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枭臣TXT下载枭臣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枭臣全文阅读

作者:更俗     枭臣txt下载     枭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59章 烽烟紧

    (加更,求红票)

    寝殿夜议之后,叶济罗荣很快返回洛阳督军去了,佟化成也返回登州,与那赫雄祁汇合,范文澜留在燕京,出任承政大臣;吴曼成率人检阅古典旧籍,试制伏火丹。

    这段时间里,河南、山东愈发风声鹤唳。

    正阳、涡阳二镇永兴七年十二月上旬正式易帜长淮军,也依照林缚之前的核减兵员令,淘弱留强,削减两成半兵员,最终核定兵额为两个镇师三万。看上去长淮军的战卒减少,但汰余兵员皆编辎营及军屯、衙役等其他机构,在涡阳的实际总人马规模,并没有什么减少,反而在持续增加中。

    胡乔寇等二百余参谋将领的编入,使得长淮军的参谋体系迅速建立起来,新军制经历最初的融洽期,到二月河淮初融时节,还开始频频演炼。

    除了蝎子弩、床弩、盾车等战械的补入外,更为重要的,长淮军成立辎营后,大量辎重马车、中小型战船及运输船只及骡马的补入,具备了在河淮平原上远程攻袭的能力。

    以往河南六镇,虽照人头发放钱粮,但骡马辎车船舶甲板奇缺,也就使得河南六镇兵马守地有余,而攻战不足——这也是林缚限制河南六镇的手段之一。

    没有足够强的后勤能力,谈什么进攻能力?

    年后,军部拨给长淮军的军资没有增加,但军部在三个月时间里,补给长淮军而不计入军资之列的物资有:骡马五千余匹(头)、战马一千两百匹、轻重型辎车一千辆、战械一千架(辆),中小型内河战船及运输船一百余艘,此外还有弓弩、陌刀、铠甲等优质兵甲近两万件,各式箭矢一百万枝。

    岳冷秋站在鹿邑山不算高的山头上,眺望山西翼马步队与辎队联合演练敌前行进的兵马,一时间感慨万千……

    也许要真正的融入进去,才能真正的了解林缚掌握之下的淮东实力是何等的雄厚。

    长淮军的战卒主要来源于旧长淮军、涡阳及徽州军、池州军,绝大多数人皆是经历数年甚至十数年战事、从战场上存活下来的精锐老卒。

    以旧军的眼光来看,长淮军自然是能称得上精锐了,但岳冷秋扪心自问,长淮军也就停留在与新附汉军袁庭立所部精锐战力相当的程度上。

    经过军部对长淮军各种作战军械等物资的补充,以及参谋体系及新军制的逐渐建立,但这三个月来,岳冷秋深刻的感受到长淮军在作战能力有了一个质的飞跃——如此充足而优良的战械,以及强而有力的后勤补给能力,岳冷秋甚至有勇气带着长淮军两个镇师,直接沿汴水北进,插到燕胡兵马重兵防守的济南与大梁之间,坚守十天半个月。

    长淮军虽以步卒为主,但军部从骑营、靖江水师抽调将卒,协助长淮军新编马兵、精锐水军各两营,增强在河淮平原地区的联合作战能力。

    除辎营外,还新编有军医营、匠工营各一。

    一支军队,有如一把战刀;战卒有如刀刃,固然极其重要,但刀刃的强,并不只取决自身的坚韧跟锋利,没有尖、首、背、护、柄等部件的共同支撑,是不能称之为一把利刃的。

    如果说,长淮军易帜之初,是抵在许昌后腰上的一把钝刀,此时则变成一把锋利、寒光四溢的利刃。

    这一刀扎下去,即使不能叫许昌命断当场,也能叫许昌瘫倒在地,难有什么作为。

    此时的长淮军,才能真正称得上攻防兼备、进退有度的精锐步旅,而这样的精锐步旅镇师,淮东足足有十七个,加上长淮军就是十九个。

    当然,长淮军缺乏水军、军医、工造方面的人才,甚至连辎营的书记人员也严重凑不足,自然都是由军部直接调派人员补充进来。实际使得此时长淮军,除胡乔中率领二百余参谋将领来,另外后勤体系则主要依靠军部直接抽调过来的近千人支撑起来。

    长淮军以比岳冷秋想象更迅速的速度融入淮东,越着战事的临近,即使军部没有明确要求,长淮军的将领也逐步将家小往更安全的寿州、庐州甚至江宁转移。

    岳冷秋也清楚,融入淮东,实际更要融入林缚缔造的新学、新政体系,开春,便使子岳笃明遗妻携嫡孙迁居江宁,入读江宁初等子弟公学,同时入读的还有老将邓愈的长孙等将领子弟。

    岳冷秋站在鹿邑山的峰头,眺望初春时节的河淮平原,心里暗想:军部在短时间里,如此高强度的加强长淮军之军备,长淮军又如此之迅速的融入淮东体系,要是自己不知道伏火弩及新式战舰的详情,也会断定林缚的北伐战略应是重点从徐州出兵、沿汴水、泗水北上,进击黄河南岸!

    林缚签署的减兵令,受到许昌强烈的抵、制,一直到二月上旬都拒不覆行减兵令。

    林缚则是不管,二月上旬减兵令的限期一到,就直接下令扣放拨给许昌的所有粮饷,同时命令敖沧海,设长山军一个镇师,推进到方城、舞阳一线,从西翼抵到许昌的后腰上,叫董原在许昌不敢动弹半分。

    ****************

    虽说进入二月,北燕调集两万马步兵,进入睢县、宁陵一线,距离长淮军戍守的外围鹿邑、谯城仅有一百余里,以强硬的姿态压制长淮军向北翼、西翼展开锋芒,又同时策应董原在许昌的兵马。

    睢县距许昌不足二百里,有这两万马步兵当头压住长淮军,董原至少不用担心岳冷秋会放手进击他的东南翼。

    而敖沧海所率长山军,还要防备能从武关进出南阳、襄樊的陈芝虎,也不可能放手从方城进击许昌西南翼……

    到二月上旬,董原更是将跟淮东关系密切的肖魁安所部调到许昌北面,而将梁成栋、罗建等部调到许昌与涡阳、与南阳之间,加快沿沙河、颍水的防垒修筑,以此针锋相对的应对长淮军、长山军对许昌的进逼。

    年节过后两个多月里,林缚虽然还是没有大规模的扩编军备,但军事参谋部对长淮军高强度的补充,则瞒不过燕胡潜伏于淮水两岸的眼线的侦察。

    六七千匹骡马、两三千乘车械、上百艘战船及运输船以及数以十万石计的粮草、上百万枝箭矢,在短短两三个月里集中补充长淮军——这个动作根本就不可能瞒过谁。

    长淮军战卒之战力提升还是其次,其后勤补给能力的突飞猛进,尤其的锋芒四露,甚至有突破外围防线,奔袭大梁、济宁等核心城池的能力。

    谁知道,与其扩编兵马,远不如加强长淮军这些老牌劲旅有效。

    淮东嫡系兵马没有扩编不重要,甚至在东线的淮阳军、凤离军部署也没有大的变动,以凤离军、靖海水师、登海镇师为主的北方东线兵团,年后一直都驻扎在以海州为核心的沂海地区,也都不重要。

    年后,贯通沂州,连接海州与徐州的驰道正式建成。

    徐海驰道的建成,使得海州与徐州之间的陆路交通缩短到四百里不到。

    徐海驰道宽六马并驱,沿途所经过的沐水、沂水、灌河、泗水等大河,皆用铁索双向浮桥贯通;十数条小型河流皆直接是铁木及石浆浇铸的桥梁横跨。

    只要军事一纸令下,集结于沂海地区的数万步旅精锐,能在短短五六天的时间里,转移到徐州,或直接从徐州东翼北进,攻击济宁……而燕胡在东翼,哪怕是临淄的兵马,要调到西翼泰安、济宁去,少了半个月则不成。

    ******************

    三月中旬,江南早是草长莺飞之季,燕京城的清晨还春寒料峭。

    听着外阁子里的咳嗽声不断,玉妃惊醒,才发现皇上已不知何时早早起了床去外面阅看公文了;看着晨光微明,天还没有亮,玉妃披衣而起,走将出去,看到叶济尔将咳血的雪帕藏到怀里去,心痛的说道:“皇上数月来都是劳心,每天都不能尽心休息,身体怎么支撑得下去?”

    叶济尔苦笑一下,南线军情日益危急,大战一触即发,而且此战事关大燕国远,哪里是他想休息就能休息的?

    “都说东海狐会先篡位称帝,但看架式又是要先打山东;说他要先打山东,但淮东军再强又能有什么把握就一定能速克山东?”玉妃此时才三十二岁,但她从十五岁开始,在叶济尔身边伺待了十七年,对军政之事也十分的熟悉,也能替叶济尔分忧一二。

    叶济尔苦笑一下,说道:“这才是熬人心思的地方啊。战略之主动尽在南面,可恨京中那些老臣老将还不自知,才叫国政愈是艰难啊……”

    “多想也无益,无非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玉妃宽慰的说道,“山东、河南有大王爷、三王爷盯着,那赫雄祁也是久经沙场的宿将,皇上你也称他对淮东知之甚深。三十万强将雄兵堆在那里,皇上还有什么不能心安,难道还怕淮东军插着翅膀直接来打燕京城不成?”站到叶济尔身边,伸手轻轻的揉着他的太阳堂,想让他放松下来。

    叶济尔乍听玉妃说“淮东军插着翅膀直接打燕京城”的话,心头猛的一悸,霍然站起来,似乎抓住什么,滞立在那里不敢动弹,就怕转念使灵光一闪的思路逃跑掉。

    玉妃不晓得哪里说错了话,叫天帝命如此反应。

    叶济尔走到西厢壁的挂图前,这时晨光微明,他对玉妃说道:“你替朕掌灯来!”搬了椅子去看挂图上的渤海口方位,拳头砸在那里,喃喃自语道:“淮东水师纵横东海这些年,未遇敌手,没可能在关键头上放弃水师的优势。我们自以为锁海防线固若金汤,却不知道这始终都是我们的要害……”大声吩咐殿外伺候的侍候,“速度张范诸人进宫来议事。”

第60章 喷焰弩

    张协、范文澜、沮渠等王公大臣半个时辰之后就给召入宫来。将夜5200 *///*

    听得天命帝又重新将视野放到锁海防线上,张协说道:“锁海防线固如金汤,刀鱼寨、铁山寨以及诸岛城寨与水师相依而战,淮东水师虽强,焉能占到便宜?”

    近世依城而战最著名的例子,就是林缚崛起江淮之初的暨阳之战。其时奢飞熊率四千余东海寇奔袭暨阳城,暨阳其时除了百余老残刀弓兵,就只有林缚与顾悟尘率之赴援的四百护兵。

    当时,林缚、顾悟尘当然可以躲入暨阳固守待援,但无法阻止东海寇掠夺屠戮乡野,林缚毅然在暨阳北城外结阵,依城而战,利用城垣的有利支持,与敌死战数日,最终不将近十倍于己的东海寇击退,还取得歼敌逾千的战绩——此战不仅使顾悟尘在江淮的人望大增,也是林缚杰出军事才华的第一次眩眼绽放。在暨阳血战之后,林缚才得以率江东左军随程余谦北上勤王。

    这个例子,也从侧面证明,要将卒敢勇,依城而战是有效的以弱抗强的战术。

    锁海防线的理论基础就在于此:相比较淮东水师,登州水师自然弱得很,但只要有诸岛城寨可以依仗,依岛而战,守住渤海不是问题。

    在其他防线上,都新附军守外围防线,北燕本族jing锐集于内线,但在锁海防线上,叶济尔虽用苏庭瞻等降附汉将为水师将领,但守岛塞的皆是忠于北燕王族的本族子弟及jing锐武卒,就是要他们能做到与岛塞同存亡。

    谁都知道渤海口是北燕的软肋,正因为是软肋,才投入那么资源建设锁海防线,张协等人实在很难想象,淮东军还会一头去撞锁海防线。

    “不,”叶济尔卓然而立,坚持起自己的判断,拿在晨光下苍白、没有血sè的手掌,压在挂图标识锁海防线的地方,说道,“锁海防线看上去坚若磐石,但只要打穿锁海防线,淮东兵锋就能直接横跨渤海、威胁大燕腹心。我们给淮东的疑兵之计míhuò住,误以为其用兵重心在汴、泗一线,但忽略了最根本的一点。东海狐有北伐之心,同时亦有篡位之意。那他从徐州往北打,动作就太慢,他必然要考虑在他打山东打到一半、永兴帝突然病逝怎么办……”

    叶济尔如此的坚定,要将众人的视线重新拉回到锁海防线上,也由不得众人不静下心思考。

    范文澜蹙紧着眉头,沉yín道:“恰如皇上所说,淮东军主力从徐州沿汴、泗两水北进,最根本的问题就是要逐地逐城的攻掠、争夺,步伐不会快。在这个过程中,永兴帝一旦驾崩,林缚是将大军留在战场上、他赶着返回江宁先行篡位称帝呢;还是说先撤兵退回徐州,赶回江宁篡位;还是说战事不停,暂时隔置篡位称帝之事,似乎都不大妥当……”

    沮渠méng业、那赫乌孤等老臣,也都锁眉静思。

    他们都是能征善战的宿将,知道大军一经发起,不是想停就能停的——林缚当然不会蠢到北伐进行到一半突然停下来,那样的话,他们在燕京城里做梦都会笑醒。要是北伐开始不能经易停下来,从徐州出兵,沿汴、泗北进,整个战事的步伐不会快,很可能要持续一二年时间……

    永兴帝病入膏肓,是经过多方面消息确实的,不会是假象;以往,燕京判断林缚在北伐与篡位称帝之间只能择其一,便基源于此。

    换一个角度去考虑,倘若林缚有心兼顾北伐与篡位称帝二事,那强破锁海防线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

    淮东军走海路,强攻锁海防线,最大优势就是进退自如——

    一旦永兴帝不意驾崩,而靖海水师没能打穿锁海防线,不用担心登州水师能追击后路,大不了退回海州去,林缚先赶去江宁篡位称帝,也不会留下太大的后遗症。

    倘若在靖海水师打穿锁海防线时,永兴帝驾崩,林缚依旧可以依靠强大的水军守住隍城岛、庙山岛等渤海口据点,先回江宁篡位称帝,待称帝后再从渤海口继续进击津海等燕蓟腹心。

    倘若在靖海水师打穿锁海防线,淮东马步军jing锐从津海等地登陆,刺入燕蓟腹地之时,永兴帝驾崩——这时候收复燕京在望,林缚声望必然上涨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即使不急着赶回去称帝,即使拖着永兴帝秘不发丧,别人在这时候也不敢跟他玩什么huā样了!

    从这个角度去看,淮东军确实有在战略上强攻锁海防线的可能。

    当然,虽然有这样的判断,但整个战略上的调整不是容易的事情;更关键的,众人心里最大的疑问:淮东军要强攻锁海防线,该怎么打?在现在的战术条件之下,锁海防线说是固若金汤倒也不为过,淮东军怎么会想到强攻锁海防线。

    范文澜疑觉的问道:“会不会是登州那边有人给淮东渗了沙子?”

    叶济尔看向张协、méng业、乌孤等老臣,不能强攻,就从内部腐蚀,淮东玩这样的故计也是一次两次了。

    晋安战事,淮东先yòu降宋家为内应,一举将奢家驱逐出闽东;袁州战事,淮东又先秘密yòu降周知正为内应——荆襄会战、惨受大挫,最大的变数说白就是王相早就降附淮东,而罗献成、奢文庄等一干老谋深算之人都没能事先察觉。

    淮东在锁海防线重施故计倒不是没有可能。

    荆襄会战之后,许多投附汉臣都人心不稳,对北燕之忠诚,实在不足以坚信。

    只是这时候对锁海防线及登州的降附汉臣进行彻底的审查,必然会叫军心浮动,不等查出内jiān,自己就会先luàn了阵脚。

    “西寺监就在登州,只要知会佟化成、那赫雄祁二人知悉此事即可;燕京这边再别派一名持重老臣,暗中进行清查之事,也许不会有什么问题。若锁海防线上的将领没有问题,使臣去登州也可以代表皇上检查锁海防线有无别的漏dòng……”张协说道。

    “范文澜,你就等我朕走这一趟。”叶济尔说道,以他的身子,实不宜这时候离京,再说他离京去登州,动静太大,反而会惊动军心,起不到稳定人心的作用。

    范文澜刚应过旨,这时候有shì臣进来禀报:“将作大匠吴曼成求见……”

    看着shì臣皱眉一副为难的样子,叶济尔心细的问道:“怎么了?”

    “吴大人看上去像给烧焦似的捧了一根大竹竿子来过来,文渊阁的shì卫要拦下来,吴大人破口大骂,说是皇上要见的宝贝,不给文渊阁shì卫碰一下。”

    不管文武将臣入宫都要解甲刃,吴曼成捧一根大竹竿,自然要给shì卫拦下来。

    “喷焰戏是做出实物来了?”范文澜疑huò的问了一声。

    此时据佟化成奏禀伏火弩、着由吴曼成试制喷焰戏已经过去三个月的时间。

    叶济尔吩咐shì臣:“让吴曼成将东西带进来。”

    shì臣又为难的说道:“吴大人要皇上去左苑,就那里地方空旷一些。”

    那赫乌孤沉着声音喝斥道:“这个吴曼成,还知道什么叫天高地厚,皇上是他能差遣的?”

    叶济尔倒是不恼,说道:“吴曼成既然做出实物,我们便去左苑看一看,要是不如意,再训骂他不迟……”便叫shì臣领吴曼成去左苑,他与张协、范文澜、méng业、乌孤等老臣也赶去左苑跟吴曼成汇合。

    御huā园分左右两苑,本是一体。叶济尔虽说这些年来身体不行,但武风还在,遂将御huā园分隔出一块来,整出一片可在宫里演武的校场,称为左苑。

    叶济尔赶到左苑稍晚一些,吴曼成已经在那里等候。

    吴曼成须发眉máo烧去不烧,但刚经火事而归,看着叶济尔过来,忙与将作大匠司的工官们跪下请安。他们脚下放着几根竹竿子,粗细不一,形制与吴曼成前段时间进献的喷焰戏古图相差无几,只是外围密茬茬的都箍了好几层铜箍。

    叶济尔在锦棚下坐下来,对吴曼成说道:“佟化成前段时间也有密折传来,称淮东伏火弩身如巨管,这么看来也的确是仿喷焰戏而造新械。不过,具体怎么cào作还不能尽知,你且试给朕看……”

    “动静颇大,还要皇上有个心理准备。”吴曼成说道。

    叶济尔一笑,不要看他这时病殃殃,但他早年也是弓刀娴熟,战场上血里来血里去,什么场面、什么动静没有经历过?叶济尔挥手要吴曼成废话少说,赶紧演试,他还要召集诸大臣细议锁海防线之事。

    吴曼成怕有意外,叫shì卫护在天命帝的身前,天命帝则不耐烦的要shì卫让开些,莫挡着他看吴曼成演试喷焰戏。

    指挥工官拿起婴儿手臂粗细的一竿喷焰管,将一大包碾成粉末的伏火丹从口子填进去,用yào捻子从口子处连出来,使喷焰指向外侧,用火石点燃yào捻子——叶济尔看着yào捻子上的火星就跟蛇似的眨眼间钻进管口里去,就在众人琢磨着管口应该会有五sè烟喷出来,“嗤”的一声燃爆,管口猛然的喷出火光及白sè的烟雾,白烟消散后,只见喷焰口外的草木吹得枝断叶落,一片狼籍……

    众人都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大的动静,皆给吓了一跳。

    叶济尔按捺住内心的震惊,按着披锦绸的长案,问吴曼成:“此物能否伤人?”

    “请皇上在二十步外竖一个大靶子再试之。”吴曼成说道。

    叶济尔使shì卫悉数照办,左苑本是演武所用,弓靶皆全——吴曼成又使工造换另一根喷焰管,填yào及yào捻后,又填进去一把石丸,对着二十步外约有一人高的皮偶靶子点燃shè去。

    待shì卫将给石丸打得面目全非的皮偶靶子拿到近前来,叶济尔及诸王公大臣的脸sè皆变了。范文澜愣怔了半天,从震惊中回复过来,说道:“这哪里是喷焰戏,明明是一具喷焰弩啊!淮东称之为伏火弩,确是恰当,一弩发十数矢,虽说才能shè杀二三十步,但冷不丁挨到近处,发起威来,谁说威力会比臂张弩要少?”

    吴曼成自然不会简单的照着古书所载,仿制喷焰戏。既然淮东军传有伏火弩,吴曼成自然也是照着杀伤xìng弩器的方向去研究伏火丹与喷焰戏,huā三个月时间,遂造出这几柄杀伤力不弱于一般猎弩的“喷焰弩”来。

    看过演试,叶济尔及诸王公大臣都能明白,淮东军所造伏火焰,即使与此有所区别,也应该是更jing良,威力更强大。

    吴曼成在三个月内mo索着造出来的喷焰弩,能在二十步内shè杀皮甲之卒,而淮东军秘密造伏火弩至少有三年时间,威力会强到什么程度?

    五十步shè杀甲卒,百步shè杀甲卒,亦或达到蹶张弩二百步shè杀甲卒的程度?

    虽说叶济尔等人都尽可能的发挥想象,只是囿于思维的惯xìng,他们还只是将伏火弩与传统的臂张弩、蹶张弩归为一类进行比较。

    叶济尔要吴曼成拿一支演试过的喷焰弩到近前来,见管口有烧灼的焦黑,有着浓烈的硫磺及烧灼味。虽说竹管外面密茬茬的箍着铜圈,使喷焰弩没有整体的裂开,但内层的竹管经不住这么猛烈的爆炸,已经破裂开,显然这支喷焰弩用过一次,就告作废……

    “是不是用铜铁铸膛管,能反复使用;若是填yào更多,威力亦更大?”叶济尔也是博闻广识之人,一下子就问到关键点。

    吴曼成点点头,说道:“照理是如此,只是将作司一时间chou不出人手来……”

    那赫乌孤说道:“那赶紧从各处chou调人手,造五六千支出来;我看这个要比臂张弩好使。特别是守城时,敌军爬上城头,一弩照脸喷过去,百发百中……”那赫乌孤也是老将,他看到喷焰弩shè程,但喷shè就是一片,这个用于守城垒,有着比普通弓弩要强得多的优势。

    吴曼成苦笑了一下,说道:“乌孤公爷,拿竹子管箍几道铜圈子容易,要铸铜管、铁管,却不是易事——再一个伏火丹要用到yào硝。硝能入yào,yào铺子有售,但整个燕京的yào硝都拢起来,也就四五百斤左右,这三个月都给我们用掉了。要是照着老方子采硝,燕京这么大的一座城,一年也就能采一两千斤而已,配yào二千斤就顶天了……”

    范文澜看到刚才工造shè弩,一弩装yào足有两三两,一年就能配两千斤伏火丹yào,五千支喷焰弩每年只能发shè两回,有什么意义?

    相比较之下,将作司每年制造传统弓弩所用的箭簇多达四五百万枚;喷焰弩再厉害,也无法从根本上改变传统弓弩在战场上的地位。

    再者,铸铜铁膛管填yàoshè击,是能反复使用,但说起来容易,造起来却未必容易。就算从战场上缴获到实样又能如何?

    淮东所造的铁骨船,整个的都拆开来摆在铁山船场里,结构看上去一点都不复杂,但将作司及铁场反复拿铁料溶铸,就是造不出合格的船用铁骨来。

    范文澜谏道:“臣愚见,与其此时赶造喷焰弩,不如使诸军将卒通晓喷焰弩的特xìng、对之有所防备更为紧要。喷焰弩有其所长,有其所短,只要应对有术、应对有方,倒不虑淮东军能依之如何。”

    叶济尔想想也对,吩咐吴曼成:“将作司赶紧多造一些喷焰弩出来,使工官到各军演shè,务必使诸军将官明晓其xìng,不至于接战时猝然无措。”

第61章 北伐序幕

    (前夜加更,真是得不尝失啊。得了重感冒,这两天头昏沉沉,对不住大家啊)

    三月下旬,北燕范文澜奉旨巡按登州、检视兵备;而在三月二十八日,以一艘体姿雄阔林政君级战舰、三艘津海级战舰为首、包括十二艘护卫舰的靖海水师第一新编特混舰队,第一次完整的驶入海州港,展现在世人的面前。

    新编特混舰队,除了十二艘新式战舰居中编队外,两翼还有一支旧式战船队护卫侧翼,整支舰队有新旧大小战船及补给船共三十二艘,战卒、辅兵及水手满编八千人。

    此前新式战舰虽多次停泊在海州港,但新式战舰在入港时,炮口都用护甲板封闭,整体看上去就像是多出一两层舱的商船;无法靠到近处,实际也难引起燕胡密间的足够警觉。

    这时将新式战舰以编队形式驶入海州港,展现在世人面前,新式战舰还处于整个战船编队的核心位置,稍有心的人,都能看出它们其实就是淮东军的主力战舰。

    就往以往,靖海水师的主力船队,也很少整编制的驶入海州主港,更多的是驻泊在十数里外的东西连岛军港上。

    三月二十八日这一天,靖海水师舰队,整编制的驶入海州主港受阅,稍有些眼力的人,都能猜到,这是要出港大打出手了,更何况还有着前所未见的新式战舰;一时间引人无数民众涌入码头围观靖海水师整编制离港作战的盛况。

    在海州主港的核心码头上,甲卒林立,将围观的人群挡在外围。

    靖海水师副指挥使兼领新编特混镇师制军的杨释,将亲自率第一新编舰队打第一仗,此时他身穿戎、手按指挥刀,率领参谋将官团,站在码头前,等候舰队入港。

    林缚及宋浮、高宗庭、孙敬堂等人,则坐在稍后的高台,看着整个舰队入港,对第一新编特混舰队进行离港开赴战场最后的检阅。

    舰队的入港有序而缓慢,需要大家有耐心等候。

    林缚不些不耐烦,侧身看向站得稍后的连岛弩场督事官石凤台,问道:“燕虏用吴曼成制喷焰弩,才破二十步外皮甲;军械监初制伏火弩时,也能破二十步外甲具?”

    北燕试制伏火弩的详细消息,也于稍早一些时间从燕京的内线快速传到海州来,成为海州这两天来的新鲜话题。

    “宋学士率我等初造铜弩,也只能射杀二三十步之敌,”石凤台说道,“吴曼成早年与范文澜、陈复并称辽东三少,能从只言片语之间知晓伏火弩之秘,以三月之功试成伏火弩,确实是名不虚传……”

    高宗庭、吴齐、葛存信等人在知道北燕试制喷焰弩的消息之后,倒不甚紧张。

    射程二三十步的喷焰弩与散弹射程四百米到六百米、实心弹射程一千米到三千米的伏火弩,这之间要跨越的鸿沟太大了——

    军械监在七年前最早试制的伏火弩原型,射杀距就达到三十步。

    射杀距仅有三十步的伏火弩,除了在守城垒时能发挥出一些作用外,在正面交锋的战场上,还远远不能取代一百步射杀的步弓及臂张弩、一百五十步射杀的蹶张弩、二百五十步到四百步的chuáng弩的地位。

    可以说,前朝宫中所传的喷焰戏差不多就将伏火弩的原理说透,伏火弩的原型也早在七八年前就试制成功。

    但是,就是在伏火弩试制成功之后,军监械这些年来上面投入的资源,也不下于打一场荆襄会战,无非就是开发威力更强的火药,制造能承受更强爆炸压力的膛管,不断提高膛管跟弹丸的加工精度,开发配套的瞄准及野战行军技术——这一系列技术的发展,都赖于淮东技术体系的整体发展,这是用数万人、十数年时间堆积出来的,怎么可能叫燕虏短短三五个月时间里超越过去?

    淮东军甚至在前期高强度、高密度的演射中,初步发展出伏火弩水陆军战术,并培训出第一批炮兵指挥官及合格炮手来。

    望镜提前装备到旅营,可以说是为列装伏火弩做准备;仅发火装置在短短六七年里,就更新了三代技术,从早期的火棒、火门、火绳,一直到此时使用燧石击火的装备,才算是勉强人意。

    甚至在优先发展单人型伏火弩(火枪)及重型伏火弩(火炮)上,淮东军内部也曾有分歧,最终还是林缚大手一挥,确定优先发展火炮。

    四斤伏火弩,膛身仅重四百斤,装备上牵引车,用骡马拖拽,能很好的随步旅进入地形复杂的战场。四斤伏火弩,一次能发射六十枚铅丸,形成的弹幕能对三百米外的人马造成有效杀伤,至少在资源有限的早期,发展火炮更能显著的提高淮东军的战力。

    如今军械监炮厂,每月最多能铸八十门轻重型火炮;在过去一年时间里,加上早期生产的火炮,淮东水师及陆军列装的轻重型火炮,已经有一千二百余门;其中两支新编特混舰队,各列装轻重型火炮四百八十门。

    相比较之下,登海镇师才装备三个战弩营,轻重火炮不足二百门,已经算是火力小的;而凤离、淮阳两军七个镇师,眼下总共才装备二百门火炮,还只要主要依赖传统的战械进行作战。

    这时听得燕虏成功的试制出能射杀二十步人马的喷焰弩,高宗庭等人怎么可能会有动于衷?

    “中原丁口亿万,便算是万里挑一,也能挑选出好几千个才俊来,关键还是我们的脑筋要能打开,不能循故守旧、顽固不化,”林缚淡淡一笑,又与石凤台说道,“北伐在即,伏火弩应能大展神威,但你们不能懈怠啊,争取在西征之前,使伏火枪也能列装营伍……”说到这里,林缚蹙着眉头,对带有后世记忆的他,多少觉得伏火弩、伏火枪这样的说法很别扭,跟高宗庭等人商议道:“这伏火枪听上去也别扭,是不是就直接叫火枪得了;伏火弩也可以改称火炮?”

    当世,“炮”作为“火炙”解,宋浮、高宗庭等人听林缚说“火炮”一词,其实更是别扭。不过,这种细枝末节的事情,实在没有什么好争辩的,无非是定个标准叫世人好称谓罢了,林缚如此说,众人便都称好。

    林缚又与石凤台说道:“火枪一事要抓紧啊,不然西征的后勤之事,压力会很大。”

    收复燕京,燕胡残部往西北逃窜不是什么难以预料的事情,甚至都未必能在渭水平原歼灭陈芝虎部,军部要考虑到往西、往北,在辽阔的草场及大漠继续剿残敌的情况,那时就会面临严峻的后勤考验。

    唯有火枪列装之后,步旅的铠甲能轻型化,才能极大的减轻后勤的压力——千百来,中原除了少数鼎盛王朝外,绝大多数政权难以对西北广袤地实施有效的控制,严峻的后勤问题,绝对是最为关键xìng的因素之一。

    这时候杨释率参谋将官团,步伐划一的行到检阅台前,高声请令:“靖海水师新编第一特混舰队,入港列队完全,请主公检阅,指示离港作战之军令……”

    林缚振声回道:“着令靖海水师新编第一特混舰队离港赴敌前作战,望诸将士英勇作战,报效国家……”

    杨释转身朝向参谋将官团,拔出指挥刀,沉声呼喝:“英勇作战,报效国家!”参谋将官团及周遭甲卒皆齐声呼喝,很快港口外的战舰也响应的发出嘹亮的鸣笛声。

    在码头外围观的人群,听到作战令发布,虽然还不知道清楚这支舰队将奔杀何处,但无疑是揭开战争的序幕,心眼透明的人,当即就欢呼起来:“王师北伐了,王师北伐了……”

    战前检阅十分简短,林缚当场签置作战令,杨释率参谋将官团乘小艇登上旗舰之后,就打出请求出港启航的旗号,林缚轻吁一口气,与身边诸人笑道:“北伐之战就这么揭开序幕,是不是有些冷清了?”

    宋浮、高宗庭等人皆是一笑。

    为行北伐事,林缚仅仅将宋浮、孙敬堂等人从江宁召来海州,临时编入北方统帅部,完全没有为北伐进行总动员的架式,叫人怎么能想信新编特混第一舰队的离港,实际上是已经揭开北伐战事的序幕?

    以往军部不断加强长淮军,只是使河淮防线局势紧张,但江淮腹地依旧难以感受战争将临的紧张气氛——当然,新编特混第一舰队离开海州之后,林缚又迅速签署戒严令,从四月一日起,开始对江宁、海州、徐州、寿州等城实行无限期的宵禁戒严,才真正使得内地的形势陡然紧张起来。

    与此同时,林缚早前签署的诸多动员也于四月一日正式生效,海州、庐州、寿州、随州等地的屯卒将从四月一日起,正式组成十六个新编旅,分别开拔到南阳、徐州、沂州、海州等近敌防线上协助主力镇师作战;同时又使弋江、黄州、江州、袁州、上饶、崇州、明州、晋安、泉州、夷州等地的屯卒,于四月一日正式组建二十四个预备旅,仿佛平地拔起似的揭开北伐的序幕。

    高丽邵城县位于汉江南口,距高丽国都汉阳城不足百里,又北守汉江口,为名符其实的汉阳门户之地。

    邵城位居汉江湾的腹心,实际即后世的韩国仁川市,虽临海,但外围有贺津诸岛环护。诸岛与陆地之间的海域,礁石错综复杂,水浅而朝差大。一到落潮之时,大片的海滩lù出来,能通行的水道又是低潮区,使得吃水深、不熟悉水路的船舶进来动辄搁浅。

    海东行营军虽有战船之利,在东海上纵横无敌,但早期不利于高丽沿海复杂的水文情况,屡屡在近海给高丽水师击破,吃了不少亏,以致海东行营军后期以封锁高丽沿海为主,极少进入岛礁区与高丽水师近舷肉搏,登陆袭扰就更少发生。

    故而邵城由于独特的水文地理条件,以及门户形势,成为高丽水师在汉阳城西的主驻港,保护汉阳及汉江口不受淮东水师攻袭。

    天命七年,叶济白石率部支援高丽,就主要驻守在邵城。

    除了从西侧翼屏蔽汉阳不受海阳军及淮东所属的海东行营攻击外,叶济白石也有意进一步将高丽水师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即使将来燕京发生什么变故,他从邵城海舟赶回燕京,要比走陆路迅速得多。

    四月二日,高丽邵城,还没有感受到战争将临的紧张气氛。

    燕京将作司使工官携喷焰弩来邵城,叶济白石与高丽平淮水师主将催权臣到城西的校场观看喷焰弩演射。

    叶济尔使将作司工官到诸军演试喷焰弩,是要诸军警惕淮东军可能新近装备营将的新式战械伏火弩——看着喷焰弩在二三十步内,发射散弹将数具人马偶打得面目全非,催权臣等一干高丽将臣皆咂嘴叫奇:“此弩看似射程不远,但用之守城或水战,必有奇效……”

    催权臣在高丽堪称是名将级人物,海东行营军在近海与高丽水师作战屡屡吃亏,便是折在催权臣的手里——催权臣认识到高丽水师与淮东在战船上的差距,故而尽量避免远海作战,而是利用近海岛礁的复杂地形,yòu淮东水师战船进去接舷作战,屡屡得手。

    淮东早初在高丽战场上给高丽水师缴获去的几艘大型战船,也都是折在催权臣的手里,也撑起催权臣在高丽的水师名将之名。

    叶济白石心想催权臣还是有能耐的,这喷焰弩看上去射程不远,但一次发射十数二十几粒散子,战船的甲板相对狭窄,七八枝喷焰弩同时发射,就能在接舷时将敌船甲板全部覆盖,这比一队弓弩手近距离射箭的效率要高得多,毕竟在战船上,就算有更多的弓弩手也排不开。

    想到这里,叶济白石就有些后悔。喷焰弩道理简单得很,要是叫高丽人学过去,叫高丽水师籍此壮大势力,以后怕是难以制约。

    当然,叶济白石对喷焰弩用于步战却不甚在意,二三十步的射杀距离太短了,虽说弹丸对皮甲有一定的洞穿力,但射不透铁甲,也射不透大盾,二三十步的距离,甲卒持大盾一涌而上,持焰弩兵必给杀得大溃。

    “持喷焰弩,一定要先占扰有利的地形,”叶济白石不想叫催权臣专美于前,也发表议论道,“故而有城及水战有用,步战则拙。邵城这边警惕着,不叫敌军yòu出去,管叫其不能发挥什么作用……”

    催权臣眉头微蹙,高丽视北燕为宗主国,叶济白石又是北燕皇帝的长子,他率二万马步军来援,高丽国相左靖就迅速委命他总揽高丽西线军务,催权臣等一干高丽将领,都要受他辖制。

    叶济白石在燕京就以脾气大而闻,对叶济罗荣、叶济多镝等一干王公重臣,都不会时时有好脸sè,对催权臣等一干属国臣子,怎么会有好脾气?不过叶济白石大权在握,特别是在邵城的两万马步军皆是忠于叶济白石的沮渠部精锐,催权臣等人只能隐忍的受他。

    北燕三个月试制出喷焰弩,而淮东制伏火弩少说有三年时间,伏火弩与喷焰弩水平之高下,自然不能同日而语,叶济白石说这种弩“步战则拙”,多少有些轻浮了。

    催权臣正思虑喷焰弩要如何才能用于水战,只是他满心考虑接舷战的情形,却不知道火炮的出现,将彻底革新海战战术——这时警钟突兀的长鸣起来,急促的警钟,打在叶济白石、催权臣,叫他们心头一悸,但见西面贺津岛方向狼烟腾起,示有大股敌船从西翼海域接近。

    催权臣与叶济白石面面骇然相望:海东行营军在牙山的水师并无大动静,大股敌船从何处而来?莫非是靖海水师在海州的主力船队来袭?G!。

第62章 临战

    罗文虎随济州都督、海东行营军参谋军事陈恩泽,登上靖海水师第一特混旅的旗舰,新造的战舰隐隐有桐油味散发出来。

    荆襄会战之后,拖了近两年半时间,才正式揭开北伐战事的序幕,罗文虎也好奇一艘造价能抵一个旅级战船编队的新式战舰,到底会是什么模样。

    虽说元月下旬,罗文虎去海州轮训时见过伏火弩及新式战舰演炼的模样,但林政君级战舰还没有停在崇州船场的干船坞里。此时登上舰,罗文虎才犹感到三级战舰的雄伟。

    五组船桅高耸入云,船帆皆降,精铁所铸的船桅散发出铅冷sè的金属光泽。虽然没有整体覆甲,但结构薄弱以及易渗透的地方都覆了甲,对新式战舰来,甲板防漏比防火还要重要。炮口都用钉满铜钉的护板遮住,护舷板要高过水面将近三丈。

    想比较旧式林政君级战船高达七八丈高的尾舱,新舰算不上高,但整体异常的雄阔,毕竟除了上百门轻重型火炮外,还要容得最多达六百人的满编制兵员。

    淮东早年发展航海,造出很多标准不一、形体各一的海船来,近些年开始标准化生产。战船以净重分级,旧式林政君级战船净重达一千吨,而新式林政君级战舰宽长与之尺寸相当,净重足足的翻了一倍,高达两千吨。

    不过,就算如此,林政君级战舰,依旧只给林缚定为三级主力战舰。

    登上甲板,望着给第一特混舰队作为旗舰的硕大战舰,罗文虎实在不清楚,等船政司将二级、一级主力战舰造出来,该是怎样的触目惊心?

    杨释看陈恩泽等人登舰来,邀他们进指挥舱。

    指挥舱的舷窗皆装琉璃挡板,不过琉璃易碎,舷窗看上去又小又厚,视野也谈不上开阔,但比较传统打开护甲板后才能望出去的观哨窗要好太多。

    陈恩泽、罗文虎之前,海东行营军就派出大量的将官及领航号临时编入第一特混舰队,陈恩泽、罗文虎过来,则是正式代表海东行营军配合第一特混舰队奔袭驻邵城的高丽水师。

    在指挥室内,杨释亲自给陈恩泽、罗文虎等人介绍战前军情:“在贺津岛的高丽军已起烽烟示警,再有半个时辰,就是潮水上涨之时,第一战,主力舰不进去,我们将派出半数护卫舰与左翼护卫船队,从南翼杀贺津岛与邵城之间海域;主力舰将配合登海镇师第一旅从贺津岛西南翼南济浦实行登陆,建立滩头阵地。从涨潮到落潮有六个时辰间隔,护卫舰及左翼护卫船队要赶在天黑之间往南撤。条件许可,登海镇师第一旅能在明天天黑之前,穿过贺津岛到东翼,那明天之后,对邵城开始的第二次进攻,四级主力舰可以配合进入贺津岛与邵城之间海域,对邵城西南城进行轰击,等候海东行营主力过来……”

    早期高丽战船偏弱,数量也不足,特别在西归浦战败后,水师几乎整个的给摧毁,但经过近十年的恢复跟积累,高丽水师编制也有一万两千余人,大小战船近六百艘;能与淮东旧式津海级战舰相比的大型海战船,也有八艘之多。

    高丽水师虽说这些年来一直都不离开近海范围,与淮东水师到更开阔的海域进行决战,但实力并不容小窥。特别有像催权臣这样的宿将,也是三番五次叫海东行营军在他手里吃过亏。

    淮东军虽然决定以北燕锁海防线为北伐的突破口,但是要撕开锁定海防线首先要解决东南翼高丽水师的威胁。所以,林缚将奔袭邵城、打击高丽水师,定为北伐第一战。

    为防止在邵城的叶济白石、催权臣等敌将提前警觉,林缚直接命令杨释率新编特混第一舰队跨海来袭揭开邵城袭杀战的序幕,而在牙山的海东行营军会拖后时间进行总动员,甚至也是拖到前天才正式知会海阳军及甄氏——海东行营的水陆军主力要在走海路赶来邵城参加会战,最早也要等到两天之后。

    从指挥舱,可以用望镜清晰的看到贺津岛上的情况。

    贺津岛为高丽第二大岛,将邵城整个的都遮在内侧,早年仅有三五千渔农居住。

    在高丽内战爆发之后,高丽王军日益感受到来自海上的威胁,邵城为国都汉阳的西门户,而贺津岛为邵城的西门户,高丽国相左靖使催权臣在邵城治水师的同时,也加强贺津岛的防垒建设;到叶济白石入驻邵城里,贺津岛上的驻军已经增至三千人。

    从地图上,能看到贺津岛呈东西放置的茄形,岛东翼与邵城隔海对岸,形成狭长的海峡。在海峡的东翼,在邵城县城的北侧,有一道往陆凹入的海沟子,那里便高丽水师驻扎的主营。

    贺津海域,除了贺津岛外,还有大小岛礁近百座,近海潮起潮落,带来的淤沙,使这一片海域水位颇浅,水情又格外的复杂。

    为了mō清这一海域的水情,海东行营军前后损失了好几艘战舰,近两百将卒牺牲于这片海域,可谓代价不浅。不是涨潮期间,不要说津海级、林政君级主力战舰了,即使连二百吨级护卫舰进入都要格外的小心。

    杨释将舰队停泊在贺津岛西北翼,位于贺津岛与长复岛之间的海域上,旗舰就直接背依贺津海域外侧海域的白沙屿驻泊。此时已经百余工辎兵登上白沙屿,手脚麻利的在这座长过三里、纵横不过一里的小岛上,搭设战前指挥所。

    除一艘津海级战舰与右翼护卫船队在白沙屿两翼护卫旗舰外,两艘津海级战舰与六艘护卫舰已经掩护数艘大腹运兵船进入贺津海西南翼海域,从望镜里能看到战舰的炮口全部打开,呈线xìng列队,对准海岸。

    虽说敌军在贺津岛有三千防兵,但贺津海本身就是周近一百五十里的大岛,主城建在西北角与邵城隔海相望的飞鸟山上,西南角仅建有一座烽火哨所。

    烽火哨所驻军不过百余;敌军在一个时辰之前才发现警情,从飞岛山赶往西南翼海滩哨堡增援的千余兵马,还在路上狂奔,离西南哨堡还有小二十里的距离。

    面对四艘登陆舰船、七八百名精锐步卒在两翼护卫舰掩护下从西南翼抢滩登陆,百余甲卒敌只敢老老实实的守在哨堡里,等候援军……

    随第一特混舰队跨海而来的是登海镇师第一旅李白刀所部,敌卒不敢出哨堡,他们在敌前登滩的速度则更快;陈恩泽、罗文虎从望镜里,能看到登海镇师的甲卒们,趟着齐腰高的海水,抬着黑黢黢的火炮就直接往滩头冲去。

    四斤炮膛身重不足四百斤,连炮架子在内,也只有六百余斤,六七人一组,自然是直接抬着炮膛就走。最后登陆的七八百人,迅速在贺津岛西南角建立滩头阵地,做好迎击敌援的准备,以掩护后翼兵马继续登陆。虽说敌临海哨堡在十二斤舰炮的射程范围之内,但为了不至于将千余敌援吓走,两艘津海级战舰暂时还保持沉默,只是密切关注着滩头阵地的局势发展。

    而在更南侧海域,六艘护卫舰与左翼护卫船队混编,此时正试图从贺津岛南侧海域进入贺津海峡。

    没有主力战舰,六艘护卫舰仅有七十二管八斤舰炮,左翼护卫船队八艘战船皆是旧式,侧舷无炮,则在顶层甲板前后装八斤、四斤舰炮若干,远程攻击能力相比较护卫舰更弱,但主要还是侧重近舷接战。

    而在贺津海峡内侧的邵城水寨里,驻扎着高丽水军将近有六千人,大小战船三百余艘,其中津海级战舰也有六七艘之多;罗文虎担心深入贺津海峡的战舰是不是少了一些?

    不过也没有办法,旧式津海级战船可以驶进去,但新式战船哪怕宽长尺寸相当,但由于内部结构的不同,净重通常都要增加近一倍,吃水更深。

    吃水更深,意味着在浅水域的活动范围更小,受到的限制更大,稍不留意,就会有隔浅的可能。没有进一步mō清楚情况之上,将数十万银元造价的主力战舰派进去,就有些冒险了。

    罗文虎转念又想,贺津海峡水域狭窄,实际上也不有利于高丽水师展开。倘若高丽水师动作再慢了一些,给舰炮封锁在海沟子里,这一仗的悬念更小——罗文虎倒是遗憾与陈恩泽赶来稍慢,不然就可以跟着过去亲眼看一看,伏火弩第一次用于实战将是何等的情形。

    而是护卫舰及旧式津海级战般都为桨帆两用船,在复杂的水域,显然要比纯风帆战舰要灵活得多。

    高丽王军以邵城为国都汉阳的西门户,着重防备的就是海上来敌,沿海建立了完备的敌台人、哨堡。叶济白石入驻邵城后,更是在邵城西侧沿海挖出一道长百余里的深壕。

    闻警有敌船大股从西翼海域袭来,叶济白石与催权臣等一干将领,迅速赶到邵城西北角的白翎山敌台。

    白翎山与贺津岛飞岛山隔海相望,在白翎山北侧是一处往陆地深凹进去的狭口海沟子,高丽水师在海沟子内侧划水为主寨;有锁口之重任的白翎山就格外的重要。

    白翎山上的敌台从山脚到山头分为三重,环环相套,是高丽王军在国都外围建立起来最完善的山城防御体系之一;面临海沟口子的北侧陡崖,从下往上建有三层大型弩台,只可惜不是炮台。

    叶济白石、催权臣赶来白翎山,正看到十四艘淮东军战船从南侧逼近贺津海峡。

    看到这情形,叶济白石、催权臣皆一脸疑huò:虽说传讯在外侧海域还有敌船驻泊,但贺津海峡逼近的敌船仅有十四艘,其中津海级战船仅有两艘,其他都是集云级或更小型的战船——这率兵的淮东将领是吃错了哪门子药,把这十四艘当成靶子送进来给他们打?

    也说预警晚了一些,而此时水军主要将领都在校场看喷焰弩演射,紧急着赶去水寨领兵出战,也浪费了一些时间。

    这时己方战船才出寨行到白翎山的东北侧,位于海沟子的内侧,还没有来得及进入贺津海峡摆开战场,但叫催权臣疑huò的是:他们在邵城仅津海级战船就有七艘,其他大小战船近三百艘,就算过来的十四艘敌船皆是铁骨船,蚁群蜂拥而上,就是咬也能将大象咬死啊!

    “敌船若有喷焰弩,或许不畏近舷接战……”一名老将在旁提醒道。

    催权臣摇了摇头,战船接战,先是chuáng弩、蝎子弩,近舷是弓弩、掷矛,在二三十步的距离,喷焰弩仅有机会发射一次,无法改变数量上的绝对差距;除非淮东所造的喷焰弩要比北燕精良得多。

    想到这里,催权臣招来心腹扈兵,传令道:“你速下山去,去见金承宗,要他小心敌船备有更精良的喷焰弩,莫要自恃船多人众中了敌军jiān计……”又与叶济白石说道,“更多敌船停在贺津岛外侧,有可能强攻贺津岛,还要大帅做好派兵增援贺津岛的准备。”G!。

第63章 炮击

    从白翎山北麓出口进入贺津海峡的高丽水师船队,以两艘津海级战船为主,还有双桅海战船、大鳅船等中型战船二十余艘,两翼并有十数艘桨帆快船。

    指挥拦击海战的是高丽平淮水师第二将金承宗。

    高丽王军的编制仿效元越镇军,一镇设主将,诸副将若干,分辖数营或十数营不等的兵马,即有“某镇某军第几将“之谓。

    桅帆怒张,刮得风声大作,浪涌涛簇,即使位于贺津岛内侧海域,浪沫也还是能轻易的打到甲板之上。

    金承宗站在甲板上,眺望海峡口的淮东战船,在他的视野里,进逼海峡南口的淮东战船似乎并无意突杀进来。

    淮东战船,除两翼四艘战舰摆出三角形的攻击阵列,中间六艘战船则侧横过来,一字排开,将侧舷暴露出来——金承宗疑惑看向自己的副手,站在金承宗左右的高丽将领,也都面面相觑,他们都与海东行营军有过数年的交战史,虽说给压制在近海出不去,但对淮东水师的战术还是极为熟悉。

    以往的海战里,他们从没有见过淮东水师战船排队这么奇怪的阵型。

    所谓一字长蛇阵,从来都头尾对敌,哪里有横摆开来,将薄弱的侧翼暴露在敌军攻击之下的道理?

    “许是当中六艘淮东战船备有新造的伏火弩,诱我军近前接舷而战?”一员性子持重的校尉,看过今日喷焰弩的演射,对此印象深刻,看着淮东军摆出奇怪的船队,迟疑的猜测,“倘若我军不顾一切接舷,其两翼三角形船阵便会从两侧包抄过来,钳制我军……”

    金承宗听这员校尉说得有些道理,但解除不去他心里的疑惑,即使淮东战船在两翼有八艘战舰摆出三角形船阵,使淮东在峡口外的阵形攻守兼备,但依旧不合淮东水师以往的战术风格。

    再者淮东水师在贺津海峡南口的阵形看上去攻守兼备,虽然占据上风口,但横摆过来的阵形,使得整个船阵往前进击以及往后退却的机动性都大为减弱。

    贺津海海峡南口位于汉江湾的内侧海域,岛礁沙淤地形复杂,在这种海域,对人情了解更深入的高丽水师,完全可以强突进去,将淮东船阵搅乱,利用船多人众的优势予重创……

    就他对淮东在海东诸多水师将领的了解,不会有谁摆出如此拙滞的船阵来?或者是他们在等待海潮涨得更高一些调整阵型突杀进来,或者是领兵的将领根本就是一个不识海战、只是出身好过来争战功的雏儿?

    金承宗疑惑的抬头看向金翎山敌台,催权臣及叶济白石在金翎山上必然也能看到淮东水师在海峡南口摆出的船阵,却不知道他们如何看待这事?

    很快金翎山敌军发出旗令,要求金承宗在金翎山西麓海域暂时按兵不动,很快催权臣派扈兵乘小艇传来更明确的指令,要求金承宗待第二批战船出海来汇合后,兵分三路从浅羽沙、广济岛的浅水海域夹击淮东水师……

    ****************

    高丽水师也有逆风操帆的技术,虽然行速不快,但也缓缓逼近,除了当面扑来的五十余艘大小战船外,从左右两翼还各有二十余艘战船作迂回钳夹之势……

    杨释将旗舰停在贺津岛外的白沙屿,率船队进入贺津海峡负责第一次海战是特混第一舰队旅将葛援。

    林缚将新编舰队的规制定的比寻常水师要高半级,杨释以副指挥使兼任新编特混镇师制军,本有机会出任制军的葛援,只能屈居旅将一职。

    不过这个旅将位置,从东南水师、靖江水师、海东行营军以及靖海水师自身,都有无数高级将领来争。

    到后期淮东火炮技术相对成熟之后,谁都知道军部新式战舰将会在海战发生越来越大的作用。旧式船队虽然不会一下子给跳出主力的位置,但会逐渐会淘汰也是大势所趋。

    新编特混第一旅,林政君级战船共有三艘,新式战船充当旗舰,其他两艘旧式林政君级战舰即使后期改装上八门火炮,也只是给编入左右翼护卫船队,连主力位子都没能混上,这个失落感就太大了。

    对淮东水师将领也是一样,要是不想退出现役,还想继续留在海上纵横四海,将职都不是最重要的,还是要在新编舰队里竞争到一个位置。

    葛援手按着腰间的指挥佩刀,站在甲板的指挥台上,拿望镜眺望缓缓逼近的敌船。

    指挥舱就脚下,里面作业的参谋人员,快速根据海图及望镜实测计算敌船距离,不断高声的向指挥台汇报最新的数据。

    此时两兵相距还有六里,敌船会在一刻钟之后才会进入射程。

    海东行营军派来协助葛援指挥海战的曹子昂之子曹文龙,曹文龙早在永兴元年就以哨将衔编入营伍,历任军令官、营将、指挥参军、旅将等职,时任陆七零一镇师参谋军事。

    时年二十六岁的他,与崇州童子一样,已经是淮东军中高层将领的是中坚力量,能得知将职,也历经不少血战而成。

    新编舰队的将官,几乎都是由林缚亲自挑选,曹文龙想率领新编舰队,他老子曹子昂都说不上话,他只能跟其他将领竞争。不过他代表海东行营军先期参与制定奔袭邵武的作战方案,又协助葛根从旁指挥战事,说白了就是要积累些实战经验,为将来的竞争抢占优势。

    “催权臣在高丽有狡虎之称,”在紧急的战前气氛里,曹文龙倒是一脸轻松,说道,“看到我们仅有十四艘战舰,他还是将在邵城的半数水军力量派遣出来,对我们作猛虎扑食之势……从左右翼钳击而来的战船是其诱部,在潮水涨起,左侧浅羽沙那边的海水也只有三四米深,若是不察水情,分船过去拦截,就极可能给诱入浅羽沙水域被困。我们在那里折过一艘大船,没想到他们还想重施故计。”

    他们这边只有两艘津海级战船,而高丽水师一次就派出四艘同规制的战船,其他适合在浅水海域作战的中小型战船数量更是这边的数倍之多,说是猛虎扑食也是恰当。

    *******************

    高丽水师虽然不及淮东精准,但船上也有经验丰富的人员目测估算两军距离。

    隔着四里多距离,金承宗从腰间摘下望镜,往淮东战船细望去。

    从三年间淮东在军在推广望镜,海东行营军在过去三年时间里,在牙山附近经历的战事最为频繁,有少量几只望镜遗落在战场上给高丽王军缴获去。

    金承宗所用的望镜乃高丽匠师仿制,只能说是差强人意,勉强能看到淮东船阵居中一字侧排开来的六艘战舰侧舷打开一排口子,黑黢黢的铁管子伸出来,似是重型战弩。

    金承宗是高丽宿将,从崇观十一年就随催权臣与淮东水师打仗,知道淮东水师所造的重型床弩甚至能够射穿四五百步外三四寸厚的厚板。

    淮东水师摆出怪异船阵,将侧舷暴露出,就是想依仗侧舷舱里所装备的这种重弩吗?

    金承宗看着己方两侧的战船,在前舷女墙之外,再加人字形大盾,心想即使大盾在近处也难防淮东重型射穿,但至少能将伤亡压制在最低限制,不会叫淮东重弩连着射穿数人。

    金承宗心里暗暗估算,心想虽说淮东水师居中的六艘战船侧舷露出三四十个弩口,但只要在三四百步的距离抵住一波射击,就能接舷近战。而淮东战船摆出如此阵形,传统的冲撞战术也难以使用,应该借此良机、以密集的锥形船阵进去,从侧舷钩死淮东战船,打接舷战。

    金承宗传令使橹桨伸出去,船帆降半桅,主动改用橹桨划水,使战船彼此更聚拢,保持锥形攻击阵列,加速往淮东船阵冲去。

    只是当金承宗所在的座船将橹桨伸出去,目测人员禀告两军进入四里距离之内,金承宗从望镜里,先是看到六艘居中一字侧排来的淮东战船几乎是同一时间猛的一震,给他以时间挫停之感,紧接着就见淮东战舰侧舷弩口依次喷出白色烟雾,间杂火光,随后才听见那响如春雷的巨大响声。

    金承宗震惊得无以复加,肉眼几乎能看到细微如针尖的黑点在视野里倏然放大。

    长期的军事生涯,叫金承宗有着异于常人的警觉性,下意识的伏倒,带风厉啸的铁弹几乎就擦着他的头顶而去,将他身边的扈兵打得横飞出去,铁弹洞穿人体,打在稍后位置的船桅上。

    听着船桅咔嚓嚓的异响,金承宗几乎怀疑檀杉巨木所制的船桅经不住这一重击。

    回头看去,被击中的扈兵几乎瞬间就死去,没有挣扎的痛苦,胸口给整个的打穿,糊模的血口有如大海碗,胸背两层铁甲丝毫没起到防护的作用,血肉浆泥翻出——金承宗这才知道,要不是扈兵拿血肉之躯挡一下,身后的粗大船桅经不住一击。

    由于高丽水师在正面狭窄水域,摆出密集的锥形攻击阵形,近六十艘战舰在炮击视野里几乎就看不到空隙存在。实心弹打击单个目标靶时,准确度有限,但看到如此密集的敌船阵形,无疑是炮击最理想的目标。

    包括六艘护卫舰三十六门侧舷炮以及两翼旧式战舰十六门舰首炮在内,首次以低平角度发射的四十二枚实心铁弹,几乎无一脱靶。俱中敌船,或中舱楼、或中甲板,或中船舷;击人则血肉模糊、筋断骨折;击船则桅断船裂。

    金承宗听着雷鸣声将熄,才惊惶不起的站起来身。

    他所在座船仅给两发铁弹打击,受创不大,但如此远距离上给淮东战船准确的攻击到,所带来的心理震撼,比战船的受损程度要严重得多、强烈得多……

    金承宗也下意识的想到,这才是淮东的伏火弩啊!

第64章 溃击

    白翎山敌台离接战海域有十一二里,叶济白石与催权臣站在白翎山敌台之上,能清楚的看到接战海域的情形。

    也许相距甚远,四十二门舰炮一次齐射,看上去并没有给白翎山西南翼海域金承宗船队造成多么惨烈的伤亡,但真正叫叶济白石、催权臣尺得心手打颤的是第一次炮击两军相距有四里的事实。

    难道这才是真正的伏火弩?

    西寺监在年前就从截获的南朝行文获知伏火弩的存在,伏火弩也引发北燕君臣无限的遐想,但西寺监牺牲十数名珍贵眼线,也只是得知伏火弩“形如巨弩、膛身铁铸”这么一个模糊消息。

    待将作司革新古法造出喷焰弩时,北燕君臣都错觉淮东伏火弩应是如此。就在这次海战之前,叶济白石、催权臣等人也都以为淮东伏火弩就是射程比二三十步稍远一些的“喷子”,何曾想到会是能在四里远射击的大杀器?

    有一艘战船不幸给打中船桅,船桅齐腰折断。

    高丽所造的中型战船,其船桅都是整木所制,坚硬异常,满帆鼓风,能经受数千斤甚至更高的横向拉力。

    这么一支船桅,就算在近距离给中型抛石弩拿三十斤的石弹轰砸,都未必能一下子打断——那支船桅在四里远外给直接打断,也使在白翎山敌台观战的叶济白石、催权臣等人,能直观的感受到伏火弩轰击威力有多强。

    四里的距离,在陆地上也许骑兵冲锋只需要一眨眼的时间,但战船顶风而上,至少需要两刻时间(旧制昼夜为一百刻,新制昼夜为九十六刻,与后世的一刻钟时间相同)。也就是说,即使淮东战船不动,高丽水师战船要能与之接舷,也需要两刻时间。在这个时间里,够淮东战船上的伏火弩射击多少轮?

    三轮、五轮、八轮、十轮?

    叶济白石与催权臣等一干在白翎山观战的将官,此时间皆难掩脸上的震惊,脸sè如灰,一时间彷徨无计。

    超远程的射杀距叫人震惊,射杀威力叫人震惊,但更叫人震惊的是伏火弩在战船上布置是如此之密集。

    淮东所造配重式抛石弩,威力也不少,但笨重的配重式抛石弩无法安装到战船上,淮东战船所用战械,主要还是以chuáng弩及蝎子弩。

    淮东在海峡南口所摆的船阵,远看去,居中六艘战船体型颇小,应是集云级的新式战船,但就是这么一艘中型战船,在一侧之侧舷就部署六架伏火重弩;那在贺津岛外侧海域,有没有更重型、配备更多伏火重弩的新型战舰逼近?

    虽说蝎子弩投掷石弹、火油罐,曾给高丽、北燕等水师带来很大的伤亡,但一个是高丽、北燕水师如今也要能力造蝎子弩进行对等压制,再一个蝎子弩投掷火油罐的距离只有三百步,已经是近舷接战的距离。

    在这个距离上,战械的差距是可以利用地形与数量上的优势进行弥补的。

    伏火弩首先将双方接战的距离拉开到四里之远,使得接舷战从此变得异常的艰难;距离的优势则将战船数量的优势彻底的压制下去。

    即使将卒不畏牺牲,有战死到最后一兵一卒而不退却的勇气,在经历十轮甚至更多次数的轰击之后,始能迫近淮东新式战舰接舷而战,己方战船还能剩下多少战斗力?

    叶济白石、催权臣等一干将帅在白翎山敌台彷徨无计,在战场直接指挥战事的金承宗更是没头的苍蝇——他下意识想到撤退,退到白翎山内侧的海沟子里去,但贺津海峡水面狭窄,要是近百艘大小战舰仓促掉头撤逃,必然会给淮东战船顺着风势掩杀。

    再者白翎山敌台没有发出明确的军令,金承宗也不敢在叶济白石、催权臣眼皮子底下擅自主张逃回去。

    不能逃,就能往冲,特别是两翼的迂回包抄船队,离淮东战船更近,只要能接舷而战,就能发挥船多人众的优势。

    金承宗也意识到船阵过于密集的劣势,但当他下令调整阵形继续前突之时,第二轮炮击开始了;他更无法及时联络两翼包抄上去的船队。

    这一轮炮击,以居中呈战列线展开的六艘护卫舰为主,三十六门侧舷炮依次发射;而两翼战船的舰首炮则瞄准从两侧包抄而来的敌船射击。

    由于敌船密集、数量众多,只需要瞄准指定海域,而无法瞄准单个目标,射击的速度及击中率自然是大增。

    当正面敌船迫近两里处,舰炮已经发射了六轮,曹文龙站在指挥舱里,拿望镜观察炮击的情形——他一直到二月下旬才前往海州,参与制定奔袭邵城的作战计划,但二月下旬海州大规模的海上演射已经结束,曹文龙还没有数舰舷炮以新战术齐射靶船的情形。

    而在这时,虽然没有上阵肉搏,但通过望镜,看着敌船在一发发实心铁弹的轰击下,桅断船裂,木宵飞溅,血肉横飞的情形,也实在叫人热血沸点,曹文龙恨不能立即下炮舱去、打两炮过过手瘾。

    实心铁弹威力是大,但密集xìng杀敌能力不强,而一艘大中型海船,即使重型抛石弩近距离轰砸,想要其彻底散架崩裂,也非一时间能奏功。

    六轮炮击之后,居前列的高丽战船虽说多数已面目全非,但不幸给所打断船桅、倾覆的战船毕竟少数。即使有好几艘战船前舷板打穿海水直往船舱里灌,但高丽战船一样采用水密舱结构,一处的破损还不会叫整艘船快速下沉。

    高丽水师将卒似乎看到近舷接战、依仗船多人众获胜的希望,一时间也是旗鼓大作,竟然不敢炮击之下的巨大伤亡,要一鼓作气的杀上来接舷抢船。

    葛援只是冷静的看着敌船冲进一千米范围内,传令舰首炮装散弹准备。

    护卫舰与旧式集云级战舰尺寸相当,但为了能在舰首甲板上安装舰炮,减少一组船桅,采用双桅复式纵帆结构。在采用更多的集风帆,航速倒没有减慢,不过在舰首甲板安装舰首炮,增加两个炮位倒是其次,更主要的是使得护卫舰的战术更灵活。

    相比较之下,津海级及林政君级战舰,目前只能使用侧舷炮击的战术,海战近舷时灵活度不足,而要更多的依仗护卫舰。

    最先进入散弹射杀范围的是从左翼接近的敌船。

    左翼旧式战船虽没有安装数量众多的侧舷炮,但津海级战船除了舰首、舰尾各装备两门十二斤炮外,舰首还额外安装一门二十四斤重炮作为主舰炮,火力实际比护卫舰弱不了多少。

    面对一侧蜂拥而来的近二十艘中小型敌船,左翼护卫船阵以一艘津海级战船为主,三艘集云级战船为辅,接舷而战也是旗鼓相当,何况有九门火炮能同时发射散弹?

    锥形的弹幕到三百米远处,已经形成遮天盖地的弹雨,几乎将为保证冲击力、而保持锥形阵列杀来的敌船阵首部五艘战船都覆盖在内……

    相当于两千张强弩一次齐射所形成的弹幕,叫高丽水军将卒真正领教到远战不是天堂、接舷近战更是地狱。

    包括淮东水师在内,要考虑船桅、甲板的结构复杂及狭窄,即使在近舷作战,重甲及长兵重刃的使用也会受到严重的压制,故而水军战卒多以皮甲或合甲以及薄铁片扎甲为主。皮甲及其他轻甲的防护力虽然比重甲要差一些,但更适合结构复杂及狭窄的甲板接舷作战。

    但在散弹所形成的弹幕之中,高丽水师将卒尤能深刻的感受到重甲是何等的珍贵;防护重弩的人形大盾在之前的炮击差不多都毁掉,再者接舷而战,水军将卒有盾还只是持护盾,他们此时正拿着护盾聚集在船首甲板准备接舷作战时冲上淮东战船……

    虽说三百米甚至更远的距离,用护盾能遮住头xiōng等要害,但护盾遮不到的地方,给铅丸猛烈的撕开,薄皮甲难以形成有效防护,只要肉眼能见,就能看到腰、臂、大tuǐ的衣甲给撒碎,给打得血肉糊涂,看着铅丸在体内破开一处处硕大的血洞,顿时变成人间炼狱。

    而在稍后位置的高丽水师将卒,目睹了这一惨状,看到五艘战船竟然一次xìng给打瘫,给打成人间炼狱,顿时丧失再战的勇气,惶然划桨逃散。

    左翼包抄船队的情形,叫金承宗亲率从正面强攻的主力船队看到,金承宗自然也没有勇力去试近距离弹幕的威力,紧急叫停战船,疯狂往反方向逃撤;而右翼的包抄船队,视野给淮东战船挡住,看不到左翼的情形,虽然主力船队后撤,但是反应不及时,依着惯xìng往淮东战船的右翼逼近。

    看到敌船要逃,淮东在右翼的护卫船队也顾不得等待更有利的射击距离,提前发射散弹,打瘫为首的两艘船,余船也顿如鸟兽散,往右翼的浅水海域撤逃。

    葛援未立即下令追击,即使顺风,敌船逃出实心铁弹的射程也要一会儿时间,追击必然要调整护卫舰的方位,反而会减弱火力。再者近距离追击敌船,本身就是战列线炮击战术的大忌。作为特混舰队的指挥官,所要具体的战术修养,是将敌船保持在射程范围进行炮击,而要摒除以往近舷作战甚至野蛮冲撞的传统、战术影响。G!。

第65章 山海漏防

    贺津海峡首次海战,似乎没有开始就告结束。

    除了二十余艘战船给打瘫或打残外,随金承宗率到白翎山内侧海沟子里的战船,也大多遍体鳞伤,严重者勉强逃到白翎山内侧的海口子就因灌水太多而趴窝,或搁浅或在中心缓缓下沉,倒是刚好挡住淮东战船追击的口子。

    无数水军将卒则挣扎着往岸边游来,但海沟子的浪涛以及沉船带起的漩涡以及沾水后沉重而无法麻利脱去的衣甲,都叫近半水军将卒沉下水面……

    如此短的时间、如此惨烈的伤亡,叫在白翎山敌台观战叶济白石、催权臣等人脸上皆是惨白,似无人面。

    这暮春天气里,诸人衣甲里都穿着袍衫,袍衫内也都叫汗水浸透,海风吹来,汗潺潺的冷意直透心间,叫人从骨子直打颤。

    淮东十四艘战舰,兵将不过两千余,不伤一兵一卒,就叫两倍于其的高丽水师惨败而逃,至少损失三分之一的战船,战亡及被俘的兵将也差不多在此数;而剩下逃归的战船,也大多数带伤,伤卒也不在少数——如此惨淡的败绩叫人能够直面?

    “不好,敌船要打白翎山……”有名机灵的将领看着淮东战船前进到海沟子口没有继续炮击往他们逃到内侧的战船,而调整船头,将海沟子口封锁在内侧,侧舷都朝向白翎山敌台方向。

    他们看过淮东军炮击的情形,白翎山颠也只有四十丈高,他们所处的敌台离海面甚至不足三十丈,淮东战船要是抬高伏火弩,他们所处的船台也应在其攻击范围之内。

    有人提醒,北燕及高丽的将帅一起恍然领悟过来,都慌作一团;催权臣更是从望镜里看到舰首那如猛兽张开獠牙的炮口往这边指来——待诸人在扈兵的簇拥下,慌忙走下敌台,进入掩垒之中,就听到炮击时一声接一声的雷鸣声,紧接着这座建在半山腰间的坚固防垒就地动山摇起来。

    砖石宵溅落下来,洒得众人一头,这时候又明白过来:淮东军伏火弩的威力有如重型抛石弩,这防垒砖石所砌的墙体看似坚固,但毕竟比城墙还差上许多——但就算城墙也经不住抛石弩持续不断的轰砸。

    锁海防线——叶济白石瞬间能想到锁海防线在淮东新式重弩的打击下,会面临怎样的命运,一旦锁海防线给撕开,而淮东水师就可以长驱直入!

    叶济白石仿佛给雷打中似的怔立在那里,没有亲眼看到伏火弩齐射场景的,是无法想象伏火弩齐射所能造成的威胁有多严重!

    叶济白石几乎是给扈兵拖着逃出垂垂欲塌的防垒,往淮东战船炮击不到的后山逃去;但是后山一片荒芜,并无防垒能叫将卒能够坚守。

    ****************

    白翎山北侧的海沟子口水位更浅,又有数艘敌船斜沉在那里,挡住追击的道路,但也将敌船封锁内侧,葛援遂使诸舰将炮口对准白翎山敌垒,轰击这处敌军在邵城外围最重要的防垒。

    不过贺津海峡海战的惨烈战局,没有能及时给贺津岛守军以足够的教训跟借鉴。

    贺津海峡海战第一阶段结束时,贺津岛千余守军往向刚建立滩头阵地的淮东军强袭,意将先登岸的数百淮东军打压下去。

    登海镇师第一旅李白刀所部,装备有一个战弩营,以四斤八斤轻炮为主,共有六十门陆战炮;此时抢滩登陆,有八门四斤轻炮给第一批运上岸,部署在滩头阵地上。

    四斤轻炮的射杀程为一千米,不过胜在轻便,以低平角度发射,十分容易形成跳弹,对密集冲锋的敌军阵列形成更难防范的二次伤害。

    贺津岛守军,约一千两百左右,分作两拨,一拨守住在哨堡与滩头阵地之间的一座矮坡上,一拨守军以大盾、重甲居前,以密集的阵形往滩头阵地压来,以试探淮东军的虚实。

    八门轻炮的四轮射击,与近距离重弩所造成的杀伤力相差无比,关键是射程更远,在敌卒接近时可以发射更多的次数,但密度不大,还不至于将敌军的勇气一下子打跨掉。

    旅将李白刀亲自登岸指挥第一次炮击实战,看到敌卒居前皆是大盾、重甲兵卒,李白刀等敌卒接近一百五十米之内,才使下令换散弹发射,喷射出来的钢铁射流,顿时将敌阵撒开一个大缺口,便余下的敌卒再无勇气进攻,往哨堡方向逃窜……

    贺津岛西南翼哨堡临海涯而建,地势颇险,但规模不大,容不下太多的兵将。守军则主要依哨堡结阵,用简易拒马等障碍物以及浅壕、土垒,封堵从东南侧进攻哨堡的险狭小径。

    退到哨堡附近的近千守军,却没有想到,从陆地进攻哨堡的地势虽险峻,但哨堡处于两艘津海级主力战舰射程之内……

    在李白刀率部登陆,迂回到哨堡东北翼,切断敌军军逃往飞岛山主垒的通道,接下来的战事毫无悬念。两艘津海级主力战船同时发力,只用不到半个时辰,就能将筑在涯石之上的石垒整体的摧垮。

    密集炮击之下,给实心弹击毙的守军兵将近三百之数,重残伤者人数更多——无论是否是四斤轻炮,给实心铁弹轻轻的擦一下,不死也是重伤——在炮击停息后,幸存的守军神志近乎崩溃的缴械投降,以此结束贺津岛登陆前哨战。

    ***************

    贺津岛抢滩前哨战结束,岛上虽然还有两千余守军,但见到贺津海峡海战及西南翼抢滩前哨战的惨烈战局,只是徒劳而绝望的守在飞岛山主垒里,在贺津海峡给淮东战船控制,己方战船无法白翎山口海口,无法接应他们突围,他们也不敢冒然出击去主动进攻淮东步旅精锐。

    登陆栈桥搭起来之后,登海镇师第一旅的登陆速度就陡然加快起来。

    日头偏斜,就有三营步卒精锐及一哨战弩营登岸,李白刀亲自上岸领军,往贺津岛纵深处进击,逼近守军在飞鸟山的主垒,意图连夜赶到飞鸟山下,将这部敌军牵制住,防止其夜间潮落之时,趁机逃离贺津岛。

    一哨战弩营配备轻重火炮二十门,炮架子连接上牵引车,一共用一百匹军匹拽拖,随军往贺津岛纵深进击。

    在天黑退潮之前,葛援亦率左翼舰队从贺津海峡退出来,在贺津岛东南翼驻泊;其李白刀所部已经控制贺津岛大部分地区,将两千敌军压制在飞鸟山主垒里。

    由于高丽水师有多战船给打沉在白翎山北侧的海沟口子上,使得淮东战舰一时无法深入邵城县腹地炮击军事目标,但限制住高丽水师战船从白翎山海沟里侧寨突袭出战的可能。

    次日,杨释同时调两艘津海级主力战舰编入左翼舰队,再次趁着潮水上涨,进入贺津海峡,加强对海峡两侧白翎山及飞岛山防垒的炮击强度。

    海东行营军第一、第三镇师主力,于四月四日午时,才在指挥使马一功的率领,赶到贺津岛与杨释的新编第一特混舰队混合。

    而此时,贺津岛守军在正面防垒给重炮轰开、还没有白刃接战就伤亡惨重的情况,丧失抵抗意志,差不多在海东行营军抵达之时,举起白旗,选择缴械投降。

    邵城守军在白翎山所筑的防垒,经历持续两天的轰击,已经面目全非。

    在碎石瓦片之下,更是数百具坚守防垒不退、在炮击之下或给炮弹直接击中,或给倒塌下的石墙压死、压残的守军将卒。

    利用舰炮的延伸保护下,登海镇师一营精锐于四月四日黄昏从白翎山海口南岸直接登陆,同时海东行营军第三镇师第一旅贺宗亮所部,也从白翎山西南麓登陆,击退从邵城赶援的两千敌军,占领这处位于邵城县西翼最重的军事据点。

    而高丽王军及燕胡援军,在白翎山建防垒,只考虑在临水的一面建防垒,根本就没有考虑过会受到超远距炮击的情况。在白翎山向着陆地的背腹没有防垒建筑,当临水的防垒给炮击轰塌之后,也就没有办法再守白翎山了。

    **************

    看着辎重兵正费力的将两门二十四斤重炮从船上运入,拖上白翎山半山腰,构筑重炮阵地,与杨释、陈恩泽、葛长根诸将官,登上给舰炮两天时间里打成一片残墟的白翎山东北山腰敌台,马一功袖手眺望东面的高丽水师驻营及稍南方向的邵城县城。

    马一功轻吁一口气,笑着回头跟杨释说道:“这一仗都叫你们给包圆了,这下面将领跟我讨仗去打,我没法交待啊!”

    杨释哈哈一笑,说道:“我们只能负责浅表之敌,往纵深打击敌军,以便从西翼威胁高丽王都汉阳城,还是要依仗海东行营军……”

    罗文虎站在白翎山上更能清晰的看清楚邵城的地形,也就越发能明白高丽与燕胡联合兵马轻易失去白翎山这个据点,接下来将会迎接更加惨淡的局面。

    白翎山海沟实际就是一座往陆地凹进去的小海湾,受白翎山体的形体影响,水口狭窄,而腹深器大,是天然的水师驻港——当世战船吃水深有限,所有选择天然港湾的条件很充裕——高丽平淮水师的驻泊码头及水寨就位于白翎山海沟的内侧。

    白翎山海沟腹水深广,那是相对传统的战械来说,但海沟最内侧,距白翎山东北崖不过五里距离,但淮东军将重炮拖到白翎山东北角的半山腰架设起来,就能直接轰击高丽水军的水寨。

    而邵城县城仅在白翎山海沟稍南些位置,相距不过三里远,一旦用重炮将白翎山海沟里的高丽水师战船歼灭,淮东战舰进入白翎山海沟,就能直接炮击邵城县城……

    也就难怪马一功登上白翎山,亲眼看过邵城县周围的地形,会感慨这一仗叫第一特混舰队包圆了。

第66章 请战

    高丽王军先使崔权臣督邵城,建水师以白翎山,以贺津岛为藩篱,就是考虑到海东行营军及淮东军其他兵马,从海上对高丽国都汉阳西翼的威胁——

    叶济白石率部援高丽,将两万马步军主要屯驻在邵城附近,兼督高丽左翼兵马,也是异常重视海疆防御。

    邵城外围岛礁纵横、大片都是浅水淤滩,唯有贺津岛飞鸟山、白翎山对峙的贺津海峡中段,是周边海域少见的深水区域。崔权臣、叶济白石视这片海域为高丽水师在邵城的外港,前后以白翎山、飞鸟山为核心,在沿岸挖壕堑、修堡垒跟长墙,将之经营固若金汤。

    在贺津海战之前,崔权臣、叶济白石对白翎山-贺津海峡-贺津岛的防御策略无疑是正确的。

    海东行营军此前曾三次组织战船强袭贺津海峡,都给无情的击退,在这一片岛礁纵横、水情复杂的海域折损的战船跟将卒不在少数。

    高丽王廷内部也视白岭山为高丽人的“锁海防线”,叶济白石甚至计划将防线往延伸到金浦,彻底将汉江口屏护在内,谁曾想到所谓“固若金汤”的防线,竟然叫淮东新式战舰如此轻松的撕得粉碎?

    白翎山被炮袭时,叶济白石、崔权臣等人皆是彷徨无计、狼狈逃窜;四月二日、四月三日,淮东共动用八艘战舰对白翎山、飞鸟山防垒进行持续不断的炮击,叶济白石也没能坚决的往白翎山增派援兵,一直到淮东军试图登陆时,才惊疑不定的从邵城调派两千兵马拦截。

    一直到淮东军占领白翎山、在白翎山东北侧构筑重炮阵地之后,叶济白石才知道这是他所犯下的最大错误。

    位于白翎山海沟内侧的高丽水师驻寨,恰在白翎山东北角重炮阵地的射程之内,由于海口子给沉船封住,而外侧更有淮东炮舰封锁,高丽水师在白翎山海沟内侧的大小二百五十余艘战船,则成为淮东重炮的活靶子。

    叶济白石三度组织兵马反攻白翎山皆遭挫败,弃尸两千余具于白翎山东麓山脚下,不得不承认,淮东军即使没有伏火弩等利器,防阵之严密也是天下罕有人能及。

    夺不回白翎山,就不能中断淮东军在白翎山重炮阵地对水师驻寨的攻击——在两天持续不停的炮击之后,白翎海沟内侧已经找不到一艘还完好无损的高丽战船了。

    从四月六日,淮东军组织人手,开始清理海口子上的沉船。

    对淮东的重炮还是无计可措,想不出有力的反击措施,看着淮东战舰即将驶入白翎海沟内侧,崔权臣只能忍痛将剩余的战船全部凿沉,带着弃船上岸的高丽水师将卒,随叶济白石放弃邵城县城,往东撤入桂阳山、摩尼山中去。

    邵城县城离白翎海沟太近,位于火力更为密集的淮东战舰舷炮的攻击范围之内,唯一有东侧桂阳山、摩尼山一带地形崎岖的丘陵以及茂密的森林,才有可能阻挡住淮东军继续深入。

    叶济白石眼窝深陷,须发凌乱的他,眼瞳子上布满血丝。

    叶济白石站在摩尼山的山峰之上,眺望十数里外的邵城县城,同样憔悴不堪、满脸疲惫的崔权臣站在叶济白石的身侧,见登陆的淮东军在县城东侧挖掘壕堑,说道:“看上去淮东军短时间里并没有往东、突进、进逼汉阳的意图……”

    邵城是高丽国都汉阳的西门户,东距汉阳城仅一百二十里,驻守重兵高达三万的邵城,竟然轻易的失守,在邵城的水军占了高丽全部水师力量的一半还多,竟然如此轻易的全军覆没——对高丽王廷以及汉阳城的达官贵人,其震惊程度可想而知。

    国相左靖紧急从汉阳调往一万援军赶来,加强桂阳山、摩尼山的防御,又凿船于汉江,防止淮东战舰从汉江直接奔袭汉阳——

    崔权臣知道只是这一切都是徒劳的挣扎,就算他们能勉强守住桂阳山、摩尼山一线,淮东军精锐主力,进逼到离国都不到一百里的近处——数百里外牙山防线上的十数万兵马,得知此消息,还有什么士气跟甄氏的海阳叛军死战?

    一旦牙山防线给海阳叛军打溃、打穿,老贼甄封率十万海阳军从南面进逼汉阳,与淮东军形成夹击之势,他们还有多少挣扎的余地?

    崔权臣疲惫不堪的看着身后的高丽兵卒,也无暇去想次子崔赫在贺津岛是生是死,许多人都将淮东军的伏火弩视为天神赐予的神兵利器,打心底丧失与之对抗的勇气——此时淮东军停在邵城不再东进,无疑能让他们在关键头上能先缓一口气。

    即便将来,即便将来——崔权臣也管不得那么多了。

    淮东军停在邵城不再东进,能让崔权臣等高丽将帅缓一口气,却叫叶济白石心头的yīn云更加的密集。

    淮东军在拿下邵城后,无意立时进击汉阳,那就意味着,淮东军接下来很可能会集中全力攻打锁海防线——淮东军奔袭邵城,说白了就是要将在邵城的高丽水师击溃,以削除侧后翼的威胁;虽然看来这个威胁是如此微不足道,在用兵次序上却不能颠倒。

    这几天来,叶济白石几次派死士洇渡潜入贺津岛,只看到占领贺津岛的淮东军正加紧驱使战俘在飞鸟山北麓修筑临时的驻泊码头,可能是作为一个临时的,可以叫海东行营军水师力量进驻的驻港,以此增加对锁海防线的攻击能力。

    叶济白石实在不清楚他曾以为固若金汤的锁海防线,在淮东新式战舰的攻击下,能支撑几天?

    叶济白石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回山崖背后临时搭设的帅帐。

    帐内,正有几名画师用炭笔将伏火弩及伏火弩发射时的情状在白纸上如实的摹画出来,长案上还摆着几枚给火药烧得焦黑的实心铁弹以及在近距离造成能极大杀伤的铅丸。

    叶济白石不会相信神鬼之说,伏火弩与喷焰弩在本质上并没有什么区别,只是淮东伏火弩射程远到恐怖、威力大到恐怖。

    这种战械若是只有一具两具,还不能改变战场势态,但淮东一艘新式战舰配备这种战械最多竟然达上百具,在局部战场上所形成的战术优势,就非人力所能逆转的了。

    高丽在邵城的水师全军覆灭,也不能伤淮东新式战舰分毫,就是明证。

    叶济白石一时间想不到如此克制淮东的伏火弩,但也想尽可能的将这数日来所看到的伏火弩更详细、更真实的情状记录下来,递往燕京去,好叫族人能有些防备,不至于太措手不及。

    只是,眼下最叫叶济白石头痛的问题是,海路已经叫淮东战舰完全封锁住。

    汉阳那边不同意、也舍不得派出仅有几艘大型战船强突淮东在汉江湾封锁;小渔舟在茫茫大海上连确认方向都难,即使有机会从封锁线漏出去,也不可能及时将情报送到登州及燕京去——而走陆路,最快也要半个月之后,才有可能将消息递到燕京。

    半个月,时间来得及吗?

    邵城奔袭战的根本目的,就是要一举解除高丽水师的侧翼威胁。

    占领贺津岛、白翎山及邵城,全歼高丽在邵城的全部水师战力,前后歼俘敌兵达万人,迫使高丽王军沉船自封汉江,这次邵城奔袭战的战役目标就算是完善的完成了。

    马一功海东行营军才接过贺津岛、白翎山及邵城的驻防,并负责向北翼展开,控制金浦及金浦外围的江华等岛,彻底封锁汉江湾,从西翼威胁汉阳,杨释、葛援及李白刀等将则率第一特混舰队及登海镇师第一旅退到贺津岛飞鸟山北麓进行短时间的休整及弹药补给。

    罗文虎站在飞鸟山下的临时驻港上,看着港口外海水里临时驻泊的林政君级战舰,舰身上用白漆涂刷着醒目前的“三零一”字样,以示其为新式三级主力战舰的第一序列,战船雄阔,粗壮的铁链连着达数千斤重的铁锚垂入海水中,牵牵的将舰锚住——淮东的军事潜力在这艘如巨无霸的战舰上得到完美的体现。

    不要说这艘战舰上的其他技术,就是一支达四五千斤重的铁锚,也非其他势力能够轻松铸成。

    “真是可惜啊,却是没有看到这艘超级巨舰发发威……”

    罗文虎转向,见是旅帅贺宗亮走将过来,也是看着驻泊在港外的林政君级海船而发感慨。

    贺津海峡只有极狭窄的水道能容吃水达六米之深的林政君级战舰进入,只是等水道测量出来,贺津海战便以高丽在邵城的水师全军覆灭告结;不过二十四斤重炮的威力,在白翎山对白翎海沟的炮击中已经体现出来。

    “马帅召你过去,是否是请战得到军部的回复?”罗文虎问贺宗亮。

    贺宗亮所部作为守御白翎山、挫败敌军反攻的主力,承受了一定的伤亡,在海东行营军主力完全控制邵城之后,贺宗亮所部就撤到贺津岛休整——但很显然,贺宗亮等将卒并无休整的意图,白翎山殂击战根本就不能叫他们过隐。

    而目前,军部指示海东行营军巩固邵城的防守,无意使海东行营军将兵锋往东展开、进击汉阳——不想错过北伐大戏的将领,自然是纷纷请战,要求随特混舰队跨海作战,不想在高丽战场上等候错过战机。

    “没那么简单,”淮泗流帅出身的贺宗亮对罗文虎颇为亲近,说道,“军部要求这边制定更详细的方案,担心过度抽取海东行营军的兵力,会造成邵城防务空虚,给高丽王军及叶济白石反击的机会——***,高丽王军及叶济白石都给打瘫了,哪有反击的能力?我看是海州那边的人不地道,要将北伐的功劳独吞掉……”

    “叶济白石有两万马步军精锐陷在高丽,还不够你们吃的?”陈恩泽走将过来,听着贺宗亮请战受挫的牢sāo话,笑着反驳道,又与罗文虎说道,“军部要求将崔赫押往海州,还要求这边派一员参谋前往海州解释海东行营军的分兵方案;你准备准备,天黑之前就会派船去海州……”

    “你个***,”贺宗亮羡慕的打了罗文虎一拳,说道,“去了海州就想办法不要急着回来,说不定有机会跟着直接去津海——收复燕京啊,天下多少男儿想亲历那一刻,偏叫你有机会赶上!”

    “押送催赫去海州,军部是不是不打算在高丽打大仗?”罗文虎疑huò的问了一句。

    “嗯,”陈恩泽点点头,说道,“有这个可能吧……”

    崔赫是崔权臣的次子,是贺津岛的守将,在飞鸟山防垒给炮击两天之后,见突围无望,率残部投降——军部此时要求将崔赫提往海州,大概不会将他抓过来用刑什么的。G!。

第67章 国策

    罗文虎当夜便随一艘在贺津海战中因操纵失误导致炸膛事故、邻近三个炮位也同时受损的护卫舰返回海州——从汉江湾直接往西,在山东半岛南侧海域有海流使航海快速通过。

    过即墨南侧海域时,还与登州水师的一艘哨船相遇,不过敌哨船相遇即往北逃窜,在没有围创尽歼的条件下,军部也严禁新式战舰追击敌哨船,以免提前暴露新式战舰的底细。

    四月十二日午后,罗文虎押解战俘在海州登岸;战俘交由专人接管。

    林缚直接在海州行文天下,颁布总动员令,对江宁等城实行无限期宵禁,当新编旅及后备旅,则更主要的是陆续往寿州、徐州、南阳等地集结。

    至少在罗文虎抵达海州的当日,军部还是在营造北伐将从徐州出兵、沿汴、泗北进的战争氛围,贺津大捷的消息给严密封锁,营以下的将领也均不知悉。

    进城时遇到在随州时就认识的故人,都奇怪他怎么突然给调回海州呢。

    罗文虎刚在驿舍落下脚,参谋部就派人来通知他吃过晚报去统帅部报道。罗文虎哪有心情优哉游哉的在驿舍吃晚饭?他匆忙洗漱过来,带着海东行营军最新的分兵方案,直接赶到统帅部衙署来等候召见。

    罗文虎赶到衙署,很快就有人过来通传他去内院,才看到林缚与曹子昂、宋浮、高宗庭、周普、葛存信、孙敬堂等一干高级将臣围桌用餐。

    看着罗文虎过来,林缚指着桌前,说道:“还以为你等会儿才能过来,有没有吃晚饭?”见罗文虎将要拒绝,挥着筷子指着桌前,吩咐随待道,“给罗文虎添一副碗筷,饿着肚皮等会儿可没有办法谈事情。”

    周普与葛存信两人之间挪给一个位置叫罗文虎坐下。

    罗文虎心想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在驿舍里吃过饭再来,满心忐忑的杂在一干高级将臣里,拘谨的用过餐。餐后,其他将臣皆各自忙碌去,唯有宋浮、高宗庭、曹子昂三人留下来,陪林缚询问罗文虎海东的细情。

    “你在海东也有两年多时间了,”林缚要罗文虎在长桌前随意坐下,问道,“这次过来,你也与崔赫同船相处了两天多时间,以你观感,军部能不能将一部分筹码压在崔氏身上……”

    罗文虎想到军部紧急将崔赫押回海州,必是想在解决高丽问题上另辟蹊径,但一时间也摸不清楚军部在大局上的计划,听林缚直接问起这么重要的问题,觉得有些难以回答。

    见罗文虎有些迟疑,高宗庭在旁边将军部对高丽的大局盘算稍加解释:“甄氏是希望彻底推翻高丽王室,取代李氏为高丽王;但这事不利于快速解决高丽问题。甄封在海阳起兵,本身就是打着清君侧的旗号,军部就在考虑,是不是保留高丽王室,仅以诛除高丽国相左靖一干人物为目标,使高丽迅速由乱复治、恢复民生?”

    听高宗庭略加解释,罗文虎倒是想明白过来。

    投附燕胡的高丽国相左靖势力必须要铲除掉,此时在高丽国内援战的两万东胡马步兵,也要予以坚决的消除,但军部并不希望甄氏取代李氏成为掌握高丽半岛的高丽王。

    林缚见罗文虎心有所思,但期待他有什么见解。

    一般说来,新生的政权都会有较强的生命力跟上进心,新形成的官僚体系也会较为廉洁以及较高的效率;一旦叫甄氏取代李氏重建组建高丽王廷,高丽很可能在随后数十年间获得崛起的机会,这并不符合新帝国在海东的利益。

    相对较好的方案,就是保留高丽王族,使甄氏取代此时左氏在高丽国内的地位,但高丽国内也需要有其他势力能制衡甄氏——这个方案既然减少海东行营军在高丽内战无谓的牺牲,又能快速解除高丽当前的局势,也能稍稍限制甄氏的过度崛起。

    林缚希望崔权臣、崔赫父子能成为这个方案的关键推动人,才紧急要马一功将受俘的崔赫由罗文虎送到海州来。

    罗文虎说道:“得陈都督密许,末将在船上与崔赫交谈过数次。高丽奸相左靖用崔权臣,是不得不依重崔权臣治水军之能,然而早年崔权臣在山南郡提督水师多年不得晋升,与左靖一系官员并无瓜葛。叶济白石到邵城领兵后,意态轻狂,对老将崔权臣素无尊重之意,常呼来喝去,崔氏子弟对此心里也多有不满;只是受迫于东胡在高丽国内素来强势,又有大规模驻兵,崔氏不得不忍气吞声。再一个,以末将所见,崔赫似乎也叫伏火神弩骇得心无战志——崔权臣对王族较有忠心,若不废高丽王族,而诛杀奸相左靖、助除胡虏,这样的条件应该能叫崔氏接受……”

    “既然文虎这么说,那我就见一见崔赫。”林缚说道,吩咐随侍去狱中将崔赫带过来。

    恰如罗文虎说,崔赫在守飞鸟山主垒时,慑于密集炮击的威力,已无抵抗之意志,不过到底还有些世家子弟的风范,多年领兵作战的经历,也叫他骨气硬朗,给召到堂前,眼睛扫视过堂前诸人一番,便垂目观鼻,直定定的站在那里等候发落。

    林缚倒也无意与崔赫直接过深的交谈什么,只是问了一些被俘生活能否习惯,有否其他要求的琐碎问题,便叫人将崔赫带下去,说道:“本院在江宁也尝闻你在汉阳少习兵书、颇有佳名,本不该如此待你。只是,高丽本是我朝之属邦,却助纣为虐,使本院不得不发兵镇压之。你且宽心在这边住下,有什么要求跟有司提就是,等战火止熄,再考虑送你回高丽去……”吩咐下面将崔赫改为软禁,使他暂时在海州静思几天。

    崔赫是崔权臣的次子,不过崔权臣长子已亡于战场,而崔权臣年岁已老,崔赫是崔氏当然的继承人。崔赫实际上是没有多少选择权的,林缚不担心崔赫会拒绝他开出的条件,反而是担心崔赫是扶不起的阿斗。

    待崔赫给带下去,林缚笑道:“这个崔赫,受俘还能保持些气度,倒是个不错的人选……”

    “在海州城里走动,是不是不要太拘他,叫他长些见识?”高宗庭问道。

    他要使新学体系发展下去,实际上无法阻止其向周边地区传播。

    江淮极需要高丽山南的优质煤,实际使得高丽的采煤业高速发展;极需要九州岛的铜跟银,实际使得九州岛的冶铜、炼银技术大步前进——这些都是无法避免的事情,而甄封、佐贺赖源、近乡津野等人,本身都是务实求实的枭雄之辈,有淮东军的典范在前,使他们近年都十分注重学习淮东的新学、新政体系,在于近年来率先在各自势力范围实践淮东的新学、新政。

    燕胡在整体上推动新学的速度有限,但毕竟掌握着两三千万丁口,实际能聚集的人才规模也相当可观,加上个别强势人物的高度重视,在模仿具体的技术上,表现出十分不错的能力——林缚心想贺津海战过后要是停战两三年,说不定燕胡就能照火炮实际射击的情状造出相当水淮的火炮来。

    此时火炮也好、蒸汽机也好、望镜也好,都是基于传统匠术基础上的突破,属于捅破窗纸就能见到亮光的层次,在技术原理并不存在天差地别的瓶颈——而新帝国要想普及新学教育,有些基础性的东西是没有办法进行保密的。一些基础性的东西也要严重保密,不能进行普及教育,实际上只会严重限制自身的发展。

    林缚并不能阻止甄氏、佐贺氏及近乡氏甚至燕胡等外族去仿效、学习淮东的新学、新政体系。实际上,不想新帝国固步自封,不想新帝国获得一些伟绩就停止不前,就必须要有竞争者的存在才行。

    不过同样,林缚也要考虑减弱这些竞争者可能对新帝国产生实质性的威胁。

    林缚将来要用崔氏在高丽制衡甄氏,要是崔氏固步自封,还死守着传统那一套,自然不可能会是甄氏的对手,林缚也没有办法阻止甄氏彻底掌握高丽的大权,叫崔赫在海州长长见识、开开眼界,实际是相当有必要的。

    林缚想了想,点点头,与罗文虎说道:“那便由你陪着崔赫,仔细探探他脑子里在想什么。除密级以上的军事秘密外,其他倒也不妨跟他多做些介绍。要是打锁海防线顺利的话,不妨叫他也随军北上,或能有更直观的感观。”

    这时候有侍卫进来禀报:“东南水师指挥使赵青山、副指挥使岳峙求见……”

    “快请他们进来……”林缚撑着桌子站起来,望着门口,迎接赵青山、岳峙进来。

    罗文虎才晓得东南水师主力也秘密调到海州附近了,而第一特混舰队在贺津岛补给弹药已经完毕,在贺津海战几乎没有什么损失,随时能投入再战,看来突袭锁海防线就在这两天了……

    见罗文虎要起身告退,林缚留下他,说道:“你留下来。等会儿贺津的情况,还要你来介绍。”

第68章 战争阴云

    (病中加更求红票)

    新编特混舰队的海战能力,在贺津一役得到充分的体现。

    靖海水师有两个旅级特混舰队,另有两个镇师的传统水军,总兵力将近四万人,以此武力,压制登州水师,撕开锁海防线则绰绰有余。

    不过,仅仅依赖靖海水师,海上远程投送兵力的能力有限,没有办法在撕开锁海防线之后,将在海州聚集的八万步旅精锐,一次性投到津海去。

    动员召集商船的周期较长,而且会提前惊动燕胡,故而秘密调东南水师主力北上,实际更主要的是增强兵员远程投送能力,使得动员商船的时间能够拖后。

    岳峙随赵青山走进守卫森严的内院,看到林缚身着便装,站在那里等着他们进来,忙与赵青山行礼。

    岳峙在赴任东南水师副指挥使之时,在江宁水师指挥学堂受训过短暂时间,与曹子昂、宋浮、高宗庭等人都见过面,但见堂中还有一名中级将官,得介绍知是荆襄会战中降附的随州军将罗文虎,暗感淮东这些年来包容并蓄,收揽不少人才,才奠定今天缔造新朝的基础。

    吴齐、葛存信、周普很快赶了过来,还有出任凤离军指挥使的谯国夫人刘妙贞一身戎甲的走过来。

    周普走将进来,看见赵青山,就咧着嘴说道:“你们可算赶过来了,我要乌鸦将第一骑师安排在首先出兵序列里,他拿水师船运不足来推搪我;你们赶过来,看他还有什么话说!”

    岳峙心想奔袭兵力安排,吴齐做不到主,大概是周普不敢跟林缚、高宗庭死搅蛮缠,这会儿先声夺人来争取赵青山的支持。

    果不其然,林缚打断周普的话,说道:“撕开锁海防线后,奔袭津海的首战,用不上马兵,你争这个先做什么?”让妙贞坐到自己身边。

    赵青山、岳峙率部刚赶到海州,还不清楚最近势态的发展,与曹子昂、宋浮、高宗庭、周普、葛存信、吴齐等人寒暄过,坐下来之后就直奔主题,问道:“贺津战事打得如何……”

    “大善,”林缚知道贺津海战的战果,也是大为兴奋,有时候提前能预测一面倒的战果是一回事,真正达到预期、甚至比预期更好的战果,还是难以兴奋,指着罗文虎道,“罗文虎刚从邵城过来,详细战情叫他给你们说说……”

    赵青山为水师将帅,自然关心新式战舰在海战中发挥的作用,罗文虎详述贺津海战及贺津岛及白翎山炮战的情形,他与岳峙又加以详细的询问了许多细节才放过罗文虎——贺津海战的战果,也叫赵青山激动不止;岳峙在激动之余,心里也有着几许侥幸:登州战事这两天就会揭开序幕,等登州战事的战果出来,伏火弩及新式战舰必将震惶天下,却不知许昌诸人到那时会有什么感想?

    听过罗文虎详述贺津战事,赵青山感慨道:“东南水师也要赶紧装备新式战舰才行。南洋海路延伸到柔佛海峡,还算顺利,但再往西,已引起芨多王朝的警觉。在柔佛国西海域,海寇势力陡然膨胀,或与芨多王朝幕后支持有关,迟早要打一仗。而传统水师单船作战能力有限,普丹水师基地建成之后,也无法分派太多兵力驻扎过去,唯有期待新式战舰了……”

    “说起这个,我有个设想,”高宗庭说道,“主力战舰由水师直接掌握,各轮调派驻海外各地,不过护卫舰队,将由各海外都督府自行筹款组建……”

    护卫舰多为二百吨级战舰,远海航行抗风浪能力不强,反复巡航于远海,会大幅提高海难事故的发生频率。再一个就是海外水情的适合应问题,主力战舰并不适合贸然进入陌生海域进行贴岸近战,这就需要各海外都督府掌握一支熟练当地水情的护卫舰队。

    还有一个就是军费摊算问题:将给各海外都督府设一个上限规模,但是不是要照着上限规模组建护卫舰队,则根据都督府自身的财力来决定,而不是完全要中枢掏腰包,中枢甚至可以从海外都督府的军械采购中大赚一笔。

    持续不断的外部军械采购,也将能保证新帝国的军械技术发展能持续下来。

    “这眼前事情还没有解决,不去考虑后面事情,”林缚打断赵青山与高宗庭的话,将话题拉回来,说道,“东南水师津海级以上有二十艘战船抵达海州;我看就将打登州的时间定在后天……”

    “燕虏在登州有无察觉?”赵青山问道。

    “要说完全没有察觉也不可能,”林缚说道,“杨释率第一特混舰队于三月二十八日出海,并没有刻意隐瞒什么,登州之敌应在四日之后能知道相关消息。特混舰队没有第一个就奔登州而去,燕虏在迟疑两三天之后,应会派船前往邵城,尝试与叶济白石联络。从八日开始,在山东南侧海域,多次发现敌哨船踪影。他们到底有无察觉,还要看汉江湾那边的封锁情况,不过谁也无法保证就没有一艘船漏出去……”

    “不过就算登州之敌在八日之后有所觉察,他们想调整部署也没有时间了。”高宗庭说道,“先由存信率第二特混舰队、第二镇师袭打庙山岛,之后由杨释率第一特混舰队从邵城直接出发,加强对锁海防线的打击力度,靖海第三镇师与东南水师充当预备队……”

    赵青山与岳峙笑道:“我说吧,赶得早也捞不到仗打,我们还是老老实实做运输大队好了……”

    **************

    十五日的登州,也笼罩在战争的阴云之下。

    虽说战火还没有波及登州,虽说军中还有议论淮东军的北伐重心将是从徐州出兵,但越来越明显的迹象,表明锁海防线才是淮东北伐将会攻击的重点。

    范文澜三月二十七日抵达登州,动用西寺监的力量,秘密清查登州将帅有无通敌的嫌疑,但容不得他从容施展开,四月五日就有内线传来靖海水师有大股战船于三月二十八日出海的消息。

    三四月的季风混杂,忽而北风、忽而东南风,海流也不利靖海水师从海州直接奔袭登州,但倘若靖海水师的目标是登州,再迟不也应该迟过四月五日在登州还看不到靖海水师的船影。

    那就意味着靖海水师出海的大股战船,很可能是汇合海东行营军奔袭高丽半岛的西海岸。

    从四月六日,那赫雄祁就指令登州水师派遣多艘哨船,前往高丽半岛西海域搜索,到四月十日哨船返回登,那赫雄祁等人在登州才知道汉江湾外围海域已叫海东行营军的战舰封锁起来……

    到这时候,集结在登州城里的北燕将臣那赫雄祁、范文澜、苏庭瞻、佟化成等人才真正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靖海水师大股战船三月二十八日出海,最早会在四月二日、甚至更早些时间,出现在贺津海域。高丽水师并不能算弱不禁风,就算不能在外海域与淮东主力船队对抗,那也应该以最快的速度派出战舰从淮东战船的封锁线突围来登州报信……

    登州截止到十日都没有从邵城、汉阳传来得到只言片字的消息,连半月一次的例行联络也中断,那很可能说明高丽水师已受大创,局面甚至糟糕到无力派船突围报信的程度。

    那赫雄祁、范文澜、苏庭瞻以及佟化成等人,对邵城贺津海峡的防御条件还是清楚的,也是有信心的。而崔权臣在过去数年时间里,利用高丽西海岸错踪复杂的岛礁海情,给予纵横东海近乎无敌的淮东水师屡屡重创,证实了在崔权臣率领之下的高丽水师是一支有战斗力跟战斗技巧的军事力量,不应该在一次海战中就给淮东水师重创到这种地步。

    突然的变故,叫那赫雄祁、范文澜、苏庭瞻、佟化成等人有如没头的苍蝇,失去判断力跟主张,只能从辽东尖派船从高丽半岛北部的海城登陆,走陆路前往汉阳联络,以确认汉阳、邵城到底发生了怎样的变故!

    站在登州城头上,范文澜眺望东面的茫茫夜空,大海就静藏在夜空之下。虽说登州城距海还有十数里远,但吹来的风都是海腥味——听着身后有脚步声响声,范文澜回头望去,见是那赫雄祁与佟化成登城走过来,问道:“那赫将军、佟大人也睡不着?”

    “睡不着,”那赫雄祁摇摇头,走将过来,站在垛墙口之前,看着城外静寂而杀机四伏的夜色,说道,“已经是初夏季节了,再过一个月,东海上的风暴就会频繁起来;范大人认为登州能平静的渡过这一个月吗?”

    到现在都没有汉阳及邵城的消息,对于那赫雄祁的问题,范文澜很难回答。

    佟化成说道:“淮东水师出乎意料的先打高阳,即使战事再顺利,也应没可能在一个月时间里调整过来再打一仗,眼前关键是要摸清楚汉江湾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

    照常理来说,佟化成的判断没有错,但是汉江湾的情形太诡异,一切变得不好说;在范文澜看来:要是在风季暴之前只能组织一次大规模的袭击,淮东军也更应该攻打锁海防线,而非攻击高丽西海岸。

    这会儿时间,就见有数匹马往城下急驰来,马背上的骑客驰到近前也不减速,只是高声大喊:“汉阳十万火急军情,速报登州将军……”

    那赫雄祁、范文澜、佟化成皆是神情一振,汉阳终于有消息传来:不管消息是好是坏,有消息总比没消息要好。

第69章 登州战起

    那赫雄祁原以为,不管消息是好是坏,只要有消息来,总好过没有杳无消息,谁曾料到等来的是这么令人绝望的消息。

    晨光熹微,登州将军府议事明堂里,粗如婴儿手臂的火烛,烧得哔哔作响,有些微的脂香气。那赫雄祁像全身力气给抽尽的坐在太师椅上,范文澜、佟化成面色苍白的盯着长案上几张凌乱的宣纸。

    这是叶济白石从邵城派出来的特使,用油布包裹,贴身收藏,从海城冒死穿过封锁线带到辽东尖金州的信报——这几张凌乱的宣纸,描述的皆是贺津海战及白翎山炮击的情形。

    贺津海战、白翎山炮击的情形,用文字难以描状,唯有画师将情状描绘在纸上,才能给人更直接的认识——只是这样的认识太叫人感到残酷!

    贺津海战则以高丽水师全军覆灭、淮东水师不伤一兵一船而告结,叶济白石在邵城有两万马步兵精锐,竟然给逼出邵城——这样的战果怎么叫人接受?

    佟化成原以为淮东水师没有能力在短短一个多月里时间里组织两次大规模的海战,只是谁曾想到在贺津海战里,淮东水师不伤一船一卒而歼高丽在邵城水师的全部?淮东水师如此轻易获得贺津海战的大捷,自然有持续作战的能力!

    也就意味着他们为等候消息浪费了宝贵的十天时间,淮东水师随时都有可能出现在登州城外的海面上!

    这才是淮东伏火弩的真实情状吗?

    高丽水师战船隔着三四里给伏火弩打得桅断船裂,冒死突围到近处,却引来更疯狂的弹幕覆盖,如陷死狱;而白翎山炮击更是恐怖,五六里外的水寨、县城,皆在伏火弩的覆盖之下,二三十斤重的球形铁弹似乎是殒星一般划空轰来——这样的伏火弩,淮东一艘战船装备十数架到百余架不等。

    伏火弩的威力丝毫不弱于近距离抛石弩的轰砸——北燕兵马以往攻城掠地,为克顽强之敌,也时常会组织上百架抛石弩轰击敌城,而如今淮东竟然将这么强大的武力集中到一艘战船上。

    一艘强大到能够对抗一座雄城的战船!

    貌似固若金汤的锁海防线将面临是这样的、有如恐怖地狱的战船……

    难道淮东雌伏两年半时间的根本原因,就是为了造出这种有如恐怖地狱的战船吗?

    “应立即通告苏庭瞻,弃守庙山岛、隍城岛,刀鱼寨及铁山寨也不足守,应使战船全部退到内河水道里去,以避敌舰……”佟化成虽然掌握的是军事刺探,但他本身就是一员足智多谋的战将,要真如叶济白石找画师所绘的情状,锁海防线已经完全失去存在的意义。

    “会不会是大皇子夸言以掩大溃?”那赫雄祁在绝望着带着那些一点侥幸的问范文澜。

    范文澜满心苦涩,那赫雄祁可以说是北燕军中最为务实跟清醒的将领之一,但他在登州治军六七年,几乎将全部的精力都投在锁海防线上,又如何能轻易承认锁海防线在淮东新式战舰及伏火弩面前就是一堆无用的废墟?

    眼下最为关键的,不是保锁海防线,而是要保证这些战船,保证最后一丁点的海上反击能力,才能淮东军不能肆意在渤海湾内长驱直入,直袭津海、直捣燕京……

    只是真的有用吗?

    范文澜实在无法想象锁海防线一旦给撕开,津海、燕京受到致命的威胁,会对整个山东、河淮防线造成多么恶劣的影响!

    以往范文澜能认识到淮东占有一定战略上的优势,但不认为北燕狂澜已去——这时候才认识到淮东哪里是简单的占有一定战略之优势啊,所谓的北伐,简直是要碾压大燕啊!

    淮东水师为何在贺津大捷、占领邵城后,不再往东推进攻击汉阳?

    一是高丽不是淮东北伐的主要目标,再一次汉阳西翼的丘陵及茂密的森林地带能阻碍淮东军快速向汉阳突击。

    一旦叫淮东军占领津海,从津海到燕京一马平川,毫无阻碍,而此时北燕在燕京、津海、昌黎等地的兵马总数不过五万人,如何阻止淮东军占领津海?

    “那赫将军,生死存亡之时,稍有迟疑,便是死无葬身之地,请你快做决断!”佟成化催促道。

    “怕是来不及了!”那赫雄祁面如死灰的说道,“你们听,是不是有警钟在敲响?”

    佟化成与范文澜摒气宁息,隐隐的警钟在敲响,佟化成一箭步推开明堂排门,只见城墙东南角燃起烽火,示有大股敌军接近……

    虽说登州军在山东半岛南侧都建有大量的烽火墩台,但淮东水师在海上只要稍稍绕一下,就能叫登州军在山东半岛南侧沿海的烽火墩台全部变成聋哑。

    那赫雄祁、范文澜、佟化成再度仓惶的登上城头,这时朝阳有如新生一般,从东面的海天之际跳跃出来,照得登州东面的海山金光灿灿,也照得那数以百计、悬于海水之上的巨帆金光灿灿。

    几乎在同一时间,海天之间就传来轰轰似春雷轰鸣的炮击之声,就在登州诸人措手反应不及时,登州海战就揭开了序幕……

    “苏将军怎么还未过来?”那赫雄祁才恍然想到过了这么久,苏庭瞻都没有从刀鱼寨赶来。

    “苏将军在入夜去隍城岛巡视,刀鱼寨那边派船去隍城岛相请去了。”派去请苏庭瞻的亲信扈兵这时候已经赶回来,还没有机会复命,听得那赫雄祁问起,赶紧上前来回禀。

    苏庭瞻在海上?

    突然爆发的海战,是苏庭瞻返回陆地时跟淮东战船遇上吗?

    *******************

    苏庭瞻临夜前到隍城岛巡视,夜里就宿在隍城岛,晨光熹微里,听得汉阳有消息直接传到登州,才坐坐船离开隍城岛,在路上与那赫雄祁派来寻他的船遇上。

    然而在这时,隍城岛西南海域的烽火哨船就先示警,哨船燃起的烽火在清濛濛的清晨里,就像骤然放亮的晨星。

    有敌船直奔隍城岛而来,苏庭瞻只能先返回隍城岛,组织防守,一时顾不及回登州,与那赫雄祁、范文澜见面。

    隍城岛为锁海防线四大主垒之一,除了守垒三千精锐步甲外,更有五千水军、六十余艘战船——战力不容小窥。

    而辽东尖铁山寨、庙山寨以及登州刀鱼寨,战力更强过隍城岛,而且最远相距不过百里,海上迎风扬帆,不过半日路程。

    四月十六日初升的朝阳,仿佛一粒鲜艳的红丸跳出海天的云幕遮挡,放出万丈光芒,淮东战船从正南方而来,船桅在朝阳的照耀下,侧面折射出熠熠光芒。

    苏庭瞻匆忙间换上战甲,细鳞甲在朝阳照射下,银光闪闪。站在楼舱的顶层甲板上,眯眼望着呈纵列快速航行的淮东战船有变阵的迹象,苏庭瞻沉着的下令:“着第一、第二翼船队出寨,绕南崖弩台往东隍城岛西南翼展开,做好迎敌接战的准备……练兵千日,用在一时,儿郎们,莫要丧了自家性命,又丢了自家颜面,临阵脱逃者,斩无赫,父母妻儿连坐,可晓得!”苏庭瞻语气里还没有太多感情的重复着军令,又令左右赤膊的力士擂起铜战鼓,激励人心。

    在苏庭瞻看来,不管来袭的淮东水师有多么强大,他们都不能消极防御,而是要借助倚近岛寨的有利条件积极的组织迎击,唯有如此才能磨灭淮东军的进击锐气,唯有尽一切可能的弱敌、疲敌,才可能有更多获胜的机会。

    隍城岛东岛南崖,水深崖直,崖高二十丈,设弩台,置重弩可覆盖五百步以内海域,第一、第二翼船队战船皆是艨艟斗船,依南崖弩台与近前的淮东战船接舷肉搏;又调十数战船出水寨到左翼严阵列防,使两艘五桅主力战船,在数艘大翼战船的护卫,在隍城岛南口外列阵,又使另两艘五桅战船在内侧备战,做随时出援的准备……

    做好如上部署,苏庭瞻才登上南崖弩台,以便更好的指挥水战。

    待他登上南岸弩台,恰好看到呈先前呈纵队快速前进的二十数艘淮东战船,已经变换出奇异的船阵,居中是两队彼此交错的横阵,而看上去有攻击性的两个锥形阵船则在两翼——苏庭瞻要是早一步看到汉阳的信使带来的详细摹画贺津海战情状的画稿,就不会如此惊讶了,而他此时与高丽水师初遇此船阵的将领一样,心里充满着疑惑。

    也许是跟淮东交手频繁的缘故,苏庭瞻在疑惑之余,感受到更多的则是危机感——只可惜,战场之上,能给他思考的时间太有限。

    二十余艘淮东战船,缓缓的将隍城岛南端拉入射程之内,苏庭瞻眼睁睁的看着那一艘艘淮东战船的侧舷,密集的吐出火焰、白烟,一次近两百枚实心铁弹,以南口两艘五桅主力战船为目标,隔空密集的攒射过来。

    击水、浪柱冲天。

    击船,桅断船裂。

    击崖,石破地摇!

    得奢家工匠补入,北燕的铁山船于永兴五年始能造载量达八千石的大型海船,三年时间里共造十六艘五桅主力战船,其中四艘就驻泊在隍城岛。

    在南口外做好迎战的五桅战船,便是其中的两艘,苏庭瞻出任登州水师亲自督造。

    为加强结构强度,除了水密隔舱外,甲板都是双层,虽说不是完整的铁骨船,也大量使用铸铁构件,在前舷包裹角铁,置重型床弩及蝎子弩,是登州水师最先进的战船。

    这么两艘苏庭瞻以为能依之与淮东水师战船稍加抗衡的战舰,在一次密集的弹幕炮击之下,就面目全非。船体是如此的庞大,一百八十余实心铁弹,一次就有近三分之一,打中船身。

    两艘叫苏庭瞻引以为傲的主力战舰,几乎在眨眼间就面目全非,尸肉纵横,到处都是都洞穿或打裂的断痕,用整颗巨木造成的船桅也给打断一根,横砸下来,将船帆扯破一片,将尾舱砸塌一角,更有数名甲卒给在船桅根上,挣扎不出,痛哭呼嚎……

    包括苏庭瞻在内,包括在南崖弩台东南翼列阵的船队,都给眼前的情状震惊,甚至注意不到淮东战船顺着海洋还在缓慢逼近。

    这一次,淮东战船的炮台一齐指向隍城岛的南崖弩台……

第70章 覆灭

    从杂着火光的白烟里喷射出来的黑点,在视野里倏然放大——苏庭瞻心神完全给第一次炮击的情形震慑住,失魂落魄的看着密集的弹丸往弩台射来,而不知反应,还是他身边的扈卫忠心耿耿,眼疾手快的将他一把将他推到弩架之后。

    苏庭瞻踉跄跌倒之时,就眼睁睁的看着那个及时推开他的扈卫上半身给实心铁弹击中,血肉如雨遭蹄踏而飞溅,半个身子就在苏庭瞻的视野里给炸在肉沫。未待苏庭瞻跌坐在地,其他弹丸接蹱而来,而挡在苏庭瞻身前的那架重弩,高近三丈,也瞬间给一枚铁弹击,在轰然巨响中散架,无数铁木碎片劈头盖脸的往苏庭瞻身上砸来,叫苏庭瞻给埋在废墟里动弹不得。

    那枚比一握稍大一些的实心铁弹射穿重弩,就砸落在苏庭瞻的左手边,有着烧灼的痕迹,苏庭瞻伸过手指去触碰,却是微凉。

    南崖弩台地形险峻,临水而立,置重弩二十余架,是隍城岛最为核心的弩台之一。就在这一次齐射中,二十余架重弩给直接击毁六架,近二十具身体严重残缺的将卒尸体横倒在弩台上,铺砖抹浆的弩台也纵横裂开来十数道裂缝,垛墙口只要给铁弹擦中没有不崩断的,弩台西南角坍整体塌下去一大块……

    这就是淮东的伏火弩!

    看着南口外的战船给炮击,心里的震惶是一回事;身处的弩台遭受炮击,心里所感受到的震惶又是另外一回事。

    有将卒四散逃命,但忠心耿耿的扈卫不管下一次炮击随时会到来,拼命的要将苏庭瞻从重弩架子的废墟里刨出来。

    苏庭瞻这时候尤其能深刻的感受眼见荆襄局面崩坏的文庄公为何会放弃独逃的机会而就俘受戮,为何要奢渊走西北不再参加中原战局,为何要闽北余族放弃抵抗投降,实是文庄从荆襄会战就已经看到难以挽回的败局啊……

    苏庭瞻撑着从重弩碎片中坐起来,就觉得身子格外的冷。

    见救自己出来的扈卫满脸悲切,苏庭瞻低头往左腰望去,半截断开的重弩支架,断口锋利得跟巨矛似的,直接从他的左腰胯处破甲扎透,血液已经将甲衣染得血红一片——他这时才感觉到有些痛,感觉生命正从自己的体内流逝。

    苏庭瞻撑住身子,探头看去,前方海域的淮东战船再次给他在瞬间后挫的感觉,第三次炮击就又在他的注视之下展开,铁弹如巨雹而落,再次将弩台东南角打塌下去,十数将卒跟两架重弩一起滚落崖下,听着崖下似有撞击,似乎有艘战船停在崖下,给塌下去的弩台砸了个正着。

    淮东水师看到南崖弩台不再是威胁,居中的炮舰开始调整方位,对隍城岛水寨南口,似乎要将数目更多的登州水师战船封锁在内侧进行炮击,而两翼的淮东战船则脱离主船阵营往前驶来,欲消除在战前或驱逐战前出水寨的登州战船……

    苏庭瞻只看到这里就无力的垂上眼帘,耳畔还能微弱的听到“提督将军不行了”之类的仓惶无助的呼喊声……

    ***************

    在摧毁南崖弩台之后,第二特混舰队副旅将孙准,负责率领第一分舰队。他指挥两艘护卫舰从侧翼封住隍城岛水寨的南口,确认隍城岛之敌水军主力给封锁在水寨之中,便将分舰队也是第二特混舰队唯一那艘林政君级战舰,先派去支援庙山岛海战。

    孙淮以一艘津海级战舰为主力,四艘护卫舰以及二十余旧式战船,共一百门轻重火炮,从隍城岛水寨南口,对给南北隍城岛夹裹的腹心水域,进行了持续两个时辰的炮击,用近两千枚实心铁弹,将近给困在隍城岛水寨之内的近五十艘敌船悉数击毁、击残。

    确认登州水师在隍城岛的水军再无攻击力之后,崇州童子出身的孙准,率第二特混舰队战舰余部,扬帆往东而去。

    罗文虎与崔赫随第一批奔袭舰队北上,此时随靖海第二镇师第二旅赵淮东所部暂时留下来。

    从落水战俘嘴里得知敌水师提督苏庭瞻在刚才的炮击中给击麓,但守岛主将师长治还在,炮击虽给敌弩台及战船以毁灭性的打击,也击毙大量守在战船准备出战的敌水军战卒,但隍城岛上犹有五千余敌卒未予歼灭。

    隍城岛外侧崖崖陡峭,而两岛夹裹的内侧水域,皆是敌船残骸,无法立时进入进行登岛作战,靖海第二镇师第二旅只能停在外围海域封锁隍城岛,等候先一步奔袭金州铁山寨的第一特混舰队葛援所部赶来后,才能考虑清除内侧水域的战船残骸,清剿隍城岛上的残敌。

    倒是在黄昏时,海东行营军的战船护送登海镇师第一旅李白刀所部赶来隍城岛,与赵淮东所部汇合攻打隍城岛。

    登海镇师第一旅编有一个战弩营,装备有四斤、八斤级轻炮共六十门,架在甲板上就轰击残卒防守的隍城岛西翼防垒,在天将黑之前,从隍城岛西翼的陡岸强突上去。

    站住脚之后,则利用西岛地形狭长的特利,将轻炮从侧翼排来,一寸寸的往前延伸……

    登州及金州,背依内陆腹地,便是猝然攻陷,也可能会面临敌马步军从陆路而来的疯狂反攻,北伐军接下来要跳打津海,需要利用隍城岛及庙山岛为跳板,为中断点,就需要以最快的速度剿灭岛上的残敌。

    在稍晚时分,奉令从海东行营军抽调加强北伐步旅战力的贺宗亮所部,也抵达隍城岛海域,借着星月的掩护,顾不上战船会不会受损,直接从未清除干净的敌船残骸之间,突进隍城东西两岛之间的内侧水域,强击登滩东岛,配合李白刀所部,连夜清剿岛上残军。

    这样的清剿夜战,同样发生在登州与金州之间的大小钦山岛、黑山岛及南北长山诸岛之上。特别庙山群岛的主岛南长岛,由于纵深较大,南北长约十五里,而且山岛地形复杂,有许多舷舰炮无法攻击的死角,登海镇师一次就投入两个旅及两个战弩营的兵力,以便能以最快速的强力清剿残敌。

    ***************

    在金州与登州之间,两百里海域,分布着隍城岛、黑山岛、大小钦山岛、南北长山岛等三十余座岛礁,峙守着进入渤海湾的门户,仅从地形上来说,是称得上“锁喉镇海”之谓的。只是双方的战械差距超过了一个时代,地形上的优势就会在顷刻间化为乌有。

    刀鱼寨的炮击停止时,已经是将近子时,那赫雄祁、范文澜在扈兵的簇拥下,登下还算完整的刀鱼寨西城墙,看着刀鱼寨内湖里皆是战船残骸、皆是将卒浮尸,欲哭无泪。

    延伸入海、包括内湖的东段城墙,大片的垮塌,除少数突围北去的战船外,登州水师竟然连一天都没能支撑过去,就近乎全军覆灭,连水师提督苏庭瞻的生死也未得而知……

    那赫雄祁曾抱有幻想的以为叶济白石虚夸了淮东伏火弩的威力,但残酷的事实无情的击碎了他的幻想。

    靖海水师先是击中舰炮攻击登州驻海岛水寨的水师力量,留着刀鱼寨没打,开始只是派出第二镇师的主力战船,从外围海域,强行将登州水师在刀鱼寨的战船封锁住,不使之突围。

    到将入夜里,第一特混舰队主力才从别处脱身出来,将刀鱼寨隔绝内湖、外海的东城墙轰塌,继而从容不迫的炮击刀鱼寨内湖;待到第二特混舰队主力脱身过来,最多一次对刀鱼寨内湖的齐射,多达三百门火炮。

    就在最多高达三百门火炮的射击下,登州水师停在刀鱼寨内湖的四百艘大小战船,就这样给摧毁成一片残骸,使得刀鱼寨周十余里的内湖看上去就像是船的坟墓。

    看着星空之下,渐行往小钦山岛而去的淮东战舰,那赫雄祁浑身冰凉,几欲要瘫倒在地,拄刀死盯着那一艘艘在夜色如海兽的黑影,手足发颤,背脊止不住流冷汗。

    那赫雄祁一身不是没有吃过败仗,在淮东军手里也栽过大跟头,但他越挫越勇,从未有此时这样的绝望跟沮丧——佟化成面如死灰,已不忍再看刀鱼寨内湖的惨状。

    范文澜也是绝望而沮丧,但他还能咬牙坚持住不倒,搀住那赫雄祁,压低声音说道:“那赫将军,需立即派人去济南,找三王爷联名保奏……”

    那赫雄祁疑惑而迟钝的看向范文澜,从接到叶济白石的信报之时,他们差不多每隔一个时辰,都会派快马往济南、往燕京驰报最新的战情。登州水师的覆灭已是定局,他恨不能回燕京去请求自裁,他们要找叶济多镝联名保奏什么?还有什么保奏什么的?

    “燕京不能守啊!”范文澜见那赫雄祁没有明白,再压低声音凑到那赫雄祁耳畔说道,仿佛炸雷。

    那赫雄祁如给雷打中一般,浑身打了一个大颤,发愣的盯着范文澜看——佟化成倒是先明白过来,绝望的应和了一声:“燕京不能守!守有亡族之危!”

    那赫雄祁这时才明白过来:此时在燕京、津海、昌黎之间的驻兵总数只有五万,登州水师主力在一天之内就给打垮,淮东军最快会在三五天之内就能组织起对津海或昌黎的奔袭战,他们根本就没有能力组织更多的兵力坚守津海或昌黎。

    津海及昌黎两座滨海重镇中只要其中一处失守,淮东军就能获得攻打燕京的陆地基地——貌似整个冀东南地区都是一马平川,是适合骑兵作战的平原地形,但这些平原地形也更适合淮东伏火弩随步旅野战。

    北燕骑兵将领,几乎没有人熟悉淮东伏火弩的特性,要是在冀东南的平原地区上贸然组织骑阵冲击淮东军的伏火弩阵,死伤之惨重将难以想象。

    淮东军拥有伏火弩的数量,怕是要超过千余架,实际就注定了大燕没有守燕京的可能,唯有放弃燕京城,往西撤,撤到诸山会聚的晋中去,或许还有残喘延息的可能……

    这个决定决能不慢,对北燕只有三五天的时间可以周转,一旦叫淮东在津海或昌黎登陆,就算想放弃燕京西撤,也会变得极其艰难——但是,燕京是大燕国都,便是天命帝能明白他的苦心,坚持一意孤行,也不可能说放弃就放弃……

第71章 弃都

    马蹄踏叶,蹄断叶残。

    一匹匹快马如催命式的从升泰门进城,差不多有三分之一的信使支撑不到进皇宫的最后一刻,而栽倒在街头。虽说信使很快会给禁军带走,但如此频繁的加急信报以及那些个信使绝望而疯狂的脸,叫围观的燕京群众都能明白南面发生了极不利燕虏的剧变……

    北燕皇宫,亦是元越皇城,天命帝叶济尔在确知登州水师没能支撑过一天就全军覆灭的消息后,血喷长案,就昏厥过去,两天没能醒来。

    大皇子叶济白石困身高丽、大王爷叶济罗荣在洛阳、三王爷叶济多镝在济南,乌孤、蒙业及张协等王公王臣,只能请久居深宫的太后出来主持国政。

    “荒唐,以老臣所见,三王爷跟那赫雄祁是给南贼打丧胆了,而范文澜非我族人,其心必异——小小挫败就要弃国都而逃,有何面目去面对先帝‘以战立族’、‘以战立国’的遗旨?”那赫乌孤持斧铖登殿,将乌木锤得大政殿的铺石地咚咚作响,对那赫雄祁与叶济多镝、范文澜联名进奏的迁都折喷骂得狗血淋头。

    听得那赫乌孤将受天帝命信任有加的范文澜斥为“异族”,张协惶然更不敢言弃都之事——只是盼望着天命帝能够醒来,或许能有挽救北燕败亡命运的最后一线机会。

    曾给视若燕蓟铁打屏障的锁海防线,竟是如此摧枯拉朽的给淮东军打溃,而北燕的兵力主力,都压在河南、山东防线上,淮东军在海州的十万精锐,最快能在三五天的时间就会从津海、昌黎等地登陆,想守燕京怎么守?

    北燕太后也完全没有主意,不知道皇上能不能醒过来,满面愁容的看着殿内的王公大臣,无一人同意弃都,心里想着皇上之前能信任老三跟那赫雄祁以及范文澜,那他们的话便不是没有半点可取,只能折衷的说道:“速派快马驰往洛阳,请大王爷回燕京来主持国政……”

    张协心里凄惶,派快马去洛阳,等到叶济罗荣归来,怕已是十天之后,十天之后怕是淮东军已经打到燕京城下了吧?

    张协硬着头皮说道:“南贼崛起淮东之时,曾经营津海若干年,南贼对津海水情地势极为熟悉,其水师攻陷锁海防线,要走海路长驱直入,必然也是强取津海,而后再攻燕京,老臣恳请太后及诸王公大臣,集周左一切之兵力,增援津海,勿使南贼计授……”

    眼下只能期望津海能多守两天,那样的话,就算是守燕京,也能从外围多调些兵马回来,或许能以兵力的优势,保燕京不失。

    张协对军事也不擅长,仍然寄望兵马数量的优势以及骑兵在平原地区的优势,能守住燕京——即使锁海防线的失守,对整个河南、山东防线会造成多么恶劣的影响,会不会诱发崩溃,他都不愿去考虑,只巴望着能撑过这一劫。

    ************

    在叶济尔的寝殿里,外殿一溜太医愁眉苦脸、惶惶不安的枯坐着。

    内殿,玉妃满脸哀容的坐在床榻上,看着如尸静卧的天命帝,天命帝的脸颊、眼窝子深深的瘦陷下去,面色有如死灰——这数月来心思都悬在南面防线,精力将将熬尽,已是油枯灯灭之时,再也经受不住登州水师溃灭的打击,吐血昏厥过去。

    谁也不能肯定他何时会醒来,谁也不能肯定他还会不会醒来?

    玉妃满脸哀容而坐,在她的心目里,汗王就是她的天,就是她的地,她从来都没见过有什么事情能将汗王击倒,淮东的伏火弩真就是这般的神奇,能叫天崩地裂?

    ************

    四月二十一日,登州海战过后第五天。

    集中登海镇师两旅精锐强攻下来的南庙山岛,在清晨的朝阳里,就仿佛忙碌的码头埠港,不断有大型海船从南面的海域驶入,进入给南庙山岛环抱的长侧月牙形海湾里。

    隍城岛地形最险峡,又是传统老铁山海道的必经之处,但隍城岛太小,南庙山岛南北长十五里,东西也有四里的纵深,往东抱出的月牙形海湾,是天然的大型海港。

    南庙山岛距离刀鱼寨仅十四里,北距北庙山岛仅两里,南北庙山岛与登州城西北海岸形成的狭长水道,当地人称之为庙山海峡,亦称为登州水道——在登州水师全军覆灭之后,庙山岛就是北伐军奔袭津海、燕京的最佳跳板。

    北方统帅部除凤离军指挥使刘妙贞、提督诸郡兵备事孙敬堂以及随着赶到东南水师指挥使赵青山、军事参谋部参谋军事杨一航及第一骑师指挥使周普、海州知府等人坐镇外,统帅部其他成员,包括曹子昂、宋浮、高宗庭、葛存信、岳峙等人,都随林缚暂时迁帐到南庙山岛,以便就近指挥奔津海之战。

    北伐的军事胜利已经可以期待,收复燕京也是指日可期,但是收复燕京之后还有诸多工作要做,副相左承幕及东闽总督黄锦年也于四月二十日分别从江宁、晋安乘船赶来庙山岛……

    左承幕从江宁乘船出发时,登州大捷的消息还没有传到江宁,他是受召赶往海州与林缚见面的,在途中临时接到通告,直接往庙山岛而来。

    站在船头,身着紫衣的左承幕袖手眺望月牙湾海埠里的船桅如织,怔怔站在那里,心头一时叫莫名的情绪堵住……

    荆襄会战时,左承幕能想象北伐中原会有一天能在林缚手里成行,只是没有想到会来得这么迅速、这么快,这么叫人意料不到——事实上左承幕是除淮东核心人物之外,首批于三月下旬给明确告之北伐路线的数人之一,但即使到三月下旬,左承幕犹猜测不到林缚会有什么手段在风暴季之前将锁海防线撕开。

    谁能料到,无论敌我双方都曾以为固若金汤的锁海防线竟然是这么脆弱不堪?

    比左承幕早到一步的黄锦年在岸边相迎,看着左承幕的座船从无数商战船之间的狭窄水道挤进来,大步迎上来,笑道:“南岛划给军勤司,供后勤船舶驻泊卸货,统帅部刚刚将行帐迁往北岛去了,枢密院叫我在这里等候左相,再一起过去……”

    左承幕倒不怨多走几步路,他先在南岛登岸,坐车北行到南庙山岛的北垭湾码头坐小艇去北岛——从南庙山岛穿过时,道路两边都是临时驻兵的营帐。

    登海镇师、海行营军第三镇师贺宗亮、王寿儿两旅以及凤离军第一镇师已经成南北庙山岛完全集结,等着在大小钦山岛、隍城岛那边驻泊休整的靖海水师第一、第二特混舰队补充完弹药,就立即挥师北进,奔袭津海。

    南庙山岛是为主中断基地,为保证南庙山岛的建筑相对完整,岛上的残卒是登海镇师与凤离第一镇师强攻下来的,将残敌遗尸清除掉,南庙山岛就显然整饬而有序。

    北庙山岛处处都是炮击留下的残墙断壁——林缚的行帐则暂时驻扎在一片废墟之中。

    左承幕与黄锦年进帘来,林缚正与宋浮、高宗庭、吴齐、葛存信、张苟、杨释、陈渍等将臣最后推演袭打津海的作战方案。

    看着左承幕进来,林缚放下手里的炭笔,站直身子,笑迎道:“左相一路颠波辛苦了,这趟坐海船可有不适?”

    “这一路都还风平浪静,我这把老骨头勉强能够承受,在路上本是有些担心登州的战事,没想到枢密使竟然如此轻松就踢开燕虏的后门,实在是有些喜出望外了。”左承幕笑道。

    “赢得不容易啊,赢得也险啊,”林缚叉起腰来,说道,“这些个败家子,军部两年积攒下来的弹药,他们两仗就打掉六成。倘若敌军能再坚韧一些,就没有这么顺利了——就算现在,我们也不得不在这边停上两天,修改强攻津海的作战计划。”

    左承幕也是将到庙山岛时,才看到伏火弩与淮东新式战舰的实样,贺津海战及登州海战的持续时间都不长,若不是说军部在过去两年准备不充足,那就是短短数天时间里,消耗的物资十分的惊人——但看林缚也没有怎么发愁的样子,左承幕心想问题不会太大。

    锁海防线都撕开来了,虽然隔着十数里海峡,在登州已经聚集有数万敌军精锐,但就是隔着这十数里的海峡,不畏敌军能插翅飞过来,林缚自然就没有什么好发愁的。

    不过,两次海战,看上去没有什么伤亡,但消耗极其恐怖。

    贺津海战倒也一般,特混第一舰队也就投入一半战力,但登州海战的消耗就惊人了,仅第一天就打出四万枚实心铁弹。

    四万枚实心铁弹折铁也就四五十万斤,实在算不上什么,但要将四五十万斤铁料铸规格合一的四斤、八斤、十二斤、十八斤以及二十四斤甚至三十二斤的标准球形实心铁弹,却绝对不是一桩简单的事情。

    这些实心弹丸的铸造成本,实际不比铸造一千门火炮便宜。

    除此之外,两战消耗的火药也高达十五六万斤,其中消耗苦膏达六万斤——凿凿实实是消耗掉军部这两年以来近六成的弹药储备。

    也就是说,登州水师要是能再坚韧那么一丁点,北伐军即使撕开锁海防线没有问题,接下来紧接着去打津海、打燕京,就会多少有些后继无力。

    幸好还有四成的弹药储备,幸好军械监的炮弹及火药工场在不间歇的运作着,已经达到日铸实心炮丸四百枚、散弹百枚、日配火药一千两百斤的水平……

    这时候有参谋将官将最新收集来的情报送进来,高宗庭先粗略翻阅,叫好道:“燕京之敌已往津海增援,看无弃都西逃之意。”

    林缚闻声回过头来,说道:“这就好,看来魏中龙、吴敬泽那边可以减轻压力了,传信过来,要他们按兵不动,要尽可能多的将燕虏消除在燕蓟平原上……”

第72章 山河倒旋

    一队队披甲骑兵,络绎不绝的从弈城县境内行军而过,把将要抽穗的麦田踩踏得面目全非——这些都是从济南紧急北调援燕京的骑兵,从十九日来就络绎不绝,没有中断。

    虽说燕南西有驰道可走,但要是老老实实的都走五六丈宽的驰道,数万骑兵赶赴燕京不会比步旅快多少。眼下为了加快行军速度,除了有无法直接趟水而过的大河横在面前,不得不停下来休整、用食,依次从狭窄的浮桥通过外,其他地方都是尽可能的抢时间、抢速度,走田趟水、溜坡串谷,无从不用其快……

    那赫多镝跨马而走,给扈骑簇拥在中间,他的左腿在阳信一役中给打瘸,就没能彻底的痊愈过,但不影响骑马跟马战——他没有指挥数万骑兵纵横战场的得意洋洋,心头只有抹不开的阴霾跟赴绝死战的心怀壮烈。

    老二昏厥不醒、生死未卜,太后及诸王公大臣封驳弃都之议,决意坚守燕京,叶济多镝能有什么选择?只能率此时在济南的三万骑兵驰援燕京,放手一搏,将大燕最后的命运赌在燕蓟决战上!

    叶济多镝甚至顾不上去细想锁海防线崩溃后,对河南、山东防线造成的影响有多恶劣,有没有可能引起整个防线的崩溃,他现在只盼望着能再支撑一两个月,哪怕再多支撑十数二十天的时间,局势或许都有可能稍加改观……

    田头零星的有些农户,远远看着燕胡马兵践踏麦田而过。只要农户因为踏毁的麦田过来纠缠,骑兵也顾不得驱赶这些围观的农户,甚至也无法顾及有没有淮东军的眼线藏于其中。

    “就这样放他们去援燕京?”周行武压着声音问身侧的罗守山,他们皆是农户打扮,抱着锄头蹲在田头,看着远处燕胡大股骑兵经过。

    “先回去再说。”罗守山压着声音说道,见天色将晚,与外围的几名眼线打着手势,与周行武先往后的赵家寨子退去,入夜后又借夜色掩护潜入滦城东南的苍岩寨中。

    苍岩寨本是一处民寨,就在十天前,罗守山才率太行山独立镇师两营兵马潜伏在苍岩寨中,赶着大股燕胡骑兵从弈城过境,罗守山才亲自下山去摸情况。

    摸山爬坡,赶到苍岩寨,天濛濛将亮,参谋军事吴敬泽率另三营兵马赶来支援,使得聚集在太山行中脉东麓的兵力增加到三千人,也是太行山独立镇师最精锐的第一旅;制军魏中军也赶过来就近掌握最新的战况。

    罗守山、周行武不顾摸山爬坡的疲惫,围着油灯,将燕胡济南骑兵从山外弈城过境的情况汇报给吴敬泽听:“明天应还有马队过境,我们要是果断出兵,能咬他们尾巴一下……”

    “胡狗子不走井陉去太原,我们还是要有耐心啊。”吴敬泽摇头否决掉罗守山、周行武的请战之议。

    苍岩山北侧就是有太行八陉之称的井陉道,是冀中平原与晋江相接最主要、也是最重要的通道。此道奇险,横穿太行山腹地,有“车不得方轨,骑不能成列”之谓,乃天下九塞之第六塞。

    在战前推演战局时,军部就反复推演过燕虏弃燕京西逃的各种可能。

    燕虏弃燕京西逃,有三条路线:一是走蒲阴陉,逃往大同;一是走军都陉经居庸关,逃宣府;一是走井陉,逃往太原。大同、宣府皆过于居北,一旦在燕京的燕虏逃往大同、宣府,与此时还在河南、山东防线上的虏兵将首尾难以相顾,故而走井陉道逃往太原的可能性更高一些。

    战前临时整编太行山独立镇师的目的,就是要防备燕虏走井陉逃往太原,将战事无限期的拖长——独立镇师这一个多月来,就是从太行山南麓往井陉道附近转移,从太行山腹地,杀入险僻的井陉道中段,有诸多险要地形能完全对敌军的拦截。

    既然燕虏弃都之意,甚至还调济南的兵马驰援燕冀,那独立镇师于井陉道拦截退敌的计划,自然也就落到空处……

    罗守山、周行武等一干包括太行山出身的将领,自然是不想错过这次大战、不想寸功不能立,既然胡狗子不打算从井陉西逃,他们就想将兵马拉出太行山腹地去打野战。

    对这种情形,军部也是有预料,不主张出过早出太行山。毕竟独立镇师的战力偏弱,在山里赶铸的二十架四斤级轻炮,弹药也相当有限,经不住几场战斗的消耗,没有在开阔的冀西南平原与大股燕胡骑兵会战的条件。

    “是不是打阳泉?”魏中龙也想打大仗,但整体上要服从军部的的统一部署,除非军部有最新的指令过来,除非有极好的战机要立时去把握,不然就不能因为求战心切而违逆大局。不能出山作战,但阳泉位于太行山腹地,打阳泉倒是不违背军部的整体作战计划。

    吴敬泽蹙眉细思,说道:“胡狗子此时不从井陉西逃太原,但不意味着他们在津海吃了大败仗之后,还不从井径逃往太原——我们这时候打阳泉,就会打草惊蛇,最终会失燕虏残部往大同、宣府方向逃。那样的话,以后追击这会麻烦许多,我以为还是守株待兔,等残敌自投罗网的好……”

    魏中龙皱着眉头,心里迫切想打几仗,但想到阳泉之敌不足两千人,打起来也不过瘾;忍一时不打,等津海战败后的燕虏残卒从井陉西逃,说不定能真正捞到打大仗的机会——只要他们能按兵不同,燕虏要汇合从河南、山东防线撤下来的残兵,很可能还是会选择走井陉去太原。

    “行,听你了,我们便耐住一时性子按兵不动,等着残敌过来。”魏中龙说道。

    罗守山嘀咕道:“要是再落个空,可不是一仗都捞不到打。”

    吴敬泽哈哈一笑,说道:“哪里会一仗都捞不到打,打下燕京后,收复山东、河南会由淮阳、长淮军负责,收复关中会由长山军负责,但晋中可是挨我们最近啊,还怕没战可打?”

    ****************

    登州水师没能撑过一天就全军覆灭,锁海防线紧接着就给淮东军彻底撕穿的消息,延迟到二十二日,才传到许昌。

    这对于二十二日之前都在满心以为淮东军会同长淮军会从徐州出兵北伐的许昌诸人来说,无疑是当头一记闷棍,直打得他们眼前一片昏黑。

    在此之前,董原为许昌自立做准备,已经公开宣传崇国公林缚行篡逆之事实,已经揭开倒林的序幕。

    这开弓就没有回头箭,揭开倒林的序幕,就没有再跟淮东军媾和的可能,董原、刘庭州、元归政也坚决与淮东军决裂、反抗到底的心思。

    在此之前,董原不断的调兵遣将,改变许昌外围的防御部署,将重兵从北线抽出来,部署到许昌以南地区,有意替燕胡牵制徐州、淮阳及涡阳侧翼,以消弱淮东军北伐之锐气……

    谁能想到,在徐寿的淮阳军按兵不动、在涡阳的长淮军也按兵不动,而给燕胡视为“金汤之固”的锁海防线,竟然在短短两三天时间里,就给淮东军摧枯拉朽的撕破?

    元归政只是失心疯的大笑,反复确认北燕锁海防线崩溃的消息无误之后,沉默的转身离去;还是元锦生放心不下,紧追其后,才将要悬梁自尽的父亲救下,相顾长泣,只觉眼前已无路可走。

    刘庭州也是一夜之间,精气神丧尽,杂霜的乱发变成满头雪丝。

    而一直留在许昌联络两军的任季卫,也成了没头的苍蝇——渝州那边还在为另立新帝积极准备着,曹义渠还是做着“奉天子以令不臣”的美梦,等这边将北燕登州水师全军覆灭的消息传过去,少说也是半个月之后。

    董原在静室枯坐一夜,陈巨先坐守在静室之外,就担心招讨使受不住这么大的打击而学元归政。一夜静无言,草长叶发,二十三日的清晨,静室的门从里面打开,陈巨先看到从静室里走出来的招讨使,两鬓的霜发似乎比昨日更浓。

    “你派人去把刘大人、元大人以及任大人及钟嵘请来!”董原面沉如水,脸上看不出一点惊惶,似乎还胸有成竹、心有余计。

    刘庭州、元归政失魂落魄的与任季卫赶来,他们并不认为董原还能想出什么良策,但事情到绝望的关头,仍然需要大家集思广益,才有那么一线机会渡过难关。

    “走,我们立即就走,”董原眼睛盯着刘庭州、元归政、陈巨先、钟嵘以及任季卫等人,说道,“顾不得罗建及梁成栋,我们必须立即撤出许昌去投陈芝虎……”

    “叶济罗荣焉会让道?”元归政问道。

    他们牺牲掉梁成栋、罗建两部,甚至要向他们隐瞒登州水师全军覆灭的消息,要以他们两部来吸引长淮军以及很可能从方城北进的长山军的注意,以此来为他们争取撤出许昌的时间。但是,逃往关中去投陈芝虎,必须要从河中府借道,此时在河中府的叶济罗荣焉会让开道?

    “锁海防线有失,北燕在河南、山东防线的军心就顿时崩摇,河中府亦不能守,”董原说道,“叶济罗荣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我们去关中,叶济罗荣也会抓紧时间撤到晋南去,只要我们对他没有威胁,他不会挡我们的道……”说到这里,董原顿了顿,眼睛盯住刘庭州,“眼下最关键的问题,肖魁安靠不靠得住?”

    为倒林,董原事先将与林缚关系颇为密切的肖魁安所部从方城正面北调,故而肖魁安所部正好挡在他们逃往河中府的道上。要是肖魁安靠不住,临时挡他们一挡,他们将入天无路、入地无门。

    锁海防线的失陷,意味着整个山东、河南防线很快就会崩溃,没有再支撑的可能,要想活命,就一定要比别人腿长、脚快,但肖魁安会不会率部随他们逃去关中去投陈芝虎,即使是一手提拔肖魁安担任指挥使的刘庭州也无法断言……

    “既然不可靠,刘大人要有决断!”董原盯住刘庭州,一字一顿的说道。

第73章 西逃路断

    许昌西北嵩阳城,正当许昌往洛阳、汝州往洛阳的要冲之上;二月之后,董原调肖魁安所部守御之,却未料恰他欲谋倒林的这步棋这时将他西逃关中投奔陈芝虎的道路堵死。

    见刘庭州携酒来赏,肖魁安在大帐长案后正襟整冠,看着案上酒杯里碧色酒液,心头满是凄凉,没想到都到了这一步,刘庭州竟然还想骗自己饮下这杯毒酒,好叫嵩阳军大溃,不拦他们西逃的道……

    肖魁安心冷似雪,伏跪案前,泣声道:“刘公待我恩重如山,此酒魁安本不该拒,然而嵩阳将卒及家小数万人性命相系,魁安不敢饮此酒……”

    元锦生随刘庭州前来嵩阳镇赏酒,见肖魁安一口戳破酒中玄机,骇然失色:肖魁安知道杯中是毒酒?!

    元锦生手按着腰间的佩刀,怎奈何肖魁安身侧甲械在身的嵩阳将官皆虎目瞪着他?似乎他一拔刀,十数人便会将他斩成碎片,元锦生绝望而沮丧的看向刘庭州,只巴望着刘庭州还能够震慑住场面。

    给肖魁安一口道破,刘庭州又羞又愧,只是他的羞愧心没有压制他最后的狠绝,他眼睛盯着案前酒看了许久,忽而失声大笑,说道:“你也晓得我待你恩重如山,你也晓得这酒你不该拒,为何又因此酒疑我?”忽拿案角的锡壶,对着壶嘴灌饮入腹,将只剩残液的锡壶丢到帐中,对元锦生及随行而来的两名扈从说道,“我们走!”似有无法排解的悲愤在心,似带着对肖魁安的失望离去。

    肖魁安看着刘庭州如此离开大帐,又怔怔的看着案前酒,一时间也迷惑起来:难道是误会刘庭州了?迟疑着拿起酒杯里,凑到鼻前欲嗅酒味。

    “肖将军,断不可轻饮此酒!”陈小彥只当肖魁安要饮酒,忙从屏风后疾步走来阻拦,与旁边将官说道,“去营里捉一只活狗来……”

    片刻之会,扈卫捉来一只黑狗。

    陈小彥扒开狗嘴,将酒杯里的碧色澄澈的酒液灌进去。

    黑狗似受惊吓,放开手撒腿就往帐外逃跑,似乎一丁点没事——肖魁安只当误会了刘庭州,站起来身来要去追含愤离去的刘庭州等人,刚走到大帐就看到刚给灌下酒的黑狗在帐前的空地上抽搐不已,嘴吐白沫。

    肖魁安愣怔的站在那里,才确知这果真是毒酒,没想刘庭州不惜最后将大半壶毒酒饮下,也要骗自己饮这杯毒酒,只觉是满心的凄凉,有如死灰一半……

    旁边将官问道:“刘大人他们刚出营不久,是否派人去追?”

    “算了,”肖魁安无力的摇了摇头,无意派人去追纵马南逃的元锦生等人,心想刘庭州此时怕已是毒发身亡了,要诸将皆随他回帐,在只剩下一只空酒杯的长案后坐下,看着站在帐内的诸将,问道,“燕虏登州水师覆灭之事,想来诸将皆知,嵩阳军何去何从,你们心里可有什么打算?”

    诸将都看向陈小彥——陈小彥是高宗庭的书僮,只是当年的书僮此时亦是年过而立之人了。青州战事之后,陈小彥代表淮东与淮西诸军走动最频,脱身于淮西军的嵩阳军诸将对陈小彥也谈不上陌生——只是没想到指挥使会将陈小彥会藏在军营之中,一直瞒他们到现在。

    稍有眼色的人,都明白陈小彥应是代表淮东而来——北燕登州水师覆灭、锁海防线在短短三五天时间之内完全崩溃的消息传来,嵩阳军诸将也如遭一记闷棍。

    并非所有人都有忠君为国、匡扶帝室的心思,也不是所有人都有封王裂土、荫封子嗣的野心,可以说绝大多数人都没有这两种心思,只是有时候形势由不得人——以往种种明争暗斗,还可以说是派系之争,荆襄之战,董原判断错误纵陈芝虎从确山驰援南阳,就是从正阳防区穿过。当时肖魁安守正阳仅有一万兵马,肯定就无法阻拦陈芝虎过境,即使他们无意纵陈芝虎过境,但这笔烂帐、这堆屎算在他们头上怎么也无法抹掉……

    绝大多数人是没有选择的,只能跟着随波逐流。

    即使董原公开倒林,嵩阳军诸多将领心里再不愿,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给拖上战船,难道能在董原的眼皮底子说个“不”字,难道能指望淮东军日后打来时能网开一面?当然,也有一些人心里也或许奢望真能对抗淮东,得一个封侯赏爵的富贵——这种种心思本身就是错综而复杂的,嵩阳军诸将只能跟着越陷越深、难以自拔。

    故而惊闻北燕登州水师全军覆灭、锁海防线如沙积之塔被毁,给拖上许昌战船的嵩阳军诸将来说,也是惊恐万分,绝望的看不见前头还有出路可寻。

    然而陈小彥代表淮东,早就给肖魁安藏在营中——这对嵩阳军诸将来说,无疑是在绝境之中看到大光明。

    陈小彥自然不会无缘无故就来嵩阳,陈小彥只身来嵩阳,就代表淮东还有招安嵩阳军的心思,还有坐下来谈的余地……

    肖魁安将帐军诸将的神情都看在眼底,心里一叹:知道这也是人心所向、大势难改,按着长案,缓缓说道:“陈大人想来诸位也不陌生,他此来嵩阳是受枢密使及枢密副使岳大人密令,着我嵩阳将卒,全员编入长淮军,列第三镇师。虽得枢密使及枢密副使岳大人信任,委我出任长淮军第三镇师制军……”

    说到这里嵩阳诸将面露喜欢,非但不获罪,还能获得与涡阳、正阳两镇军同等的待遇,这无疑是众人之前都不敢奢望的结果,不待肖魁安将话说完,他们看向陈小彥的眼神都开始醮满亲切跟热忱。

    肖魁安话犹未断,继续说道:“嵩阳将卒自荆襄会战以来,诸役皆无功绩,皆是我肖魁安领兵无能、治军无方,不敢授制军将职,唯请陈大人暂代肖某辖制嵩阳将卒,待他日请枢密使另选贤能……”

    陈小彥也微微一惊,没想到肖魁安心灰意冷到这种地步,但要是没有肖魁安相助,他又如何能率领嵩阳军封住董原西逃之道?

    “肖将军,枢密使对你信任有加,知你一心为国为民;刘庭州自饮毒酒,实也是要以计赚你;他若毒发身亡,实实是罪有应得……”陈小彥劝道。

    “刘庭州包藏祸心,死有余辜。”嵩阳诸将也皆劝道,他们中即使有不少人是受刘庭州提拔才任军将,但刘庭州到这时候还想着将他们一起拖入那深不见底的泥潭,恩也变成恨了,绝无半点可惜刘庭州刚才在帐饮下大半壶毒酒。

    “陈大人,你不用劝我,”刘庭州不惜自称毒酒,也要骗自己跟着丧命,早叫肖魁安的心凉透了,但他也确无意再任将职,他也明白陈小彥的心思,只是说道,“董原若西逃降虏,肖某不敢脱身事外,嵩阳将卒必然也会唯陈大人马首是瞻,不会稍有违命的……”抬眼看向帐内诸将,问道,“董原要是西逃降虏,也是你们将功赎过的机会;你们可甘心暂受陈大人辖制,为国效命、奋勇杀敌?”

    诸将迟疑了许久,知道肖魁安虽然要将所有的罪过揽到自己的身上,但他们想要给淮东军接受,想要最后捞过不会太坏的结局,拦截董原西逃,确实是一个难得的机会,见肖魁安主意已定,也不敢强劝肖魁安留任将职,怕淮东怀疑他们还想抱山头自立,都一起跪拜帐前,向代表淮东军的陈小彥宣誓效忠,说道:“愿奉陈大人军令,为国效命,奋勇杀敌……”

    *************

    元锦生带着毒发身亡的刘庭州遗体,仓惶的逃回许昌。

    看着刘庭州毒发身亡的尸体,而嵩阳军随之又出兵,占据嵩山南北几处联络河中府的交衢要津,董原、元归政、任季卫等人都绝望到极点。

    虽说嵩阳军马给夹在许昌与河中府之间,但许昌兵马与河中兵马,这时候受登州战事的影响,军心动摇,就算兵马再多,又哪里有半点攻营拔寨的士气去夹攻嵩阳?

    特别是嵩阳军主动出兵封锁嵩山南北的津衢要冲,就说明嵩阳军已经不是简单不想随他们西逃的问题了,说明嵩阳军要阻挡他们西逃以换得淮东宽谅的战功——说不定淮东早就派人暗中联络肖魁安了。

    肖魁安苦役出身,能坐上一镇之主将的位子,与刘庭州赏识提拔有关,但也要他本身有足够的能耐、有足够的聪明才成……

    “只能走伏牛山了!”元归政说道。

    横亘在陕豫之间,有诸多崇山峻岭,伏牛山仅仅是第一道关,虽说山间也有柴道兽陉,但岂能叫数万大军及相当规模的家眷及辎重车乘通过?

    再者许昌这边一动,北汝河、颍水一线的防兵,稍给长淮军、长山军冲击必会大溃,长淮军、长山军就能长驱直入,直袭许昌,留给他们从伏牛山西逃的时间也许只有两三天,两三天能有多少人逃进伏牛山去,五千、三千、两千或者更少?怕是连诸将家小都不能尽带上。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161/ 第一时间欣赏枭臣最新章节! 作者:更俗所写的《枭臣》为转载作品,枭臣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枭臣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枭臣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枭臣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枭臣介绍:
退伍军人谭纵含冤而死,英魂不散,意外回到一个陌生的历史时空中去,成为东阳府林家刚考中举人、性格懦弱、有些给人看不起的旁支子弟林缚。
还没来得及去实现当一个整日无事生非、溜狗养鸟、调戏年轻妇女的举人老爷梦想,林缚就因迷恋祸国倾城的江宁名妓苏湄给卷入一场由当今名士、地方豪强、朝中权宦、割据枭雄、东海凶盗等诸多势力参与的争夺逐色的旋涡中去。
不甘心做太平犬,也不甘沦落为离乱人,且看两世为人的林缚如何从权力金字塔的最底层开始翻云覆雨,在“哪识罗裙里、销魂别有香”的香艳生涯中,完成从“治世之能臣”到“乱世之枭雄”的华丽转变。
枭臣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枭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枭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