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四百九十五章 失职的“汉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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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寇大将军府的门楣上,挂得匾额却是多罗额驸府。
也是,夫凭妻贵嘛。
再怎么说,沈致远赖以青云直上的根本原因,还是东莪的缘故。
先是多尔衮罩着,如今换成了多尔博。
然而,在府中,东莪确实如同汉人女子一般,夫唱妇随。
特别是怀有身孕之后,更是如小鸟依人般,唯沈致远是从。
“额驸军务繁忙,我又怀有身孕,不如……就收了清吟,也好让她在额驸身边服侍。”
沈致远带着一丝怜惜,轻搂着东莪,摇摇头道:“一个好的随扈,远胜于一个侍妾,郡主不必再劝,安心生产就是。”
东莪轻声道:“阿玛其实不该有这番布置,弟弟年少,值此风烛飘摇之时……还不如保全性命来得重要,人,终究是难违天命。”
沈致远正色道:“我却不信这,人定胜天。岳父待致远如国士,致远就当以国士报之,辅佐王爷建立不世之功,便是致远后半生唯一的心愿。”
东莪感动地注视着沈致远,轻叹道:“只是太辛苦额驸了。”
沈致远右臂搂得更紧了些,“食君之禄,当忠君之事嘛……谈不上辛苦。”
……。
“大人,何不趁此铲除刚林、祁充格二人,如今兖州府中满族文武,皆被二人收于座下,事事与大人抗衡,实为大人心腹大患啊。”
沈致远看着清吟,摇头道:“切莫轻视了多尔博,他虽然年少,可既然多尔衮能将重担压在他肩上,自然有他的道理……切不说多尔衮在后续埋下了多少暗着,单就以多尔博而言,此时铲除刚林、祁充格二人,等于将我与他的矛盾放在了明面上。”
清吟不解地问道:“大人是多尔博姐夫,素来相敬如宾……何谈矛盾二字?”
沈致远古怪地一笑,“强臣弱君,历来是取死之道,这……难道还称不上矛盾二字吗?”
清吟一怔,沉默下来。
沈致远突然换了话题,问道,“若有一天,我与吴争对战于沙场,你又作何选择?”
清吟霍地抬头,“大人何须明知故问,当日我当着吴王的面,已经表明,长林卫的清吟已经死了,如今的清吟,唯大人马首是瞻。”
沈致远呵呵一笑道:“随口一问,不必放在心上……哎,可惜黄驼子回去了,否则,他倒是带兵的一把好手,我也不必事事亲历亲为,好轻松快些。”
清吟奇怪地问道,“清吟一直想不明白,大人为何要放黄驼子回去,其实只要大人强留,黄驼子应该会留下,助大人一臂之力。”
沈致远咧嘴笑道:“哄骗、欺瞒或许能让黄驼子留下,可终有一日,我会付出比放他回去更大的代价,或许比想象得还要大……清吟,强扭的瓜,不甜……你以为呢?”
清吟脸色微微一变,用一种不太自然的语气,低头应道:“大人说得是。”
……。
陈名夏离开兖州之后,没有去往应天府,而是持节直往杭州府。
“这是在威胁本王吗?”
吴争听完陈名夏的话之后,蹩着眉头质问道:“小福临何来这谜之自信,认为可以用矿石、木材等威胁本王?”
陈名夏微微躬身道:“王爷息怒,这其实不是皇上的意思……您知道,皇上就算是天纵奇才,也终究是个尚未及冠的孩子……这是新晋叔王济尔哈朗和洪、范二位大学士的谏言。”
吴争看了马士英一眼,然后问陈名夏道:“这么说来,济尔哈朗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可本王想不通的是,洪、范二人为何要火中取栗?如今天下局势,以他们二人之能,难道还看不透吗?”
陈名夏稍一迟疑,答道:“立场不同,王爷自然是当局者迷。”
“何解?”
“洪、范二人,其实不止是洪、范二人,北方汉臣皆有此顾虑,一旦暗助王爷北伐功成,王爷将如何安置他们……?”
吴争皱眉道:“孤为此之前有过明令……。”
陈名夏这还客气地打断道:“王爷确实有过明令,只要不是罪大恶极之徒、只要有戴罪立功的表现,可以从宽发落,甚至不予追究……可问题是,北方涨高臣要的不是不予追究……王爷能宽宏到原职留用、甚至不讲前嫌、破格擢升吗?”
吴争的眉头越蹩越紧,他沉默着。
陈名夏道:“恕下官妄言,如果是官爵、地位不保,这些汉臣宁愿继续曲身事虏……也属人之常情。”
吴争突然问道:“陈大人又做何选择呢?”
陈名夏稍作迟疑,“下官自然是愿意追随王爷鞍下听命。”
吴争突然大笑起来,“看吧,北方也不尽是唯利是图之人,陈大人不就是弃暗投明了吗?”
陈名夏苦笑道:“可……不是每个人都会作如是想。”
吴争点点头道:“陈大人远来,必是旅途劳顿,这样……你先是官驿歇息,待本王想想,再作定夺。”
“下官遵命。”
……。
“绝不能答应他们!”
李颙愤怒地说道,“清廷想以这等低级的手段,逼迫王爷就范,如果王爷这次答应,难保不会有下次。”
马士英点头道:“我认同中孚所言,虽然咱们确实需要北方矿石、木材等资源,可也不至于因此被人要挟,如今与番人已经签订和约,这些资源完全可以从海外购入……无非是多花些银子罢了。可若是应清廷条件,北伐军助闽粤清军与大西军为敌,那不单有损王爷威名,更会使得与大西军联盟破裂……太不值当了。”
吴争听着,不置可否。
过了一会,吴争突然道,“老马,你不尽职啊!”
马士英惊讶起来,不解地问道:“敢问王爷,何处不尽职?”
吴争悠悠道:“你这个汉奸当得……太不尽职了。”
马士英大愕,随即反应过来,他辩解道:“王爷此话有失偏颇,马某一直向北方暗中出售火器,也为财政司带来巨大收益,奈何那些降清汉臣……只知道收取贿银,却不拿马某当自己人……哎,怪就只怪,在他们眼中,马某就不是他们一路人。”
第一千四百九十六章 如何放手
吴争脸色古怪,“这话让本王怎么觉得,老马你是在自夸啊?”
马士英尴尬地辩解道:“王爷明鉴,马某确实与他们不是一路人。”
吴争缓缓地点头,他知道马士英说得是实话,不管是明朝还是清朝,不管是清流还是阉党,很少有将马士英当自己人的。
就如马士英自己说的,不是一路人。
合作但不信任,这就使得马士英无法真正地融入顺天府那个圈子,自然,也不会有人受马士英“蛊惑”。
也就是说,马士英想当“汉奸”这个愿意,其实早已经失败了。
不过失败归失败,火器的北销量却是非常恐怖,一年时间,从两大港出去的火枪就达到了五万杆,而清廷组建的新军,仅有沈致远麾下三万人,且早已配制完成,那么这些火枪的去处,其实不言而喻。
新式火器在战场的表现,在江北前后两场战役中得到极大的体现,随着汉旗军私下向南方购买火器进行配备的风潮盛行,那些掌权的满族将领,为了己身的利益,声嘶力竭地阻止着组建新军,美其名曰“保祖宗家法、荣光”,可私底下,却不甘心宁可花更高的价钱,偷偷购回火枪,壮大自己,用后世的一句话形容,那就是“嘴上说不要,身体却很诚实”,更贴切一点,那就是“真香!”
吴争原本同意马士英的建议,用马士英的“汉奸行为”,促成军工坊火器的泄密,来与清廷打一场“军备战”,可惜的是,马士英这人是真不“合群”,愣是将好好的“泄密”,搞成了一场“军购”,虽然马士英屡次下调了各型火器制造图纸的“泄密价格”,奈何人家不要,他们宁可高价购买现货,也不想花巨资去自己生产,奈何?
不过无心插柳柳成萌的是,这一年的军购,使得北伐军二次换装非常顺利,且几乎没有额外支出,因为,换下来的老式火枪卖出的价格,竟高过了新式火枪的配制成本,也就是说,这一年北伐军的换装,不但没花钱,还赚了不少。
从这一方面来讲,马士英还是有功的,这也是马士英可以“自豪”地在吴争面前说,“马某确实与他们不是一路人”这一句话了。
同样,李颙也没有说错,在原料源头上受制于人,确实是个大问题,谁能担保有了这一次就没有第二次。
而且,现实也不允许吴争让步,与李定国的联盟关乎北伐战略,而促成建新(义兴)朝与清廷的“和谈”只是战术,没有任何理由因为战术而改变战略。
但现实同样让吴争为难,大将军府直到今日,所辖仅十三府之地,加上建新朝的十五府,也无法满足对火器原料的庞大需求,相较于北方,江南在工业原料上,确实受制于人。
如陈名夏所说,清廷已经发出了“最后通牒”,那就是如果吴争不答应助闽粤清军抗击大西军,那么清廷将封锁对南的原料贸易通道,这将导致军工坊在未来两三年内,因原料的缺少而削减产量,这将导致北伐时间的推迟,并造成数以万计的雇工失业,这对此时江南刚刚萌芽的工业革命伤害是巨大的。
最关键的是,据陈名夏所言,这项政策并非是小福临的意思,而是北方以洪、范为首的降清汉臣极力推动的,这更让吴争头痛。
法不责众,一件事就算明知是错的,错的人多了,也就成为对的了。
就象“汉奸”,如果北方有超过六成铁心当“汉奸”,那么,汉奸就不再是汉奸。
到时北伐军除了杀光这些人之外,没有别的路可选,可这绝对不是吴争想要的,因为这样一来,不仅北伐的难度会极大地增加,同时,因为北方势力的“高度团结”,会使北伐军付出难以想象的伤亡,这更不是吴争想看到的。
吴争拖延着北伐时间,不仅仅是因为大将军府的实力尚有不足之处。
过去的三年之中,吴争确立的战略是,以经济去“争取”、“诱降”大部分立场不稳之人,以军备去“拖垮”敌人的财政,以规模可控的战争去迟滞敌人经济的复苏,以西北、西南方向友军进攻去阻止清廷喘息的时间。
后面三种方法做到了,可第一条,“争取”、“诱降”大部分立场不稳之人,却出了岔子。
看着吴争长时间的沉默,李颙大声道:“王爷从绍兴府起兵,一路光复失土,建立不朽的功业,想当初不也只有三、五千人,可如今二十万虎贲,只要王爷一声令下便可北攻……。”
“你怎么不攻?”吴争冷冷道。
李颙一愕,随即热血上涌,怒道:“只要王爷下令,颙愿为马前卒!”
“饿着肚子能攻吗?”吴争淡淡地说道,然后抬手阻止李颙反驳道,“就算将士们可以饿着肚子北伐,那火枪中的弹丸、炮膛中的炮弹能从天上掉下来啊……中孚啊,孤刚刚才叫你向老马学着点稳重,你就当耳旁风?”
李颙涌上的热血被吴争这句话“哗”地浇灭了。
马士英适时道:“我倒是有个主意,只是……未必十分妥当。”
吴争皱眉道:“太稳重也不行……就成啰嗦了。”
“是,是。”马士英抹了把额头上根本不存在的汗,恭谨地道,“陈名夏……不可信。”
“何意?”
“如果北面真如他所说,汉臣一致推动了这次清廷逼迫王爷出兵之事,那么,陈名夏自然就是其中一员。”
吴争眉头渐渐蹩紧。
“陈名夏已居于清朝堂之上,就算他有弃暗投明之心,可到手的权力、地位,岂能说放手就放手?”马士英小心翼翼地说道。
“孤早已许诺过他,可以重用他。”吴争辩解道。
“王爷也能给他尚书职位?”马士英“不知死活”地怼了吴争一句,“就算王爷赐他尚书位,已经到顶了吧?可陈名夏若办成此事,清廷恐怕还有重赏……这样一比较,该怎么选,恐怕不言而喻了吧?”
吴争愠声道:“在本王看来,昂首挺胸做个县令,也好过屈身事贼做个宰相。”
马士英苦笑道:“所以王爷才有了今日的权倾天下啊!”
第一千四百九十七章 活得下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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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争怒瞪了马士英一眼。
但吴争是真听进去了,马士英说的没错,人心各异,吴争自己执意于复兴汉人天下,可未必这世间人人都在这么想,至少,在清占区的汉人们、汉臣们未必这么想。
如果他们都能这么想,大明也就不会亡了。
都说强扭的瓜不甜,强迫天下人都按自己的想法来,这本身就是一种谬误,恐怕也做不到,真实行下去了,恐怕也乱套了。
只有引导、教化,才是牧民良策啊。吴争在心中微叹道。
马士英偷偷打量了吴争一眼,然后试探地道:“我的主意是,不妨将计就计,给清廷演场戏。”
“戏?”吴争眉毛一挑,“不成。戏都不能演!”
吴争第一反应非常剧烈,对,士气可鼓不可泄,真要顺了清廷的意,与大西军对阵,就算是演戏,也不成,这会让吴争刚刚在东南沿海树立的高大形象瞬间坍塌。
马士英舔了舔嘴唇,“请王爷容我把话说完。”
吴争吸了口气,捺着性子道:“讲。”
“如今晋王率大西军攻广西,在进攻广东的是高一功部。”马士英说得很快,显然是早已想好了的。
吴争一听,心中一动,抬手指着马士英笑道:“果然姜是老得辣,老马,孤记你一功。”
马士英笑道:“是王爷英明。”
确实,马士英这话不是奉承,是真心的,他一直佩服吴争,只要稍一点拨,便可领会一切,甚至比他自己原本设想的更好、更完善。
果然,吴争沉吟了一会道:“这场戏……还是少不了要花银子……既然要花银子,就得把银子花值得了。这样,令厉如海即刻来见本王。”
“王爷是要调金华卫入闽?”
“唔。”
“马某以为……调第一军不更合适吗?”
吴争笑道:“第一军要调,金华卫更须调。”
马士英开始不明白,可看着吴争脸上的笑意,突然就明白过来了,“王爷是想轮战……。”
“不对,该叫轮训才是。”吴争慢慢仰头,“你去与陈名夏谈,就说本王同意出兵五万助闽清军抗击大西军……让清廷出银子做为我军军费,且不得少于百万两……。”
“令宋安派人传话给高一功……。”
李颙愣愣地看着吴争,他终于懂了,这个比自己还小上几岁的人,如何在短短五年之间,从一个哨官到了亲王爵位。
从吴争此时极具自信的目光中,李颙被感染到那种真正的热血和智慧。
杀敌,有时候不需要用刀,甚至不需要自己动手,最高的境界,就是让敌人,自残!
……。
建新元年。
二月初三。
诸事皆宜。
厉如海率金华卫一万六千人,经玉苍山,入分水关。
分水关,地势险峻,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可惜的是,它从没有真正起到过作用,这显然是一种莫名的嘲讽。
清军入分水关时,因时任大明南安伯郑之龙的不战而降,清军如入无人之境。
而此时,金华卫更是在驻闽清军的夹道欢迎之下轻松而过,简直就是逛街一般。
也是嘛,花了一百二十万两请来的,怎么着,也不能恶颜相向不是?
真要把人得罪走了,那他们自己离死就不远了嘛。
所以,广东将军李成栋亲自带人从潮洲不远千里,前来迎接厉如海,那场面,真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哪。
……。
二月初九。
高一功部奉命从瑞金攻入福建。
其主力直取汀州府,仅仅一日,汀州府府治长汀失守。
六千守军全灭,除了当场战死的,有三千多人做了俘虏。
自从博洛被拘于杭州府之后,福建清军就算是瘫了,清廷屡次想派人来接手福建清军,可问题是,真没人敢来。
福建与浙江邻接,距离太近了,金华卫只要一个突击,最多三天,就能兵临城下,况且,李成栋太明白北伐军的战力了,从第一次吴争率三千沥海卫登陆福州,拯救隆武帝时,李成栋就知道,不能与吴争正面为敌。
可没办法,人总得活下去嘛,数次反复,就为着三个字——活下去。
此时的李成栋已经知道,吴王,是他曾经嘉定三屠漏网的“余孽”,这个认识,让李成栋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可谓胆颤心惊、夜不能寐。
幸好,这次北伐军入闽是友军,李成栋在心中庆幸,此次亲自来迎,那就是示好。
既然是示好,就得有些表示。
不多,金银诸物,只装了十六车,估算下来,也就只值七、八十万两。
李成栋是下了大血本了,将这两年在闽粤等地搜刮的,几乎吐出了一半。
“厉将军,久仰大名,如雷贯耳啊……哈哈。”李成栋打着哈哈道,“这些黄白之物甚是累赘,知道吴王殿下看不上,仅是李某一点心意,还望厉将军代为转交、多多美言哪。”
显然,厉如海不善于交际,从始宁镇一个捕头,到了今日一卫副都指挥使的高度,凭得就是这份稳重,但更主要的是,厉如海懂得两字的意义——忠诚。
北伐军中,绝不缺能征善战之人,可不是每个能征善战之人,够得上副都指挥使的高度。
这一点,是人间正道。
“李将军太客气了,厉某奉命前来协守闽地,是为本份。至于这些金银,既然是李将军献于我王的,那厉某就暂且收下了……李将军放心,厉某这就派人运回杭州府。”
李成栋目光一闪,“厉将军果然是爽直之人,上阵拼杀之事,不急在一时……这样,李某令人备了桌酒席,还有重礼相送。”
厉如海淡淡道:“听闻大西军已攻克长汀,军情紧急,李将军好意心领,待此战功成之时,再与李将军共饮吧……再有,后续我第一军正向分水关运动,还望李将军予以方便……告辞。”
李成栋阴沉地看着厉如海的背影。
望着连绵不绝的金华卫队伍,那种整齐和肃杀的精神气,李成栋无奈地摇摇头,他突然后悔起来,自己不该再次降清,亦或者五年前,自己该亲自入城,将那个祸害诛杀,以绝后患。
第一千四百九十八章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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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
“捷报!”
“延平府捷报……永安一役,歼敌三千六百余人,俘虏敌军二千八百之众,敌军被挡于燕溪以西难进一步……!”
一个背上插满三角小红旗的号兵,以一种想跑死自己的速度,用尽吃乃的力气,一直从午门过金水桥跑进太和殿。
啧啧,十几里啊,这口气憋得,也没见他入皇城前这么拼命,估计回去至少得在床上养上半个月了。
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嘛,送捷报总比送噩耗强,要是运气好,就能赏个百八十两,混个小官儿当当,能不可劲地表现表现嘛?
这道捷报,让原本死寂的殿中气氛为之一振。
人人面上有了一丝笑意,至少脸色和缓多了。
连本来不该坐在帘后的布木布泰,都令宫娥撤去了帘子,用一种轻快的声调,道:“天佑大清,此战之后,驻扎闽地之我军,险情已解……皆是诸位卿家之功啊。”
布木布泰不是不清楚,她心里跟明镜儿似的。
可她同样知道,此时需要鼓舞士气,噩耗、凶讯听多了,人气就没了,队伍就更不好带了。
福临年纪虽小,但也明白这个理,他迅速捧哏道:“太后所言甚是,传朕旨意,重赏功臣……呃,举国同庆!”
这话变得着实快啊,重赏功臣,这不开玩笑吗?
赏谁去?人家要你赏吗?
如此明显的转折,不过阶下那些个老滑头,哪个是省油的灯?
没听见,听不见,闻所未闻!
正当群臣准备叩谢太后、皇上隆恩,皆大欢喜之时,就偏偏有人不信邪,非要捅穿这事。
原宏文馆学士、实录馆副总裁沈文奎,如今已经秩兵部汉尚书。
他板着脸出列奏道:“闽粤两地,三处战场,曲江失守、保昌沦陷,唯有永安一役大捷……大捷啊,天大的喜讯啊,可惜的是,那不是我军打的……臣,万死,心中竟无一丝喜悦之意,望太后、皇上降罪!”
说罢,竟直挺挺地跪在殿中地上。
殿中一片哗然。
太不懂规矩了!
真是无君无父!
孝悌忠信礼义廉——无耻!
可谓群情纷纷,义愤填膺哪。
也对,这些人皆做惯了锦上添花之举,最恨有人雪上加霜。
原本忽闻大捷,全京城同欢,加上赏赐,里子、面子都有了,可好好的大喜事,愣是被这老不死的坏了气氛,惹恼了所有人,简直该死。
也对,挡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沈文奎确实该死!
布木布泰冷下脸来。
福临尴尬了。
可沈文奎显然不知死活,他竟继续道:“朝廷以百二十万两换得北伐军金华卫出兵闽地增援,而我驻闽军,却屡战屡败,短短半个月,损兵折将一万多人。更有广东将军李成栋囤兵自重、见死不救,致命曲江、保昌我军大败……臣请太后、皇上予以严惩!”
历来是官官相护,这是规矩。
只要不是关乎自己生死,许多事都可以睁只眼闭只眼,人前留一线,日后好想见嘛。
宦海浮沉,官场之中,升降本就是常事,谁能保证今日属下不会成为日后升官呢?
弹劾一人,那就是你死我活的对决,不死不休。
很少有人为之。
今日沈文奎的言行,太出乎人意料了。
这是想与整个官场做对呀?
曲江、保昌两战皆败,李成栋囤兵自重、见死不救,以驻粤清军折损一万多人,这可不是小事情,真要追责起来,就这殿上,至少该有十几个脑袋,看不见明日的太阳了。
朝堂从上至下的视若不见,不就是不想揭开这个盖嘛,这要是揭开了,天晓得会引发多大的乱子。
譬如李成栋这厮,反反复复的三姓家奴,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可人家每次都好好地带兵吃香的喝辣的,为何?
李成栋手中有兵是其一,可其二呢?
恐怕这殿中不少人都得到了李成栋的好处。
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这还是清知府,要是混知府、贪知府呢?
何况是广东将军,这可是集军、政大权于一身的肥差。
沈文奎确实把所有人都得罪了,可偏偏所有人都敢怒不敢言。
因为沈文奎说得是事实。
事实,总是最伤人心哪!
殿中如死般安静,就算底下波涛汹涌,可明面上,心中的狰狞化为义愤填膺,似乎,所有人都被沈文奎一语点醒,看到了这明亮堂皇的太和殿中的阴暗角落,有着几只龌龊的“小强”。
布木布泰几次动唇,可终于强按捺下了,她敏感地觉察到了一些不同寻常。
沈文奎不该如此大胆,那谁会是沈文奎背后之人呢?
福临脸色死板,虽说多尔衮死了,自己亲政了,可身后的生母,依旧给了他沉重的压力。
还真有人敢站出来“抨击”沈文奎的不是。
古怪的是,竟不是汉臣,而是满臣。
多罗谦襄郡王瓦克达大步而出,指着沈文奎大骂道:“胜败乃兵家常事……沈文奎,别当人不知你险恶用心,长敌志气,灭己威风,你搅乱朝堂,是想凭着自己与吴争同乡,回去投靠吧?”
这话显然不是指责,而是弹劾了,而且是严厉地弹劾。
当着满朝君臣的面数落罪状,就是想拿个盖子盖上都不能了。
这叫赤膊相见,非死即伤。
看来瓦克达是真恨沈文奎了,瞅准机会,想对沈文奎一击必杀呀。
原本瓦克达、沈文奎二人并无多少交集,自然也就没有什么仇怨。
结仇的原因,还得从之前那次出使杭州府说起。
当时北伐军第一次渡江北伐,兵势已尽,两朝皆有意和谈。
清廷派多罗谦襄郡王瓦克达为正使、宏文馆学士、实录馆副总裁沈文奎为副使前往杭州。
派瓦克达为正使的原因是,江北之战喀尔楚浑、尚善等被俘虏,清廷想保全宗室颜面,私下赎买这些人回去,而瓦克达是礼亲王代善第四子,喀尔楚浑是他的亲侄子,很合适。
派沈文奎为副使的原因,那就只有一个,沈文奎确实是吴争同乡。
瓦克达、沈文奎二人在谈判中原本配合很“融洽”,问题出在了出使前瓦克达身上那份潜伏者名单。
第一千四百九十九章 权力更迭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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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瓦克达怕联络细作被发觉,他仗着自己是王爷,强令沈文奎代为联络细作、传递消息。
可惜的是,吴争早已有了安排对策,在谈判时“耍弄”了瓦克达等清使一番之后,随即于午时渡江去了江都。
沈文奎因此上了当,传递了假情报。
马士英奉吴争之命,以此事逼迫,再以乡情怀柔,一席之间,让沈文奎就范,吐露了已经默记于心的潜伏者名单。
一年之后,长林卫一举荡平早已处于监视之中的各府清廷细作。
致使清廷从此对大将军府所辖之地如同瞎子一般,当细作全没的消息传回顺天府,虽说距出使已经过去了一年,也没什么证据指证瓦克达、沈文奎二人泄密,因为当时知道细作名单的还有多尔衮和他手下几个谋臣,最后此事不了了之。
可身为主使的瓦克达还是被追究了,罚俸三年……啧啧,这罚得来,与后世罚酒三杯有异曲同工之妙。
身为多罗谦襄郡王的瓦克达自然不会将这么点俸禄放在心上,可放在心上的是,自此他被闲置,除了王爵之外,再无官职。
连原本他投靠的多尔衮,也不再信任他。
丢脸啊,太他x的丢脸了。
不幸之中的大幸是,正因为多尔衮与他的疏远,瓦克达捡了条命。
否则,此时瓦克达举动在朝堂上,应该在宗正寺牢里。
可瓦克达由此恨上了沈文奎,因为他坚信,是沈文奎泄密使得细作被一窝端,自己因此受牵连,可他一样苦于没有证据,这股子气一直蹩在心里。
好嘛,今天瓦克达终于找到出气的机会了。
而且是他认为,可以对沈文奎一击必杀的弹劾!
而很显然,沈文奎今日的言行,已经一竿子打翻了一船人,最直接地将矛头指向了朝堂上获利最丰厚的那帮子人——满族贵族。
瓦克达的出面,等于是一场“讨伐”战的开启。
菜市场,对,如同早晨七点的菜市场。
络绎不绝的大臣们,以一种悲天悯人的姿态、声嘶力竭的嗓音,还有恨铁不成钢的语气,他们在“阐述”一个事实,那就是,沈文奎是汉人,是江南汉人,是吴争的同乡。
当然,后者才是他们真正想表达的意思——吴争!
这个名字,对清廷是个噩梦,不管是满臣,还是汉臣,都视为噩梦。
但,更以汉臣为最,道理很简单,恶人并不泯灭人性,特别是这些饱读诗书的“贤者能臣”,他们半夜里也十分煎熬,要化解这一切也不是没有办法,那就是将每个人汉人变得象他们一样,甚至“汉奸”得更彻底,那么,从此以后,就能安心睡觉了。
这也是历来“汉奸”比敌人更凶残的原因所在。
沈文奎直挺挺的跪着,面向福临,脸色平静,平静地象是个死人。
面对着无数人的口诛笔伐,沈文奎没有一丝反应。
就在这时,一个让人更惊讶的人,走出了队列——钱谦益。
时任礼部汉尚书的钱谦益,一本正经地奏道:“太后、皇上,臣以为沈尚书所言在理,失去闽粤,我朝将再无染指东南、逐鹿中原的可能……李成栋,当诛!”
天哪!
一席话激起千层浪。
这个称水太凉、头皮发痒的连个伎者都不如的老滑头,竟在今日,甘冒天下之大不韪,站到了最大多数人的对立面,这世道难道是真变了吗?
无数人惊愕了,甚至忘记了“讨伐”依旧面无表情、纹丝不动跪着的沈文奎。
布木布泰也惊愕了,但敏感的她,将目光投向了正前方、背对着她的亲生儿子——福临。
福临单薄的身躯,在此刻布木布泰的目光中,似乎挺直了许多。
“太后、皇上,臣有奏!”洪承畴的突然出列,引发了殿中再一次窃窃私语。
福临道:“洪大学士只管奏来便是。”
“臣闻沈、钱二位尚书大人所奏谏之语,深以为然。前明火器犀利,太宗广纳奇人能臣、博采众长,才有了我大清这片基业……师夷长技以制夷,臣以为朝廷需筹资再编新军、扩大天津水师,如此,才可以不再让闽粤之败重现,以一洗前耻!”
范文程迅速出列奏道:“臣附议!”
“臣等附议!”
风向顿时变了,没有人再去理会跪着的沈文奎,满殿之中,除了那些以瓦克达为首的满臣们,尽是附议之声。
而满臣之中,更有如岳乐为首的一些宗室满臣,夹杂在其中附议。
福临终于转过头来,“皇额娘意下如何?”
布木布泰的手在抖,抖得很厉害,以至于原本平坦如镜面的宫服起了不小的皱褶,幅度越来越大。
布木布泰终于明白了,儿子大了,不由娘了。
可布木布泰怎么也想不明白,福临会以这样一种激烈的方式,来宣告她权力的终结。
这等于在打她的脸了,而且是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辟啪”地甩打她的脸,甚至是按在地上,使劲地摩擦,这,还是一个儿子对娘该有的态度吗?
布木布泰面色铁青,否决再编新军,是她最后一言而决的。
但不是布木布泰没有见识,也不是朝廷财政窘迫,事实上,布木布泰也赞同再编新军。
可是,布木布泰深知,一旦再编新军,军权必定旁落。
宗室之中,恐怕找不出几个人,可以胜任统帅、训练新军,那么势必启用汉人,可这样一来,大清就等于自废了武功,自断了根基。
没有满人的朝堂,还是大清朝廷吗?
这就是布木布泰否决再编新军的真正用意,当然,在她看来,战争终究是人的战争,只要将不畏死、士卒用命,还是打得了胜仗的。
可现在,布木布泰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依为性命的儿子,竟以这样的方式来对待她。
布木布泰此时,已经完全顾及不得那些以瓦克达为首的,期盼着太后出声主持公道的宗室们了。
“哀家今日前来,只是旁听……如今皇帝已经亲政,所有事只要对大清有益,皇帝尽可作主,哀家……已经累了……。”
第一千五百章 中兴之君?
“送太后回宫。”福临的声音响起得很突然,有些颤,但谁都能听出其中的喜悦。
布木布泰顿时脸如死灰,她在心中一声哀叹,用尽全身力气,强忍着眼中即将夺目而出的泪,昂起头,在宫女的扶持下而去。
或许,这已经是她,唯一可以用来顾全太后颜面的手段了。
或许,她自己都明白,此举是掩耳盗铃。
满殿之中,无一人出声,就更不用谈挽留了。
有的是,整齐地恭送声。
所有人都知道,今日之后,在大清朝堂之上,再无太后。
……。
武英殿中,有七人。
除福临之外,其中四人是汉臣,范文程、洪承畴、陈名夏,居然钱谦益这厮也在其中。
而仅有的两个满臣,是刚得到叔王光环的济尔哈朗,和一直自称待罪之身的岳乐。
这就是福临亲政的全套班子,范文程、洪承畴负责延揽朝中汉臣,陈名夏负责延揽京畿高门大户,钱谦益负责延揽名人士子,以充入新血、补充空缺。
济尔哈朗要做的是,按住京城宗室王公。
而自称待罪之身的岳乐,掌控着京畿隶属皇室的正黄、镶黄等三旗,事实上,安郡王岳乐,才是这京城中拳头最硬的人,他负责的是弹压一切意图阻碍、反对福临亲政之人。
福临在笑,笑得很灿烂。
也对,从六岁登基开始,福临的头顶就压着两座大山,这种刻骨铭心的阴影,让这娃变得有些偏激。
如今好了,阴影尽去,多尔衮死了,太后从此失去了权势,是该让她在后面养老安享晚年了。
福临声音中有着一种无法掩藏的兴奋,“朕今日得真正亲政,全赖二位先生、诸爱卿鼎力为之……特别是二位先生,可谓是呕心沥血……也罢,朕绝不负二位先生和诸卿。”
“皇上乃中兴明君,臣等叩谢陛下圣恩!”
福临志得意满地颌首道:“范先生,朕有意效仿前明内阁……设大学士、协办大学士、学士,俱满、汉分授,大学士仍冠以殿阁之名。不过朕以为四殿(中和殿、保和殿、文华殿、武英殿)二阁(文渊阁、东阁)不妥,应去掉中和殿,增设体仁阁,是为三殿三阁,各设满、汉大学士一名……。”
“皇上圣明!”范文程、洪承畴、陈名夏、钱谦益大声称颂道。
不过济尔哈朗、岳乐却沉默着。
福临显然没有感觉到什么异常,笑着问济尔哈朗道:“叔王难道有异议?”
济尔哈朗稍一迟疑,奏道:“禀皇上,如今皇上刚刚亲政,多尔衮虽死,党羽未尽……况且太后那边……。”
福临脸色慢慢阴了下来,“叔王是说……朕还得去聆听太后懿旨?”
“不,不。皇上误会了。”济尔哈朗连忙否认道,“我只是……想说,欲速则不达,二位大学士应该也明白,我朝宗室之中,不会有太多人会支持皇上设立三殿三阁,使得满、汉大学士对等。”
范文程、洪承畴互视一眼,竟也躬身奏道:“臣以为郑亲王所言,实为老成谋国之言……只要皇上心中有满汉平等之心,不必拘泥于一朝一夕……望陛下三思。”
福临没料到做为汉臣的范文程、洪承畴也会阻拦自己,他蹩眉拍案道:“该死的多尔衮竟至今日还阴魂不散!”
这话自然也只有福临敢骂,没有人敢接,再怎么着,多尔衮也是福临钦追的懋德修道广业定功安民立政诚敬义皇帝,有着成宗的庙号。
见没人附和,福临自觉到失言,不过他显然没出气,大声道:“朕要励精图治,中兴大清,一洗朝廷颓废……二位大学士,按之前商议的,朕要废除诸王贝勒管理各部事务的旧例,诏令宗室王公停止圈地、放宽逃人法……。”
这一连串的话,从此时福临嘴里说出,那可就是旨意了。
不仅范文程、洪承畴低头苦笑,济尔哈朗等人更是摇头不止。
“皇上……还请徐徐图之。”济尔哈朗尽量婉转地说道,“物极必反,逼迫太过引发朝中内乱,恐怕……。”
“怕什么?”福临大声道,“朕已亲政,便须改革旧例,予天下子民福祉……如此方可上告先帝在天之灵……安郡王。”
“臣在。”
“再编新军刻不容缓,此次朕要建十万新军……朕许你功成之日晋亲王爵。”
岳乐大喜,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谢恩道:“谢皇上隆恩……臣敢不为皇上效死命?!”
可范文程、洪承畴、济尔哈朗等人傻眼了,不是说好只编五万新军的吗?怎么就一眨眼变十万新军了?还能不能好好议事了?
五万变十万,可不仅仅是多征募五万壮丁的事,新军需要火枪、火炮和弹药,朝廷自己无法生产,只能用银子向番人购买,这还不是想买就能买到的,如此庞大的数量,啧啧……十万新军怕没个三、五年,根本成不了军。
再说了,银子呢?
银子啊银子!范文程、洪承畴、济尔哈朗等人苦笑起来。
范文程说话比较稳妥,他轻声提醒道:“皇上,十万新军,至少需要耗费六百万两购置枪炮,这……臣以为,恐怕以朝廷眼下国库的盈余……力有不逮啊。”
福临稍稍愣了愣,竟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范先生提醒得对,这说起来……倒是朕信口开河了。”
这话让所有人,不,除岳乐之外的所有人大松了一口气。心中都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皇上,果然是中兴明君啊。
连范文程、洪承畴心中也不免得意,看吧,十数年的呕心沥血,终于将一个满人,变化为一个“汉化”的满人。
这如同把一个狼崽子驯化成了人一般,确实相当牛x了。
然而,福临下一句话,让所有人,不,除岳乐之外所有人,都脸色大变。
福临从容不迫地道:“多尔博嗣位,多尔衮可以先不追究,但京中宗室、王公、官员、达户牵连者众……二位先生,不妨追责,由安郡王调兵襄肋即可……如此一来,既可震慑众小,亦可筹措军资,更可扫除朕改革的阻碍,一举三得,何乐而不为呢?”
这话让所有人,为之震愕。
第一千五百零一章 怎么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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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晚,王叔郑亲王作东。
除了福临,还有春风得意的安郡王岳乐之外,人还是那么几个。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济尔哈朗令人上茶,稍作歇息。
“诸公,陛下执意建新军十万,拦怕是拦不住了,与其忤逆惹皇上震怒,不如顺水推舟,巩固皇权……诸公意下如何?”
范文程忧虑道:“朝廷骤失扬州、淮安等赋税重地,使得本以捉襟见肘的财力更为窘迫,囊中羞涩之际,要建十万大军谈何容易?”
洪承畴面无表情地道:“银子还是其次,洪某最担心的是,建十万新军的银子,最后有一半以上去了杭州府……叔王、诸位大人,皇上或许不清楚,可咱们心里得明白一件事,银子可以赚,却不能砸了咱们吃饭的锅啊。”
陈名夏沉默不语。
而钱谦益点头道:“洪大学士所言极是,两国和谈,为得就是平衡和对峙,穷我朝之全部,资敌养敌,与自寻死路别无二致……别人不晓得,可咱们清楚,以八大皇商为首的晋商与南面的勾连,几乎已到了肆无忌惮的地步……。”
陈名夏皱眉,冲钱谦益怼道:“据陈某所知,钱大人没少入股江南商会吧?”
钱谦益面不改色道:“钱某不否认入股江南商会……可陈大人与汤若望、卫匡国暗中勾结,以江南军工坊所造火枪、火炮冒充红番火器充填军器监,也不是什么秘密吧?”
这二人的互怼,让济尔哈朗、范文程、洪承畴三人脸色铁青。
洪承畴厉声道:“国难当头,朝政不堪,你二人还在相互撕咬……想内讧吗?”
范文程也道:“都是一根绳上栓着的蚂蚱,跑不了你也跑不了我……咱们得想清楚了,真要大清亡了,谁也落不着好!”
济尔哈朗突然仰头打了个哈哈,“诸公,咱们得先定下一件事,那就是十万新军如何编,不足的银子从何来?按皇上的意思,真要抄没所有犯官家产,势必引发动荡,也让你我五人陷入世人口诛笔伐之中……依本王的意思,选几个不识趣的应应景……也就是了。”
范文程道:“范某同意。”
洪承畴想了想道:“我也赞同。”
钱谦益瞪了陈名夏一眼道:“叔王所言极是。”
陈名夏回瞪了钱谦益一眼,问道:“叔王所说选几个不识趣的应应景……敢问王爷,该如何选?依陈某之见,广东将军李成栋养兵自重、勾结朝臣,谋反之意路人皆知,如此逆臣、三姓家奴若不惩治,以何服众,又如何激励闽粤将士?”
济尔哈朗眯眼看着陈名夏,再转头扫了洪、范二人一眼,“二位大学士意下如何?”
洪承畴目光一闪,道:“陈大人所言在理,只是……李成栋远在广东,往日就是听调不听宣,想要惩治,谈何容易?”
范文程突然一笑道:“倒也不是没有办法?”
洪承畴随即捧哏道:“敢问范大学士有何良策?”
“长汀一役,大西军攻汀州之势已经被金华卫迟滞,何不传令李成栋前往福州,同时传话给吴争,由金华卫代扣李成栋,再转送京城,杀鸡儆猴!”
“这……。”洪承畴沉吟道,“可毕竟敌酋李定国送女至杭州府,吴争未必肯哪?”
范文程哂然道:“我的亨九先生,莫要忘记了,金华卫已经与大西军在长汀激战……再说了,皇上要建十万新军,这火枪火炮还不得找他购买?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以此换扣押李成栋,不过是区区举手之劳罢了。”
洪承畴想了想道:“可方才不是说,这是资敌养敌吗?”
范文程呵呵一声,“敢问亨九先生,东藩海战,番人联合舰队没有占到丝毫便宜,反倒让吴争收编了郑家水师,皇上的十万新军所需枪炮,岂是红番短期内供给得上的?”
洪承畴听完,为之一怔。
范文程继续道:“既然皇上建新军主意已定,那就算明知资敌,也不得不为啊……范某此时反而担心的是,吴争应该能猜到这点,坐地起价亦不可知啊。”
这话让所有人都沉默起来。
钱谦益突然道:“要不……羊毛出在羊身上,冲江南商会下手?”
这话一出,连济尔哈朗也大摇其头,连声道:“不妥,不妥……。”
范文程、洪承畴更是阴沉着脸道:“钱大人这是项庄剑哪?”
这不开玩笑嘛,要知道,不说范文程、洪承畴各自向江南商会入股二、三百万之数,就说济尔哈朗,他可是将五百万两押在了江南商会。
两朝国战,打归打,银子照样赚,这就是现状。
钱谦益岂会去触这个眉头,他自己都入了三十万之数,见几人都误会了他的意思,钱谦益忙解释道:“叔王、诸公误会了,钱某的意思是,借整治江南商会之际,核查八大皇商与南面勾结之事……。”
“荒唐!”一直不说话的陈名夏出声了,“晋商历来有资助朝廷之举,且如今朝廷与建新朝订下和约,商贸往来并不违法……敢问钱大人,有何名目核查八大皇商,再定其罪?”
钱谦益不慌不忙地道:“朝廷与建新朝订下和约不假,可从未撤除对矿石等原料的禁令……以此核查,有何不可?”
这话一出,让陈名夏无言以对。
确实,第二次江北战役,多尔衮确实下了商贸禁令,随着战局扭转,双方方和休兵,虽说商贸已经恢复如常,可实际上,朝廷禁令一直未撤除。
原因是,这禁令从一开始就被商人抵触,特别是晋商,还为此在皇城门外聚众请愿。
而当时连多尔衮也抗不住这压力,不得不提早南下发起进攻,随之,他的禁令就名存实亡了。
所以,到两朝和谈时,这禁令早就不被执行,也就根本不在谈判之列,况且,北方的粮食、丝绸等日常所需,皆须从扬州、淮安等府北运,特别是枪炮和江南织造司的“汉袍”等新鲜玩意,更是北方急需,也就不存在什么封锁了。
可事实归事实,禁令归禁令,真要当真起来,还就象钱谦益说的,有名目可循。
济尔哈朗扫了洪、范二人一眼,“二位大学士意下如何?”
洪、范对视一眼,齐声道:“此计……或可一试。”
第一千五百零二章 同道,未必同心
钱宅。
此时的钱宅,已经不是当初占地数顷的豪宅,仅仅是一座四合院。
正屋、东西厢房、后院,这做为一个贵为礼部汉尚书的宅子来说,尤显得寒酸了。
要不是府门前那块镶铜“尚书府”的牌匾,怕是没人相信,这是一任尚书令的府邸。
不过,此时的钱谦益,显然已经不在乎这些身家之物了。
正如此时他说的,“短短一年间,钱某遭受丧妻亡女之痛,若非心中尚存一丝复仇之心,就该悬梁自尽……寻她母女俩去……。”
说罢,以袖遮脸,掩面而泣,声不可谓不悲。
话是这么说,说得悲中带壮。
可陈名夏、沈文奎二人是不信的。
这是一种第六感觉,虽然二人根本不知道第六感是何物。
钱谦益抽泣完了之后,遂咬牙切齿地道:“多尔衮那狗贼已死,可满族还窃居汉人江山!好在如今满清大势已衰,只要吴王北伐,定可摧枯拉朽、势如破竹……钱某是真不明白,为何二位大人要怂恿皇上建十万新军,难道是嫌吴王北伐太易吗?”
陈名夏微微摇头,悠悠道:“欲速则不达……与其让吴王此时独力北伐功成,不如待明室中兴之日,天下王师、义军一同北伐……钱大人莫非,也有拥立从龙之心?”
钱谦益脸色一变。
沈文奎突然道:“吴王若想自立,怕不用等到此时吧?陈大人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陈名夏冷冷道:“陈某不比沈大人,沈大人与吴王有同乡之谊,吴王登上大宝之日,自然不会委屈了沈大人……。”
沈文奎愠怒道:“夏虫不可语冰,沈某今日已过半百之年,经历国朝剧变、生灵涂炭,一切事都看透彻了,人生苦短,沈某此时只想复我汉人江山,之后回到上虞故地,做个田舍翁,耕田打渔,足矣!”
钱谦益赶紧打圆场道:“都是自己人,二位何必为片言只语伤了和气?今日我等需商议荐何人襄助汤若望,前往南面向红番商谈购买火器事宜……。”
陈名夏有些不耐烦地道:“什么红番?谁不知道,这两年来,汤若望与卫匡国暗中勾结,将松江军工坊所产火器运出海,再从东藩启运至大沽口?”
沈文奎冷冷道:“既然陈大人如此清楚,何不出首弹劾?”
“你……!”
钱谦益急道:“你们今日这是怎么了,哪还有往日和睦之情份?”
沈文奎没好气地道:“有人垂涎此次购买火器的好处呗……沈某今日说句明白话,这种好处,沈某没有兴趣!”
陈名夏嗤声道:“沈大人前为淮扬漕运总督、后督陕西粮道,自然最不缺的就是银子……可是真佛面前不烧假香,桥归桥路归路,既然有心弃暗投明、投效吴王,这清廷的银子,不赚白不赚……钱大人以为呢?”
钱谦益想了想道:“咱们三人如同一根绳上的蚂蚱,一旦事发,跑不了你也跑不了我……说起来,谁也别嫌弃谁,谁也不比谁高尚,这样,我出个主意……不管是谁去江南,所得银子皆一分为三,各占一份,也少了相互猜忌,如何?”
陈名夏哼道:“我本就这意思……奈何有人要扮正人君子,倒象是圣人转世……。”
沈文奎怒道:“沈某虽不是圣人转世,可从无取过不该取之财,更是多有资助贫困之举……原本沈某是想提议,如今南面大将军府财政窘迫,此次去江南购买枪炮,若有额外所得,可捐献于吴王,也好稍稍洗清身上罪孽……罢了,既然二位有异议,就只捐沈某一份便是了。”
钱谦益、陈名夏脸色古怪地相视一眼,沉默下来。
……。
郑亲王府中。
在钱谦益、陈名夏、沈文奎退去之后。
洪承畴正色道:“这三年中,江南商会在江北大肆扩张,股本金从最初五千万两,急增至二万万两之巨,说其富可敌国,也不夸张……至今日此时,朝中多少王公贵胄、达官显贵皆与江南商会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王爷、宪斗兄应该清楚,咱们须保大清,只有大清在,咱们才能活着!”
活着。
从字面上来说,很简单,通俗易懂,就是不饿死能呼吸。
可济尔哈朗、范文程都听得懂,洪承畴话中的活着的意思,他说的活着,自然是有尊严地活着。
怎么样才算有尊严?
三、五人之下,千万人之上!
这种尊严太难得,数遍天下,廖廖数人而已。
很显然,如果北伐成功,大清亡了,这在座的三人,没有一人可以有尊严地活着。
就算此时立下大功,洪、范二人也无法继续立于朝堂之上,那么,失去权力、地位之后,何来尊严?
恐怕连乡野泼妇都能随意地啐他们一脸口水,甚至性命难保。
与其这样担惊受怕、朝不保夕地活着,不如背靠大清,有尊严地活着。
济尔哈朗与洪、范二人不同,他的人生和阅历,让他更清楚地看到了未来,济尔哈朗不明白,但凡生老病死,总有个过程,可为何大清正是风华正茂之际,却被一个无名小卒生生掐断了已经成型的龙脉。
人不能胜天,这就是已过半百、经历爱兴觉罗三代权争的济尔哈朗,敢于效仿多尔衮,将庶孙女嫁于一个汉人钱翘恭的真正原因。
聪明人善于给自己留条后路。
济尔哈朗打小就是个聪明人,如果自己不能登上那个位置,那就让自己得到善终。
所以,在座三人虽然出发点不一样,但选择的结果是一样的,那就是向南方示好,但绝不叛清。
说简单点,在允许的范围内,大开方便之门,可真要到了赤膊相见之时,不好意思,该怎样还得怎样!
正是这个共识,让这清廷满汉三大巨头聚在一起,攻防共守、同进退。
弃太后布木布泰、站到福临这边,也是这个意思,一个半老徐娘与一个旭日东升的福临相比,孰轻孰重,不言而喻,还需要选吗?
第一千五百零三章 谁是那只儆猴的小鸡
范文程悠悠道:“诚如彦演所言,江南商会已经到了非整治的地步,否则,朝廷财政势必皆落入江南商会之手……范某听闻,八大皇商入股商会股本之巨,竟高达二、三千万两,商人逐利,我等……不可不防啊!”
济尔哈朗沉吟道:“可江南商会中,有名有姓的股东就有千人之众,无名、借名者不计其数,本王也不在二位面前忌讳,本王也有不少身家入股商会……朝廷如果整治,那会得罪多少人?二位,谁能保证中其中没有你我都忌惮之人呢?谁又能保证,南方那小子不会借此剥夺你我在商会中的利益呢,要知道,商会最大的话语权,还是在江南啊。”
范文程悠悠道:“本来想着,李定国送女至杭州府,吴争定不会从我朝出兵闽地,那样咱们就可以借机限制、中断向南输送原料,掐断南面军工坊的命脉,从而以谈判胁迫其作出让步……不想,这小子还真如有顺风耳、千里眼一般,说起来他也够狠,真与大西军在长汀激战一场……哎,这样一来,想明里对商会动手已是不能了。”
洪承畴思忖了一会,抬头道:“既然对商会有所忌惮,又不能明里动手,不如这样……来一着项庄舞剑!”
“何意?”
“杀鸡儆猴。”洪承畴嘴角一扬,微笑道,“惩治我朝官员,南面自然说不出话来。”
济尔哈朗眼睛一亮,“妙计!”
范文程皱眉道:“可要是惹恼了吴争,谁能保证他不来阴的?”
洪承畴成竹在胸道:“钱谦益,无耻小人也,显然不会在意他的死活,不过,既是小人,便无足轻重,杀与不杀并无吓阻、威慑之意。沈文奎,为官清廉、言行磊落,算是君子,又是吴争同乡,杀他徒惹物议、授人以柄。”
范文程问道:“那彦演兄意思是……陈名夏?”
洪承畴呵呵一笑,没有回答,看向济尔哈朗,问道:“王爷意下如何?”
济尔哈朗犹豫了一会,道:“陈名夏在汉臣中声望颇高,且与刚林、祁充格关系甚密,本王原本想着让陈名夏私下联络刚林、祁充格……也好一劳永逸,一举解决睿亲王藩之困。”
洪承畴哂然道:“陈名夏崇祯十六年以进士授翰林院修撰,官至户兵二科都给事中。顺天府城破前十天,陈名夏极力建议召集山东义勇救援京师。城破之日,扬言上吊殉国,后不了了之。之后,有王姓山西秀才力荐陈名夏投效大顺,陈名夏从之,后入弘文馆。半年之后,再投应天府,不想被人弹劾从李贼,无奈之下才投了我朝,得保定巡抚王文奎推荐,复原官,超擢为吏部侍郎,后因出使江南有功,被皇上擢为吏部汉尚书……此人学有所长、性锐肮脏、好为名高,小人也。”
济尔哈朗听完,略一沉吟,点头道:“也罢,既然是杀鸡儆猴,自然得有些份量……那就如洪大学士所言……就他了!”
就他了?
三个字,决定了一个朝廷尚书的生死。
就算汉尚书没有实权,可终究是朝廷正经一品大员,就这么一言而决。
看来,还真是一只鸡,用来儆猴的一只小鸡仔。
……。
从杭州府至吴淞口,募集劳役三万之巨,纵贯三府,历时二年零三个月,总长七百三十六里的铁路,完成了。
一架形如老爷车的车头,挂着四个仅单节载重百石的平板车,以时速绝对不超过五十里的速度,冒着浑浊的浓烟行驶于轨道上。
吴争没有坐上去,哪怕那些想要奉承的官员一再“怂恿”,吴争都微笑着婉拒。
因为吴争知道,这要是坐上去,没半个时辰,从头到角,但凡露在外面的每一寸、每一分肌肤,都会被染黑。
吴争不想变成一个昆仑奴,黑脸白齿地惹人笑话,自然是不肯坐车厢亲历亲为的,吴争也没有将这事让给钱肃乐、张国维等人,因为这些人的性格……确实开不起玩笑,于是,吴争将这份荣耀赏赐给了马士英和李颙。
这使得当天傍晚,混身上下一片黑灰的马士英和李颙回来,哭丧着脸、腿脚打摆,以一种怨愤的语气说道:“王爷,您这不是运人运货,是变戏法哪?!”
没有程,只是从杭州府至嘉兴,已经让还是坐着软榻的马士英和李颙狼狈如厮,确实不如预期啊,吴争一本正经地赞叹着,哪怕心里怕已经笑得已经前俯后仰了。
这是个奇迹!
确实是个奇迹。
不用吴争解说,大将军府诸主官已经诚恳地确认了这是个奇迹。
虽然载重还远没有达到一列千石的程度,虽然速度也不比马车快,虽然环境的恶劣和耗费巨大不成正比。
但只要看到试运行的诸公们,都领悟到了一件事,那就是可复制性,当然,他们的说法是,可仿制。
南方缺马,更缺牛,对于生产而言,这二者是不可取代的。
北方一匹只值七、八两的驭马,到了江南,至少值五、六十两,就不用说战马了。
问题是,南方就算想花钱都无法大量得到,因为在这个时代,马,就是战略资源。
火车,解决了这个最大的矛盾,虽然需要铺设轨道,无法象马车那么便利地穿行,但,这确实彻底化解了江南对畜力的饥渴,这一点,很重要,太重要了!
随着大将军府极力推行地“货运”改革,南方对畜力地需求,已经到了前无古人的地步,一匹驭马,价格已经被哄抬上百两,这是个什么概念呢?
杭州府一亩(小亩)宅院的价格仅三百两,也就是说,二匹半的驭马,就是一座宅院。
这么比方可能还不清晰,那么简单地说,如果北方草原的牧人们,将他们的马运来江南,那么个个就是地主、土豪。
而火车的出现,彻底解决了这一矛盾,存量的牛马可以做为农业用途,从而变相助力了农业,随着深耕、精耕地推行,亩产的增加已经不言而喻。
第一千五百零四章 小家子气吗
所以,无论这辆试运行的火车,给了马士英、李颙如何“惨痛”的教训和难忘的记忆,大将军府从上至下,已经心照不宣地认定了火车的巨大作用,这样一来,事情就好办了,只需要不断地去改良和完善,而不是从根本上去否定。
老成但不老实的熊汝霖,当时有一句豪言,“如果此铁牛可以耕地,熊某保证,三年时间,大将军府所辖之地产出的粮食,提高至少三成。”
吴争当时毫不客气地转头对宋应星、戚道昆等人道:“一年,你们只有一年时间,孤要看到火车速度提升五成……。”
宋应星坚定地答道:“我愿立下军令状。”
吴争随即道:“载重也要翻一番。”
吴争自然不想将视其为“神器”的火车,当作大型卡车来定位。
宋应星稍有为难地道:“想要载重翻一番,牵扯之多,恐怕不能在一年内解决。”
吴争就象没听见,“左布政使想要的铁牛耕地,理论上是能达到的,将动力轻量化、便携化和低成本化……两年,本王至少要看到样机,如何?”
宋应星愣了半晌,最后梗着脖子道:“如果王爷能提供足够多的银子和人手……宋某或可一试!”
人手不缺,华夏从古至今最不缺的就是人。
银子,银子,还是银子……吴争无语了。
……。
大将军府确实缺银子。
这五年多的时间,就没一天不缺银子。
可缺归缺,日子不是照样过吗?
相反,与财政司长年窘迫的困状相比,坊间经济却是非常的宽松,也是,华夏从不缺少银子,特别是江南,有明以来,海外贸易的丰厚利润,几乎可以用“日进斗金”来形容。
而民间沉淀下来的财富,甚至需要专门挖地窖去埋起来。
准确地说,大明确实失去了一个称霸世界的良机。
早于西方数十年就开始萌芽的初级商业资本,因为得不到正确的引导,仅被埋于地下,而转化不成再生产力。
而吴争一直以来就在做这件事,引导巨大的存量资本进入流通,这本就是最大的金融改革。
不需要用武力抢夺、更不需要进一步分化阶级,将馅饼不断地做大,促使了江南资本如滚雪球般地壮大起来。
江南商会,毫无疑问,是其中最具代表性、也最具实力的标志。
不管政治、不论立场,只要是银子,就可以入股。
江南商会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包容性,将整个中原及东南沿海乃至海外番商,统统揽了进来。
吴争没有持有江南商会的股份,除了江南商会旗下汉明银行中,吴争占了一成半股份,变相拥有大概半成江南商会股权之外,可以说,大将军府对江南商会的控制度,是非常低的。
这也正合了所有大小股东的心愿,没有一个商人会想把自己的财富和命运置入官府的控制之下,而吴争给了他们相对“绝对”的自由。
这也是江南商会发展到今天,几乎将所有人的利益都顺利捏在一起的主要原因。
不仅仅红毛舰队统帅克里?索恩想入股江南商会,也不仅仅是济尔哈朗、洪、范等人已经入股江南商会,事实上,只要兜里有空闲银子,甚至没有空闲银子的,都一门心思想着“送银子”入商会。
因为汉明钱庄的存银年利息,已经降到了半成(百分之五),但江南商会去年的单季分红,每股已经同样达到了半成,可问题是一年有四季,这相当于年红利二成,且还是不算复利的情况下。
试问,谁可以抗拒这种几乎没有任何风险的财富诱惑?
与将银子埋于地窖而言,江南商会就是一个被人人称颂的“吞金兽”。
江南商会的权力架构,给了所有人信心和安心。
十三人组成的联席会议,是商会最大的权力机构,决定着数以万万计财富的投资决策。
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开放型权力,不,准确地说,是一种权力的赏赐。
以南方忂州龙游商帮、苏州洞庭商帮、宁波鄞县会馆等等和北方晋商、山东商帮联合掌控的联席会议,加上不断加入并开始占据一席之地的番商。
江南商会如今更象是一个“跨国公司”。
联席会议的十三人不是官,却拥有着远超乎官员的权力,从经济方面而言,商会联席会议足以撼动任何一个势力,引发剧烈动荡。
那么,吴争不担心威胁到大将军府,造成权力失控吗?
当然担心。
不仅担心,而且怕。
吴争对这只亲手放出的“巨兽”,有着无比地戒备。
江南商会联席会议十三人之中,江南商帮如洞庭商帮席本桢等人占了八席,北方商帮占了五席。
莫家以一成股权,同时又是创始人之一,成为商会最大的股东。
而吴争,因汉明银行的股份而变相拥有商会半成的股权。
这样一来,实际上吴争便变相拥有了对江南商会的影响力,使得这些年中,但凡财政窘迫之际、需要花未来钱之时,江南商会成为了财政司最来者不拒的坚强后盾。
至今,大将军府已经在江南商会的借贷,超过了二千万两之巨。
这是个非常恐怖的数字,虽说大将军府去年岁入已经超过一千六百万,但没有盈余,反而亏损额在不断增长。
也就是说,想还钱,没戏。至少在可以看见的未来十年中,没戏。
可为何江南商会肯不断地向财政司注入银子,道理有两条,一是官府信用,二是胜利!
武力在很多时候,可以转化成信用、转化成财力,而这些,是大将军府最不缺少的。
所以,大将军府并不是真正缺钱!
“老朽估算,今年大将军府的财政赤字,将增加五百万两,累计将达到二千六百万两。”莫执念轻轻合上帐本,用一种平淡的口吻说道,“王爷确定,还要在东方红科技股份公司注入巨资?”
吴争挑了挑眉毛,埋怨道:“莫老,什么时候你变得如此小家子气了?”
第一千五百零五章 晋爵令
莫执念一怔,随即苦笑起来,“王爷,这可是二千六百万两……六年前,如果崇祯帝有这笔银子,想必也没鞑子什么事了。”
吴争哈哈大笑起来,“这话没错,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有银子好办事嘛!可孤与崇祯帝不同之处在于,他借不到银子,可孤……嘿嘿,有人送银子上门,孤还不乐意要!”
莫执念苦笑不断,但他无法反驳,吴争说得没错,大将军府从来不缺少银子的来处,多少人哭着喊着要送银子来。
江南商会署外大门前,天天有人排着长队,不是为了取银子,而是送银子,入股。
原本商会股本,每股本金为一千两,将许多中小商人排队在外,可现在,每股本金已经降至一百两,吸纳进了无数普通商人。
有些胆大的商人,竟去汉明银行的抵押借贷,然后将借贷得到的银子入股江南商会,以获取利息差,可事实上,借贷与入股,只是汉明银行和商会之间,纸面上的划帐。
银子一直就在商会手中,所有一切,实质就是一个笑话,但,没有人能点破这个笑话,因为,天下找不出有几个人有实力去点破这个笑话。
吴争无疑是可以点破笑话的人,可谁会去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呢?
莫执念对吴争心服口服,五年多了,莫执念从开始时想成为吴争的合作者,慢慢变成了吴争的追随者,甚至不惜违背祖律,驱逐几个儿子,将莫家的继承权交给嫡孙女莫亦清,再将莫亦清送往吴争的枕边。
为得不仅仅是利益,使莫家兴旺百年、数百年,这才是莫执念真正想要的。
所以,莫执念对吴争的支持,是不遗余力的,譬如现在,莫执念又需要用莫家的不动产业,去抵押给商会,来换取此时急需要投向东方红科技股份公司的大笔银子。
“那……先投五十万两,王爷以为如何?”
吴争摇摇头道:“不够!至少一百万两……八百工匠,上万雇工,原料、工钱、赏赐……哪样都不能少,莫老啊,咱们目前给不了人足以舍生忘死的大义,那么,不妨用银子去购买他们的忠诚和尽力。”
莫执念轻叹道:“这……是不是太功利了些?江南千万民众,愿意为王爷效死命者众,何必非要用银子去换呢?”
吴争摇摇头道:“这五、六年中,我见到了太多人死去。许多人死,只是为了自己吃口饱饭或者养家糊口,还有人死是因为想为被鞑子残害的亲人报仇,更有一小部分的忠臣义士,确实是为了心中的理想和抱负……可唯独,没有人是因为我去死的。我也不想有人为我死,因为我觉得自己不配、也没这必要……莫老,在实现天下大同之前,千万不要奢望会有人无条件为你去死,只有将利益趋同,那才是真正的忠诚!”
莫执念不同意地反驳道:“老朽随时愿意为王爷去死,莫家上下皆是……。”
吴争笑了,点头道:“我信,我当然信……可我不需要,也不接受。不仅仅是莫老,任何人的付出,都可以得到应有的回报,不,超额的回报,当然,这超额回报的兑现,需要功成之后,想来这一点,因为会被人理解。”
“王爷所思,依旧逃不出高薪养廉的范畴。”
“唔……是有这么些意思。但也不尽相同……我的做法是,只要你创造出一百两的利润,我就可以给你至少五十两的报酬……我只想公平。”
“可如此一来,岂不是助长了民众逐利之心,长而久之,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岂不与王爷心中所想背道而驰?”
吴争微笑道:“……取其金则无损于行,不取其金则不复赎人矣。”
莫执念一愣,随即醒悟过来,他起身郑重向揖身一礼,道:“王爷英明!”
吴争这话出自论语,说得是,鲁国有一条法律,鲁国人在国外沦为奴隶,如果有人能把他们赎出来,可以到国库报销赎金。
有一次,孔子的弟子子贡在国外赎了一个鲁国人,回国后拒绝收下国家赔偿金。
孔子知道后说,子贡做错了,从今以后,鲁国人将不会从别国赎回奴仆了。
因为向国家领取补偿金,不会损伤到你的品行;但不领取补偿金,鲁国就没有人再去赎回自己遇难的同胞了。
吴争点点头,道:“世人尚未开智,将国朝兴亡寄托于世人的道德上,未免太不智了。子贡的错误在于,把原本人人都能达到的道德标准超拔到了大多数人难以企及的高度,这样使很多人对赎人望而却步。把道德的标准无限拔高,或者把个人的私德当作公德,两种做法只会得到一个结果,这就是让道德尴尬,让普通民众闻道德而色变进而远道德而去!那么既然做不到这点,何不以律法规范他们的行为,用钱财、利益去引导、换取他们的忠诚呢?”
“王爷英明!”
……。
次日,大将军府正式颁布“晋爵令”。
“晋爵令”并非去改动既定封爵,而是在明律外戚封爵公、侯、伯三等之下,继续扩充了五等,分别为县公、县侯、县伯、县子、县男,而每级再分上下三级,譬如一级县公、二级县公、三级县公。
以此来封授对国朝有功之人,并明文具体规定了五等十五级对应赏赐的银子数额,譬如最低三级县男,可获银三十两,而最高一级县公,可获赏银六千两。
此令针对的不只是将士,也包括治下所有人,无论士农工商,皆一视同仁。
简单地说,就算是个目不识丁的人,只要核准其对国朝有功,便可封授爵位。
获得爵位者,可享有见官大一级的权利(仅限于府以下官员及礼仪),就是说无须向府县官员行礼,反而府县官员须向得爵位者行礼。
同时,得爵位者享有越级向大将军府陈情的权利。
得爵位者同时享有一子免试入江南三大学院就读的权利及入仕的优先权等等对应福利。
当然,“晋爵令”最后规定了此新增的十五级爵位不得承嗣,仅本人可享受爵位的福利。
第一千五百零六章 军购
这道“晋爵令”影响深远。
或许吴争的本意,仅只是尽可能地去善功罚过,但事实上,这道“晋爵令”影响之大、之深远,是吴争,乃至整个大将军府,甚至远在应天府的建新朝,都无法预料的。
地不分南北、人不分老幼,有功必赏!
而这其中,甚至包括了曾经行差踏错之人,也包括了江北那些,已经顺势想投归的人,这种影响力以星火燎原之势,在短短一年半载之间,由南至北,传遍华东、华北沿海。
当然,那是后话了。
……。
沈文奎来了。
他带着清廷购买枪炮的旨意,与汤若望一同顺运河南下,到达杭州府。
相较于白天“公事公办”的从容,那么,夜晚、此时,吴争的书房内,沈文奎痛哭流涕地拜倒在吴争面前。
吴争惊愕了,“沈大人……何至于此?”
痛哭了大概一柱香之后,沈文奎慢慢收起嚎哭,以一种看破世情的麻木,道:“王爷可知……陈名夏,死了!”
吴争再一次惊诧,“陈名夏?陈百史?因何而死?”
沈文奎抹了把老泪,“由宁完我弹劾,与刘正宗共证名夏揽权市恩欺罔贪腐及勾结外敌罪,被劾论死,抄没家产,阖家男丁株连、妇孺流放……。”
吴争大惊,冲马士英道:“传宋安来见。”
然后转头搀扶沈文奎,问道:“陈名夏确实被本王说反,可这两年来,孤并无主动联络他,他也无什么紧要之事传来杭州府……就算被清廷侦知,其罪也不该处如此重刑才是?”
沈文奎悲声再起,“想当日武英殿奏对,定下组建十万新军之后,陈名夏与沈某,还为此次差事的红利起了不小的争执,可谁会想到,就在当天深夜,陈府被围,名夏当场被杀……堂堂一朝尚书,竟未经审判,死于自己府上……公理何在!天理何在!”
看着捶胸顿足的沈文奎,吴争渐渐沉默下来,因为他突然明白了,不,应该是意识到,陈名夏突然被诛,或许还真与自己有那么一些关系。
杀鸡儆猴。
陈名夏就是那只不知收敛的鸡。
但吴争绝不会是那只被儆的猴,这世上,此时,已经再无人可以来儆吴争。
清廷想儆的猴,应该是就在自己面前悲伤的沈文奎等人。
此时,宋安手中捏着一颗白色蜡丸,跟着马士英匆匆而来。
“少爷有何吩咐?”
吴争扫了一眼宋安,问道:“你可有得到陈名夏被杀的消息?”
宋安点头道:“我也是刚接到江北长林卫传来的消息,正想禀报少爷。”
“消息怎么说?”
宋安看了一眼沈文奎。
“讲。”吴争淡淡地催促道。
“是。”宋安应道,“据报,清廷已经决定组建十万火器新军,但由于军费不够、国库空虚,郑亲王济尔哈朗、洪承畴、范文程密议,欲从江南商会下手,可因为顾忌到有太多牵扯,包括他们自己也是,所以,最后商定以旁敲侧击之计,逼迫、查处京城涉事官员,抄没犯官家财、勒索商贾财货以充军费……陈名夏只是第一个,沈大人出京之后,已经有十一个官员被杀,三十余人入狱……。”
沈文奎在一边听了大惊,“你是说,这不是皇上的旨意,而是济尔哈朗、洪承畴、范文程三人假传旨意?”
吴争按了按手,“沈大人别急,本王相信,长林卫的消息不会出错。既然消息上这么说,应该就是这原因了……想来也对嘛,孤缺银子,清廷自然也缺银子,可福临娃儿刚刚亲政,多少有些顾忌,自然干不出这种杀鸡取卵之恶行,至少短期内不会。如今朝政大权皆在济尔哈朗、洪承畴、范文程等人手中……不言而喻啊!”
“无耻!”沈文奎大骂道,“同为亲皇一脉,为了些许银子,竟同僚相残……还有一丝人性没?”
吴争明白沈文奎的愤怒,他其实不是为了陈名夏被杀之事如此愤怒,而是唇亡齿寒之故。
沈文奎长吁一口气,道:“陈名夏此人,虽说贪财好名,可毕竟投归大明旗下之心,是真的……如此被害,可惜啊,以他在京中的人脉,本可以为王爷做许多事……可惜啊!”
吴争突然转变话题道:“沈大人今夜来见本王,想来还有要事相商吧?”
沈文奎发泄了这一通,胸中郁结有些舒解,这时平心静气地说道:“正是。沈某要禀报王爷,清廷只募集到三百五十万两之数,我离京前,洪、范二人叮嘱,要与王爷谈判赊买之事,同时要以晋商向南输送矿石设置上限,来换取王爷对赊买条件的妥协。”
吴争眉头微微一凝,“徐州以南运河,皆在本王控制之中,清廷能用什么限制?”
这话有道理,如今江北的地盘参差不齐,譬如北伐军的势力已经触及山东界,而徐州却在清廷手中,建新朝得到了滁、和二州,而凤阳府却在清廷控制之下。
这样的势力划分,其实已经说明了一切,那就是决战终将会在不远处的某一天,突然暴发。
而清廷要限制北方商人向南方供给原料,更不具有可操作性。
试想,敌我势力交错,官府如何去辨识、限制北方商人的正常商贸行为?
譬如徐州,因为与淮安邻接,双方又已经签署了和约,徐州城中双方势力的商人交错,如何区分是北方商人还是南方商人,是北方的货,还是南方的货?
甚至于每个客栈、码头,全都一样。
沈文奎摇摇头道:“其实也很简单,清廷只要控制矿山、产地,便可彻底限制向南输送的数量。”
吴争眉头一紧,他明白了,清廷怕早已经想好了这招术。
也只有这种方法,才能规避因查处北方商人而波及南方商人的麻烦,从而让大将军府,无法找到借口向北方发难,毕竟,清廷在处置自己辖下臣民嘛。
吴争思忖良久,抬头对沈文奎道:“此事本王知道了,沈大人不妨先回去歇息吧。”
“沈某告退。”
第一千五百零七章 军事报复
“王爷这是要再发起一场战争吗?”莫执念急了,他确实急了,傻子都明白,调北伐军进驻赣榆会引发什么后果。
赣榆,淮安府东北角的一个县,隶属于海州,与兖州、青州接壤,它的北面,就是有着近三百年历史的海防重镇——安东卫。
安东卫始建于洪武年间,是明初十九卫之一。
满清入主之后,并未废弃。
在北伐军二次渡江战役之后,原淮安、扬州的清军溃兵北逃,加上清廷增兵和青州原驻军,一时间,安东卫驻兵量达到空前,已经超过五万人,甚至连相距不远的日照都兵满为患。
所以,在莫执念看来,调北伐军入驻赣榆,这等于又一次向清廷宣战。
莫执念不反对、且赞成早日北伐,但绝不是当下。
在莫执念这一声问之后,熊汝霖也赞同道:“臣以为眼下不是再一次北伐的良机,既然已经与清廷签订和约,那就不妨给江南民众一个休养生息的时间……除非清廷刻意违反和约,否则,至少三年内,咱们还是专注于内政,整固刚刚光复的淮安、扬州二府,方为上策。”
张国维道:“雨殷兄所言在理,此时闽粤清军正与大西军激战,而王爷所订战略,也是暗里对闽粤战场进行操纵,使得清廷不得不将军力、财力不断地投向闽粤战场,最终陷入泥沼无法自拔……可如果此时北伐军北调赣榆,清廷必定猜忌王爷有发动北伐之意,有道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如果清廷将注意力转向咱们,北有驻京八旗,西有多尔博那十万人马,我军很难占到什么便宜,这势必又是一场大战……望王爷三思。”
就连一直站在吴争这边的张煌言,也劝阻道:“欲速则不达,二位布政司所言在理。眼下清廷想要购买大量枪炮,军工坊正是日进斗金之时,王爷若在此时发动战争……换作我是莫老,也得跳脚不是?”
大将军府几乎所有主官都反对吴争调北伐军入驻赣榆,吴争其实心里并不意外。
“诸公误会了。”吴争气不喘心不跳,平静地说道,“孤也无意在此时发起北伐。”
听听,听听,这话说得比唱得还好听。莫执念心里就这么想,他将目光扫向众人,在所有人的回视中,莫执念发现了共鸣。
吴争仰头打了个哈哈,“但,有一点,本王始终坚持。”
瞧瞧,瞧瞧,马上就露了形了吧。莫执念轻轻地吁了口气,不是他想吁,而是这时不容他叹气,许多时候,叹气就表示着立场,特别是上官说出“坚持”二字的时候。
吴争听见了,不过他不在意。
“强国军事,绝少不了军事报复。”吴争脸不红气不喘地说道,“陈名夏的死,不是个孤例,诸公都已经知道,陈名夏之后,还有不少人被杀……对,这些人中,不全是心向南方的人,更多的是敌人权力、财富争夺的牺牲品。但是,没有人会注意这一点,天下人都会认为,陈名夏因暗中与南方勾结才被不经审判当场诛杀,如此一来,人心便会浮动,原本开始转向的人心,便会再次摇摆起来……诸公应该都能想明白,争天下,争得就是人心向背,而天下人心各异,并非所有人都象诸公般刚正不阿,他们需要宽恕的同时,更需要指引和……安慰。”
说到这,吴争起身道:“调北伐军入驻赣榆,就是一次军事报复……孤要让天下人都明白三个字……别惹我!”
别惹我?
熊汝霖、张国维、张煌言、莫执念面面相觑。
莫执念迟疑着,问道:“可二万北伐军北调,万一引起清廷强烈反应……?”
吴争抬手阻止道:“莫老啊,你认为孤治理五年的江南,尚不及内乱纷起的清廷吗?财政司的窘迫盖过清廷的财政窘迫程度?”
莫执念一愣。
“咱们打不起,清廷就打得起了?”吴争随意地一挥袖,“不,他们更打不起。西北大顺军正在蚕食陕甘,吴三桂等部自保有余,回援无力。大西军及高一功部攻入闽粤,清廷更是焦头烂额,若不是本王调金华卫助闽地清军一臂之力,恐怕半个闽地,已经入大西军之手了……。”
这话让在场众人微微颌首认可,就连莫执念也不例外。
正是因为金华卫“助”闽地清军一臂之力,才在长汀挡住了高一功部的东进。
当然,谁都明白,这是吴争定下的谋略。
光复闽粤,扫荡二地清军,其实只是举手之劳,可如果迅速光复了闽粤,反而让清廷解脱了。
断臂方可求存。
只有让闽粤清军继续存在,才能让清廷陷入泥沼不可自拔。
清廷想主动弃闽粤,肯定舍不得,也无法向治下军民交待。
可不弃闽粤,被建新朝和大西军完全阻断了陆地交通,清廷想救闽粤清军,谈何容易?
而二地的赋税,肯定是无法北运了的,清廷唯有通过建新朝控制的运河段,给予闽粤清军艰难的补给,可这样一来,有“雁过拔毛”之称的吴争,能不截留一半?
这就是吴争谋划的变相的“围点打援”策略。
让闽粤清军存在着,拖垮清廷,至少让清廷不断失血、没有机会舔拭伤口,直到最后油尽灯枯,不费吹灰之力光复失土。
吴争继续道:“本王断定,清廷不敢与我开战。整编了郑家水师之后,沿海数千里海岸线,皆在我水师的掌控之中,清廷新组建的号称战舰百艘的大清水师……呵呵,没有一年半载,怕是还出不了大沽口,清廷是不是得担心,一旦惹恼了本王,本王麾下水师一举登陆天津卫,诸公啊……到时本王若开口,可不是千儿八百就能打发得了的了……。”
这话引得众人一阵大笑,也对,这话太长心气儿了,虽说谁都明白,在清廷大肆修筑大沽口炮台群后,水师要登陆天津卫不是容易的事,可道理还是这个道理,水师真要血拼一场,拿下大沽口的成算还是不小的。
之所以不这么做,理由只有一个,最大限度地保存己方实力。
第一千五百零八章 选将
每个人都明白,由于此时反清三方势力的存在,防止北伐功成之后暴发内战的唯一方法,就是保存自己实力。
趁着众人“心花儿开”的时候,吴争适时道:“兖州被多尔博十万大军盘踞,造成了我军北伐困难……赣榆!”
吴争用手指使劲地戳着地图上的赣榆二字,“它是我军从沿海北伐,唯一可以绕过兖州之地……诸公,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
不是北伐军顾忌兖州十万大军,它还成为不了北伐根本性的障碍。
稚龄的多尔博,更不是吴争忌惮的对象,甚至沈致远,也不是。
要绕开兖州北伐,原因是,敌人的敌人是朋友,至少,应该是盟友!
再没有人反对。
也没有人真敢反对。
事实上,只要吴争不开这个会,而是简单地下道命令,那么,大将军府上下就会迅速地贯彻吴争的命令,也就没有今日这一场争论了。
这显然是有种脱裤子放屁的多余?
不,不尽然,虽然多余,却不可或缺。
民主和专政,是对立的。
但二者之间,一样可以存在着灰色地带。
吴争想要这片灰色地带,他需要抢时间。至少,在开启民智之前,一个军政府比一个正式的朝廷,更具执行力和效率。
……。
大军进驻,围而不攻。
这需要绝对地纪律和执行力。
吴争需要选定这支军队的主将。
正率泰州卫驻于海州的蒋全义是否合适,张国维等人的异议,确实让吴争有些为难。
蒋全义的“作风”确实不好,几乎每战都有“违令抗命”之事,由于吴争对下属的纵容,使得新晋的北伐军将领,特别是从军校出来的中下层军官,几乎以有限度的“违令抗命”为荣。
这是一个值得“警惕”的苗头,张国维、方国安等旧将领一再地提醒过吴争。
可吴争一直“敷衍”拖延着。
是吴争不担心吗?
不,对吴争而言,枪竿子里出政权这句话,刻骨铭心。
但吴争又不惧怕这种“违令抗命”,他同样坚信一句话,有“脾气”的人总归是有些本事。
在吴争心里认为,遏制、扼杀一个将领的主观能动性,等于自残。
那么,就从制度上去限制这种兵随将走的旧制度。
这也是吴争创建江南军校的真正原因。
热兵器时代与冷兵器最为不同的就是,精锐士兵的量产成为可能。
简单地说,冷兵器时代的佐官、将领,皆出自将门。
普通民家子弟恐怕连吃都吃不饱,哪里会有出类拔萃的体格,去胜任这种非常消耗体力地战场搏杀?
兵随将走,屡禁不止,最终成为尾大不掉的结局。
这也是历来开国皇帝一旦皇权稳固,就要向之前老兄弟们下狠手的根本原因,因为皇帝根本无法去调动这些军队,军队只听那些主将的。
不清理“门户”,难道等人来“清君侧”吗?
但热兵器时代不同,只要数十天,甚至十数天,就可以让一个刚刚洗干净腿上泥巴的寻常人,掌握简单地几步操作,就可以送上战场了。
那么,就无所谓将领对下布恩。
这样一来,从根本上已经解决了兵随将走的痼疾。
再加上江南三大院校对学员头脑的“洗礼”,“忠于民族、忠于国家”已经渐渐深入人心,只要大将军府不发生颠覆自己所坚持的理念,那么,就不可能产生群体哗变的可能。
而不成规模的叛反,已经威慑不到大将军府对所辖之地的统治。
这也是之前义兴朝,如今建新朝就算拥有宗室大义、无数文臣、名士,一样无法撼动吴争的地位的真正原因。
吴争一直在布局,可以说,每一步都有它必须的道理。
这是一次脱胎换骨的民族改造,欲速,则不达。
吴争也不想与张国维、方国安等旧将领争执,即令蒋全义回杭州府述职。
……。
涌金门西南,西湖岸边。
有一座相对独立的院落——长公主府。
虽然没有匾额,但府门前,每个时辰六班巡逻的官军,让寻常人无法靠近,也不敢靠近。
当然,原本这里其它院落、宅邸还是有一些的,可如今,都不见了。
都说马瘦别走兵,人穷别走亲。
可吴小妹,肯定不能算穷人。
如果她算穷人,天下就不会有富人了。
此时大名鼎鼎的江南织造司,总署占地八百亩,这在寸土寸金的吴王藩地治所,就是一个奇葩的存在,要知道,吴王府并着前院大将军府,占地也才十六亩。
织造司麾下三万织女、五万雇工,大小织坊一百多座,纺机不下八万架。
年入千万两之数,占着大将军府岁入几乎三成之数。
吴小妹还能算穷人?
关键是,吴小妹是郡主,两朝三代皇帝、监国明诏钦封的郡主。
这比吴争的郡王、亲王爵还要多一朝。
也是,吴小妹本姓朱嘛。
没有不透风的墙,要让人守秘密,确实太难了,这在建新朝上层,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人穷别走亲,其实,人富更不能走亲,特别是敏感的亲,能不走就不走,因为这关乎着政治。
政治,素来肮脏、龌龊,杀人不见血。
吴争之前下过一道令,“长公主府前一里,不得靠近。”
于是,整个杭州城,就没有人敢靠近,甚至那些素来以观风向、攀龙附凤为“本职”的投机派,也望而却步。
在江南,没有人敢违逆吴王令。
但总有些人是例外,譬如吴王他爹吴伯昌,譬如吴王王妃,再譬如可以不顾吴争反应,而坚持前往伴随朱媺娖的周思敏……肯定还有一人,那就是郡主吴小妹。
侧王妃周思敏,无法真正地帮助朱媺娖摆脱“圈禁”的现实。
可周思敏可以在数百军队日夜巡逻之下,来去自如,没有人敢阻止吴王侧妃,特别是诞下了大王子的侧妃。
她奉朱媺娖之命,邀吴小妹前往长公主府一晤。
吴小妹开始犹豫,可在周思敏说了一句话之后,便同意了。
周世敏说,长公主有一计,可助郡主,心想事成。
第一千五百零九章 谁也不是傻子
“多日不见,长公主清减了许多。”看着朱媺娖清瘦的脸,吴小妹淡淡地客套着。
朱媺娖笑了,有一股常人难以模仿的从容、自信。
“郡主怕见本宫?”朱媺娖一针见血地直接问道。
吴小妹突然有种被人看穿心思的局促,稍一扭捏,道:“我哥是吴王,我为何不敢见你?!”
这话显然多有失礼,不该是一朝郡主该有的风仪。
不过也难怪,谁叫吴家十几年前就没了女主人呢?
吴伯昌一个鳏夫,既当爹又当娘的把两孩子拉扯长大,加上不管新、旧吴争都不是省油的灯,吴伯昌难免忽略了对吴小妹礼仪上的指导。
这就造成了吴小妹性格上的野和泼辣。
朱媺娖笑意更浓,“那郡主何不坐下说话?”
吴小妹一愣,随即用脚挑了一下边上早已备好的锦凳,一屁股坐了下来。
没有贵族淑女的优雅,倒显出一股江湖儿女的英气来。
“说吧,找我来何事?”
“郡主稍安勿躁。”朱媺娖优雅地起身,用她的右手轻轻拉住吴小妹的左衣袖,“西湖之美,国色天香……郡主可愿与姐姐一起游船赏玩一日?”
吴小妹又是一愣,她轻轻地,但坚决地挣脱朱媺娖的手,道:“长公主有话直说,织造司庶务太多,我还得赶回去处理。”
朱媺娖明显一僵,但随即不着痕迹地掩饰过去,她微笑道:“那……也罢,你我姐妹相隔咫尺之遥,来日方长嘛……。”
说到这,朱媺娖缓缓转身坐回了原位,正色道:“吴王府内院,容得下一个伪朝郡主,岂能容不下一个正朝郡主……本宫愿意就此事与吴王商谈,助郡主心愿得偿,况且,有周侧妃在旁襄助,必能如郡主愿。”
吴小妹一听,脸上一股反感之色,没有丝毫掩藏,“多谢长公主关心,这事,你管不着!”
朱媺娖脸色一凝,她想不到吴小妹会是这种反应,但打小良好的“家教”让她迅速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本宫一片好心,郡主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吴小妹嫌弃地斜了一眼朱媺娖,怼道:“你瞒得了别人,可瞒不了我……说是助我一臂之力,你心里想得恐怕是自己吧?谁不知道,真正想进吴家门的是你自己……。”
说到这,吴小妹意识到自己说话太冲,有心想住口,可性格上的野,让她还是轻声说了下去,“……不过是被我哥拒绝无法得逞罢了。”
这话令朱媺娖脸色大变,阵红阵青起来,饶是经过数年监国、皇帝经历,城府已深的朱媺娖,也如同被击中心里要害,情绪失控了,她嘶声道:“那你呢,好歹,你也算是近水楼台了,还不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吴小妹顿时暴发了,她心中的委屈和怨怼,瞬间被朱媺娖引燃。
女人,不管是公主,还是郡主,不管有着如何高贵的地位和良好的教养,如果在情这字上无法堪透,那么,她终究还是一个女人。
可反过来说,如果堪透了情字,那,也就不是女人了。
朱媺娖和吴小妹,是女人,所以……这是一场女人之间的战争。
……。
周思敏进来的很是时候。
女人,总会在该出现的时候出现。
这是一种本能,也是一种天性。
第三人的骤然出现,让原本失控的场面,鸣锣收兵、硝烟渐散。
可吴小妹终究是见周思敏向着朱媺娖,有些气不愤,她喘气怼道:“有道是女生外向,周思敏,我哥对你不错,你却胳膊肘向外拐?”
朱媺娖在体力方面,自然不是“野大”的吴小妹的对手,娇喘吁吁的她已经醒悟到自己情绪的失控,原本想着化干戈为玉帛,可被吴小妹这句话又引燃了心中的怨念。
“吴小妹,你别忘记了自己姓朱……谁是外人,谁的胳膊拐向外?”
这句话,让屋内一下子静了下来。
吴小妹愣了半晌,左右看看朱媺娖和周思敏,眼泪“唰”地就下来了。
骨肉,天性吗?
……。
“末将参见王爷。”
“坐吧。”
“末将不敢。”
“放屁。”吴争冷冷道,“孤就没见过有你蒋全义不敢之事……别抻着了,找个地坐吧。”
蒋全义讪笑着,接过宋安踢来的一个凳子,坐了下来。
“海州眼下情况如何?”
蒋全义忙收敛了脸上讪笑,正容道:“回王爷话,两个月的整治,海州城及周边,宵小没了踪影,百姓安居乐业……。”
“哦?”吴争诧异地看着蒋全义,“那倒是说说,你这二月里,是怎么整治的,竟有如此立竿见影的效果?”
蒋全义神色一振,答道:“末将带兵一进海州,便发动群众,按名索骥先将城中降清官员、为富不仁者尽数抓捕下狱,然后再细细拷问……次日,便当众斩杀七十八人,治罪者三百余人……王爷,海州区区弹丸之地,末将抄没犯官及为富不仁者家产高达百万两之巨……呃,王爷这是……啊?!”
吴争出其不意地起身一脚踹出,将凳子上的蒋全义踹了个仰翻。
“胡闹!谁让你这么干的?”吴争恼怒道。
蒋全义只是翻了个身,他不敢起身,虽然不知道吴争为何突然发火,他辩解道:“末将这是效仿王爷手法啊,王爷当初……在徐州时,不就是这么干的吗?”
吴争再次抬脚踹向蒋全义面门,可在快要接触到时,还是收了回来。
大口地踹着气,吴争点着蒋全义的脑门道:“三年了,就没一丝长进!孤在徐州可以这么干,那么因为徐州要还回去……可海州已经是咱们的地盘,你这么干,岂不是……混帐!”
蒋全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愣愣地看着吴争。
吴争气得一跺脚,回到座位,对在一边低头看着蒋全义偷乐的马士英道:“老马,你来告诉这厮。”
马士英脆应一声,上前两步,弯腰对蒋全义说道:“蒋大人哪,在新驸之地这么杀人,那可是会引发民乱的……哪怕是近期不会,可仇恨被埋下了,谁家没有个亲戚友人的?除非你将全城人都杀光了永绝后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