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津海登陆
四月二十六日,津海天气陡然热了起来,叫人记得这已是入夏时节。
从登州紧急给召来津海的范文澜,虽有儒臣之称,可此时的他样子没有半点儒雅,一路快马,摔得鼻青脸肿,大腿内侧也给磨得血肉淋漓,卵皮也都给磨破了,动一动就直叫痛,只能让几名扈卫轮流搀着,登上草木苍翠的王登台山。
叶济多镝的眼窝子深陷下去,脸颊削瘦,上唇留有短髭,下颔的胡茬子没时间打理,乱糟糟的蓬生出来,十分的憔悴,有着精疲力竭的感觉。
范文澜三天三夜都在马背上颠簸而过,到叶济多镝跟前,几乎没有能站住脚,坐倒在草地上,伏在叶济多镝的膝前,哭诉道:“三王爷,津海不能守啊!守不住啊!”
叶济多镝冷眼看向几乎瘫倒在地上的范文澜,抬起他的瘸脚踢去:“没出息的怂货!”终究是没有用大力,他相信范文澜、那赫雄祁的判断,但是燕京诸王公大臣做出固守燕京的决定,他若是不率兵来援,他若是不在津海多撑十天半个月,大燕真就要亡国亡族了!
叶济多镝能明白范文澜的苦心,但不能不厉言喝斥他,不然军心动摇,这场仗就更没法打了。
叶济多镝挥手,使左右扈卫退下,才伸手将范文澜从草地上搀起来,压着声音说道:“这仗不打也得打啊!你我葬身此处,或许能叫燕京城里的那些榆木脑子想明白一些事情……”
范文澜抬头看向叶济多镝,见他脸上有决绝之神情,孤凄的喟叹一声:登州水师的覆灭没能叫燕京城里的王公大臣清醒过来,皇上生死不知,弃都之议根本就没有讨论的余地,更不要说实行了。
叶济多镝率兵马援津海,能胜固然是好,若败也能叫燕京城里的王公大臣们都清醒过来——说到底,叶济多镝心里也是不甘心、想放手一搏啊。
范文澜挣扎着站起来,支撑着疲惫的身子,抬眼往东眺望。叶济多镝将手里的单筒铜望镜递给范文澜,他没有见过淮东伏火弩齐射的情状,虽得叶济白石从汉阳紧急传回的画稿以及那赫雄祁多达百封的战情传函,叶济多镝对淮东伏火弩齐射之局面,还是缺乏直观的印象,所以他才紧急着范文澜从登州召来。
叶济多镝手里的单筒望镜,是在高丽战场缴获得海东行营军的两枚望镜之一,将作司虽说仿制,却一直没有仿制出合意的东西来,叶济多镝只能将原件讨回,以便更清楚的观察战场——战争的形态已经悄然转变。
……二十一日,以两艘护卫舰为主力的淮东水师前哨舰队就出现在津海外围海域,强攻下津卫岛,此时在津卫岛外围海域,已经聚集淮东近百艘战船——近百艘战船多是淮东水师传统的快速帆船,仅有数艘护卫舰,那几艘在登州外海出现的、一艘装备上百架伏火弩的超级战舰,没有出现在视野之内。
或许驻泊在离海岸更远的地方,或许还在渤海口,没有杀进来……
津海乃燕京藩屏,驻有一部水军,然而津海守将乌图额缯未听从那赫雄祁从登州、叶济多镝从济南紧急传来的“避战内河”的警告,而在淮东水师前哨船队进逼津海时,见打哨前的淮东军船少兵寡,贸然出战,决战于津卫岛海域。
编有三千卒、五十余艘战船的津海水师在出战的当天,就给当时仅有四艘护卫炮舰随行的淮东前哨船队歼灭,近两千六百余卒葬身大海,而淮东军仅损失了两艘双桅巡哨战船。
“要防伏火弩,当挖深壕,上置排木,将卒埋身壕中,以避弩击,当敌接近,从壕中蜂拥杀出,或能克之,”范文澜知道叶济多镝心意已定,再者也深感不能说服燕京诸王公大臣弃都西逃,不管这仗会多艰难,会多凄惨,都要硬着头皮去打,范文澜只能挣扎起精神来,替叶济多镝谋划战事,“涡水河及潮白河,下口都要用沉船封死,在上游要多搭浮桥,以利骑兵快速进出战场;但比起以上,更为重要的,是要诸军将卒都能明晓淮东伏火弩的性状,不要万不得已,不能冲击淮东军的伏火弩阵……”
叶济多镝凄然一笑,范文澜说得轻松,淮东军前哨船队已经清除津海外围海域的障碍,水师主力随时会运送淮东军步旅精锐而来,哪里有多少时间给他从容部署?
再一个,从津海往西北行二百里平川就是燕京城,他们若不能利用骑兵在平原地区的优势,予以坚截的拦截,如何阻挡淮东军逼近燕京城下?
两百里平川,给数条大河分割成条条块块,实际也无法给骑兵提供太多迂回作战的机会。
范文澜见叶济多镝对他的话似乎也没有听进去,对即将到来的战事更是悲观,这情绪一时哽在心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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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叶济多镝、范文澜,还想多做一些补救的部署,但时间已经不再属于他们。
在前哨船队摸清楚津海外围的情况之后,杨释率第一、第二特混舰队主力,于二十七日潜晨抵达津海外围海域,即展开对津海城的炮击。
津海城是在燕南战事之后,旧城给燕胡摧毁,林缚在涡口寨的基础上重建。
当时为方便从江淮走海路运粮北上,以解燕京粮荒之危,津海城是海港、河港同建,港城、仓城同建;在津海战事之后,燕胡夺得津海城,也只是在原先基础之上进行修缮、加固,没有迁址重建。
整个津海城给涡水河分为南北两片,津海城的东城墙,距离海港码头不足两里。
而当时为了将数百万石计的米粮从江淮运来,在津海驻泊转运到燕京城去,津海港在当时可以说当世最大的驻泊海港,长近七八里的海港以及数座巨石累砌的栈桥码头、防波堤延伸入海水之中,可以供三千吨级以上的超大型帆船直接停靠。
此外,在涡水河口的内侧,也有着当时规模最为庞大的转运河港,由于转运河港过于庞大,一部分在津海城区之内,称之为内港,一部分在津海城外,称之为西港。
燕胡在夺得津海城之后,便将津海视为自家的地盘,自然不会摧毁这些港口码头。虽然这些港口近年来都没有派上什么大用场,毕竟燕京不需要每年走海路运输数以百万石计的米粮,但不刻意的去摧毁,想要使其湮灭在时光之时,也非短短七八年时间能够竞功的……
登州水师覆灭的消息传到津海,已经是十八日,当时也就那赫雄祁等人能稍为深刻的认识到伏火弩的威胁,但无权直接命令津海守将毁掉港口。而燕京城的北燕王公大臣以及津海守军将领,都没有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甚至在淮东水师前哨船队赶来时,做出到外海迎击的愚蠢决定,自然不会有摧毁港口及栈桥码头的决心跟果断——实际上,局势发展如此之快,就算津海守将有足够的清醒识认,也没有足够宽裕的时间。
淮东水师的前哨船队抵达津海后,不仅重创津海水师,还对津海城陆上守军形成严重的牵制,使其在随后短短五六天的时间里,就算是想破坏其中一座栈桥码头也不可能。
除了完善的河海码头设施完备之外,从津海往燕京的水陆交通体系,也是异常的完备,远远好过从其他地区登陆作战——这些都是当年为了将数以百万石计的米粮运往燕京所打下来的基础。
在崇观十年、十一年,都动用大量的人力物资,对涡水河、潮白河、卫河进行清淤整滩,是燕蓟平原上少有能直接通航千石大船的三条主航动河道,从津海往燕京,分别有新城与旧城两线驰道,体系要比别人完备得多。
这种种条件摆在眼前,即使知道燕虏在津海的防御力量要明显强过两翼的沧州、昌黎,但军部依旧坚定的选择津海作为突破口——这一点倒跟张协在燕京城里所推测的无差。
以两艘两千吨级主力战舰为首,第一、第二特混舰队分别负责从南北两翼以夹击之势逼近津海港,将港口防垒里的敌军直接轰赶回城,鼓成大腹的运兵船,几乎不受一点阻碍的,直接停靠到津海港码头的栈桥上,最先将登海镇师第一旅李白石所部送上码头。
李白石所部在涡水河口稍北侧登岸,一登岸即往南展开,在水师火炮的掩护下,强攻涡水河口的要点。
林缚、林续文早年主持筑津海城,加了加强防御能力,实际在涡水河两岸修筑了五座坚固的防垒,之后用城墙将五座防垒联结起来,形成整体的津海城。
燕胡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强攻下津海城,虽然当时的津海城已经半废,但燕胡也没有打算这么完善的防御体系,又在原有的基础进行加固,只是防御重心从对内陆,转向对外海。
从津海登陆的要冲,还是涡水河口。
涡水河口最初仅三百米宽,后拓宽后,也只有四百步,河口整饬,就算燕胡在河口凿沉船只封锁,也容易清理。
而涡水河的水深,足以容纳护卫舰进入,只要一寸一寸的往内侧清理河道,护卫舰的炮火,就能一寸一寸的往津海腹地延伸。
津海城的防御体系再严密,但也有着靠海过近的致命缺陷。不要说二十四斤级的重炮了,夹峙河口的南北两垒甚至都处于护卫舰舷炮的打击范围之内,其中北垒是津海城的主垒,前身亦是当初晋中军残部峙守的涡口寨,在第一特混舰队及登海镇师第一旅战弩营的炮火轰击下,并没能支撑太多的时间,城墙就大段的坍塌……
第75章 摧枯拉朽
永兴或天帝元年,北燕攻津海城,用了一百八十九天;其战,津海守军战亡以及战后伤重不治而亡的将卒,共计有一万四千人,仅剩不到一万三千余将卒南撤,而北燕也为这次惨酷而漫长的攻防战付出逾四万人伤亡的代价。
时光转瞬,八年有如流水从指缝流泄——
二十七日,登海镇师第一旅李白刀所部从津海港北栈桥登陆,紧近着是登海镇师第三旅精锐,一起强攻以早年在涡口寨基础建筑的津海城主垒。
三十二斤级的重炮架设在涡水河口给打塌的哨墩废墟上,每一次发射都地动山摇。
主垒的城墙虽然是夯土版筑为芯、外覆砖石为表,墙基也是立在整块块的大青石上,但是这么坚固的城墙,给三十二斤级重炮在八百米左右距离的轰击下,每一次射击,就给直接崩开一个大缺口,城墙裂开来的枝状裂痕,仿佛给雷霆击中,而砖石碎片飞溅,威力不下流矢,叫城头的守军吃尽苦头。
淮东所铸火炮,膛管长,有中间没有高障碍物的条件下,以低平射角轰打三四丈高的城墙,有着极高的准确率,除去试炮的几下,之后几乎是十下有七八中,而擦城墙而过的实心铁弹,给主垒中的建筑物亦是有一击即塌的巨大破坏力。
低平射角发射的实心铁弹,对城墙的破坏力,要远高过把投石弩以抛掷方向、呈抛物线砸来的石弹。
津海城主垒这么坚固的城垒,若是用重型抛石弩,也许需要数十架重弩一字排开,连续数日持续不断的轰砸,才有可能将城墙砸塌。
在四门三十二斤级重炮的打击下,津海城主垒东门给一炮轰碎,门洞里填塞的碎砖石也崩溅横飞;东城墙,在连续给击中十数下,就开始大段垮塌——守军yù用木栅堵缺口,部署在重炮之前的数门八斤级轻炮对城墙豁口的平射,顿时将数丈宽的木栅打成碎片,连同将木栅之后的百余敌军也打得四分五裂、尸体纵横、血流成河、一片哀嚎。
敌军在主垒里大挖地窖,用厚木覆顶,将卒藏身其中以避炮击,待炮击过后再补防城墙——这确实是垒中守军在炮击时避免伤亡的有效策略,但他们面对的是攻防兼备、进攻战斗力傲称当世的淮东军精锐甲卒。
在津海城主垒出现足以用兵的断口之后,炮击一停,登海镇师数百敢死战卒,就强攻上城墙断口,将赶来补防的敌军强行压制下去,紧接着又将数门四斤级轻炮,直接拖上塌陷的城墙废墟上,在废墟上直接用火炮轰打塞垒守敌。
守军将卒再避到地窖躲避炮击,对付他们的则是淮东军传统的火油罐战术。
登海镇师第一、第三旅,主要由原津海军老卒抽调组成,在津海有着他们的骄傲,也有无数袍泽丧命此地的惨痛记忆,面对鸠占鹊巢的敌卒浑身着火的哀嚎着从藏身地窖窜出来,登海镇师将卒给他们的只有无情的快刀跟无情的利箭,绝没有半点余心不忍……
二十八日攻下整个主垒,登海镇师第一、第三旅伤亡四百人,尽歼敌守卒三千;甚至出现务求全歼敌卒而出不必要的伤亡。
负责津海前哨战事的指挥部葛存信、张苟、陈渍等将,在战前明确要求攻城将卒禁杀胡人fù孺——津海城里留在大量的守军将卒没有提前撤走,战事发展这么迅速,也没有足够的时给守军将fù孺撤走——虽有禁令,但出现将卒给胡人妻儿刺杀的恶例之后,禁令就不再给严格遵循,只要搜出身上藏刀械的胡虏fù孺,不问三七二十一,一切当场击毙。
此时,登海镇师第五旅以及凤离师第一镇师张苟所部第一、第二、第四旅以及海东行营军第三镇师第一旅贺宗亮所部,也已完成登陆,战线迅速往津海中垒、北垒延伸。
而同处涡水河口的南垒,则直接给特混舰队的舷炮轰打成废墟,两千守军在海东行营军第三旅登岸时,仅剩六七百人西逃王登台山。
津海城的中垒以及北垒,都在水师舷炮的射程范围之内。密集的炮火覆盖、重炮轰城配合精锐步旅强突战术,使敌守卒在想出对策来之前,中垒与北垒在二十九日告攻陷。
很显然,守军也认识到淮东军水师舷炮的数量及火力,要远远高过步旅携带的步战炮。
登海镇师已经登陆的三个旅,只有第一、第三旅编有战弩营,而且还是以机动xìng强的轻炮为主,轻炮对坚固城墙的破坏力远不如重炮可观。
西垒距海岸线有五里之遥,而津海给淮东军控制的沿岸,又没有能架设重炮、提高射程的高地。在西垒与海岸之间,则是主垒跟中垒的残墙断壁,相当程度上挡住了火炮的射角。此外,中垒、北垒与西垒相距太近,之间只有三五百步纵深,不宜直接架设火炮,容易给守军打反击强破——敌军显然看出这些特点,从二十九日起,就着重加强西垒的防守。
到二十九日,从济南出发的三万骑援,一万骑兵直接加强燕京的防御,两万骑兵随叶济多镝赶到津海城外围。
骑兵不擅于守城,两万骑兵主要部署在离海岸较远的王登台山以西、以北区域,yù以骑兵的锋芒压制淮东军从津海城南北两翼登陆、合围津海城。
叶济多镝并不指望着在战场能战胜此时强到逆天的淮东军,只希望将战事尽可能拖延下去。哪怕是这时弃都,要将燕京城十数万族人妻儿都随军迁走,也不是一天两天能办成的事情——在看到西垒可守的情况下,叶济多镝甚至从来援的骑兵里挑选三千死士,加强西垒的防守。
叫叶济多镝想不到的,淮东军这边随军的工辎营,有近千人是直接从各大矿区抽调的匠工。
淮东在过去数年时间里,使南方铁料产量突破一亿四千万斤,使煤产量突破六千万筐,同时也使铁矿石采掘量突破八百万筐,除了是冶炼技术突飞猛进之外,挖洞挖坑道的技术在当世也是一时无两。
军部在战前就周密考虑到在北方攻城掠地,特别是在重炮难以运及的山城、山寨,挖坑道填埋火药直接炸开城墙,是一个相当有可行xìng的战术。
这个战术就首先用在津海城西垒上。
八百矿工从中垒地下开挖,只用三天时间,就将坑道淮确的挖到西垒的东城墙下。
数千斤在林缚看来比记忆中黑火药威力还要强大的火药,直接埋到坑道的顶头,用药捻接出,除了药捻引出点留有空隙,其他都尽可能填实以增强爆炸威力。
传统的坑道战术,是直接挖过城墙,派奇兵走地道奇袭敌垒腹心——即使在城墙下挖大洞然后抽调支撑物,使城墙垮塌的战术,也需要城墙之下的地洞挖得有足够的大、足够的深才行,这显然都不是在短时间里能实施的战术。
往坑道里填火药炸城墙,是守军之前怎么都想不到的,在火药给引燃的那一刻,就看见津海西垒的东城墙在天崩地裂的爆炸中,在瞬间像喷射似的给抛向空中。
砖石泥块,又下雨似的纷纷坠落;爆炸之猛,叫主导炸城的登海镇师第三旅也措手不及,导致战阵上四名将卒受砖石所砸、无谓阵亡。
赶到阵前观战的陈渍也不防备给小半截城砖砸伤左臂,成为北伐战事到这时淮东军在战场负伤级别最高的将领——
敌守军在爆炸前就主要聚集在东城墙下,在爆炸点聚集的人数又格外的密集,那些给抛上半空的敌守卒在半空或死或晕或伤,随着砖石泥块纷纷坠落,有如下饺子——战后也无法清点到底有多少敌军在炸城时给直接炸死、或坠亡、或给落回地面的城墙残墟给活埋。
那些将将勉强适应重炮轰击的敌守军,直接给如此一次强烈的从地面上突发而起的爆炸打溃掉士气,落荒而逃——守卒要逃命,但他们在西垒之中并没有给他们逃出升天的出路。在淮东军将卒从豁口攻进来时,他们只是像无助的老鼠,无序的抱头窜逃,想投降,但进攻的淮东军无意在攻垒城还刚刚展开就收手杀戮,弓引盾击、刀劈枪刺,杀到手软就守住战线,换兄弟营旅接力往前突杀。
叶济多镝在西垒集结了近一万守军,除了少数守卒逃脱外,最后淮东军清点西垒战俘只有不到两千人。西垒之战,登海镇师第三旅、第五旅以及凤离军第一镇师第二旅,击毙守卒有七千八百余人,但过度杀敌不留俘,也使得淮东军在这一战的伤亡达到八百人。
除登海镇师第二、第四旅外,从海州登船的凤离军第三镇师楚铮部,中途不停歇的直接赶到津海登陆,截止到五月四日,在津海登陆的步旅,包括凤离军第一、第三镇师以及登州镇师及海东行营军两个超编旅,战卒达到五万五千人。
除水师包括第一、第二特混舰以及靖海第一镇师三万五千人外,工辎营还有五个旅近一万五千工辎兵在津海完成登陆。
而此时,在王登台以西,叶济多镝手里仅还掌握着两万残部,算上守燕京的燕敌总兵力也仅有五万人。
虽说叶济多镝在王登台山以西所掌握的残部,以骑兵精锐为主,但看到淮东军如此犀利的攻城势力态,看到近两万津海守军几乎没有挣扎的机会就覆灭在城垒之中,怎能叫他们军心不动摇?
就算是经历百战的血勇健卒,这一刻也会畏惧,也会有淮东军不能相撼的惊惶,更何况淮东军登陆进入津海的步旅精锐人数,已经远远超过他们!
林缚于五月五日与统帅本部诸人登上津海的土地,看着打成残墟的津海焦土,林缚与高宗庭、宋浮等人叹道:“十年不过弹指间啊!”
高宗庭心想:此时相距林缚崇观十一年冬潜来津海确定盐银保粮还不足十年,谁能想到十年间山河变化会如此的天翻地覆?
林缚看到高丽俘将崔赫也在人群之中,将他召到跟前来,问道:“你与你的父亲,会希望高丽战事以何种方式结束?”
从贺津岛被俘,给押解到海州,又作为俘将给罗文虎贴身陪同,随军观阅了登州海战以及夺岛战以及眼下的津海登陆战——崔赫只是看到曾经给高丽人视为天下莫能敌的燕胡精锐,仿佛婴儿一般,给淮东军摧枯拉朽的打垮、歼灭;面对如此逆天的淮东军,不要说他崔氏父子,全高丽人能有什么选择?G!。
第76章 战地数故人
第76章战地数故人
更新时间]2012-05-2310:17:28字数]3628
高丽前奉元越为宗主国,后屈于东胡人的铁蹄——看着淮东军将燕胡的防线、重镇、精锐兵马摧枯拉朽的击溃,身上有着高丽人习惯于屈服强者而生存典型特『性』的崔赫,随军在津海上岸早已经身心俱陷,没有挣扎之意。1,
当夜,就由高宗庭、罗文虎与崔赫谈妥崔氏投附的条件:只要崔氏能在消灭援高丽的燕胡兵马以及铲除国相左靖顽固势力等事上立功,江宁在保留高丽王室的同时,也将保障崔氏在高丽国的地位。
次日清晨,崔赫便在罗文虎的陪同,乘船东行,秘密返回贺津,欲与分守金浦摩尼山的父亲崔权臣联络……
津海城给打成一地废骸,但废骸残垒则是防备燕胡骑兵临死反噬的最佳屏障。
统帅部将津海城主垒清理出来,作为行辕临时驻地。
清濛濛的晨光从残缺的城墙垛口流泄进来,空气里还弥漫着杀戮之后未尽的血腥气。
林缚小憩即起,负手站在庭中,手里拿着海州连夜派快船送来的急报。
听着脚步声起,林缚转头看到宋佳穿着绿衫襦裙走将过来,说道:“我此前两度来津海,一是燕南战事,津海也是一地残骸;第二回是汤公在即墨绝食弃世,我打那时就彻底对元越失去信心,但那时淮东根基不固,我不得以潜来津海,以津海粮道为要胁,行盐银保粮之策……这转眼一过,又是近十年的时光流逝,真是不知不觉啊!”
有盐银保粮,才得以修成捍海堤,修成捍海堤,淮东“深筑城、广积粮”之策才真正的扎下根来——淮东真正之崛起,始于津海粮道,这次又走津海故道北伐,倒也算是前后呼应。
宋佳款步走到跟前,嫣然而笑,说道:“一不小心在崇州给你蛮横的扣押下来,妾身也真是觉得十年时光不觉逝。”
林缚看着宋佳如花美貌的脸蛋,成熟而丰艳,笑问道:“提起这个,我心里一直有着疑『惑』,忘了问你,你当初寄身广教寺,真就没有感觉到崇州凶险吗?”
“合辄妾身乐意给捉住似的?”宋佳剐了林缚一眼,美眸横盼别有韵味,回想往事,说道,“当年在紫琅山上,倒也不是没有想过有脱不了身的可能,只是他人皆轻窥你,我终究忍不住想看看你有没有做大事的气魄,没想到一失足成千古恨……”
“……”林缚莞尔一笑,说道,“奢家当年要是早听你言,也许真就没有淮东今日了……”
宋佳摇了摇头,说道:“妾身终究是女流之辈,所言无足轻重。实际在奢飞虎进江宁之前,杜荣给奢家拟了一份在江宁要网罗人才的名单,赵舒翰、宋石宪、葛存虞、石凤台等人,甚至包括敬轩、敬堂都名列其中;此时再回过头来,奢家还是自视稍高了一些……”
“哦……”林缚看着宋佳,问道,“这个倒没有听你提起过?你是担心我知道后,会扣下杜荣,不叫他离开逍遥山林吗?”
“是杜公他担心你会如此,”宋佳说道,“其时除赵舒翰外,宋石宪、葛存虞、石凤台诸人都已入淮东幕中,杜公央我替他守密,我看杜公也是去意坚决,也无与淮东为敌之意,只能勉强送个顺水人情——你会不会怨我?”
淮东崛起之初,杜荣是个大对手,林缚也的确在他手里吃出一些苦笑,但此时回首往事,有着“俱往矣”的感慨。
杜荣潜伏江宁,数年时间里替奢家在江淮撑起一张情报网,还撑起一个叫其他货栈、商帮、会社势力逊『色』的庆丰行,实际是极务实、极有能力的一个人。
奢飞虎入江宁之后,对秦子檀言听计从,杜荣的地位反而不如秦子檀,实际上有本末倒置之嫌。秦子檀身为谋臣,谋略确是一流,但重谋略而轻实务是他一个明显的缺点。
说到底,也是八闽出身的奢家,自视宗姓大族,与当世主流并没有太大的区别,从根本上还是轻视杂学匠等贱术。
奢飞熊、奢飞虎弟兄二人,虽也算务实之人,但更『迷』信表面的武力,实际也是脱离不了传统思维的束缚。
林缚崛起于江淮之初,赵舒翰、宋石宪、葛存虞、石凤台等人,在江宁不受重用,都是中下层小吏,但杂学上已有所成、已有名望——林缚初为司狱小吏时,葛司虞与其父葛福就在狱岛上编《将作经补注》,曾邀江宁二十六名匠工参与其事。这二十六名匠工,就当时江宁十数万匠户里、各行各业的宗匠级人物……
新学成体系发展,与淮东崛起后推动有着直接的关系;这一个个宗匠、宗师级人物,其本身就站在传统匠术的颠峰之上,与淮东崛不崛起、推不推动,没有什么关系。
杜荣能早就注意到这些人,又给予足够的重视,说明他还是能看到一些本质『性』的东西;只可惜没有给奢飞虎以及奢飞虎背后的奢家重视,也没有积极的行动。
杜荣早年经营的庆丰行,到后期就没有什么发展,说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林缚不会去假想要是奢飞虎比重视秦子檀更重视杜荣会有怎样不同的结果,有些根子上的东西实在没有必要去假设——燕京崩溃之初,淮东调用几乎所用在燕京潜力的力量,只为护送看上去无足轻重的姜岳等数人南下,这本身就是除淮东之外,其他势力不会做出的选择。
杜氏包括杜车离在内,都选择为淮东效力,实际才干能与高宗庭、宋浮等人并称的杜荣坚决的选择了退隐,林缚只是觉得有些可惜了,轻轻一叹:“故人或丧或隐,直叫感到人生寂廖啊。若有机会再见杜公,倒也是人生快事。奢渊率残部往西北而走,不再参与中原战局,只要他的脚步挪得够快,我也不是会赶尽杀绝之人,杜公也实在没有必要避我不见……”
“怎么在这时,生这样的感慨?”宋佳疑『惑』不解的问道。
林缚手里的那封急报递给宋佳。
宋佳接过来,却是夜间送来的海州急报——从海州派船过来,最快也要三天时间,宋佳倒不知道三天前海州或者海州收到什么消息,叫林缚如此感慨。
信报所禀却是刘庭州的死讯。
刘庭州是二十七日毒发身亡,嵩阳军也于二十七日正式接受改编,封堵许昌兵马西逃之路,不过消息是三十日才传到涡阳,再经涡阳快骑传报海州,经海州派快船传到津海,今天已经是五月六日了。
刘庭州竟然想用毒酒『药』杀肖魁安,宋佳也颇为惊讶:“刘庭州难道想自己掌握嵩阳军?”
“嵩阳军的底子就是淮安乡勇,大半将领跟刘庭州的提拔有直接的关系,”林缚撇嘴一笑,说道,“刘庭州真要能出其不意『药』杀肖魁安,掌握嵩阳军不是没有可能;只是他把一切事情都想得太简单了……”
“刘庭州当初在山阳率乡军渡淮援徐州,可不就是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何曾变过?”宋佳轻叹道,“再者,许昌诸人也是叫你『逼』得走投无路,哪怕有一线机会,也是要搏一把的。他们想以险计『药』杀肖魁安来打开西逃的通道,看来是要从河中府借道逃去关中啊……”
缚点点头。
许昌众人要是直接投燕胡,就没有必要行险计『药』杀肖魁安,只需要派人通过此时在洛阳的叶济罗荣,使叶济罗荣从侧后出兵威胁嵩阳,将嵩阳军压制住不能展开,许昌兵马就能西逃进河中府——唯有许昌众人想从河中府借道逃往关中,就只能依靠自身解决嵩阳军挡道一事。
燕胡自身难保,国都都在淮东军的兵锋威胁之下,许昌众人这时候投燕胡是没有出路的,只会惹得连祖宗坟都保不住。而许昌众人从河中府借道去关中,说服陈芝虎拨『乱』归正,拥立元氏帝室,将是他们最后能挣扎的一步棋;实在不行,还可以从关中借道去川蜀投曹家。
在荆襄会战之后,陈芝虎受封秦王,实际已经取得相对独立的地位。
而在淮东军收复津海、攻陷燕京之后,燕胡本族的力量将会进一步受到重挫,在太行山以西只可能保留少量残部——在这种情况,在关中坐拥六万兵马的陈芝虎,相对燕胡残部,就有反客为主的实力,拥立元氏子弟为新帝也不是没有可能——刘庭州到死,或许想的还是保全帝室。
从根本上来说,刘庭州不可能给淮东所用,也就难怪林缚大清晨会有这番感慨。
政治从来都是没有底限的,真到最后一步,说不定燕胡还会将元氏子弟推出来反对林缚称帝、另立新朝,以尽可能聚集一切倒林的势力。
“你说陈芝虎这么一个满手血腥之人,他会做怎样的选择?”宋佳也有些猜不透的问林缚,“他是坚守关中,与我们决一死战,还是弃关中西逃?”
燕胡在山东、河南的防线就将给一捅而破,宁则臣率淮阳军进占山东,岳冷秋、陶春率长淮军进占河南之后,北伐军就具备对关中两线用兵、包抄夹击的条件,陈芝虎就会面临或战或逃的选择……
“陈芝虎应该会逃,”林缚抬眼望向西边的天空,说道,“长淮军进领了河中府,也暂时没有条件对关中用兵。不过,等我们收复燕蓟,完成对晋中残敌的剿杀,又会拖上一段时间。这段时间足以叫陈芝虎看清形势,他应该不会给我们三路进军关中的机会……”
宋佳想想也是,不要看燕胡总兵力还有好几十万,但北伐军直袭津海、兵锋直指燕京,燕胡的兵马顿时给撕得四分五裂。
就像一个失去头颅的躯体,再庞大也只会给吞噬的可能——不过也正因为燕胡的残躯还能很庞大,清剿其在中原地区的残部也需要花费一些时间,这就会给关中的陈芝虎以及川蜀的曹家一些反应时间,相应的还有一些选择的余地。
这时候高宗庭、宋浮、葛存信以及吴齐等人走进来,给林缚行礼。
高宗庭说道:“罗文虎已经陪崔赫返回邵城了……”
“哦,”林缚应了一声,以示知道,高丽战场相对说来已经变得无关紧要,哪怕高丽战事拖到中原战局结束之后,也有足够的手段去解决,策反崔氏到底能不能有奇效,林缚也不是很关心,他对高宗庭、宋浮、葛存信以及吴齐等人说道,“接下来的军事部署,我打算派张苟、楚铮两部从津海往两翼展开:张苟率部到涡水河南岸西『逼』王登台山,楚铮率部『逼』近『潮』白河西进;登海镇师留在津海暂作休整,这枝矛最锋利,还可以再藏一藏——海东行营军两旅以及其他新抵达师旅,作预备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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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火炮的缺点
林缚接下来,打算让张苟、楚铮两部沿涡水河、cháo白河往两翼展开,与虏骑保持接触,反而将战力最强的登海镇师暂时雪藏在津海按兵不动——这个战术安排,张苟、楚铮两次自然是乐意,但换了陈渍就极不乐意。4∴⑧0㈥5
林缚要军部拟定更详细的作战方案,陈渍就直接闯到行辕来请战。
陈渍在夺津海西垒里,左臂给飞溅的小半截城墙砖砸伤,绑着绷带,冲进行辕来求见。
林缚数日来都没有好好的休息,午间chōu时间小憩一番,没有重要事情,内卫都监事周斌就拦着不叫陈渍进去,陈渍就气鼓鼓的守在院子外等候。
林缚小憩醒来,也没有搭理陈渍,将到黄昏时,要去看高宗庭他们有没有拟好作战方案,看到陈渍还守在院子mén外,忍不住抬脚要去踢他“你个蠢货,有这时间不去军部参与拟定作战方案,不去军医局视看伤兵,堵我的mén有个鸟用?”
“末将也是伤号,特来请主公视看?”陈渍脸皮子厚,林缚骂他也只是涎着脸抬起受伤的胳膊给林缚看。
宋佳跟在后面抿嘴而笑,淮东军里倒是有几个将领,叫林缚也无计可施。林缚哭笑不得——只能任陈渍跟着一起到议事厅。
高宗庭、吴齐、杨一航等人率统帅部的参谋将官已经忙碌的大半天,葛存信、岳峙等人也是忙于处理各项军务。
张苟也是刚安排好其部在涡水河南岸的驻营,到统帅部来,看到陈渍吊儿朗当的跟在林缚后面进来,取笑道“主公可曾许你出战的心愿?捞战绩的好事,总不能叫登海镇师都捞过去,也要让兄弟部队分一杯羹!”
“胡扯蛋,登海镇师有两百mén火炮,不当主力,派你们软娘娘的去打王登台山,要有个闪失,不是坏了大事?”陈渍不饶人的顶了张苟一句。
“有那个劲争吵,不如过来说说你率第一镇师在涡水河南岸要怎么打?”林缚拎出一把椅子在堂前坐下来,打断张苟与陈渍的斗嘴,将他们喊到跟前来,问他们的想法。
“我们已经清理出从涡水河口进入的水道,护卫舰进入到王登台山北面没有大问题,叶济多镝应该不会给我们在王登台山附近决战的机会,”张苟说道,“我部可以沿着涡水河西进,但越往西,河道变得越窄,实际进入涡水河的护卫舰能提供的炮火支持,就会变得越来越有限。虏骑或许会在火炮shè程边缘,反击的刺探我部,末将以为,火炮即然不能集中发挥威力,就应该限制使用,而步旅只要能压制阵脚,徐徐西击,实不畏虏骑冲击……”
“张苟倒是跟军部不谋而和,”高宗庭走过来笑道,指着陈渍笑骂道,“你个没头苍蝇,找半天没找到你的人,没想到你却是去堵主公的院mé3∴35686688主公现在把登海镇师藏在津海不用,是接下来打算大用登海镇师;张苟与楚铮是从两翼撑开,实际也是要保护将来直接从津海进击燕京主力兵马的侧翼——这么说,你可是放宽心了?”
“现在让我打侧翼,将来有需要,再将我调到中路来,完全没有问题。”陈渍是一仗都不想落下。
“不要胡搅蛮缠了,”林缚打断陈渍的话,问高宗庭,“方案做好没有?”
吴齐将下一步的用兵方案拿过来,林缚接过一边翻看,一边跟陈渍等人说道
“火炮的技术,远没有发展到成熟的阶段,之所以对虏兵造成这么大的杀伤力,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虏兵对出现在战场之上、远别于传统、战械的新式火炮,完全没有适应的机会跟时间,一上来就给打得阵脚大luàn、措手不及——虏兵不了解火炮的特xìng,自然就不会有对应的战术。即使有所谓的‘吃一堑、长一智’,也是需要一个过程了。我们当前一个紧要的思路,就是不给他们有这个适应跟总结教训的机会。所以,火炮要么不用,要么就集中起来,用在一次xìng能大量杀伤敌兵的战场上……”
林缚指着陈渍,问他“你说说看,要怎么做,才能一次xìng大量杀伤敌兵……”
“要想一次xìng大量杀伤敌兵,最好是将敌兵吸引到涡水河与cháo白河之间的正面战场上来……”陈渍回道。
“你倒是不蠢啊,”林缚又好气又好笑道,将高宗庭他们huā费大半天时间拟好的作战方案拍在桌子上,“这个方案,就要将敌兵吸引到涡水河与cháo白河之间的正面战场上来,你不过来出谋划策,倒跑到我院子口堵mén,你真是出息了啊!”
陈渍给林缚强迫着,倒是能识得全字,将作战方案拿起来方案,涎着脸替自己开脱道“我光想着统帅部可能会担心胡狗子弃都从燕京逃跑,叫张苟、楚铮快速从两翼包抄过去……”
“胡狗子弃都会往哪里逃,你担心他们逃往大同去?”林缚反问道,“那样正好,可以少打一仗,其他有什么好担心的?”
燕胡这时候要弃都,往辽东逃,必然要走辽西,狭长的辽西走廊紧贴着渤涨,纵有三四十里的纵深,淮东军随时可以走海路打侧翼——燕胡往辽东已无可能,只能往大同方向或太原方向逃。
往大同逃,虽说淮东军没有可能拦截,但燕胡的兵马也将因此彻底的四分五裂,淮东军即使放弃西逃大同的虏兵,也将有更好的机会,将山东、河南的虏兵予以彻底的围歼,也将达到北伐收复中原的战略意图。
事实上,燕虏即使有弃都西逃的决心,也不大可能会放弃其在山东、河南兵马的决心,其弃都之后。燕虏弃燕京往西南逃,往太原逃,则有汇合其在山东、河南兵马的机会,而林缚在太原以东的太行山里,给燕虏准备好太行山独立镇师这个伏子,所以不怕他们往太原方向逃。
贺津海战的大败以及锁海防线给摧枯拉朽的撕破,燕虏将帅都给打méng了,在整体上还没有充裕的时间去反思、去总结。
紧接着相隔不到七八天,淮东军就以闪电战的势态,迅速拉开津海登陆战的序幕。
燕虏不弃津海,不把兵马拉到远离海岸的内陆腹地去,反而不顾受淮东战舰舷炮直接威胁的情况固守城池,也就注定两万守军的覆灭结局。
淮东火炮技术即使再不成熟,以倾国之力、huā两年时间铸造的火炮,差不多有近千mén集中于这个狭小的战场,也足以将所有的缺点都掩盖掉。
林缚拖了两年半时间才进行北伐,在正式揭开北伐战事序幕之后,嵊泗、海州的几处海岛弩场,光试shè、演练所消耗的弹yào,就占了军械监到目前为止所生产弹yào总量的一成半。
除了试验火炮及火yàoxìng能外,另一个主要的目标,就是要通过大规模的试shè、演练,培养出一批合格的炮手及火炮指挥官,使水步军掌握火炮用于海陆复杂战场的各种战术。
也许淮东军此时的火炮战术,还谈不上成熟,但相对毫无防备的燕兵来说,就好出太多。以有备打不备,还不能取得势如破竹、一击即溃的效果,那林缚这两年多时间就白拖延了?
当然,林缚心里也很清楚淮东军此时所装备的火炮缺点。
此时的淮东火炮,无法jīng确控制膛管及炮弹的铸造jīng度及发shè时的气密xìng,在纵向上的命中率很低。开huā弹技术不成熟,炸膛的概率十分高,不能用于实战——故而淮东目前只铸造低平shè角的长膛炮,发shè实心弹在横向给敌城垒及敌密集战阵以较为准确的轰杀,近距离作战则以散弹为主。
长膛炮对地形的要求严格,无法攻击障碍物之后的目标,在山地地形的使用受到严重的限制。再一个,长膛炮的发shè时间相对较长,目前淮东训炼最有素的炮手,一个时辰也只能持续发shè二十炮。
在敌骑的冲锋线上,训练再有素的炮手,也只有发shè一次实心弹跟一次散弹的机会。
在理论上,只要燕胡mō清楚淮东火炮的特xìng,将骑兵主力拉到冀西或冀东北的丘山地形,用分散及间歇xìng的冲锋阵列,就能有效压制淮东火炮的战术发挥。
燕胡此时的骑兵主力还没有受到大挫,包括燕东、燕西及奚胡、西北夷诸族在内,燕胡的骑兵总数将近二十万,只不过分散于各地
其在山东、河南防线上大约还有近七万骑兵,在高丽有近两万骑兵,北都辽阳及辽东有三万骑兵,晋中及关中以及燕西等地,有三万骑兵;燕胡聚守燕京及外围的骑兵数量,仅有五万不到,这差不多也是燕胡守国都的主要兵力。
虽说此时守燕京及外围的骑兵数量仅占到北燕骑兵总数的四分之一,但这五万骑兵却占到燕东诸胡、也就是北燕核心势力东胡人本族兵力的五成以上。
只要有机会将这五万骑兵吃掉,就算北燕王室有机会率其余十五万骑兵全部西逃,也会因为东胡本族兵力的大幅削弱,将难以再有效的去控制燕西诸胡、奚胡及西北夷诸族的势力跟兵马——将会给淮东赢得更多分化燕胡、各个击破的机会。
要吃掉王登台山以西、燕京及燕京外围的五万虏骑,就到yòu他们到燕京东南、到燕京与与津海之间的正面战场来堵淮东军的炮口。
林缚决心使张苟、楚铮往两翼展开,而将登海镇师暂时藏在津海休整,其根本目的就在于此。
淮东军优先将火炮用于海战,陆军兵马唯有登海镇师大规模装备了三个战弩营、两百mén火炮,凤离营张苟及楚铮所部,还是传统的马步军。
张苟、楚铮两部往两翼展开,与王登台山以西以及cháo白河两岸的虏骑先行接触,就是要限制虏骑在野战战场有接触火炮、mō清火炮战术的机会。
而等后备兵马从海路调上来之后,将配合登海镇师从中路直接bī近燕京城,虏骑就会面临要么从正面拦截淮东军、要么就放淮东军从容进bī到燕京城下的选择。
林缚并不担心时间往拖后,会有更多的虏骑赶援燕京。
骑兵的优势在于机动xìng,在于战场选择的优先权。在燕京与津海的正面战场上,淮东jīng锐步旅,两翼有战船,阵中有火炮,不用担心本阵会给敌骑冲垮。
要是敌骑主力不到燕京与津海的正面战场来决战,淮东军则专心往燕京城推进;说到守城,将更是燕胡骑兵的弱项。
第78章 少年子
帐篷散乱,不过更多的兵卒则一簇簇的结队散在卫河以西。
西寺监督事佟化成执缰勒马,看着乱糟糟的兵营,憔悴不堪的脸庞压着凝重到极点的情绪,叫他想挤出一丝笑容都难。
等候多时的范文澜看着佟化成在扈骑的簇拥下,及时赶到,大步迎过来:“佟将军……”
“范大人,”佟化成翻身下马来,朝范文澜迎过去,走到近处才压低声音问道,“皇上他怎么样了?”
范文澜摇了摇头,就差将沮丧写在脸上,问道:“青州的情况如何?”
“淮东军在沂州的兵马也压上来,临朐的压力很大,那赫将军在临淄脱不身开,”佟化成心绪凝重,将鲁东的情况跟范文澜简单的解释了一下,锁海防线给撕破,登州水师又全军覆灭,北燕在登州的兵马,没有办法对走海路北上的淮东军形成什么威胁,却又不得不面对在沂州、徐州等地的淮东军北上威胁,“淮东的伏火弩主要装备于战船之上,马步军倒是不多,不然破车砚关守不住几天。照此情况,关键还是要这边能支持住……”
范文澜心情沉重的点点头,谁都清楚登州水师的覆灭与津海的失陷,对外围的河南、山东防线会造成多少恶劣的负面影响跟压力,眼下只能期待河南、山东防区数百里宽的纵深,能给他们拖更长的时间。
但关键还是要看燕京,要是燕京守不住,就算山东、河南的防务纵深再增加一倍,最终也逃不过一溃千里的结果。
战事已经糜烂成这样子,那赫雄祁必须要留在临淄支撑鲁东战线,佟化成这个西寺监的军报刺探头子,留在南边反而没有什么作用,便先赶回燕京来协助叶济多镝——燕京这边需要更多了解淮东军的将领。
范文澜说道:“这边幸亏及时将卫河、涡水河、潮白河掘开,不仅使涡水河、潮白河的水量大减,且使安墟等地变成泽国,而津海蜀黍密植,都阻碍了淮东军快速西进,但关键还是缺兵……”
蜀黍(即高梁)密植,还是林氏经营津海时所推广,进入五月,津海以西地区高梁长有近人高,密集的高梁地都严重妨碍的马步军在平陆地区展开。涡水河、潮白河、卫河等河堤给掘开,河道的水位大减,更会将两岸的道路、农田摧毁,变成泽国,阻挠淮东步旅西进的障碍。
听范文澜稍稍心安,心知叶济多镝紧急北上相援,虽然没能守住贴着海岸的津海城,但还是有效拖延了淮东军的西进,只要燕京能支撑不倒,形势并不是没有一线挽回的机会。
“我仓忙赶来,只是在路上听说京里又聚集了三万兵马吗,这三万兵马是怎么凑起来的?”佟化成听范文澜抱怨兵力不足,问及援兵的事情。
“乌孤老公爷刚带了援兵在北面扎下营来,三王要我等你过来,就一起过去,”范文澜说道,“你去看过就知道了……”
京畿三河,卫河为南接黄河的主要漕道,故居三河之首,为南北流向,将燕南大地划分为东西两片,如今北燕在燕京城南的兵马,主要聚集于卫河以西。
佟化成也不多说什么,叫扈骑让出一匹马给范文澜,一起驰往北营,还没有见到叶济多镝及那赫乌孤,但看北营里的兵卒有很多都是十三四岁的少年子,佟化成神情凝重的问范文澜:“怎么都是娃儿蛋?”
“皇上他还没有醒来,太后下懿旨,惩王族及诸部十二岁以上子弟入伍保卫国都,不敢从山东、河南再抽兵,三万援兵里有两万就是这么紧急凑起来了,”范文澜的说道,“不然还能从那里抽兵?”
佟化成听范文澜说这是太后懿旨,心里苦涩,也不好说什么,也忍住不去寻自家两个娃的身影。
受登州水师覆灭、锁海防线给无情撕破、凿穿的负面影响,山东、河南诸防线上的燕兵人人自危,防线也岌岌可危。不能从外围防线再抽兵援燕京,一抽兵很可能会导致整个防线的大崩溃。
而南朝除了直接走海路北上的北伐兵马外,在襄阳、南阳之长山军,在正阳、涡阳之长淮军,以及在徐州、沂州之淮阳军,差不多有十五万精锐步旅,之外还有新编旅、后备旅以及工辎兵差不多十万人左右,在进入五月之后就同时向北推进,进逼武关、汝州、鄢陵、颍水、济宁、临朐等地。
河南、山东腹地的战事虽然还没有立时剧烈起来,但也应该能够想到他们就是等着燕京陷落或者防线上北燕兵马意志再也支撑不住的那一刻……
不能从山东、河南防线再抽兵,虽说大同、宣府那里的援兵过来没有阻隔,但大同、宣府位于内线,驻兵有限,全部紧急调来燕京也就五六千人。
作为北燕北都重镇的辽阳,驻兵较多,精锐骑兵就有两万。但要想辽阳兵马能紧急着调过来,要走辽西走廊。
榆关北面的辽西走廊,长近三百里,纵深却只有三四十里,紧贴着渤海东岸,有十数条东西走向的溪河将辽西走廊切割。这么浅的纵深,淮东军只要随便找一河道刺入辽西走廊,就能截住辽阳兵马南下相援的通道。
面对在津海登陆的淮东军兵马越来越多,燕京要相应的增加防兵,只能将东胡少年子召集起来——看着这些个稚气未脱、初生牛犊不畏虎的少年将卒,看他们脸上带着骄傲而兴奋的神情,此时对战事还有着许多憧憬,完全意识不到战事的残酷性,范文澜只是觉得前途黯淡。
见范文澜心绪很差,佟化成宽慰他道:“当年苏护率靖北军攻固伦,先帝也是发动全族少丁拿起兵器,最终还是叫我们守住族地,熬过最艰难的岁月——这次也不会例外。”
说到苏护及靖北军,范文澜心里更是凄凉,至少在靖北军时期,辽东还是归元越所辖。最终并非东胡人赢得了胜仗,而苏护卷入谋逆案,满门被诛,导致靖北军的崩溃;这次还能有这般好运吗?
范文澜带着苏护直接往燕营大帐走去,也无需通报,走到大帐跟前,就听见叶济多镝跟那赫乌孤在帐里争吵。
“乱搞,”叶济多镝声音昂亢,有着不再压抑的怒气,在大力的拍着桌子,“不错,淮东军的精锐步旅正往两翼展开,以钳击之势,逼近燕京,但不意味淮东军按兵不动的中路真就是兵力空虚。我们看不透淮东军的虚实,贸然将手里的兵力集中到涡水河、潮白河之间,一旦遭遇淮东军从中路杀出来的主力,后果不堪设想,我们会把最后的机会都丢掉……”
“淮东军兵分三路,恰也是我们分而击之、各个击破的好机会,”那赫乌孤声音苍老而低沉,耐性听上去比叶济多镝要好,“此时不集中兵力攻击一路,难道要等十数万淮东军都集结到燕京城下再决一死战吗?”
范文澜、佟化成也顾不得叶济多镝与那赫雄乌孤争吵的颜面,忙走进来,见帐中除叶济多镝、那赫乌孤外,还有诸多将臣在,想必对战策之选择,已经争吵了有好一会了。
佟化成出身佟氏,是燕东八部子弟,此时说话的份量比范文澜要重,劝那赫乌孤道:“老公爷,此时还看不透淮东军步旅的虚实,不能贸然将兵力都集中于中路啊……”
“太后要我们阻敌于帝都之外,眼下看来,唯有趁敌兵分三路之机,我军集中力量攻其一路,才有阻敌于帝都之外的可能,”那赫乌孤面色黑紫,又布满皱纹,有如黑枣,说道,“三王爷要是不同意我的提议,还是请三王爷去跟太后解释去吧……”
叶济多镝也给那赫乌孤的臭脸气得够呛,甩袖时将衣甲抖得铿锵有声,不再跟那赫乌孤争论什么。
只是那赫乌孤带来的是太后及诸王公大臣的意见,叶济多镝虽居亲王之位,但也不能违,当夜只能驰马赶往燕京,希望能有挽回的余地。
佟化成与范文澜只能在卫河津大营等候消息。
五月中旬,燕冀大地也开始入夏,佟化成虽然身心疲惫,但翻来覆去睡不着,清晨时翻身起来,过来找范文澜。
范文澜也是整宿没有睡踏实,佟化成过来时,他正在行军帐里借着油灯看地图,淮东军的行军路线准备的标识在地图上。
看到佟化成过来,范文澜将地图放下:“今夜难得无战,佟将军醒来好早……”
“三王爷那边还没有消息传回来,睡不着。”佟化成说道。
“才过去一夜都不到,哪会这么快就有消息?”范文澜宽慰的说道,说罢还是担忧的往北面望了一眼,卫河津离燕京城不足百里,要是顺利,叶济多镝返回都有可能,实不知道燕京诸人会不会改变主意。
佟化成拿起桌上的地图。
从五月上旬夺得津海之后,在津海的淮东军就兵分两路,一路沿潮白河、一路沿涡水河西进。淮东军步旅的防御力十分强,特别沿路西进,每天推进的路程不到二十里,异常的稳健,使得叶济多镝从侧翼一直未能把握到战机,只能将兵马撤到卫河以西来。
但是从津海到燕京就二百里,淮东军的推进速度再慢,半个月时间也足以推到燕京城下。
燕京城里的诸人要求叶济多镝将兵力集中到中路,对淮东军各个击破,阻敌帝都之前,也不是没有道理。
此时看不到淮东军在中路的虚实,但淮东军在两翼展开兵马与貌似空虚的中路,就仿佛一张血盆大口,势要将整个燕京都吞入腹中……
潮白河与涡水河都是大体东西流向的河流,相距有六七十里,也就是淮东军从两翼展开的兵马最远相距也不过六七十里,虽说有分而击之的机会,但机会也不是那么大。
佟化成与范文澜在卫河津大营等待消息,一直到午时才消息传回,只是消息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恶劣:叶济多镝给留在燕京,出任燕京留守,以卫桥津为中心,集结于卫河以西的兵马则由老将那赫乌孤督辖……
第79章 战前
北燕调叶济多镝出任燕京留守,说明北燕的王公大臣有考虑弃都西逃的意图,但同时又使老将那赫乌孤接替叶济多镝督辖左翼兵马,就表明北燕在弃都之前,犹希望放手一搏,能够挡住淮东军从津海西进的步伐。
在燕京以南卫河两岸,北燕左翼的兵马,聚集到此时能卫护燕京城的主要兵力,包括叶济多镝从济南率领北援的三万骑兵以及后续拼凑出来的三万杂骑,共六万骑兵。
在进入五月中旬之后,那赫乌孤将左翼兵马主力调到卫河以东的安墟地区,横亘在津海与燕京之间,有意趁淮东军分三路逼近燕京之际,寻找各个击破的机会……
面对最新的情况,淮东军已经展开的两翼兵马,奉令停下西进的步伐,往涡水河、潮白河两岸收缩防御,静待战机。
而给两翼兵马护翼其中的津海城,每天都有大量的运兵船、运粮船驶来停靠,数以千计的人马,数以千万石的米粮、数以万箱的弹药、兵械,源源不断的在津海城御下,不断加强即将从潮白河与涡水河之间往燕京突击的中路兵马。
“在战场之上,所有拿着兵刃的,不是自家兄弟,就是敌人。在他们丢下兵刃、趴在地上抱头投降之前,要坚决的消灭掉,不可以手软!那些个胡狗崽子,看着人小不起眼,但杀起人个顶个的心狠手辣,兄弟镇师就是吃了手软的亏,导致不必要的伤亡,你们的脑袋,要给我拎清楚了,挡在你们面前的,不管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只要是拿起兵刃的,就是敌人。你们不要怕出什么问题,出了什么问题,我来兜着……”
陈渍的大嗓门,就算是隔着一排木头房子,林缚以及陪同林缚赶来登海镇师驻地的高宗庭、周普、宋时行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林缚示意扈兵不用通报,他与高宗庭、周普等人直接走进来,木制营房的另一侧是一座小校场,陈渍正召集登海镇师哨以上将官进行战前动员。
三百多哨以上将官,坐在简陋的条凳上,把小校场挤得满满当当。校场前简单的摆着一排长桌子充当主台,李白刀、梁寿等镇师主要将领坐在后面。
就陈渍站在那里训话,将长桌拍了哐啷直响,校场上的将官看到林缚等人从营房后穿过来,站立起来行礼,林缚示意众人都坐下来,走到将台之后,说道:“我军有不袭扰平民、不滥杀妇孺的好传统,这个要坚决的保持住。虽说军部派出大量的军纪们,但我更相信我军全体将卒都有格守军纪的传统跟习惯。不过,在我军前面,在卫河津、在安墟,孱弱而无能的胡虏,为了挽回败局,将其族少年子都召集到战场上来,妄图阻挡我军收复中原的步伐,这是新的情况,恰如陈渍所言,挡在我们面前的,只要是拿着兵刃不放手投降的,都是予以坚决消灭的敌人,我在这里希望诸将英勇杀敌,旗开得胜。”
燕东诸胡以及燕西、奚及西北夷诸胡,构成北燕凌架于北地汉人之前的上层阶段,东胡人立国以北燕立朝,加起来不过三四十年的时间,胡族子弟还保留着以武立族的传统。
面对淮东军直捣腹心的北伐,北燕无法及时从外围防线抽调援兵,便将在燕京城里的近两万胡族子弟召集起来,编入左翼,以鱼死网破之势,意图将淮东军封堵在燕京城之外。
面对这些稚气未脱、但在战场上有着狂热士气、纵马厮杀的胡族少年,最先展开的左右两翼张苟及楚铮两部兵马,应对心理有所不足,出现许多不必要的伤亡。
在五月九日,右翼楚铮部一个旅级战线,出现给胡族少年敌骑突破、伤亡超达六百人的恶劣局面,林缚不得不暂停诸部西进的步伐,对全军进行二度动员,以应对战场新的情况。
登海镇师的动员大会过后,林缚将登海镇师旅以上的将领留下来开会,同时赶来参加会议的,还有在津海的旅以上高级将领。
“胡虏将不足十六岁,甚至还有很多只有十一二岁的少年子都征召入伍,填到津海与燕京之间的战场,则说明胡虏的军事潜力已经给我们榨到极点,”林缚看着帐内满堂而坐的高级将领,用低沉的声音说道,“想来不用我多说什么,大家都能明白接下来这一仗的意义有多重要。只要在安墟战场上,将卫河以东的六万敌兵消灭掉,胡虏最为核心的军事潜力就会一次性的消耗殆尽。只要获捷安墟战场的大捷,胡虏在外围虽然还有近三十万兵马,但也就不再为患,消除他们是迟早的事情。也正因为接下来这一仗,是决定性的一仗,我希望大家要加倍的睁大眼睛,保持头脑的清醒……”
津海城几乎给打成废墟,眼下最紧要从江淮运来的都是军需物资,诸军生活条件都相当简陋,登海镇师的议事厅里,只有赶制的榆木条凳,大家都是搭屁股挤在一起。
不过面对即将到来的安墟会战,众人兴致都很高。
开始时,大家对战场出现的大量少年胡兵,都还心存顾忌,收敛着没有敢大肆杀戮,但战术保守的结果就导致己方出现大量不必要的伤亡。
林缚这次进行全军动员,将出现在战场上的两万多少年胡兵,当成北燕最后的军事潜力来看待,明确了坚决消灭的态度,实际上是为安墟会战扫清最后的障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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津海与江淮的兵马调度,全部都走海路,这些都不在北燕的视野之内。
即使北燕在江淮的眼线能摸清楚淮东军的兵力虚实,也完全没有足够的时间将消息传到燕京来。
虽说在沂海,柳西林率部从沂州北进,从沂蒙山区穿过,进逼山东中部的临朐地区,但其他在沂海地区的预备兵马,则以新编旅、兵备旅为主;凤离军第四镇师韩采芝所部、海东行营军第三镇师胡乔冠以及第一骑师周普所部,则在五月中旬之前,全部从海路调到津海。
可以很肯定的说,淮东明确清楚挡在燕京外围的虏兵主力就是卫河以东的六万骑兵,除此之外,其在燕京城有两万守兵,在右翼冀东山地的三河等地区,还有万余兵马,以拖延淮东右翼兵马西进的速度。
然而淮东军,除了从两翼展开的张苟、楚铮两部兵马外,在津海聚集的马步军,包括陈渍、韩采芝、胡乔寇三个精锐步旅镇师以及周普所部第一精锐骑师外,还有九个新编旅及工辎营六个旅,这些都将来可以作为从中路向燕京突破的主力,总兵力高达九万人,实际已经远远超过北燕在正面拦截的兵马。
此外,林缚还从水师抽调人马、火炮上岸,以孙准为旅将,新编军部直辖的炮兵旅,下辖四个炮营,使得中路兵马的火炮数量增加了近一倍,轻重火炮达到五百门。
从五月十二日起,除了胡乔冠所部镇师以及六个新编旅留下来作预备队外,以陈渍、韩采芝、周普所部两个步锐镇师、一个骑兵镇师为主,辅以三个新编旅及三个工辎旅的中路兵马,即从津海以西的西青寨出兵,以敌前日行五十里的速度,往燕京东南的安墟地区突进。
以高宗庭、杨一航、岳峙、宋时行等人组成的前敌指挥部,随陈渍所部运动,具体指挥接敌战事,而林缚则给诸人强劝留在津海居中调度,不再有上第一线战场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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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来,北燕借助骑兵纵横平原地区的优势,在左右两翼不断的获得战场接触战的胜利,使得其将卒士气有所恢复。
除了佟化成、范文澜少数将臣依旧孤旨苦心的劝那赫乌孤放弃中路决战的战略外,北燕在燕京的绝大多数将领,都坚决的认为要在燕京与津海之间的正面战场,予淮东军以坚决的阻击,唯有如此才能挽救北燕摇摇欲坠的国运。
涡水河、潮白河由于北燕在上游掘堤的困素,水位减低,导致两百吨级的护卫舰也无法进入燕冀纵深地区,仅有百吨级以下小型战船能够随两翼兵马西进。
小型战船没有舷炮,只在前尾的顶层甲板上安装一两门四斤级或八斤级的轻型火炮。加上通航河道变窄,使得战线能够出现的火炮密集程度大幅度减弱,实际在压制敌骑冲突起的作用,甚至远不如营哨配合的床弩、蝎子弩等传统、战械。
这就给北燕骑兵将领造成一个错觉:淮东军的伏火弩,远没有叶济白石、叶济多镝等人描绘的那么厉害。
这种种情状,使得以那赫乌孤为首的北燕将帅更迫切于寻求中路决战的机会。
淮东军撕开锁海防线,以锐不可摧的势态强攻下的津海,兵锋直指燕京——燕冀腹地受到如此致命的威胁,时间多拖上一刻,北燕就将多增加一丝崩溃的危险。
实际上,淮东军打下津海城之后,哪怕不再西进,只要固守住津海城,北燕也将无法维持当下南到山东、河南,西到关中、北到两辽、燕西的广袤地域。
实际上,除非北燕就在果断放弃山东、河南、两辽、燕冀,退守晋中、关中、燕西的决心,不过燕京城外的一场大会战就势不可免,而且拖得越久,形势对北燕越不利。
看到淮东军中路兵马从津海出来,以那赫乌孤为首的北燕将帅,以为掌握到中路决战的机会……
第80章 铁桥营
安墟(今廊坊)位于燕京东南,为京畿直隶十二县之一,与西北、东北方向上的山地县不同,安墟一马平川,良田万顷。
燕胡南侵之后,差不多将安墟县近半的田地圈占去,分给南迁的军户。
在过去七八年时间里,在这片土地上有如雨后春笋一般的立起数以百计的田庄。
田庄的新主人多为胡人军户,亦有小部分得军功受赏的新附汉军军户。而给强捋去土地的民众,迫于淫威,无力挣扎,迫于生存的压力,不得已寄身这些田庄为生。名为佃农,实为农奴。
小田百余亩、数百亩,大田边片成千上万亩,稍有势力或有军功在身的胡人军户,筑宅院坚如城垒,分散于凤河两岸。
涡水河、潮白河、卫河从安墟县边缘流淌而过,凤河是从安墟县境当中横穿的一条主河,两头与涡水河、潮白河相接。虽说水势盛时,凤河也有一百五六十米宽,三四米深,但给扒开河堤、河堤土大片的给推入河道之中后,凤河只是割裂战场的长壕,无法容易大型战船进入。
三十余骑战马在黑夜里小步快跑,趟着凤河东岸的水洼地,马蹄子带着水声哗嚓嚓的响;在凤河两岸,双方的骑兵前哨已经密集到在夜间都不需要刻意的掩藏形迹。
胡狗子在入夜时纵火烧毁凤河上的两座浮桥,此时火势未灭,远远的看去,就像两条火龙蹲踞在夜色里。
虏骑大量的在凤河以西区域集结,意图以凤河为拦截淮东军中路兵马西进的外壕,但有许多军户家小没能及时撤出去,沦为当地农户泄愤的对象,在夜里起了无数的火头,奸、淫、事也时有发生。
前哨兵马无法禁止这种种乱象,由于燕冀迁入大量忠于北燕的辽东汉户,淮东军短时间里甚至无法区别辽东汉户与当地的汉户,只能一刀切的将民众从战场的核心区域暂时驱逐出去。
隐约能听到河对岸的战马在嘶鸣,第一骑师的哨骑浑不顾对岸的威胁,耐心的从给河水淹没的浅淤地里一寸寸的摸过去,确保胡狗子没有在凤河上做其他的手脚。
回首看,掩藏在夜里的凤河粼粼闪光,前骑从马鞍旁取下喷焰筒,抬手举高点燃,焰火嗤嗤作响的喷射到半空中绽开,有如千树银花,以此向后方传递凤离东岸安全的消息。
焰火传讯后大约过了大半个时辰,则有数股马步军仿佛从夜色里钻出来似的,出现在凤河东岸的土地上。
扒开的河口子,使凤河东段有大片的土地淹在浅水里,变成洼地,确实给淮东军西进造成很大的问题,但还不至于叫淮东军寸步难行。
陈渍陪同杨一航亲自到凤河东岸来视察地形,脱下臭气熏人的马靴,将裤脚管卷起来,趟过一片积水塘,站到凤河东岸的残堤上。为了不叫对岸敌骑引起不必要的警觉,陈渍、杨一航身边只有七八名扈兵,其他扈骑则藏在远处的夜色里。
杨一航蹲下,伸手摸了一把堤上的湿土,与陈渍说道:“胡狗子试图在涡水河上游筑坝蓄水,虽说他们短时间里筑成大坝的可能性不高,但我们还是需要在暴雨季来临之前解决掉战事,不然几场暴雨下来,将进一步摧毁燕东的堤坝,积淤问题也将变得更严重……”
“狗日子的胡狗子,他们将骑兵都撤到凤河以西,但盘距在燕京以东,大概就是想趁我们渡凤河时打我们一个半截子!”陈渍啐了一口,又问杨一航,“工辎营搭桥的速度有多快?要是够快,我们可以在凤河东而耐心的等上两天。等栈桥材料都运上来,找一夜工夫,前半夜搭桥,后半夜步旅强突过去……”
凤河比涡水河、潮白河都要小,最窄处不过三五十米宽,不是没有在敌前抢建栈桥的可能。只要过了凤河,中路兵马再往西,一直到燕京城,都没有大的地形障碍。
陈渍、杨一航亲自摸过地形,工辎营也派工造官过来对凤河进行详细的勘测,连夜拟定建栈桥强突破进入凤河西岸作战的方案,派快马送往津海向林缚请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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敌兵利用凤河打安墟拦截会战的用意是明显的,淮东军自然也不能给小小的凤河截住进攻的势头。
“敌军不退的话,会战就应该在凤河西岸展开吧?”林缚看过高宗庭他们送来的作战方案,拿起炭笔,认真的将地图上凤河西岸的几处要点圈出来,安墟除凤河外,没有其他可守险的地形,对敌军来说,就是胡人军户圈占安墟粮田后所建造的几处大寨可以驻防,说道,“敌军显然不会叫我们痛痛快快的渡过凤河再决战,我看我部渡河之际,就是会战揭开序幕之时……”
“那就叫宗庭他们,将方案做得再细一些,准备工作再充足一些。”宋浮说道。
吴齐说道:“孙淮派人来请援了。虽说我们给重炮车组配备六匹辎马,但敌军大肆扒堤,使得西青、河桥等地积淤严重,炮车难以通过,落后步旅一大截,要是两天内就强突凤河西岸,炮兵旅很可能赶不上趟!是不是临时从骑师抽调一千匹战马出来?”
“这时候从骑师抽调一千匹战马,周普能跟我翻脸,”林缚说道,“辎马不足,那就用人拉,调一个后备旅上去给孙淮指挥。告诉孙淮,要是三天内不能将火炮拖到凤河东岸,叫他这个旅帅不要干了!”想了想,又补充道:“通告前指,火炮前期只能部署在东岸,前期进入西岸的兵马,要有防线给虏兵打透的心理准备。核心栈桥一定要用铁桥,不用忽视敌军强突进来毁桥的决心……铁桥营前进到哪里了?”
铁桥营是工辎营的一部,随营携带大量的铁桥构建,极其沉重,虽有大批的辎马及重载马车随营而行,但推进的速度很慢。唯一的优势,就是将铸铁构件分散到更多的重载马车上,比重炮车组的推进速度要略快一些。
宋浮听得林缚询问,探过身子来,将铁桥营此时准确的位置在地图上标出来。
林缚点点头,对铁桥营的推进速度还算满意,说道:“那就让前指再改方案,将渡河拖延到三天之后实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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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的时间转眼即逝,佟化成冒险到凤河西岸大堤上眺望淮东军在东岸的部署,没有天命帝的支持,范文澜这些汉臣受到严重的排挤,特别是范文澜在防御战略上跟那赫乌孤冲突太深,也无意留在大营受气,不顾凤河两岸有随时接战的凶险,还是与佟化成到前垒来。
随着越来越多的淮东军进入凤河东岸,所有胡人相貌的民众都给作为战俘羁押起来,而其他民众都给暂时驱逐出凤河东岸,使得北燕兵马对东岸瞎了眼,完全摸不清楚淮东军中路兵马具体的行进情况。
“范大人以为淮东军会怎么渡河?”佟化成问范文澜。
范文澜与佟化成所站在这处河面足有一百五六十米,但依旧是在淮东军强弩的射程之中,更不要说那些个能射三四里远物的伏火弩了,范文澜提心吊胆,听佟化成问及,才认真的想这个问题。
凤河给毁成这样子,淮东军即使控制两侧的河口,其大型战船也无法进来,而淮东军是跨海而来,不可能有大量的小型渡舟小船随行,故而淮东军短时间里要渡过凤河,进入西岸,继续往燕京逼近,要么强建栈桥,要么直接运土填出几条坝道来。
范文澜说道:“凤河东侧的河堤给扒开好几十处缺口,淮东军要是派人运土填坝道过河,只会加剧东岸的的淤淹程度。要是有幸降一场大暴雨,凤河以东地区很可能会因为水泄不通,而变成淹水更深的泽国……淮东军最为重视工造,不会考虑不到这种情况,应该是建栈桥强攻过来吧!”
佟化成知道范文澜是一个在兵事、治政上皆有大见识的人,遂能得皇上重用,只可惜皇上昏死不醒,燕京城一干王公大臣就迫不及待的流露出对汉臣的不信任,范文澜再有能耐,这时候也没有办法发挥作用。就算是出身佟氏的他,由于策见不同,也叫那赫乌孤连着三四天没给好脸色看。
听范文澜判断淮东军会建栈桥渡河,佟化成点点头,淮东军最强的地方倒不是战卒有多少强悍,而且其工造之术天下无双。
淮东军只利用一两天时间在凤河之上快速搭设十数座栈桥来,以便其马步兵强突到西岸来——这七八年来一直都成近距离研究淮东的佟化成,对此并没有太大的疑问。
凤河最宽处不过一二百步,最窄处不过二三十步,虽说大燕兵马控制着凤河西岸,但淮东军在东岸,用床弩就能封锁出两三百步的空间来,伏火弩封锁范围更远到惊人的地步。
大燕兵马要阻止淮东军的工辎兵在凤河上搭设栈桥,将卒只能顶着淮东军弩阵的密集射杀,接近西岸河堤破坏建桥——或许不拦淮东军建桥,叫淮东军有少许兵马渡河过来,再利用精锐骑兵冲杀其阵,借淮东军兵卒的掩护接近栈桥毁之;如此反复,必能消耗淮东军进攻锐气!
佟化成心里这么想。
第81章 渡河
北燕倒是预料到淮东军会在敌前搭设栈桥助兵马抢渡凤河,但是凤河从西南往东流淌,沿岸有七十余里,又皆是平原地区,适合搭设栈桥的地点没有一百处也有八十处。
随中路兵马西马西进的舟桥旅,编有匠师及其他辎辅兵共四千余人,随前部兵马迅速分散开,沿凤河东岸选择二十余处筑桥点进行准备。
在凤河东岸,陈渍所部居中,第一、第二旅李白刀、梁寿推进到沿河地区,第三、第四、第五旅在稍后位置备防;在登海镇师所辖战区的两侧,韩采芝、胡乔冠所部各有一个旅进抵沿河地区,随时能参与第一批的渡河。
二十余处筑桥点就是分散于四个旅的前进阵地上,叫西岸的北燕兵马即使看到淮东军有造桥抢渡的意图,也没有办法进行针对xìng的预防。
数千辆载重马车以及近两万匹辎重骡马,来往于津海与凤河东岸,川流不息的将大量的物资运上前方战线。
截止十六日,在四个先发旅的前进阵地上,八个火炮阵地以及数目更多的近河弩台,也都迅速的构建完成,二十四斤级以上的重型火炮共四十门,给最先推上阵地。
试射的炮声轰隆如春雷在耳畔炸开,铁弹划空而过,呼啸着发出尖锐的破空响声,落弹如犁,将入夏后给雨水浸泡的松软泥土刨开,在大地上留下触目惊心的划痕。
虽说在四里的射程上,分散于八个火炮的阵地一次发射四十枚实心铁弹,所形成的炮弹密度十分有限。即使密集的骑兵阵列冲锋,四十门重型火炮发射实心弹,一次也未必就能射杀二三十骑,但重型火炮发射时动静如此声势浩大,还是叫那些个未见识过淮东火炮的燕北兵卒心旌摇曳。
不过,这也越发增强那赫乌孤等北燕将帅御淮东军于燕京城之外的决心。
重型火炮密集射杀兵卒的威力有限,但在轰击城墙等建筑物方面,威力不下重型抛石弩。
传统的重型抛石弩,必然要推进到离城墙三四百步范围之内,才有可能抛射石弹直接攻击到城墙的侧面。同样的,这么近的距离,很容易叫守城的兵马打反击,除非攻城兵马有能力将守军完全封锁在城里,不然重型抛石弩无法推到阵前使用。
而淮东的重型火炮,能够将阵地建在离城墙四里外甚至更远的地方,能够密集部署在攻城兵马的保护阵列之中,这就极大增加了守城兵马打反击、摧毁其火炮阵地的难度……
虽说燕京城坚固,但毫无反击能力的给淮东火炮持续不断的进行炮击,崩塌也是迟早的事情。而淮东军炸开津海西垒的手段,更叫人胆颤心惊,这叫拙于守城的北燕将帅更加没有信心守城,只能放手一搏,将最后的胜机寄托在城外野战上。
十六日将入夜时,更多数量的轻型火炮从后面的掩护营地给推出来,进入火炮阵地;河岸弩台上的蝎子弩,将大量火油罐及引火物掷到对岸,进行引燃,照亮凤河西岸的夜空,更多的将东岸阵地掩藏在夜sè之中。
借着西岸熊熊燃烧的大火,舟桥旅各部在四个先发旅的前进阵地上,迅速派人洇渡过河,十数二十余辎兵一组,将连接铁索的沉重船锚从河里拖到对岸。
淮东所铸的重锚,最重一支能达到四五千斤,小者也要一两千斤重。通常一艘两千吨级主力战舰,需要这么巨大的重锚二三十支,才能够将船体固定在风浪jī弩的大海之上。
当凤河西岸缺乏足够的浮栈桥固定物时,将重锚拖到西岸,将铁爪子深深的扒进泥土里,则是最好的替代物。
重锚的铁爪深深的扒进泥土里,又打桩进行加固,连接重锚的铁索在东岸用绞车绷直,一艘艘特制的方头方角的浮舟很快的放下水,与铁索连接起来,铺设栈桥,一座五六十米宽的简易浮桥,几乎不需两个时辰就搭设而成。
为了增加浮桥的承载力,浮舟的两侧还固定数量不等的méng皮浮箱。
在岸边营火照不到的深处,佟化成与十数斥候,就藏身在离河堤约三四百步远的草丛里,看着淮东军在夜sè之下快速的搭设浮桥。
佟化成作为西寺监的头目,本身就是北燕最擅长刺探之事的斥候。他与那赫乌孤意见不合,又不用领兵,留在大营无所用处,便主动请战到前面来近距离侦察淮东军的动静。
即使之前对此有所预料,佟化成还是为淮东军搭设浮桥的高效率所深深震憾。
望着对岸淮东军弩台、火炮阵地在微弱的星光光芒下的黑黢黢的影子,佟化成知道这时不是冲上去摧毁淮东浮桥的良机。
这时接近浮桥西头,一起进入两三百步的范围之内,只会引起淮东重弩及伏火弩的疯狂轰击。
淮东军以五座浮桥为一组,在每一组浮桥的东头,都部署有两三百架重弩以及数十架威力更强的伏火弩。
佟化成虽然知道己部左翼兵马,包括少年将卒在内,多为不畏牺牲的血勇之卒,但他也不认为有哪支兵马能在两三百步的近距离里,直接面对淮东弩阵如此密集的攻击而不会给摧毁。
唯有等淮东军先发兵马小规模的渡河后,他们部署在后面的精锐骑兵冲上来,与淮东军混杂在一起,就能限制淮东重弩发挥;借着淮东军溃乱之际,用重斧或纵火摧毁淮东浮桥,才合适的战术。
很快,凤河沿岸的情报汇集过来:在整个凤河的中段,淮东军在入夜后同时抢筑二十六座浮桥,浮桥之密集、数量之多,速度之快,皆叫佟化成心惊不己。
淮东军显然也很明白这边的打算,一座座浮桥在夜sè的掩护之下建成,但佟化成只看到淮东军的渡河兵马在入夜后都集中东岸待命,数以十计的盾车áng弩,都推到浮桥的东端头,但一直拖到子夜时分,都未见淮东军渡河正式的进入西岸,似乎都在试探这边的耐心。
“佟将军……”有数人弓身藏在草丛里mō过来,佟化成反身依着土坑半躺,借着夜sè看来人是韩村渡方面近距离侦察敌情的斥候,压着声音问,“韩村渡有什么新情况?”
“淮东军在韩村渡所搭设的三座栈桥,跟在其他地方所搭设的浮舟桥有很大不同。”来人禀道。
“有何不同?”佟化成蹙着眉头问道,他就担心这时候有什么意料不到的突发新情况发生,在战一触即发,想改变计划都没有可能。
不敢点火引起淮东军的警觉,来人就扒在一片沙土,用树枝将韩村渡方向淮东军所搭设栈桥简易的画出来:“在韩村渡,淮东军没有用浮舟、铁索,而且将一辆辆壕桥车直接推进河道里衔接起来,卑职看着奇怪,但怕打草惊蛇,没有派人近距离侦察,只是这事蹊跷,特来报知佟将军……”
攻城常用壕桥车,但只需要宽度不大的城壕,将壕桥车推下护城壕,使两头卡在岸上,则形成人马能过的壕桥,但是韩村桥方向的凤河宽有十五六丈,淮东军造这么大的壕桥车也不是没有可能,但未必就比浮桥好用。
而且十五六丈长的巨型壕桥车,在岸上一次造成型再下水,也不是没有可能,完全没有必要分成数截制造,推下水之后再连接。
佟化成对淮东军在韩村渡方向所造的栈桥也十分起疑,但等不及他赶往韩村渡细看,在东岸的淮东军便有动静,东岸的营火这时也给点燃起来,将凤河两岸更是照得通明如昼——见淮东军就要渡河,佟化成只能迅速带着斥候往后退去躲开双方将血战到底的战场……
佟化成退到西岸一座的矮山之上,这时候凤河两岸到处都是熊熊烧起的营火,几乎要将夜空燎燃,也将凤河两岸的战场照得通明,淮东军将卒隐约在火光的照耀之间,人影幢幢,车轧马嘶,战场上种种情状尽收眼底。
“不妙!”佟化成心头猛然一跳,他陡然间发现淮东军在其他地方的渡河点,都有敷衍之意,唯有韩村渡方向的渡河行动最为坚决,渡河的人马在夜与光的明暗之间,仿佛黑sè的铁流进入西岸。
刚才斥候禀报淮东军在韩村渡所搭设的栈桥有别于他处,再与眼前的情形结合,化佟成当然能明白淮东军在韩村渡方向必有别的、叫他们猜不透的部署。
也顾不及掩藏踪迹,佟化成即派部属牵出藏在矮山之后的战马,纵马赶往大营方向驰去,希望能及时提醒那赫乌孤注意到韩村渡方向的变化,他则率数十骑往韩村渡方向赶去。
不过针对淮东军这时突然展开的渡河行动,北燕兵马在西岸防线上的反袭行动这时候也迅速展开来。
北燕左翼大营,也注意到淮东军在韩村渡方面渡河行为最为坚决,人马最为密集,此时叫他们也无暇多想,他们要趁淮东军在西岸立足未稳之时坚决的打反击,实际上就不可能留下太多给他们迟疑或思考的时间。在夜sè的掩护下,入夜后集结于骆河店方面的五千骑兵,即坚决的往韩村渡方向进击。
佟化成在半路上与这支骑兵汇合,除了告之主将檀摩罗警惕淮东军在韩村渡方向的异动外,已经没有办法拦住这次的进击。
五千骑兵已经进入淮东军伏火弩的射程之内,分成三批队往南突冲。
火炮在夜sè里发射,炮口喷出来的火光,仿佛奇艳的焰花,呼啸的炮弹轰射而来。
这时候稍有迟疑,稍会停顿一下,就意味着能叫淮东军多打一轮的火炮,就意识至至少会有二三十骑精锐会丧命炮火之下,撤退更会叫两侧同时发动冲锋的友军陷入侧翼受威胁的困境之中。
只能往前进击,只有与淮东军贴近,才能将淮东军在东岸的伏火弩、重弩失去作用,也唯有将淮东军进入西岸的战阵撕碎,将淮东军架在凤河之上的浮栈桥摧毁,才有后退休整的机会……G!。
第82章 血战韩村渡
在韩村渡方向,负责先攻的为登海镇师第三旅梁寿所部。
由于西岸滩头给我军先渡兵卒占据,阵地扩大有三百余步纵深,东岸河沿弩台上的床弩、蝎子弩等战械皆使用不上。
散弹虽说在四百米外还有相当不错的杀伤力,但散弹射击到四百米外,锥形弹幕展开的范围,会对西岸的己方将卒造成严重的误伤,也给禁止不用。在韩村渡东岸两翼的火炮阵地,战前就部署的八十门轻重火炮,此时交替的呈斜角往敌冲锋阵列喷射实心炮弹。
炮口喷射出奇艳的焰光,炮弹掠过凤河,掠过给夜色掩闭的低空,尖锐的呼啸着,从侧前翼撕开敌冲锋阵列……
佟化成在登州,只看到淮东炮击登州水师的战船以及登州城寨的城墙、箭楼等建筑物,并没有亲眼观察到淮东军在野战中对冲锋阵列进行炮击的情状。
而在战前,先进入凤河东岸的重炮所进行的试射,实际是西岸给北燕兵马控制之下,无法派斥候过深的渗入,只能用抛射实心弹的方式来估算西岸的距离,以确定射程的参照物。而实际在没有遮拦的平原地区,面对敌军冲刺而来的人马,在开花弹能投入实用之前,低平角度发射炮弹的射杀力,要远比抛射为高。
奔趹的马蹄声在耳畔有如狂暴的骤雨,马蹄扒开的泥土打在脸上,生生作痛。佟化成随左翼锋队前突,以披甲轻骑为主,齐胸横刺的刀身,闪耀着河水一样的粼光。
声音响到极点,似乎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但呼啸的炮弹又是那么的明显——擦着身子而过,给灼热的风燎了一下,佟化成惊悸的扭头往侧后看去,就见从余侧往里,一兹溜的倒下七八骑……
佟化成骇然失色,轻拨马头,离开冲锋阵列,斜驰到侧翼的一座高地上,勒住缰绳往斜后方看去,就见刚才给淮东火炮覆盖的战场上,少说有近百骑或死或残的给击坠下马,失去战力。
佟化成抓着缰绳的手微微颤抖,虽说炮击的间隙时间不短,足以叫骑兵冲锋到淮东军的战线近前,以近身搏杀躲过淮东军的第二次炮击,但第一拨冲刺的骑兵阵列,一次性就给淮东军的火炮从左右侧前翼射杀了近十分之一的人马,这样的杀伤力也未必太过惊人!
事实上,佟化成在战前就提醒那赫乌孤派出骑队冲锋时,以分散的阵列起步进兵,冲刺到敌阵近前方可聚拢以增强冲击力,目的就是要防备淮东火炮对密集阵列的杀伤力,临到战时,还是轻估了七八十门火炮齐射的威力……
换在白昼,给一次炮击覆盖就造成这么大的伤亡,会严重影响到其他将卒冲击敌阵的决心,只是夜色将更多的血腥掩盖住,从炮击覆盖区域冲锋而过的骑兵们,并没有认真的观察身后的伤亡,以脱弦怒箭之势,又似狂涛怒浪一般,凶狠的往进入凤河西岸的淮东军阵列扑打过去,顿时间刀与盾、箭与枪、血与肉在迸击、在怒吼,虽不断有人坠马仆,但敌我双方则热血沸腾起来,陷入不死不休的血战之中……
北燕兵马在战前对此战的残酷性早有预料,也知道唯有以血跟肉铸就的战阵,才可能挡住淮东军西进的步伐。
没等第一拔骑兵分出胜利;燕军以三编队一千八百余骑组成的第二拨冲锋阵列就扬尘而来;那些个隐约可见的冷色铠甲、锃亮的刀刃以及发亮眼睛及微微张口的牙,浮在夜色里就像细微可见的浪花。
佟化成给扈骑从马背上拖下来,死死的按在地上,听着炮弹在头顶的呼啸之声搜魂夺魁,抬头但见那呼啸而来的实心弹,以锐不可挡的势头,洞穿一具具血肉之躯。
佟化成眼睁睁的看着一枚炮弹从冲锋阵列的左前角射击,从右后角射出,以不可抵挡之威势,将一颗巨木打得迸裂,中间少说有十三四具血肉之躯给这枚炮弹洞射;有时明明看见那些炮弹击了地,却跟着了魔似的二次弹起,继续在阵列之中横冲直撞。
也幸亏在离河岸两三里的冲刺战场上,整个前突的骑阵相对分散,而且有相当数量的炮弹射击角度也谈不上十分的理想:或高、掠空而过;或低、提前击地,也没有形成的跳弹。但就是如此,在给淮东火炮覆盖的战场上,给击坠下马或死或残的人马又增加了一百四五十骑……
夜,有利有弊;佟化成这时候不得不感激夜色的好处。
已经从淮东火炮覆盖区域冲锋而过来的骑兵,多半看不见留在身后夜色里那么的惨重伤亡,他们贴近淮东军进入西岸的滩头阵地,趁着淮东军在西岸的阵地也不防备,在近距离里,一次次的提起马速,以绝死的姿态,冲击淮东军的西岸临时防线。
燕胡一个个以武勇著名的骑将们,以马槊、骑枪为兵刃,左右拨打挥舞,重逾数百斤的铸铁盾车、刺矛车在他们面前也轻易给拨倒,甚至给拨得翻滚。这些个无惧生死的燕胡武将,面对淮东军刺杀的枪矛,即使身体给刺出十数血洞,犹不忘在临死之时往前冲突,欲给后来者的杀出更大的缺口,嘶吼声巨如惊雷……
淮东军的步旅虽以防守严密著称,但子夜后才进入西岸的临时战线,终究是谈不上守备严密,而胡骑不顾伤亡,在近距离里拼命的催激马速,亡命的冲刺,还是给进入西岸的淮东军造成强大的压力跟伤亡。
胡骑的目标很明确,就是要冲透淮东军在西岸的防阵,摧毁栈桥,再围歼在西岸的淮东军将卒,然后退却,等待淮东军第二次筑桥渡河……
北燕就是打算以这种纯粹的以血肉交换血肉的血腥之战,来达到削弱淮东军西进锐气,达到保全燕京城、保全国族、挽回国运的目的。
燕胡骑兵的战术也极简单粗暴,由于从侧翼攻击会受到东岸火炮与重弩的威胁,只能选择从正面以最简单的凿击战术,一次接一次的冲击淮东军在西岸的防线。
淮东军在西岸的防线纵深不足三百步宽,虽说抵抗也是异常的顽强,战线有矛与弩、有战车的封锁,但也经不住胡骑一次又一次玩命一般的凿击,燕胡不计伤亡的前突,也叫淮东军将卒在铁蹄之下或死或亡,甚至有许多伤卒来不及往两翼撤出,就看着防线给胡骑凿穿,叫栈桥暴露在胡骑的铁蹄之下……
燕胡骑兵将事先准备好的一捆捆浸了油脂的柴草,从马背上卸下来,丢到栈桥的桥头,引火点燃,使得凤河两岸的光线更加的明亮。然而在下一刻,暴露在的火光之中,不是燕兵想象的浮舟栈桥,而是三座黑色的铁梁桥。
铁梁桥由一截截箱笼式的桥身构成,横卧在凤河之上,桥下以架桥车为临时支撑,屹立在湍流之中。这时才有人稍稍明白过来,为何入夜前看到淮东军有几辆壕桥车看上去车轮格外的高大?原来是要推入河心当成桥桩使用。
燕胡将卒一时无法想象这三座铁梁桥是如何建成,但桥身主要以工字型或尺型铁梁构成——那些个拿着巨斧准备劈斫铁索的燕胡力士,看着火光映照出来的那一根根粗大的铁梁,能斫断铁索的巨斧再是锋利,也无法在短时间里以笨拙的劈斫方式将铁梁纵横交错的桥身摧毁……
铁梁桥无法纵火摧毁,更不畏刀斧劈斫,燕骑见桥不能毁,欲抢渡进击东岸,冲杀淮东军在东岸的本阵,然而他们这时要面对的是淮东军部署在河岸上八门火炮的散弹封锁。
铅丸击打在铁梁上,发现金属轰鸣之响,然而更多的铅丸无情的破甲钻进**,在**里翻滚,将血肉之躯破开一个个糜烂的大洞。
实心弹还是线性射杀,炮弹角度偏离的可能性也是很高,散弹在近距离内则是直接覆盖一个面,将敌骑成片的射杀在地。西岸给凿穿防线的淮东军,并没有溃散,而是在敌骑的疯狂冲击之前,有意的往两翼退缩,以削减防线所承受的巨大压力,减少不必要的伤亡,这时又不失时机的从两翼反攻过来……
这样的战术,登海镇师已经反复演练过十数趟,抓住敌骑给散弹成片射杀打蒙的时机,一举从侧翼将千余敌骑截断分割……
面对西岸的杀戮,燕骑兵军没有退却,第三拨骑兵又以飞快的速度从火炮覆盖区域穿过,杀上来。面对燕胡骑兵如此激烈的冲击,陈渍不得不提前将第二旅派往西岸,使伤亡极大的第三旅提前往两翼分散……
相比韩村渡战场的血腥搏杀,其他三处抢渡的战事之激烈要缓和得多。这些渡河点,为避免进入西岸的将卒防线给凿穿杀溃,压力大到一定程度,便会用战弩封锁防线,助西岸的兵马则从浮舟桥撤回,给敌骑有冲到近前纵火烧毁浮舟栈桥的机会。
浮舟栈桥一旦着火,或铁索给巨斧斫断,敌骑也就迅速驰离河岸,不给淮东火炮更多射杀的机会,战事便中断一段时间,给双方以休整的机会。
唯有韩村渡战场的血腥搏杀,激烈得超乎双方主将的事先预判。
铁梁桥的存在,使得淮东军从韩村渡进入西岸的步伐不用因为敌骑的冲锋而中断;而敌骑冲锋的间隙,则更是淮东军整饬、加强西线防线的良机。
只是敌军也认识到不能将进入韩村渡西岸的淮东军打溃掉,不能阻止进入韩村渡西岸的淮东军继续往纵深扩展,最终他们在凤河西岸的防线都将不复存在,而从凤河往西一直到燕京城下,他们都将没有一处比凤河更具优势的地形来阻碍淮东军西进,也就意味着北燕的帝都在他们面前无法保全……
胡燕将帅也是打疯了一般,狂躁而暴怒的不断韩村渡战场填补精锐战力,不计伤亡的要用血肉之躯挡住淮东军西进的步伐。
韩村渡的战事进行到次日午后也没有停息的迹象,高宗庭、杨一航、宋时行等人,不得不临时决定,从韩采芝、胡乔冠所部各调一个精锐旅来加强韩村渡方向的战线,同时命令韩采芝、胡乔冠从两翼也以坚定的势态,往凤河西岸突进……
第83章 围敌凤河西
(好吧,剩下不了几章了,《枭臣》就要跟兄弟说再见了;新书大概最快会在七月就上传吧,尽管现在还没有开写;泪目)
看着战场上纵横交错的尸体,那些个主人战死、受淮东炮火惊吓的战马,在战场上横冲直撞……藏身一座无名矮山之后的佟化成欲哭无泪,看着脸色铁青的那赫乌孤,在扈骑的掩护下,骑到矮山的背后,拖着哭腔劝道:“伤亡太惨重,不能再这么打下去了……”
“要退,往哪里退?”那赫乌孤髯须如针,虎目布满血丝,过去一天的血腥战事,叫他像输红眼的赌徒,面对佟化成的劝告,他厉声回斥。
听到那赫乌孤的厉声训斥,佟化成一屁股坐在山石上,也无言以对:事实也恰如那赫乌孤所言,凤河之战一经展开,就很难有收手的可能。
燕京城就在凤河西北八十里外,从凤河往西北,再没有险要的地形能够迟缓淮东军西进的步伐。他们身后就是安墟城,而周不过四五里、位于冀东平原腹地的安墟城,显然绝对不是数万骑兵退而守御的良地。
由于淮东军在潮白河、涡水河两翼各有一到两万的精锐步旅存在,使得他们即使往后撤,也没有办法拉出足够的战场空隙,从空隙中迂回进去,包括淮东军中路兵马的侧后翼。
没有血勇之气,不能迎着淮东军的兵锋进行一次又一次反冲锋,就只能往燕京城撤退。
他们撤到燕京城,淮东军也会在最短的时间里推进到燕京城下,时机拖到这一步,他们连弃都西逃的时间都没有了。
拙于守城的北燕骑兵,撤回到燕京城,面对更擅长攻城战的淮东军,未必能有比凤河战场更好的发挥。
眼前看上去他们的伤亡异常惨重,但淮东军也不是没有伤亡,甚至也出现防线给他们反复杀透的情形,只是那三座铁梁桥横卧在凤河之上,是那种的刺目。
本来他们每杀透一次淮东军在西岸的战线,只要能及时摧毁渡桥,就能获得围歼其西岸残部的机会,就能一次次的重挫淮东军挺进西岸的锐气,从而给己方在战场空隙获得难得的休整机会……
然而就是韩村渡河段三座铁梁桥的存在,使得淮东军将卒挺进西岸的步伐没有一次会是因这边的强击冲锋而告中断;相反的,这边每一次冲锋的间隙,都是淮东军进入韩村渡西岸兵马整饬及加强、延伸防线的良机。
伤卒通过小型舟船摆渡运往东岸,战械及甲卒则源源不断的从铁梁桥补入西岸战线。
最开始时,淮东军在韩村渡西岸的战线仅有两三百米纵深,血腥战事持续了近一天一夜,到十七日黄昏之时,淮东军在韩村渡西岸的战线,已经往西岸纵深处展开有千余米之宽,大量的战械,包括数十门火炮也给运到西岸来加强战线的战斗力。
到这时,还想再一次的撕开淮东在韩村渡西岸的防线,杀透到河堤附近,付出的代价则多出数倍。虽说在激烈的战事中,他们也曾派兵马杀到淮东军在西岸仓促部署的火炮阵地,纵火将数门火炮炸毁,但付出的代价惨重到叫见面血腥事的佟化成也不忍直视之。
一天一夜都不到的时间,在凤河西岸各处战场上累积的伤亡就将近两万人,这些惨淡而残酷的战局,叫谁能忍心直视?
想到这里,佟化成又硬起心腹来,站起来,将那赫乌孤拦住,苦劝道:“一场苦战,战果如何,就摆在眼前。即使将余下的四万多儿郎都拼光掉,也未能重挫淮东军的元气。相反的,我们在燕京附近再也凑不到更多的援兵,而淮东军占据津海不退,可以源源不断的从海路运兵马过来,一战将兵力拼光,接下来还要不要找了……”
在刚过去的韩村渡战事里,那赫乌孤两个未满十六岁的孙子都战死在沙场之上,连尸体都没能找回,那赫乌孤就像是输红眼的赌徒,佟化成的话只是叫他犹豫了片刻,脸容稍缓,但片刻之后就又坚决的摇头,说道:“我出帝都东来,就没有打算活命而归。而大燕自开国以来,此等凶险也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哪一次当过缩卵货?哪一次不是以血肉之躯力挡强敌?你的父亲、叔伯以及你的两个兄弟,都战死沙场之上,佟家在战场上成就的英魂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他们可曾想过退缩,可曾想过要避开强敌的锋芒?”
佟化成欲言无语,大燕以武立族、以武立国,虽说前遭荆襄一战受挫于淮东,但此时叫大燕放弃国都,亡命西逃,也绝对难以叫绝大多数将领接受。
既然没有弃都的念头,退回去守燕京城,还是留在凤河西战场决一死战,区别实际上并不大——然而打到这时,佟化成没有能力叫那赫乌孤及其他将领回心转意,然而也看不到前路有什么希望,只能徒劳而绝望的站在那里,看着远处尸体纵横的战场上血流成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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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河东岸,淮东军中路兵马前线大营,作战参谋们,正紧张的将敌军步骑各部最新的方位标识在地图。
林缚还给强留在津海坐镇,负责前沿战线指挥的高宗庭、杨一航、宋时行等人,借着战场的空隙时间,反复研究当前的战局,确保没有一丝遗漏。
战事进行到现在,第一骑师还没有机会派上战场,周普合夜未眠,心里虽然不满,但也是坐在指挥帐静待战机,克制住不以老资格干扰高宗庭、杨一航、宋时行他们对整个前沿战线的指挥跟调度。
快马奔趹,从东面直驰进大营,听着脚步声,高宗庭抬头看见,见林缚身边的赵梦熊掀帘走进来,问道:“主公有什么最新的指示?”
赵梦熊将林缚从津海签发的令函递上,为了节约时间,赵梦熊简略的将令函所写内容简要的跟众人口述了一遍:“津海已知凤河最新战况,知敌军给吸引在凤河西岸骆河店、张家湾到三墩桥一线,在今夜也无撤出之迹象,欲问前线:第一骑师能否在明天天亮之前,从涡水河南岸或从潮白河北岸往西迂回包抄到敌后,左右两翼兵马有无协同从侧翼夹抄敌军、将其全歼于凤河西岸的可能?”
听到林缚在津海询问有无将第一骑师调出迂回包抄的可能,周普顿时来了精神。
打到这时,淮东军从津海登岸的兵马,实际上已经远远超过燕胡在凤河以西拦截的兵力,水师及新编旅、后备旅及工辎营除开不算,以陆五零一、五零三、五零四、陆七零三及登海镇师、第一骑师为主,马步军精锐战卒就达到九万众……
除了留下一万五千精锐在津海为预备兵马外,十七日推到凤河沿岸及两翼的战卒就高达七万余众,可以作为二线兵马进入战场的新编旅、后备旅也多达两万人。淮东军在凤河两岸战场上的兵马总数,已经在凤河以西拦截敌兵人数的两倍,已经具备从侧翼包抄进行围歼的条件。
最为关键的,在凤河以西负责拦截淮东军西进的燕胡兵马,对此还没有足够的警觉,战术动作迟疑而生硬,也给淮东军围歼这部敌军提供最好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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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日入夜,天晴依故,一直没有机会进入战场的第一骑师,则从凤河以东地区北行,从楚铮所部控制的右翼战场穿过,连夜西行。
在周普率第一骑师越过潮白河进入北岸香河县境,十二日开始就在潮白河、涡水河两岸收缩停滞不前的楚铮、张苟两部,也连夜往西展开,与在风河两岸的中路兵马,形成一张欲吞噬在安墟敌军的血盆大口,而趁夜西行的第一骑师,则仿佛卷出去的舌尖,要将所有可能西逃的敌兵都卷入腹中……
凤河西岸虽然以平原地形为主,但也有几座小土丘可以遮闭炮击。
而在十七日入夜,刚刚认识到哪怕是一座小矮山,也能极好的拦阻淮东伏火弩的炮击的北燕将帅,正有计划将骑兵调到更贴近淮东军西线的几处小土丘之后,以便能在更近的距离,对淮东军战线的侧翼发动进攻。
骑兵的优势永远在侧翼,而淮东火炮显然还没有密集到将侧翼的战场都遮闭起来,哪怕是利用水塘、小水沟等地形,将淮东军战线切割开来,还是能寻到许多给骑兵进击的空隙。
在一天一夜近两万将卒遗尸战场之时,在凤河以西的北燕兵马非但没有崩溃,反而在生死存亡的压力,琢磨出淮东战线的强弱点,进行有针对性的战术安排,意欲在十七日入夜之后,以更分散的骑队,尽可能的创造条件从侧翼进击淮东军的战线。
十六夜到十七日,淮东军进入凤河西岸的兵马,以扩大西岸战线为目的,有意利用东岸火炮阵地的炮击覆盖削灭更多的敌兵,以防御性延伸战线为主,主动进攻的势态不足。
诚意,这种战线部署有诸多弱点,但轮不到北燕兵马针对这些弱点调整战术,到十七日夜,进入凤河西岸的淮东军中路兵马,在南北两侧向中间夹击的两翼兵马配合下,露出凌厉而凶残的獠牙,以营旅为单位,连夜向骆河店、张家湾、卫桥以及长子营等地的北燕兵马驻地……
在前夜战事里,登海镇师第二、第三旅伤亡较重,作为预备队留在东岸,陈渍亲率登海镇师第一、第四、第五旅以及一个新编旅、一个后备旅为主力逾一万五千精锐,主攻正当韩村渡战场的张家湾之驻敌,亦是燕骑在凤河西岸的主要驻地之一,在经历昨夜西岸的血腥苦战之后,犹驻有马步军一万五千余敌。
而配合陈渍所部的主攻动作,韩采芝所部第一、第三旅以及一个新编旅近万兵马,从东南方向,进击张家湾之敌的侧翼。
凤河东岸由于河堤给大段的扒开,使得沉重的炮车行进十分困难,无法在野地随意展开。进入西岸之后,四斤级的轻炮不过四百斤重,八斤级火炮不过七百余斤,连同牵引车在内,用两到四匹辎马拖拽,就能方便的随军进入较为复杂的地形。
淮东军十六日夜间才强渡凤桥,在经历近一天一夜的血战之后,渡河兵马于十七日夜就完成往西展开凌厉攻势的调整,其速度之快,叫在张家湾的那赫乌孤、佟化成等北燕将师为之瞠目结舌……
北燕集结于凤河以西的兵马,为家国部族之存亡,激励出最后的血勇之气,在战场不怕牺牲、不畏死亡,能迎着凌厉的炮火覆盖而冲进防守严密的淮东军战阵。
同样的,淮东军自创建以来,从将到卒,都有着高昂的士气以及对胜捷的渴望,面对垂死挣扎的胡虏,又怎么会有畏惧之意?
惊讶归惊讶,但那赫乌孤等北燕将帅视淮东军的主动进击为他们击溃淮东军的难得良机,至少在运动战火炮及重弩等战械的使用会更受到更严重的限制,当即制定集中兵力克其一路的计划。
然而在入夜后接到在潮白河、涡水河两翼的淮东军都同时往西展开的消息,淮东军更有一支骑兵有包抄他们后路的迹象,佟化成意识到淮东军的兵力很可能要比他们想象的更多,而且意图要将他们围歼于凤河以西地区。
佟化成劝那赫乌孤趁最后的机会突围西撤,然而那赫乌孤犹自不理,以为有机会率驻守张家湾的一万五千精锐,各个击溃从正东方及东南方夹击而来的敌兵。
事实上只要击溃一路淮东军,都能大为改善当前的战局,形势也容不得那赫乌孤不赌这一手。
长期以来一直负责刺探淮东军情的佟化成却是心生绝望,即使在淮东军初建之时,林缚率当时的江东左军,就在津海犹能以不到两倍兵力的步卒,完歼当年那赫雄祁所率的四千精骑;至少到这时,淮东军还没有出现旅级战线给冲溃的败绩——在张家湾的两个方向,杀来却是两路镇师级兵马,佟化成不以为那赫乌孤的迎击能创造什么奇迹……
第84章 尽歼
入夏后天时早,拂晓时天就青濛濛的亮了起来,发白的半月浮在天际,静寂的看着昏暝天地间的无边杀戮。
兵戈肃杀之气,充盈于四野。
那一座座掘土为壕、编木为栅的营盘,熊熊燃烧着大火,映照着流趟不尽的血泊,举目所望,皆弓刀相加,倾耳所闻,皆人嘶马鸣,似乎无一处不是杀戮,似乎无一处没有伏尸。
陈渍执指挥刀站在土坡上,细鳞甲在昏濛的曦光里闪耀着湖水一般的光泽,衬甲散发出汗臭跟血腥气——陈渍将战旗移到这边,这边战场还没有清理干净,失去战马的敌骑还有十数人在顽固,陈渍拔刀而上,溅了一身沸血,抹不干净。
身后一棵中间给铁弹削出一大块的老桑树,翠绿的叶子震落了一起,树下的十数具死尸这时候已经给清走,还留下凝固的血泊。
陈渍虎目皆是杀气,注视着山坡前的战场。
淮东军有围歼凤河西岸残敌之意,然而敌帅那赫乌孤执意不退,反而有意妄图利用其骑兵优势,要将分进合击的数路淮东军分割开来,专杀一路。
那赫乌孤在张家湾所率的残部步骑就有一万五千余人,他好差不差,迎头所击的恰是登城虎陈渍所亲率的登海镇师第一、第四、第五旅及一个新编旅、一个后备旅。
一万五千精锐步旅,收缩在一起,未必定能抗住相当数量的敌骑冲击,而淮东军在马步军战术里,则强调纵深跟梯队的概念。陈渍当即使第五旅及新编旅、后备旅滞后收缩阵型,他则亲率第一、第四旅六千精锐,迎着敌骑进击的方向,以两个锥形阵列突进。
接战之初,虽说编入阵列之中的火炮无法及时的发挥作用,但登海镇师的将卒,也不全是以传统、战械,以血与肉的搏杀,去硬扛住敌骑的冲锋……
军械监的开花弹由于技术不成熟,炸膛的概率过高,此次没有用于实战,但与开花弹道理相通的伏火雷,则给了敌军不少的“惊喜”。
外壳用薄铁所铸,填以铅丸与火药,用旋塞封闭,有药捻子引出,即为淮东军械监所造的伏火雷,可以说是手榴弹的雏形。只是军械监谓之“伏火雷”,林缚也由得他们去。
虽说可以用蝎子弩,但接战时,将药捻子引燃的伏火雷,以人手在阵前掷入敌阵,使之爆炸喷射铅丸及碎壳片射杀敌卒。
伏火雷的威力虽说要比近距离发射散弹要差多少,但投掷方便,特别是在仓促接敌以及复杂地形作战时,实有着火炮所远不及的便利。
只是这种伏火雷,军械监也是新造,数量极为有限,甚至军部并没有在北伐战事里有使用伏火雷的计划。即使优先使用火器的登海镇师,在战前也只有一哨人马进行过训练,一直到拿下津海城之后,两千枚火雷才随补给船运来津海,第一批装备到登海镇师。
面临敌精锐骑兵,步旅在突进时最大的问题就是要如何压住己方的阵脚。
伏火雷对冲锋而来的骑兵阵列之杀伤,平心而论,谈不上有多强,一是骑兵冲锋时的阵列相对分散,二是体形庞大的战马受弹面要比马背上的骑兵大得多,三是伏火雷着地爆炸,铅丸十之七八会射中马腹,而较少会直接的射中敌卒。
但是,伏火雷在敌阵中爆炸,声响惊天动地,弹丸四射,硝烟弥漫,只惊得那些个平时训练有素的战马惊惶不安,骇然四逃,顿时间叫敌骑冲锋的前阵乱作一团。
敌阵乱则己阵安。
以步卒为主的第一、第四旅更抓住机会,杀入敌阵,横冲直撞,杀得燕胡人抑马翻、哭爹喊娘,打得他们直往驻营回缩,而一时间不敢再仗着人高马疾的优势,来侵凌在夜色突进的淮东步旅……
在拂晓之时,陈渍率第一、第四旅抢占张家湾西翼的无名矮山,消灭此处营盘驻敌之后,则以步旅欺凌骑旅之势,在从侧后翼而来的第五旅的配合下,强攻虏兵在张家湾的驻营。
虏兵营盘可以说是冷兵器进代的骑营典范,以张家湾居大道之侧的一座大寨为主,营盘环环相接,掘土为壕、编木为栅,但由于是骑兵为主的营地,在整个营地的外围倒没有挖深壕;大概也是虏仓促间从卫河以西调来,没有时间挖掘长壕。
这样的营寨,在淮东军精锐步旅面前,只能说是简陋了。
无数淮东甲卒逼进寨前,限制住敌骑的冲锋,数以十计的轻型火炮从北侧及东北侧两翼给集中拖到阵前来,正对敌营,进行疯狂的轰击,将栅墙、将下马而战的敌卒防阵无情的撕成粉碎……
站在张家湾前山头眺望战场的佟化成,此时只能无力的看着两名亲信给一枚实心弹同时射穿胸膛而死去。
热血溅得他一脸,佟化成站在张家湾最高的山丘之上,能看到三墩桥、骆河店等营垒燃起点火,知道大势已失,已非人力能挽回,而入夜前侦察到进入潮白河北岸的淮东骑兵此时还没有进入战场,他们这时候想往西逃,也必将遭到无情的拦截……
淮东军在占领津海之后,先期从两翼展开的兵锋,看似较弱,但实际是要将大燕主力吸引到中路来进行决战;而在十六日夜间淮东军渡河作战的也谈不上特别的强势,甚至叫那赫乌孤看到有一丝击溃淮东军的可能,说到底淮东军是想将他们像赌徒一样牢牢的吸引在凤河西岸的战场,叫两翼兵马有展开围歼他们的机会。
不然在渡河战中,淮东军就使用那掷来就炸得惊天动手的伏火雷,也许在十六日夜过后,他们就会果断西撤,而不会拖一日、拖到局事彻底的糜烂!
“佟将军,佟将军……”
佟化成抹去脸上的热血,回头见是成济郡王叶济罗荣之子、那赫乌孤帐前左参领叶济左麟浑身浴血的策马而来。
“小王爷!”
叶济左麟虽然自幼习武,弓马娴熟,但如此残酷的战事还是首次参与,但见茸须初生的唇上不知道是惊惧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微颤着,到佟化成跟前,带着哭腔斥道:“佟将军,老公爷给铁弹击中,唤你过去领兵……”
受淮东炮击即使不死,也难长命,听得主帅那赫乌孤不幸中弹,佟化成也是惊得手足打颤,惊问道:“乌图额庆呢?”
佟化成是客将,虽督掌西寺监也是权高位重,那赫乌孤若是有什么不测,也应是他的副将代替指挥战事——
“乌图将军已经战亡了……”叶济左麟哀嚎道。
佟化成翻身上马,随叶济左麟驰到土山东山脚,在院墙给打一片塌的大院里看看到左肩膀给打烂的那赫乌孤。
那赫乌孤只来得及看佟化成一眼,就一命乌呼,连一句话都没有留下,诸将只是绝望的看着佟化成——院中范文澜披头散发的闯进来,看到这种情形,而耳畔已能听到两三百步外淮东军战卒冲锋及火炮轰鸣的声音,一屁股坐到地上,哀嚎道:“西撤晚矣,唯降尔……”
“胡扯!”佟化成拨出佩刀,恶狠狠的朝范文澜砍去,见他惊惧的往墙角爬去,心里百味陈杂,垂下刀来:两万东胡少年皆战死此地,他有何面目投降乞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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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化成临危受危,战局已经殆坏到非人力能挽救的地方,只能下令残部往西突围,寄希望淮东军在西面封堵缺口的速度不会那么快,希望能多逃出去一些人,为大燕多保留一些元气,希望燕京诸王公大臣这时候已经清醒过来,做好弃都逃往大同或太原的准备……
太阳跃出地平线之时,佟化成率残部摆脱淮东军从东面而来的追击,他使残部继续前进,他勒住马停在大树之下,希望能聚拢更多的残骑。
在入夜之前,在张家湾、在骆河店,在三墩桥,大燕还有四万多马步兵精锐,多为东胡本族子弟,对大燕、对东胡,忠心耿耿,然而在这一刻,佟化成实在怀疑有没有三分之一的人马逃出来。
血勇之气有时候是要不得的,要是那赫乌孤能早一刻放下绝死相战的心思,四万骑兵不说全部,七八成人马撤出来是没有问题。
而淮东军要推进到燕京城下,也需要两天的时间,两天的时间也足够他们护送王族紧急从燕京撤去,逃往大同或大连——只可恨那赫乌孤迟疑了半夜,使两三万东胡男儿的性命白白的葬送于在血腥的战场之上。
只是情形容不得佟化成多想,这时候北翼警哨大作,紧接着隐隐的马蹄声如骤雨驰来……佟化成绝望的闭上眼睛,这一刻他也有所预料,趁夜往西迂回、一直都没有出现在战场之上的淮东骑兵,总是要发挥出些作用,也许候在这里有些时间了,只等着他们经过扑出凌厉的必杀一击……
佟化成看着周遭皆陷入绝望的将卒,他们从最初的无知武勇,变成这时夺路西逃的惊弓之鸟,已经丧失与淮东军正面相战的勇气。
佟化成拔出佩刀,往北侧挥刀,也无言语,只是缓缓催起马速,然而仅有十数骑追随他向淮东骑兵阵列发起绝死的冲锋,其他人则丧胆的往西南方奔逃……
第85章 逃都
日上梢头,周普勒马停在辛子营西首的寇首山,手执绳缰,眺望山前原野。
在昨夜的混乱中,虏兵士气已丧,意志近乎崩溃,体力也近乎崩溃,面对截道杀来的淮东骑卒,也无反抗之心,一心只想逃离这叫人绝望的有如炼狱跟搅肉机一般的战场。
然而,从辛子营往西为卫河,往南为涡水河,有限的数处桥渡,叫上万残骑蜂拥而至相争,无数人在混乱中相互践踏、推挤落水,也根本无力阻止淮东精锐骑兵从侧翼杀入其阵,挥舞着狭长的战刀,疯狂的收割溃卒的xìng命。
周普看着血流成河的战场,心硬如铁。
十数骑策马而来,随后跟着一匹空马,到近前才看到马背上驼着一具尸体,衣甲皆在,只是身上挂着箭矢,染血如赤,似乎身体里的血已经滴尽,手足僵硬的垂下来。
这是第一骑师从侧翼出现后,残敌少数还有胆量反冲锋的敌将之一。或许是寻死吧?周普眺望战场,注意到他的存在,特地叫人将其尸体找出来。
“嗨,胡狗子也有硬骨头,”骑师指挥参军贺之凤下马来,将马背上的尸体拨给周普看,“指挥使,你大概想不到这是条大鱼吧?身份确认过了,确是军部列入一等战犯的燕胡西寺监督事佟化成,只可惜没有抓住活口;想不到他倒是有些骨气,一心求死……”
执掌西寺监的佟化成,向来是叫江宁头痛的一个人物,倒是没有想到他会出现在凤河战场上。不过想想也释然,锁海防线给撕开之后,驻署在登州的西寺监,实际上已经失去作用,对江宁情况颇为熟悉的佟化成,不随那赫雄祁去临淄,与清晨时给捉俘的范文澜,一起给叶济多镝召回燕京也不难理解……
这时候有数骑快马驰来,到近前来下马来:“军部着令第一骑师在凤河以西逃敌后溃敌后,会同楚铮部,沿潮白河西进,西击卫惠桥之敌,进窥朝阳门……”
贺之凤说道:“胡狗子说不定撒tuǐ已弃燕京西逃,我们不打马去追,慢悠悠的进击卫河桥做甚?”
“追,怎么追?”周普挥鞭作势要抽贺之凤,叫他莫要张嘴乱扯,将军部令函接过来,鬼副符的签了一张回执叫传令官带回去。
骑师动作最快,但工辎营及水师落在后面,其他步旅也落在后面,辛子营往西横着卫河,没有办法快速的渡过来。
骑师想要最快逼近到燕京城下,就是走卫惠桥越过卫河。
虽说能预料到,在燕京的胡虏得知其左翼兵马在凤河给全歼之后很可能xìng会立即弃城西逃,但要考虑到胡虏在燕京城及右翼,还有三万马步兵,骑师向燕京快速突击,实际上还不能太大意。
另一方面,军部更希望燕京胡虏往西南方向撤走、逃往太原,而不是一路紧迫,中途截道,逼其往大同方向逃——在燕京的胡虏要是往大同方向逃跑,淮东军想要在后面追击残敌,就较为麻烦;而在往西南逃往太原的方向上,则埋伏着魏中龙的太行山独立镇师。
周普眺望战场,战事已近尾声,除了留了两营骑兵梳理战场外,着令其他兵马立时往北翼辛子营方向集结休整,准备午后继续西进……
玉妃跌坐在chuáng榻之前,惘然的看着生死不知的天命帝。
叶济尔每日灌参汤吊命,虽未醒来,脸sè苍白如故,但情形看上去倒没有变得更坏。
宫中从午时开始就乱作一团,传言淮东军最近已经到城东三十里外。
六万京营精锐,其中还有初出牛犊不畏虎的近两万东胡贵戚子弟,竟叫淮东军如此摧枯拉朽的全歼,仅有数百残兵败将在午前陆续逃入燕京城,这叫还留在燕京城的将臣及守军彻底丧失抵抗的意志,仓惶无度的准备西逃之事。
燕京城里也是乱作一团,玉妃身在宫里,就看见周围有好几道黑烟窜上天,想来是有人趁着大乱之时掀风鼓浪、趁火打劫。
内shì宫女在外殿慌手慌脚的,将宫里紧要的物什搬挪出去——只是这时候还能有什么东西是紧要的?玉妃mí惘的想着。
这时候有甲片簇击声传来,未见人走将进来,就听见叶济多镝以嘶哑到极点的声音问在外殿守候的太医:“出城不一定都有大道,辇车不能行,换小车,皇上的身子能不能撑住路上的颠簸?太医局这边还需要什么额外的准备,你们都认真的想来,要是半道上出了什么篓子,小心你们颈脖子上的头颅。”
玉妃手撑着地站起来,接连十数日来都没有寝食不安,她的身子也是虚弱到极点,脸白似雪,看不见血丝,愈发的显得剔透明亮,看着叶济多镝、沮渠méng业、张协等王公大臣走进来。
张协心慌意乱,走进来脚绊高槛上,差点一个狗吃屎跌倒在地,他袍乱发散,也没系绶带,失去身为大臣的风度——只是这时候大家都是落水之犬,也无心五十步笑一百步,只巴望动作能更快一些,赶在淮东军兵马赶来合围之前,早一步逃出燕京城。
叶济多镝脸颊深陷下去,眼睛满是血丝,指挥宫女将昏mí不醒的天命帝搬到软榻上抬出去;玉妃帮不上手,只能帮着将垂下来的细纱单提起来,跟在后面往外走。
这殿外哭闹声一片,苦苦哀求着要随军而去,但给禁卒无情的拦在外围。
淮东军离燕京城不过三五十里,骑兵快马扬鞭,半天时间就到。六万骑兵也叫淮东军摧枯拉朽的歼灭,谁也不指望卫惠桥的三千兵马能拼死拖住淮东军多久时间。
这么仓促的时间,就是这宫里,大部分人都将给抛弃掉,无法随军西逃。
淮东军的行军速度极快,他们最多只能争取半天的时间,要是老弱病残fù孺太监,都跟着弃城西逃,最终的结果就是一个人都逃不走。
那些宫女、shì卫以及老弱、无子嗣甚至在之前就给打入冷宫的妃嫔,也都给一体丢弃掉。这些个人,对未来充满着巨大的恐惧,想着西逃虽苦,总也有个依仗,一起拥到乾安殿来哭闹,只是不能叫叶济多镝等人有丝毫的动摇。
殿前备有马车,数百护驾禁卒也整装待发,宫女们将天命帝连着软榻一起送进车里,玉妃也无意打点个人行装,随后钻进车里,掀着帘子巴望着叶济多镝,希望能将这几个贴身使唤人都带走。
玉妃这时候才知道太后已经先行上路,但受凤河惨败的打击,太后午前就将国政之事完全委付给叶济多镝——只是这时候诸人都仓皇逃命,哪有什么国政可言?所谓的国政不过是一堆烂到不能再烂的烂摊子,除非有什么奇迹降临,不然换了谁都不可能叫局面稍好看一些。
叶济多镝脸sè铁青,看到玉妃望过来的悲切眼神,于心不忍,挥手叫这几个宫女都钻进车里,又担忧的望着东面——谁也不知道卫惠桥的兵马能守多久,卫惠桥过来,一直到朝阳门外仅有三十里,而且这三十里他们也没有更多的兵卒派去防守,拖延淮东军西进的步伐。
名义上还掌握着三万兵马,只是六万精锐都在两天多时间里给淮东军全歼了干净,手里这三万杂兵又能抵什么大用?叶济多镝只妄想淮东军追来时,这三万杂兵能够不落荒而逃。
即使他们只能稍稍拖延淮东军追击的步伐,叶济多镝也不敢一次xìng消耗掉,从燕京到太原,还有近千里的路途,他需要一批批的将这些杂兵丢在后路上拦道。
说到底,凤河一役,死伤太惨。
不仅他从济南带回来的三万精锐骑兵皆葬送掉,能跨马而战的贵戚子弟以及诸家的包衣伴奴,也都死之一绝……
不仅宫里的人都不能带走,诸将臣在燕京城里的老弱fù孺都要狠心抛弃掉,稍有心慈手软,最终导致的恶果就是一个都逃不掉。
叶济多镝心里恨啊:为什么拖到这时才看清现实是那么残酷,要是在登州水师覆灭之时,就毅然放弃燕京……甚至在津海失陷后,决定放弃燕京西撤,都远不会这么狼狈。
凤河一役,不是死伤六万兵马的问题,是整个大燕的脊梁骨给打断了啊!是所有的精神气给打灭掉了啊!
叶济多镝只觉得心口一阵阵的绞痛,强撑着不叫自己晕倒,挥车叫禁卒护送皇上的车驾先出城去——这时候他甚至都没有办法派出足够的兵力护卫皇上车驾,不得已骗太后先行,实际上有着拿太后探道的心思,谁知道太行山里的那些个盗匪,会不会冷不丁的跳出来截道?
“三王,老臣以为该去大同啊!”张协掐着乱蓬蓬的白胡子,咬牙说道。
“……”叶济多镝摇了摇头,此时逃去大同虽然看上去安全一些,但大同的兵马已经给抽空,淮东军可以紧撵在他们屁股后面追击,他们一路上都不会有喘息的机会。唯有往南走,或许有机会去太原,他们才有与河南、山东兵马汇合后撤到关中的机会,大燕才有机会保留最后一线元气……
即使太行匪会截道,或许无法直接去太原,也可以经鹤壁,经太行山南麓绕道逃往晋南,从晋南汇合山东、河南的兵马再去关中。
有禁卒开道,车马很快就穿过陷入一片混乱之中的燕京城,从泰启门出城,走上赶往真定府的驰道。
玉妃也是心力憔悴,出城后坐在车里就mímí糊糊的睡去,也不晓得过了多久,醒来时,车帘缝隙里竟然lù出清濛濛的光亮来,没想在车上一睡竟到次日拂晓。
玉妃掀开车帘子,让清濛濛的晨光透出来,也不晓得走到哪里,心里想这一夜工夫,离开燕京走出百里地是应该有的;也不知道此时淮东军有没有燕京城,也不知道那些在燕京城里没有机会逃亡的人,等候他们的会是什么命运——玉妃正胡思乱想,只觉脚踝给枯爪似的瘦物抓住,她吓了一跳,转念想到皇上醒了,欣喜的说道:“皇上醒了!”
就见清濛濛的晨光里,叶济尔虚弱的睁开眼睛,似乎在她走神时就醒了过来。
叶济尔能感觉到在车上,虚弱的问道:“我们这是逃往哪里?”G!。
第86章 残局碎梦
似大梦一场,叶济睁眼醒来,身置摇晃而昏暗的车厢里,车外传来车辙及马蹄践踏的声音,他能明白是弃都逃亡的路上,他不知道他昏睡了多久,也不知道在弃都之前,发生了哪些事情,只能张口问憔悴得叫人心怜的玉妃。
玉妃不敢将残酷的事实说给他听,登州水师覆灭、锁海防线给撕破的消息传来,就叫皇上吐血昏迷,实在不知道要是将津海、凤河两战皆大惨、不得以才撤出燕京的实情相告,会让皇上受怎样的刺激,只说道:“乱糟糟的,奴妾也不是很明白,皇上昏睡不醒,先是太后主政,而三王爷从济南赶来,领着一干王公大臣主持大局。此时正南下,听诸王公的意思,若是去不了太原,就从晋南借道去关中……”
听得是叶济多镝在主持局面,叶济尔又稍稍放下心来,以为情形没有那么糟糕,想再问几桩事,又觉得气短心促,以他刚醒来的身体状况,实不能再思虑军政……
玉妃怕皇上再发病,除了让太医令过来替叶济尔把脉外,只让禁营都统檀道成上车来见;叶济尔心力不济,也没有多问询檀道成什么事情,只是让他派人将叶济多镝召来。
在淮东军的紧逼之下,三四万人想要从燕京城一起南逃,是不可能的,只能分散成数批紧急南逃,护卫叶济尔及玉妃南逃的是禁营五千精骑,也差不多是大燕在燕蓟能掌握的为数不多的精锐之一,叶济多镝本人则率部一万余马步军殿后,拖延淮东军的追击步伐。
日隅时分,大概在车队从北面进入滦县境内时,叶济多镝从后面赶上来。这边的车队也不能停,叶济多镝也顾不上避嫌,就直接钻进车里,玉妃只是蜷身于车厢的角落里。
车帘子掀开来,车厢里的光线不差,玉妃看到叶济多镝左半身衣甲染了血迹,左肩还裹着伤,心里一惊,心想:殿后的人马已经跟淮东军打上了吗?
叶济尔再不了解情况,但看到多镝带肩伤而来,也知道情况恶劣到难以想象的地步,没开口问什么,就觉得心口气血翻涌,气促得几乎要窒息……
叶济多镝赶紧叫太医令也挤上车来,叶济尔摇了摇头,气促的说道:“情形到底恶劣到什么程度了,你们莫要再瞒我……”
叶济多镝心力也是憔悴不堪,入夜前,淮东军左翼锋帅张苟欲率部在卫河津欲渡卫河,他率殿后兵马拼命拦截。虽说暂时打退淮东军从卫河津渡河的意图,但整个殿后兵马死伤惨伤,此外淮东马步军已经进占燕京,并有一部骑兵沿卫河西岸往南追来。
这时候前路看上去没有什么动静,还安静得很,但越是安静,叶济多镝越是觉得前路藏着他们此时还不能预知的凶险。
在战前,西寺监就刺探到淮东派有大量的人手潜入太行山中,应是联络、组织太行山里的抵抗势力。太行山抵抗军势力虽然弱小,但在大燕的燕蓟形势崩溃之时,他们不可能一点动作都没有。暴风雨来临之前总是额外的静谧,叶济多镝这时候也不禁怀疑起来:他选择往南逃,是不是错了?
叶济多镝将登州水师覆灭近一个月来所发生的种种事,说给叶济尔听——叶济尔只听得心口的狡痛一阵猛过一阵,浑身热汗淋漓,待知道竟是拖到凤河惨败之后才弃都南逃,叶济尔终究是再也忍不住,蹬脚喷出一大口血,将被褥一角染得红艳艳的刺目……
叶济尔已经油尽灯枯,针药亦无力续命,太医令马逢春好不容易叫叶济尔没有再度昏死过去,但只能保持他最后的神智清醒。这时候车马停顿下来,叶济多镝疑惑的看着车前方,见禁营都统檀道成掀帘子走进来,问道:“怎么停了下来,发生什么事情?”
“前哨发现西南翼山里有大队人马活动的迹象!”檀道成站在车外说道。
叶济多镝心知他所担心的终于来了,只是没想到太行山抵抗军竟然放过前队通过的太后车马,拖到现在才跳出来……
叶济多镝蹙紧眉头,与檀道成说道:“你集结骑队于右前翼,倘若太行匪跳出来截道,溃杀之……”
中路五千禁骑是大燕在燕冀地区最后的骑兵精锐,皆是早年王帐军出身;太行匪虽说人数不会太少,但常年窝在太行山里,兵甲刀械都缺,食不能裹腹、衣不能遮体,又能有多强的战斗力?
在叶济多镝看来,比起可能跳出来拦路的太行匪,在后面紧追的淮东军马步军精锐,才是致命的存在。
叶济多镝要檀道成做好接战即强突的准备,不想为此在路上耽搁多少时间,给后面的淮东军追兵借机拉近距离。
檀道成领命而去,在前翼集结骑队,做好冲锋的准备,这边的车马也没有停顿,只是压下速度缓行——淮东军主力精锐就尾随之后,根本就容不得他们耽搁时间。
叶济尔叫人将车帘子掀起来,无力的靠在玉妃的怀里,看着车外的青山绿林,很快前方就传来人马喧杂的声音,骑兵提速的马蹄声也很清晰的传来——仿佛越来越急的暴雨劈头盖脸的打来。
玉妃叫叶济尔靠在自己的怀里,她则靠着车厢壁,听着马队冲锋的威势直震得大地在微微的颤抖,换作其他女子,也都会血与火的冲锋所慑住心神,她心里情不自禁的会响:大燕的骑兵如此锐利,怎么会败得那么彻底?
就听着前头就有人传话过来:“接战了,太行匪不识好歹,将人马拉到驰道边上,要在开阔地截下我们……”
这话音未落,就听到一声紧接着一声的闷雷响贴着地传来——玉妃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就见叶济多镝仿佛给雷打似的僵在那里,浑身的筋骨肉仿佛在听到雷声的那一瞬间绷直就再也没有松懈下来!
“这就是淮东伏火弩?”叶济尔用虚弱得快听不见的声音,征询的问叶济多镝。
叶济多镝绝望的点了点,他以为即使给太行匪劫道也不足为虑,当听到一声紧一声的炮击声传来,他知道他错太大了,只是错到这一步已没有叫他回头的余地了。
装备有伏火弩的太行匪,绝对不是他之前所想象的杂兵散勇……
叶济尔似乎这一问就耗尽他全部的气力,头斜歪下来,鼻腔尽余一丝残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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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先进入战场的是太行山独立镇师第一旅罗守山所部,进入一条浅沟后列阵,从右翼逼迫这条横穿真定府的驰道,亦是虏兵从燕京南撤的主要通道。浅沟积水,不过三五尺深,不足以挡住虏骑的冲击,但聊胜于无;此外在浅沟两侧,还紧急拉出无数道纵横交错的铁丝线,来缓冲虏骑的冲击力。
在后有淮东军主力追击的情况,仓促南逃的虏骑,也根本没有宽裕的时间选择对他们更有利的战场,只能硬着头皮从正面突破。
事实上,太行山独立镇师只要能将南逃的虏兵拖上半天,拖到后面的淮东军主力追赶上来,就是胜利。
二十门轻型火炮直接拖曳到浅沟之后,还没有调整好炮口,虏骑的前翼就开始冲锋,千余虏骑形成一个巨大的锥形直刺过来,展开有近两里宽。就在其前骑马蹄踏入浅沟之际,第一门火炮点燃发射,喷射的铅丸将当前数骑皆笼罩在面,打得面具全非,战马倒没有立时给击毙,或侧散奔逃,或倒在浅沟里,溅得泥水飞射——体形颇大的战马,冲势未减就骤然倒地,巨大的力量顿时将铁丝线崩断好几根……
其余火炮都紧跟着发射,形成的弹幕仿佛钢铁巨流,将虏骑前翼撕开一道由血与肉构成的缺口,前翼在这么近的距离里给二十门火炮集中轰射,近上百骑人马或死或残,也顿时将其前翼冲锋队列打散。
虽有虏骑从炮击覆盖的侧翼越过浅沟杀过来,但冲击力已经给消弱到极点,而且人数又少,太行山独立镇师将卒也毫无示弱,以刀枪弓弩还以颜色,将二十门轻型火炮保护在内侧。
很快,太行山独立镇师第二旅、第三旅在吴敬泽的率领下,都从侧翼埋伏的山林里杀出来,横穿着十余里纵深的地,从右翼往战场突冲,欲击虏兵的侧翼。而在太行山稍深的西麓山林里,近两万人的其他两家太行山抵抗军势力在接到魏中龙、吴敬泽通知后,抢着出山来参与拦截之战。
此战杀到午后,以独立镇师为首的太行山抵抗军,有近三万人马进入弈县以北的战场,虽说南逃虏兵的殿后兵马在午后时从卫河津赶了上来,但赵豹率第一骑师第二、第三旅也从后翼杀上去,而张苟所部有四千精锐,也正撒开脚赶来,弈县北的战场不足三十里……
玉妃抱着叶济尔已经冰冷僵硬的尸体,淮东军的呐喊声近得已经能听见他们在喊什么:“活捉叶济尔,生擒美玉妃……”
玉妃这才知道确知他们的行踪早就给伏击的淮东军摸得一清二楚,不然他们不会轻易放太后的车队过去;她掀开车帘子,就看见左翼有一队淮东军将卒从斜里冲杀过来,左翼单薄的一队骑兵根本没有能拦多久,就给撕裂开,给分割着孤军奋战。
车门口一阵风窜进来,玉妃侧头见是浑身浴血的禁营都统檀道成上车来,她绝望的已经不想再问战局如何了,就看着檀道成将叶济尔的尸体背到身后,用带子捆结实。
“玉妃!”檀道成回头看了一眼,小声呼道。玉妃的脸上那么的美,叫他狠不下心……
“请檀将军成全!”玉妃知道檀道成、叶济多镝他们分散突围,不可能将她这个累赘带上,他们也不会容自己落到淮东军的手里受辱。她整了整衣襟,看着檀道成拔出刀来,从容的闭上眼睛等他杀了自己。
或许是一瞬间,或许是许久,玉妃迟迟不见冰冷的刀锋抹上她的脖子,却有一股热血先泼到她的脸上。玉妃睁开眼睛,只见檀道成惊谔的拧回头,一杆骑枪从他背后捅入,从他的胸口捅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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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几乎在同一时间,江宁城皇宫内传来一声悲呼:“皇上驾崩了!”
紧接着就见张晏闯出永兴帝病后卧居的乾泰殿,披头散发的在殿外乱走,一边走一边失声似哭似笑的喊:“皇上驾崩了!”整个人跟疯了似的……
闻讯赶来的刘直顾不得理会失心疯的张晏,只是吩咐宫侍将张晏扣下来,不让他乱闹,也没有为难这个昔日上司的意思,而是先进殿看永兴帝去。
很快林续文、林庭立、胡文穆、秦承祖、孙敬轩等人进宫来,确认永兴帝重病拖了这么久,没能熬过今日驾崩了……
第87章 风卷残云
时唯六月,燕蓟也是三伏酷暑天。
周普、楚铮于五月十八日率部收复燕京,在收复燕京半个月之后,林缚才从津海西进。不过,林缚也没有直接住进燕京城,而是住进燕京东北郊原名秋野监、后给胡虏圈为猎场的一座皇家庄园里。
“都说秋野监逆案改变了元越的命运,”林缚站在庄园西角的山亭上,迎着徐徐吹来凉爽的风,问身后的宋佳,“你以为呢?”
宋佳知道林缚是要着手给苏门及李卓平反的事情了,不过说到近二三十年,元越从中兴走向崩亡的根源,宋佳也不认为自己就能看透,只说道:“有些事情要留待后人评说。”
林缚点点头,有些事情确实是要留给后人去评说。
这时候高宗庭疾步走上山亭,禀道:“袁立山在泰安饮毒自尽,余部由副将袁桂庭所辖,于三日派人向宁则臣请降;宁则臣特派快马驰来燕京请示……”
收复燕京、在滦县击溃南逃虏兵残部之后,虽说进入伏夏天气,但各地的战事没有因此减缓,反而掀起新的收复失地的高、潮。
林缚派张苟率部兼辖魏中龙所部太行山独立镇师及其他太行山抵抗军兵马近五万众,从滦县走井陉道西逃晋中,于六月上旬陷太原,太原附近的府县闻风而降。
六月上旬,楚铮率部收复昌黎、榆关等冀东北地区。韩采芝率部走军都山收复大同,大同以南的晋北地区也都闻凤而降,没有遇到什么抵抗军。
而与此同时,胡乔冠所部在两旅骑兵的配合,收复沧州之后,继续南下,与攻陷临朐的柳西林所部,从南北两侧夹击胶东地区的虏兵残部。
许昌兵马是最早崩溃的,长淮军北上之后,罗建、霍桐、梁成栋三人率部投降。董原与钟嵘、陈巨先等将率残部不到三万人退到汝州以西地区、踞伏牛山东麓顽抗不降。
六月上旬叫刘振之奉命率部南下,与邓愈、肖魁安所部汇合,强攻退守汝阳的董原军,一战而溃之,击毙钟嵘、陈巨先等人,董原、元归政、元锦秋等人在战后不知所踪。
滦县战役之后,虽说淮东军夺得虏王叶济尔的尸骸,击毙檀道成、沮渠méng业等虏将,捉俘张协等人,但还是叫叶济多镝与少量骑兵突围出去——叶济多镝突围南下后,也知大势已失,甚至只等到赫雄祁率五千骑兵过来汇合,就顾不上其他在临淄以东的兵马,即率济南、大梁等地的残部西逃,进入河中府,与叶济罗荣汇合。
此时除了关中的陈芝虎、河中的叶济罗荣、叶济多镝外,北伐战事后期袁立山所部近五万新附汉军,就成为北燕残留在河淮腹地的主要兵马,不过此时给宁则臣率八万兵马围困在泰安等城之中,无法伸展。
想不到袁立山在泰安城里自尽了——听高宗庭说到这事,林缚抬头看了一眼远山,说道:“派一队人马保护袁立山在燕京城里的家人,不许军民侵扰之;泰安敌军之议降,由宁则臣全权负责,所有战犯投降后可降一到二等处置。能尽早结束中原战局,也是好事……”
在北伐之前,军部拟了一个战犯名单,在燕胡南侵诸战出力极大的袁立山,自然要给列入一级战犯。除袁立山之外,而当时随袁立山降虏的蓟镇军将,还有两百余人给列入战犯名单之中,此时为尽早结束中原战局,尽早为西征扫清障碍,给这些战犯一定的宽恕是有必要的。
“对了,”林缚又想起一事,问高宗庭,“你去见过张协了没有?”
“见过了,”高宗庭点点头,说道,“若不能尽早审讯,他的身体怕是拖不了多久……”
“不能叫他病死了,这太便宜了他,”林缚蹙着眉头,说道,“你与左相以及宋公,要抓紧时间将李兵部受冤而死的前后细节厘清,争取叫张协受刑而死!”
“刚才与左相遇到,左相谈及还都燕京之事,不知主公可有过考虑;还是这边事暂时放下,先回江宁去?”高宗庭问道。
收复津海之后,林缚就使左承幕出任燕蓟宣抚使,全面负责收拾燕蓟当前的破烂局面。随军西进,林缚躲在燕郊庄园里避暑,左承幕则将行署搬到燕京城,又兼领起燕京府尹的差遣。
百废待兴,仅燕京城就有数十万平民需要赈济、安抚,燕胡在燕京城里的残余势力也要进行及时的清除——左承幕要千头万绪的事情抓起来,林缚想不到他还有关心还都的闲情。
林缚并没有刻意封锁永兴帝驾崩的消息,而所谓永兴帝亲笔所书的禅位遗旨也于六月上旬在江宁公开——作为礼制,林缚自然要推辞几番,最后“推辞不过”,才能名正言顺的登基称帝。
只是返回江宁,还是直接就在燕京登基称帝,这个问题淮东内部还存在一些分歧。
左承幕、胡文穆甚至包括林续文、林庭立等人在内,主张还都燕京,自然是希望林缚能直接在燕京登基称帝。至少在传统格局上,江宁偏于南方,定都于江宁,不利于对北方的统治。
实际上,新帝国对整个东北地区的控制并不难,东北之核心重镇辽阳离渤海岸仅两百里地,整个渗透到东北腹地的辽河水系,与辽东湾相接;而辽东两面皆面海,只要在辽东多建几处输出铁煤木材等资源的海港,整个东北地区的控制就要比想象中容易——难的是对关中以西、河源甚至更西地区的控制。
对于西北地区的控制,帝都设在江宁或设在燕京,实际的区别并不大。
想到这里,林缚说道:“八月能不能将辽阳打下来,辽阳拿下,这边几乎就不会有什么问题,到时候我们就可以抽身先回江宁了!”
辽东地区还有三万残敌待消灭,实际已不足为患,辽东残敌甚至有可能会先一步弃辽东从燕山北麓西逃,与从河中、关中等地西逃的叶济罗荣、叶济多镝等部汇合……
新帝国将下来扩展的侧重点在两个方向上,一是南洋、二是西北,江宁才是这两个方向的重心,宋佳站在旁边没有说话,但是她也是不主张还都燕京的。
高宗庭告辞离去,宋佳笑着问林缚:“听说胡人玉妃貌美如花,有国sè之誉,豹子爷说是不能唐突了美人,昨日特别送过来监囚,你可有兴致见上一见?”
“周普这是胡闹要看我出丑,你跟着凑什么热闹?”林缚撇着嘴说道。
“那你要如何处置她,总不至于将她流放南洋吧?”宋佳问道。
“回江宁,许她出家。”林缚说道。
“也好,明月在庵堂还缺个陪伴,”宋佳说道,“不过元嫣公主,想必你舍不得叫她在庵堂渡过残生吧?”
林缚犹能记得元嫣十年前天真烂漫的清丽笑容,想到这里,林缚轻轻一叹,说道:“我夺元氏江山,还不知道她心里恨不恨我呢。待江宁再说吧……”
在袁立山饮毒自尽稍早些时间,提前得知燕蓟战事结局的高丽水师将领崔权臣、崔赫父子,趁叶济白石赴宴刺杀之。
在海东行营军第二镇师的配合下,崔权臣、崔赫父子围歼叶济白石率领增援高丽的沮渠部一万五千余众,又趁机掌握在桂阳山的高丽军马,以清君侧、尊君权之名讨伐国相左氏,向汉阳进军。
高丽在汉阳外围的唯一精锐,都在崔权臣、崔赫父子的手中,而甄封又率海阳军突破牙山防线北上,高丽国相左靖在汉阳城给攻破后,走投无路而投井身亡。
燕胡在河中府的残部在七月中旬之时,兵马还有八万众,但燕东诸胡的本族兵马占不到三成,只是迫于淮东军的威胁,燕西诸胡、奚入西北夷诸胡,暂进还团结在以叶济罗荣、叶济多镝为首的大燕王室周边。
形势拖到七月中旬,叶济罗荣看不到有一丝转变的可能,面临外围越来越多的淮东军聚集,叶济罗荣只能放弃河中府,往西逃进潼关。
陶春于七月十六日,率长淮军收复河中府,进驻洛阳。
而在进入七月之初,进行短期休整之后的靖海水师,就迅速恢复战力,从津海跨海北进,强攻辽东西北部的重地辽口,即辽河口。
陈渍率登海镇师在辽口登陆,之后沿辽河北进,于七月八日,收复已无兵守御燕胡北都辽阳城。
在辽东的残敌,差不多在七月之前就陆续西逃,亦有一部往北、往乌伦山方向逃走;靖海水师余部,则相机收复辽东半岛;柳西林也由七月十二四日收复登州。
至此中原战局进入尾声,北伐能算大功告成了——而在河中府,林缚以宁则臣为首,调宋时行、杨一航西进,筹备组建西征军指挥部,将淮阳军、长淮军、太行山独立镇师皆编入西征兵马,此外又将军部直辖的炮兵旅以及新编的一个火枪营,都编入西征军序列。
军械监所造的燧发枪,目前还只有禁营军一个营受训装备——林缚担心西征战事之后,新式火枪将难以受到残酷陆战的考验,故而这次才紧急将禁营军的火枪军拨入西征军序列。
林缚于八月上旬在第一骑师的护卫下,离开燕京,返回江宁称帝……G!。
第69章 江门岛
陈明辙骑马上江岸在东江口北望,颇为巧合的,林缚此时与陈明辙隔了条江,人在靠近江北岸的江门岛上。
扬子江口,沙洲、沙岛多靠近北岸,无论是周广百余里的大岛西沙岛,还是周广数里的小岛江门岛,距南岸有二三十里,距北岸却只有一两里,而且随着淤沙日益严重,有与陆地相接的趋势。
对这种地理现象,当世人是困huò不解的,但具备后世一定地理知识的林缚却知道这个地理现象,跟地球自转有关。由于地球自转,扬子江水流入海时,产生朝南的偏转力,对江口南岸有更强的冲刷力,使得北岸更容易淤沙。
这种自然现象拿肉眼是观察不出来的,但是数十年甚至数百年的时间,人们就会发现,江口水道在缓慢的往南移动,北岸出现的沙洲、沙岛则与陆地连成一体,成陆的速度要远远高于南岸。
整个海陵府的成陆过程大体如此,只是花费了数千年的时间。差不多在六七百年前,崇州县才基本成陆,而鹤城草场的成陆时间更慢,差不多在开国初年到基本成陆,早年也是大片的滩涂地。
江门岛在江口子的一处小岛,正对着东江汇入扬子江的江口,要说崇州门户,在西沙岛东侧六十里外的江门岛才算是崇州真正的门户,与北岸的鹤城草场相距才四五百步。
林缚翻身下马来,蹲下来抓了一把沙土,伸到嘴边tiǎn了tiǎn,跟身后的长孙庚说道:“这土没有碱味,跟北面的滩涂不一样,不是盐碱地,可以种牧草养耕牛骡马!”
长孙庚跟林缚日久,早就磨灭了读书人的习xìng,疏于诗文,整日钻心于耕种匠工之事。听林缚说这里能种牧草,长孙庚也蹲下来抓了一把沙土尝了尝,点了点头,说道:“地虽然瘦一些,种草还是可以的……每日都有十几二十个流刑犯送来,在江门岛设狱司种草养牛马是可行,但不能疏于防备,狱卒人手怕是不足啊。”他手捧起微浊的江水将嘴里的泥沙涮净,也不觉得这样做有跌读书人的身份,蹲在江滩上,与林缚商议起设狱司的事情。
牢城建没建成,东南六郡的郡司都不管,朝廷正式下文之后,便将断案决判的流刑犯陆续押解送来。汛期刚刚过去,西沙岛收押的流刑犯加上随行的家属,已经超过百人,而且每天人数都在增加,此时正值多事离乱之秋,铤而走险者甚众,便是江东郡每日有数千名新犯判处流刑以上的重罚,也实在引不起人们的惊讶。
按制,流罪或苦役或充军三到十年不等,父母子嗣可随行亦可留乡,但妻妾必需随行。
江口牢城要接收东南六郡的流刑重犯,就算只接收半数,江口牢城的容留规模也会在两到三年间迅速膨胀到三五万人之多,远非之前的狱岛能比。
江门岛周围才八里余,所有的土地都囫囵算上,也不过两千余亩地,建一座关押三五万人的大型监狱也许是够了,但是林缚才从郡司拿到五万两拨银,建一座牢城勉强够用,但是他不能白养这些流刑犯。
江门岛只是林缚建牢城放出来的烟雾弹,毕竟给按察使司及刑部、都察院的行文里,必需要按部就班的正式建一座牢城给大家看。
林缚真正的目标是北岸的鹤城草场,但是这时候鹤城草场归维扬盐铁司所属,为两淮盐场煎海煮盐提供必要的草料,林缚在正式的公函里,不能说他将牢城建成鹤城草场的范围之内,以免引起朝中某些官员不必要的担忧。
维扬盐铁司每年所输供的两百万两银的盐税,几乎是大越朝的*,谁要敢触碰这个,会有一大帮人跳出来。
有些事从来都是做得说不得的。
“我们去北岸看看……”林缚拍了拍手,将手上沾的沙土拍净,带着跨上停在水边的一艘车船,往北岸行去,不要看江流湍急,江门岛与北岸之间的江水其实很浅,冬季水浅时,江门岛北岸还会有大片的江滩lù出来,与北岸相隔的浅水,只有两三百步宽。大船无法在江门岛停靠,林缚只能换乘小型车船上岛视察。
北岸就是鹤城草场一处聚居点,大约有百来户草场户及一队盐卒驻守此地,只不过人在江上只看得见岸上草木杂长,看不到有屋舍院落。要不是从鹤城司拿到地图,外人绝想不到江岸背后有一处聚居点。
有七八艘破落的运草船给拖到江滩上,十几衣衫褴褛的汉子在江滩上补船,看样子等秋末割草扎成捆,这些草场户就用这些破旧不堪的船运到北面的盐场去。
长达二十余丈的津海号停在江心,此来还有一艘津海级的战船、三艘集云级战船以及数量不等的海鳅船、苍山船、艨艟船、翼船围护,形成军容壮观的水营舰队,对于几乎是隔世居住的草场户来说,冲击力是巨大的。
他们无心劳作,警惕的看着船队放出几艘小船登上江门岛,片刻又渡江朝他们这边过来,他们将运草船丢在江滩上,爬上江岸想逃跑,才看到远处有一队骑兵簇拥过来,看样子跟江里的船队是一伙的。这些汉子惊疑不定,也知道逃无可逃,看船队与骑兵样子像是官兵,只好先派人过去通知王旗头去。
十几个盐丁先拿着兵器过来,看着船队停在江心也不靠岸,马队停在远处,也不靠近,看着几艘小船往这边驶来,马队才过来汇合,他们忙去都亭院里将整日喝得醉醺醺的旗头拉出来。
“我们都是些穷鬼,海盗上回是犯了病,才会上岸来打劫,好在爷爷带着你脚跑得快,也没有什么损伤,这时候拖爷爷出来做什么?”旗头对手下人将自己从凉榻上拖下来,颇为不满,磕磕绊绊的从小路走过来,嘴里骂骂咧咧的,待看到骑兵,也是惊了一身冷汗,酒醒了几分。从东面过来,几乎没有路,都是杂草灌木丛生的荒地,船队走江道,还容易理解,这队骑兵费这么大劲,走陆路过来做什么?有什么必要,拿jiāo贵的骑兵在荒野里探路?他识得字,虽说船离得远,看不清旗上的大字,但是旗帜形制及图sè,他还分辩清楚,脸上惊疑不定,好一会儿才装作粗蛮的说道:“鸟他娘的,是官兵!看样子来头不小,你们都守着规矩,跟着我叩头问安,不要多嘴多舌,不要等会儿挨了鞭子,怪爷爷我事先没有提醒你们。”
船靠上岸,林缚跳下船来,踩着松软的沙滩上了岸,看着过来迎接的旗头,问道:“江门都亭负责的不是有个都卒长吗,他人去哪里了?”
“回禀大人,王都头这几天去鹤城司,小的王成服,是个旗头……”王成服叩头问安,不要说停在江心的船队,岸边的骑兵靠近过来,两百多人是枭勇雄健,杀气腾腾,问话的官老爷左拥右护,穿着五品以上朝臣才能穿的绯sè官袍,他根本不敢多嘴问林缚的来意。
“我是靖海都监使林缚,巡江来此,”林缚说道,“既然王都头不在,有些事情问你也一样……”
林缚报了名号,王成服也是赫然一惊,下意识的抬头打量起林缚,转念才意识到这极为失礼,吓了一身冷汗,忙将头叩到松软的沙土上:“小人王成服拜见名振天下都监使大人,今生有眼目睹都监使大人的神采,真是此生有幸,大人有什么训示,小人知无不言。”
林缚见眼前这名旗头四十岁左右,看上去黑瘦干瘪,只穿了半截子兵服,腰间也没有系佩刀,大概是嫌麻烦,满嘴酒气,想来是午时喝了不少酒还没有醉酒,说话却像是读过书,除了王成服不像个样子,围过来的十几个盐丁倒还有些精神,不像普通杂兵那么松松垮垮。周围的草场户汉子衣着都破破烂烂,但是身体都还精壮,日子想来没有表面上那么清苦。
林缚坐到沙埂地上,拍了拍身前的草地,跟王成服说道:“你也坐下来回话,”又颇有兴趣的问道:“你读过书,怎么在这里做旗头?”
“小人跪着回话就好,”王成服毕恭毕敬的回道,“小人早年读过书,在家乡犯过事,发配来充军,只因读过几年书,到江门来给王都头当个副手……”
“犯过什么事,充军充几年,到鹤城草场几年了?”林缚追问道,没那么好给王成服含糊过去。
王成服即使不愿回答这个问题,也不得不如实回答,他知道林缚能轻易调到自己的卷宗,万一林缚聊来无事惦记上自己,不是自找霉头?回答道:“小人是西秦凤城人,犯jiān/yín罪,给夺了功名,勉强保住一条命,刺配永充,到鹤城草场有八个年头了……”
西秦判流鹤城草场充军,算是流远边,林缚也不细问王成服到底是犯了什么jiān/yín。当世对男人是宽容的,有功名在身犯jiān/yín罪还给判了刺配永充,多半是jiān/yín权贵的妻女,遭到报复。林缚眼睛盯着王成服细看,脸颊上是有刺字,只是时日长了,不那么明显,实际年龄应该比看上去少得多,流军混上个小小的旗头,还能喝得醉醺醺的过活——这年头酒水即使是sī酿也是奢侈物,这个王成服即使给永充流配之刑压得出不了头,也应该是个人物。
林缚明面上选择在江门岛建牢城,实际盯上了北岸的这片土地,盐铁司那边也打好了关系,相关人等都会装聋装哑不理,但是林缚就怕在下面遇到明白人,让事情捂不住,对这个王成服不得慎重起见。
林缚眼睛瞅着王成服,笑道:“闻着酒香,想来都亭院里有好酒,王旗头不会介意分我一杯?”
王成服脸sè微变,不知道是福是祸。
草场范围广阔,开垦一块地种些稻麦树果,也绝无人知晓,即使巡视来的上司无意撞见,只要这边每年都按时交够足量的草料,其他事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还要从这里分一杯羹。
王成服到江门都亭来已经有六载,从他来第二年,这边就辟了sī地种粮,开始酿酒自饮,每年也往鹤城司送百十坛好酒,相安无事,日子也过得逍遥自在。
sī酿是重罪,王成服已经是永充刺配,要是林缚在这事上跟他较真,哪怕王成服是从犯,也是斩立决的判罚。
王成服mō不清林缚的来意,听他说是巡江路过此路,闲来无事讨一杯酒水喝,听上去无害,但真是要刁难这边,自己便成了任他宰割的鱼肉。要是林缚是个贪婪之人还好,不过受些盘剥,要是林缚是个锐意仕途的清廉官员,王成服就要担心项上的人头了。
林缚窥着小径,往都亭院方向走去,王成服心里忐忑,却又不敢阻拦。林缚是从五品封爵的高官,自己只是个永充刺配的流犯,地位一个在天上,一下在地下,稍有不敬,也是给乱棍打死的下场。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