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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八无和尚     汉明txt下载     汉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五百四十章 灭口

    汉明正文卷第一千五百四十章灭口马吉翔一听皇帝口气不对,忙否认道:“陛下息怒,原本微臣确实是这么想来着……可微臣第一个找得就是秦王……秦王听了,一口应承下来,说是由他来联络、布置人手,用以鼓动京畿及周边,以清君侧名义发动倒吴……陛下放心,微臣只是说要给吴争一个教训,并未对秦王说起这是陛下的意思。”

    朱莲壁轻吁一口气,追问道:“此话当真?”

    “微臣就算有十颗脑袋,那也不敢当面欺君啊?”马吉翔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哪还有之前正三品锦衣卫指挥使的威风。

    朱莲壁上下打量着,看了马吉翔好久,这让马吉翔心里七上八下起来。

    好在朱莲壁没让他等太久,朱莲壁突然展颜一笑,起身搀扶道:“朕心里清楚马爱卿是忠臣,又怎会怪罪爱卿呢……来,快快请起。”

    马吉翔千恩万谢起身,“陛下,如今之计,最要紧的是救出秦王……可吴王府戒备森严,且其府中府卫如狼似虎,硬救怕是不行的……要不,陛下派人暗中传话给秦王,令他守口如瓶,要么陛下派人传旨,令吴争将秦王送进宫,至少,秦王是宗室中人,也该由宗正寺审理此案。”

    朱莲壁连连点头道:“马爱卿此话有理,不过令锦衣卫夜入吴王府传讯,朕以为不可行,况且一旦失手,反倒是授人以柄……如今看来,也只有传旨要人才是良策。”

    “陛下圣明!”

    “那就……马爱卿劳烦一趟,去吴王府传朕旨意,救秦王出来。”朱莲壁随意的手一挥,“朕在位一日,就是皇帝,吴争再跋扈,总也不能明目张胆的抗旨吧?”

    马吉翔大喜,道:“微臣谨遵陛下旨意,这就出宫,去吴王府要人。”

    朱莲壁微微一笑,挥手道:“退下吧。”

    ……。

    马吉翔满心得意地离开武英殿。

    在他看来,一切尽在掌控之中,只要朱存机能抗住这一夜,那么,吴争就无法继续追查下去,到最后无非是杀几个“乱民”平愤,而乱民嘛,应天府多得是,尽管杀就是了。

    如此一来,马吉翔就可以不冒一丝风险,平白在皇帝面前立下大功,虽说这功劳不彻底,但,只要简在圣心,平步青云就指日可待。

    想到这,马吉翔可谓是春风得意马蹄疾啊。

    他出武英门,准备左转穿过右骁门,由内五龙桥出宫。

    可就在他出武英门准备左转时,突然发现,他身后一直跟随的内侍不见了。

    起初马吉翔以为内侍可能是临时内急,可接着发生的异状,让马吉翔心中大骇。

    武英门至右骁门之间,是一条由西转东的甬道,宽仅丈许,两侧墙高二丈有余。

    这原本就是宫中防守最严密的城墙,其上有无数暗桩弓弩侍候着。

    马吉翔身为锦衣卫指挥使,岂能不明白?

    而此时,身后武英门“咯吱”一声紧闭,这让马吉翔顿时惊慌起来。

    他突然意识到坏事了,难道,皇帝是要杀人灭口?

    这个认识,让马吉翔发疯似的向右骁门跑去,甚至连衣摆都忘记撩起,以至于被衣摆绊到摔个不亦乐乎。

    好在甬道不是太长,马吉翔牛喘着粗气,跑到了二门之间的转弯处,他弯着身子,剧烈地喘息着,抬起头时,如同一盆冰水往头淋到了脚。

    右骁门同样紧闭着。

    这不正常!

    马吉翔天未亮进宫,在武英殿耽搁了不少时间奏对,按时间算,此时卯时已过,正是官员进宫公干的时间,虽说今日不是大朝会,可外官进见,内务琐事,这本该是人来人往的时候,可此时两门突然紧闭……为何?

    马吉翔终于意识到了,皇帝是真想杀自己灭口了,可马吉翔还是想不通,明明秦王还未供出自己来,皇帝怎么就不肯再多等一会,哪怕是等秦王吐了口,再灭自己口也不迟啊?

    不对,一定是出了别的问题了。

    马吉翔冷汗滴下之时,脑子疯转。

    应该是小皇帝怕了,他以为秦王被抓,必定会供出自己,而自己一旦落入吴争之手,势必会供出皇帝来……。

    马吉翔迅速调转方向,口中大呼着,“别动手……本官有急奏……本官要面圣!”

    然而,在马吉翔才跑出一箭之地时,高耸的城墙上,无数个黑影现身,不用想,马吉翔都知道这些是什么人。

    他是真急了,放声大喊道:“本官有关乎陛下安危之大事,需要面圣……。”

    可这有用吗?

    没有!

    甚至连下令的声音都没有,在一阵清脆的弓弦之声后,箭矢如蝗“嗡”地披头盖脸的朝马吉翔蜂涌而至。

    马吉翔根本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瞳孔中箭头越来越大之际,他终于醒悟了……从这计策开始之时,皇帝应该已经下了杀自己灭口的决心。

    这也就解释了,此时秦王还没吐口,暗杀者已经准备妥当。

    马吉翔不由得苦笑起来,八十岁老娘倒繃了三岁孩儿,自己历经四朝,却死在了一个娃儿手中……天意啊!

    马吉翔想大呼,想狂笑,然而,他没机会了,如雨的箭矢瞬间将他牢牢地钉在了地上,他甚至连一口气都没吐出,直接咽了气,只是一双空洞的眼睛,依旧死死地盯着武英门方向,似乎,是不甘心。

    ……。

    黄道周、王翊与廖仲平率左营将士由洪武门直入皇城。

    所带左营人数不多,仅五百人。

    可这,一样已经犯了忌讳,为律法所不容。

    这要是在太平年间,那这些人就该就地格杀、立斩不赦。

    可现在,早已不是太平年间,黄道周是首辅,王翊是阁臣,廖仲平虽非辅弼,可一样是军机大臣,这三人组合起来,恐怕整个京城,还真没有几个人能顶撞对抗。

    当然,这不是皇城京卫私纵的真正原因。

    真正原因是,黄道周手中高擎着的大将军令。

    这枚巴掌大、厚半寸许的镀金令符,代表着吴王、大将军至高无上的权力。

    建新朝无人能挡、无人敢挡,敢挡者,死!

第一千五百四十一章 妥协

    但,吴争的这块令符威仪止步于承天门前、外五龙桥。

    因为再往前,就是宫城,宫城为内城,非外臣所能触及。

    宫城的防卫是皇帝亲军和锦衣卫。

    他们可以无视吴争的大将军令,在左营到来之间,宫城已经紧闭落闩。

    黄道周放下了手中一直高擎的大将军令,回头对廖仲平道:“廖将军,前方是宫城,带兵擅闯终究有悖为臣之道……这样,黄某与王相先进去面圣,烦劳廖将军在此稍候片刻,不知廖将军意下如何?”

    廖仲平沉着脸,思忖了一会道:“成……就按黄相所言,廖某就在此等候,以一个时辰为限……但有一点请二位相爷记住,那就是王爷在府中等信。”

    黄道周、王翊互视一眼,颌首道应允。

    ……。

    武英殿中,气氛从未有过的压抑、紧张。

    黄道周、王翊跪在朱莲壁面前,朱莲壁背对着二人,负手而立。

    这架式,已经超过了十五岁之人的城府。

    黄道周哽咽着苦劝道:“陛下,形势是人强……若陛下与吴王针锋相对,恐怕……。”

    “恐怕什么?”朱莲壁霍地回身,瞪着黄道周道,“他便要率兵攻入禁苑不成?朕是皇帝,坐拥四海五岳,还怕一个臣子?”

    黄道周再拜道:“吴王并无欺君、逼宫的意思,令臣等前来,只是为了缉拿涉案马吉翔……陛下何苦为了一个乱臣贼子,与吴王闹翻呢?”

    乱臣贼子?

    朱莲壁嗤声冷笑起来,谁才是乱臣贼子?

    他跺着脚道:“朕难道……竟连保一个臣子都做不到了吗?”

    黄道周、王翊只能趴伏在地,口称“臣等罪该万死”。

    可朱莲壁突然平静下来,冷冷道:“马吉翔已经服诛。”

    死了?

    黄道周、王翊惊愕地抬起头来,相互对视一眼,这是闹哪出?

    朱莲壁悠悠道:“马吉翔天未亮进宫,向朕禀报吴王擅专、跋扈,拘捕当朝亲王、私设刑堂……朕自然是不信的,吴王忠心为国、功在社稷,岂会行此大逆之举?朕训斥马吉翔之后,将他逐出……不想,此獠性情诡戾,随后就集结他麾下心腹百余人,闯入右骁门,意图行刺朕,幸好值守禁军发现及时,将其射杀……。”

    黄道周、王翊面面相觑起来。

    百余人?

    敢闯禁中?

    这不开玩笑嘛?

    就算马吉翔脑袋被驴踢了,也能明白,这是自找死路。

    况且,按马吉翔性情,敢行刺皇帝?

    黄道周、王翊脸色怪异起来。

    朱莲壁眼睛都不看黄道周、王翊一眼,顾自道:“二位爱卿来得正是时候,马贼及其党羽尸骸还在武英门至右骁门甬道,正好做个见证……朕有些累了,回宫歇息了。”

    说完,顾自出殿门,回乾清宫去了。

    ……。

    黄道周、王翊是苦笑不止。

    不过,他们心里反而安心了不少。

    因为这样一来,事情就好办了,马吉翔伏诛,吴王就没法再追查下去,追查不下去,与皇帝之间就不会闹翻,建新朝只要皇帝和吴王不闹翻,一切还可以维持下去,多好?

    歌照唱,舞照跳嘛。

    可黄道周、王翊心中一样是震撼的。

    听皇帝宣称,马吉翔与他麾下心腹百余人被射杀,也就是说,仅仅为了洗脱自己和平息吴王怒火,皇帝是下了大本钱的,一百多条人命哪,转眼间就没了,甚至死了,还得背上弑君的罪名。

    这可是重臣,当株连家人。

    不用怀疑,今日之后,必定有百多户人家被满门抄斩。

    黄道周、王翊默默地转身,出武英殿,朝甬道方向而去。

    一切慈悲都是无用的,唯有平息这次事件才是急需的,否则,死的就不是这百余户,而是万人、数万人,甚至十数万人了。

    ……。

    “死了?”

    “死了!”

    “真死了?”

    “是死了!”

    吴争突然噗嗤一声笑喷了,他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不自然地干咳一声,道:“陛下也真是的,孤也就是想找马吉翔问问案情罢了……哪曾想,哎……无辜牵连了这么多条人命。”

    黄道周、王翊低着头直翻白眼,这话说的。

    “王爷仁慈,自然是不想牵连无辜……臣想向王爷求个情,不知……?”

    “黄相怎么在孤面前也客气起来了?”吴争愠责道:“有话尽管说。”

    “马贼及其同党已经伏诛……能不能不牵连家人?”

    吴争想了想,道:“马吉翔弑君,这是大罪,虽说其党羽是听命行事,可总也是叛逆……怎么赦免?难道为孤去向陛下为他们家人求情?”

    黄道周沉默下来。

    屋内之人,谁不知道这百余人是冤死、枉死的?

    可谁能去捅破这层纸?

    一旦捅破,吴争必须追查到底,那么后果会怎样,谁也无法预料。

    而皇帝和宗室自然也不会束手待毙,这是应天府,不是杭州府,皇帝手中一样掌握着右营、禁军、锦衣卫。

    所以,能这样平息事态,可以说合乎各方利益和颜面。

    无非是死几百人罢了。

    所以,就连王翊也沉默下来。

    吴争扫视着黄道周、王翊,心中暗暗一叹,任重、道远啊。

    “你怎么看?”吴争看向廖仲平,问道。

    廖仲平稍一犹豫,拱手道:“臣……听王爷的。”

    滑头。吴争心里腹诽着,再转向吴一个苦主——刘元,“你意下如何?”

    刘元深吸一口气,昂头道:“马贼一死,此事自然追查不下去了……黄相所言,赦免百余逆贼家人,自然有黄相的道理,卑职不敢反对……但,马贼家人绝不可赦,否则,卑职无法向死去兄弟们的在天之灵交待……请王爷成全!”

    刘元一样已经意识到,这事不能再追查了,不是他气量大,而是再查下去的代价,不堪承受。

    一夜之间,马吉翔突然丧命于禁中,这事只要不是傻子都明白其中猫腻,可人死了,死无对证,如果没有证据去指证当朝天子,那后果就是,世人皆会指责吴争借题发挥,意在逼宫。

    如果再由居心叵测之人暗中煽动,那么,恐怕又一场民乱将起。

    而再一场民乱,就不是象此次左营入城那么容易平息了,死的人会更多。

    刘元强捺心中愤恨,与其鱼死网破,不如静候来日。

第一千五百四十二章 奏对

    吴争目光一缩,再转向黄道周、王翊,“二位相位,想必是听到了?”

    “臣等听见了。”

    “听明白了吗?”

    “臣等听明白了!”

    “那就好,就按刘元的意思处置吧……另外,请二位相爷再跑一趟宫中。”吴争悠悠道,“请圣驾今夜来王府,孤在府上扫榻以待。”

    黄道周、王翊一听大骇,急道:“王爷这是要……?”

    吴争嘴角一挑,轻笑道:“怎么?二位相爷认为孤也要弑君?”

    “臣等不敢。”黄道周、王翊心里是直打鼓啊,好不容易,将这事按了下去,如果皇帝与吴王一对面,再惹起事端,如何是好?

    再则,臣进见君是正理,哪有要求君来见臣的道理?

    吴争慢慢起身,“转告陛下,今夜他不来,明日本王只好入宫去见他了。”

    谁都明白吴争这话中的威胁意思,真要是吴争明日入宫,很可能是就是撕破脸面、刺刀见红了。

    说到这,吴争对刘元道:“你随我来。”

    吴争一行离开之后,正堂就只有黄道周、王翊二人留下。

    黄道周苦笑道:“完勋老弟,这又该如何是好?”

    王翊沉默了一会道:“王爷若要对陛下不利,不需要如此麻烦……廖将军已投,左营自然在王爷手中,陛下仅凭右营、禁军难以抗衡……与其自找没趣,不如坦然应对,就按王爷的意思办吧,陛下应该能想通这道理。”

    黄道周轻轻一叹,道:“黄某看来真是老了,实在想不明白了,陛下羽翼未丰,何必去招惹吴王,这不是……哎,也只能这样了,尽人事听天命……奈何?!”

    ……。

    “吴王……朕,朕错了。”

    一身便服的朱莲壁在吴争面前局促得象个孩子。

    吴争心中轻叹,如果他真是个孩子,那就好了。

    “陛下言重了。”吴争平静地说道,“自古以来,帝王无对错……错得只有臣。”

    “不,不……朕是真得错了。”朱莲壁脸色惊惶,让吴争怀疑,自己是不是真得象曹阿瞒一手遮天般的跋扈。

    吴争轻喟道:“陛下哪错了?”

    “朕……朕不怪听信马贼谗言,加害吴王……不,不,朕只是允了马吉翔弹劾吴王……绝无加害吴王之意。”

    “不。”吴争摇摇头道,“陛下若有错,错也不在此。”

    朱莲壁讶然道:“还请吴王不吝赐教。”

    吴争道:“臣说了,帝王无对错……皇帝视臣为寇仇,这没错。皇权十步之外,千里之内嘛……臣有自知之明,任何一个皇帝遇到象臣这样的臣子,无不欲除之而后快……陛下错,也就错在了无自知之明。”

    朱莲壁开始诧异,而后,懂了,似乎是懂了。

    “朕谨记吴王教诲。”

    吴争无语,看来朱氏是真的没人了,只是不知道西南边陲的永历,会不会让人眼睛一亮。

    “陛下可知,臣今日请陛下来府上,有何用意?”吴争不得不另起话题,而这,才是吴争真正目的。

    “这……还请吴王明言。”

    吴争看了朱莲壁好一会,才开口道:“长江自靖江至当涂段之河运,归大将军府暂时管辖。”

    朱莲壁一怔,随即忙不迭地应承道:“既然吴王要,朕这就回宫拟旨……。”

    “陛下就不再想想?”吴争反而有些意外了。

    朱莲壁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吴王不过是要区区河运,就算吴王想要皇位,朕也可以禅位于吴王。”

    吴争微微皱眉道:“陛下认为臣是想要夺权?”

    朱莲壁忙把头摇成了拨郎鼓。

    吴争挑了挑眉毛,沉声道:“扬州、淮安、徐州三府新附,人心不稳、内政凋敝,至少需要一年半载方可平稳……虽说我朝与清廷隔黄河对峙,可陛下应该知道,徐州西、南,还皆是清廷势力范围,我朝也仅收复沿海。”

    说到这,吴争起身,指着大运河河道对朱莲壁道:“如今南北商贸来往全赖于大运河,而此次清廷派使团至杭州府,以北方矿石、木材等资源逼迫臣出兵福建,协助福建清军固守……这次如此,往后更甚,我朝不能受制于人。”

    这时,朱莲壁小心翼翼地问道:“可北方粮食皆须南方北运,吴王何不以此来抗衡清廷?”

    吴争摇摇头道:“不可,粮食虽同为军事物资,可也是民用物资。如果拿粮食来反制北方,那么北方完全可以散布谣言,对北地民众说,是建新朝断了百姓生计……如此一来,民心就会迅速逆转,为北伐增添无数障碍。况且,真要断了北粮,真正受苦的绝不会是满人,而是汉人同胞。”

    朱莲壁点点头,“吴王所言甚是。”

    吴争道:“江南虽不盛产矿石、木材等物资,但蜀地、云贵、闽粤可以替代北方,如今臣与永历朝晋王订下攻守同盟,便可与云贵互通有无,那么,相对于陆路,水路耗费便省一些,而且臣有水师护航,相对安全些。”

    “朕明白吴王的意思了。”

    吴争满意地点点头,“臣想和陛下交个底,虽说之前朝廷钱庄倒闭,被整合进了汉明银行,但汉明银行前身莫家钱庄,朝廷户部是占有股份的,整合进汉明银行后,折算成汉明银行股份,也近一成之多,所以,不管这段航线控制在谁的手里,汉明银行每年收益,都不会少了陛下那一成。”

    朱莲壁非常意外,但这确实是他听到最好的消息了,“朕……多谢吴王。”

    吴争轻叹道:“臣不想重复近贤臣远小人的废话……但臣要向陛下进一言,黄道周、王翊二人是忠臣、能臣、干臣,这勿须置疑。陛下登基尚未满一年,凡事……还是多听听他们的意见,如此便不会再犯这次之错了。”

    朱莲壁连连点头,称善。

    吴争很清楚,眼前这个看似乖巧的朱莲壁,绝不会因为现在自己的片言只语,而洗心革面。

    但如同黄道周、王翊二人所谏,此时确实不是对罪过追根剖底的时候。

第一千五百四十三章 能奈我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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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么,此时与朱莲壁求同存异的最好方式,就是从北伐大业入手。

    不管怎么说,朱氏对于北伐的意志是可以肯定的。

    吴争索要靖江至当涂段之河运的管辖权,目的也正如他所说,是为了应对清廷对资源的限制,但另外还有一个原因吴争并未吐露……那就是,真到有那么一天,吴争水师可以直抵龙湾、江宁。

    也就是说,此时的吴争,已经露出獠牙,开始布局北伐胜利之后了。

    不过,吴争虽然没说透彻,可朱莲壁同样不是傻子。

    朱莲壁之所以想都不想地一口应承下来,无非是自觉力不如人。

    有道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就算是皇帝,也不例外。

    朱莲壁明知授人以柄,却又生怕激怒吴争,再来一出废立大戏,与其啥也得不着,不如断臂求存。

    从这一方面来讲,朝臣们称颂也不虚枉,朱莲壁确实有些能耐。

    ……。

    建新元年三月。

    华夏有史以来,第一个女子官署在太平府设立,并在州府设立分支。

    它的全称是“妇女互救联合巡检署”,简称“妇女巡检署”。

    顾名思义,它的职权,也仅限于“巡”、“检”二字,且执法对象同样仅限于女性。

    但巡检署的设立,极大地缓解了江南织女因社会地位的上升而与男权引发的矛盾,扭转了“自梳女”大量产生的现状,保证了江南新增人口的持续,更使得百万计的织女,视吴争为她们的救星,成为吴争坚定地拥趸,当然这是后话了。

    巡检署首任令正,为夏淑吉,副令正为夏惠吉。

    刘元及其六百余部属,被安排进总署及各府分署,成为了巡检署辖下团练。

    这个安排,在此时看来有些古怪,但数年之后,它所产生的作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当然,这也是后话了。

    ……。

    回到杭州府的吴争,下了三道大将军令。

    第一道令,令厉如海率金华卫立即从闽地撤回。第二道令,照会清廷,在闽粤两地大西军与清军的交战中,北伐军保持中立。第三道令,于靖江、大胜关设置内河港口,部置水师分队,开始巡航。

    前两道令,看似不着痕迹,可产生的后果就如同陨石入海,激起滔天巨浪。

    在李定国二撅名王之后,粤地清军处境已经岌岌可危,如果不是金华卫助闽地清军“协防”,使得闽地清军可以分兵援助粤地清军,此时粤地恐怕已经被大西军扫荡干净。

    而此时金华卫突然撤退,使得乔装成大西军的高一功所部,迅速从汀州东攻延平府。

    心照不宣的李定国,立即派马进忠、冯双礼率一万二千人,北攻漳州。

    如此一来,仅十余天时间,闽地清军彻底陷入被两面围攻的窘况,只能向东面沿海退却,近六万大军收缩在福州、福宁、兴化三府之地苟延残喘。

    此时,得到消息的清廷,惊惶之余,一面派使团南下再与吴争交涉,一面调出新建才一年多的水师从大沽口南下,意图救援福建。

    ……。

    吴争在得到密报之后,聚集大将军府文武商议应对之策。

    “清使团的来意不言而喻,老朽以为,王爷还是不与之纠缠为好。”莫执念持和平态度,但他更倾向于搁置,也就是说,不媾和、不交战,搁置为佳。

    张国维道“与清使团的到来相比,清廷水师南下更须警惕……听闻清水师有主力舰船十六艘,战舰上百,虽说比起我三大水师来相差甚远,可实力一样不可小觑。”

    熊汝霖皱眉道“问题是,如今两朝处于停战时期,以何名义阻拦?一旦阻拦,在海州蒋全义的泰州卫首先会被清军进攻,如此一来,双方必再次暴发大战,这与王爷既定的战略有悖。可若是任由清水师南下,那么对福建战场将会产生巨大的影响,甚至可能被闽地清军扭转战局。”

    张煌言道“王爷、诸公,我认为清廷其实已经放弃福建。”

    吴争笑问道“张苍水,你又故作惊人之语?别藏着掖着了,你不知道话说一半,会遭人嫌的吗?”

    张煌言也笑了起来,“我还真不是故作惊人之语,其实说起来很简单,大西军几乎已经占领粤地全境,福建清军孤掌难鸣,同时,被建新朝阻断了向南增兵通道,清廷对闽地战场可谓是鞭长莫及、有心无力。”

    说到这,张煌言想了想道“福建对清廷而言如同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若想保住福建,怎么也绕不过我朝,这或许就是清使团在短短两个月内,再次到来的原因吧。而清廷很可能由金华卫突然撤退之举,猜到了王爷的态度,知道再想让王爷出兵增援已经是不可能了,但清廷又不甘心主动放弃福建,所以,清廷派出水师的用意无非是两点,一是能救则救,二是真要救不了,那就尽可能地将闽地清军撤出……试想,闽地还有近六万大军,换作谁,也不可能轻易放弃啊。”

    所有人都在点头表示认同。

    吴争也觉得张煌言的分析在理,于是道“那就派水师拦截,不使清水师南下增援福建……总不能任由敌人水师舰炮去轰击广信卫吧?真要那样,高一功岂不要找本王拼命?”

    这话让所有人都笑了起来。

    气氛随之变得轻快。

    张煌言随即进言道“郑家水师各部已经完成整编,可调得力之人前往指挥,以郑家水师名义阻击清水师,如此一来,清廷也找不到借口,怪到我朝。”

    吴争趁机做出决定,他自己以巡视江西的名义,再次离开杭州府,府中诸事由熊汝霖、张国维、张煌言及莫执念共同商议。

    而清使团到来之后,诸人能拖就拖,拖不了就敷衍了事,反正就是一句话,能奈我何?

    同时,吴争密令刚刚整编的原郑家水师迅速北上,调施琅前往指挥,准备在浙江、福建交界海域,也就是当日舟山水师伏击郑家水师的七星岛海域,阻击清廷南下水师,意在阻止,不在决战。

第一千五百四十四章 有过必纠

    汉明正文卷第一千五百四十四章有过必纠当晚,吴争去了忠义夫人府。

    “恭迎吴王殿下。”得到通报的高桂英亲自带人至府门出迎。

    看着这个徐老半娘、风姿尚在的高桂英,吴争客气地微笑道:“许久不见,夫人风采依旧……此次前来,并无他意,只是……想与夫人聊聊、闲话一番。”

    高桂英倒是个直性子,她爽朗一笑,侧身谦让道:“殿下日理万机,能来我府上已是不易……桂英求之不得。殿下请!”

    吴争哈哈笑道:“看来夫人是责备我少来了……。”

    二人一路谈笑,联袂进了府内正堂。

    一番寒喧之后,反倒是高桂英直接切入了正题,“殿下事务繁忙,想来今日,定是有要事相商吧?”

    “夫人英明。”吴争微笑着低头嗞了口茶,却不继续往下讲。

    高桂英目光一闪,笑问道:“殿下纵横疆场,百战百胜,以至于江南军民视殿下为战神……可今日殿下欲言又止,可不符战神美誉啊。”

    吴争抬起头,看着高桂英道:“我倒是真想讲,可真见了夫人,这一时半会……竟不知该从何说起了。”

    高桂英突然哈哈大笑,豪爽地道:“有什么不可说的?殿下这话若要旁人听到,反倒起了误会……以为殿下欲对我不利了。”

    吴争有些惊讶,面前这个肯定不是知书达理的女子,可她话中的机锋,却让吴争一时语塞。

    虽然吴争确实没有要对高桂英不利的意思,但此次前来的目的非常清楚,那就是——广信卫。

    枪杆子里出政权,来自后世的吴争忘了任何事物,也不可能忘记这句伟人的至理名言。

    如果说二十万北伐军,皆在吴争牢牢掌控之中,确实是不尽然,广信卫孤悬于大将军府治下,成为了一个特例,它除了没有外事权,却有着独立的财政权和司法权,而大将军府却因此而需要对广信卫进行适度的补给和帮助。

    这显然是治外特权,但也是忠贞营归顺吴争之前,双方谈妥形成共识的,简单地说,相当于听调不听宣,当然它的权力略微要少那么一些,但已经有了封藩的味道。

    这不是吴争事先没有考虑全面,事实上,当时也是无奈之举,当时浙江境内尚有数万清军盘踞,而江西与浙江接壤,如果那时忠贞营助纣为虐,这对于大将军府来说,就是腹北受敌。

    所以,当时吴争的想法就是,只要忠贞营不与清军同流合污,那么,就可以稍稍纵容一些。

    这也就有了高桂英被义兴朝册封忠义夫人,李过李过受封为夔国公、刘体仁受封皖国公、高一功受封郢国公。

    这对于一支归顺义军而言,出手是极其大方的。

    但如今不一样了,之所以说不一样,不是吴争反悔了,也不是广信卫谋反了,而是局势变了。

    浙江清军早已肃清,江西已有八成收复,闽粤清军覆没只是时间问题。

    那么,一支“不太听话”的军队,就囤于自己身边,这对于吴争而言,是极具威胁的,甚至威胁不下于宗室。

    最关键的是,广信卫有些不一样了,它由二万人瞬间扩编成了五万人,这……是吴争无法容忍的。

    高桂英见吴争沉默不语,慢慢收敛起脸上笑意,她道:“我只是个妇道人家,如果有话惹殿下不快,还望殿下不罪。”

    吴争缓缓点头。

    高桂英正色道:“忠贞营乃先夫旧部,先夫与明可谓是不共戴天,可正值外敌入侵、国破家亡、山河飘摇之际,先夫留下遗命联明抗清,过儿及一众将领谨遵先夫遗命,这才有了殿下收编忠贞营之事。”

    吴争再次点头认可,赞道:“闯王是真英雄!”

    高桂英满意地道:“殿下亦是真英雄!殿下力挽狂澜,以绍兴府一府之地,到如今建新朝三十余府,北伐军饮马黄河,为世人赞叹,桂英也是心服口服。”

    吴争展颜客套道:“夫人过誉了。”

    高桂英转变语气道:“但殿下应该清楚,联明终究不是归明。如今江南半壁江山已经抵定,永历朝与建新朝瓜分各半……敢问殿下,欲置我等于何地?”

    吴争沉默了一会,道:“夫人应该知道,大西军归明,李定国受封晋王之事。”

    高桂英带着一丝讥讽道:“那是永历帝胸襟似海,敢问殿下,建新朝能将王爵封授给过儿和诸将吗?”

    吴争两次沉默下来,许久,摇摇头道:“不能。”

    高桂英长吁一口气道:“殿下是实在人。”

    吴争苦笑道:“真人面前,何必虚言?”

    “谢殿下。”

    “可虽说不能册封王爵,但广信卫份属北伐军,其一切福利,皆不在诸卫之下,我不明白,夫人和三位国公究竟相干什么?江北激战之时,大将军府发布二次征兵令,授于广信卫员额仅一万人,但广信卫在短短数月之中,征募新丁、收揽旧部,兵力激增三万……夫人,可否给孤一个满意的解释。”

    高桂英平静地道:“殿下多虑了,这只是我等自保之举。”

    “何解?”

    “当时殿下被困于淮安城月余,大将军府应对无策,连发二道征兵令,治下各府人心浮动……殿下应该清楚,若殿下……有不测,我等及广信卫势必受诸卫排挤,与其事到临头无力自保,不如增加实力,殿下认为这有错吗?”

    吴争挑了挑眉毛,毫不客气地戳穿道:“夫人说的很是在理,可事实并不如此,如果仅仅是兵力扩编超额,夫人的理由还勉强说得过去,可未经孤和大将军府允准,广信卫擅自西攻,这恐怕不能仅用自保来解释吧?”

    高桂英稍一犹豫,看着吴争,好一会才道:“我说了,如果殿下真有不测,为免受制于人,广信卫只能拓展土地、人口,以增自身实力,这有何不妥?”

    吴争呵呵一笑道:“这话也有道理……可如今,孤安然无恙,就在夫人面前,那么,按夫人所说的担忧已经不存在了……孤是不是应该令广信卫撤编,并将抚州、临江、袁州等地归入大将军府直隶之下?”

    高桂英脸色一变,面前这小子……确实难缠!

第一千五百四十五章 是自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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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下为何执着于一定要令广信卫撤编?”高桂英沉下脸来,但迅速缓和下来,她道,“我可能保证,广信卫定会忠于殿下,它越强大对殿下越有益,无论是眼下还是来日。”

    这话隐晦,但吴争能体悟到高桂英话中深意。

    吴争摇摇头道:“想以一种错误的方式想达到正确的目的,比登天还难。一支不遵从孤命令的军队,断言它会效忠于孤,这更是荒诞……况且,夫人难道真肯定,广信卫会因为夫人滞留杭州府而投鼠忌器?亦或者,难道夫人断定,李过、刘体仁、高一功等将领会一直视夫人为尊?”

    这话让高桂英脸色迅速阴沉下来,她愠怒道,“殿下不必挑唆、离间……事实上,擅自扩编之事,便是桂英许可的,殿下若要因此事降罪,我一力承担就是,要杀要剐,全凭殿下发落!”

    吴争笑了,高桂英连情绪都无法控制,显然不是自己的对手。

    “夫人稍安勿躁,孤今日前来造访,就说明孤并无严究此事的意图……孤只是想纠正,让事情回到它原来该有的样子。譬如,广信卫须撤编二万员额……夫人,这不是单纯的违规扩编,多出的二万大军,对大将军府财政和江西民众需要承担的赋税都是沉重的负担。所以,孤已经决定,广信卫必须撤编,这不是商议,而是孤的命令。”

    高桂英有些急了,她几乎是嚷道:“吴争,朱氏是什么德性你应该知道,先太子、长公主、鲁监国皆因你一念之间废立……你要知道,宗室视你为寇仇,在他们心里,你的危害犹胜于清军,你为何还要守护宗室?这样吧……只要你自立,我可指天发誓,只要有我一日,广信卫便是殿下最忠实的军队……。”

    吴争笑了起来,笑得很温和,“于是……夫人和李过他们就成了拥立功臣,自然,那时宗室要么被我肃清,要么如同鲁王一般被放逐,如此一来,广信卫再无后顾之忧……也对,都是反明,同是逆贼,何来五十步笑百步呢?”

    说到这,吴争脸色渐凝,“可夫人如何去避免由此带来江南三方势力的内战,这显然与闯王遗愿有悖吧?”

    高桂英被吴争随意的笑所激怒,她厉声道:“不管如何,想要广信卫撤编……绝无可能,你可以杀了我。”

    吴争慢慢起身,默默地看着高桂英,令高桂英心惊。

    好在注视的时间不长,吴争轻轻叹息一声,慢慢转身走向堂外,“闯王是真英雄,夫人也是巾帼英雄……孤不会加害夫人,但夫人同样阻挡不住孤的决定。”

    高桂英急道:“殿下……养虎为患,你是在自误!”

    “不劳夫人挂心。”

    “吴争,我问你……是不是从忠贞营归入你麾下之时,你就从没有真正相信过我等?”

    吴争听了,身形一顿,但他没有回头,只是想了想道:“许多人劝谏过本王,说是但凡英明之主,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可孤觉得此言大谬,应该反过来说,疑人当用,用人须疑。”

    说完,吴争出府而去。

    留下高桂英愣愣的看着吴争的背影,好半晌,她冷冷道:“派人传讯上饶……。”

    ……。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其实是用来忽悠人的。

    没有人可以起始就被万众拥戴,那么急需要用人时,就得唯人是用,甚至启用陌生人、反对者。

    那么,在使用的过程中,就得去约束他们,否则,自己怎么死的,恐怕都不知道。

    疑人当用,用人须疑,便是吴争的处事手段。

    这其中还有一个深意,那就是,大多数追随者,起初确实是忠心的。

    可不少人等真正站到了一定高度,就会生出异心,譬如陈桥兵变,黄袍加身,要说赵匡胤一开始就想欺负孤儿寡母,这肯定是过了,如果柴荣不早死,赵匡胤一定是个不二忠臣。

    局势、地位的变化,引发异心,古往今来,例子比比皆是。

    所以,用人须疑,但这疑的分寸需要把握,也最难把握,最好的方式,就是以律法规范之。

    ……。

    如今的江西,实际上成了整个华夏大地的缩影。

    清廷占据江西西北部的南昌、南康、九江半壁,大将军府控制饶州、广信、抚州、临江、袁州等地,而江西南部各府,基本上被大西军占领。

    一省之地,三大势力,可谓盘根错节,无数达官显贵、豪门富户整日忙着东扯西拉,期望左右逢源立于不败之地,只是苦了普通百姓,他们扎根于乡,无处躲藏,只能期盼乱世早些结束,可以平安地活下去。

    吴争这几年到过江西两次,第一次是整编忠贞营,也就是如今的广信卫,第二次是到上饶城,安抚、训诫李过、刘体仁、高一功等,这次是第三次。

    吴争此次确实是为了“出巡”而出巡,但目的地选了江西,也不是无的放矢。

    广信卫借江北之战,自己困于淮安突然壮大,有其偶然,却也是必然。

    李过、刘体仁以忠贞营旧部迅猛扩编,短短几个月内,原本二万员额的广信卫,瞬间膨胀至五万人马,这确实引发了吴争心中不安。

    谁都明白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的道理,虽说广信卫还没有表露出不寻常的异动,但从军事上说,与浙江接壤的江西,已经成了自己身边的一根刺,谁能保证,这根刺不会突然在自己最不设防的时候刺向自己?

    这不是吴争“小肚鸡肠”,辖地原本只有饶州、广信二府的二万广信卫,不管从军械、军饷还是粮食,都需要大将军府调拨,加上忠义夫人高桂英滞留在杭州府,那么,大将军府对广信卫的控制力是极大的。

    可现在,数月之间,广信卫借江北之战,向西出兵,迅速占领了抚州、临江、袁州等地,同时借大将军府征兵令,将兵员提升至五万人,这就造成了广信卫实际上已经满足了一方诸侯的条件,无论从人口、赋税、兵力,都有脱离大将军府的实力了。

第一千五百四十六章 微服私访(一)

    可以将政务和盘托付给熊汝霖、张煌言等人,这是因为吴争自认在处理政务上,不及他们,把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去做嘛。

    但吴争始终明白,军权必须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这不是说吴争的指挥能力已经超过张国维、方国安等沙场宿将,而是吴争坚定地认为,此时只有自己可以引导华夏走向光明,而要做到这一点,军权是最有效的保障。

    一直以来,为了安抚高桂英、李过、刘体仁,除了安排一些军校生员进入广信卫中下层,基本上对广信卫不加过问,这就形成了广信卫高层领导班子,实际上还是原有的一批人。

    众所周知,人的野心并非与生俱来的,到了一定的高度,野心自然出现,这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有道是在其位方谋其政,约束野心最有效的办法,就是监督,有效的监督。

    吴争原本可以不来江西,因为有高一功在。

    高一功打吴争第一次入江西整编忠贞营时起,就站在了吴争这一边,准确地说,高一功是吴争在广信卫内部安插的最有力的棋子。

    但高一功被吴争派向闽地作战,吴争不得不派出高一功。

    在无法分辨广信卫忠诚度的情况下,吴争绝不能放李过、刘体仁乔装大西军出兵闽地,稍有差池,战败是小,万一……影响到了与李定国之间的盟约,那后果不堪设想。

    譬如,两军在分配战果时,对某一州县占领权的争执。

    再譬如,乔装成大西军的广信卫在与厉如海金华卫的配合中,稍有一些差池,就会引发自己人的火拼。

    第二次入江西,由于军情紧迫,吴争没有时间去细细梳理广信卫内部事宜,局势也不允许吴争对李过、刘体仁忠诚进行考察和甄别。

    但这次,吴争已经有了底了,因为厉如海奉令撤回浙江境内的金华卫,“正巧”就在江山一带,与广信府治所上饶城,仅咫尺之遥。

    ……。

    在弘光朝灭亡之后的两年间,抗清的主要战场在江西和湖广两地。

    隆武二年,兵部尚书(隆武遥授)杨廷麟与右军都督府同知刘天驷分别固守吉安,一番激战之后,吉安告破,杨廷麟、刘天驷随之率残部六千余人撤往赣州。

    然而,援军不至,只能发动城内百姓,将居民编成甲社组成义军,联合军民抗敌守城。

    这时候的清军,攻克了城外所有的明军据点,兵临城下,将城围得铁木桶一般,杨廷麟等只好坚守不出,等待援兵,也做好了与赣城共存亡的准备。

    清军围而不攻,城中的粮草紧缺,饥荒越来越严重,人心开始动荡,但是依旧坚固顽强,无人言降。

    隆武二年冬,十月三日午夜,箭雨如蝗,一千清军前锋由小南门窬城攻入,城中军民仓促之中与敌展开激烈巷战。

    战至黎明时,城外清兵大举攻入,城中军民个个英勇,死伤无数,以致城中凡水井、沟池都被尸体填满。

    杨廷麟见大势已去,投藕池而死,其妻妾及婢仆亦投水死,同赴国难的还有同为兵部尚书的万元吉。

    刘天驷得知杨廷麟的死讯,亦欲赴清水塘同殉,被其部下拦阻。

    后,刘天驷被清兵逮捕,押解至南昌。

    清军欲劝刘天驷投降,为满清效力,刘天驷大义凛然,誓死不降,遂遭杀害,后被永历帝追谥“忠烈”。

    天亮之后,清军开始七日屠城,可谓是满目尸首,血水横流,自此赣城人口仅存十中二、三。

    玉山是个小县,位于江西与浙江接壤处。

    它原属浙江,洪武年间,因隶属浙江漕运不便,随广信府改隶江西行省,后废行省,设承宣布政使司,下分道,玉山县随府隶江西承宣布政使司湖东道。

    玉山县原本在籍已有二万多户。

    可此时不足万户,人口仅剩一半不到,但凡清军到过的地方,人口锐减已成常态。

    而这两年间,虽说广信卫收复了广信、饶州等地,但城壁、民舍被战火熏染的印迹,比比皆是,那些衣衫褴褛的人们,以一种麻木的神态,有一日没一日的进行着耕作,赖以维持一家生计。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令人不省唏嘘。

    玉山县城的夯土墙和城门,因战火坍塌过半,至今日尚无修缮。

    入城之后的主街道上,破败之象更是触目惊心。

    面色饥黄的百姓们,皆低着头匆匆而过,遇上外来人,甚至连眼皮子都不抬抬。

    街道上唯一一家看起来象样的店铺,是一家酒肆,横跨不下三丈的店面,挑至二丈高的酒旗上,书写着三个大字“醉香居”,与门楣上的镏金大字相呼应。

    好名字。

    门前看似人不多,也就几个衣冠楚楚、锦衣华服,脸带笑容之人在进出。

    也对,这世道,活下去都不易,谁还有心思聚众饮宴啊。

    似乎也只有这家经过修缮、装璜过的酒肆,还在彰显着玉山城中往日繁荣。

    吴争跃下马,将缰绳扔给鲁进财,背负双手,昂首而入。

    这一进去,让吴争开了眼了。

    刚一入内,就是迎面一股温香之气伴随着莺声燕语扑面而来。

    这哪是寻常酒肆,说、拉、弹、唱,无一不全,简直就是一条街中之街啊。

    吴争是奇怪了,难道这小小玉山县,竟还胜过杭州府不成?

    如此规模的酒肆,有几人能消费得起啊?

    或许是吴争穿着体面,一个象是管事的带着两小厮迎上前来。

    笑容可掬地问道:“敢问这位公子也是来竞买的吧?”

    吴争心中一愣,却平静地问道:“在下只是途经此地,不知贵店在竞买些什么?”

    那管事顿时收敛起脸上笑意,换了张脸,淡漠地回答道:“公子既然不是来竞买的,那就劳烦换一家店吧。”

    吴争被这话引起了好奇心,是竞买什么玩意,竟让酒肆拒人以千里之外?

    这时鲁进财过来了,这厮牛眼一瞪,喝斥道:“狗眼看人底的东西,也不问问我家少爷的身份,就敢撵人……信不信咱砸了你家的大门?”

第一千五百四十七章 微服私访(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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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别说,被鲁进财这么一吼,那管事又上下打量了吴争,再打量了鲁进财二人,脸上又换成了笑脸,但身形纹丝不动,他道:“公子恕罪,不是敝店慢待公子,实是今日正好是每月一度的竞买日……如果公子还能在玉山逗留,不妨明日再来……得罪了。”

    吴争兴趣渐浓,他不理会那管事束手侧身送客,反而上前半步,问道:“不知店中竞买的是何物……你放心,本少爷虽是外地人,可唯独银子不缺,或许还能给你店里捧捧场呢。”

    那管事伸长了脖子往吴争三人身后打量了几眼,脸上带着一丝隐隐的讥讽,笑道:“公子或许出身豪富之家,可敝店所竞买的……皆须现银交割,一概不赊欠,公子怕是……还请公子下次再来。”

    吴争是真有了兴趣,回头朝鲁进财施了个眼色。

    鲁进财随即从胸口掏出一叠纸来,随手抽了一张,往管事眼前一晃,道:“看清楚了,这是汉明银行五百两承兑票据……还不让我家少爷进去?”

    那管事脸色一变,这下笑意更浓,连语气都亲热起来,但身子却依旧不让,他道:“这位公子见谅,汉明银行的票据确实极具信用,小的早有所闻……可那是在东边,我县隶属江西,汉明银行在此并无钱庄分号,一时无法查验真假……还请见谅。”

    鲁进财听了大怒,“狗眼看人底的奴胚子……你是在质疑咱的票据?”

    说着,上前两步,冲那管事晃了晃他钵大的拳头。

    鲁进财的个子和体格,那就象堵墙似的,这一挟怒上前,气势之甚,立马吓得那管事不由自主地倒退两步。

    他脸色一白,颤声道:“大个子,这可是玉山县,你可知道,敝店身后是何人?”

    鲁进财大喝道:“你开店迎客,咱花钱吃酒,又不强买强卖……我管你身后何人?”

    那管事身子有些哆嗦,可依旧犟着道:“你们既来广信府,当知三位国公大名……我劝你啊,快快退去,莫替你家少爷惹了官司。”

    原本吴争听此处没有汉明银行分号,心中已经有些惊讶,要知道,汉明银行分支已经遍布天下,不仅江南,连湖广、云贵、闽粤都有分号,就连北面,顺天府都有。可小小玉山县却没有,倒成了化外之地。

    吴争想不通,自然心中存疑,因为听莫执念说起过,大将军府对广信卫的军饷,就是通过汉明银行划拨的,况且,江南商会绝对不会放过一个县城。

    此时再听那管事说到这酒肆背后是李过等三人,可想而知,这时哪怕是有猛虎挡道,吴争也得弄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吴争抬手阻拦了鲁进财和那管事的争执,微微一笑,从后腰侧轻轻一拽,拽下一块玉玦来,擎在手中,往管事眼前一晃,“可识得此物?若不识,就请贵店掌柜的来。”

    门前的争执,已经惊动了店内。

    一个身着锦袍的老者带着几人出门,看了吴争三人一眼,向那管事道:“何事吵闹?不知今日店中有盛事吗?”

    那管事恭敬地回答道:“是一外来公子,想入店中参与竞买……。”

    那老者再次回头看了看吴争,和颜悦色地道:“公子可能不知道,今日所竞买之……物,最次的起价就是数千两,我观公子三人行装,显然是没有准备……这样,过了今日,本店作东摆桌酒席,请公子饮宴如何?”

    吴争笑了笑,将已经放下的玉玦擎了起来,“掌柜的,你看这玉玦能值几何?”

    老者一愣,盯着玉玦看了几眼,神色一变,“公子可否让我细看?”

    “无妨。”吴争随意将玉玦往老者伸出的双手中一放。

    老者小心翼翼地擦拭、抚摸,一会儿,他抬头,捧着玉玦交还给吴争,然后肃容道:“我等失礼了……公子请进!”

    吴争微微一笑,带着鲁进财二人进了酒肆。

    那管事疑惑地对老者问道,“掌柜的,这玉玦真值那么多钱吗?”

    老者看了一眼吴争的背影,道:“玉玦是值钱,但最多也就值个一千两。”

    “才一千两?那掌柜的还放他们进去……?”

    老者没好气地怼道:“能将值一千两的玉玦随身带在身上之人,必定非富即贵。”

    那管事“哦”了一声,道:“这么说来,那莽汉身上一叠票据,怕是真的了。”

    “票据?”老者诧异地问道。

    “据说是汉明银行的票据,每张五百两……小的看到那莽汉从身上拿出一叠来。”

    老者目光一闪,吩咐道:“去……看着这三人,小心侍候着,有异状速来禀报。”

    “是。”那管事带人尾随吴争一行而去。

    老者再次吩咐身边人道:“速去上饶城传讯……。”

    ……。

    吴争三人被安排在二楼一间朝向大堂的雅室之中,只要将头探出雕花栏杆,就可看到大堂一切。

    那管事在吴争陪笑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得罪,还望公子海涵。”

    吴争看了鲁进财一眼,然后摆摆手道:“不知者不罪。”

    鲁进财从身上摸出几块汉元扔给那管事道:“这是我家少爷赏你的。”

    这银元可是紧俏之物,莫执念在军工坊首批铸造一百万两银元,仅半个月不到,就被一抢而空。

    因银元精美,多被豪门富户收藏,或在逢年过节、走门串户时赠送、打赏之用。

    所以,坊间很少流通,自然价格高涨,早已超过了它的额定价值。

    那管事高兴地连连道谢。

    吴争心中一动,这管事看起来面上欣喜,可吴争感觉,这不象是个寻常管事遇见高额打赏该有的神色。

    要知道,这几个银元在坊间价格已过十两之数,就算在杭州府,那也是普通雇工二、三月的工钱,不是个小数。

    可这管事却象是并不惊喜,难道区区玉山县中薪酬竟高过杭州府不成?

    吴争按捺下心中的好奇,随口问道:“现在可以讲讲,店中今日竞买的是何物了吧?”

    那管事神秘一笑,“公子稍安勿躁,稍等片刻就能知晓……定不让公子失望就是了。”

第一千五百四十八章 咄咄怪事

    “公子在哪里人?”管事陪笑问道。

    鲁进财代答道:“我家少爷是应天府人。”

    管事咋舌道:“原来公子来自京城,小的真是有眼无珠……。”

    这时,几个酒肆侍女送上酒菜。

    青一色的细瓷,檀木箸子,四小碟冷菜,四盘热菜,一壶茶、一坛酒,刚放置上桌,管事忙不迭地介绍起来,“公子,本县虽说是个小县,可敝店应有尽有……这是梅岭毛尖,这是埋于地下九年的陈年醅酒,峡江鲥鱼、南安板鸭……有道是鲥鱼出网蔽江渚,荻笋肥甘胜牛乳,公子虽然来自京城,可这新鲜鲥鱼,想来也不是常见的……。”

    吴争微微一笑,招招手道:“来,且落座,陪本公子喝上一杯。”

    管事这下受宠若惊,谦让道:“这……这不合规矩。”

    “本公子的话就是规矩,不必拘礼。”

    “那……小的就放肆了?”管事扭捏着,口中说不要,身体却很诚实,不过终究还是只坐了半个屁股。

    鲁进财背着吴争,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管事吓得差点起身,但在吴争人畜无害的笑容下,大着胆子保持了坐姿。

    这时,从酒肆大门进来几个人,当先一人是中年男子,他锦衣华服、气宇轩昂。

    管事主动在吴争耳边介绍道:“公子,这可是我县父母官,刘远刘大人……若公子有意,一会竞买结束时,小的为公子引见?”

    吴争随意地点点头,道,“既然刘县令都到了,竞买该开始了吧?”

    那管事陪笑着道:“还得再等等。”

    吴争有些疑惑,一个小县,县令就是正堂父母官,难道还有人比县令更尊贵?

    “是还有贵客要来吗?”

    管事点点头道,突然头一侧,手指酒肆门口,道:“这不是来了吗?”

    吴争随即顺着管事的手指看了过去,只见一个年二十多岁,身着戎装的男子,在五六个随从的簇拥下进了酒肆。

    吴争微微皱眉,看这军服,应该是广信卫的,不,准确地说,应该是广信卫被整编前,忠贞营的旧军服。

    广信卫被整编之后,已经换装,与北伐军一样,是黑色军服。

    但在那管事回头看向吴争时,吴争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初,随口问道:“敢情是个将军……只是我不明白,一个军人也来贵店竞买,难道今日竞买的,会是军械么?”

    管事呵呵笑道:“公子果然是个明白人。”

    吴争心中一揪,李过、刘体仁竟敢私下买卖军械?

    而这时那管事继续道:“不过还请公子放心,今日竞买的并不只是军械,还有另外两项……定能让公子满意。”

    吴争呵呵一笑,“你倒是并会卖关子的……本公子心中好奇,想马上知道。”

    说到这冲鲁进财施了个眼色,鲁进财不甚至高兴地又摸出几个银元,扔到管事怀中。

    那管事顿时嘻笑颜开,此时的喜悦绝对与门口时不同,这是发自内心的喜悦。

    “这……这怎么好意思呢?”话是这么说,可手早就将银元拽在手心,他左右一顾,轻声道:“今日另两项竞买,一是玉山土地……。”

    吴争诧异起来,土地?

    虽说大将军府对广信、饶州二府并不直辖,可毕竟隶属于大将军府。

    从松江新城兴建以来,为防备豪门富户圈地,大将军府明令,民间除自有宅地、耕地之外,不得私相买卖土地,并将私相买卖土地的上限做了限定,不得超过二十亩。

    可显然,如果只是二十亩,远远达不到这管事说得,起步就是数千两。

    吴争打断道:“官府有明令,民间买卖土地不得超过二十亩,我不明白,是什么田地,竟要以竞买的方式来出售?”

    管事神秘一笑,道:“公子果然是出身富贵……您是不知道,这些年战乱,鞑子动辄屠城,单就玉山区区小县,被杀者就上万人……您想,这么多人被杀,留下多少无主土地?”

    吴争惊讶道:“可这不该归官府收回吗?”

    管事呵呵一笑,朝方才县令的方向呶呶嘴道:“那可不就是官府吗?”

    吴争听了,依旧无法理解这个古怪的现象。

    按说,这可不是区区一个县令能做得了主的事,要知道,广信、饶州二府此时并非盛世时期朝廷派驻流官的形式,而是采用军政府形式,甚至比大将军府更彻底。

    说起来,吴争还主动将政务交托于熊汝霖、张国维等人,自己只掌控军权。

    可李过等人,那叫一个军政法三权合一。

    所以,象这种大量的土地买卖,没有那三个国公的点头,是县令无法拍板的。

    况且,原忠贞营十几万将士,加上各自家眷,都需要安置,二府之地猛然充入如此多的人口,各州县应该土地不足才是,哪还需要用竞买方式来售出大量空闲土地?

    吴争心里疑问是越来越多了。

    “敢问,那位将军是何人?”

    管事低声道:“那可了不得……是少将军。”

    少将军?

    吴争问道:“哪位少将军?”

    管事愣了下,看了眼吴争,又陪笑道:“也是,公子是外乡人……这是夔国公长子,广信卫指挥使李定邦李将军。”

    吴争惊讶地伸头往李定邦所坐的位置看了一眼,正好,李定邦听着掌柜的耳语,向吴争一边看来,二人目光一对,吴争微笑着点头示意,而李定邦冷冷一瞥,扭转头去。

    吴争无所谓地笑了笑,转向管事问道,“那还有一件竞买之物为何?”

    管事突然“吃吃”笑道:“那物……公子必定喜欢,是……采头!”

    “彩头?”吴争大惑,彩头需要竞买吗?不该是胜者的奖赏吗?

    管事愣了愣,解释道:“是采头……咦,这么说吧,就是妙龄女子。”

    吴争大吃一惊,“尔等敢公开贩卖人口?”

    管事忙不迭地解释道:“公子误会了,敝店怎敢做那种不法之事……您瞧,李少将军在,刘县令也在。”

    吴争释然,也对,这等违法之事,避人耳目尚来不及呢,哪有公诸于众的。

第一千五百四十九章 法无禁止皆可为?

    管事继续道:“小的意思是……公子来自京城,自然不会对江南织造司陌生吧?”

    吴争点点头。

    “织造司要在广信、饶州二府设立分署,需要大量女工……本县便将十岁至十五岁少女聚集起来进行竞买,价高者便拥有了与织造司议价的资格,说不定,还能织造司谋一席之地呢……公子可有兴趣一搏?”

    这话让吴争释然,但也惊讶。

    我去,古人果然不可小觑,这样的生财之道,居然也能无师之通?

    织造司在每地设立分署,自然需要大量当地织女充作劳力,而江南织女薪酬丰厚早已不是秘密,用或许不太合适的比喻,每个适龄少女都相当于一只会生金蛋的母鸡啊。

    可问题来了,少女家中的父母答应吗?

    吴争问道:“那少女父母能平白舍弃,明明可以纳入自己囊中的利益吗?”

    这话没错,谁会轻易将到手的利益交出?譬如,家中有一适龄女子可以应聘为织女,那此女子在熟练之后,月薪就能轻易到达二十两以上,可如果这女子经这样组织起来一竞买,等于将议价权让渡给了竞买得胜者。

    这得胜者既然花了银子竞买,自然不亏本生意,就算可以从织造司得到一部分收益,可对于每个织女的盘剥,必不可少,这样一来,少女及她家中得到的利益就会少许多。

    谁也不是傻子,那么,女子家中能答应?

    那管事咧嘴一笑,心中暗道,这果然是个雏啊。

    只是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前后十来个银元砸下,管事倒是很“诚恳”地解释道:“公子看来是真不知道此中规矩……如今我朝哪个州县,不对本地女子严加控制?远的不说,就说咱玉山,各族早已将各户女子一一登记,然后交于县衙,再由县衙呈于州府造册,只要织造司要用人,就得经州府核准,再由各县负责交人……这其中各种支度,呵呵,公子还不明白?”

    吴争明白了,是真明白了。

    正因为明白了,所以心中气愤。

    看来,夏惠吉许多事说得没事,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吴争以为辖下吏治清明,可事实不然,很显然,单就这事上,织女的利益等于由州府开始,至她们的家族,一层层地被盘剥。

    甚至,织造司的利益,都被一层层侵吞。

    但,吴争并没有发作的意思,虽然心中气愤,但没有理由发作、惩诫。

    大将军府颁布的律法,没有明文规定,织造司雇佣织女不得经过中介,那么,这事就算听了心里不舒服,但也属于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

    所谓法无禁止皆可为,吴争不想因为自己的好恶,去强制某一件孤立的事。

    所以,吴争只是平静地问了句,“难道织造司分署的主事,就发现不了此中猫腻吗?”

    这话算问到了点子上了,织造司分驻各地主事,怎么可能发现不了此中猫腻?

    那管事掩嘴“吃吃”笑道:“公子还真是正人君子,这天下哪有不吃腥的猫?哝……那边那个中年男子就是织造司驻广信府管事……西侧角落那个,对,就是那个肥头大耳的,据说是织造司驻饶州府主事的族叔。”

    吴争无语,沉默下来。

    或许是脸色不好看吧,那管事识趣地起身,作礼道:“今日敝店琐事繁多……小的且先失陪一会,公子若有事,尽管让人招呼就是了。”

    吴争点了下头,管事倒着退出雅室。

    “王……少爷。”鲁进财差点就突鲁了嘴,“这些人竟敢明目张胆地竞买军械、土地、女子,少爷就不管吗?”

    吴争微微一哂,没理鲁进财,斜了一眼黄昌平,道:“你是弃笔从戎的读书人,不象这厮没文化……你倒是说说,这事须管吗?”

    黄昌平低头稍一思忖,抬头答道:“我认为,不必管。”

    “为何?”

    “一来玉山属广信府,治权在三位国公手中,少爷若管此事,反倒有越殂代疱之嫌……。”

    边上鲁进财嘟哝道:“广信、饶州二府一样隶属大将军府,三位国公亦是少爷麾下,哪来什么越殂代疱?”

    黄昌平一怔,有些惊慌地看了吴争一眼,躬身道:“属下失言,还请少爷责罚。”

    吴争摇摇手,平静地道:“莫理他,你继续讲就是。”

    黄昌平稍一犹豫,继续道:“二是律法并无规定各地官府、豪门不得中介织女雇佣之事,如果少爷真想管,最好的方法是回去之后,颁布律法禁止,方为良策。”

    吴争看了一眼黄昌平,点头鼓励道:“继续讲。”

    黄昌平精神一振,道:“最后是,织造司毕竟不是官府衙门,雇佣各地织女也仅仅是民间商人的交易,况且,织造司自身也不干净,又如何置身事外呢?无非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罢了。”

    这话让鲁进财牛眼一瞪,喝斥道:“放肆,你小子不知道织造司是郡主……。”

    吴争皱眉,打断道:“鲁进财,你再多嘴,就滚出去。”

    鲁进财一愣,捂嘴低头,不再说话了。

    黄昌平小心翼翼地继续说道:“自古皇权不下乡,掌握乡、里、村的都是各地宗族,按理说,民不告官不究,做为苦主的织女和蒙受损失的各地织造司分署不提告,官府就无法立案追查……所以,属下认为,少爷还是不宜管此事。”

    吴争脸色没有任何变化,他不置可否的问道,“那你认为土地之事和军械之事,我该不该管?”

    黄昌平想了想道:“土地之事与织女之事一样……属下想说句不该说的话,有道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吴争突然一笑,但没有阻止黄昌平继续说的意思。

    黄昌平额头冷汗渗出,他大着胆子道:“可军械一事少爷应该管,广信卫火器皆是大将军府配备、补给……若有不法者借此牟利,定须严惩不怠,以儆效尤。”

    吴争没有一丝反应,只是再次探头,看了看酒肆大堂中舞女、乐伎,突然自语道:“人哪,但凡是涉及利益,而碰巧手中有权,便会巧立名目、勾连相关之人从中牟利,这是人性……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哪朝哪代都屡禁不止……好嘛,就如你所讲,今日我只究军械不理其它。”

第一千五百五十章 不讲对错,只有利弊

    此时,大堂的竞买早已开始。

    让吴争意外的是最先开始的不是军械竞买,而是“采头”。

    出价者也不多,仅五人而已,自然,那个被管事称为“肥头大耳”的和另一边的中年男子就占了竞买者的四成。

    原本吴争已经想好不去理会这些破事,黄昌平说得对,自己是个定规矩的人,要做的是从上层制订律法,而不是由自己赤膊上阵,这样反倒是落了下乘。

    可竞买进行到中途时,吴争发现了一个奇怪的情况。

    这次竞买的“采头”有五百余个(女子),起价为五千两。

    可就在几轮下来,竞价才到六千两时,织造司广信、饶州分署的二人就不再加价了。

    反而是在玉山县令身边一个幕僚,与两个当地富商人才较量。

    这在吴争看来非常古怪。

    要知道,劳力的最终雇佣者,就是织造司二府分署,也就是说,两个分署主事不管如何都该竞价才是,哪怕是暗中有猫腻需要瓜分利益,那也得先由分署竞得这批“采头”,然后向织造总司虚报银子才是。

    如果连竞买都失败了,以何名目向总司要钱?

    也正是这种好奇,吴争突然探出头去,“一万两。”

    直接从六千八百两,抬至一万两,这幅度显然有些大了。

    大到了所有目光向吴争这边看来。

    堂内一片寂静。

    同在二楼的李定邦和玉山县令刘远,也向吴争这边指指点点,向身边随从在嘀咕些什么。

    之前那管事撩着袍摆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刚进雅间就急道“公子……我的公子啊,您这是做啥呢?您千万别惹事,真到了那时候,敝店怕也是担待不起啊!”

    吴争斜了他一眼,“这不是竞买吗?我出价犯了哪条法?”

    管事见吴争“混不吝”,急得跺脚道“……没您这么出价的!”

    “那你倒是讲讲,我该如何出价?”

    管事愣了愣,苦笑道“公子非本地人,只是路过,看看热闹也就罢了,否则小的也不会引您进来……公子又何苦掺和呢……说句实话,其实,不管公子如何出价,都竞买不到。”

    “哦……难[]道本少爷的银子是假的吗?”吴争淡淡道,“想来你是怕在玉山无法兑换票据吧……没事,本少爷派人去上饶城兑换成现银,再送来就是了。”

    管事是真无语了,他跺跺脚左右看看,走上几步,在吴争耳边低声道“这位公子,不瞒您说,这竞买也就是走走过场,您定是出身豪富之家,出门在外无非是历练历练见见世面……何必惹上麻烦呢?有道是挡人财路,无异于杀人父母……何必呢?”

    吴争带着一丝笑意,道“这么一说,我倒是有些明白了。”

    管事惊喜起来,“明白就好,明白就好,那小的就去回话了?”

    吴争道“可我还是不明白,这走过场到底是给谁看啊?”

    管事脸色突然一正,“公子啊,都道祸从口出……有些事,心里明白就好,能不问就不问,方才是聪明人。”

    “嗯——。”吴争摇摇头,“本少爷有个坏脾气,那就是好奇心重,这要是搞不明白,它晚上睡不着觉啊……你若是解了我心中疑惑,一切都好说,反之,本少爷也不怕人威胁。”

    那管事看看吴争,再看看鲁进财、黄昌平。

    好半晌,才将声音压得更低道“不瞒公子,这过场自然是给织造总司看的。”

    “那也不对啊,如果仅只图些利是,我抬价岂不正好吗?价抬得越高,自然利是越高,还用得着你来劝阻吗?”

    管事苦笑起来,可没办法,谁让吴争那架式不是寻常人呢,他再次解释道“价格抬高了,谁买?”

    吴争指指自己道“没人买,本少爷买就是了。”

    “公子以为,您竞买得手,能将这五百多人带出玉山吗?”

    “为何不能?”

    管事轻叹道“您以为这只是图些利是?”

    “那不然呢?”

    管事朝雅室门口看了看,声音到了极低的程度,“当然不是,这五百多采头早已有了归属,不仅仅是玉山,各州县皆是如此……因为只有这样,才可以与织造总司谈判……。”

    “他们究竟想要什么?”

    “……股份。”

    吴争突然间明白了。

    官府、分署、当地富豪三方勾结,巧立名目,以雇佣织女为名,收取人头税,而这税不仅仅是针对织女本人或是织女家庭,还针对织造司。

    而分署主事,早已经与当地官府、富豪串通一气,为得就是汲取更大的利益,而织造司股份就是他们的目标,这关乎话语权。

    可吴争还有一点想不明白,自己报一万两的价,为何引起如何大的反应?

    于是问道“那本少爷报一万两碍谁的事了,一万两应该不高啊?”

    这话没错,一万两平均到每人头上,还不到二十两,一个熟练的织女每月就能赚到二十两以上,就算有人出五万两,其实也是能接受的。

    不想,那管事摇摇头道“高了……当然是高了,公子啊,没人会嫌银子咬手不是?”

    吴争突然发现,自己问了个很蠢的问题,对,没有人嫌自己赚得多不是?

    这只是个小插曲,随着吴争不再参与竞价,采头这项竞买随之尘埃落定,以一万零一百两成交,当然,利用者自然不会是两个分署的主事,而是当地豪富中一人。

    吴争不想去理会这些破事,对于他来说,这或许只是大治前的乱前罢了,只要律法继续完善,这些乱象迟早会尽去,况且,吴争也一直认为,水至清则无鱼,黑与白之前,适当的灰色有利于社会的发展和进步。

    至于那些肯定是受了压迫的织女,吴争一样认为,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毕竟是双方你情我愿的,至少到目前,吴争还没有发现织女向提告的情况。另外,只要女署在各州县设立,这些压迫自然会消失。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被压迫者自己不起来反抗,祈求救世主的出现也是徒劳。

第一千五百五十一章 我来搅局

    感谢书友“”的打赏。

    吴争发现,自己开始变了。

    变得不讲对错,只讲利弊。

    可吴争坚信自己是对的,政治永远不分黑白,只有妥协。

    因为这世间人心都是善变的,不变的只有利益。

    第二项竞买又给吴争上了一课。

    玉山傍玉溪而建,玉溪东北面,与江山接壤那一大片土地,据说都已经是无主之地。

    大概三千多亩土地,最后的成交价竟是一两一亩。

    虽说大多是山地、坡地这些贫瘠之地,但一两一亩的价格,确实刷新了吴争的世界观。

    得胜者,依旧是那几个大腹便便的当地土著。

    有了前车之鉴,这次吴争捺着性子当了个吃瓜群众,也是,不就是利益吗,不就是水至清则无鱼吗?

    吴争甚至闭上了眼,打起瞌睡来。

    这使得鲁进财、黄昌平二人面面相觑,怀疑起眼前的这人,还是不是一路追随的那个王爷。

    但他们终究是没有开口,因为他们知道,最后竞买的是军械,而军械关乎军权,是王爷的逆鳞和底线,触碰者,死!

    ……。

    吴争睁开眼,是因为最后军械的竞买已经开始报价。

    十二万两的起报价,其实不多,八百杆新式前装燧火枪,外加八万发预装纸(不是错别字,真是纸弹,油纸卷成的预装火药,包括点火药、发射药及圆形弹头)弹。

    就算按马士英冒着“汉奸”罪名,“走私”到北方的价格,也不算太贵,何况,这八百杆枪和弹药。

    看着一本正经、极具风度吃茶的李定邦,吴争是真的怀疑,李过、刘体仁的脑子,是不是被驴踩了?

    这是大罪!

    虽说吴争内心并不反对,换装下来的旧式火枪换些银子,他自己就在这么干。

    可自己干可能,别人,不行!

    这二者的区别在于,吴争授意下换来的银子,全在财政司,吴争自己兜里没落下一文,甚至根本就不经过吴争的手,可面前这种龌龊,显然有着天壤之别,这绝对是不许的。

    一个青衫儒冠的读书人开口了,“我加一千两。”

    “我再加一千两。”一个锦衣华服的员外大声道,让人注目的不是他那胖得欲滴油的圆脸,而是他那员外帽上大如鹅卵的玉石。

    这让吴争心中感慨,民间他的是真有钱啊。

    于是,吴争发出了他睁开眼的第一声,“十五万两。”

    高调了,太高调了。

    都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黄昌平直想上去堵吴争的嘴,但他不敢,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

    所有的目光再次向吴争这边聚集,这是不到半个时辰之内的第二次了。

    吴争对面雅室中的县令刘远站起身来,向身边随从嘀咕了几句。

    而左侧的李定邦直接指着吴争这边,对身边的扈从下令。

    顿时,几道人影向这边扑来。

    鲁进财迅速横跨了一大步,堵在雅室门前,可嘴里嘟哝道“您也不先打声招呼,咱就三个人……有道是好汉不吃眼前亏,多少咱先得有准备吧?这下好了,被人堵店店里了。”

    说到这,鲁进财冲着黄昌平道“小子,还不赶紧护着王爷?!”

    天晓得,从黄昌平论功受封三级县子以来,就没受过敬重,不过也是,在一个王爷和一个亲卫指挥使面前,三级县子还真拿不出手。

    黄昌平当然有这觉悟,他一把拽住吴争衣襟道“王爷……且随卑职突围。”

    吴争没好气地一甩袖,道“慌什么?这是孤的地盘!”

    说话间,李定邦的几个扈从已经冲到门前,可门被五大三粗的鲁进财挡着,

    那气势……啧啧,几个扈从愣是不敢往前逼近。

    他们只是在门外道“里面的人听好了,我家少将军令你……借一步说话。”

    这话说的,愣是让人分不清究竟是命令还是客气。

    然,吴争只是淡淡一句,“回去转告你家少将军,有所求,须礼下于人……让他自己过来吧。”

    这话让那几个扈从面面相觑,竟有这种不知死的?

    可看看挡在面前这堵“肉墙”,他们愣是不敢拔出早已捏得汗浸浸的刀柄。

    于是,僵持了起来。

    ……。

    “刘远,这是哪来的混小子?”李定邦皱眉喝问道。

    “回少将军……下官确实不知道,方才听闻酒肆掌柜说起,象是一个过路的纨绔,说是来自应天府。”

    李定邦轻蔑地“哦”了一声,“估计是宗室子弟吧……也对,或许只有这些人还在自命不凡,还想着这天下是他们家的……来人,把掌柜叫来。”

    刘远舔了舔嘴唇,轻声道“少将军,以下官之见,此事还是息事宁人为好,不宜闹大……毕竟今日之事……。”

    李定邦哼道“怎么着,在广信府,本将军还怕过谁不成?”

    不过话虽然是这么说着,李定邦身子却坐了下去,其实他心里也清楚,今日之事不能闹大。

    酒肆掌柜带着管事匆匆而来,“小的有罪,少将军息怒。”

    李定邦喝斥道“你是想银子想疯了吧……今日也让不相干的人进来?”

    掌柜的忙解释道“少将军容禀,小的起初也是力阻来着……可这人颇有些来头。”

    “放,他还能比本将军更有来头不成?”李定邦怒目道,可接下来还是沉声问道,“什么来头?”

    掌柜的转头看了管事一眼,那管事心不甘情不愿地从怀里掏出刚刚捂热的银元,递了过去。

    “少将军,这银元是出自杭州大将军府的,并未出市面上大量流通……能拿这银元打赏的,必定非富即贵……还有,小的见过此人所佩玉玦,同样价值不菲。是以,小的才斗胆放此人进了店。”

    被掌柜这么一说,李定邦火气倒有些缓和下来了,他毕竟已过及冠之年,分寸多少是有的。

    “也罢,你过去告诉他,只要不再惹事,本将军可以网开一面……否则,别怪本将军手下无情!”

    “是,是……小的这就将少将军话传给他,让他本份些。”

    可就在这时候,前面去“请”吴争的扈从,有一个回来向李定邦禀报。

第一千五百五十二章 杀人灭口吗

    “少将军,那人不识好歹……他……他竟要少将军……让少将军亲自过去说话。”

    李定邦一听,勃然大怒。

    县令刘远一看不对,忙道“少将军息怒,此人既然已明知少将军身份,还如此狂妄,必定是有所峙……以下官之见,今日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将军以为然否?”

    李定邦想了想,也觉得有道理,于是冲掌柜喝道“还不快去?对了,告诉他,就算他价出再高,本将军也不会卖给他。”

    掌柜连连应是,带着管事向吴争那边去了。

    等掌柜走后,县令刘远思忖着对李定邦道“少将军,要不,军械竞买之事……缓几日再说?”

    “你怕什么?”李定邦没好气地嫌弃道,“本将军等银子支度,那些采头、田地能值几何?也只能卖了这批军械才勉强算够……今日就算是建新朝皇帝来了,也挡不住本将军,你去知会那几个买家,就说本将军便宜他们了,就按十五万两的价交割。”

    “少将军英明!”刘远拔腿就往楼下跑,在他看来,赶紧把事办妥了,也就不必再担惊受怕了。

    也对,织女、田地,那是合法的,可军械,哪朝哪代都是违法的。

    自己屁大的一个县令,虽说为了些钱财,可夹在神仙中凑热闹致丢了性命那不值当,理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

    很多事,都应了一句话,树欲静而风不止。

    吴争的目标,从来不是具体到某一件事或者某件个案。

    他是来解决广信卫“虚胖臃肿”的。

    如果不是听说李定邦是李过之子,或许吴争也就看个“新鲜”,当回吃瓜群众后离开了。

    为上者的私访,是有针对性的,绝对不会象“戏说xx”那样,满世界的遛达。

    可现在,吴争已经无法离开了。

    因为吴争意识到,或许这个少将军,就是自己解决广信卫“虚胖臃肿”的切入点。

    “二十万。”

    当吴争平静地喊出这个数字的时候,预示着此事已经无法善了。

    这不仅仅搅和、捣乱了,这是公然地挑衅,至少,在李定邦看来就是如此。

    李定邦断然下令,“抓住他们!”

    当李定邦那十来个随扈向雅室冲来时,这事就真无法善了了。

    有道是相打无好手,相骂无好口。

    然而,吴争三人选择的,只能是……逃。

    跳楼,落荒而逃。

    好在酒肆二楼不高,跳到下面八仙桌上,不管是吴争还是鲁进财、黄昌平,还是可以应付得来的。

    虽然断后的鲁进财,最后“砸”塌了八仙桌,但大堂之中,显然无人敢于主动冲上前来阻拦。

    这使得吴争三人可以迅速冲出酒楼,从楼前马桩处解开缰绳,然后上马向东急驰。

    可此时不是黑夜,李定邦身边还有县令刘远在。

    李定邦那十来个随扈也是不庸手,能在少将军身边的,怎么可能是庸手呢?

    吴争一行被死死咬住,追逃双方的距离,仅仅相差二里地。

    好在这时的城池主街道,是南北、东西笔直的,吴争他们虽然是外乡人,倒不至于在城中迷路。

    但战马急驰至城中心时,偏北方向的县衙门口,十几个衙役、捕快手持铁尺、钢刀冲向吴争一行。

    于是,吴争一行只能临时改变方向,向南门而去。

    在吴争驱策的马匹头上,突然出现了一条红底黄边的彩色丝带,随风飞舞起来,显得异常地醒目。

    ……。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急促的马蹄扬起的灰尘,足以令人看不清身前三丈。

    “可

    惜了三匹好马。”距离南门约三、四里地的一处破庙背后,黄昌平看着三匹无人操控的马,引着追兵向城门而去时,不无惋惜地吧道。

    鲁进财哼道“怕什么,难道他们还敢杀马不成……要真是那样,就拧下他们的脑袋……少爷,您说对吗?”

    吴争正仰头看着天,象是没听见鲁进财的话。

    鲁进财见吴争不说话,咽了口唾沫,道“可惜的是那一桌酒菜……少爷也是,等吃饱喝足后……就好了。”

    这时吴争扭转头来,没好气地瞪了鲁进财一眼,“就知道吃……去,看看庙前情况,若无人就将丝带挂在庙门上。”

    鲁进财应道“这区区玉山县,也有咱长林卫?”

    吴争没搭理他,对黄昌平道“你也一同前去,查看庙中可否容身……小心戒备。”

    “是。”

    ……。

    时值戍时,道上搜寻的追兵已经来回经过了两次,居然没有人想到,他们要追的人就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

    也是,谁会想到,吴争三人会不向城外逃,而留在城内呢?

    要知道,当时天色还亮,城门未关,有骏马为峙的三人,应该迅速出城才对。

    都说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这话太他x的有道理了。

    可吴争三人在庙中苦等一个多时辰,接头的长林卫依旧未至。

    “少爷,要不咱趁天黑出城吧,这小城城墙破败不堪,寻个坍塌处不难。”

    鲁进财显然是饿了,因为他的腹鸣声已经三度响起。

    吴争摇摇头道“不成,追兵过去了三波,此时南门外恐怕早已布满眼线,出城正好落入他们手中。”

    “那咱们就这么苦等吗……如果天色亮起,恐怕咱们就掩藏不住了。”

    黄昌平道“要不属下出城试试,如果顺利……天亮之前就可赶到江山,只要能调厉将军所部前来,便可无虞。”

    吴争沉默下来,他其实也不知道长林卫有没有在玉山设立分支,在马背上亮出标识物,也只是当作活马医。

    可久等不至,吴争也有些后悔起之前的冲动。

    “不成。”吴争依旧否决道,“你一人出城的机会太小了。”

    鲁进财道“可就算是黄昌平被抓,只要亮出身份,想来那李定邦也不敢加害。”

    吴争悠悠道“你记住,真要被抓了,不亮身份或许能活,亮了身份,必死无疑。”

    鲁进财一愣。

    黄昌平轻声解释道“王爷的意思是……李定邦可能会杀人灭口。”

    鲁进财大惊,“他敢?!”

第一千五百五十三章 结发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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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什么可不敢的。”吴争面无表情地道,“换作是我,我也下狠手。相较于私卖军械而言,装作不知杀人灭口更方便一些。”

    鲁进财眨巴着眼睛,好一会,突然道:“那少爷万万不可再留在城中……咱们还是须连夜出城才是。”

    吴争一时想不到好办法,原本是想如果玉山城中有长林卫,事情就好办了,可如今看来,应该是没有了,否则,大街上纵马而过,如此醒目的丝条,应被民众传了出去,此时长林卫早已寻上门来。

    吴争想了想,道:“恐怕也只能如此了,这样……到了后半夜,咱们信东南方向,寻个城墙缺口,然后一起出城。”

    就在这时,庙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卡嚓”枯枝折断的声音。

    鲁进财反应非常快,他迅速窜向庙门,侧身隐于庙门一侧。

    “遥知不是雪。”

    从门口传来这么一句,鲁进财疑惑地转头看向吴争。

    “为有暗香来。”吴争说道。

    已经残破了一半的庙门,在渗人的“咯吱”声中被慢慢推开。

    一个人影出现在门口,然后走了进来。

    鲁进财迅速横跨一步,挡在那人身后,断了那人的退路。

    “敢问上差为何人?”那人开口问道。

    吴争慢慢从佛像后现身出来,将手中一物递至那人面前。

    那人上前几步,借着月光仔细看了看,突然屈膝拜倒,“卑职……拜见殿下。”

    “你居何职?”

    “广信分署、玉山所档头甲字寅组十七号。”

    “为何来迟?”

    “殿下恕罪,卑职听闻时已经是申时末,从城中向南街道上布满了巡察兵丁,玉山所人手不足,是以……。”

    “玉山所有多少人手?”

    “算上卑职,总计三人。”

    吴争心些失望,三人,确实派不上什么用场,也就是说,想要在城中反击拿下李定邦已经是不可能了,那么唯一的对策就是出城去调江山厉如海的金华卫。

    吴争问道:“你可有办法送本王出城?”

    十七号道:“殿下恕罪,城中每条街道皆已被兵丁封锁……恐怕是出不去了。”

    吴争惊讶道:“之前李定邦仅带了十来随从,哪来那么多人手?难道是调来了广信卫?”

    “并非广信卫,而是县衙衙役和当地豪门家丁、护院,更有一些被他们所雇外地来的流民。”

    吴争皱起眉来,看来广信卫的问题,确实很大啊。

    “你可知醉香居竞买采头、田地、军械之事?”

    “卑职知道,已在数日前将消息传回……难道殿下没收到消息?”

    吴争摇摇头。

    十七号也疑惑起来,“醉香居竞买早已有之,今日之前已有过三次,只是玉山所设立时日不久,卑职也是在数日之前得到消息,便派人传讯回去。”

    吴争想了想道:“玉山城中,可有安身之处?”

    “有,卑职家中,只是有些粗劣……。”

    “无妨,前面引路。”

    “是。”

    ……。

    十七号是本地人,家在城中心位置。

    一处四合院子,白墙黑瓦,只是因为战争,有些破损,不寒酸、也不显眼。

    是一处隐蔽的好地方。

    十七号带着吴争三人,穿街走巷绕到家中。

    一个妇人抱孩子迎上至门口,“你大半夜地去哪了?听说城中正在抓捕歹人……。”

    “你带孩子先去睡吧,我还有些事。”

    “他们是……?”

    “……你

    不必问了,快回去,我过会再来和你说。”

    妇人惊讶地又看了看吴争三人,带着孩子回了后院。

    十七号掩上门,上了闩,轻声对吴争道:“殿下恕卑职不恭之罪。”

    “无妨。”

    “请随我来。”

    吴争三人被引至东厢,这是一处堆放杂物的屋子,不过还算是整洁。

    “还望殿下莫嫌弃,这屋下面有地窖。”

    “在哪?”

    十七号搬开一堆柴薪,地上有道锁环,将锁环一拽,便露出一个暗门。

    他打着一个火折子,引吴争三人下了地窖。

    “殿下,为防不测,还请殿下屈居地窖。”

    吴争左右打量了一下,点点头道:“不碍事,这里很好……只是,你可有办法将我受困的消息传至江山厉将军处?”

    十七号点点头道:“城中兵丁搜查的是殿下一行,卑职等三人都是本地人,他们不会起疑,明日一早,卑职就派人借机出城,去江山传讯。”

    “那就好。”吴争点点头道,“你妻子不知道你的身份?”

    十七号摇摇头道:“拙荆只是个寻常妇人,她不知道……殿下和二位想来是饿了吧,待卑职去取些吃食。”

    ……。

    待十七号上去之后。

    鲁进财道:“我看此处不是久留之地。”

    “为何?”

    “将自己家做为分所据点,且无任何御敌部署,就一个地窖,进不能攻,退不能守,实为死地啊。”

    黄昌平道:“鲁将军说得在理,万一被人知晓,咱们想逃都无处可逃。”

    吴争想了想道:“可玉山是个小城,庙中更非久留之地,一旦天色亮起,你我行踪就在敌人眼皮子底下……至少此处不愁吃喝,真若明日能传讯出去,最多明日夜里,厉如海便可率军赶到。”

    这话确实有道理,玉山和江山距离不远,厉如海金华卫早已接到吴争命令枕戈待旦,一旦消息传出,便会急援玉山,就算城中敌人严密探查,想在一天之中查到地窖中的自己,恐怕也是不易。

    正好十七号拎着一竹篮吃食下来。

    鲁进财、黄昌平不再说此事,索性安下了心来进食了。

    ……。

    夜半时分,下起了小雨。

    淅淅沥沥的雨点声敲打着窗上油纸,发出“啪啪”的声音。

    正房的油灯还亮着。

    从里面传出夫妻的交谈声。

    “你领来的是什么人啊?”妻子抚摸着已经睡熟的孩子头顶,不经意地问道。

    “不是和你说了吗,是我以前的至友故交。”十七号有些不耐烦地回答道。

    “可我嫁入你家,已经三年,怎么从未有过提起?”

    “他们在闽地做生意,如今闽地大战连连,生意做不下去,这才回来了。”

    “可我总觉得他们不象是生意人哪。”

第一千五百五十四章 抉择(一)

    “半夜三更的,啰嗦个甚?”十七号撩起被子一角,钻了进去,“早点睡吧,明日还要早起。”

    那妇人有些不乐意了,她拽住被角一拉,“那你打算让他们在咱家待多久?咱家可不是富裕人家,平白多了三张嘴,一天的开销怎么算?”

    十七号被拽开了被子,有些恼火,“咱家虽不富裕,可多三张嘴也供得起,不要无理取闹……快睡吧。”

    那妇人显然醉翁之意不在酒,她突然压低声音道:“你可不要瞒我,今日外面官兵抓人到现在还没抓到,乡邻们说歹人正好也是三人……你可别把祸水往家里引。”

    十七号一听大急,翻身坐起,一把掩住妇人的嘴,厉声道:“你不要命了……可不敢乱说。要知道隔墙有耳。”

    妇人急挣起来,挣脱了丈夫捂嘴的手,生气地道:“你还知道一家人的命?真要知道,就赶紧把人带走。”

    十七号愠怒道:“你一个妇道人家,知道个屁。”

    “你若不把人赶走,我……我就去告密,总好过被官兵搜查出来,全家人被牵连。”

    十七号一听,大怒,“你再胡说,信不信我休了你?!”

    妇人一怔,见丈夫真生气了,随即陪笑道:“我就是随口说说……我不也是为了咱家好不是?再说了,这事还牵连到你呢,我怎么会去告密?你只要赶紧将他们送走就是了……也好早些安生不是?”

    十七号瞪着妻子,妇人忙将裤子扯了过去替丈夫盖上,陪笑道:“夜深了,早点睡吧,莫吵醒了狗子。”

    十七号轻轻地吁了口气,不再与妻子纠缠,他慢慢躺下,心想,也就一天的事,只要明日派人把信送出,最晚明日傍晚,援兵就能赶到玉山,到时,想留王爷三人怕也难了。

    想到这,十七号心里轻松了些,翻了个身睡去。

    ……。

    寅时刚过,卯时初。

    玉山县衙内。

    李定邦来回踱步,一副焦急的模样。

    “这厮究竟是谁?”李定邦厉喝道,“本将军不管他是谁,今日午时之前,必须抓住他……此地与上饶城距离太近,若让我父亲听到风声……你们,还有你,都得人头落地!”

    玉山县令刘远苦着脸道:“少将军息怒……您当时也看见了,那一行三人是骑马向南门去的,按说以马的速度,早该出了城了……。”

    “放屁!本将军随从驱马至三十里外,都没有看见他们,他们能变成鸟儿飞了?肯定还在城中,或许就在你们眼鼻子底下。”

    “可衙门人手不足,虽说城门已经紧闭,只进不出……偌大的城,一夜之间恐怕来不及啊。”

    “本将军不管这些,只知道,若被这三人逃了出去,军械之事就彻底败露了。”

    刘远无奈地道,“可这三人若真藏身城内,如今也必定是隐匿于寻常百姓家亦或者人迹鲜至的角落,半夜三更的扰民……怕引起民怨啊,若被三位国公知晓,不但事情败露,下官也难辞其绺啊。”

    李定邦一愣,也沉默下来,他知道,这事还真不能大张旗鼓。

    这时,那个大腹便便的富商突然开口道:“与其束手待毙,不如拼死一搏……相较于扰民之罪,性命更重要吧?”

    刘远霍地回头道:“放肆!你休要蛊惑少将军!”

    富商呵呵一笑道:“少将军英明神武,在下是不是蛊惑定是心中有数……倒是刘县令手中的数十衙役出工不出力,尽引着我等手下百来人满城闲逛,其意自明啊。”

    “你……胡说!”刘远忙向李定邦揖身道,“少将军不可轻信此人所说,下官一心忠于少将军,绝无二心……他们几人,虽说有本地绅纨引荐,可听其口音,极似来自江,或许是奸细也说不定……。”

    李定邦脸色一变,吼道:“吵什么?如今先抓住那三人才是正事!”

    那富商呵呵笑道:“其实在下倒有个办法,只是……。”

    “你说。”

    “这三人当时是向南门逃遁,想来应该是隐匿在南城……咱们如今人手不够,但将所有人集中起来搜索南城,还是办得到的。只要分出些人守住街口,其余人沿街一家一户排查,定能搜寻出来。”

    刘远急道:“若是不在南城呢?”

    “那也无妨,搜过南城,再搜东城。”

    “为何不是西城和北城?”李定邦问道。

    “他们说是应天府来的,应天府在玉山以北,他们逃回去的可能性不大。”富商有条不紊地解释道,“而往西是上饶城,明知少将军身份,再自寻死路更非智者所为。只有往东、南方向,才可越界入浙江界,以此来规避少将军的追捕……是以,在下以为,非南即东。”

    刘远急道:“可你们手下百余人,并非官府捕快,岂能代本县执法?况且,如此大肆搜捕,若造成大量平民伤亡,谁为此担责?”

    富商微微一笑,没有理会刘远,只是将目光投向李定邦。

    李定邦为难了。

    他甚至有些后悔,不该为了多卖些银子,学杭州府商人搞什么竞买。

    如果私下将军械卖于这其中任意一个商人,这事就不会发生。

    至于这些想竞买军械的商人究竟是何身份,李定邦没有兴趣知道,只要银子是真的,别的不重要。

    这些年来,一家人追随父亲颠沛流离、征战沙场,先是反明,而后联明,六年前从北直隶败退湖广路上,母亲病亡,四年前忠贞营在湖广与清军大战中,忠贞营大败,幼弟亡于乱军之中,可谓是家破人亡啊。

    被吴争整编之后,忠贞营十余万人,愣是被缩减为二万人,无数同袍手足被迫前往浙东,说是安顿,可其实浙东籍北伐军打心眼里瞧不起忠贞营旧部,使得旧部中不断有人返回广信、饶州二府求父亲收容。

    都是一起从血雨腥风中滚爬过来的兄弟,都是拖家带口的苦难兄弟,怎么忍心弃之不顾?

    可这不是多几十、数百人,那是数万张嘴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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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明介绍:
大明朝的灭亡,原因有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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