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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八无和尚     汉明txt下载     汉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五百八十五章 是个疏忽

    至永乐年间,海州城所有城墙加砌砖石,方圆已超过八里,高两丈五尺(约八米),加建了南北门,分别是东门镇海,西门通淮,南门朐阳,北门临洪。

    北门西侧建禹王庙,有镇水之意。城内有桥,因河水通往四个城门,故名四桥。

    在四桥中部建有一个码头,可泊六百石左右的漕船。

    所以,海州虽是一个小城,但非常坚固,更象是个军事要塞。

    正因为如此,有着五、六千精锐的蒋全义,对即将暴发的战斗,根本没有一点思想准备。

    此时的他,还在海上,正是巡视原大明东海中所返回的路上。

    蒋全义站在船头,闻着微腥的海风,长长地吸了口气,然后再缓缓吐出。

    也是,半年多过去了,他的手在发痒了。

    对于象他这样,五年间日夜从血雨腥风里滚爬出来的人,不能心静。

    一旦心静,无数张曾经熟悉的面孔,就会浮现在眼前。

    这,很伤人,更,伤心。

    可惜,原本是奉命临时驻囤海州,可半年多了,吴王殿下似乎已经忘记了,在海州城内,还有他一把锋利的刀,在慢慢地生锈。

    蒋全义心里并没有怪吴争,因为两朝停战之后,大将军府确实没有战争了。

    可蒋全义反倒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活了。

    蒋全义原本也是个读书人,中过武举,可这些年的浴血沙场,让他再也不想做回读书人了。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

    迎着海风,慷慨激昂,蒋全义大声地咏诵着。

    长发飘飘,衣襟飞舞。

    这让一边看着的戚家豪、戚家杰兄弟不禁心摇曳旌起来。

    一个字,帅。

    两个字,很帅。

    三个字,帅翻了。

    也是,无论前朝古今,但凡是热血男儿,都崇尚醉卧沙场。

    象蒋全义这样本身就是一个传奇的男人,对年青小伙的“杀伤力”,绝对是无穷的。

    戚家兄弟原本隶属于方国安的军校兵团,而之后,吴争与二卫受困于淮安城时,方国安部奉命南撤,与陈胜部在江都会师。

    之后,因寡不敌众,全军撤向仪真,建制几乎都乱了。

    而方国安主张遵从吴争命令撤过长江,而陈胜执意留在仪真固守。

    也就是这时,戚家兄弟脱离了原编制,正式加入了陈胜麾下。

    而之后仪真艰难的防御战开始了,结局非常凶险,如果不是奉令“转进”的史坤突然调头,绕至仪真北门外,对正在休息的敌骑发动了殊死一搏,取得了单相不到的战果,或许,戚家兄弟也追随陈胜在仪真殉国了。

    所以,这两兄弟也算是经过生死的人了,自然体会得了蒋全义眼下心中的空落落。

    “将军,咱们这是要在海州守到什么时候?反正是打不起来,不如向大将军陈情,调咱们回杭州府去,就算是回军校,那也比待在这强吧?”

    蒋全义慢慢转身,冲戚家杰翻了翻白眼,然后用手指点点自己身前的一处甲板,“来,过来,站在这。”

    戚家杰疑惑地看了看自己的兄长,然后上前几步,立正,等着蒋全义训话。

    蒋全义等戚家杰站稳了,突然抬脚往戚家杰胸腹间一脚踹出,直将戚家杰踹出四、五步外。

    然后骈指大骂道:“小子,本将军面前,还轮不到你来指手划脚的……。”

    这一脚虽然留了情面了,可还是让戚家杰痛苦申吟不止。

    戚家豪连忙上前求情,“将军息怒……。”

    不想蒋全义寒瞬间怒火转变了方向,指着戚家豪骂道:“你小子也不是东西……好好地待在方国安那就是了,偏要跟我来海州……现在却只管在我耳边啰嗦!”

    这一声骂,让戚家豪脸色都黯然起来,他默默地转身,去扶甲板上的兄弟。

    可戚家杰不愿起身,结果,二人索性就坐在了甲板上,长吁短叹起来了。

    蒋全义发泄了心中的邪火,冷静下来。

    扫了一眼戚家兄弟,冷冷道:“正当年的小子……怎么,一脚就爬不起来了?别在我面前装作……滚!”

    戚家豪苦笑道:“非属下抗命,将军令属下滚……敢问滚去哪?”

    屁股下的船不大,本就是往来于中所的渡船,甚至连个舱都没有,就算是从船头滚至船尾,那也相距不远。

    蒋全义愣了愣,突然笑了,苦笑。

    他上前两步,也一屁股坐了下来,就坐在了戚家兄弟边上。

    “我听说你两的叔叔,是军工坊两大督办之一?”

    “是。”

    “我就奇怪了,军工坊有第一军负责警备,你们好好待在第一军多好,福利又好,饷银又高,还安全……啧啧,偏要跟我来海州熬。”

    “将军说得是,可我兄弟若是待在军工坊守备,恐怕短短一年多时间,也到不了营长这一级吧?”戚家杰显然不满蒋全义踹他,闷声怼道。

    蒋全义被怼得一愣随即哈哈大笑道:“两小子竟还是个官迷……也对,富贵险中求嘛。”

    说到这,蒋全义伸手拍拍戚家杰道:“小子,跟你商量个事。”

    戚家杰这还客气地甩开蒋全义搭在他肩膀上的手道:“不敢言商量二字,有事请将军下令便是。”

    蒋全义又是一声大笑,“哈哈……你小子还挺记仇的……也成,本将军给你们兄弟下令,到岸之后即刻回松江府,去向你叔叔要些好枪来……你说咱们这也算是对敌前沿了,有什么新的、好的,也该让咱们先使不是?”

    戚家杰一愣,闷声道:“大将军有严令,非准不得入军工坊探视,往常,家叔都是出军工坊与我兄弟二人见面的……这事恐怕属下无法遵命。”

    蒋全义顿时拉长了脸,“小子,别给脸不要脸,难道你听不出,本将军是在放你们兄弟几天假?”

    戚家杰眉毛一挑,刚要回怼,被边上他哥拉住了。

    戚家豪拱手道:“家弟说得是实话,自从军工坊被炮击之后,戒备更加森严,还望将军见谅。”

    说话间,船只已经渐渐靠岸,蒋全义起身,顾自下了船。

第一千五百八十六章 战争的帷幕被撕开

    变故就在此时发生了。

    远处出现一骑,风驰电掣般地向蒋全义方向而来。

    蒋全义的随扈顿时急赶上前,拦在蒋全义身前。

    而那骑兵远在一里之外就“跃”下马背,说是跃,其实是滚落。

    他来不及拍打身上的尘土,甚至来不及揉揉滚落时,崴了脚,一拐一拐地向蒋全义冲来。

    “将军……紧急军报……十万火急!”

    随扈们慢慢向两边散开,蒋全义沉声喝道:“天塌不下来,急什?说吧,何事惊慌至此?”

    “昨日凌晨,大批清骑从郯城南下,随即对沭阳城发起进攻,至傍晚时分,城被攻破,城中八百守军全军覆没,至今日卯时,沭阳城的传信兵方才赶到海州报信……另外,在小的出海州城来向将军报信之前,海州城北也出现敌军,斥侯来报,有不下五、六千人的敌军正从北面而来……。”

    蒋全义的脸一连数变,惊愕中带着一丝慌乱,然后慢慢镇定,眼神中有一股戾气渐渐成形,然后嘴角浮现出一丝象是讥讽,最后索性笑了起来。

    “蒋某正愁闲得慌……来得好!”

    蒋全义大声道:“调头,随本将军赶回海州城。”

    在跃身上马之后,蒋全义似乎想到了些什么,突然回身冲着戚家兄弟道:“你们……不必随本将军回海州了,即刻回杭州府,将此军情当面禀报吴王殿下……另外,就说是奉我之命,向王爷求些好枪,供泰州卫使使。”

    说完,猛地一夹马腹,战马发出一声“希聿聿”的嘶鸣,如箭矢般先前急驰而去。

    戚家兄弟面色大变,可又一时无法应对。

    戚家杰疑惑地看着他兄长,“哥哥,将军究竟是何用意?难道这就算是给咱们下了命令了?可大战在即,咱们离开海州……这合适吗?”

    戚家豪脸色变得忧郁起来,他注视着蒋全义已经渐渐消失的背影,呐呐道:“这仗……怕是吉凶难料了。”

    戚家杰这还在乎地道:“哥哥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咱北伐军纵横大江南北,这么些年怕过谁来着?不就是几千鞑子来犯嘛,击退就是了。”

    戚家豪摇摇头道:“恐怕不是这么简单……我朝与清廷订有和约,照理敌军不应该明目张胆地进攻海州,既然已经发起进攻,且已经攻破沭阳,那么,敌人一定是有了万全之策,而海州城仅五、六千人……所以,此战必定凶险异常啊。”

    “那还说什么?”戚家杰急道,“咱们应该赶紧追上将军,一同回城中御敌才是。”

    “胡闹!”戚家豪一把拽住准备跃上马背的弟弟,“将军有令,令你我速回杭州府报信……难道你还敢违抗军令不成?”

    “哥哥,都什么时候了?报个信,还要咱们正副营长一起去不成?”戚家杰用力甩开他哥哥的手,急道,“哥哥快上马,再迟就追不上将军了,到时万一城门关闭,咱们就进不了城了……。”

    “啪”一记清脆地耳光声响起。

    戚家豪大力一记耳光,打得戚家杰有些懵,他吃惊地看着哥哥,“你打我?”

    戚家豪双手紧拽着弟弟的衣袖,“弟弟,听哥哥的,回杭州府向王爷报信……这是军令,也可能是做哥哥的……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哥哥这是什么话?”

    “听着……此战非同小可,我朝与清廷停战并签下和约,北伐军主力已经调回长江以南,如今江北仅有一卫关,不足三万人,且分散在淮安、扬州各地驻防,就算迅速派信使求援,援兵到来,至少得三天时间,而此时海州城遭遇西、北两路敌军合击,且敌军兵力远胜于我两倍以上……我想将军定是要封城固守了……听哥哥的,你回杭州府报信,哥哥我追将军去,与将军同生共死,这样,不管结果如何,既不负将军想保全你我兄弟,也不使人指责咱戚家男儿是贪生怕死之徒!”

    戚家豪慢慢地放开了不断想甩脱的手,他听明白了。

    原来,不论是蒋全义,还是哥哥,都是一个意思,那就是想留戚家一条命。

    “既然是必败之局,哥哥为何不劝阻将军南撤?这样,咱们追上将军,力谏他撤退……王爷说过,明知打不过还打,那不是勇敢,是蠢!”

    “放屁!”戚家豪大怒道,“你个半大的娃儿懂什么叫勇敢,什么叫蠢?将军身经百战,我都能猜到的事,他岂能猜不到?如今沭阳城已被敌军攻破,守军尽没,淮安府除了我军,就邳州、淮安城两处各有三千守军,我军一撤,敌人南下的大门就会被打开,敌军来势汹汹,必定还有后续军队,如此一来,不等大将军府做出反应,淮安府就已经易手!”

    戚家杰开始惊慌起来,他愣愣地瞪着他的哥哥,呆住了。

    戚家豪不再多话,他迅速转身,跃上战马,用马鞭指着弟弟道:“回去转告叔父,我就算战死在海州城,也绝不坠了先祖的颜面……!”

    他的话还没说完,只见戚家杰突然和身扑上,一把将戚家豪从马背上生拽了下来。

    戚家豪顿时怒了,“你想做什么?!”

    戚家杰一把推开戚家豪,自己反身上马,然后一紧手中自己战马的缰绳,夹着马腹冲了出去。

    冲出数丈之后,戚家杰这才回身,大声道:“大将军有令在先,但凡遭遇恶战,父子同在,则父走子留,兄弟同在,则兄走弟留……哥哥,回去转告叔父,我就算战死在海州城,也绝不坠了先祖的颜面……!”

    声音犹在回响,身影已经杳杳。

    戚家豪眼睛一热,一下就蹲在了地上。

    可随即他迅速起身,用袖口抹了一把,果断返回码头,冲船夫道:“奉将军令,紧急军情,征渡船向南,至杭州府报信!”

    那船夫有些傻眼了,呐呐道:“总爷,咱这是渡船,杭州府远在二千里之外,不说途中风浪,就算是风平浪静,这船也到不了杭州府啊。”

    “休要啰嗦,你只要到吴淞口就行,到了那便有水师巡航……你放心,船毁了,我赔你!”

    船夫苦笑不止,船毁了命没了,你赔我十条也没用啊。

    可心里虽然这么想,可也知道军情紧急。

    于是,解缆竖帆,一条平底船,愣是当成大海船,向南驶去。

第一千五百八十七章 海州之战(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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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蒋全义赶回海州城,留给他应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从北面赣榆方向的敌军,已经出现在城头守军的视野内,这显然不是斥侯侦察所报的数千人,至少是上万,从城头上望去,漫山遍野地一片,纵深没有尽头。

    虽然是步兵,但蒋全义已经从望远镜里看清,这不是寻常清军,而是火枪军,应该就是沈致远为清廷编练的那支新军中的一部。

    最让蒋全义头痛的,是他从望远镜中看到,敌人推拉向前的,那十数门重炮。

    饶是蒋全义打定主意固守,后背也不禁凉嗖嗖起来。

    战斗一触即发,蒋全义已经没有选择,他下得唯一的命令就是,紧闭四门,用土石封死!

    封死城门,就是没有进出,连同城中百姓。

    戚家杰飞马驰入东门时,城门已经关闭,无法叫开。

    幸好守门的弟兄认出了这是自家兄弟,这才从城墙头扔下一条绳索,让戚家杰攀爬了进去。

    可人能爬,马不能爬,没奈何,戚家杰只能舍弃战马。

    蒋全义见到气喘吁吁的戚家杰时,只是拍了拍戚家杰的肩膀,当胸擂了一拳,然后就说,“去,接替你哥的位置,带好三营……南门就交给你了。”

    “是,人在城门在!”戚家杰一挺胸,大声应道。

    蒋全义绝对没有想到,就是这命令,让戚家杰死在了南门城头上。

    他是真想保下戚家兄弟的性命,但凡从戎多年的将领,最在意的就是继承,就算再铁血、狠心的将领,也不忍己部全军覆没。

    蒋全义既想保住戚家杰,又想锻炼戚家杰,他认为,敌军既然推拉重炮出现在北门,那么主攻方向应该是北门没错,而从沭阳方向来的是骑兵,骑兵不擅攻城,只要坚守不出,以海州高达二丈五尺(约八米)的坚固城墙,应该是有惊无险的。

    所以,蒋全义认为自己判断得没错,将南门交给了戚家兄弟的三营。

    可蒋全义似乎是忘记了,泰州卫在攻淮安城时,折损四成,而后数次作战又折损不小,三营除了基层骨干,基本上都是补充进来的新兵,而这些新兵仅在攻沛县时有过一次侧面作战,没有当过主力。

    也许蒋全义记得,但在蒋全义看来,新兵守城应该问题不大,况且,就算是个刚放下锄头的汉子,只要进了泰州卫,那就该是条响当当的汉子。

    ……。

    蒋全义转眼间就把戚家杰和三营忘了,忘得干干净净。

    因为仅半个多时辰,敌人刚兵临城下,就发起了进攻。

    甚至连稍加整肃都没有,这是猖狂还是极度自信,蒋全义不知道。

    蒋全义只知道,就算敌人再锋利的矛刺过来,自己也得把它挡回去,盾挡不住,那就用身体挡,用胸口的骨头卡住它,再一刀斩下敌人的头颅。

    可蒋全义失算了,他根本就没有机会用自己的胸骨卡住敌人刺来的矛。

    前面说过了,海州城方圆才八里地。

    这样的小城,就算城墙高,就算再坚固,对于上万人的敌军来说,强攻其实是最好的选择。

    有句话说的好,人多力量大,每人一泡尿就能水淹三军了。

    蒋全义也是这么想,所以,他将主力部署在城墙上和城楼背后的主街上,为得是可以迅速补充,填补城墙上的空缺,也就是“添油战术”。

    战术就是战术,无所谓优劣,只要用得地方对,时间刚好,再低级的战术也能克敌制胜。

    但凡守城之战,守军基本上采用的都是添油战术,因为出不了奇兵,而且交战主动权全掌握在攻方手中。

    可此次,敌人并不发动登城战。

    当十数门

    门重炮,将数十斤的弹丸,用直射的方式,砸在城墙、城楼、城内时,当城墙上守军士兵被开花弹压制得抬不起头来射击时,当敌军火枪兵趁机弯腰前进至射程之内,向城墙、城头开枪射击时,蒋全义意识到自己错了,可已经无法改变任何事情。

    麾下军队已经全部部署开去,紧急调动,只会使城内陷入混乱。

    这也是许多攻城战时,有一个方向失守,其它方向不派兵增援的主要原因,因为等赶过去时,黄花菜都凉了,而且会减弱自己这个方向的防守力量。

    蒋全义心中怒骂,该千刀万剐的沈致远,竟将军校那一套,全教给了这支清军,好嘛,这下反过来用到了自己头上了。

    好在海州城经数代王朝的整修,确实异常坚固,承受着敌军十多门重炮的轮番轰击没有倒塌。

    蒋全义不得已下令,既然无法阻挡,那就不阻挡了,令守军将士缩在城垛下,放敌人上城墙,展开肉搏。

    两害相权取其轻嘛,蒋全义深信,自已麾下这支追随自己打了无数场仗的老兵,必定敢与敌人刺刀见红,同时,守军还占着居高临下的主场优势。

    可蒋全义再次失算了,敌军就是不攻城,他们只是以重炮轮番轰击,然后火枪兵向上射击压制守军。

    整整一天,炮声枪声就没停过,蒋全义都怀疑,难道清廷也建了军工坊了,瞧这弹丸用得就象是不要钱似的。

    许多时候,士气往往在抵抗中慢慢降低。

    被炮火压制了一整天的守军将士,甚至比搏杀一天感觉还累。

    到了天色暗下,城下敌人开始后撤,对面篝火燃起的时候,所有人都一口气,该死的,这一天终于算是熬过去了。

    疲倦和困意随之而来。

    虽然蒋全义严令将士小心提防敌人夜袭,可要知道,正因为是老兵,对战场掌握是倍儿清。

    试想,敌人也是人,这整一天的炮啊枪啊的,难道敌人不要歇口气?

    大意了。

    当夜子时末、丑时初,在人最觉得困乏之时,城外敌军突然发起了进攻。

    几乎与重炮轰击同时,步兵以云梯登城。

    守军将士怀抱火枪、背靠城垛打着盹,如果不是一个敌军在登墙时不小心踩了个空,摔下去的同时,发出一声惨叫,那么,海州城恐怕在这一夜,就被攻破了。

第一千五百八十八章 海州之战(二)

    在一阵慌乱之后,惊醒的守军开始先城下没有目标地胡乱射击,可谁都知道,前膛枪根本无法进行小角度的垂直向下射击,士兵射出的弹丸都是朝城下远处去的,这黑不隆冬的,能打到人?

    直到蒋全义闻讯赶来,守军才渐渐镇定下来,可这时,敌人前锋已经从城垛口露出了脑袋。

    这一夜的搏杀,异常的血腥。

    海州城墙确实很高,几乎与府城持平,但厚度还是窄了些,毕竟方圆八里的小城,城墙如果真厚了,里面岂不是更小了?

    所以,城墙上早已被守军挤满,当敌人登上城墙时,场面就更加拥挤了。

    人贴人、脸对面,你捅我一刀,我还你一刀。

    没有任何技术可言,就是拿命换命。

    拼到狠处,双方士兵拥抱着跃下城墙。

    这一夜,蒋全义都记不清自己组织了几次敢死人,在城垛口集体引爆手雷。

    好在天色终于亮起了,敌人终于不再进攻。

    当依旧袅袅未曾散去的哨烟,呛得蒋全义一阵剧烈咳嗽,再引得城墙上一片咳嗽时。

    幸存下来的将士们才发现,那满地的残肢断臂和血肉模糊,而令人惊骇的是,城垛口处挂满的血肉和已经凝固起来的血浆。

    蒋全义这时才发现,城楼背后的,他的一千预备队四个方阵,只剩下一个方阵。

    而城墙上,还能应答的,似乎较之前更稀落了。

    这一夜死了多少人?蒋全义冲到城垛口,往下看,横七竖八的死尸,堆得至少有五尺高,这里面有敌人,也有自己人。

    在这一刻,蒋全义的眼睛红了,不受控制地流下了眼泪。

    他知道,再这么一次,自己就会成为这堆尸体中的一个。

    他抬头望着远处正在集结的敌军,放声怒骂道:“沈致远……我X你八辈子祖宗!”

    蒋全义是真以为,这场战斗的指挥者是沈致远。

    这支新军的战术和执行力太熟悉了,这与鞑子完全不同。

    不是说鞑子战技不强,恰恰相反,鞑子战技远非北伐军单兵所能比的。

    但热兵器和冷兵器最大的不同,就是团体配合。

    鞑子善于单兵搏杀,可往往缺乏相互间的配合,他们最擅长的是平原冲锋,最不擅长的是攻城、守城。

    如果不是皇太极暗中招揽汉人工匠,制造红衣大炮,或许再给清人百年,也难以越过山海关,就更不用说巍峨的顺天府了。

    可眼下这支军队,与蒋全义交过手的任何一支军队不同,它们善于配合,无论是步炮协同,还是城下火枪对城上的火力压制。

    要知道,步炮协同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非常难,特别是象在夜里,特别是象此时的火炮,出了膛口的炮弹与预瞄点很可能相差一、二里地,一不小心,就会炸到正在冲锋的自己人头上,实心弹还好些,要是开花弹,一发就能打掉一个冲锋阵形的尖头部。

    所以,如果战前蒋全义还只是怀疑,现在是百分百确定了。

    所以,蒋全义怒骂起沈致远来。

    经过这一战,双方都疲惫了,进入了短暂的僵持。

    ……。

    这个时候,蒋全义才有时间下令调动城中各门守军。

    但已经晚了,调兵还没发出,从南门赶来送信的一名士兵,用沙哑到极点的嘶声,对着蒋全义喊道:“将军……南门遭遇敌袭……。”

    说到这,士兵早已泣不成声。

    蒋全义心中一震,下意识地急问:“三营呢?戚家杰呢?……还有多少人?你来报信时,敌军破城了吗?”

    这连串的问题,蒋全义其实只希望传信兵能回答他,三营还在抵抗,这样,蒋全义就可以调动预备队,前往增援……来得及,海州城不大,只要派出援兵,半柱香的时间就能抵达南城,来得及,蒋全义就是这么不断地在心里安慰自己。

    但很快,传信兵的回答让蒋全义整个人掉入了冰窟窿里。

    “回将军……话,小的奉命报信时,戚副营长正亲自率预备队增援城墙,他……他说……请将军往东撤……那儿是大海,就算鞑子破城,短时间内也无法渡海进攻东海中所……只要将军还在,泰州卫不灭……请将军为三营千余官兵……复仇!”

    饶是蒋全义身经百战,见惯了生死,可在此刻他的眼睛也模糊了。

    他在颤抖,不仅是手,整个身子都在颤抖。

    才一夜的功夫啊,成千的人就再不见不着了。

    蒋钱义用最恶毒的言语咒骂着,“该死的戚家杰,会不会带兵……怎么带得兵,白上了军校,就是个瓜娃子……死在南门最好,要是活着,老子生剥了他的皮……!”

    可蒋全义差点就哭出来,他心里在深深后悔,之前在海上,不该踹这孩子一脚,如果早知是这样,自己该嘉勉这两兄弟,他们够勇敢,他们……其实自己在羡慕他们,因为他们年轻……年轻到让自己嫉妒。

    留给蒋全义的时间真得不多了,方圆八里的城,南门一丢,北门就是两面受敌。

    蒋全义收敛起震荡的心神,厉声下令,“东西二门守军迅速向城中心城隍庙靠拢,凭借预先设置的防御工事,阻击南门方向来敌……。”

    这个命令,让蒋全义身边的人大吃一惊,纷纷劝谏道:“……将军,南门一夜间被攻破,北门虽然力阻强敌,可也伤亡惨重,敌人只要来象夜里那么来一次强攻,很可能北门都守不住了。到时,敌人南北合击……我军就算想突围,也没可能了……!”

    蒋全义慢慢地坐了下来,他目视着南门方向,悠悠道:“想走的……我不拦,愿意留下的,我也不强赶……蒋某这几年,打了不少败仗,原本就该死,可惜,人在,城破,敌军就此南下,淮安、扬州二府必将陷落,局势再度糜烂……王爷啊,北伐,还能成吗?”

    说到最后,蒋全义脸上,已经涕泪交流,这同样引得边上一片唏嘘声。

    英雄末路,最感悲壮。

    许多时候,赴死并不难,难在有希望活。

    舍生就义其实也不难,难在,说服自己,死得有意义。

    蒋全义赋于了死的意义,海州城不能丢,丢了,淮安不保,淮安不保,扬州更难保。

第一千五百八十九章 海州之战(三)

    此时,从北门上赶来的士兵,在门外禀报,“将军,敌人再次进攻了!”

    蒋全义抹了把泪,站起身来,“想留的,带上三百预备队,去城隍庙御敌,从此时起,再没有命令,各自为战吧……想走的,从东门出,去东海中所,然后寻条船渡海,见到王爷时,替我问问他,如果重新来一次,他是选择一鼓作气北伐,还是依旧积蓄实力等待良机?”

    说完,蒋全义带着随扈去了北门。

    在他身后,所有人都沉默着。

    然后,有一个人提起了枪架上的火枪,背在肩上,出门反方向而去。

    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

    没有人向东,虽然东面临海,是唯一的活路。

    可在这些身经百战的老兵眼中,或许,站着死,远比跪着活要畅快得多吧。

    ……。

    “大人……。”

    清吟脸色苍白,她一直称呼沈致远为大人,或许是对往日经历的一种缅怀吧。

    正在抚摸东莪腹部的沈致远,头也没抬,“什么事……没看见我正忙着吗?对了,格格快要生产了,你快去把东厢的产婆叫来……。”

    清吟没有动,她继续轻呼道:“大人……。”

    沈致远身子一顿,他疑惑地回头,看了看清吟,然后突然换了张笑脸,向正在申吟呼痛的东莪道,“我已经派人知会了王爷……产婆马上就到,你先忍忍。”

    东莪却一把抓住了沈致远的手,“额驸……我怕。”

    沈致远无奈地看了清吟一眼,“说吧,什么事?”

    清吟稍作犹豫,扫了一眼东莪,见沈致远没有反应,于是只能如实禀报道:“两天前,睿亲王令济席哈率镶黄旗五千骑兵、蓝拜率一万二千新军从兖州出发……济席哈攻沭阳,蓝拜攻赣榆,最终目标是……海州。”

    沈致远露出了惊骇的表情,“放屁!这怎么可能……我怎么不知道,为何没有人来知会我?一定是搞错了,王爷怎么会愚蠢到被朝廷当枪使的地步?”

    面对着沈致远狰狞地爆着粗口,清吟静静地看着沈致远。

    沈致远慢慢地僵硬起来,他突然意识到,这事……应该是真的。

    多尔博虽然与朝廷有仇怨,可他毕竟是满人,在对付外敌这件事上,多尔博的屁股决定了立场,更何况,发动此战,利大于弊。

    趁势夺取海州,淮安府就等于是一个没穿衣服的美女,展露在兖州大军的兵锋之下。

    而所有注意力被吸引到凤阳府的建新朝,恐怕来不及派兵增援海州,就算速度再快,能守住扬州府就算不错了。

    沈致远几乎不能看地图就知道,沭阳三千守军、海州五、六千人,根本挡不住新军的进攻。

    这让沈致远整个人都木然起来,他微张着嘴,死死地看着东莪。

    一直呼痛的东莪,被这种古怪的眼神所震撼,也是愣愣地看着沈致远。

    “我终于明白了。”沈致远说道。

    “你……明白什么了?”

    “你弟弟为何要派我来青州,还让你作陪。”沈致远没有表情地说道,“将我支开,为得就是方便调动新军,多尔博知道,有我在滋阳,刚林、祁充格,就算加上蓝拜、济席哈,都无法调动新军对南作战……。”

    东莪被沈致远木然的神情惊吓到了,她急道:“不……不是这样的……弟弟是为了你好!”

    “让一个身份尊贵的多罗格格,来陪伴赋闲的我,在益都坐享快活日子,确实是为了我好。”沈致远突然笑了出来,“你可知道……不,你应该知道,我是个汉人。”

    说到这,沈致远突然转身,向门外走去。

    身后东莪嘶声喊道:“额驸这是要去哪里?”

    沈致远头也不回地道:“海州。”

    东莪急道:“海州已是战场,额驸身边仅百余护卫……。”

    “那我就和蒋全义死在一起……这是我,欠他的!”

    东莪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鸣,她知道,这男人,或许她从来没有真正拥有过。

    也许一切,都只是来自她心中美好的想象。

    ……。

    其实长林卫通传消息的速度,比军中斥侯要安全。

    因为消息的传递,长林卫是点到点的,如同接力赛。

    而军中斥侯,则需要凭一己之力,避开敌人斥侯的视线,有时,会因为躲避,耽误很长时间。

    吴争接到清军突袭沭阳消息的时候,其实已经是海州攻防战爆发的时候了。

    确实,这消息来得晚了,就算插上翅膀,也来不及增援了。

    如今徐州、凤阳二府是清廷直隶的,而兖州、青州是多尔博控制的,淮安府东面邻海,也就是说仅南面与扬州府相联。

    而因为第一军及各卫的南撤,扬州府仅府治江都驻有第一军六千人,还有兴化城,有当时淮安城攻破后归降的祖大弼一部分步兵。

    祖大弼在归降后,奉吴争之命,率手下骑兵南向突围,意图打通淮安与泰州方向的联络,之后在兴化以南遭遇敌骑阻击,与正好赶来的池二憨部联手击败了敌骑,得到了不少战马。

    之后,钱翘恭要组建骑兵,祖大弼以战马为筹码,换得了风雷骑副指挥使的职务。

    而祖大弼手下的步兵,一时间,没有了合适的去处,就被临时滞留在了兴化。

    这支残兵人数不多,也就三、四千人。

    所以,无论吴争怎么寻找可就近增援的军队,也是徒劳无功。

    吴争急怒之下,立即下令张名振、王一林两大水师,在吴淞口装载吴淞卫六千人,向北急驶,如果海让失守,则炮击安东卫(青州临海最南端),并强行登陆,发起攻击,目的是截断进攻海州敌军的退路。

    同时,令第一军迅速集结,从铁路日夜向吴淞口运输兵员。

    最后,令施琅水师准备渡船,三天之内将第一军从吴淞口运到对岸通州。

    这三道军令,等于拉开了大战的帷幕。

    而这时,当时正在与吴争议事的熊汝霖、莫执念,和闻讯赶来的莫执念、张国维,对此事发出了强烈的异议。

    他们几乎异口同声地反对在此时与清廷决战。

第一千五百九十章 要反击

    张国维道:“王爷以广信卫反叛为借口,攻略凤阳、安庆、庐州三府,其实已经非常凶险,清廷毕竟不是善茬,岂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吃个暗亏?好在如今咱们虽然没有得到凤阳府,可安庆、庐州二府已在我军掌握之中,那么清廷对此作出反应,也是情理之中……。”

    吴争怒道:“你的意思是,拿淮安与清廷换安庆、庐州?老子不换……想什么呢?!”

    张国维一副脸,不愠不火地道:“王爷误会了,臣的意思是……如果加上凤阳府呢?”

    吴争一愣。

    张国维继续道:“敌人从天长、沭阳、海州三个方向发起进攻,看似来势凶猛,可其实后劲不足……王爷难道认为,清廷眼下的日子比咱好过?所以,臣以为,清廷这三个方向的进攻,依旧是佯攻,他们的真正用意,还是在凤阳府……王爷,发生这事的主因,还是在广信卫打破了两朝相互间的平衡。”

    吴争没好气地道:“事后诸葛罢了,本王也没有想到,多尔博那小子竟与福临穿了一条裤子……再说了,北伐不怕打仗,敌人敢攻来,本王就敢打回去!”

    张国维只好退后一步,不再说话了。

    熊汝霖上前道:“王爷容禀,臣等并非是想阻止王爷向北方用兵,可王爷应该知道,一旦越过长江,我军的补给就会陷入困境,一石粮食运至江北,损耗高达四成,甚至过半……。”

    “可以让水师运。”吴争沉声道。

    熊汝霖怔了怔,心想让水师运损耗更大,拿月饷六两的水师官兵,怎么能与便宜得多的雇工相比?可熊汝霖向来不善争辩,于是也学张国维退了开去。

    这次吴争主动找上了张煌言,“张苍水,平日里见事就管,今日怎么不说话了?”

    张煌言原本确实不想说话,他一直认为,但凡军事,他比不上吴争,他也信奉吴争说的话,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

    可现在被吴争点了名了,张煌言也只好上前来说两句了,“臣……也认为此时不是开战良机,淮安府邻接青州、徐州、凤阳三府,而这三府皆被敌所占,也就是说,淮安府无形之中就是个战地。”

    这话让在场人都点头认同,也对,被三府包围着,是善地就怪了。

    张煌言继续道:“敌人攻海州,目的何在?是打算与我军决战吗?显然,这不太可能,如今清廷正在收缩兵力,甚至将西北大军往东撤,他们怎么敢与锐气正旺的我军交战?所以,在这点上,臣赞同张公的说法,清廷还是想围魏救赵,分解凤阳府局势的被动……当然,不否定清廷攻海州得手之后,用淮安府来向咱们交换庐州、安庆两府。”

    吴争沉默下来,话确实是有道理的。

    清廷没有实力打一场决战。

    吴争将头转向地图,被朱笔圈出的三个正遭攻击的点,由北至南,联成了一线。

    此时,莫执念上前道:“王爷,这仗确实不该打啊。”

    吴争头也不回地道:“打不打,你说了不算。”

    莫执念苦笑道:“老朽不懂军事,自然是说了不算,可王爷应该知道,咱们已经打不起这仗了……王爷也说过,大炮一响,黄金万两,咱们怎么撑得起这么无数的万两黄金啊?”

    吴争愣愣地转过头来,愕然看着莫执念,这话还有这种解释?

    在吴争的理解中,大炮一响,黄金万两,那是从别人那“拿”过来,可被莫执念一说,就变成大炮一响,自己要掏万两黄金出去了。

    可慢慢静下心来,莫执念说得也有道理,打仗确实是烧钱的玩意,炮弹、纸弹,还有人命,哪个都是费钱的事。

    吴争缓了缓语气,以商量的口吻对莫执念商量道:“孤知道财政司的窘况,可莫老啊,人都欺负到咱头上来了,咱总得露露头吧?海州蒋全义和五、六千官兵可都等着咱们去救哪,从战局看,增援是赶不及了,那就得从敌人那赎回吧?我的莫老唉,你可别忘了,鞑子从本王手中赎人花过的钱,好嘛,现在风水轮流转,敌人可不得往死里压榨咱们?那得多少银子?”

    莫执念微张着口,看着吴争发呆。

    吴争道:“所以,咱得想办法……只要咱手中也有俘虏,那么到时就有得谈,一个换一个,甚至两个换一个,谁让咱们将士的命值钱呢?”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了,这王爷的想法真他x的天马行空啊。

    可吴争突然话风一转,“这仗,必须得打,不但要打,还要往大了打,把场面做足了,消灭它一、二万人,敌人就老实了,到时还要仰仗诸公去费神谈判……。”

    莫执念越听越不对劲,不得不提醒道:“王爷,财政司恐怕连大军开拔的银子都凑不齐……。”

    吴争脸色一变,冷冷道:“本王知道莫老的难处,也听到了些风声……请莫老转告他们,本王从来不是君子,也没读过太多书,别逼本王动粗!”

    莫执念为此整个身子一颤,冷汗从额头迅速渗了出来,他呐呐想说什么,只是一时间只是嘴唇蠕动,说不出来。

    吴争没有理会他,而是转头向熊汝霖等人道:“诸公也是带过兵的人,仗没打起来,什么事都好说,咱也讲道理。可一旦打起来了,就没道理可讲,难道将士们要命在拼,咱们还要商议将士们杀人的手法残忍不残忍吗?诸公啊,这是战争……没有对错,只有胜败!”

    “令,按本王之前命令,即刻执行下去。”吴争坚定地道,“一切功过对错,待战后再争辩不迟……传信给李过,从即日起不必再隐藏目的,如果失了定远,提头来见!”

    “臣等遵命。”

    莫执念看着吴争,他突然意识到,眼前的吴争,再不是六年前讲理的少年千户,不知不觉中,已经成长为一个成熟的统帅,他不再轻易被别人的劝谏所影响,只以自己的意志为转移了。

    莫执念突然意识到,或许西湖边的那一幕,早被长林卫探知禀报给了吴争。

第一千五百九十一章 你忘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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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门的张国维等人,不约而同地在王府前院站住了脚。

    熊汝霖道:“王爷已有决意,可打仗的银子从哪来?”

    这话是朝着张国维、张煌言说的,可谁都知道,熊汝霖问得是莫执念。

    莫执念一直走在最后,也一直微微低着头,那神情就象是没听见一般。

    熊汝霖无奈之下,只能点名,“莫老,所需银子的事,恐怕只有您老费心了。”

    莫执念突然抬头,脸色有些狰狞,他厉声道:“老朽这一把年纪,这一副老骨头,左布政使若认为还值那么几个钱,不妨拿去卖喽,充作军费!”

    熊汝霖一听,顿时有些上火,也是,好歹他是布政使,可财权一直掌握在财政司,也就是莫执念手里,问题是明明财政司在他的辖下,可偏偏财政司不属于官府衙门。

    这种事,这种部署,恐怕也只有吴争能干得出来。

    所以,熊汝霖虽说政务大权在握,可对于财权,那是一点都没办法,就算是他每个月俸禄,那都得出自莫执念的手。

    熊汝霖本就一直觉得有些憋屈,如今又陪小心问了一声,不想被莫执念毫不留情地怼了回来,他是个性格内向的人,一般不与人争执,可这下,他是真咽不下气了。

    “莫执念,本官好歹也是二品布政使,你虽说是财政司司长,可财政司毕竟不是官府衙门,怎么……本官治下,什么时候出了法外之地了?”

    不想莫执念嗤声道:“休要在老朽面前卖弄品阶,熊大人应该知晓,当初义兴朝户部尚书一人,老朽可是盘桓了几天的。”

    这话愣是将熊汝霖怼得满脸通红。

    按明制,各部尚书皆称之为相,一般都在尚书实职之外,挂着各种散官衔,譬如各种大夫衔。

    莫执念也有,从一品的光禄大夫。

    虽说莫执念最后仅挂了几天户部尚书的名,甚至没正式就任,但官职去了,散官衔不会去,这是资历,除非是获罪被罢黜,这就象后世人退休了,级别还在的意思一样。

    从官衔上来说,莫执念还真压了熊汝霖不多不少整整两级。

    虽说义兴朝的官衔,在大将军府是真的不好使,可毕竟大将军府名义上也归朝廷旗下。

    所以,正直的熊汝霖一时半会,还真反怼不过去,将脸憋成猪肝色,气得手直抖。

    张煌言如今性子稳重多了,要是早几年,早就冲上去了,可此时,张煌言夯实上纹丝不动,嘴角微微上扬着,吃瓜看热闹。

    张国维一向是个老好人,左看看右瞧瞧,愣是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去劝架。

    于是,本来就是一场偶尔发生的斗嘴,变了味了。

    怒火中烧的熊汝霖,憋了半晌,突然一把扯下头上官帽,往腋下一夹,跺足道:“好……好……我不当这官了,这就找王爷辞官去。”

    原本这时张国维或者张煌言出手拦拦,恐怕也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可这二人愣是不动。

    而莫执念挂着一丝冷笑,斜眼看着熊汝霖,让熊汝霖更加坚定地回身去了王府中院议事厅,说是议事厅,实际就是吴争的书房,就是稍稍大了些。

    ……。

    吴争是真担心海州蒋全义和数千官兵。

    可他真想大打一场吗?

    不,吴争也不想大打。

    可有句话说的好,强国军事绝不能少了国家报复。

    如果打不还手,人心就散了,队伍就不好带了。

    吴争内心是崇尚“犯强汉者虽远必诛”的,可实力不允许啊。

    所以,吴争事实上已经为这次军事行动打了个折了,出动水师和吴淞卫六千人北上,这只是一种姿态,就连“炮击安东卫,强行登陆,发起攻击”的命令,也是加了个前提的,那就是“如果海州失守”。

    吴争的用意无非是,吓阻清军继续南下,为自己及建新朝换得备战时间。

    可吴争内心也明白,枪声一响,许多事就不受控制了,这才有了召集大将军府高层商议应对之策。

    当然,商议应对之策,这个说法显然不太正确。

    正确的说法是,商议筹银之策。

    可惜啊,这些人精没一个省油,一上来就堵死了吴争开口。

    难,确实是难了些,可事情总得做不是?吴争轻轻地叹了口气,准备起身。

    这时,熊汝霖夹着官帽,一脸激愤地冲了进来。

    “王爷,熊某要辞官!”

    吴争愣了愣,方才不是好好的吗?

    “熊大人……这又是为何?”

    “太气人了……太憋屈了……反正熊某去意已决!”这年过半百的老头,气性忒大,都说老实人要么不发脾气,一发就不可收拾。

    吴争愕了好半晌,渐渐会过意来,他沉声喝道:“瞧瞧,瞧瞧……你们愣是将一个老实人逼成这样!都他x的进来,别藏着掖着了……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随着吴争的怒喝声,于是先是莫执念,后面二张相互推搡着,张国维最终犟不过张煌言,先进来了,张煌言朝里伸了伸头,也进来了。

    这让熊汝霖有些疑惑起来,倒也不再闹了,他想听听吴争怎么对付这几人。

    “莫老,二位张公……诸公好本事哪,怎么着,明的不来来暗的,欺负起老实人了?”吴争语气冰冷,“想与孤对着干……想撂挑子?告诉你们,门都没有!”

    这时熊汝霖才反应过来,敢情,这几人是商量好的,激自己出头,为他们挡枪子呢?

    这才熊汝霖更是气愤得直拿手指左点点右点点,什么与子同游,友谊的小舟说翻就翻。

    可吴争的话还在继续,熊汝霖只能屏息以待,心里是打定主意了,这次出去,怎么着也得敲他们每人一竹杠子。

    这几人此时都真切感受到了吴争的愤怒,确实,出格了!

    但凡上位者,最不忌惮的就是手下不和,最忌讳的就是手下串连。

    那不就是将领导权力架空了吗?

    “张苍水……你他x的还是那个张苍水吗?”吴争厉声道,“六年前,在绍兴府码头时,你怎么对我说的,不忘初心……你忘了吗?”

第一千五百九十二章 原来如此

    这句指责,确实有些诛心。

    张煌言蠕动着嘴唇,到了终究没有开口辩解,他低着头上前两步,一撩衣摆,跪了下去,“臣……不敢一日或忘。”

    吴争转向张国维,“张玉笥,驿亭一战,人人以为你殉国了,死都不怕,还怕没银子么?”

    张国维呐呐道:“臣不是怕自己没饭吃,是怕大将军府治下,千万百姓没饭吃……。”

    吴争嗤声道:“得了吧,收起你那副悲天悯人的奶爸模样……身居高位的你都不怕,寻常汉人百姓哪个比你不抗饿?”

    这话确实说得有些重了,但也证明,吴争确实是生气了。

    或许这几人只是想发牢骚,或许还带着一丝捉弄和调侃。

    可,这是什么时候,想用“集体罢工”来抑制自己的决策,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哪怕是吴争当初还是个指挥使时,他们有异议,那也是明着来,不会就这么团着伙儿耍心眼、搞阴谋。

    张国维脸色数变,终于一撩袍子,跪在了张煌言后面。

    吴争转向莫执念时,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莫老,我知道这些年,确实是难为你了,虽说大将军府治下政令清明,可连年战争,入不敷出,事实上你我心里都清楚,咱们用的依旧是以战养战的那一套,只是将手段用得稍稍光彩了些……。”

    莫执念蹒跚着,慢慢移步向边椅子,缓缓坐了下来,他满是沟壑的老脸上,涕泪交流,让这样一个老人哭成这样,吴争无端地心里一揪。

    确实是难,六年战争,就算是家中有矿,也得打穷了,何况是白手起家的大将军府。

    摊子又铺得这么大,还要减免农税,还得提供在籍孩童免费入学……等等,这些事,如果在太平盛世做,无非是锦上添花,可在这个战火纷飞的年代做,确实是……难。

    能坚持到今日,大将军府依旧屹立不倒,北伐军占了一半功劳,还有一半功劳,无须同置疑是来自于莫家的毁家杼困。

    从这一点上来说,吴争确实是欠莫家的。

    吴争上前去,用自己的衣袖,为莫执念轻轻擦了把涕泪。

    这动作把莫执念感动得再也不可抑止,他急促地喘息着,一手扶椅靠,一手按着膝盖,缓缓下跪,被吴争一把拽住。

    莫执念哽咽道:“老朽错了,王爷志向远大,非老朽这般凡夫俗子可以仰望,可……我等终究是人,终究是立于这片腌臜地,谁家没有父母妻儿、远亲近邻,谁又能真正免俗……王爷若真要执意打这仗,老朽倒是有个主意供王爷参详。”

    吴争一喜,忙道:“请莫老赐教。”

    “请王爷即刻颁布大将军令……将汉明银行收归大将军府直辖,如此一来,银行中的银子,王爷可以予取予求了。”

    吴争脸色一变,沉声道:“孤知道这些年有对不住莫老的地方,可今日此时,莫老还出言戏谑,这是何意?!”

    莫执念抹了把泪,摇摇头道:“王爷误会了。”

    “误会?”吴争冷冷道,“说是收归,其实与劫掠何异?孤今日依莫老之策做下这龌龊事,日后以何面目对天下人……自己都不清白,以何令天下人清白?”

    莫执念听吴争真误会了,忙解释道:“王爷容禀,老朽的意思是……先收归汉明银行所有权,但股东股份依旧保留,只是以战事为借口,临时查封银行。”

    吴争微微皱眉,他好象是明白了些。

    莫执念继续道:“既然开战,南北即为敌我,不封锁银行钱款,岂不是资敌?”

    吴争心里豁然开朗。

    莫执念继续道:“对外说是临时查封银行,可对内,则以清查江北股份出处为由,这样既可安抚江南股东人心,咱们也有了可以维持这场战争的银子……。”

    吴争脸色骤然好转起来,可他听莫执念似乎话还没有说完,于是道:“莫老继续讲,言无不尽嘛。”

    莫执念迟疑了一会,然后抬头看着吴争,道:“此法有利有弊,并非上策。”

    吴争一愣,“弊在何处?”

    “以王爷的英明,其实应该明白,借口,总归是借口,最高明的借口也瞒不了人心。”莫执念叹息道,“银行股东不止是南北商人、富豪,也有清廷官员,甚至位高者众,更有各国番商,包括东藩岛上的红毛,骤然封禁,引发的后果……不堪设想啊。”

    吴争脸色一沉,他听懂了莫执念的意思。

    是人都知道,信,为立身之本。

    大将军府确实可以借口战争爆发,去封禁各国及清廷明里暗里所持的股份和财富,可真要动用到这笔财富,落人口实尚在其次,主要是,今后,谁还敢将真金白银放在银行里?

    吴争的心境,有如突然从天上又掉回地面,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然而,这时,莫执念开口道:“老朽还有一策,不知能否……。”

    吴争直直地瞪着莫执念,没好气地道,“莫老也想学马瑶草吗?”

    莫执念咽了口口气,道:“其实,此策方才为上策……但须王爷亲自出马,想来应该能马到功成。”

    “说!”

    “织造司。”

    吴争闻听,诧异道:“织造司能有这么多银子?”

    这确实让吴争惊讶,织造司相当于后世一个巨型服装集团公司,有钱是肯定的,毕竟织造司处于垄断地位,且有官府背景,织女、劳力最不成问题,可它能承担起一场大战所需,着实让吴争吃了一惊。

    莫执念稍作犹豫,道:“老朽粗略估算了一下,按王爷部署,出动两大水师,算它三十万两……动用吴淞卫六千人,不,战局难测,算它一万二千人,开拨银那就是十二万两……各种军械、弹药、劳役等等……。”

    吴争不耐了,“说个汇总的数字。”

    “至少一百五十万两……这不包括战后抚恤和赏赐。”

    吴争郁闷到了极点,扫了在场的众人,然后拿手指点点他们,想说什么,终究是没话说。

    憋了半晌,叹息道:“都说我管军事,你们管财政……这事好歹是财政吧,大战在即,居然还要我……你们真是……走吧走吧,去忙自己的事吧。”

第一千五百九十三章 谁的主意

    张国维等人,这下身子变得轻快起来,纷纷起身后,向吴争拱手道,“臣等无能,不能替王爷分忧,惭愧惭愧……。”

    莫执念紧随他们之后,向吴争微微一揖,转身出去了。

    吴争顿时觉得情况有异,越想越不对劲,心里堵得慌。

    “这是谁的主意?”吴争突然没头没脑地问出这一句来。

    莫执念原本颤巍巍、佝偻的背脊骤然一挺,随即迅速窜出门外,我去,这哪象是个七十多的老头?哪象是个面临绝对境、伤心欲绝,还刚刚痛哭流涕的人?

    敢情,这几人是在自己面前演了出戏?

    外边的人也为难了,你说再走远点,也当作没听见了,可就在门口,能装听不见吗?

    毕竟是王爷的问话,几人你推我我推你,好一会,还是张煌言面皮厚,从门边伸出个头,讪笑着答道:“是老太爷的主意。”

    说完,与张国维等人作鸟兽散。

    吴争恍然大悟,也对,如果没有人在背后指点,这几个自己依仗为肱股之人都这样对自己,那自己还能做成什么事?

    敢情,原来是老爷子发话了,百善孝为先嘛。

    吴争知道,这坎,避不过去,只能面对。

    ……。

    吴老爹的小院不大,却依山傍水,山是江南物有的小山,水是小溪,风景如画。

    难得的是当年建造小院时,在左侧栽了一片竹,几年过去,郁郁葱葱,已经成林。

    竹林后是一片菜地,不大,一亩地,足以对付一年所需蔬菜,甚至有多,就送给学院。

    在吴争眼中,吴老爹是个贵族,至少是个小资。

    在绍兴府时,吴老爹就与寻常乡绅不同,他不看重钱财,总是一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态度。

    也是,早年在绍兴府都能数一数二的吴家,到了吴老爹这代,也就剩下一个吴家庄、十几个铺面和数百亩田了。

    可吴老爹活得自在,自在不是种修养,而是对生活的一种态度。

    也就是说,吴老爹的自在,只是他一人的自在,与吴争无关。

    打从记忆时起,吴争就没少挨过揍,这在平常与吴争发小的那些玩伴中间,是不多见的。

    譬如,吴老爹善于请出家法,也就是一根浸透了桐油,死沉死沉的藤条儿。

    按吴老爹的说法,玉不琢不成器、自古棍棒下面出孝子。

    吴争是不赞同这说法的,没听说孝子就是被打大的。

    可如今吴争成了吴王,这下吴老爹的说法就被彻底验证了,但凡遇上往日乡邻,或者是打秋风来的老客,吴老爹就撸撸颌下胡须,志得意满地说一句,“得打,往死里打……你瞧,这不打出出息来了嘛!”三九

    然后附应者众,更加坚定了吴老爹再接再厉的决心。

    “一年三百六十日,都是横戈马上行。”吴老爹端坐在竹林下,露天小石桌边上,那气势更象是坐在府衙正堂上审讯嫌犯的父母官,“都说养儿防老,你倒好,但凡你爹我有个病痛不适,就没见你影子……这些年要不是你妹妹,你爹早不在了!”

    吴争跪着,腰竿挺得直直的,倒不是吴争军姿“挺拔”,其实,这也是吴老爹的规矩。

    父纲子常嘛,倒是与后世“有错就要认,挨打要立正”的说法有异曲同工之妙。

    看着吴争的“认罪”态度还差强人意,吴老爹的脸色缓了缓。

    “都是做王爷的人了,没点大气度,以何服人?”吴老爹松了口,“起来吧,陪你爹我吃顿酒。”

    吴争连忙起来,取酒壶替吴老爹斟酒,然后坐在了吴老爹对面。

    “爹啊,您说您吃酒也没个好些的下酒菜,要不儿子差人去叫桌席送来?”吴争指着小石桌上一碟茴香豆、一碟豆腐干,对父亲说道,“咱又不是没银子。”

    吴老爹斜了吴争一眼,道:“你阿耶留下这一片家业,你爹我打小就不缺银子使唤。”

    吴争一愕,讪笑道:“也是,有吴庄和几百亩田在,爹怎会缺银子。”

    吴老爹抿了口酒,看着吴争,道:“你爹一介白身不缺银子,可你贵为一朝王爷,却缺银子,知道为何吗?”

    吴争苦笑道:“爹,儿子是缺银子,可缺得不是自家用的银子,而是……。”

    “家事国事天下事,道理是通的。”吴老爹放下酒杯,正色道,“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吴争有些郁闷了,“不是一回事……。”

    吴老爹见吴争心不在焉,叹了口气道:“早先听闻,你要免除农税?”

    “是。儿子是想免除农税,这是当初开府时就决定好的,至今年开春时,便是限定之期。”

    吴老爹摇摇头道:“你错了。”

    “儿子哪里错了?”

    “自古以来,百姓种田纳粮,这其实和当兵吃粮是一个道理。”吴老爹语重心长地道,“万事都有它存在的道理,你以为将农税转移到商人头上,就是对百姓的爱护?不,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江南农税这几年已经降了七成,加上废除了各种杂税,百姓身上负担已经不重,已经到了百中取五的地步,可种田的人反而大幅减少,大伙儿全往各工坊涌,江南各府所需粮食,皆须从湖广转买,就算是你免除农税,恐怕也难挽大势。”

    吴争摇摇头道:“儿子原本就是想把江南百姓大部分转为雇工,爹想必也看到了,百姓务工的收入远远高于种田产出,既然如此,那就随它去吧,将沿海打造成商贸中心,再将粮食产地向中原、向西转移,集群起来反而更有效率。”

    “你这是将身家性命置于他人之手。”

    “爹这话是什么意思?”

    “湖广如今掌控在永历晋王手中。”

    “可儿子与晋王已经结为同盟。”

    吴老爹抬手点点吴争问道:“同盟?同盟到几时?同盟会否被单方废弃?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如果北伐成功之日,建新朝皇帝与永历皇帝争天下,这同盟还会存在吗?到时,你大军所需军粮还能拿银子从湖广买到?”

第一千五百九十四章 不讲道理的吴老爹

    吴争笑了笑,“江南粮食虽然依赖于湖广,可也没那么不堪,儿子有准备呢……爹怕是多虑了吧?”

    吴老爹“呯”地将酒杯往桌上一顿,“趁那丫头还没自梳,你赶紧把人接进王府去……真是不懂事的!”

    吴争无语,父亲垫了这么多话,原来在这等着他呢,“爹啊……儿子已经有正妃、侧妃三房了。”

    “怎么……媳妇你还怕多?”吴老爹吹胡子瞪眼道,“只有与晋王结成亲家,之后争天下时,晋王才可能站到你这边,至少不会暗中对你使绊子……再说了,多个女人,不就多儿多女了吗?”

    “我不是已经有了一儿一女了吗?”

    “你爹不怕孙子孙女多……越多越好!”吴老爹不讲道理起来,怕是比遇见兵还难对付。

    吴争苦笑道:“李海岳是真的年纪太小了。”

    “没事,王府的米养得大她……再不济,你爹有银子,可以帮你养。”

    “儿子再想想。”都说到这份上,吴争只能顺着。

    “不必想,你爹我已经托了卧子先生作媒人了。”

    吴争一怔,这哪跟哪啊?

    “有道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事就这么定了,容不得你胡闹。”吴老爹撸须拍板道。

    就这么定了?

    这话怎么这么熟悉?吴争有些迷茫起来。

    “再说说你妹妹的婚事吧。”吴老爹毫不犹豫地进行下一个话题。

    吴争这下差点跳将起来,“爹,这事使不得,没得让咱吴家落个监守自盗的恶名……爹,这是愧对祖宗啊……。”

    “满口胡吣。”吴老爹骂道,可下意识中,他还真吃这套,“哎……其实爹心里也是犯嘀咕,你说日子一天天过着,你妹妹见天地长大,都说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堂堂郡主,怎能让人说闲话呢?可你妹妹性子犟……这事还不是全是你小子闹的!”

    听听,听听,这就叫躺枪。

    吴争嘀咕了一句,“那也不能妹妹变娘子……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

    “屁!”吴老爹顿时爆粗了,“你爹三年前就开始让你给小妹找婆家,你倒是找啊!找了不就没这事了嘛。”

    吴争有些懊恼,“我不是找了吗?妹妹她不乐意啊,我有什么办法?”

    “其实沈致远那小子挺好的……可惜,娶了个满族女子……啧啧,前些天看见沈老爷,他愣是一转身避开……哎,他也难啊。”

    吴争心里一揪,“要不,儿子再找找……对了,学院里那么多才俊,爹就没有留意过?”

    吴老爹怒道:“你当你爹不管事?没有十个也有七八,可她不乐意啊……奈何?”

    这下父子两有了共同语言,相视苦笑不止。

    吴老爹喘了两口气,挥挥手道:“也罢……这事你自己去和她说,能嫁出去最好,反正不能再拖了,真不成……你自己看着办!”

    吴争吁了口气,事还有缓儿。

    战战兢兢地陪着父亲吃完了饭,又饮了杯清茶助消化。

    在吴争准备起身的时候,吴老爹眼皮不抬地问了句:“你是想做曹丞相还是学魏文帝?”

    吴争一愣,遂笑道:“父亲认为,二者有区别吗?”

    “有。”吴老爹肯定地点头道,“一个掩耳盗铃,一个吃相难看。”

    吴争大乐,笑道:“爹心里,是不是也想过过太上皇的瘾?”

    吴老爹这下抬头瞥了儿子一眼,“爹没那心……只是,你若真有能耐重振汉人天下,那……就当仁不让。”

    吴争有些意外的看着父亲,“爹就不怕被世人骂为……窃国贼?”

    吴老爹仰天一哈,“从惠宗时起,吴家被骂成贼已经十代人了,不怕多你一代!”

    说到此处,吴老爹低下头来,盯着自己的儿子,突然一叹道:“可惜,小妹是个女儿身哪……。”

    吴争心里一动,笑道:“难道爹还有辅佐惠宗后裔的心思?”

    吴老爹愣了愣,随即挥挥手道:“走吧……做你该做的去吧。”

    ……。

    织造司署在雨县与仁和县的交界处,与学院离得不远,骑马也就一柱香的时间。

    吴争一行骑得不快,悠哉悠哉的,当是消食了。

    这条街道,北至贡院,南至按察司,是杭州府为数不多的主干道,就算是到了晚上,依旧人来人往、灯火通明。

    看着眼前街道的繁荣,吴争原本郁闷的心情,不由得舒缓开了。

    他随口问身边的鲁进财,“记得你是松江府人?”

    “是,属下是松江青浦人。”

    “家中日子过得咋样?”

    “托王爷的福,老好了。”

    吴争看了鲁进财一眼,“学会拍马屁了?”

    “属下说得是实话,托王爷的福,家中因属下入伍,免去了税捐,弟弟入了学堂,还是免费入学的……这要是早些年,想都不敢想啊。”

    吴争点点头,“家里还有田地吗?”

    “唔……早先是有六亩水田的,不过早卖了。”

    “卖了?”吴争惊讶地问道,“是家里出了什么变故吗?你怎么不和我说?”

    鲁进财不好意思地笑笑,道:“没出什么变故,这不是三年前大将军府建新城吗?松江府的地价一下子抬得很高……寻常人家,怕是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银子,家中爹娘一念之差,把地和宅子给卖了,卖了一千二百多两……不瞒王爷,属下当时是乐疯了,见天不着家,兜里揣个十几两在外面……胡混,最后爹娘急了,正好大将军府征兵,这才将属下送进了军营。”

    吴争心里一格噔,问道:“卖了地和宅子,你家人住哪,往后日子靠什么活?”

    鲁进财乐了,笑道:“这不我还有饷吗……另外,北边嘉定被鞑子屠城,人口十不足二三,地价便宜,当时我和爹娘商议了之后,就在嘉定城里买了间空宅子,是座六合院,占地二亩多,还有后花园,才花了不到四百两……原本爹娘还恋着青浦老宅,不想,还是托王爷的福,去年修铁路正好经过嘉定,这下新宅子一下就涨疯了,差些日子爹娘来信说是有人要出一千两买咱的宅子……。”

    吴争听了,不由地一噎,干咳起来。

第一千五百九十五章 一举三得

    “属下在想,要不再卖了新宅,短短两年时间,能赚到六百两,然后把家安到对岸通州去,那儿地不值钱……啧啧,都说北伐军军饷高,可掰着手指算算,得当十来年兵才能赚到这么多银子啊,爹娘说了,等我退役就娶房媳妇,咱不用做事,也能过两辈子了……。”

    吴争听得心里直冒火,从马上抬起脚踹了鲁进财一脚,“没出息的东西,就顾着鼻子底下一张嘴……你就没不能再有点志向吗?”

    可怜鲁进财正意引着娶媳妇美着呢,猝不及防挨了一脚踹,要不是有些事,差点就摔下马去了。

    他委屈地道:“王爷,咱不能总打仗吧……再说了,等过个十年,跑不动了,您也不要咱了……您讲义气,咱也不能给您扯后腿不是?”

    吴争张着嘴巴瞪着鲁进财,敢情,这小子还有理了?

    可吴争的心里,想着另外一件事,那就是因自己的政策,让一部分江南普通百姓们一夜乍富,这究竟是福,还是祸呢?

    ……。

    说话间,织造司署就在眼前。

    眼尖的门房,识得吴争,早已迎候在外,殷勤地从吴争手里接过缰绳。

    “王爷,郡主在署里呢……小的给您引路。”

    “不必了,本王自己进去就是。”吴争拒绝道,“你去招呼他们几位就成。”

    吴争顾自入了府中。

    过照壁、前堂、过廊至中堂,然后被侍女们引着往后堂去。

    因为吴小妹已经不住在学院吴老爹的小院里,就将后堂做了睡屋,所以,后堂已经成了禁地。

    当然,这禁地对吴争不起作用,自家哥哥嘛。

    后堂灯火通明,侍女们往来、进出都是静悄悄的。

    见吴王来了,也只是福身行礼,然后倒退开去。

    吴争在门里往里瞧了瞧,只见吴小妹正背对着门口,在案上忙碌着,十来个侍女在边上候着,但凡吴小妹扔出一张纸来,便有侍女接着,然后卷起来,双手捧着,出来交给门外侍女。

    吴争干咳一声,大步进入。

    堂内侍女纷纷行礼,或许是惊动了吴小妹。

    她抬头向后看了一眼,见是吴争,眼中闪过一丝喜色。

    “是哥哥来了?”吴小妹又低下头去,“哥哥且自寻个凳子坐,我很快就好了。”

    吴争疑惑地上前,探头看去。

    原来吴小妹正在画图纸,案上散着不少服装图纸,吴争随手拿了几张端详着。

    这一看,不得不让吴争佩服,短短两年间,吴小妹已经自己搜索到了设计服装的精粹,或许,没有上过私塾的吴小妹,在这方面有着常人不可比拟的天赋,正象她的经商天赋,绝对不比莫亦清逊色多少,简直就是无师自通啊。

    或许是吴争到来的缘故吧,吴小妹很快结束了手中的忙碌。

    在侍女们端来的金盆中洗了手之后,吴小妹上前拉着吴争坐了下来。

    “哥哥怎会在晚上来?”吴小妹确实有些欣喜,“也对,哥哥白天军务繁忙……听说又要开战了,这次哥哥切不可象上次那般再涉险地了。”

    吴争微微地笑着,他在分辨吴小妹这欣喜中有多少是真挚的亲情,有多少是阴谋得逞的窃喜。

    张国维、莫执念绝不敢对自己耍这种阴谋,更不会替吴小妹出这种馊主意。

    要知道,臣子一旦搀和吴争家中之事,那么他们将受到比公务中犯错,还要严厉的惩罚。

    这是为臣之道,也是上位者的忌讳。

    所以,吴争听到张煌言说是吴老爹的主意时,释然了。

    也对,皇帝的爹是太上皇,也是君。

    自然,主公的爹,那就是老主公,主公的儿子是少主公,做为臣子确实没有多大的选择余地,只要不伤大雅,也就和稀泥了。

    这一点,吴争能想通。

    可吴争想不通的是,依吴老爹的佛性,是不可能为吴小妹出这样的主意的,更不会将亲情当成一笔买卖来交易。

    可吴争更想不明白,短短两三年,向来率性而为的吴小妹,怎么就变得如此深的城府?

    难道,人,真的只要粘了权力,就不再有亲情了吗?

    难道,就连女人也不例外?

    见吴争微笑着不说话,吴小妹假嗔道:“哥哥多少日子没来看我了……可这一来,连话都不讲一句?”

    吴争不好意思地道:“不是哥哥不想说话,而是不知道怎么向妹妹开口?”

    吴小妹脸色一僵,然后洒脱地笑了起来,“哥哥想得太多了,咱们是一家人,就算不能……那也是一家人哪,难道哥哥为了这八字没一撇的事,连妹妹都不认了?”

    吴争听了心里一动,这才是吴小妹该有的心性,于是心里一释然,话头打开了。

    “听莫老说起,你的织造司一年的收成,快赶上财政司了……哥哥不得来参详参详啊?”吴争随口道,“随便看看能不能打点秋风,你知道的,要打仗了,哥哥也是囊中羞涩啊。”

    吴小妹掩嘴咯咯笑了起来,“哥哥真是的,这点事,还不好意思开口?我早给哥哥备好了,一百五十万两,明日就会从银行直接汇给财政司……哥哥别嫌少,织造司眼下就这些现银,还是挪用了各地商人预付的货款……。”

    吴争是真惊讶了,自己下令动员,前后也才三天时间。

    就算吴小妹当天听闻,开始筹集银子,那也才三天,一百五十万两,这手笔确实大了。

    莫执念的财政司调拨现银,恐怕也不过这种速度。

    “织造司有这么赚钱吗……简直是日进斗金啊?”

    吴小妹白了吴争一眼,“还不是哥哥的想法好……怎么,哥哥见钱眼红,想收回你许我的嫁妆了?”

    吴争连忙否认,“我只是随口一说罢了,你的还是你的,就连哥哥今日借的,来日也是连本带利还给你……。”

    吴小妹没有接这茬,而是转移了话题道:“哥哥最初画的几款汉袍,卖得最火,快两年了,还是供不应求。”

    吴争不由得点点头,应该是这样啊,几百年的改良,如果卖得不好才是怪事。

第一千五百九十六章 一切为了胜利

    “可哥哥之前也说了,这衣服的款式需要变化,否则会眼睛腻味,所以,我从今年开始,就不断地在变化衣服的款式……哥哥看我画的这几款,还入得了你眼吗?”

    吴争点点头道,“很不错,让我有眼睛一亮的感觉。”

    吴小妹高兴起来,“对了,有不少江北商人想购买学院的学生袍,甚至可以出双倍的价钱……可我想着或许哥哥不准,就没答应他们。”

    吴争笑道:“有银子赚的生意为何不做?哥哥连火枪都卖给江北了……有了银子,才能造出更多、更好的火枪来,况且,工匠们不也熟能生巧吗?既赚了银子,又能陪养匠人,一举两得啊。”

    “那我可就真答应他们了?”吴小妹高兴起来。

    “当然……不过你可不能连学院的徽章都卖。”吴争一本正经地说道。

    吴小妹咯咯笑着道:“人家也不会买江南学院的徽章啊。”

    话说到这,兄妹二人齐齐静默下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好半晌,吴争受不了这种局促,起身准备告辞。

    吴小妹跟着起身,突然道:“哥哥会娶李海岳吗?”

    吴争有些意外,但还是摇摇头道:“不合适……虽说娶她利大于弊,可联姻终究不能治百病,你知道的,哥哥已经为此娶了三个,确实不想再为此娶第四个了。”

    “可李海岳要自梳。”

    “她爱梳不梳。”吴争微恼道,“爹也逼我,怎么,你也逼我?”

    吴小妹脸色一凝,突然道:“我倒是有个法子,能为哥哥分忧。”

    “什么法子?”

    “朝廷、大将军府都已经允准各府设立女署,对吗哥哥?”

    “有这事。”

    “女署总署在太平府?”

    “是。”

    “令正是夏家姐妹?”

    “是。”

    “那让李海岳做个副令或者署丞,是不是须去太平府?”

    吴争大愕,“她……她才十四岁,且不识字,何以服众?”

    “不,她现在识字了。”吴小妹微笑道,“应该不比我差多少。”

    吴争惊讶起来,吴小妹没有读过私塾,可吴老爹是个读书人,且造诣不低,早年中了秀才之后,若不是家族入禁令后人不得入仕为官,中个举人应该不难。

    所以,吴小妹识字,而且不少,虽然不能写出什么好诗词,但写几首打滑诗还是不成问题的。

    短短一年间,李海岳扫盲了?

    看着吴争惊愕的表情,吴小妹咯咯笑了起来,“你在淮安打仗时,李海岳是爹亲自教的……说起来,她是你我师妹。”

    吴争这才会意过来,敢情,爹是早有为自己收纳李海岳做准备了。

    吴小妹道:“李海岳年纪小,去历练二三年,正好让哥哥有时间斟酌利弊,而太平府有卫国公和夏家姐妹在,也能替哥哥照顾李海岳,不至于让她受苦。”

    吴争迟疑道:“可她终究是……。”

    “她是晋王之女,是永历朝郡主,做个副令还算是屈就了,怎会不能服众?”

    吴争想想也对,于是道:“这事我得再想想……况且,她未必愿意去。”

    吴小妹急道:“她愿意的……呃,我是说她应该会愿意的,反正又要开战了,短时间内,哥哥也不会答应娶她过门……。”

    吴争心里闪过一丝疑惑,不过没表现出来,“既然如此,那你就去找她确认一下,如果她愿意,这事……就这么定了吧。”

    “谢谢哥哥。”

    吴争心里又一动,“她的事,你怎么这么上心?”

    吴小妹脸色一变,强笑道:“说不定她就是我未来又一个嫂嫂,我不得先卖点好啊?”

    被这么一怼,吴争也释然了,于是点头道:“时辰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吴小妹忙道:“我有一事想求哥哥。”

    “你说就是,一家人何至于求?”

    “大战一启,必定影响到南北商贸,我想求哥哥给商人一条通路……织造司数万织女,每天产出上万件衣服,这要是囤积起来,妹妹我可没辙了,再有,数万织女每月近百万两工钱,衣服卖不出去,哪来的银子给她们?”

    吴争皱起眉,他原本是要动织造司的,随着规模地不断扩大,织造司已经出现了众多弊端,这不仅仅是吴小妹的管理问题,而是任何一个组织到了一定的规模,就必须撸顺管理。

    吴小妹不擅长于管理,执行的依旧是家族式管理,就很难对下面各府各级分署形成有效控制,就难免出现一些害群之马。

    当然,吴争真正用动织造司的用意并不在此,他是看到了织造司一旦被敌所趁,造成的后果不堪设想。

    可今日吴争是有求而来的,总不能妹妹刚借了大笔的银子,这边就告诉她,自己要整肃织造司了吧?

    吴争想了想,决定推迟,等到战后再说,于是道:“那就不走运河,让他们走海路……但须得接受水师查验。”

    吴小妹大喜道:“谢谢哥哥。”

    吴争调侃道:“你不会是收了北方商人贿赂了吧?”

    吴小妹跺脚道:“就算是收了,那不也都给哥哥了吗?”

    ……。

    军政府最大的好处就是,用命令代替通识,用自由换取效率。

    随着银子的到位,所有组件开始有效的运作起来。

    仅一天一夜的功夫,张名振、王一林水师已经出港北向,吴淞卫开始紧急集结,从杭州府出发的蒸汽机车已经喷射着滚滚白烟,嘶吼着冲出车站。

    而临时征召的八千民役,或拽着驭马,或推着板车,甚至有不少干脆是挑着走的。

    而最先被鼓动起来的学院学子们,半夜就已经聚集在城门口,大声地,一遍又一遍地呼喊着口号,鼓舞士气。

    引得那些原本大门不迈,二门不出的阁楼小姐们也蜂涌而至,将马车停在边角处,然后纷纷撩开车窗一角,特色着对眼才俊。

    汉明半月谈的总编陈子龙,特意增发了一刊,名为“北伐,南人心中的圣火”。

    用当时横挂于城门门楣处的巨大条幅来概括,那就是“一切为了胜利”。

第一千五百九十七章 是时候动动了

    吴争没有公开露面,他一直就待在城楼里,从窄小的窗口看着、听着,心里没有一丝激动。

    还来得及吗?这是吴争一直在心里盘算的问题。

    但吴争并不后悔,舍不得兔子打不了狼。

    因为,任何胜利都是需要代价的,不是吗?

    只是,吴争终究是有些心痛了,蒋全义和那数千身经百战的老兵啊……原本吴争是想将这支军队,遴选出三千人,改编成一支快速反应部队的,用军工坊新研制的连发枪去装备他们。

    还来得及吗?

    吴争扭头对宋安道,“传令给廖仲平,他……是时候动动了。”

    ……。

    很多时候,人都是从众的生物。

    战斗时也一样。

    人,需要榜样,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

    榜样激发人的斗志,令人不怕痛、不怕流血、不怕死,可以以少胜多、以弱胜强,可以化腐朽为神奇。

    历朝历代,带兵的将领,不管级别多高,在他身边一定环绕着那么几个敢死之人。

    平常优渥有加,战时让他们带头去拼命。

    古时叫先登,后世叫排头兵、敢死队。

    其实,华夏数千年的战争文化中,兵法都是换汤不换药,历史也不是寻常人书写的,就是那么几个敢死之人的信手涂鸦描绘的。

    戚家杰,就是这样一个人。

    不怕死的人其实不可怕,可怕的是知道自己应该去死的人。

    因为这种人,再无什么可以阻挠他赴死之心。

    而且,这种人的死,一定有意义,因为他有一个执着的目标,为何而死?

    在阻拦替换哥哥时,戚家杰就已经明白,这仗赢不了。

    赢不了,还要打,那是蒋将军不乐意撤退,为何不乐意,因为海州一失,淮安府甚至连带着扬州府就会被敌人一举贯穿。

    道理很简单,战事很难办。

    所以,戚家杰在入城前,就已经抱定了必死之心。

    不为别的,只为荣誉,戚家三代人,用命攒下的荣誉。

    当面对济席哈所率镶黄旗骑兵,兵临南门城下时,戚家杰就已经放弃一切抵挡的幻想了。

    海州的城墙虽高,高两丈五尺(约八米),可对于骑兵而言,在马上飞射,六米的距离,几乎是将箭矢顶着守军的鼻子射。

    海州方圆小,城墙不长,这就使得敌人的兵力非常稠密,攻击强度非同小可。

    关键是敌人来得突然,许多原本可以从容布置的设施都来不及布置,城头上数十门虎蹲小炮,对于飞驰的骑兵而言,只有阻吓力,没有杀伤力。

    既然没有幻想,那就抱定拼命的念头。

    在城墙上守军被敌人第一波攻击来懵了之后,戚家杰毫不犹豫地率预备队冲了上城头。

    在上墙之前,戚家杰指着自己身上八个手雷,对士兵们道:“咱们若活,全军必溃,咱们若死,将军就有时间从东面突围。与我一起冲上去,让那些北狗看看,咱们南人的骨头多硬……如果我怕死退了,你们任何人都可以朝我开枪……!”

    一语成谶!

    戚家杰死了。

    其实在戚家杰率三百预备队冲上城墙时,战况已经非常险恶。

    济席哈是有备而来,虽说所率是骑兵,可从沭阳带来了不少的攻城器械。

    大军至南门外后,济席哈毫不犹豫地选择强攻。

    在游骑飞射的掩护下,至少有一千士兵架云梯登城。

    总共才两丈五尺的城墙,攀爬几乎在眨眼之间就可完成。

    守军不得不冒着敌骑飞射来的箭矢阻敌,纷纷被箭雨杀伤。

    也就是说,当敌人攻上城墙时,守军已经死伤过半,根本无法抵御。

    戚家杰率三百预备队冲上城墙时,正是守军即将溃败之时。

    可也正因为这样的急迫,戚家杰更没有选择。

    于是他一把扯开了引火索,径直冲着上城墙敌人最密集的一处,冲去。

    伴随着火光、浓烟和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一切似乎都是那么的自然,自然地去死。

    甚至,没有留下一句话,一声口号。

    可这一切,在追随戚家杰身后冲上城墙的预备队士兵眼中,那是怎样的一种决绝啊?

    官长敢死,士兵就敢死。

    一头狼能把一群羊变成一群狼。

    何况这些被蒋全义五年前从江都带到海州,来来回回辗转上万里的老兵,他们从来不是羊。

    不需要鼓动,更不需要逼迫。

    三人,五人,十人……当整道城墙被硝烟、火光和爆炸声笼罩时,就不可能再有胜利者了。

    事实上,不怕死的加上有准备的,在这种没有胜利希望的战场上,往往是占大便宜的。

    两军交战,最大的伤亡往往是在僵持和对峙、胶着时,真要已经分出了高下,那么占上风的那方,就可以轻松地打溃落了下风的那方,基本产生不了多大的伤亡。

    譬如眼下,一旦城破,守军就会被敌军人潮冲溃,接下去的时间里,你不想逃命都不成,就算有想拼命的,悍然挥刀时会发现,有数把刀来架,然后又有数把刀抽冷子捅入你的胸腹之间。

    但被戚家杰这群人这么一冲,双方的战损,顿时从原来的失利扭转过来,甚至敌军的伤亡迅速反超了。

    这不奇怪,守军毕竟占着居高临下的优势,一团爆炸引发的震荡气浪,足以掀翻一架云梯,甚至波及到周边,这就造成了敌人的优势迅速变为劣势。

    当预备队后续者见城墙上已经找不见敌人时,就冲着云梯上的敌人和身扑去了。

    爆炸如同一朵朵牡丹花在城墙上绽放,十数架云梯迅速被摧毁,敌人的身体如同下饺子般地落下,身处其中的人或许来不及感受到恐惧,可对于在远处观看的济席哈和后军而言,这种打心里泛起的震骇,是无以复加的。

    敌人终于退了。

    城墙上幸存的守军,慢慢凑到城垛口,默默地看着敌人如潮水般地后退。

    他们的眼中滴落滚烫的泪水,这不是劫后余生欣喜的泪,而是骄傲的泪,是被战友用生命换来他们幸存而感恩的泪。

    仅余二百多人,短短不到一个时辰,整整一千人的一个营,就留下二百多人了,其中半数以上还带着伤。

第一千五百九十八章 用命换尊严

    就是这不足三百的守军,横列在城墙之上,使得清军不敢越雷池一步。

    这时已经没有人敢小看守军,他们是当之无愧的胜利者。

    至少现在,数千敌人,在他们冷漠的注视之下,不得不狼狈地撤退了。

    济席哈也不敢再小看这些守军了,他绝不怀疑,如果自己再发动一次强攻,守军依旧会重演之前那一幕。

    这倒不是济席哈感觉自己赢不了,而是,他不愿意为此付出惨痛的代价。

    “唾手可得”的胜利,值不值得用惨痛的代价去交换。

    济席哈确实有些犹豫起来,这是他这一生戎马生涯中难得的犹豫。

    他突然发现,之前在徐州之战中,他的失败无疑是正常的,虽说哪支军队都会养着那么一些不怕死的人,自己麾下也有,平日里当作宝贝一样供着,可绝对没有象这城上的守军那样,个个是不怕死的。

    济席哈很是想不通,什么时候起,南……南人变得如此勇敢了?这要是早几年,我军还能不费吹灰之力入关吗?

    济席哈知道,真正不怕死的不可能有那么多人,如果真有那么多人都这样的勇敢,那……还可能被战胜吗?

    向来以勇猛出名的济席哈,无端地感觉到了一丝恐惧,他愣是下不了决心,再攻一次城,哪怕明知城上守军人数已经不多。

    ……。

    蒋全义考虑得自然与戚家杰不同。

    如果把戚家杰看作是掩护主力的话,那么蒋全义想得是如何坚持,哪怕是多坚持一天、一个时辰也好,能为淮安府、扬州府的防御赢得时间。

    蒋全义在得知南门危急后,没有分兵增援,是正确的。

    在遭遇两面夹击,敌人数量三倍于己的情况下,再把兵力分散,那就是嫌自己死得太慢了。

    蒋全义的构想是,北门能抗多久是多久,抗不住了,就向城内退却。

    用东、西两门撤下的守军占据在中心位置,掩护从北门撤退的守军且战且退,进行巷战,那么,海州应该能坚持两三天,就算无法坚持到援兵赶来,至少可以给南边各州县,赢得准备的时间。

    当天午时,蒋全义组织守军击退了敌人第五次进攻后,看着身边已经不多的士兵,他下令放弃城墙,向城中心撤退。

    已经急不可耐的蓝拜,从望远镜中看到守军撤退,顿时大喜,他甚至没有任何防备,立即下令总攻,趁它病要他命,蓝拜想落水狗。

    可惜,蒋全义向来是个狠人。

    用吴争的评价说,但凡与蒋全义对阵,就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哪怕已经战胜了他、杀死了他,你也不可大意,因为,或许蒋全义会在他的尸体下埋上一颗雷。

    蓝拜很快就尝到了这种滋味。

    城墙上没有埋雷,因为挖城砖太费事了,也不科学。

    蒋全义是正大光明、堂而皇之地堆了些箱子。

    这其实很正常,如今守军用的都是火枪,装弹药用的普通木箱而已。

    所以,在敌人几个先登上墙后,扫了几眼确认没有问题,就传回了消息。

    后续登城的数百人“嗷嗷”叫着往城上冲,仿佛要把之前五次进攻失利的憋屈全找补回来。

    其实只要先登上墙,然后下城打开城门,就可以放入清军了。

    可不登城,怎么彰显破城的军功呢?

    这多少有些脱裤子放比般地多余,但往往事实存在,存在即有理嘛。

    蓝拜笑得很开心,他很兴奋。

    要知道,这些年,蒋全义的名头实在是太响亮了,早前追随钱肃典守仪真,后引残部在清军团团围剿之下突围,辗转千里,最后在沈致远、钱翘恭的增援下化险为夷,江北大战时,率泰州卫攻兴化、占时堡、突袭山阳等等……一时风头无量。

    蓝拜看到今日蒋全义成了自己手下败将,那种愉悦几乎掩盖了在徐州被吴争打了个落荒而逃的狼狈。

    而想到海州城一破,自己可以率军迅速南下,建立不世之功时,蓝拜气势并发,大手一挥,下令全军前进,准备入城。

    可蓝拜终究没读过书,不知道汉人有句老话,叫“盛名之下无虚士”。

    蓝拜大意了。

    那就得付出代价。

    在登城步兵纷纷翻越城墙后,蓝拜策马引领大军至城墙前,准备等城门开启进城时。

    变故就这么发生了。

    “轰”地一声,然后是连串的“轰”“轰”“轰”……。

    地动山摇!

    蒋全义真狠、太狠了!

    他率泰州卫驻囤海州时,正是吴争谋求进攻徐州之时。

    重炮本就不多,自然不会给蒋全义,全让吴争带去徐州方向了。

    蒋全义只带了装装门面的百门小炮。

    可这不妨碍蒋全义多带火药啊,蒋全义拉了十多车的火药。

    好嘛,这下全用上了。

    准确地说,蒋全义是破罐子破摔,不想过日子了。

    他甚至不介意海州城百姓在战后骂他不是东西、破家玩意。

    堆积的火药箱子其实没有多少杀伤力,没有来得及安装弹片,对步兵的杀伤不大。

    但数千斤的火药,虽然分成了好多处,但一旦同时引爆,它的威力是极大的。

    蓝拜是眼睁睁地看着面前城楼,突然就成了粉糊的一般,稀拉地坍塌下来。

    巨大的爆炸引发的震动,甚至将战马惊吓到了发狂的程度,太近了。

    无数被爆炸激起的碎石,象是雨点般射向人体。

    北城墙坍塌了三处缺口,兴高采烈的先登们,基本没有活下来的,太近了,除了被气浪撕碎的,就是被活活震死的。

    而城门前的清军主力受了池鱼之灾,不下数百骑兵被震落战马,口鼻等五官出血,被碎石击伤的不下百人。

    蓝拜还好,他身边的亲卫很忠勇,亲卫在反应过来之后,纷纷扑上来用自己的身体为蓝拜挡石弹。

    蓝拜很愤怒,他可以容忍被堂堂正正地击败,但不能容忍被如此“龌龊”的手段陷害。

    虽然空气中依旧翻滚着浓烟和尘土,但蓝拜毫不犹豫地冒着满口沙土的现况,大骂蒋全义阴险、无耻、卑鄙……云云。

第一千五百九十九章 蒋全义的战术

    ps:感谢书友“光武路吴彦祖”投的月票。

    让蓝拜意想不到的是,蒋全义还有更阴险、无耻、卑鄙的手段。

    由于剧烈的爆炸,扬起了漫天烟尘。

    城外根本无法观察到城内的动静。

    加上猝不及防遭遇了灭顶之灾,城外的清军骑兵们,更多的是在“自抚”心神,或者收拢、救治伤员。

    没有人会认为,在这种大局抵定的情况下,城内守军还能咸鱼翻身。

    是的,这场爆炸确实打了清军一个措手不及,显得异常的狼狈,但改变不了战局。

    千把人的伤亡,撼动不了蓝拜上万人的军队。

    所以,更多的人,包括蓝拜在内,都认为这是守军在撤退之前的孤注一掷。

    等到烟尘落定,就可以重新整队入城。

    无非是个有些丢脸的插曲罢了。

    正因为敌军从上到下的共识,没有人喝令警戒和整队。

    也就是说,经过了一刻钟的时间,在爆炸的威力下,清军已经四散杂乱的队伍,依旧杂乱无章。

    于是,他们在蒋全义的“严厉训导”之下,学会了怎么做人、怎么打仗。

    ……。

    蒋全义这人的手段向来阴狠,说句不太中听的话。

    要是被他咬上,那就难以全身而退。

    按蒋全义的说法是,就算最后我败了、死了,败了、死了之前,我得从敌人身上撕块肉下来,让敌人在以后的每晚都痛彻心扉,永世不忘……那么,事实上我没败,还活着,活在敌人心中。

    象这种事,寻遍整个北伐军,也就蒋全义一人做得出来,哪怕是吴争,吴争如果在决定后撤时,绝对不会再拿将士的命开玩笑,打一个防守反击,而且是一个敌我兵力完全不成正比的防守反击,这不是赌博,而是赌命,疯子般的赌命。

    因为事先有准备,蒋钱义将守军撤了二里地,原本应该更近些,但蒋全义的意思是,死在敌人刀、箭下可以,死在自己的火药爆炸激起的乱石下,那就太冤了。

    听听,听听,这厮可以不管不顾拿着近三千官兵的命玩,却执意地在乎因碎石飞溅引起的伤亡,是不是可笑?

    这就象在无数士兵饿死的时候,他却在纠结士兵吃得太快,会不会噎死一般无聊。

    可他的兵,就吃他这一套。

    爆炸声响起时,环绕在蒋全义身边的士兵们,望向蒋全义的眼神,满满的钦佩和服帖,仿佛眼前这个人带他们去的是天堂,而不是地狱。

    我的兄弟啊,你们可知道,城外有上万敌军骑兵啊?!

    ……。

    有准备的对没准备的,终归是占了大便宜的。

    这一点,无可争执。

    当蒋全义率他那不足三千人的嫡系、亲随们,从烟尘弥漫的城墙缺口里,象一群难民般冲出来时,敌人惊愕了,蓝拜也惊愕了。

    些许时间的惊愕,换来的是守军冲至眼前不足一里地。

    无数黑乎乎的疙瘩向自己掷来的时候,清军是学乖了,那玩意会炸!

    这些骑兵可不是多尔衮麾下铁甲重骑,没法用重甲硬抗手雷爆炸的威力。

    所以,清军自觉地选择——退。

    蓝拜也在退,他扭转马头,退得更快。

    不需要去约束撤退的士兵,因为四条腿肯定比两条腿快,拉开距离之后,再组织反击,这些南蛮子必定会在铁蹄下崩溃。

    蓝拜甚至已经想好,等会反击时,要将这些南蛮子杀得一干二净,然后再来回践踏他们的尸骨,方解自己心头之恨。

    清军的自发撤退,无疑是正确的,队伍霍乱且骑兵没有速度,怎么与冲来的守军对抗?

    况且,守军手中有手雷和火枪,这些都是不需要接触的武器,而且射程与骑弓比起来,那可是远程和近程的区别了。

    蓝拜确实是沙场老将,经验丰富,在他看来,他手下这支经验丰富的军队,远不会因些许的挫折而崩溃,这是有序的撤退。

    可是,蓝拜忽略了一点,至关重要的一点。

    那就是上万骑兵的阵容,有着很长的纵深。

    哪怕此时已经散开面对着数里宽的城墙,那纵深也有三、四里啊。

    之前的爆炸,确实干掉了清军数百人的先登部队,可对城墙外的清军杀伤却不大,更多的是被震伤和被飞来的碎石击伤。

    这批轻伤者数量众多,那么,在蒋全义率部突然反击时,正面没有受伤的清军迅速调头回撤,自然就留下的这批动作慢的,这些人有的伤轻些,自个还能控制战马,有的伤重些,需要有人搀扶。

    这就造成了清军回撤的队伍是松散、杂乱且延续的。

    那就非常可怕了!

    不管是伤轻的还是重的,伤者是缺乏抵抗力的,特别是主力回撤,自己落在后面,且被敌人追击时,那种绝望,不可言语表达。

    这种绝望,让他们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跑,玩命地跑。

    可跑得过这些已经加速、撒开脚丫子冲锋的守军士兵吗?

    短时间内这几乎是不可能的,至少在战马加速之前。

    战马加速也很快,可问题是,每个人前面都有回撤的人,数里的队伍纵深就是个巨大的坑,不断回涌的清军骑兵,就象回卷的浪,在受到前方阻挠时,自然地向两侧回旋。

    于是,队伍阵形开始混乱了。

    最关键的是,蒋全义所部边追边开枪,开完枪也不装填,继续追,继续掷弹。

    枪口不瞄准,能打到最好,手雷扔得更是杂乱,只要方向对就成,炸[]不炸得到人不重要,重要的是——逼敌人逃命。

    其实这时如果有人站在城楼,不,此时的城楼已经被炸毁,应该说站在高处,就会发现战场上一个奇异的现象。

    一道守军组成的后浪,在拍打着前方清军组成的前浪。

    不断地拍打,使得前浪“勇往直前”地拍更前面的“浪”。

    前面原本有序的“浪”,被后浪不断拍打之下,终于乱了,然后接替后浪,去拍更前面的浪。

    正在回逃的蓝拜,顿时傻眼了。

    其实他看不懂这战术,他以为这只是突发情况。

    可蒋全义不同意,因为这招术,是他有备而使出的。

    这招战术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倒卷珠帘”。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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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明介绍:
大明朝的灭亡,原因有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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