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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 暗流

    先更新一章五千字,更俗太也生病了,春天生病的人真多;所以第二更有没有,俺也不知道)

    淮西jī流涌动,甚至可以说是天翻地覆,但钟嵘在厉山惘然不察,静待消息从光山县传来……

    二十七日午时,厉山依旧细雨méngméng,连日来的冷雨,使得道路变得泥泞;数十骑簇拥着两辆狭厢马车穿越淮山之间的山道,往厉山大营驰来,马蹄、车辙犁踏得泥浆翻飞。

    陈景荣掀起车帘来,亮起钟嵘给他的令牌,直接带着车马进入厉山北营。

    钟嵘闻讯陈景荣从光山返回,这两天来等得心焦的他,忙从南营走来相迎。

    “陈先生,”钟嵘身高将有七尺,足比陈景荣高出一个头来,身材又魁梧无比,迎面走来,仿佛一座小山正移动,他站在瘦弱的陈景荣之前躬腰行礼,看上去有些滑稽。

    陈景荣一脸倦容,眼睛里敛着太多的犹豫跟迟疑,心里暗暗自问:“钟嵘此贼杀人不眨眼,满手血腥,生xìng凶残,对故主又无丝毫忠心诚意,此时真能与他共谋吗?”

    陈景荣脸上的迟疑,钟嵘也能看得出来,他皱着眉头,看着远处还停着一辆帘幕密遮的马车,叫淮西数十甲骑团护在中间,他眉头一跳,疑huò的问道:“还有谁与陈先生同来?”

    陈景荣回头看了一头,既然

    入了厉山大营,再想回头也不可能了,压着声音说道:“招讨使在马车里!”

    “……”钟嵘刚才脑子里一瞬转过无数人名,万万没有料到马车里会是河南招讨使董原本人,董原亲自来厉山大营,没有叫钟嵘欣喜若狂,只叫他又惊又疑,下意识的

    淮西内部必然出了大问题,不然董原断不可能轻易犯险来厉山大营。

    钟嵘自然晓得自己不是老实之辈。

    陈景荣看着钟嵘脸上的褶子肉以及那些纵横的刀疤,也是心惊肉跳,钟嵘等将虽然名义上都归降淮西了,但他在厉山独立辖制三万余降军,淮西现在还没有其他钳制他的手段,真要把他就此看成无害的大猫,那就大错特错了。

    要是一招赌错,就是血溅七步、兵崩离析的下场,怎叫陈景荣不心惊胆颤?

    看着陈景荣与钟嵘在细微雨幕下站着说话,一袭青衣的董原揭开帘子走下马车,示意扈骑留在原地,孤身举步往钟嵘走来,负手身后,笑道:“钟将军不欢迎本使来厉山大营吗?”

    钟嵘想不出哪里出了问题,但董原身穿青衣便袍,气度犹自不凡,脸sè虽略显苍白,但眼眸炯炯有神,仿佛藏有电光,叫他不能逼视。

    虽说未曾与董原谋过面,但钟嵘也不怀疑眼前的董原能是别人所能扮的——仿佛停滞了有几息时间,钟嵘推山跪倒,在湿地上便行拜上之礼:“招讨使不辞辛劳以视厉山,末将没能远迎,请招讨使宽恕末将!”

    董原目光炯炯的看着钟嵘跪下犹魁梧异常的身体,与陈景荣对望了一眼,才去将钟嵘搀起来,说道:“本使来厉山大营,便是不想你我异心,钟将军又何必如此见外!”

    “是不是淮西出了变故?”钟嵘就势站起来,有些耐不住xìng子的问道。

    董原暗感钟嵘虽说满手血腥,但毕竟不是笨人——只要不是笨人,事情反而简单一些,就怕他拧着不懂其中的厉害,点点头,说道:“淮西确实出了一些变故,也不需瞒钟将军:就在昨日,在信阳的风离军指挥使宁则臣奉枢密院令率部去接管寿州的防务,我已下令寿州的守将率部撤来信阳了……”

    董原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仿佛叫钟嵘给毒蝎子猛蜇了一下,脸sè骤变。

    寿州之于淮西,宛如江宁之于南越。失去寿州,董原就失去在淮西立足的根基,不要说收留厉山降兵了,便是养自家麾下十万兵马都难,也就意味着董原根本就没有投附的价值!

    但不投淮西,还有什么路摆在面前?

    陈景荣紧张的看着钟嵘的反应,要是钟嵘此时拿董原的人头向淮东投名,该如何是好?

    董原初知凤离军擅离信阳去袭寿州,震怒之下,当夜嗑血不止,故而此时脸sè有着失血的苍白,但他禁止诸军有什么行动,于二十五日入夜前才派信骑驰往寿州,下令不得反抗,又传书使元归政率南阳军残部接掌信阳城,他则决定只身来厉山见钟嵘,陈景荣与刘庭州等人皆苦劝他不能行此险计,要防备钟嵘有豺狼之心!董原只言:“我犹是为大越守边定疆的帅臣——钟嵘杀我投淮东,此时的林缚,会不吝惜名声去收留擅杀大越帅臣的降将吗?钟嵘扣押我献于淮东,你们难道担心林缚会sī扣一名无罪的枢密副使吗?难不成钟嵘还有退路将我献给北燕?我此时不去厉山,不去取得钟嵘的信任,林缚只需派人送一纸枢密院令来勒令我等整治降军,就能使厉山降军分崩离析……”董原力排众议,与陈景荣孤身赴厉山,站在钟嵘之前。

    在董原离开光山大营之前,也叫刺杀罗献成的燕将佟尔丹从囚营成功“劫狱而逃”,以免林缚拿枢密院的名义过来要人。

    “我yù使钟将军为先锋率两万兵马渡淮北上去收复确山、汝州等地,”董原不管钟嵘脸上有什么变化,自顾自的说道,“钟将军意下如何?”

    此计也是险计:叫钟嵘有机会率两万降兵渡淮北上,从此之后对钟嵘来说就是海阔天空,他要是脱离淮西的掌握转而再去投北燕,董原将彻底堵死自己的退路,不率部叛反,就只能要辞去枢密副使、淮西行营总管、河南招讨使等职,交御全部的兵权才能负担下此责,对江宁有所交待——同样的,钟嵘若是只有董原能掌握,他与董原诸多嫡系兵马,都孤悬淮河以北,那林缚就不会轻易再对淮西、对董原下狠手……

    钟嵘低着头,眼珠子转动,脑子里飞快的闪过诸多念头。

    他未尝不想拿董原的人头转投淮东,但

    董原此时好歹与林缚同为南越帅臣,他拿董原的人头去讨好林缚,只会叫林缚斩下他的脑袋以示清白——董原能过来,必然做好万全的准备,他即便杀了董原,也未必能从信阳北逃,而且叶济罗荣派佟尔丹刺杀罗献成使随州军降淮西,自然不会希望看到董原给自己杀死。

    既然董原表示要自己率部去收复确山、汝州,就表明没有加害之心,钟嵘也稍稍心安,压着声音,说道:“钟嵘常听人言‘是可忍,孰不可忍’,林缚此子如此针对淮西,不说一声就取寿州,招讨使为何还要忍他?倘若招讨使用钟嵘为先锋去袭随州,钟嵘必为招讨使杀出一条血路来!”

    “钟将军,你既入淮西为将,便是大越之将臣,焉能对友军擅开兵衅?”董原如此说,语气却不严厉,而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凉跟无力。

    “淮东做得了‘初一’,招讨使怎么就能做‘十五’?”钟嵘说道。

    陈景荣在旁边说道:“不说在樊城、枣阳的淮东军精锐三万余众;淮东军在南线的主力,以及池州军一部,共计有十四五万精锐,

    到盘坡、孝昌一线,其北上赶到随州,只要三四天。钟将军有几分把握能赶在淮东军南线主力北上之前,拿下有一万淮东军精锐所守的随州城?”

    林缚密令宁则臣离部袭取寿州,怎么可能没有后手、没有防备?

    要能出其不意拿下随州,倒是一招好棋,那样淮东将无法追击汉水西岸的北燕兵马。非但如此,淮东在樊城与枣阳的兵马也将因为侧翼彻底暴lù出来而被迫南撤,叫北燕有机会重新拿回樊城,打通南接襄阳、汉水西岸的粮道!

    只要北燕西线兵马不从荆州撤走,淮东军自然就拿占据随州的淮西军没辙。

    ,一切的前提,就是钟嵘的厉山降军要能出其不意的、在淮东军南线主力北上之前夺下由一万淮东军精锐所守的随州城,这有可能吗?

    不能出其不意的拿下随州城,淮西军就算此时跟北燕西线军马联手,就算在光山以南、以西的兵马都听董原的号令与淮东开战,就算厉山降军能够立时恢复士气为董原所用、奋力搏杀于前阵,他们的胜算也十分渺茫。

    仅靠在新野以北的陈芝虎所部,对淮东军

    在樊城、枣阳、平林埠一带形成的防线,实际

    难有大的威胁,也就没有可能策应他们袭打随州——说到底叶济罗荣的十万精锐给汉水隔绝在西岸,叶济罗荣其部要从丹江口、武关河、武关这一狭窄的通道绕到南阳,往少里说也需要一个月的时间。

    就算林缚迟钝得拖上一个月时间,叫叶济罗荣率部慢慢的撤到南阳去,厉山及光山大营的军粮还能支撑一个月吗?

    随州是厉山随州军的睾、丸,随州失陷,厉山军马可以降淮西;寿州是淮西睾、丸,失去寿州,淮西就根本没有挣扎的余地——有几个人能在睾、丸给对手抓在手里还能反击的?

    听陈景荣所言,钟嵘也能明白他们初知林缚派兵去夺寿州时的愤怒跟不甘。钟嵘也明白,唯有淮西诸人对淮东的仇恨越大,他在淮西才越安全,不会给董原出卖给淮东。

    这里,钟嵘又跪下说道:“末将也是替招讨使深感不平,胡言乱语也是心里有恨难以自制,只望招讨使不要怪末将嘴笨,招讨使有所差遣,末将赴汤蹈火必不会辞!”

    董原点点头,说道:“钟将军即刻点检兵马北上,即使枢密院有什么令函下来,钟将军也不要去管,自有本使兜下来……”

    岳冷秋二十七日夜驰入随州。

    由于唐复观趁溃兵之后进袭随州势如雷霆就拿下随州外城,眼下随州外城基本保持完好,唯有长乐宫给摧残得面目全非。罗献义、卫彰等顽抗不降的随州军将吏已给枭首,罗献成的三千嫡系在战后存活的不足半数,已都给关入战俘营。

    除了这些,俘获最多的就是罗献成的亲族及家小,则随州军将吏有家小在随州城的不多。

    淮东屯田,是将营田作为公产处置,营田屯种的辎兵及屯兵,是为淮东军的储备兵员,实际是有效限制兵为将有的手段——随州屯田却非如此。

    随州军还是没能改变兵为将有的旧格局,王相主持下的屯田模式,实际是将随州附近的良田圈占起来,分封给诸将吏,由诸将设屯寨、庄园,以sī兵屯种之。

    也就是说,平时随州军驻防兵马由诸将掌握在手里,屯卒也实际成为诸将的sī役、sī奴。

    这么做的好处,就是王相当时能迅速的改变随州缺军粮、补给的局面,不会触动诸将的利益;坏处就是普通兵卒的地位更加低下,对随州没有什么向心力,没有表现出特别强的战斗力。

    随州诸将吏的家小亲族因此有很多都居住在屯寨、庄园之中,而不是集中居住在随州城里。

    岳冷秋对随州的屯田模式也十分清楚,虽说谈不上有多完善,但的确及时改善了随州军当时的恶劣局面,故而进入随州城,便先问曹子昂王相是谁,以示对王相的欣赏——林缚也刚刚下令由王相权知随州知府,协助曹子昂处置随州境内的政务,刚刚从礼山赶来随州城。

    “诸降将家小居住在随州城里不多,使很多人有机会逃去厉山,不然战后就能有更多的机会使降将脱离淮西军。”王相颇为惋惜的说道。虽说此时随州军马都降淮西,但枢密院毕竟掌握着将官的迁调之权,待战兵诸事整顿之时,随州降将在去掉后顾之忧之后,未必还会继续绑死在淮西这颗树上。

    当然,家小、亲族本来是个很好的筹码,眼下淮东军还没有能将这些筹码都抓在手里。

    夺下随州,俘获最多的就是罗献成的家小及亲族,罗献成也真是奢yín,仅有伪封的妃嫔就有一百二十余人;麾下将吏妻女里有姿sè者,都要防备罗献成横夺,仅这一点就使得没有几个将吏敢将家小留在随州城里。

    “事难两全,”岳冷秋哈哈一笑,心想罗献成也是不能尽信王相,不然说不定能在荆襄闯出一番局面,“哪能事事苛求?”

    岳冷秋北上是要去见董原的,但淮西现在还不稳定,他要留在随州先观望几天形势再说。

    与岳冷秋对案而坐的曹子昂微微一笑,对王相的惋惜不以为意,真要以家小为质,就落在下乘了,不合主公开创的大格局。让这些随州将吏都投淮西去,他们这边可以将屯田毫没阻力的都收为官有再分配下去,也不是一点好处都没有。

    这时候有扈卫从外面进来,递给曹子昂一封密函。

    曹子昂看过密函,与列席的众人说道:“董原可能这时就在厉山大营与钟嵘密会……”

    “他好大胆!”岳冷秋吓一跳,俄尔又省得这话不该他来说。他当初在徐州又何尝不是孤身赴险去说服陈韩三yòu杀刘安儿?董原连kù子都输掉了,他除了兵走险锋,还能有什么妙计从淮东手心里挣扎出去?

    曹子昂与王相、唐复观相视一笑,对岳冷秋的尴尬视而不见。

    岳冷秋也按下自己的尴尬不提,说道:“董原孤身赴厉山,大概是防这边离间他与降军吧;崇国公本有意取钟嵘的脑袋,这趟怕是不成了……”

    曹子昂点点头,要是董原不能及时安抚厉山降军,他们这边只要传一道枢密院令过去,勒令董原清查降军将吏的罪行,就能使降军人人自危——董原孤身赴厉山,就是要抢在枢密院令下发之前,安抚钟嵘等降将使之收心。

    这时候真要传枢密院令叫董原清算降军罪行,董原必会百般拒绝跟拖延,从而更使得降将归心淮西——可以说董原孤身赴厉山还是很有胆魄跟谋略的。

    曹子昂思虑片刻,与唐复观说道:“董原狗急跳墙的可能xìng不高,但也要有所防备,着令礼山、骆店各地,都加强戒防,以备厉山降兵突袭……”

    周同去了樊城,亲自指挥樊城、枣阳以及平林埠一线的兵马,那里有三万余精锐步营以及孙壮所部骑营第三旅主力,主要防备陈芝虎从南阳打出来。

    曹子昂留在随州,随州以及随州以东包括骆店、礼山、柴山诸地的兵马,总计有唐复观所部一万五千余精锐以及四千余辎兵,守住关键处的几座城垒。

    岳冷秋知道董原的狗急跳墙的可能,但实在算不出董原有狗急跳墙的胜算,说到底一切的权谋都必须建立在相应的实力基础之上。董原真要驱使钟嵘来袭随州,或者干脆易帜降胡,不过是求速死。

    林缚此时并无意叫董原一点退路都没有、将其逼反,也无意叫厉山降军立时分崩离析——即使这时用计使厉山降军分崩离析,利弊各半,虽说能进一步的削弱董原的势力,但对战后收拾南阳、信阳、荆襄等残地,只会有害而无大益。

    林缚只是希望能先将董原所部驱赶到淮水以北去,不影响接下来收复襄阳、南阳的战事,战后也能使淮水以及秦岭以南的区域得到休养生息的机会,并给淮东彻底掌握。

    到那时,就算董原手里还掌握有十万嫡系兵马,收拢钟嵘等降军为他所用,又与燕胡暗中勾结,还能折腾什么水花来?

    何时用险计,何时求稳妥,在淮东诸人心里都有一本清晰的帐目,岳冷秋心里微叹,能掌握主动权就是好啊。不过,不管怎么说,淮东接下来要怎么调整部署,抑或他岳冷秋要不要北上去见董原,还是要观望两天才能有所决断。

第148章 制衡

    宁则臣顺利接管寿州防务的消息于二十九日传到随州;二十八、二十九两天,随州降将钟嵘从厉山大营选卒两万北上——与此同时,董原派陈景荣来随州见曹子昂,商谈淮西军北上收复汝州及粮秣之事,仿佛之前所有发生的事情统统不存在一般。

    车辙声历历在耳,陈景荣掀开帘子,不顾寒风呼呼的刮入车厢里,将车厢里仅有的那些寒气带走。

    南下随州的驰道要经过一座名称鹿泉的山丘;鹿泉山不高,但突兀于随州城北的平川之上,地势显得险峻。鹿泉西坡有砦寨,曾为随州军将据为私宅,此时由淮东军一旅精锐驻为塞垒,峙立在随州城北——在陈景荣视野范围之内,在东北方向同样的一座据险峻地形而立的一座营垒,扼守住从厉山南击随州的通道。

    如今看来,淮东针对淮西早有周密的计划跟部署,

    天气阴霾,铅色的云层似乎就压在山巅之上,也不晓得接下来是雨是雪,想着淮西军缺衣少粮,此时被迫北上,境遇还真是惨淡……

    陈景荣心里悲凉,既然放弃反抗,但主动权就尽在淮东之手,实不知道这次来随州,能谈出什么结果来。九月罗献成率部出淮山北寇信阳,使得信阳府又成残地,光山及厉山大营所储的军粮仅能支撑月余,再拖延下去,情势只会对淮西更不利。

    入城时通报来意,随行扈骑皆给收缴兵刃到指点驿馆给监视居住,陈景荣也给反复收了好几遍身,才给带到灰蒙蒙的一栋宅子面前。

    虽说淮东军帅署公惯来节俭,但宅子前总该竖一块牌子,陈景荣对领路的淮东军将说道:“某为淮西行营典书令陈景荣,特奉枢密副使、淮西行营总管董大人之令,来随州面见庐州守备曹子昂商议要事,这是哪里?”

    “景荣不要嫌弃本使这里简陋啊!”

    陈景荣回头看去,却见岳冷秋身穿绛紫官袍袖手站在宅庭之中,笑脸望过来。

    陈景荣还不知道岳冷秋已在随州,但看他的笑脸,直觉笑脸里尽藏杀气逼人的锋芒。

    “岂敢岂敢,景荣不晓得岳督竟在随州。”陈景荣没有脾气,只能折腰行礼。

    “不需客气,”岳冷秋甩袖一挥,说道,“你是奉令来见曹子昂,曹子昂忙于军务,未必有时间见你;不过本使也是特奉枢密院令北上,你有什么话与本使说也一样……”

    “……”陈景荣愣怔了一下,问道,“敢问岳督,枢密院又有何严令示下?”

    岳冷秋的眼眸子像刀子一般剐了陈景荣一样,心想寿州被夺一事果然像种子一般在淮西诸人的心底生根发芽了,说道:“本使奉枢密院令出监淮西、河南诸军兼督粮秣,池州军邓愈部也即将奉令北调,并入淮西、河南诸军序列,景荣还有什么疑问?”

    陈景荣自然晓得林缚还会有针对淮西的后手,但没有想到会来得这么快,更没想到林缚会让岳冷秋来分董原的兵权……

    特别是岳冷秋的头衔上加有“淮西、河南诸军”的字样,更是叫陈景荣心惊胆颤:

    不难想象,董原的头衔很快就会相应的变成“招讨使兼制淮西、河南诸军”,看来林缚是要利用战时枢密院的专檀之权铁心将淮西军拆成数镇,仅给董原节制之权、岳冷秋监军之权,而加重陶春、肖魁安等诸镇守军的权柄,以达到消弱淮西,使淮西内部互相制衡的目的。

    换作别人来当这个监军使,对董原的制肘不会太大,但岳冷秋率邓愈所部北上任监军使,意义就非同小可。

    陶春所部长淮军几乎是岳冷秋一手创立,自陶春以下,都是岳冷秋一手提拔起来的亲信,虽说长淮军这几年在淮西给削弱了很多,但实力仍不容小窥。

    陶春以往在淮西序列之下,故而挣扎不出董原的掌握,但岳冷秋进入淮西,陶春一系将领必然会倒向岳冷秋。

    池州军在枞阳大溃之后,岳冷秋的影响力及实际能掌握的军权也就给削弱了大半,陈景荣以为林缚会继续削弱岳冷秋的势力跟影响,万万没有想到林缚会用岳冷秋北上制衡淮西……

    *************

    虽说陈渍所部于二十三日就收复石城,但一直到二十九日,林缚才将行辕迁往石城,左承幕以观军容使的身份,也随行前往石城;稍晚一天,胡文穆、胡学长父子从江夏赶来石城见林缚。

    汉水汊口的沉船、暗桩一直到二十六日才清理干净,此时从汉津到长林的汉水之上,皆是淮东水营的战船。

    入冬之后,风从西北刮来,逆风兼之逆流,水又枯瘦,战船行之汉水水面上的速度之慢可想而知。从汉津到石城,陆路有三百里,水路则曲折有五百余里;胡文穆、胡学长父子则是在二十八日午前从江夏渡江后,一路乘车北上赶往石城去见林缚。

    淮东水营的战船也不是在等江碍完全清理干净之后才进入汉水,至少在胡文穆、胡学长父子赶到石城时,石城外的汉水之上就停着上百艘淮东战船。

    汉水西岸,叶济罗荣的西线主力也已经完全撤到襄阳、南漳、钟宜一线,其殿后兵马普蝎石所部近八千骑也放弃荆州、长林、夷陵等南线城池,退到荆门以北一线……

    虽说具备从石城渡汉水进入西岸的条件,但要保持汉水的通畅,使淮东水营战船能直入襄阳,故而不能在石城架设浮桥。

    在驶入石城之前,车过南湖坡,极目能将上下游二三十里长的汉水以及对岸的彭湾岭尽收眼底:先期进入石城的淮东军,已经分兵进占对岸的彭湾岭建立渡河营垒,此时正用战船运送更多的战卒、物资过去……

    “从石城渡河追击不行啊!”胡学长轻勒缰绳,靠近父亲所乘的马车,望着汉水之上的情形,说道。

    胡文穆点点头。

    他父子本有意据荆湖自立,对荆襄地形自然是十分的熟悉。

    叶济罗荣主力已经撤到襄阳一线,而其北逃,是从襄阳以西到谷城渡汉水经丹江北上。

    襄阳东南鹿门山,汉山折绕,地势险峻;西南为三国蜀相旧居隆中山地,再往南为荆山北麓,皆是襄阳外围的天然屏蔽。故而淮东军从石城渡河进入汉水西岸,想要追击襄阳以西的敌军很难。

    当然,淮东水营战船能溯汉水北上,进入到襄阳以西的汉水江段,直接切断燕胡兵马北逃的通道,那是最直截了当的办法。不过汉水枯瘦,淮东水营主力要前进到襄阳一线的汉水江段,还要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再一个,燕胡在襄阳附近仍有不容小窥的水军战力占据上游的优势。

    追歼敌军,仍然不是一桩简单的事情。

    胡文穆又轻叹一口气,说道:“对淮东来说,即使这次没有办法全歼叶济罗荣所部,但收复荆襄及南阳,已成定局;而在战后濠寿等地也应该划出淮西——形势如此,待以时日,北伐可期啊!”

    胡文穆能据荆湖数年之久,眼力自非常识能比,荆襄会战已近尾声,能不能消灭更多的燕胡兵马,都无碍大局了。

    “父亲说董原不会狗急跳墙?”胡学长问道。

    “不会了,狗急跳墙不过是自投罗网,董原连这点都看不透,就更不是枢密使的对手……”胡文穆说道。

    “枢密使使岳相北上,孩儿有些不解,”胡学长问道,“枢密使与岳相斗了这么年,好不容易有将他彻底消弱的机会,怎么能叫他北上,有重新掌握兵权的机会?”

    岳冷秋北调出监淮西、河南诸军的消息,胡文穆、胡学长渡江到汉津就知道了,叫胡学长不解的是林缚怎么还给岳冷秋重新坐大的机会!

    岳冷秋所掌握的池州军在枞阳大溃之后,实力就受到极大的消弱,但叫岳冷秋率池州军北上,并有重新掌握长淮军的机会,岳冷秋所掌握的兵权,就将迅速恢复到鼎盛之时。

    “一切都在人心啊,”胡文穆说道,“岳冷秋与枢密使斗了这些年,起起伏伏,即使还有野心,也应该更知道底线在哪里,就比董原更可靠、比董原更安全,而不是跟着董原兵走险锋。再一个,派谁北上,能立刻将陶春从淮西军里分化出去?淮西毕竟没有大错,枢密使这次也只能将其逐到淮水以北,供其粮秣以牵制燕胡在河南的兵马,但怎么能不防董原以表面战事掩饰暗中媾和之事?岳冷秋率池州军北上,又能立时将陶春从董原麾下拉拢过来,在淮水北岸就有与董原分庭抗礼的实力,董原即使有心与燕胡暗中媾和,又焉能瞒过岳冷秋的眼睛?燕胡即使不防董原,又岂能不防岳冷秋?因此必然会在河南给牵制大股兵马,以将分担淮东在其他战线上的压力……”

    “孩儿倒是不如父亲大人看得透。”胡学长细思片刻,觉得父亲说得有理,用岳冷秋对淮东来说,利大于弊。

    “放得下才看得透啊!”胡文穆轻轻一叹。

第149章 荆湖军政

    “看来董原这次是真心放弃抵抗了……”

    在行辕议事堂里,高宗庭将北行接防厉山的邓愈所部从地图标识出来,而淮西及随州降军的动向也在地图事无粗细的标识出来,清晰的表明其在向北运动,先头部队已经从平昌关附近渡淮北上。

    如今停留在信阳以及浉河沿岸的,主要是元归政、梁成翼、梁成栋所率的南阳军残部。

    梁成冲率部从南阳东撤到唐河时给敌骑击溃,梁成冲当时身负箭创,逃到桐柏山缺医少药,又没能及时通过燕胡的封锁逃入信阳,伤势渐重,仅叫其部带着尸身逃入平昌关,南阳残军便由元归政、梁成翼掌握,还有万余兵马。

    宋浮转回身盯着地图看了片刻,点点头说道:“董原不狗急跳墙就好,侧翼的威胁就减弱了许多,南线主力可以放心北上了……”

    “把他卵、子都抓在手里,董原狗急跳墙不怕先扯断自己的鸟蛋?”周普不屑的说道。

    林缚哈哈一笑,与左右商议军事部署:“不用担心董原狗急跳墙咬我们的侧翼,我想调整一下部署,着张苟及赵豹率部步骑渡汉水后从荆门往北追击敌殿后兵马,以南漳为限,不再过于深入,以免受到襄阳之敌的强烈反击;着陈渍即刻率部北上,随周同进入樊城,往西、往北扩张、牵制敌军;由敖沧海率张苟、虞文澄两部北上接管平林埠、枣阳一线防线,主要集中在枣阳,做好随时北进收复南阳的准备;胡臾儿即刻也率所部水军随敖沧海从石城北上——你们看这么安排可好?”

    虽说淮东水营主力从汉水下游过来还要等上几天,但截止到三十日,集结到石城一线的淮东军主力,就有陈渍、张苟、张季恒、虞文澄、赵虎、周普以及水军胡臾儿所部,加上已经进入到樊城、枣阳一线的刘振之、黄祖禹、孙壮等部,便有近十四万精锐步骑水军精锐可用。

    葛存信率第二水营主力两万余众、战船四五百艘已从汉津行至长林,从长林前进到钟宜、龙嘴山一线,还需要七八天的时间。

    此外,曹子昂率唐复观所部一万五六千兵马屯守随州、礼山、柴山,确保淮东军北上主力的侧翼不受威胁;在汉津、黄陂,傅青率粟品孝所部水军及部分步骑一万五千余众,监押总数达八万之数的俘兵,并确保北上淮东军的粮道及后路无忧。

    左承幕看着地图上令人眼花瞭乱的标识,心里暗叹:虽说燕胡在襄阳、南阳一线的兵力加起来还有十五六万之多,单纯以兵力论,一点都不比淮东军主力弱,但失去樊城后,燕胡的十五六万兵马给汉水分隔在南北两线,仅有西线丹江狭窄的通道可以联系,就彻底陷入兵书上所讲的滞形,仿佛脖子给淮东揪在手里,越挣扎力气越弱。

    当然,淮东水营受风向及水流的限制,主力北上的速度很慢,很难在燕胡南线主力北撤之前将汉水完全切断,荆襄胜局已定,收复襄阳、南阳都是题中应有之义,但只要叶济罗荣知道隐忍,不妄想还在淮东的强势面前还占有南阳,经武关往关中收缩,左承幕也不认为淮东军主力此时北上,还能再给燕胡西线主力以重创。

    傅青河留在汉津督后及粮秣,军前由高宗庭、宋浮、敖沧海、周普及宋佳等人辅助林缚进行军事决策,左承幕作为观军容使也能列席军事会议。

    高宗庭看着地图,说道:“叶济罗荣动作不慢啊,他在襄阳以东集结了两百艘战船防备我水军先锋直接刺进去,在谷城西的打磨沟又集结了两百艘船渡人马去白阳关。从打磨沟到白阳关不到五十里水道,两百艘船昼夜能走一个来回,渡三五千人马过去。”

    “我们在石城有四千水军精锐,八十艘战船,足以突破敌军在襄阳以东的水军封锁!”先部进入石城的水军将领胡臾儿请战道,他不甘心听从命令只是率部前进到龙嘴山一线等候战机。

    “看周同能不能在上游叫敌水军阵脚大乱,不然你率部从龙嘴山往北很难捕捉到战机。从襄阳到钟宜,汉水拐了直角,水面又从三四百步陡然拓宽到两千余步,水情十分复杂,上游的优势太大。而从龙嘴山往北的汉水太浅,集云级战船怕是不能在那处水道灵活机动。敌军完全可以再凿沉几艘船拖延我们两三天;他们没有封锁这处水道,就是还想打个漂亮的反击提振一下士气,我们可不能如他们的意……”林缚说道。

    林缚亲自否决他的提议,胡臾儿苦笑着不再请战。荆襄会战如此壮烈宏观,偏偏没有水营表现的机会,多少叫他心里有所遣憾。

    林缚看胡臾儿脸有失望,笑着安慰他:“兵家上谋,不战而屈敌之兵,就算这回没有你表现的机会,也不要气妥啊。你真要打仗,此战过去调你去海东,你莫要叫苦!”

    “枢密使所差使,胡臾儿莫不从。”胡臾儿应道。

    高宗庭轻轻敲着地图,说道:“也是叫董原拖了我们几天,叫叶济罗荣有了稳住阵脚的机会,周同那边要能成功,也是苦战……”

    左承幕也知道高宗庭这话的意思。

    如今每天至少有三到四千的敌兵能从谷城渡河撤往白阳关,而淮东水营主力从长林前进到钟宜,至少也要六七天的时间,从钟宜往北击溃敌军在襄阳东的封锁,也许要耽搁七八天的时间——这么长的时间,足以叫燕胡汉水西岸的主力全部经丹江、武关河撤退到武关以西地区去!

    要不是高宗庭放水,陈芝虎率部进入南阳的时间就会拖上三五天;要不是防备高宗庭对侧翼的威胁,淮东军甚至可以不用管大洪山南麓的溃兵就直接往北穿插,此战甚至有可能全歼燕胡的西线兵马——便是因为高宗庭的野心跟贪欲,淮东军不得不在南线先拖延上几天,先解决淮西军对侧翼的威胁。

    便是拖了这五六天,就叫叶济罗荣在汉水西岸的主力缓过心神,能够穏住阵脚,能够有条不絮的退到襄阳一线,并进行有限的殿后军事部署,甚至已有万余兵马渡河退往白阳关。

    仅凭董原的这些作为,林缚没有请旨将他斩杀于军前,就算是客气的。

    左承幕心里怎么想,林缚倒也不管,议定后,便让高宗庭直接去拟令,又问左承幕:“胡公今日应来石城?”

    “得信刚入城,去驿馆洗漱便来拜见枢密使!”左承幕说道。

    “罪过,罪过,”林缚忙说道,“胡公乃家国干臣,守荆州以牵制敌西线主力,为荆襄大捷立有首功,我们怎可以如此怠慢?请左相及诸公陪我去驿馆相迎胡公……”

    左承幕心想胡文穆冷父子虽然彻底放弃割据荆湖的野心,但经林缚亲口定为荆襄大捷的首功,荣华富贵自然是少不了的,又心想:余辟疆降敌证据确凿,余心源必然要请辞,那空下来的副相之位,林缚会让胡文穆代之吗?

    此时政事堂诸相虽然没有大实权,但地位之尊隆还是其他将臣远不及的,只不过林缚代元,作为旧朝之相而附新朝,书于史书,似乎也没有特别光彩的地方,胡文穆会做什么选择:受爵归居乡里,换其子效力淮东?

    想到这里,左承幕也不由担心起身后之名来,想着此战过后是不是请辞归去?

    胡文穆父子入城后,先进了驿馆洗漱等候林缚召见,听着院子里人声鼎沸,推门看去,就见左承幕陪着数人走进院来,居中一个脸面清峻、披甲执刀,唇留短髭,与传闻中林缚的相貌一般无二,当即诚惶诚恐的长揖行礼:“下官胡文穆守荆州不力,特来向枢密使请罪!”

    “胡公率孤军守荆州,血战二十余日不退,牵制胡虏十数万精锐兵马,本院才得以在东线歼敌大部;胡公功成而暂弃荆州,以恤兵卒,大德大仕大义,何罪之有?”林缚将长身揖拜的胡文穆搀起来。

    胡文穆此来石城只为得这一句断语,有这句断语,胡氏只要顺势而为,守着本分,无论是旧朝还是新朝,总少不了胡氏的富贵,在当世能有此,也算足够了。

    胡文穆当即又将荆湖将臣名册献上,说道:“荆襄战事平息,再无设行营以辖守战的必要,而枢密院及六部又行新制直辖府县,下官此来还有一事,就是请裁去荆湖行营,以省国帑能更多的用于民生;本官这些年来也年老力歇,再难胜任政事,也想请辞归乡、享受几天清福……”

    “胡虏未灭,国难当头,北伐竟有日,这家国河山还少不得胡公效力啊,”林缚劝说道,“再者中枢也需要胡公这样老成持重、见识广博的老臣坐镇,林缚敢请胡公晚些年再归南山……”

    胡文穆再三推辞,林缚再三挽留,胡文穆勉为其强的说道:“下官当戮力为民,以期枢密使北伐盛事……”压根儿就不再提朝廷这个字眼。

    见林缚挽留胡文穆在中枢,左承幕也暂时按下退隐的心思。

    饮过宴,林缚又请胡文穆、左承幕一起商议荆湖、湘潭的军政安排。

    林缚有意调胡文穆入中枢,但其子胡学长正值年富力强,会留他继续出任鄂东知府,负责配合江州清剿占据幕埠山的梁子寿残部;但同时会将北岸的黄州、蕲春等县划出来,新置黄州府。

    江夏府,包括江夏、汉津、黄陂以及长林等县包括,南接湘潭,北控荆襄,是两湖的核心地区,也将是日后治两湖的政治、军事及经济中心,也是以后支撑南阳、襄阳战区的最核心的腹心及纵深地,林缚将直接使傅青河督掌两湖军政兼知江夏府事及兵备事,将江夏直接置于淮东的控制之下。

    曹家退入两川休养生息,虽说失去关中,使曹家元气大伤,但两川地广千里,又易守难攻,不能不防备曹家有东出的野心,荆州将设一镇以水军为主,以粟品孝为主将,整合湘潭、荆湖原本不那么强的水军,以防曹家东出。

    胡文穆既然彻底放弃割据荆湖的野心,而除了黄州府,林缚在汉水东岸,还将再设随州、孝昌、石城三府,包括荆门及荆门以北诸城以及南阳等地,都有足够多的位子安置荆湖将吏,这样对追随自己多年的将吏也算是有一个交待,对林缚对战后荆湖的军政安排,胡文穆自然也没有什么意见。

    荆湖军精锐在守荆州一战中几乎消耗怠尽,但残部兵马还有三万人规模。

    林缚将淮东军的军功赏田令同样推诸到荆湖军,使荆湖军一部分有功将卒能得到足额的配田退入民间以养荆湖的生息。至于粮田,仅随州附近就有上百万亩屯田可以直接分配给有功将卒;荆襄腹地更多上千万亩的宜垦荒地可用来垦种,倒不愁这些将卒没办法安置下去。

    左承幕心想荆湖能有如此安排,也算是善始善终,没有想应的实力,徒有野心不过是招杀身之祸……

第149章 还有一战

    巡夜的罗文虎在周胜等人扈随下,策马驰上十字坡西边的山头,看着夜幕下的铁松溪与平林埠,有着大战过后的平静跟安谧。虽说过去了好几天,对二十四日发生于十字坡前的大捷,罗文虎犹觉得不现实。

    铁松溪一役,彻底堵死鄂东之敌的退路,在整个鄂东地区,除了苏庭瞻、杨雄以及钟嵘、王仙儿等人率少量总计约两万余人的兵马成功逃脱,差不多总数有十四万之敌或毙伤或俘获或逃溃,给淹留在枣阳、孝昌以南地区。

    在全面杀溃敌军在鄂东的防线之后,林缚要求全军多俘少杀:给阻击在大洪山南麓的近十万溃敌,在看到北逃退路给封死之后,除少数顽抗之敌给坚决杀灭之后,绝大多数溃敌都放下兵械投降……

    截止到二十九日,捕捉战俘,包括汉津、石城少数敌兵的家小,总数便有八万之众,还不包括大量逃往深山老林未降的敌兵。

    说到毙敌数,黄陂、汉津、白塔线、熊家岗一线毙敌一万三四千;追歼过程中杀敌数实际上不多,倒在大洪山南麓盘陂拦截诸战杀敌逾五千,堵死溃兵北逃之路;铁松溪一役,毙敌数也不过六七千而已;白滩河一役打得最痛快,毙敌八千,毙敌比例超过七成,其中溺亡者就超过三千;岳峙、邓愈击凤山陈韩三所部,歼敌不过两三千,铁门山、孝昌之敌,除不到万人北逃外,近两万敌兵都在北逃过来的逃散而受俘——

    除俘敌外,截止今日捕捉战马逾两万五千余匹,当然还有相当多的敌兵以及更多的战马散于荆襄之间,还要进行进一步的清剿跟捕捉。

    罗文虎无法估算这么多的战俘会给淮东军增加多少补给多少压力,更难理解淮东军甚至将宝贵的伤药资源用去救治伤俘……

    但不管怎么说,罗献成死于胡人之手,而在大洪山南线有数万战俘都是他的随州军旧属同僚,这时也不用担心会在战后会淮东军赶尽杀绝——至少淮东军此时的行为,叫罗文虎心里好受得多,没有太多投降后的心理负担,不用担心日后会给旧僚指着鼻子骂,反而可以辞严义正的说他率部投附了王者之师,乃是顺势随流。

    鄂东一役,毙伤加俘敌总数很可能将达到十五万之数,随王相、罗文虎以及随州以南投诚兵马,加起来也有上万,再加上投降淮西的钟嵘、罗建、霍桐、王仙儿等部,燕胡在西线最多时总计逾四十万的兵马经此一役损失也要超过半数,罗文虎心想荆襄会战到此收尾,南北对峙的形势也要从此彻底扭转过来吧?

    周胜挨过来,说道:“罗爷,你说钟嵘那几个都投淮西去了,这往后我们是不是会跟淮西开战啊?”

    罗文虎也看不清遮在眼前的迷雾,钟嵘、罗建、王仙儿、霍桐在罗献成死后投了淮西,只能说人各有志,日后相遇自然也是要各为其主,这也许是他们逃不脱的命运,但是天下大势又是那么容易能看清楚的,便是他个人的命运,他此时还是有些担忧。

    依照淮东军的惯例,他很快就应该会给从平林埠调离,将由曹鹏接管他所部、编入淮东军的正式序列。刘振之昨夜已派人过来问过他的意见,罗文虎对继续留在军中还是转去从政,也有些犹豫不定。

    “将来与淮西是打是和,还轮不到我们现在去操心,不过荆襄会战应该马上就要结束了,估计也没有什么仗可打了,”罗文虎看着追随他有好些年头的周胜,问道,“我很快会调离别任,你战后打算怎么办?是回乡分块田讨一房婆娘过小日子,还是想继续留在军中攒军功?要有什么想法趁早跟我说,趁我还没有调离,还能替你出把力。刘振之制军也说了,战后会让一批人退役返田;以你的战功,能分好大一块田。”

    周胜性子粗中有细,也知道在天下大势之中,他这样的人物只是无关紧要的小卒,站在山头想象着热坑头操婆娘、农耕女织的日子,想着咧嘴笑了起来,说道:“摸惯了刀弓,怕是摸不惯锄头了。”

    “那就去战训学堂吧!”罗文虎说道,“淮东军里要当哨将、营将,非要战训学堂出身不可,好在你有战功在身,进战训学堂倒是不难……”

    “听曹指挥说,进战训学堂要习字;狗、日的,箩筐大的字,俺哪能认得了几个,要习字可不是为难俺这等老粗吗?”周胜啐了一口,说道,“罗爷去哪里,我便跟着去哪里,一辈子给罗爷做随扈……”

    “你就那点出息、给别人当一辈子的长随?”罗文虎笑道,“习字也没有什么难的,又不是叫你写一手文章出来。以往我在礼山就想着交你们几个习字,没想一再耽搁。能进战训学堂学习地形、兵事,不习字怎么行,不习字怎么能有大前程?”

    这时候有骑驰上山来,禀道:“杆爷有事要见罗帅……”

    刘振之驻扎在龙嘴山,平林埠这边还是以孙壮为首,罗文虎不晓得孙壮半夜有什么事情相召,忙与周胜回营去见。

    回到营地,才看到铁松溪西畔的骑营驻营已经开始起营,是要拔营出发的样子,罗文虎赶去见孙壮,看着到曹鹏、陈刀子等人已经给孙壮召集过来,惊讶的问道:“还要往北收复南阳?”

    “嗯!”孙壮点点头,也没有多解释什么,说道,“你去咐吩下来,你部由曹鹏接管,暂时还驻守在平林埠,你随我走,可以带两名随扈……”

    罗文虎早知道会给御掉兵权,不过也没有担心在淮东没有出路,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也没有多想什么,为避嫌,也没有细问调军计划,只答应道:“好的,我去准备一下。”

    罗文虎投附以来曹鹏就任指挥参军,虽然时间很短,但经历铁松溪一役,淮东军又有一批军官随曹鹏补过来,曹鹏现在就接管他所部已经没有什么问题,只要将营哨诸将召集起来宣布一声就行。

    周胜说道:“俺要随罗爷走!”

    孙壮抬头看了周胜一眼,对他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有很深的印象,笑道:“你去战训学堂滚一遍肉回来,能当个哨将、营将;将来立了战功,当旅帅也有可能,就舍得丢下这些?”

    “去战训学堂要先习字,俺怎么成?”周胜咧嘴说道。

    “没出息的甭货!”孙壮骂了一句,又对罗文虎说道,“还有那个田苏,你将他一起带上吧!”

    虽说淮东军将职没有定品,但相比较传统的武官衔,哨将就已经算是入流品的武职,营将即使将来到地方上任武职,至少也是巡检、典尉一职的地方武备官,旅将改任府军校尉都绰绰有余——这些都是地方显赦的武职,是很多人农户子弟一辈子都不敢奢望的事情。

    罗文虎不想耽误周胜的前程,但孙壮开口应允周胜随行,还点名要田苏跟着一起走,也就不说什么。

    交御兵权之后,罗文虎带着周胜以及养伤初愈的田苏随骑营在凌晨之时拔营北上。过黑石沟北麓,孙壮使陈刀子率骑营继续往西北而行,他则在百余扈骑的簇拥下,折往汉水、往龙嘴山驻营方向而去,罗文虎跟着孙壮走,心里疑惑:孙壮丢掉骑营独自赶去龙嘴山做什么?

    罗文虎与周胜、田苏只是跟着孙壮的扈骑队伍之中,走得很快,到日中之时,便看到龙嘴山北麓的一座营垒时:数股兵马正从龙嘴山军营往北开拔,一副北上参战的气象——有十数骑迎过来传令。

    孙壮看过军令,将罗文虎、周胜、田苏三人从扈骑队伍里唤出来:“你们将兵刃解下……”

    罗文虎心头一紧,孙壮笑骂道:“罗秀才,你真是多大的胆子!要宰了你,在路上随便停下来便是,哪需要带到这里来行刑?叫你们解下兵刃解下跟我走便是,啰嗦个鸡耙!”

    罗文虎、周胜与田苏将随身刀弓解去,随孙壮跟着驰过来的十数骑往汉水边驰而去,孙壮的扈骑则是往南面的营垒驰去,并不与孙壮他们同行。

    往东驰出三四里路,都能听见汉水滔滔水声,募然看到河畔一座断崖山下停着一大队骑兵,相比较淮东的其他骑兵衣甲,这队骑兵衣甲及氅衣的襟边都为特殊的绛红色。

    罗文虎即使还不能完全搞明白淮东军的衣甲样制,但也能猜到眼前的骑兵实际是为枢密使、崇国公的宿卫骑兵,抑不住欣喜的问道:“枢密使在前面?”

    “废话真多,”孙壮说道,“过去不便晓得了。”

    罗文虎这时才知孙壮为什么一路都不透露什么,崇国公离开行辕之后行踪机密程度不亚于淮东最高机密,断然不可能提前告之中下层将官的。刚才因为给勒令解去兵刃的不快与担忧一扫而空,罗文虎当然知道会有机会与林缚见面,也暗中期待了很久,但没有想这么快就能见到淮东军的缔造者。

    策马往断崖矮山行去,断崖之下便是汉水江滩,江滩很宽,差不多有三四里纵深,河水反而显得极瘦,河面上还有浅沙浮出。罗文虎对水战没有太多的心得,但看到这处水面,看到数点浮出水面的淤沙,也知道这不是淮东水营能发挥战力的地方——有数十人就站在江滩之上,远望去细小如蚁。

    江滩上的苇草早就给纵火烧去,焦黑一片,罗文虎、周胜、田苏随孙壮下了江滩上,才发现江滩根本没有路可走,泥滩上水洼处处,淤泥很深,远处数十人这时候也从烧焦的苇根间往这边走来。

    罗文虎不难看出众人围护、居中的那个青年便是当朝军政大权集于一身的崇国公、枢密使林缚,只见他赤足提鞋而走,衣襟挽到腰带上,裤管上沾满了泥浆,他身旁不是旁人,正是刚受命权知随州府事的王相。

    罗文虎倒没有想到王相今日也奉命来见林缚,见他也是赤足而走,泥滩淤泥很深,王相一介文士,走得辛苦,还时不时要旁边的林缚搀他,周遭都是淮东的文武将臣——罗文虎心里疑惑:林缚也应该刚从石城北上,经历龙嘴山应该是往樊城而去,没想到他会停下来爬这泥滩……

    林缚走到岸边,看到孙壮,笑道:“你倒是走得不慢,还以为要等你要午后呢!”又看向罗文虎,笑道,“你便是罗秀才,王相倒是屡屡赞你,铁松溪一战打得很漂亮啊!”

    “无杆爷、刘制军、曹指挥他们,铁松溪不是文虎能守的,”罗文虎行礼道,“文虎不敢居功……”

    “有功不居太谦虚也不好,铁松溪一役,诸将卒戮力同心是一个因素,你指挥周全,也确实有功;我等会儿,与宋公、胡公、宗庭以及王相他们,要听一听你的指挥心得。”林缚看着罗献成这位初受重用、后因有野心接罗献成之位而给踢到一旁的义子,拍了拍他的肩膀,又看向罗文虎身边的周胜与田苏,笑道,“周胜、田苏,淮东勇卒也,阵前连斩二十一敌,今日简宴,我来给你们授勋!”

    周胜、田苏没想到能随孙壮、罗文虎来见到传闻的南朝第一权臣东海狐,心儿都飘到没影儿了,这会儿激动的心情还没有平复下来,没想到林缚能知道他们的名字,甚至没见过面便能认出他们来,又激动得手足打颤,周胜磕磕巴巴的说道:“我没苦娃子杀得多,才捡了十七颗首级!”

    “不过你阵前斩杀一员敌骑佐领,敌骑骑领可是旅将一级的敌将啊,这个功劳可不小。”林缚记忆力甚好,读过铁松溪一役的报告,诸多细节掐指便能道来。

    王相也是初次来见林缚,也能看到旧主罗献成与林缚之间的巨大差距,所谓士为知己者死,对于中下层将官来说,需要更简单,看周胜、田苏二人激动的样子,以后还会不为淮东军奋死杀敌?便是罗文虎见过世面,要镇定一些,大概也为林缚这么快就接见他、又如此肯定他的用兵之能而激动不己吧!

    千百年来,无论或文或武,能人辈出,他们有野心追求权势,但说到根本还不是人活一世,还不是想自己的才干能得到施展?

    林缚坐下来洗濯泥足穿好靴子,再爬上岸去。

    王相比罗文虎早一天来龙嘴山,站在一旁替罗文虎介绍宋浮、胡文穆、高宗庭等人。

    罗文虎没想到昔日的荆湖第一人胡文穆此时会站在林缚身边,还甘居其下,心想这暝暝之中大概就是势不可逆吧?

    走到断崖之上,转身去看汤汤汉水,林缚也是心有感慨。

    他要是单纯想缔造林氏王朝,也许更简单一些,大不了一地血腥便能代元自立,然后再筹措北伐之事,但是千百年历史不能跳脱旧有的格局,代元自立又有何益?但在顽强的千百年传统面前,想跳出旧有格局,又是何等的艰难!

    其他,乱世之下,野心之徒如过江之鲫,许多淮东都能用之,但乱世过后,是“狡兔死、走狗烹”,还是“杯酒释兵权”,封田宅以养其富贵,都脱离不了旧有格局。而想新格局能到来,简单的搞一套“君主立宪”的外壳,只会惹来更残酷、更疯狂的血腥。

    也许荆襄一战过后,就要提前做一些准备工作了,林缚心里暗暗想着,但不管怎么说,还是先收复襄阳、南阳再说。

    想到这里,林缚转回头来,对跟在后面的罗文虎说道:“罗秀才对兵事理解颇深,宗庭也说你有将才,能不能委屈暂在军情司任指挥参军,以协助宗庭他们制定全局的军机战策?”

    “末将领命。”罗文虎说道。

    罗文虎粗略知道军情司实际是林缚身边最核心的军战参谋机构,荆襄会战的周密计划便是出自军情司,而淮东军几乎所有的中高级将职都要从军情司过一遍才会外放,罗文虎来之前还为自己的前程担忧,此时能入军情司任指挥参军参与淮东军的最高军机,还能有什么不愿意的?

    “这两个甭货怎么办?”孙壮指着周胜、田苏问林缚,这两人都跟着罗文虎当随扈有些浪费了。孙壮性子粗爽,他越是骂人,周胜、田苏听得越是高兴。

    林缚笑道:“你看着办好了,不过要先送战训学堂。”

    军旅倥偬,林缚回军垒设薄宴招待王相、罗文虎等投附将臣;在宴后,田苏、周胜即奉命去江夏到战训学堂报道,甚至来不及跟罗文虎道别。林缚宴后要抽时间与王相、宋浮等人商议战后治随州、恢复民生的政事,罗文虎在宴后便直接归高宗庭辖管,编入军情司的序列。

    一入军情司,虽说才是指挥参军,也能接触淮东的核心军事机密,罗文虎才知道周同、刘振之已经率部北上去了樊城,赶来接替周同的是淮东另一员指挥使级的大将敖沧海,淮东军主力包括水军在内,这两天都是全力北进。

    罗文虎之前猜测荆襄会战会随着叶济罗荣率部北撤关中、淮东军趁势收复襄阳、南阳而进入尾声,没想到跟他事先所猜测的不同,军情司这边却紧密正筹划荆襄之役的收尾之战,作势要在燕胡西线兵马身上再狠咬一口……

第151章 新格局

    (睡不着,又码字六千字一大章)

    林缚只打算在龙嘴山停留一夜,而随州境内的民生又不能拖到荆襄会战完全结束之后再去整顿,召宋浮、胡文穆、王相等连夜商议。

    罗献成据随州,一度号称拥兵二十万,连同家小计有四十余万口,后经王相治政,罗献成保留八万战卒,约有三十余万口人安置于随州、孝昌、枣阳、礼山诸县。

    罗献成投附燕胡,抽调屯丁以补行营,兵马一度增至十三万。此时十三万随州军或毙或溃或降或附,但随州境内仍淹有原随州军屯丁及家小近三十万口人。

    “除去随州屯丁及家小三十万口之外,地方犹有丁口愈四十万众,加上蕲春、汉津、黄陂以及石城等地以及淮右山间的流民,战兵计能得丁口八十万众!”王相对随州民事拈口道来。

    战前江汉平原东部鄂东、鄂北地区,丁口总计要超过三百万,此时人口削减不到战前的三分之一,林缚轻轻一叹,没有说什么,甚至都不能抱怨罗献成戮害地方。

    “南阳、河南等地,民户十不存一,情况要比随州恶劣数倍不止,”林缚说道,“看来罗献成治随州后期,还是做了一些安顿地方的事情;当然,这里面有很大是王相你的功劳……”

    “若非为民生计,下官实不甘从贼。”王相说道。

    王相这么说是想撇清自己,林缚也不介怀,心知他还是很有干才的,乱世从贼实不能算什么污点。对人不能过于苛求,毕竟很多时候人是没有选择的,便是在随州军里,王相还是有清名之人,与钟嵘、卫彰等人相比,还是能洁身自好、顾及民生的。能做到这一点,也就足够了。

    包括南阳、襄阳、随州、石城、黄州、荆州及江夏府江北诸县在内,也就原随州军控制的核心地区即随州府能够迅速恢复民生。

    襄阳南部诸县以及荆州府的情况可能稍好一些,毕竟给燕胡侵占的时间很短,大量的民众都可以躲入西部的荆山以避战事,而且危害最大、杀人最凶的大规模饥荒还没有形成,只要在收复荆州、夷陵、长林、荆州诸地之后,及时组织流难归乡,将赈济发放下去,情况就会有得到好久。

    就算将扬子江南岸的江夏、鄂州、咸宁三府也算在内,曾经人丁繁盛的江汉平原在战乱的丁口也没有可能超过四百万,相比较战前要锐减一半。

    “随州营田为将吏私有,此时一律抄没为公产;旧有屯丁耕种者,许编为民籍,佃种公田租赋依淮东例,降为三成,额外不得加派,所得以补地方耗用,”林缚说道,“因随州军九月抽丁而空荒下来的熟地,清计之后,都对这次应赏田令而随军征战的民夫或赏或售;入春之前,都需要安顿下去,不能叫旱田误了春稼!此外有所不足,则由黄蕲、石城、津陂等地垦荒以补——这次有十万民夫随军征战,加上家小,计有四十余万口,应能使荆襄等地的情势要稍微好看一些。”

    “能立即迁四十万口人补入荆襄,那自然是能叫荆襄的民生在战后得到更快的恢复,但财力艰困,”王相说道,“对于贫困之民,拖家携口北上,不对他们前期垦荒进行扶持、赈济,他们就没有办法在荆襄残地生存下来。除开襄阳南部诸县、荆州以及随州府之外,地方上还有可能抹平耗用;在黄蕲、石城新置两府以及即将收复的南阳府,耗用只能依赖于中枢的依赖,每府每年少说要拔入十万石粮,要连着拔三年才够……”

    银价在荆襄还飘乎不定,王相还是习惯用粮食计算收支。

    “黄州、石城新安置丁口少,襄、随及荆州虽有丁口可抽税,但三年之内不宜抽太重,我估计着每年都要额外补十五万两银,南阳将为备兵的重地,立即迁民补入有利于屯备,民生之事每年再补二十万两……”林缚说道。

    “那荆襄之地,每年就短八十万两银。”王相说道。

    “好在整个荆湖八府,江南的鄂东、咸宁以及江夏府江南诸县受战事影响不大,民生大体安好,能补这个缺口。”胡文穆说道。

    胡文穆治荆湖军时,差不多能从鄂州、咸宁、江夏以及荆州每年得银一百二十万两以养军,荆州打残,江夏及鄂州北部的汉津、黄陂、黄州皆残,荆湖在江南岸两个半府差不多每年还能有八十万两银缴给中枢。

    当然荆湖在江南岸的两个半府,丁口逾两百半,财税总规模计有两百万两,但相当一部分还是要给地方消耗掉,能有四成缴给中枢,已经是相当不错了。

    林缚摇了摇头,说道:“江夏、鄂州以及咸宁三府这些年也饱受战事之苦,中枢从这三府三年内也减半征计,但三府三年内对地方也需减半征赋以养民生;这样只需要每年额外拿出四十万两银补给荆襄就够了,户部那边应该不会有太大的意见……”

    户部是林续文执掌,几乎就是枢密院的钱袋子,林缚说额外每年往荆湖补入四十万两银,那自然是确定将行的。

    虽说胡文穆这次会随林缚去中枢,但此时看到荆湖能多得一些利益,也是高兴的。

    大体议过荆襄战后恢复民生的框架,林缚还不能躺下来消息,还要去列席军司情的军议,左承幕、王相以及胡文穆便想告辞。

    *************

    大家都宿在龙嘴山北麓的营垒里,住着简陋而湿寒的棚屋。

    胡文穆还要在荆襄留一段时间,左承幕过两天就先回江宁去。

    夜虽深,但没有睡意,左承幕便邀胡文穆去他那边夜谈。他与胡文穆早年就在荆湖为官,既为同僚,亦为师友,故而在左承幕在调入中枢之后,才会支持胡文穆执掌荆湖,如今算来也有好些年没有聚到一起好生聊聊了。

    寒风呼啸,天气阴霾了两三天,雪倒是没有下下来;屋里烧起铁皮炭炉,四下里漏风的缝隙都叫堵塞上,水壶里的热汽扑腾腾的冒起来,棚屋里就比外面暖和许多。

    左承幕之子左链一直侍奉左右,拿起水壶替胡文穆及父亲沏茶。

    胡文穆看着火光映照出来的铁皮炉子,说道:“初春时,我府里也能看到这种炉子,好像是叫煤球炉……”

    “你到江宁后,新鲜玩艺儿还能见到更多,”左承幕一笑,说道,“枢密使推崇杂学匠术,前些天就说要在枢密院之下仿翰林院设大匠师院,以供俸存世之大匠师,位同封爵,比翰林士还要崇重,以彻底改观匠工之低贱的现状——有荆襄大捷在前,提出此事物议会小一些,但也不会小多少。不过匠师所新造之物,以往叫旁人视为奇技淫巧的,这短短数载之间也的确是大放光彩,淮东之强,大概也是强在这里吧,你我是确实看不透了……”

    左承幕都说看不透,胡文穆这些年都在荆湖,又怎能知道更多?

    胡文穆说道:“适才所议,看上去户部每年只需要额外往荆襄多掏四十万两银,但这仅仅是用于民生的开支——荆襄会战应该叫淮东军的军费开支,在短时间里激增到一个叫人难以想象的程度,说起来也有些难以想象,中枢财政在荆襄会战之后还要怎么才能支撑下去?”

    左承幕作苦相而笑,说道:“格局有高低,差以千里,你我是注定要给淘汰的人啊!”又指着刚刚及冠的幼子左链,跟胡文穆说道,“左链年岁也能入仕了,也有我的恩荫,可以补入八品之吏;不过枢密使在江宁设了学堂,我想叫他进去学两年,或许能跟得上新格局……”

    胡文穆若有所思,淮东所开创的新格局到底是什么,遮在他眼前似有一层怎么看都看不透的迷雾。

    胡文穆此时也知道淮山栈道的具体情况。

    林缚着意经营庐州,是公开的事实,去年林缚在江南七府以户部名义放公债时,所筹银两就有一百万两银专门划给庐州整饬战备。

    所有人都认为这是林缚针对淮西的军事部署,曹子昂、陈华文在庐州,也确实在庐州迁乡并寨、营田屯垦,还大肆整修军垒、驰道、溪河,扩充兵备。

    所谓有多少银子做多少事,一百万两银子看上去很多,但能做的事情其实有限得多,绝对不够修一条横穿淮山、从庐州西北故埠一直通到礼山的大道出来。

    这条栈道真要费力去修,少了两百万两银捣腾不出来。

    这大概也是燕胡绝想不到淮东会有伏兵从柴山杀出的一个重要原因吧!

    胡文穆等人也都知道林缚经营淮东有十载,封崇国公又将崇州五县等淮东核心区域及夷州划出去以为私邑,叫林缚在户部之外实际还掌握着一笔大财源。

    不过,淮东军从去年秋后到这时逾一年的时间,马不停蹄的接连展开上饶及荆襄会战,其巨额的军费开支,除了众目能睹的户部岁入之外,其他不足只能来自于林缚所掌握的私邑——崇国私邑的财源到底庞大到怎样的程度,才能叫淮东军在短短一年多时间里连续支撑这等规模的战事并获得大捷?

    左承幕说格局有高下之别,但胡文穆想不明白:崇州五县及荒蛮之岛地夷州的格局到底能高到什么程度,岁入的规模才能达到跟掌握半壁江山的中枢财政同一个等级上来?

    荆襄会战过后,淮水以南诸郡,除两川外,几乎都能走出战争的阴影。

    荆襄也许要残破一些,需要三五年时间来休养生息,但两浙、闽赣、江淮以及广南、湘潭都迅速复苏起来,并叫枢密院集权控制,也许再过两三年,北伐就可以成行了……

    燕蓟崩亡、北地沦溃、奢叛北出之时,天下七零八落,山河破碎,那时江宁实际所掌握之地不过一郡,而淮东还窝于一隅,叫诸人备防,谁能想到才短短四五年时间过去,会有这般气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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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缚掀帘走进军情司的作战参谋室,寒风随他呼呼的刮起来,吹得火烛摇曳。

    林缚看着琉璃罩里的灯火摇摇欲灭,心想总是没有电灯好用……

    林缚实际也不明白琉璃与玻璃到底有什么区别,以往江宁的匠工也不是不能烧制透明的琉璃,但成本极高,只能作为装饰品使用,也就远不及五彩的有色琉璃更招人喜欢——透明璃琉璃得以低成本大规模生产,还得益于冶铁炉温的技术发展。

    技术的发展总是触类旁通的,而技术的发展,意味着只需要极少的人力就能做成以往需要大量人手才能完成的工作。

    如今江宁一盏琉璃灯台、透明玻璃盏的火油灯,成本仅需要两枚银元。

    两枚银元的火油灯在当世还不能算便宜,但相比较早初这么一盏琉璃灯台要售上百两银子,已经是便宜太多。

    新的格局是什么?

    传统的农耕文明,进步到工业文明,自然有着世人所无法预见的新局面。哪怕淮东此时的一切,还只能说是看到工业文明的曙光,但已非传统的生产模式能比。

    淮东纺织机械此时依然依赖于畜力跟水力,但淮东所产的所产新布,已然彻底占领江南七府及浙赣的市场,只要船运所至,当地的土布根本就没有竞争力可言。

    也恰恰是江淮、浙闽、赣湘及广南等地,还没有从战争的阴影中走出来,地方商贸还没有开始复苏,民众还刚刚为逃脱战争而庆幸,故而对淮东的布匹、铁料等物产的迅速入侵跟扩张没有太多的警觉。

    铁料还是其次,布匹才是与粮食并存、生存所不能或缺的大宗物资。

    崇州没有煤铁资源,发展冶铁总有天然的缺陷,后期林缚也有意将冶铁等业分散到弋江、山阳及夷州等地去,而在崇州专注发生棉纺织业。

    早年匠工所生产以及江淮等地手业作坊所采用的纺织机械,就有比家庭手工作业高过数倍的效率,淮东近期所造的畜力纺机甚至可以同期带动五六十只锭子,就相当于五六十架家庭纺机;而淮东织工甚至达到四天织一匹布的程度,效率之高,远非传统手工能比。

    而林缚治捍海堤,盐海改煮法为晒法,废草场垦荒,新垦及节约出来的数以百万计的大片土地,除了种米粮之外,还大规模的植棉,为崇州、鹤城的棉纺织业提供充足的原料。

    早在永兴年之前,淮东新布就成为与生丝及铁器同等重要的、向海东及南洋地区输送的大宗贸易物资,每年仅从海东地区就要为淮东揽回上百万银的厚利。淮东新布的利润不比生丝贸易低多少,近年来甚至有超越生丝贸易的趋势。

    生丝毕竟是奢侈品,海东等地所产极微,大量需要从江淮引进;棉麻等布匹海东地区本有所产,即使淮东新布物美价廉,想要侵占其市场,也要需要一个长期的过程——真正的贸易潜力要比生丝及丝织品高得多。

    而在中原地区,早年湖州布与平江绸齐名天下。

    战事延伸到杭湖,湖州布业受到沉重的打击,待两浙从战事摆脱出来,地方上首先也是先全力恢复农耕生产。

    不仅传统的湖州布业作坊没能恢复过来,便是各地男耕女织的土布生产都没能恢复过来,使得淮东所产的廉价新布迅速弥补了战后民众的需求。

    在闽东战事收复晋安之后,淮东打了三次大会战,江宁之战,使淮东能够控制江南七府,上饶及袁州之战,使淮东能够控制江西,使商道直通广南、湘潭,荆襄会战又将扭转南北对峙的局面,使淮水以南诸郡的民生得到彻底休养的机会。

    在辉煌的军事胜利之后,也是淮东商贸迅速走出淮东,向江南七府、向维扬、东阳、庐州,向浙闽、向江西、向广南及湘潭快速扩张的过程,使得淮东对内的贸易总量,迅速上升到对海东及南洋地区的贸易量相当的程度。

    本来,即使淮东的控制力跟影响力再强大,商道在各郡的扩展在战后应该有一个过程,但是林梦得与林续文两人合计想出一个歪点子,就是拿淮东所产的新布去折算中枢及各地官员的薪俸。

    当世官员领俸,有本色与折色之别,用绢布替换米粮与银钱折算薪俸发放给官吏也是自古以来的惯例——一段时间中枢六部以及江浙淮十七府的大小官吏领俸只领得到淮东所产的新布,以致官吏家都到市面上替淮东卖布去换米银,引起很大的反弹声,才于近期改为布银结合折俸。

    对江西、广南、湘潭等新归中枢控制之地,林续文、林梦得则毫不留情的将数十万匹的淮东新布送运过去折银发俸,而将最初计划发俸的钱银及米粮收缴回来,以补中枢财政的不足。

    好在江西、广南、湘潭等地也缺布匹,新布运输进去还不大跌价,官吏意见不大,毕竟淮东所产的新布要比土布纹理细腻、柔和贴身,便是有多余拿到市面去卖售也能得高价。

    仅此一项,林梦得、林续文就用淮东新布先后回拢了有三百万两银,而相当数量的新布仅仅是崇州两万织工一年的产量,几乎是二十倍的暴利。

    相比较之下,铁料贸易对各地的劫掠,倒显得很温和。

    左承幕、胡文穆猜测崇国私邑的财源有可能跟中枢岁入相当而猜不透为何能有如此厚利之时,林缚的私邑收入在今年确实能超过一千万两银。

    而在江宁会战之前,淮东各项收入加起来还达不到四百万两银;而在江宁会战之后的短短两年时间里,这个数字就翻了一倍半。说到底就江宁会战之后使江南七府等地的市场彻底底面向淮东打开,而之前这些市场对淮东是封闭的。

    荆襄会战即将进入尾声,胡文穆愿归中枢,荆湖也将彻底归并中枢辖管。

    林缚此时不仅不从荆湖抽半两银子的税,还将每年往荆湖补贴四十万两银以恢复民生,甚至进一步严令荆湖等地降低少粮或无粮贫困农民的租赋。

    说到底,林缚根本是要先恢复荆襄的生产,恢复民生,叫荆湖四百万丁口的市场向淮东彻底的敞开,其利益远远超过每年四五十万两银。

    对湘潭、广南也是如此,林缚无意立时从这两郡抽税,先大幅度的减征,以削减两地养军的财政潜力,继而往这两地输送初级工业产品,以换作其他物资……

    等将江西、荆湖、湘潭、广南的关系理顺之后以及江淮浙闽等地生产得到进一步的恢复,在户部岁入持续增加之外,枢密院所额外掌握的财源,应在今年一千万两银的基础上还能再翻一倍,达到两千万两以上。

    要说格局,这便是新格局。

    在上饶战事之后,林缚对驱逐胡虏、收复中原就坚定了信心。

    在上饶战事收复江西、湘潭以及广南重归中枢之后,江宁所控制的人口就达到近三千万的规模,加上淮西及荆湖,将达到三千五百万以上。而两川经历这些年的战事,人口规模已经下降到三百万到五百万之间,曹家掌握两川没几年,跟地方上矛盾重重,又没有绝对强的战力,据两川进取远不足;燕胡据燕蓟、晋中、关中、山东以及燕北两部,人口规模应在一千万到一千两百万之间。

    林缚此时更关心他所努力创造的新格局能不能延续下去,一直深入整个社会的根基之中,从此不会再给动摇——唯有走到那一步,整个国家跟民族才有可能走出千百年来的历史轮回。

第152章 丹江对峙

    (今天可能只有一更,马上要出去)

    林缚走进军情司的作战参谋室,罗文虎正看着琉璃灯出神:

    储油的灯座是琥珀色琉璃,灯头铜制,挡风的灯罩是透明琉璃,棉绳灯芯从灯头伸入灯座之中,灯座里储着半满的透明有着些微脂香的液油——

    罗文虎乍看到这么一盏灯,还以为是军中哪个贵家子弟的珍玩,高宗庭告诉他以旅将一级将臣的薪俸一个月能买两三盏琉璃灯,吓得他以为淮东薪俸高得惊人。俄而才给别人告之淮东旅将饷薪每月约四枚银元,与县中吏员相当,既谈不上高,也谈不上低,只是叫罗文虎难以想象不用两枚银元就能买下这么一盏美仑美奂、有如珍玩的灯盏?

    罗文虎在礼山率部投附时,曹子昂补给他的都是为紧缺的作战甲械,而一些新造的物件,淮东军里也是刚刚推广,自然也只能在中军大帐里才可能最先看到。

    罗文虎自诩文武皆全,林缚使他入军情司,也以为加入军情司参与军机,能帮上些忙,但进了作战参谋室,就有些傻眼:

    细沙与树胶所制的沙盘以及精细作战地图,叫罗文虎难以想象荆襄之地何时叫淮东的斥候刺探得这么彻底?

    林缚看着站起来要行礼的罗文虎忘了手里还抓着一只单筒铜望镜,见他丢也不是、拿也不是的尴尬样子,笑道:“这玩艺精贵得很,才造来二三十枚,都不够制军一级将官分的;倒是军情司最阔绰,一下就给我扣下来八枚私用……”

    高宗庭说道:“望镜能视物数里之外,清晰可见人面,立时发放下去,未必用出效果来,倒不如先放在军情司。”

    “你现在是执掌军情司,自然替军情司说好话,把这些东西放下去,你看下面会不会用?”林缚笑着反驳高宗庭。

    许多东西,对林缚来说司空见惯,放在当世惊世骇俗,但也不是不能造,关键还是熟练工匠的匮乏。

    早年林缚就是叫人造几盏琉璃灯放在室内赏玩,但一直拖到掌握江宁工部的琉璃场之后,才得到近两百名熟炼的琉璃匠,才有条件大规模的制造廉价琉璃器皿——这个“廉价”也是相对的,一个县令的正常月俸只能买两盏琉璃灯,琉璃灯实在不能叫便宜,只是没有以往那么高不可樊就是了。

    望远镜的原理说起简单,即使早初用透明琉璃太贵,用水晶磨制镜片也是可以的,但镜片的磨制太耗人工。葛福当初花了一个多月的工夫,才磨出一枚合格的镜片来。而最简单的光学原理不能形成可传承、能教授的理论体系,叫其他工匠来磨制镜片,手把手的教,都很难叫他们理解要点——那即便是能造出三四枚望远镜,也没有什么实用价值。

    淮东很多新物得以逐步的实用化,还是在控制江宁、控制江宁工部之后。

    匠户传统上列为贱户,但在江宁城里,又是规模极大的人群。

    以江宁织造局场为例,崇观年间织场匠役就高达四千余人,到永兴帝在江宁登基之后,规模更是进一步扩大,达到近七千人,为当世官办工场的一个典型缩影。

    淮东所控制的工造体系,以往专注发展冶铁、织造、甲械、造船等业外;也是在控制江宁工部之后,获得一个规模达十万人等级的熟练匠工群体,才有余力去发展衍生出来的其他工造业,才使得淮东所造新物这两年来层出不穷。

    林缚叫罗文虎等人都围到沙盘前,问高宗庭:“你们所定的那个渡河计划,把握大不大?把人投到南岸去,要是当中给敌军截断退路,那可是三五千淮东将卒的安危;迄到今日,淮东战卒牺牲于战场上不在少数,但也没有成建制给敌军消灭过,所以我希望你们能谨慎一些!”

    “反复试验过三回,相当可靠!”高宗庭说道。

    林缚又问从樊城赶来见他的唐希泰:“周同去樊城后,应该组织过诸将讨论过这一方案,刘振之、陈渍、黄祖禹、周斌等人是什么意见?”

    “其他倒没有什么,就是陈渍与黄祖禹争着领军去对岸,周指挥使给吵得没办法,说是要主公您来决断……”唐希泰说道。

    “这个登城虎真是乱搞,”林缚无奈苦笑,说道,“既然把握很大,那就叫登城虎过去吧,叫黄祖禹负责侧翼,牵制赞阳之敌,”又跟敖沧海说道,“长山军也要加快一下速度,张季恒所部后天之前应要将新野之敌牵制住……”

    有参谋官将林缚的话一一记录下来,林缚与高宗庭、敖沧海又将这些指令性的话进行复核,确认不会有漏误。临了,林缚又指着沙盘,问大家:“你们再想想,还有什么没有考虑周全的……”

    罗文虎虽与诸将站在一起,但沉默寡言。他以往自诩文武双全,熟读兵书,不认为淮东战训学堂的培训会对他有什么禆益,也自诩能胜任指挥参军一职,但今夜才初步接触淮东军的核心机密,才发现差距大得叫他羞脸以对……

    在沙盘清晰的标示出敌我双方在南阳、襄阳一线的对峙形势,山川林壑等主要地形都精确的显示出来:

    汉水隔在南北两岸,从龙嘴山西北麓浅淤水域以北的汉水上游河段,此时都在燕胡水军的控制之下。以往架设于襄、樊两城之间的铁索浮桥早已给斩断。

    不过由于从谷城往西,汉水为峡江地形,谷城又从南面及西南给荆山、仙室山抱住,使得南岸燕军要北撤,只能从谷城西登船溯水行四十里到赞阳以西及白阳关一线进入北岸。

    眼下以燕胡的运力,每天只能运用三千余人马渡河,使得南北两岸的敌军,处于半隔离状态,南岸燕胡兵马虽多,但一时没有办法支援北岸作战。

    在北岸敌兵,以陈芝虎部为主,辅以屠岸及先行北撤部分的骑兵,计有七万余众。这七万敌兵以内线的武关、荆关及淅川城为支撑,外围从汉水之畔的白阳关、赞阳东斜往北,一直到邓州、新野,形成遮掩丹江的防线。

    敌军在白阳关到新野的这条斜向防线,也是确保叶济罗荣南岸兵马北撤的通道;为确保这条防线不给淮东军撕破,陈芝虎从确山率部南下南阳,没无意再控制整个南阳盆地,而是迅速进入南阳以西、以南的淅川、新野等城垒。

    敌军的丹江东翼防线,从西南往东北延伸,长约一百六十余里,遮挡淮东军在樊城的兵锋直刺丹江侧翼。

    此时淮东军进入樊城的兵马,以崇城军陈渍、刘振之两部及庐州黄祖禹部为主,计有五万人,不足以撕开敌军在丹江东翼防线。

    虽说淮东军南线主力很快就能北上,进入樊城及樊城以西一线,步骑兵马会迅速增加到十万人,但很敌军据防线以守,而每天都能有三千余人马撤到北岸,补入东翼防线,使得淮东军难以猝胜。

    而等总兵力近三万人的水军主力慢腾腾的从下游赶过来,还需要十天半个月的时间,到那里怕燕胡在南岸的主力都已经撤到北岸了。

    正是燕胡因为看到有安全退出、甚至还有背依武关跟淮东军主力在南阳对峙的可能,军心大定,逐步摆脱鄂东初溃时的阴影——这点可以说是对淮东军最不利的。

    从樊城、白阳关、新野等地两军对峙的势态里,也能看出董原故意纵敌的恶劣影响跟后果——孙壮率部于白河滩一役围歼燕胡反攻樊城的阿济格所部及援兵万余兵马,要不是陈芝虎部将高义已近新野,其时孙壮与黄祖禹完全可以利用两到三天的空隙时间,出兵夺新野西北的邓州或不理会守新野之弱敌对樊城侧翼的威胁,直接出兵强取樊城以西的赞阳小城,打开进击白阳关的通道,使丹江东岸的侧翼完全暴露出来。

    一旦丹江东岸的侧翼完全暴露在淮东十万精锐的兵锋之下,汉水以南的燕胡西线主力,即使不能全歼,也顶多逃一两万人出去。

    就是因为董原恶意纵敌,使陈芝虎部将高义于二十一日夜就率八千精锐步骑及时进入新野,遏制住在樊城的淮东军先部一万兵马进一步往西、往北扩大战果的可能;二十二日夜陈芝虎部将冷子霖就率舞阳兵马经方城南下,进入南阳城;二十三日陈芝虎也率部越过泌阳,进入到伏牛山南麓地区;到二十五日,在方城、南阳、泌阳的敌军屠岸所部,都悉数完成往西侧以武关、淅川为内线的转移过程,连合燕胡北撤兵马,逾七万兵马团缩到伏牛山以南、丹江以西纵深不到一百五六十里的区域里——而在二十五日之前,柴山伏兵除了要守随州城之外,还有近半兵马不得不由刘振之、孙壮率领在龙嘴山、黑石沟以及平林埠一线围歼敌溃!

    即使以当时淮东军在樊城、枣阳、平林埠及龙嘴山形成的防线相比,差不多纵深一百五六十里的区域,兵力也不到四万人,差敌军近乎一半。

    眼下淮东军要在短时间里撕破燕胡在丹江东翼的防线,除了兵力没有绝对优势之外,还需要克制丹江东翼的丘山地形障碍。

    丹江东翼的丘山为伏牛山南麓余脉,多为高程约三十到一百丈不等的丘岗。仅看高程,这些山远谈不多高险,根本不能跟丹江以西以及汉水南岸的荆山、仙室山等崇峻山系相比。

    丹江东翼丘矮谷浅不假,但特殊的褶谷使得丹东以东的丘谷险峻滑溜,人畜难行。

    早年民众在丹江东岸居住,人丁繁衍,在丘谷之间也修出一条条通往外界的通道,但赞阳等地处于丹江东岸、汉水北岸,相比于汉水南岸及丹江西岸的沿河高山,地势颇为,几乎每有洪涝,都是往赞阳境内倾泄。

    近十年来,南阳先后经历匪祸、民乱、叛反及外寇入侵,人口在短短十年时间里,受到两次近乎灭绝性的损失,赞阳境内几乎看不到还有当地民众留存。无人修护堤坝,十年间赞阳县境前后受到有三次大规模洪水的侵袭,即使丘谷之间前人所造有一些道路,也都毁于一尽了。

    即使不谈其他的,淮东军主力在进入樊城一线后还要继续西进,去威胁丹江的侧翼,兵锋直指到赞阳城垒之下,就凭这些糟糕的道路,就能拖住淮东军好几天!

    在白河滩一役之后,樊城就不再受敌军贴近的威胁,黄祖禹与唐希泰也一心想恢复从樊城直接西进、逼近丹江东岸的道路,但近十日来才向西延伸不到四十里,离赞阳还有四十余里,离丹江东汊口的白阳关,更有八十里地。

    也难怪敌军心思大定,只要淮东水营战船从下游不能及时上来,他们在丹江东翼的防线看上去牢不可破,就能为南岸兵马北撤再争取出关键的十余天时间。

    就当前敌我双方在樊城及赞阳、白阳关及新野等地的对峙势态,非要有奇谋不能致胜;但在罗文虎加入军情司知悉军机之前,是完全想不到淮东军不借渡船就能直接投射兵马到南岸作战的!

    燕胡此时在南岸还有近九万兵马没有撤到汉水北岸的白阳关、赞阳一线。

第153章 前奏

    从龙嘴山去樊城仅四十余里,天濛濛亮就启程,千余扈骑簇拥着军情司数十辆马车北上,白河滩还残留着数日前激烈的痕迹,河滩上还有褐色的血迹没给雨雪冲刷干净。

    林缚揽过猩红色的大氅,看着白河滩上烧焦的蒿草以及还没有给完全清理干净的伏尸,策马趟水而过。

    白河滩上的浮桥在四天前给敌水军强行纵火烧毁,是苏庭瞻从石城北逃的水军,用浮舟大盾抢入河口纵火,樊城这边无法完全封堵河口——白河滩的浮桥被毁,不过在上游三十里外,在枣阳北去新野的驰道上还有一座石梁桥,成为淮东军进入襄樊的主要通道,林缚急着要去樊城,自然是直接涉浅水过河。

    白河水虽浅,但也没过马腹,过河时,双腿都免不了要没入冰冷的河水,齐膝盖之下都给浸湿。过河后,林缚停马将裤脚绞干,换上干爽的马靴,从他所坐的方位,能看到汉水之上燕军战船在水面上巡哨。

    “可惜我们的水军一时上不来!”林缚指着河口外的汉水,与高宗庭、宋浮说道,“不然也不用冒险从上游渡河……”

    这里便是汉水大拐弯之处,从白河口往西,汉水差不多是东西流向,大弯之后,则是南北流向稍偏东南,在东北角冲积出大片的淤滩来。这处淤滩夏秋季是行洪水道,此时汉水枯瘦,则露出大片的泥滩,而水面尤宽,视野所及,都是旋涡。

    由于汉水对岸为襄阳东南的鹿门山,远望去崇山峻峻,造成汉水南岸的悬壁;与鹿门山同脉而生的许多礁石就散落在水位颇深的南侧水道里——这些特殊的地形,使得当地称汉水此弯为恶鬼拐,熟悉水道要的船工要操舟船过去也需十分的小心。

    在急弯之后,燕胡用降将杨雄统两百艘战船、六千水军备防;淮东水营战船虽利,也无法轻易就能突破这条防线进入汉水上游。

    而为防备敌水军浮舟从白河浅水往上游即枣阳及樊城之间的腹地渗透,影响往西运动的淮东军侧翼,黄祖禹在白河汊西滩派驻一哨甲卒筑烽火墩以为警戒防线。

    夺樊城时得五千余民夫,倒使得黄祖禹在樊城有较为充当的役力使用。

    短短数日时间,白河汊西滩的烽火墩还颇为简陋,但也是伐木为栅,中间夯了一层厚土,四角架木竖起箭楼,外围还有防备敌军直接冲击栅墙的一道胸墙,将白河西滩封锁起来。

    樊城距此地也就十二三里地,待骑队过完河,林缚便在扈骑的簇拥下往樊城而去。

    飞羽岬的浮桥已毁,留地小半截铁索垂入汉水之中,站在岬石之上,能看到对岸襄阳城西北角的水寨模样,将望镜凑到眼前,水寨北角竖起的高旗写着颇大一个“杨”字……

    杨雄于二十一日弃汉津北逃,北逃途中又受叶济罗荣勒令出任襄阳、水军统领,家小皆随苏庭瞻去了丹江口上游的郧关。

    郧关有“秦头楚尾、益豫分郡”,虽说地势与襄樊相接,但旧隶汉中府。

    奢飞熊之奢渊此时就在郧关,当是摆出一副骑墙观望的架式来,可北去关中,也可西去汉中。

    只不过汉中城远在巴山秦岭以西,走峡江水道溯流而上也有近千里之遥。

    虽说曹家在汉中聚有近两万兵马,但荆襄会战的消息传到汉中少说也需要七八天,林缚心想曹家怕是这时才知道荆襄会战的规模,他们是根本没有足够时间插手荆襄会战。

    再一个就是汉水上游水道夹于崇山峻岭之间,水道极险,到处都是险滩。眼下便是叫曹家在汉水有再多的兵马,也没有办法短时间里沿汉水而直下荆襄。

    林缚进入樊城,先将周同、刘振之、陈渍、黄祖禹、周斌、陈刀子等旅帅以上将领召集起来议事;敖沧海、虞文澄高宗庭、宋浮、周普、孙壮、唐希泰、赵豹、罗文虎等人也列席军议,济济一堂,将星闪耀。

    樊城内的守军不多,仅五千余人,陈渍与刘振之两部都离开樊城:一沿汉水北岸往西展开,一沿樊城西北的石桥岭往西北展开,距敌城新野不足四十里、邓州不足五十里。

    “除了枣阳西北遮闭侧翼的兵马之外,张季恒、虞文澄两部都往石桥岭一线聚集,骑营第三旅全部兵力也都调过去,沧海你去石桥岭坐镇,把旗帜竖起来,”林缚说道,“将陈芝虎的注意力就吸引在那里……”

    即使在侧翼留下遮闭兵马,张季恒、虞文澄北上之后,加上之前的刘振之、张壮部,在石桥岭一线聚集的兵力也将超过五万精锐,叫人毫不怀疑在时机恰当之后,淮东军便以雷霆之势,扑击北侧的邓州及新野两城……

    此时守邓州为陈芝虎部将高义,守新野为梁家叛将屠岸。

    关于荆襄会战的收尾一战要如何打,军情司与诸部都进行充分的论证,眼下只是根据现实的形势进行些调整。军议时间很短,军议之后,林缚与诸将在樊城简略用餐,敖沧海、孙壮、虞文澄等人即北上去石桥岭;稍作休息后,林缚便也出樊城沿汉水北岸往西去黄龙滩视军,周普、高宗庭、陈渍、黄祖禹、唐希泰、罗文虎等人随行,周同留在樊城坐镇。

    黄祖禹所部并入崇城军第一镇师,使得崇城军第一镇师兵力达到两万四千有余;黄祖禹在陈渍之下出任副制军,陈渍率部投射到南岸去,黄龙岭前垒则由黄祖禹主持。

    从樊城往黄龙滩的道路已经修复好,相比较南岸襄阳城以西的隆中山地的崇山峻岭,北岸的丘山要平缓得多。由于地势相对较缓,故而比南岸沉积更大范围的泥滩。这些泥滩很难叫敌水军大规模登岸,但从樊城到黄龙滩四十余里地,还是学白河滩那边、每隔七八里便择险处设一烽火墩及防寨,驻以精锐甲卒防备控制汉水的敌军袭击北岸……

    黄龙滩虽名为滩,实际是一条低矮直接直迫到汉水北岸的石岭,崇城军第一镇师所负责的前垒就在黄龙滩的西侧,再往前就是敌将苏庭瞻所守的赞阳、白阳关,丹江入汉水的汊口便在白阳关之后。

    由于燕胡没有足够的运力将南岸襄阳的兵马直接走丹江水道运往上游的武关、甚至更远的丹凤县或商州府城,故而大多在白阳关登岸,再才白阳关沿丹江东岸往淅川走去。

    由于丹江东岸的道路之糟糕,不比从黄龙滩往赞阳去稍好,故而白阳关之敌往淅川运动甚慢,使得此时在白阳关聚集的敌兵甚至要远远超过新野、邓州两城。

    黄龙滩临汉水是一座名为龙爪岩的岬山,岬山纵深两百余丈,如龙爪探入汉水之中,离水有十余丈高;林缚走上龙爪岩,眺望对岸如龙横卧的庙滩岭,两岸隔着是如此之近,能清晰看见对岸的树木。

    庙滩岭是襄阳与谷城县之间的一座临水横岭,是荆山北麓的余脉,纵横二十里,数座主峰皆有一百六七十丈高,是襄阳以西、谷城以东,汉水南岸除隆山之外最大的一座山岭。便是林缚望过去的对岸山门岩,已经算是庙滩岭的西北麓,山高也只在二十丈左右,与这边的龙爪岩夹立汉水之上,相距也就三百步稍远一些。

    唐希泰早在二十一日就来樊城,对这一片的水文地形都摸了两遍,说道:“汉水从上游而来,受龙爪岩所阻,被迫呈半孤形流向江对岸庙滩岭外侧的山门岩,水流受山门岩阻碍,又折射来,直冲我们西岸的天马岩,水流变得极险;派人下潜水中,甚至能见水下有空壶形成、深不见底……”

    林缚点点头,一路走来,汉水之上都有敌水军监视汉水的哨船驻泊,唯有这一段水面极险,敌哨船即使想抛锚落碇,也有极大可能会给水流裹住撞向山石,没有可能频繁巡哨。

    当然,虽说这处水面只有两三百步宽,但如此湍急的水流,使得淮东军也没有可能在这里安排武装洇渡……

    黄祖禹说道:“大概每隔两个时辰,敌军会有哨船经过,不过其在襄阳城水寨在闻讯后,要派大量战船逆着水流过来,少说需要一天时间;倒是敌水军在谷城西及白阳关水军过来要快一些,但敌军未考虑上游会有敌手,故而在上游多为安排将卒渡河的渡船,此外最多就是小型的巡哨船,无法在如此湍流之前驻泊……”

    “我们已经往庙滩岭潜伏了多少人?”林缚问道,“若是给敌哨发觉,能守住多少时间?”

    “此时潜伏到庙滩岭有六十一人;一旦架成索道,在天亮之前包括甲械在内,能送一营精锐过去,”黄祖禹说道,“敌从襄阳往谷城的驿道在庙滩岭南,他们考虑利用庙滩岭与荆山之间的夹谷阻击我从南面追击来的兵马,故而其营垒筑在庙滩岭的东南麓谷口位置,而我们要架设的过江索道则在庙滩岭西北角的山门岩接驳对岸,敌军闻警走陆路赶来,要绕走四十里地。这么长的时间里,能叫我们将一营精锐送过去,并在山门石南侧建立的防御阵地……”

    “那好,我便在樊城等着你们的胜捷!”林缚说道,看向高宗庭,“宗庭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高宗庭笑了笑,叫罗文虎等几个军情司的指挥参军留下来,他与周普陪同林缚返回樊城去;林缚是过来巡视前垒的,说不定敌军在外围也有斥候潜伏过来,他与林缚要在这边停留时间过去,很容易引起敌军不必要的警觉。

    林缚南返回,陈渍、黄祖禹返回西翼的前垒营地,罗文虎随唐希泰留在龙爪岩北侧的山坳里。这里看上去像是黄龙滩前垒的辎营,实际上千人马都在为龙爪石河段之上架设悬索桥做了好几天的准备。

    之所以选择对峙的山门岩架悬索桥,除了能饶开敌军的视线以及湍急的水流叫敌水军战船难以长时间停留之外,还有一个关键性原因就是山门岩之后的密林里生有能捆绑悬索的巨木,是天然的锁住悬索的固定物。

    为了迁就对岸的地形,北岸就只能选择了龙爪岩。

    龙爪岩上寸草不生,没有固定悬索的巨木,靠江侧往悬石里凿洞又容易引起水上敌巡船的注意,故而将铁桩插入巨岩之后的石隙里,熔数万斤铁水缓慢的浇入石隙之中,将铁桩与巨岩生根一般连成一体。

    走下岩背,十三根高约四丈的工字形铁柱有如生根一般竖立在那里,罗文虎暗自感慨:换了别家势力,不要说架悬索桥了,短短七八天里,将这十三根铁柱生根一般的竖在这里都没有可能。

    可笑罗献成临死之前竟然还想割随州为王!

    这么湍急的水流,即使两岸有固定物,想直接架设浮桥都是极难;即使水流冲不毁浮桥,敌军在上游搞几艘船装满土石,也是一冲即毁;不过,在水面及对岸都为敌军控制范围,架设悬于水面之上的悬索桥又谈何容易?

    当世在峡江之间架设索道或悬索桥:一般不能使用麻绳,麻绳太软,拉开三四百步长,绳就会直接荡到水面上,那就成了浮桥。使用铁索链也不成,环环相结的铁环索太沉。

    悬桥与浮桥对铁索的拉力是完全不同的概念,浮桥有浮舟为底,将铁索托住,主要是抗击水流对浮桥的冲力;而一根重于数千斤的铁索绷直悬于水面之上,铁索对两岸锁桥固定的直接拉力,就将大到惊人的程度,而铁索自身的强度能不能承受这么强的拉力也是个疑问。更不要说还要叫人畜能行走其上了,很容易直接将铁索桥压垮掉。

    当世在溪河之上造索桥,通常使质量轻而强度及刚性都颇强的竹索。不过就算一夜之间能从龙爪岩与对岸的山门岩之间架起竹质悬索,就算悬索绷得极直,一点不荡下来,离水面也只有十四五丈。敌军控制水面,船从竹质索道之下而过,举火便能烧之……

    在看到淮东所产的铁丝绳之前,罗文虎怎么也无法想象淮东军能在龙爪岩与山门岩之间先造索道、再造悬索桥的……

第154章 渡河

    正文]第154章 渡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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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拉铁成丝倒不是什么新技术。

    前朝匠师就能造琐子甲,与鳞甲同属上等铠甲之列。

    琐子甲就是用拉铁成丝,再剪丝造环编成链衣以防刀弓。

    只不过琐子甲防箭shè、刀砍甚佳,但在防利刃刺击较弱,故而不比鳞甲受将卒欢迎,不过技术传承一直未断。淮东战将也有喜欢在扎甲外再披轻便琐子甲的,作战的防护力尤其高。

    拉铁成丝容易,匠工对细铁丝的淬液退火也有技术积累,但是拉出上百丈甚至上千米的细铁丝,再使细铁丝合股拧编为绳,却不是一桩容易的事情。

    淮东在林政君级、载量逾两万石家的超大型海船问世以来,对绳索的强度、韧xìng就提出更高、更苛刻的要求,特别是系帆桅的绳索又不能无限度的粗下去。

    相比传统的麻绳,铁丝及铁丝绳无疑是更好的选择。也唯有淮东在这方面有强烈的需求,才叫淮东匠工能持续折腾好几年、投入大量的资源去完善铁丝绳的技术。

    如今在黄龙滩辎营里储备的那几十捆铁丝绳,还远不能说尽善尽美,但相比较传统的麻绳、铁索,则着明显的优势。事实上早在两年前铁丝绳就应用于林政君级的海船之上,却非其他势力能了解。

    一根长达五百步的铁丝绳,能承受数万斤的拉力,但总重不过四百斤;而相当强度的铁索,甚至要有数千斤、上万斤。

    就算两岸有能承受数万斤拉力的固定物,将四百斤的铁丝绳与上万斤的铁索横架在湍流之上的难度,也绝对不是同一级度的。虽说铁丝绳悬空在水面之上,也不是绝对没有办法毁去,但绝对比举火烧毁一段麻绳或竹索要困难得多。

    罗文虎乍到铁丝绳以及一捆捆仅有分厘细粗的细铁丝时,心想这玩艺儿造绊马索,在敌骑冲刺之前的战场拉上几道,该***多叫人jī动啊!不过他也没有提出来,这种东西只能是一招鲜,淮东军诸将也应该早有考虑,要用只能用一次狠的,远不如其他领域的用途广泛。

    黄昏之时,陈渍与黄祖禹便赶来辎营,辎营里那几个平时穿便衣跟匠工hún在一起的工造官,这时也换上制式官服。

    今夜能不能成功在龙爪岩与山mén岩之间拉起悬索,决定能不能给至今仍滞留在汉水南岸的八万余敌兵以致命一击,陈渍与黄祖禹又怎么掉以轻心?

    这两天淮东军所展示出来的机密,叫罗文虎异常震惊,为了更好的跟上淮东军诸将的步伐,他跟陈渍要求随前部先行渡河参战。唯有如此,才有可能更深刻体会淮东军诸多神鬼莫测的战术。

    燕胡闻警之后,必然会疯狂反扑南岸的滩头阵地。血腥战场,将领身先士卒抗敌搏杀以jī厉士气也是必须的,那中高级将领亡于阵前也无法避免。要避免指挥体系因为将官的伤亡而崩溃,那就派更多的将领过去以有替换。

    罗文虎要随前部先去南岸,陈渍自然不会反对,反而会佩服他的勇气,将他与其他降将区别是开来。

    当然罗文虎要去先去南岸,就要先进行溜索训练。

    由于前期只能最快架设两三根悬空滑索连接两岸,所以最先抢渡到南岸组织前期防御的一营jīng锐也只能拿索具溜索过河。

    计划先渡河的一营jīng锐,领头的是旅帅梁寿,削瘦的脸孔,叫罗文虎很难想象梁寿在从军之前只是登州城的一名屠夫,他们早在前两天就给调来,进行经溜索训练。

    进入山坳深处的秘密训练营地,罗文虎才知道淮东军这次抢渡汉水并非临时起意,而是在占领樊城之前就制定好的方案之一——秘密训练营地里,两根高柱连着一根悬索,溜索说起来也不复杂,但也需要事先进行反复训练,确保过江时不会因为个别人出现问题而卡在那里。

    在营地里,罗文虎也看到了上百架准备用于封锁河道的jīng铁chuáng弩、蝎子弩,这时扯下防雨漆布,拉出营地前,在空地上lù出狰狞的面目,前垒的兵马也做好准备,准备随时补入龙爪岩这边。

    罗文虎试过两把溜索,身穿甲衣的他,溜过百余米的距离,也没有太难,便与梁寿及营哨诸将进一步研究对岸的山mén岩周围及庙滩岭的地形及各种应急作战预案。

    随他们先渡江还有十数匠工,要负责后期的悬索桥架设。

    这次作战不是用滑索送五六百人过去,而是要用铁丝绳在龙爪岩与山mén岩之间架设一座可供人马大规模通过的悬索桥,在一两天时间里输送三五千甚至更多的jīng锐兵马过江,一举切断庙滩岭南麓的襄谷通道,彻底破坏南岸敌军的北逃计划。

    这种作战方式,是罗文虎之前想都没有想过的,不由得叫他想徐州之役时,陈韩三大概到今天还败得稀里糊涂吧……

    罗文虎对陈韩三的徐州溃败也一直疑huò不解,入冬后冻得结实的大河怎么会在突然间就分崩瓦解了呢?但叫淮东军的工造官一解释,罗文虎没想这里的道理竟是如此的简单,没有知识真是害死人。

    入夜后,罗文虎与梁寿率部到龙爪岩后集结;这时起了风,望着yīn霾的夜空,罗文虎担忧的问道:“会不会有雨雪?”雨雪天气无疑会加大渡河的难度。

    “狠下一场雪才好……”梁寿抬头看着天,渡河不是难事,有这么多chuáng弩、蝎子弩封锁狭窄的河面,也不怕敌船能从水面上攻击jīng铁质地的索道,但敌军闻讯从庙滩岭东南麓谷口赶到山mén岩只有四十里不到。要是大雪天气,就能极大拖延敌军赶来围截的速度。

    雨雪天气对谁都不利、对谁都有利。

    而淮东军的准备工作做得充当,天气越恶劣,相对来说,只会对南岸没有防备、没有准备的敌军更不利。

    陈渍、黄祖禹走过来,说道:“南岸没有异常,这天估计要下雪,你们过去要小心山石滑脚;你们做好准备了没?”

    梁寿点点头,陈渍与黄祖禹及第二批率部渡河的李白刀,说道:“那就先把chuáng弩推上岸……”虽说敌哨船入夜后每两个时辰经过这一河段,但保不定上游敌水军战船会来得更快,甲卒溜索过河,在空中面对敌船shè来的弓箭全没有还手之力,需要岸上用chuáng弩、蝎子弩封锁打击从上游过来的敌船……

    铁丝绳还没有展开,一捆捆放在“工”字形铁桩前,不过铁丝绳的一头都用jīng铁铸制的铁扣扣死在铁桩上,已经做好架悬索的准备;在夜sè的掩护下,一架架chuáng弩也从营地推上岸崖,装槽的巨弩箭就位后,对准龙爪岩上下游的水道。

    戌时刚过,两艘敌巡船顺流而下,由于害怕北岸淮东军的强弩,这两艘敌巡船差不多贴着南岸而过,叫人担心此时潜伏在南岸的人马会暴lù行踪。

    北风呼啸,天空yīn霾,夜sè如墨,敌巡船过去,南岸潜伏人马替用灯为号,为龙爪岩上架起四架巨型chuáng弩指明shè击方位!

    这四架jīng铁所铸的chuáng弩明显要比军中常用的chuáng弩要一大圈,弩箭装槽,箭尾系有绳索。罗文虎心里也紧张,虽然巨弩的弦张力要比普通chuáng弩更强,但能不能将尾端系索的巨箭shè到对岸,他也没有把握,也没看到过辎兵之前反复进行的实验,总觉得不保险。

    在对岸用灯火标示于shè击方位,陈渍挥手发号司令,听着弩箭破空而去,夹于呼啸的北风之中,也不晓得有没有shè击对岸,只见cào纵chuáng弩的军卒拉动箭尾绳索,见绳索绷直,兴奋的说道:“shè到对岸了!”过了片刻,对岸也用灯火传信以示成功。

    看着陈渍、黄祖禹、唐希泰他们神sè沉毅的望着江下的夜sè,罗文虎倒觉得手心的汗水有些多余了。

    很快将三捆铁丝绳系在绳索之后,罗文虎看着这些铁丝绳慢慢给拉下河水;大概过了半时辰左右,这三根铁丝绳就绷直在龙爪岩之上,以极小的角度向下倾斜……

    罗文虎最先下滑台用索具搭上悬绳,双脚踏石便往空中滑去,听着耳畔寒风怒啸、脚下làng声jī涌,jī起的水沫直打到脸上,一片冰凉,没叫他多想,去势将近,但也将对岸的情形看到更清楚。

    数盏马灯照出山mén岩之下一个天然的落脚石台,十数个早先潜伏出来的人站在石台上,这时伸出一支长杆来,钩住去势将近的罗文虎身子,将他拉到石台上解下来;石台左侧还有三条绳梯垂下来可叫人爬上去,而四支jīng铁巨弩就钉在石台稍下的位置,呼着风làng,纹丝不动,shè入石中怕有半尺之深……

    好强的chuáng弩!

    正在罗文虎愣神间,“呼呼呼”,又有三人就在他身后同时从对岸滑来……

    这边有一人举着马灯照过来,认不得罗文虎:“梁头怎么没过来?这位将爷是谁?”

    “这是军情司的罗文虎罗指挥;董彪,这边有无异常?”梁寿的声音就在罗文虎身边响起,询问挑马灯过来的汉子。

    “原来是罗指挥,”先行潜伏过来负责的哨探头子董彪凑过来,与罗文虎行了一礼,与梁寿说道,“庙滩岭前谷的敌军还在梦里呢;不过在东岭以及虎牙滩的两座望哨,各有十五六名军卒守着。我们在入夜前mō过来时,在山南撞到三名敌哨,杀了两个,叫一人逃走,不过应该不会对敌军惊动太大。南河上游曹冲寨有三千敌兵在入夜前进驻,停在那里打算明天继续去谷城,惊动后估计会拉过来打这边……”

    淮东军在南岸有斥候渗透以及燕胡在北岸有斥候,都是正常的,双方隔三岔五都会搜捕对方的斥候哨探、但只要不是核心区域给潜入,很少会兴师动兴众、连夜派大股兵马搜捕的——梁寿也不担心董彪他们杀伤巡哨的事情会引起敌军多大的警觉……

    梁寿与罗文虎也不耽搁,从绳梯爬上山mén岩。

    山mén岩比北岸的龙爪岩略小,岩头才四五十步深,过去就是庙滩岭里随处可见的茂密森林,人迹罕至,树木参天,是一处向南、向西缓下的斜坡;两根铁丝绳就用铁扣扣死在巨木根部上,绷得极紧,将树皮勒破,绷在山石上即使有人在江上溜索也是纹丝不动,十分的牢固。

    整个计划看上去很简单,但如此简单实用的背景隐藏着淮东叫人窥到底的实力,这么简单实用的计谋也叫敌军断难识破;罗文虎自诩文武双全,这时候也是十分的羞愧,几乎淮东军里随便拎出一名营将、哨将出来,都不会比他太差——也难为淮东军为此筹划许多……

    很快又有二三十人溜索过来,有数人身上还系着好几捆粗细不足一分(十分一寸)的细铁线。山mén岩之后的密林里早就有四十多号人潜伏着,除了七八人为先期潜伏来的匠工之外,其他警戒的警戒,更有接过铁丝,利用外围的树木为桩,迅速围出一片临时的防御营地来。

    用铁线围木为营,虽说简陋,但远比伐木为营要快得多。

    即使用刀斧能砍断这些铁线,但铁丝密围成网状,也能叫敌军缓下速度来,而且还不受火;配合铁蒺藜使用,更为有效。淮东军弓弩部署在铁线之后,对受铁线网、铁蒺藜及拒马等障碍所阻的敌军能进行有效而密集的shè杀。

    说到搏杀,淮东军jīng锐一点都不缺血勇,关键要压制不能叫敌军从四面八方涌来。

    山mén岩虽在庙滩岭之中,但出山并不远,毕竟要考虑到jīng锐兵马渡过河能迅速从庙滩岭出击,切断襄阳与谷城之间的通道,故而与之同时,在敌军发觉之后攻击山mén岩也会十分的迅速,不存在多少地势上的障碍。

    汉水之上的悬索,瞒过敌军最多到天亮,敌军最快会在日隅之前攻来,梁寿率前部渡河,就是要先在山mén岩外围建立防御,以能在汉水之上架设悬索桥,叫更多的兵马能迅速渡河过去……

    差不多渡过四百余人之后,才有两艘敌巡哨,再从上游驶来。

    虽说夜sè如墨,但三根悬索就悬于水面之上十四五丈,而龙爪岩、山mén岩两边已经布下这么多人,惊得周围鸟飞兽走,自然不会叫敌哨船一点警觉都没有。

    当贴着南崖而行的敌哨船举火去照夜空时,迎接他们的自然是如飞蝗一般的箭雨;敌哨船上十数兵卒瞬时伤亡过半,不过残存的敌卒在船上也及时点起船尾的烽火,向南岸示警!

    罗文虎站在山岩之上,看见敌军在东岭、虎牙滩的望哨也很快燃起示警的烽火;这时候才发现敌军在左右的这两处望哨是如此之近,要不是各隔着一道岭脊,距山mén岩的直线距离也就四五里远。

第155章 风起

    卷十一 狂澜]第155章 风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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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凛冽的寒风穿檐打壁,有如鬼哭神号,吹得人心绪难宁……

    胡宗国睡得浅,半夜叫噩梦惊醒,坐在chuáng头,叫shì婢伺候他穿衣服,推窗望外,夜sè漆黑似墨,望不得一点星光。***自奢文庄与温成蕴在黄陂给鸩杀的消息传来襄阳,胡宗国随叶济罗荣从襄阳西逃到谷城这几天,夜里噩梦连连,一直都休息不好,望着窗外的黑夜,似乎有一头恶兽张开嘴要将他吞噬下去。

    “庭外的灯怎么就熄了?”胡宗国问shì婢。

    “夜里给风吹灭,胡顺要去点灯,才发现没灯油了,想着明天从军中领起火把过来,没想到大人这时候醒过来……”容貌娇俏的shì婢回道。

    “算了,”胡宗国沮丧的说道,“没两天就要渡河去了,庭里不点灯也罢,仔细不要叫什么人闯进来。”

    仗打到这一步,双方斥候哨探彼此渗透是题中之义,入夜庙滩岭那里有巡哨给淮东潜来南岸的斥候杀伤,胡宗国担心淮东会有斥候潜伏来谷城。

    到谷城后,为便于叶济罗荣随时召见,胡宗国就贴着叶济罗荣行辕找了一栋院子暂住。

    这时候守外院休息的扈卫闻声走过来请安,胡宗国问道:“穆亲王那边休息下没有?”

    “这两天在庙滩岭附近前后出现三拔淮东斥候,人还不在少数,穆亲王放心不下,盯着要曹冲寨那里连夜派人去搜山,这会儿还没有歇下呢!”扈卫说道。

    襄阳与谷城之外,隆中山地、庙滩岭以及石龙岭临汉水而立,都属于荆山余脉,庙滩岭范围最小,也周近四十里,高百五六十丈的险峰有四座,三拔淮东斥候藏在庙滩岭,这寒风呼啸的深夜,要派兵去搜捕,怎么搜?

    胡宗国苦笑一下,但也知道越到到这时候,越是马虎大意不得。

    乍看上去,襄阳以西的汉水上游都在他们的控制之下,但淮东军从北岸已经从樊城延伸到黄龙滩,在水营战船未来之时,就已经开始争夺对汉水的控制。

    特别是从隆中往西到黄龙滩一线,这二三十里的汉水河道深而陡窄,而北岸又有多处崖山直迫汉水,使淮东军在崖岸之上架设抛石弩就能直接攻击水面上的船只,实际就极大限制了襄阳及赞阳、水军对这一汉水流段的控制……

    淮东军这两天往南岸派斥候潜伏也变得更频繁,既担心是淮东军的疑兵之计,但凿实叫人放心不下——淮东这些年来奇谋迭出,哪家没有吃过大苦头?

    胡宗国这时无没有办法再安心去睡下,便赶去行辕见叶济罗荣,拾步走进议事堂,看到叶济罗荣双眼赤红的盯在地图上,眉头皱如山峦,果真又是漏夜未眠。

    佟尔丹换好衣甲,jīng神抖搂的守立在mén庭口,他二十六日从光山淮东军垒“劫狱”逃脱,昨日才经南阳赶来谷城到叶济罗荣身边。

    看到胡宗国过来,佟尔丹友好的笑了笑。他去行刺罗献成时,抱有必死的决心,唯有胡宗国跟他说此行似险实安,而最终的结果果真如此,叫佟尔丹觉得眼前这瘦瘪瘪的浙闽降臣确实有着常人不及的聪明……

    胡宗国也是相视一笑,佟尔丹带回的不能算什么好消息:

    董原叫淮东抄了老巢,虽说对林缚恨之入骨,但命脉给淮东捏在手里,指东不敢往西,指北不敢往南,此时淮西军的主力悉数给调到淮水以北去收复确山、汝州等地,淮东甚至禁止淮西军涉足南阳。也不能算多坏,至少董原没有因为命脉给捏在淮东手里就彻底屈服。

    淮西军北进,岳冷秋及池州军也叫林缚北调去牵制淮西军,但他们在襄阳、南阳只需要单独面对淮东军——淮东军虽然能调十五万jīng锐北上作战,但北燕在襄阳、南阳一线依旧有十七万jīng锐兵马,并不居弱势。

    眼下关键是要盯住淮东军在石桥岭往新野、邓州展开的前垒兵马,淮东军兵马往这一线聚集的速度非常之快;还有一个就是要严密关注淮东军水营主力北上的速度。

    只要再有十天的时间,渡河补入到丹江东翼的总兵力就将达到十二万,而留在南岸的五万兵马主力也将撤到谷城及谷城以西,届时即使叫淮东水营控制襄樊水域,也不会影响北撤的大局。

    “这两天淮东的斥候在石龙岭及庙滩岭之间活动颇多,会否重演上饶之计?”叶济罗荣看到胡宗国过来,问道。

    上饶一役,淮东军在上饶南侧开辟官溪岭道,而筑坝截流杉溪,迫使奢飞熊从杉溪中游河谷撤兵,而淮东军真正隐藏的计谋则在杉溪上游秘造战船,趁浙闽军受坝水威胁从防垒撤出之时,以战船载兵马走水道突击,几乎将浙闽军在上饶的兵马补全歼,便是奢飞熊等人也没有逃过战死的结局。

    眼下北燕水军虽说控制着襄阳以西的汉水河段,淮东水军在下游一时上不来,叶济罗荣犹担心淮东军在黄龙滩重施其在上饶所施的故计,秘造战船下水,偷袭襄阳、水军或直接运兵马渡河来打南岸。

    这几天淮东军在黄龙滩一线的动作也颇大,叫叶济罗荣不得不在石龙岭以及庙滩岭的三座主峰上设望哨来监视对岸及汉水之上的动静。

    对淮东来说,绕到上游择地造船是个计策,但需要时间,未必就能比其水营战船从下游赶来快多少——在上饶战事之后分析淮东的计谋,淮东军为越过官溪岭在杉溪上游造船,前后从崇州、江宁、明州转运了近三十万石的造船材料,耗时达半年之事。显然这种计谋也不是淮东想玩就能随时玩的。

    “穆亲王要有担心,可在庙滩岭与石龙岭以及庙滩岭与隆中山地之间增设两处防垒……”胡宗国说道。

    由于隆中山地、庙滩岭、石龙岭都是直接夹临汉水南岸而立,北面的山势直接侵到汉水之中,实际从襄阳往谷城的通道,是位于隆中山地、庙滩岭、石龙岭南麓与荆山相夹的浅谷之间,再经南河河谷北上到谷城,并不是紧贴着汉水南岸。

    由于北燕水军控制着襄阳以西的河段,故而没有必要在物资如此紧缺的时间,再贴着南岸建防备淮东军泅渡过河的烽火墩及防垒。不过,既然叶济罗荣忧心不减,那在庙滩岭与石龙岭之间、在庙滩岭与隆中山地之间建防垒,防备淮东军洇渡过河,从这三山之间出兵切断襄阳与谷城的通道,也算是一个加强措施。

    胡宗国的建议,又叫叶济罗荣犹豫不决。

    叶济罗荣知道襄阳不能守,但也没有完全放弃南岸的心思。

    从隆中山地往西,汉水流急江窄,正如淮东军在北岸陡崖之上立抛石弩能直接打击水面一样,将来他们撤到谷城以西,利用控制赞阳与仙室山两岸的险要地形,立抛石弩、chuáng弩,更能将淮东水营的战船封锁在下游,以达到谷城不弃守、保留为南岸进击阵地,以牵制淮东军的目的。

    眼下南岸的物资十分的紧张,叶济罗荣犹豫着要不要在三山之间建日后多半要拆毁的临时防垒,还是说仅仅是自己多心了?

    荆襄一役,叫在战场厮杀逾三十年的叶济罗荣也有心力憔悴之感,少了以往的杀伐果断,变得犹豫迟疑,容易动摇,他甚至整宿整宿的考虑荆襄会战过后会给谁顶替来收拾残局的问题:叶济白山?

    见叶济罗荣迟疑了许久也没有拿定主意,胡宗国视线移到地图上,似乎没有意识到叶济罗荣的犹豫:至少从西岸兵马北撤开始,叶济罗荣的表现要远远好过胡宗国的预期;在东线近二十万兵马全线崩溃的情况下,叶济罗荣还能稳住军心、徐徐北撤,这样的统帅已能列当世名帅之列了,不能苛求太多。

    胡宗国想劝叶济罗荣去歇息一二,正在此时,西北方向警钟大作,听得人毫发惊立、胆颤心摇!当然,淮东军在北岸时不时的搞那么两下,惊过之后叫南岸诸人也变得麻木。

    “快派人去查明,何事示警?”叶济罗荣吩咐佟尔丹道。

    佟尔丹疾步而走,片刻返回来禀道:“是石虎滩、东岭两处望哨同时举大火,本将已派哨船往下游去查看,想来庙滩岭及曹冲寨都会增加巡兵赶去侦察……”

    东岭是庙滩岭的主峰之一,石虎滩位于石龙岭的东麓,东岭与石虎滩同时燃烽火报警,意味着石龙岭与庙滩岭之间的缺口出了问题——当世烽火传讯,能传递的消息十分有限,举大火只是意味着军情严重,但到底严重到什么程度,要想知道进一步的消息,需要等前哨的信骑驰回!

    谷城就挨着石龙岭,但石龙岭东麓石虎滩的哨探赶来报信,却要从石龙岭南麓绕道走上五十余里地,快马加鞭也要一两个时辰才能知道确切消息!

    哨船从谷城下去是快,但要逆流将消息回来,那比信骑还要慢许多。

    叶济罗荣想起胡宗国刚才的建议,又想起之前的担忧,说道:“不,传我军令,着曹冲寨守将马图海立即率三千兵马进入石龙岭与庙滩岭之间监视敌情,着庙滩岭前谷守将乌雅和蔺闻令率两千兵马前去马图海合兵……”他担心等探明情况再调兵遣将会有些耽误,决心先派兵进去,即使是虚惊一切,也要在庙滩岭与石龙岭之间设一座监视北岸的防垒。

    先一步随叶济罗荣率部退到谷城的田常这时候也赶了进来,听得叶济罗荣的军令,迟疑的问道:“往庙滩岭派兵,会不会影响襄阳兵马西撤?”

    如今在襄阳犹有周繁、普碣石、佟瑞麟等部近七万兵马,从襄阳往谷城的通道很窄,这时候半道折向往庙滩岭西麓的汉水南岸增派兵马,会影响襄阳兵马的西撤。

    这仅仅是一个原因,另外一个原因此时在曹冲寨的马图海所部,是田常的嫡系jīng锐。

    田常虽率部先撤到谷城,但作为条件,田常所部将作为谷城的殿后兵马,最后撤退谷城。

    相比较暴lù在外的襄阳,谷城要往西收缩近百里,能依北岸的赞阳、白阳关,形势要比襄阳好得多,只要将周繁、普碣石、佟瑞麟等部兵马撤到北岸去,田常以为他便是留下来坚守谷城也不成什么问题。

    但田常的底限是守谷城,石龙岭以西都将暴lù在北岸淮东军及即将进入汉水的淮东水营的打击之下,派兵进入庙滩岭与石龙岭之间与淮东军对峙,田常就怕他的嫡系兵马这时候能进去、但到时候未必能退出来!

    “耽搁不了两天,庙滩岭与石龙岭之间眼下确实有加强的必要,也仅仅是临时防垒,过五六天就撤出来,不为殿后……”叶济罗荣说道。

    “那好吧,末将也赶去看一眼,以防下面将领处置不当……”田常说道。

    叶济罗荣也不晓得石龙岭、庙滩岭一线的遇袭规模,既然田常要亲自赶过去看一看,那是再好不过,与佟尔丹说道:“你与田常一起过去!三山之间马虎不得。”

    田常与佟尔丹赶到曹冲寨,天时已经灰濛濛起亮光,守将马图海早一步闻讯,动作也很快,已点齐三千兵马,等着田常、佟尔丹过来就拔营出发。

    天际乌云密布,似雪未雪,这时有进一步的消息传到曹冲寨,只是进一步消息叫田常、佟尔丹二人背脊汗máo直立:“什么,敌军夜里在汉水之上拉出三根悬索渡河?”

    “就三根悬索,哨船怎么举火毁去?”佟尔丹质问道。

    他们早就讨论过淮东军有可能渗透到南岸的多种方式,襄阳以西的汉水河段都叫他们控制着,淮东军想要渗透进来,一为涸渡,第二就是在河道窄处直接拉悬索。但这两种方式,只能派小股兵马或者说是斥候前哨渗透。

    “夜哨巡船过山mén岩时,发现异常,但敌军在两岸早有部署,两岸伏兵用弓弩当即就shè杀我十六人;哨探来不及应变,只能在点燃烽火示警后往下游逃撤。两艘哨船,一艘半途撞礁沉没,一艘从庙滩岭东麓靠岸。庙滩岭前谷乌雅和蔺也是刚刚派人来传讯,只比田帅与佟将军早了半步,”曹冲寨守将马图海禀道,“敌军趁夜在龙爪岩与山mén岩之间架悬索,就哨船遇袭规模来看,南岸少说已有五六十个淮东弓兵;等我们赶过去,应有两三百敌渡河过来……”

    马图海哪里能想象淮东军借索具溜铁丝绳索、快速过河的方式?他只是照一般的情形想象,推测淮东军借索绳渡过,两三个时辰里能运两三百名衣甲兵械俱全的甲卒过来就顶天了……

    田常与淮东恶斗了这些年,知道淮东两三百jīng锐依庙滩岭险峻地形想要全歼他们,也要费很大的一番工夫,但很显然淮东不会凭白无故的派两三百人到南岸来送死。

    佟尔丹蹙着眉头,跟田常说道:“敌军在龙爪岩与山mén岩之间架起悬索,先偷潜一部分人过来,他们以为只要守住悬索这头,再在北岸用chuáng弩封锁两边的汉水,就能继续从北岸增派兵马扩大阵地、拖延我军北撤的步伐;他们倒是打的好主意!看来,我们光从陆上派兵过去围杀还不够,要立即从上下游派战船冲过淮东军的封锁毁去悬索才成……”

    田常怀疑不会有这么简单,但就眼前的形势来看,也只能派人回谷城去见叶济罗荣,要他从谷城派有坚固侧舷的战船去毁淮东军的悬索,他则按着既定的计划,与马图海率部赶去山mén岩。

第156章 绝望

    卷十一 狂澜]第156章 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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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佟尔丹没有认识到问题的严重xìng,田常虽有迟疑,认为淮东军不会无的放矢,但是也看不透疑点在哪里。

    在他们看来,淮东军趁夜架起悬索渡人过河,也只是使用寻常所见的麻索;淮东军先派前哨潜伏过来,将麻索绑于两岸巨木,悬于河谷之上,确实能趁这边不防备就抢渡一股人马过来,但也就仅限于此。

    虽说淮东军会大量部署chuáng弩与蝎子蝎封锁悬索上下游的河道,阻止水军战船去破坏悬索,但chuáng弩与蝎子弩的作用并不是无限的。

    首先chuáng弩与蝎子弩的准确xìng实际上很低,唯有在攒shè密集敌阵或城墙等大体积目标时,才能最大限度的发挥作用。当真叫一人站在那里,相隔三百步用chuáng弩shè击,十中一二而已;用蝎子弩投掷,十枚石弹里都未必能中一发。

    战船以厚木造舷及遮篷,对chuáng弩及普通的蝎子弩就有相当强度的防护作用。

    虽说淮东重型抛石弩能对战船造成结构xìng的破坏,但重型抛石弩一般用来轰砸城墙等固定的大目的,要是用于打击江河里快速移动的战船,准确xìng将差到可怜的地步。

    而淮东军用悬索渡人过河,效率也慢,再者悬索渡人可以,但想要将重物用悬索渡过汉水,那就差强人意了。

    淮东军战力是强,但强于两处,一是将卒敢战,二是甲械jīng良。

    蝎子弩、jīng铁chuáng弩,每张重愈五六百斤甚至千余斤,淮东的这些战械,给浙闽及北燕军造成极大的挫创,田常、佟尔丹心想淮东军也断没有可能将这些沉重的jīng良战械通过悬索运到南岸来……

    田常、佟尔丹先率马图海所部三千兵马沿石龙岭往山mén岩进发,日隅之时赶到山mén岩外围,才知道事情比他们所预想的要严重得多。

    实际在行军途中,田常就接到三次、一次比一次严峻、一次比一次叫人心沉的信报:

    首先是庙滩岭前谷营垒在凌晨时派出的一支约六十骑的侦察人马在山mén岩外围受到淮东军的伏击,损失近半数人马,能确定已经通过悬索渡河到南岸的淮东军人数,要比想象中多出许多。

    第二是从谷城派出一艘水军艨艟船在赶到事发地时,没想到悬索绷直后离江面竟有十四五丈之高。在淮东军北岸chuáng弩的封shè之下,艨艟船准确不足,没有办法在湍流中停下去直接够上去破坏悬索。虽用火箭luànshè之,但未有效果,艨艟船不得不往下游隆中撤去,避开淮东军在北岸的chuáng弩,而要等襄阳、水军从下游派立有高桅的战船赶来,最快也要拖到午中过后。

    第三就是凌晨之时,淮东军潜伏来南岸的兵马在清晨之时强袭虎牙滩哨垒,守哨军卒十五人被歼,目前有一股淮东军进占虎牙滩哨垒,没有退出的迹象……

    情况要远比想象严重,听到淮东军潜到南岸兵马进占虎牙滩,田常背脊一阵阵发寒,他几乎能猜测出淮东军这次抢渡作战的意图是什么!

    山mén岩与虎牙滩相距不到四里,间隔缓坡、密林,这两处地方看上去相距并不远,但绝对不是淮东军抢渡三五百人过来就是能同时控制的!

    更为重要的,山mén岩位于庙滩岭西麓,虎牙滩位于石龙岭东麓,中间为两山之间的坡谷,要是淮东军着意控制山mén岩、虎牙滩以及两山之间的坡谷,那就意味着淮东军的下一步意图就是切断从襄阳往谷城的通道……

    田常没能直接进攻山mén岩,而是在日隅之时,已有三百余淮东军占据庙滩岭东麓的观音尖,封堵他们进击虎牙滩或山mén岩的通道。

    田常使马图海率部强攻观音尖,观音尖不下,就打不到背后的虎牙滩与山mén岩。

    观音尖是庙滩岭东麓的一座断岭,地势与庙滩岭不接,孤立于坡谷之中,仅二十余丈高,虽说也有一定的险峻,但进入观音尖的淮东军不过三百人,随田常而来有三千兵马,近十倍的兵力优势,足以能克服一切地形上的障碍,而淮东军也是刚刚进占观音尖,并没能有足够时间利用地形建立足够多的防御。

    田常要马图海亲自带队压到观音尖山前,一次就派出六百名甲卒持大盾从山前的松树林抑攻上去,要以绝对的优势兵马将妄图占据观音尖的淮东军撕成粉碎——田常与佟尔丹就跨、坐在马背,就在离观音尖山脚不到一里的一块巨岩上指挥战事。

    寒风呼啸,已有雪粒从yīn霾的天空飘下来,但不影响战事。

    田常能清晰看到所部甲卒抑攻观音尖的情形,初时一切顺利,淮东军断断续续从林间shè来的利箭,并不能破开大盾的保护,叫六百兵卒能抑面登坡,不断接近在林中组织防御的淮东军。

    但不知怎的,爬坡的两翼兵马走到半山腰就停下不前,最前头还有十数人突然给绊倒在地,叫淮东军从林间趁luànshè杀了数人——绊马索、铁蒺藜?田常脑子里瞬时闪过这两物,暗骂进攻的将卒都是废物,这等简单的障碍物都没能觉察,白白叫淮东军shè杀了数人。

    田常沉着气,看着战场,能看到中间还留有十余丈宽的缺口没受影响。

    遇到这种情况,将卒应该缓下来,往中间聚拢,团缩起来防备淮东军从山上打反攻,派人清除两边的障碍物,能稳住阵脚再往上攻——

    由于庙滩岭前谷营垒早在清晨时就派出侦察兵马,这支侦察兵马虽在观音尖以北受到伏击、伤亡近半,但有十数人始终监视着庙滩岭与石龙岭之间的地域。

    田常知道淮东军只比他们早半个时辰占下观音尖,见淮东军竟然能在林间用绊马索与铁蒺藜设下四五百步宽的障碍带,还是极为惊讶。

    要仅仅是绊马索、铁蒺藜等障碍物,倒也好清除!

    或许是攻上去的兵卒对两翼的障碍带也很疑huò,负责压队前攻的营将迟疑不决,竟然没有第一时间下令使将卒往中间聚拢结阵或往两翼分散。

    田常气得大骂,正要派人去质问马图海他手下这名营将是干什么吃的,淮东军甲卒就在这时从中间预留的缺口猛烈的冲杀出来。

    四五辆飞矛盾车从松林间叫淮东军卒推着冲下,远看去就知道这四五辆盾车要比寻常的要沉重得多,顺着坡势而下,田常眼睁睁的看着他所部在缺口处用十数张大盾结成的盾阵给淮东军的盾车冲翻——这哪里盾车,明明是势大力沉的铁冲车!

    不能用盾阵挡一挡淮东军的冲击,而停在松林边缘的军卒又迟疑不定,没有及时往中间团缩,中间缺口处的薄弱防线几乎就在眨眼间叫冲杀出来的淮东军杀溃。

    田常脸sè很难看,马图海是跟随他十数年的嫡系,这三千兵马虽说不是他麾下最能战的jīng锐,也要胜过其他水准的将卒,没想到会打得这么差劲,叫他在佟尔丹面前极没颜面。

    看到马图海勉强在山脚站稳脚,在两翼稍高处用弓弩封锁住淮东军直接冲击山脚的口子,叫半山腰散溃的兵卒能退下来重新结阵;田常打马驰到马图海跟前,狠刮他的一眼,呵斥道:“打的什么鬼仗,丢人现眼……”

    “山间树林间都用这种铁丝缠了个满当,往里又有铁蒺藜,”马图海举一根从半山腰绞断下来的铁丝给田常看,诉苦道,“淮东军太他、娘的狡猾,就留下中间那点宽的缺口,而他们所用的那几辆盾车,从前盾到车架子都是用jīng铁所铸,矛头生根似的铸在盾板上。田帅你也看到,淮东军居高临下,拿这玩艺下从缺口往下猛冲,在下面根本就拦不住哇!”

    田常倒吸凉气,三百余淮东甲卒在观音尖山南团守,看上去山南的坡势较缓,实际是这三百淮东甲卒有意利用这较缓的坡势来对抑攻的兵马进行反复的冲杀……但是马图海递上来的铁丝更叫田常震惊。

    当世早有琐子甲,铁丝算不上稀罕物,但在田常的印象,工匠打造琐子甲拉铁造丝最长不多一两尺,而马图海递给他的这根铁丝足有六尺长……

    淮东军能将jīng铁铸造的重型盾车通过运到南岸来,而淮东军用来缠树的铁丝又远远比想象中要长得多——依溃散下来的兵卒描述,差不多三四百步宽的林子,都是用整根铁丝缠住,也无怪乎淮东军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用铁丝以树为桩缠出一根碍障带来。

    “这山头怎么打?”马图海咂嘴叫苦道,“总不能叫弟兄们把命都拼光吧!”

    马图海还在考虑观音尖怎么拿下来的问题,田常却在想别的问题:要是淮东军架设于两岸河谷之间的悬索就是这种铁丝,那情况就要比预想的要致命得多!这一想叫田常的额头在稀疏雪huā之下竟渗出一层汗来!

    田常怔立了片刻,才想到将手里的铁丝折了四五折,拧成绳状,扔到地上,拔刀去斩。

    田常佩刀自然是少有的利刃,要是不惜刀,手指粗的铁条也能斩断,但这折成数截的铁丝却是连斩了五六下才斩断……

    “田将军是说淮东军所架设的悬索可能是此物?”佟尔丹毕竟不笨,田常异常的举动也叫他想到关键处,这铁丝折成的绳子放地上拿利刃也要连斩五六下,要是悬于空中,劈斩时没地方可以给借力,要想斩断,怕难上十倍、百倍!

    要是淮东军架设的悬索没法烧毁、斩断,那淮东军岂不是能源源不断的派兵马渡到南岸来?

    佟尔丹想到厉害处、要命处,也怔在那里。

    “留两营兵马给你,你就在山脚下结阵,盯住观音尖之敌,不过也要防备再有淮东军从山mén岩那边杀过来……”田常着马图海盯在观音尖,他与佟尔丹则率另三营整编兵马,绕入观音尖,往里侧刺入,切入观音尖与虎牙滩之间,登上离汉水不到两里的摩石崖上往北眺望,架上龙爪岩与山mén岩之间的哪里是悬索,明明是一座栈板才铺到一半的悬索桥!

    淮东军是要直接在两岸河谷之间铺出一座悬桥来!

    田常所站位置是山mén岩也就三里稍远一些,能看到山mén岩与龙爪岩之间架设的悬索,也能看到山mén岩南面布防的淮东军不少四五百人——没想到淮东军竟然铺悬桥之前,就通过悬索已经渡了上千人过来!

    而淮东军既然能将沉重的铁铸盾车也运到南岸,那想必也不会缺chuáng弩、蝎子弩等战械,想比较之下,田常率部匆忙赶来,兵力的优势反而叫淮东军的jīng良战械彻底压制住!

    这时乌雅和蔺也接到叶济罗荣的军令率两千兵马从前谷军谷赶来。

    乌雅和蔺所部停在观音尖以南,他在扈骑的簇拥下,赶来摩石崖与田常相会,说道:“奉穆亲王令,和蔺过来叫候田将军的调遣,是不是让和蔺先打下观音尖……”言语之间是看不起田常的嫡系兵马竟然叫观音尖的三百淮东军缠住。

    “莫去管观音尖之敌,和蔺将军,你先部立时进来进击山mén岩,要是不能拿下山mén岩,你我皆是覆顶之灾!”田常下令时,手足都有些发颤。

    襄阳、水军的战船要从下游赶来,最快也先拖延午后,就算战船能及时赶过来,也很快在水面直接砍断悬空的铁索,那只能从正面强攻山mén岩,拿下淮东军悬桥的这一头,将淮东军封堵在北岸过不来!

    乌雅乃燕东贵族,佟尔丹知和蔺未必心服田常的指挥,更何况是不顾观音尖之敌在侧后威胁,直接要他拼出全力去强攻山mén岩?

    佟尔丹将问题的严重xìng跟和蔺略作解释,说道:“事关南岸兵马存亡,田将军之令,你需立时执行……”

    正在这时,有一乘马车从南面驰来,到近前,却见胡宗国从马车里跌跌撞撞的走过来。

    “听得淮东军打虎牙滩的消息,穆亲王担心得很,淮东军的野心不小啊,”胡宗国爬上摩石崖,喘着气解释他赶过来的原因,他眼神不如田常他们,远眺视野模糊,问田常:“淮东军是不是在造桥?”

    田常点了点头,手足冰冷,在他视野里,北岸的淮东军已经将栈桥铺到山mén岩,而在北岸的龙爪岩上,一队队淮东甲卒已经做好走桥渡河的准备……

    三百步宽的悬桥,ròu眼就能看到淮东军有数十辎兵在桥上铺栈板,要是一次过一队淮东甲卒耗时半盏茶工夫,也就是说,淮东军在一个时辰里就能将上千甲卒投shè到南岸来!

    “没有时间去打山mén岩了,”胡宗国心里的绝望不比田常弱半分,这时候才彻底明白大都督为何在黄陂没有北逃之心,大都督在黄陂就彻底绝望了啊!再绝望也不能就放弃了,胡宗国便是手脚发软,还是继续给田常建议,“快将兵马都撤下来,撤到观音尖以南;要是下游过来的战船能将悬桥毁,那是再好不过;要是悬桥毁不掉,只能用尽一切办法,想尽一切可能,将渡河的淮东军压制在观音尖的北面,不能叫他们从这个缺口里涌出来……”

第157章 勇将

    正文]第157章 勇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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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悬索桥铺成之时,林缚也从樊城移来黄龙滩督战。

    天飘雪絮,寒风怒啸,林缚披大氅而立,立在龙爪岩之上有如磐石。

    之前为怕引起敌军的警觉,林缚之前仅仅是视军黄龙滩,便是沿北岸往西延伸的兵马,也仅以崇城军第一镇师第一、第三、第六旅为主,更多的兵马都停在樊城之内,等着这边架设悬索、铺成栈桥,在南岸占领滩头阵地,再往这边补入……

    “陈渍已渡河去了南岸指挥战事,前部八百轻卒已完全对虎牙滩、观音尖的占领,”黄祖禹走过来汇报南岸最新的势态发展,“对岸是叛将田常率兵马从曹冲寨赶来,又汇合从前谷出发的乌雅和蔺部,计有五千兵马;其本yù绕过观音尖强攻山mén岩,但突然后撤到观音尖以南,看情形是有意在观音尖以南阻挡我渡河兵马继续往南延伸;敌襄阳的水军战船计有十六艘,以艨艟斗舰为主,还没有过隆中,赶来这里应该还有三个时辰!”

    “田常见机倒是不慢!”林缚回头跟宋浮、高宗庭笑着说。

    他们在山mén岩已经就位的甲卒不足四百,但栈桥已经铺成,只要山mén岩南的甲卒能打退敌军的一拨攻势,这边便能补入两哨甲卒过去加强阵地;待在敌水军从下游赶来,在龙爪岩附近集结的三千淮东甲卒都能渡过河去,一次反击就能将强攻山mén岩的敌军撕得粉碎。

    “他们想要亡羊补牢,怕也是来不及了!”宋浮看着涛làng夹涌对峙的汉水,微微感慨的说道。

    栈桥已经铺成,淮东甲卒鱼贯登桥而渡,有条不絮的进入对岸。

    虽说敌军从上游战船过来最快,但敌军在上游集结的船只,都是以利快速渡河的桨橹船。

    虽说不断的敌船从上游而来,冒死通过淮东军北岸弩阵的封锁,以接近栈桥,但无法在湍流中长时间停泊。就错身而过那短短的十几息时间,叫敌船根本没有办法去破坏高悬起来的栈桥,只能luànshè数十箭敷衍了事,甚至不能对栈桥上通过的淮东甲卒造成多大的影响。

    悬索架在离河水十四丈的高处,铺上栈桥,一都队甲卒站上去,最低点的悬高也有十二丈。这也是除强度之外,铁丝绳在刚xìng上远优于一般麻绳的表现。

    龙爪岩左翼,辎兵迅速架设一座营帐以为林缚在前垒的指挥棚,林缚与宋浮、高宗庭走过来,军情司的武官已经将沙盘、地图摆出来,正有条不絮的将南岸的势态发展从地图及沙盘标出来。

    赵虎刚刚也马不停蹄的从樊城赶来,进大营连一口气还没有歇呢,林缚笑着问道:“这一路赶来,辛苦吧?”又说道,“樊城由周同坐镇,你现在可以将禁营步军调上来了……”

    赵虎率禁营步军也是昨夜赶到抵达樊城,没有时间休整,一旦陈渍在南岸站稳脚步,这边就要通过悬索桥将更多的兵马投送到南岸去,彻底将南岸的八万余敌军缠住予以歼灭!

    “你问我辛不辛苦,还以为到樊城能歇一天再投入战斗呢,”赵虎搓搓手,笑道,“不过半个多月来,赶路居多,甚少有杀敌的机会,禁营的将卒也都闷着一股子气……”

    身为禁营步军指挥使的赵虎,身穿青甲,外裹腥红战袍御寒,相比较林缚,赵虎的身形要魁梧得多,站在帐内,有如山岳。

    农户出身的赵家三兄弟,便是年纪最小的赵梦熊也是指挥参军一级的武官,淮东涌出的将星还真是耀眼,高宗庭心生感叹,又问林缚:“石桥岭要不要收缩了一下?”

    在石桥岭,有敖沧海坐镇,有刘振之部、虞文澄部、张季恒部、孙壮部,向邓州、新野展开利牙,除了牵制在北岸的敌军之外,更大的作用就是遮闭黄龙滩的侧翼。

    在黄龙滩之兵马渡汉水从庙滩岭与石龙岭之间切断襄谷驿道之际,由石桥岭之兵马,将北岸的敌军大部遮挡在邓州、新野等外围。

    林缚重新将视线投向地图,指着南岸庙滩岭、石龙岭之间的坡谷,说道:“这边的空隙不大,我们投入一万五千兵马就足够切断襄阳敌兵西逃的通道,并牵制谷城之敌;而敌军要从北岸赞阳进击黄龙滩,道阻且险,一时间打不过来,我想我们手里头的兵力暂时足够用了,不用石桥岭那边收缩,”又补充了一句,“不过石桥岭那边也要敖沧海谨慎一些,以防陈芝虎从淅川出兵突然chā上来……”又问宋浮、高宗庭,“你看胡臾儿所部水军什么时候上来?”

    “可以再拖一日,”高宗庭说道,“此时敌军锐气还没有折去,其陆路坚守观音尖以南一线的同时,必然会从下游调水军战船过来尽一切可能摧毁悬桥。再拖上一日,我们应能挫其锐气,我水军战船再过恶鬼拐,应该轻松一些……”

    林缚点点头,说道:“那就叫胡臾儿在龙嘴山那边再多等一天,着他明天午时之后尝试过恶鬼拐,进入襄樊水道……”

    这时候黄祖禹急忙走进来,着急的说道:“陈制军说敌退观音尖必立足难稳,他尽起山mén岩之兵马亲自统率进击yù退往观音尖南面之敌去了!”

    “luàn搞!看战后我不剥了他的皮!”林缚骂道,气恨的将炭笔摔到桌上,“我叫他到南岸是坐镇山mén岩指挥南岸战事。他一个制军,我就在龙爪岩呆着呢,他也不指示一下,就亲自把所有兵马都往观音尖压去,山mén岩那边难道要我帮他去调度?要是往观音尖突击不利,难道要我去替他到山mén岩收拾残局去?难道请示一下,能耽搁他吃一盏茶的工夫?”

    “许是陈制军看到突破观音尖之机,”宋浮调解的说道,“南岸可派黄制军过去顶替陈渍在山mén岩居中调度,黄龙滩这边的兵马就由赵指挥使接手调度……”

    林缚想了想,陈渍都调兵往观音尖进击了,下令将他拦下来也不好,只能派黄祖禹去南岸顶替陈渍坐镇,这边由赵虎顶替黄祖禹也好,对黄祖禹说道:“你去南岸,即刻接任崇城军第一镇师制军之职,要防备陈渍突击失利;你再告诉陈渍,我今天把他的制军之职捋了,让他带着兵卒往上冲,”还想说什么狠话,又摇了摇头说道,“算了,他也不在乎这些,由着他去;叫他要珍惜将卒,不可用之过度……”

    帐内高宗庭、宋浮、周普、赵虎等人都无奈而笑。

    陈渍不派人到北岸请示一下就擅自尽起山mén岩之兵进击观音尖之敌,就是打着先斩先奏的主意,他都率着兵杀出去了,就算要解他的将职,也要等战后;对这样的将领,谁都没有办法。

    陈渍是虎将,冒进是他一个无法克服的缺点,在江宁战事拦截郑明经之部时他就因为冒进轻敌受过惩处,但不能拿降职指望他能就此改过。

    陈渍这样的将领是双刃剑,用好了能破敌如破革,用不好就会因为冒进而入险地,导致将卒不必要的伤亡跟牺牲。

    当然,虽说此时进入南岸的兵马才一千五六百人,敌军有四五千人,但敌军正有意退到观音尖以南去,阵脚不稳,而附近唯一有利的地形观音尖已叫陈渍派人先行控制,陈渍率千余尖兵果断突击,不是没有机会,甚至说可以有很大的机会。

    故而,宋浮也不建议立即派人去将陈渍截住,而是建议派黄祖禹去南岸到山mén岩顶替陈渍居中调度,以防陈渍率部突击不利的局面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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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田常、佟尔丹、乌雅和蔺正听从胡宗国的建议,将突入到观音尖与石虎滩之间的兵马退回去。短时间里没有拿下山mén岩的可能,退回去,退到观音尖南面结下坚固的步阵,保护背后的襄谷驿道不叫渡河来的淮东军切断才是当务之即。

    眼下进入山mén岩的淮东军虽然不多,但栈桥已经铺成,每时每刻都有成队的淮东军走桥补入山mén岩,而能摧毁栈桥或者说能阻止淮东军通过栈桥的水军战船还要三个时辰才能从下游赶来。

    三个时辰之后,怕是要有三五千淮东军会进入南岸,田常知道他只有三个时辰在观音尖以南结阵等着叶济罗荣调拔更多的兵马过来跟他汇合,压制淮东军从观音尖往南突破。

    看着进入山mén岩的淮东军还不多,田常留下一营兵马分左右两翼殿后,他与乌雅和蔺率余下的五营兵马撒开脚往南急撤。

    田常的部署没有不当,他们撤到观音尖以南,与马图海汇合,就五里路程,顶多一个时辰就能在观音尖重新团缩成密簇的步阵,只是没想到他们才往南小跑出不到两里地,已经进入山mén岩的淮东军会在突然倾巢杀出……

    听着身后夹于寒风之中的嘶杀声陡然间拔起,田常骇首勒马回首。

    殿后兵马派来禀告异常的信骑还没有驰到跟前,田常已经看到山mén岩之南的淮东军如铁流、又如猛虎扑食一般往留在山mén岩右翼的殿后兵马杀去。

    “结阵,往左山靠!”田常骇然大惊。

    田常没想到淮东军在南岸负责指挥会是如此大胆,此时进入山mén岩的淮东军不过是他们的三分之一,竟然选择在这时倾巢杀出。

    田常也是一时间给打得措手不及,只能勒令将卒往左翼的矮坡收拢,要是殿后的兵马挡不住淮东军的冲杀,他这边还能将阵列收拢起来,后果将是极其致命的,兵力再多也没有用。

    与田常的惊慌不同,乌雅和蔺却兴奋得大叫,勒着缰绳,大叫着:“回转,布锥形阵,跟老子杀回去!”淮东军团缩在山mén岩以南,他们短时间里难以攻克,但山mén岩的淮东军这时候倾巢而出,只要叫他们的殿后兵马缠住一刻,他们就能率部返回去,将这股淮东军包围起来吃掉……

    乌雅和蔺麾下两千兵马以一千骑兵为主,另配一千步战jīng锐,也是为适应庙滩岭与石龙岭之间较为复杂的地形,他所部两千兵马不需要收缩陈列,只要调转回来,稍稍调整一下,就能展开攻击阵列。

    “不行,”田常阻止说道,“淮东军摆明了要从北面顶着我们的殿后兵马猛打,两翼又是密林跟谷壑,你就是有百战骑兵也展不开;这时候都压上去,只会跟殿后兵马撞作一团,引起不必要的húnluàn。”

    “胆小如鼠的家伙,”乌雅和蔺才不管田常的将阶比他要高,不屑的骂了一声,看向佟尔丹,问道,“佟尔丹,你难道坐看淮东军将我们的殿后兵马吃掉,我们徒有三倍之兵,却要在这里收缩阵形?”

    佟尔丹看向胡宗国:“胡大人,叫乌雅和蔺率部下马而战,从殿后步阵的侧翼树林包抄过去,夹击淮东军可否?”

    胡宗国看满脸络腮胡子的乌雅和蔺一脸桀骜不驯的样子,根本不会受田常的节制,不从他意,他怕是要独力领军杀回去,而佟尔丹的建议也是没有不当,只要殿后兵马能撑住,他们从两翼绕过去,确实能给从山mén岩杀出来的淮东军以重挫,说不定还能趁势进占山mén岩……

    田常气得发抖,乌雅和蔺视他如无物,佟尔丹则只重视胡宗国的意见。

    胡宗国这一犹豫,乌雅和蔺便当他们应允了,向身后勇将吼道:“下马拔刀……”照他的脾气,最好是直接纵马从殿后兵阵杀透过去,直接杀到淮东军面前,但也怕田常跟他急红眼,下马而站,从两翼的树林包抄过去也是一个办法。

    他们早年在燕东就惯于在密林间渔猎,下马而战,虽说冲击力会大为减弱,但倒没有什么不便。

第158章 疯虎

    卷十一 狂澜]第158章 疯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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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渍、梁寿率部身先士卒从山mén岩杀出去,罗文虎则留了下来。***

    罗文虎他是渡河来协助指挥的,身边也没有能使之如臂的悍卒,也就没能像陈渍、梁寿那般身先士卒率部杀出去,只能在山mén岩留后以收拾突击失利之后可能会产生的残局。

    罗文虎投附过来之后,很快就给派去参加平林埠拦溃溃敌之战,那一战孙壮与刘振之以铁松溪为饵yòu敌进来围歼的部署,在罗文虎看来已经够大胆了,没想到登城虎陈渍打起仗胆大得更不要命。

    陈渍看着敌军有意退到观音尖以南布防,当即决定率部突破出去,有意在敌军于观音尖以南完成布防之前杀溃之。

    虽说观音尖、虎牙滩以及山mén岩三处要地都叫淮东军抢先一步控制,先赶来的敌军主力也还滞于观音尖之北,是兵书所讲的滞形,但在山mén岩能用于突击的淮东军兵力不过千余,而敌军是他们的三倍之多。

    敌军敢绕过观音尖chā入进来,也是仗着兵力暂时占据绝对的优势。

    罗文虎没想到陈渍会大胆要亲率甲卒向三倍之敌进行突击,当然时机把握得好,不是没有可能溃敌,只是冒的风险极大。

    罗文虎本是建议向北岸请示,叫陈渍一眼瞪回——陈渍率部从山mén岩出击之后,才派人回北岸报信。不过很快黄祖禹就渡河过来,接过南岸的指挥权。

    “敌军yù从两翼包抄陈制军侧翼,陈制军在两翼仅各有一哨甲卒,怕是不足。黄制军,请许我率一哨兵马从右翼补过去接应一下!”罗文虎与黄祖禹站在山mén岩高处,能清楚的看着右翼战场的势态发展,看到差不多各有五六百敌军下马而站,钻入侧翼的树林,意在去包抄淮东突击兵马的侧翼,罗文虎有意请战、率已经在南岸再集结起来的一哨甲卒出战。

    黄祖禹摇了摇头,说道:“虎爷是淮东军屈指可数的勇将,其勇不是说他万夫莫敌,而是在战场上,他比其他人更能清楚知道战场的变化;而且虎爷早年负责闽东战事,其部最惯于钻林爬坡。敌军下马而战,散开来想从两侧密林去夹击虎爷的侧翼,只会更如虎爷的意。你不要看到虎爷在两翼都只部署一哨甲卒遮护,但应能将包抄之敌挡下,叫虎爷有足够的时间击溃当面之敌……”

    虽说淮东军还在不断的走栈桥过来,但黄祖禹过来当务之急,不是派兵去加强陈渍他们的攻击力,而是要防范陈渍突破失利的情况发生,他绝不能叫敌军有趁luàn进夺山mén岩的机会。要派兵去加强陈渍他们的攻击力,也是要部署在山mén岩以南的防兵有了一定数量之后——这是林缚给他明确的指示。

    见黄祖禹看好势态发展,罗文虎只能按耐下焦急的心情看着战场势态发展。

    当然时间是站在他们这边的,事实上只要陈渍能将敌军拖延住,哪怕打一个势均力敌,也将随着更多淮东军进入南岸,将使得形势向这边倾斜;而燕胡兵马要从襄阳与谷城增援过来,显然要慢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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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留在山mén岩右翼的殿后兵马,崩溃的速度要比乌雅和蔺所预料跟想象的快得多,他更没有想到其部下马而战,从两翼密林包抄淮东军侧翼时会受到那么强烈的阻击。

    林缚治淮东军之初,就强调刀盾兵、弓弩手、枪矛手以及陌刀甲卒诸兵种进行jiāo错编伍的原则,强调小规模兵马独立作战的能力。淮东军以十五卒为单位的作战小队,就差不多编有以上兵种;到都队一级,更会配备盾车、chuáng弩等战械进行加强。

    淮东军的编伍法,除了在战场上能使将卒更密切配合作战外,还有一桩好处就是能适应更复杂的战场地形。

    乌雅和蔺所部下马而战,多穿甲持马刀、骑弓,只有少数人持盾,被迫分散阵形钻入密林之间,跟一队队的淮东甲卒相遇时,才深深的体味到什么叫错误的战场。

    淮东军以十五卒为一队,在两翼密林进行拦截包抄而来的敌军,以队列侧前的刀盾手持长盾遮挡敌兵箭矢,刺枪手居于刀盾手之间,以长八尺有余、细密竹枝展开的竹刺枪使敌兵难以近前攻击,而藏于刺枪手侧后的陌刀手或枪矛身穿重甲,窥准时机果断居前突击,斩杀敌兵,弓弩手则在侧后shè杀敌兵;若敌从侧翼击来,则刀盾手与陌刀手冲上前搏杀,完全发挥长短兼具、攻守兼备的优势,将多持短弓与马刀的敌兵完全压制在密林里……

    乌雅和蔺勒紧缰绳,他站在战场外的一座缓坡上。他看不到侧翼树林间两军缠战的具体情形,但能看到他以三倍兵马钻进树林里yù包抄淮东军的侧翼,却半天工夫没见什么进展,而田常所部的殿后兵马在淮东军的猛攻之下节节败退。

    一旦田常所部殿后兵马给打溃,乌雅和蔺不及时将兵马撤出,反而有给淮东军分散围歼的危险。

    “都是吃狗屎!”乌雅按耐不住焦躁的情绪,他不甘心败退回去给田常奚落,挥鞭指挥左右扈骑,吼道,“都他、妈给我下马,乌伦山的血勇,都叫你们这些无能之辈玷污了!”拖起斩马刀,带着身边最后的百余jīng锐便杀下坡去。

    没等乌雅和蔺率部与左翼包抄兵马汇合,在正面负责殿后的田常所部这时候再也支撑不住,叫身先士卒的陈渍率淮东甲卒杀透而溃。陈渍看到有一小队兵马在这时竟然还想去包抄他的侧翼,抹了抹脸上的鲜血,挥刀指向那边:“兄弟努努力,南面的敌军都丧了胆,不敢杀过来,俺们先将左边的这群龟儿子给包圆了!”率着数百淮东甲卒往乌雅和蔺那边卷过去……

    乌雅和蔺虽是乌雅氏有名的勇将,但侧翼叫溃兵冲过来,而淮东军掩杀其后,也叫他措手不及,难以抵抗。乌雅和蔺率众yù包抄淮东军侧翼,就放弃战马步战,这时候也只能奋力转回身来,挥舞斩马刀想要将淮东军挡住,以便密林里的兵马向他收拢,只可惜“嗖嗖嗖”数支利箭往他的面ménshè来。

    眼窝中箭,乌雅和蔺疼得大叫,接下来就是一柄斩刀马斜劈过来,整个身子从脖子斜到腋下劈作两半,甚至都没有来得及看清斩杀他的淮东将领是谁。

    乌雅和蔺一死,其部顿溃,陈渍指着持斩马刀、叫热血喷了一脸的梁寿大吼:“你与董彪带着人马从左翼往前打!带着你们这些龟孙子打出来,老子的官位铁定会叫主公捋了,不杀一个痛快,怎么讨不回本来!”

    守在山mén岩的罗文虎没想到竟然胜了,拳头舒展开,手心里都是汗水,雪粒子下得更急,北风呼啸,全然觉察不到寒意,对黄祖禹说道:“陈制军有意继续追击外围之敌军,我以为山mén岩之兵马可以直接往观音尖进击……”

    黄祖禹跟陈渍的风格不同,他也认同罗文虎的判断,不过他总要留在山mén岩居中调度,对罗文虎说道:“那就烦罗指挥领着刚渡河过来的一营兵马配合虎爷去追歼残敌!”

    战到这时,又有一营多甲卒走栈桥进入山mén岩,黄祖禹留下一哨人马以为最基本的防务,叫罗文虎率一营人马去加强突击兵马往南展开的攻击力。

    ***************

    田常眼睁睁的看着殿后兵马崩溃,而乌雅和蔺叫淮东军卷进去,这时候确实是不敢再将手里最后两营兵马押上去。时间拖得越长,进入南岸的淮东军将越多,战场离山mén岩如此之近,根本就没有取胜的机会。

    他含恨的看向胡宗国,恨他刚才没有支持自己,既然放弃强攻山mén岩,为何不能更坚决一些?

    田常与淮东军争斗了这些年,怎么会不知道淮东军作战的特点?

    要与淮东军对抗,布阵不能集中,以免受到淮东军chuáng弩、蝎子弩以及火油罐的密集投掷地;但也不能太分散,特别是在复杂多变的战场上,阵形分散与淮东军相互渗透的结果,常常是溃败收场,极少有侥幸……

    既不能太集中,也不能太分散,那淮东军要怎么打?

    田常突然间也叫这个疑huò困住,突然间发现兵力相当的情况下,用传统的战术根本没有克制淮东军的手段,除非全方面的学习、仿校淮东军的战术,以其矛攻其盾。

    只是淮东军的战术变化多端,这些年来新战术层出不穷,说要学习,又岂是那么容易学习的?

    佟尔丹发恨的鞭打着跨下的战马,没想到会乌雅和蔺败得如此容易。

    鄂东大溃,还可以说是中了淮东的jiān计,但眼前实打实的正面接战,乌雅和蔺所部也是燕东jīng锐,竟是如此轻易的给淮东军杀得大溃,叫他怎么也无法接受。

    胡宗国看着殿后兵马以及乌雅和蔺所部逾两千兵马叫突击出来的千余淮东军杀得溃不成军,淮东军挟余势往这边继续杀来,叫他脸sè苍白。

    胡宗国这时才深深后悔刚才没能坚定的支持田常阻止乌雅和蔺出战——殿后兵马溃败、乌雅和蔺所部溃败,除了马图海在观音尖以南还有两营兵马外,他们在观音尖以北就剩不到两营兵马,此时要撤,那就只能往曹冲寨方向逃了!

    胡宗国看向田常,看到田常眼里也是一样的心思,但田常下意识的转头看向南面的观音尖:观音尖的三百淮东军甲卒就在这时果断放弃守坡林,从西翼而往,yù封堵他们从观音尖西翼逃往曹冲寨的通道,丝毫不畏在南侧的马图海所部……

    ****************

    林缚也站在龙爪岩上,紧张的关注南岸的战事,看着陈渍率部将山mén岩右翼的敌军,才放下悬着的一颗心,轻骂道:“真是头疯虎!”

    “敌军似乎很是进退失措啊!”高宗庭观战到现在,才吐出一句评语。

    林缚点点头,对身侧扈兵说道:“观音尖南北之敌,首尾难相顾,而敌援赶来会在半日之后,叫陈渍再接再厉,将这两部之敌也杀溃了,将功赎过!”

    宋浮笑道:“主公是叫陈渍将功赎过,不过这话再传到他耳里,他怕是大概会以为主公赞他做得好……”

    高宗庭刚才一针见血,正是赶到观音尖附近的敌军进退失措,才叫陈渍抓住以少击多的机会,得了险胜——这样的险胜并不值得鼓励,但拿陈渍这样的将领没有办法,林缚苦笑一下,说道:“他要能将田常、胡宗国的头颅送来北岸,便算他一功也无妨;不过战后就将他从崇城军调出来,免得给他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这样的勇将不用,也是一个损失啊!”高宗庭说道。

    “我考虑编建一支配合水营登陆作战的独立镇师,其他人不合适,就叫陈渍顶上去……”林缚说道。陈渍这样的将领,林缚当然不会束之高阁,但以后看来不能放在大集团作战里使用,他的冒进作战方式,会给大集团作战带来不可遇知的风险。

第159章 锁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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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田常与佟尔丹从观音尖突围逃到石龙岭西南麓的曹冲寨,与从谷城率兵来援的叶济罗荣汇合时,身边仅有四五百残骑,惊魂未定。

    “胡宗国人呢!”叶济罗荣强按住心间将不可遏的怒火,脸色铁青的盯着田常、佟尔丹,问胡宗国人在哪里。

    田常、佟尔丹面面相觑,相顾无言。

    从观音尖往西南突围时,胡宗国所乘马车落坑颠覆,胡宗国其人给倒扣在马车之上;胡宗国身边又没有几个亲卫,其时田常、佟尔丹离胡宗国都远,来不及援救,没等胡宗国从马车里挣扎出来,淮东军已经从后面追了上来,田常、佟尔丹只能丢下胡宗国不顾,往西南突围。

    眼下紧要的倒不是胡宗国的生死,而是观音尖一战给打得如此凄凉,从观音尖往南一直到荆山北坡都叫淮东军夺去,要是不能重新夺回观音尖,谷城与襄阳的通道便给切断。

    足足五千兵马叫抢渡南岸不到两千的淮东军打得大溃,只数百残骑逃回曹冲寨,还叫乌雅和蔺、胡宗国这样的将臣丧命于战场之上,要不是谷城以西的兵马大半都是田常部下,叶济罗荣恨不能将田常拖到阵前砍了脑袋以振军威……

    叶济罗荣铁青着脸,强遏住心里怒气,登上石龙岭南麓的横峰,从曹冲寨往东,都是溃兵,叫淮东军在后面杀得屁滚尿流。

    由于从曹冲寨往东的山谷夹于荆山北麓与石龙岭之间,相当狭窄,此时叫溃兵填满,叫叶济罗荣亲率到曹冲寨的援兵,没有办法越过南河去阻截淮东军,只能先在曹冲寨收拾溃兵,稳住阵脚再往西打。

    淮东军也没有冒进的冲杀到南河东岸来,而是在峡谷东口就停住追击,往回收缩,不过观音尖附近尤有大量的溃兵没能杀灭。

    龙爪岩与山门岩之间所架设的悬索桥,眼下还只是单向往南岸输送人马与甲械及其他补给物资,根本腾不出空来将战俘送往北岸去;而南岸即可面临敌军疯狂的反扑,人马守阵还尤为紧缺,不可能为看守战俘耗费人力,陈渍暗地里要求将卒杀溃不收降。

    敌将乌雅和蔺率部下马而战,但将战马都集中在山门岩南侧的一处山坳里,没有来得及撤出去,叫梁寿带人缴获,当即挑了两百余会骑兵的战卒,纵马在观音尖以南砍杀溃兵。

    陈溃站在观音尖山巅的巨岩上,与梁寿说道:“叫这些龟儿子悠着,给老子立即缩回到观音尖南面来。田常在西边,有可能出工不出力,但东边的周繁,是瓮中老鳖,怕不会轻易认命,会狠狠的挣扎一下,接下来没那么轻松……”

    “……敌兵没那么快能反应过来。”看着坡谷都是溃兵,这时候就收缩兵力,梁寿有些不甘心。

    “这些溃兵没有一整天清理不干净,莫要啰嗦,”陈渍瞪了梁寿一眼,“留那两百人在山后练练马术,外围的人马都给我撤回来,到南面结阵,该挖的壕沟给老子挖起来,该竖的栅墙给老子竖起来,守不住观音尖,不把襄阳往谷城的口子扎紧了,把眼前这两三千溃兵都杀个干净,都抵不个屁用!”

    雪粒扑面飘落,只是山下给溃兵、追兵践踏,没能积下雪来,只有山间的树梢开始积白;罗文虎也站上观音尖,眺望左右。

    敌兵溃后,四处逃散,就算外围没有敌兵逼近,一时半会也没法清剿干净。眼下比起杀溃,更重要的是要将周繁、佟瑞麟、普碣石等部逾六万敌军都封锁在石龙岭以东无法西逃——这也是渡河进行锁喉作战最主要的目的。

    庙滩岭与石龙岭都是荆山北麓的余脉,与荆山北坡分别形成两段峡谷,是襄阳往谷城的必经之地,宽处不过三四里,险窄处仅二三百步,但到两山之间形成一个临水的半盆地地形的豁口。

    这个豁口就是仍滞留在襄阳逾六万敌兵西逃的咽喉,陈渍率部渡到南岸,就是要改变掐住这个咽喉,叫在石龙岭以东的襄阳敌兵无法西逃。

    观音尖就位于这个豁口的正中央,站在观音尖往南眺望,能一览无途的看到荆山北坡的崇山峻岭,就在六七里外,而襄谷驿道离观音尖都不足五里;有一条无名小溪从荆山北坡挂下来,从观音尖西侧流淌过来,流入汉水。

    在陈渍的命令下,外围的军卒开始往观音尖南面的开阔地收缩,而源源不断走栈桥过来的淮东军甲卒,也从观音尖东侧绕过,进入浅溪东岸的阵地。

    虽说铁丝绳悬索也能够一次承受两三千斤的重物,但通过悬索将精铁所铸的盾车、床弩、蝎子弩等战械运到南岸来,总是有很多不便。此时栈桥铺成,而敌水军战船还没能过来扰袭,床弩、蝎子弩、盾车以及窄厢辎车则能直接源源不断的走栈桥到南岸来,加强观音尖以南的守御阵地……

    ******************

    天色将昏之时,敌襄阳、水军的战船终于从下游赶来,但淮东军总计有四千战卒已经走悬索桥渡到南岸。

    虽于栈桥会面临来自敌军战船之上的直接攻击,人马渡河被迫中断。

    崖岸直接水面的床弩这边也是巨箭装槽,“咔咔咔”上绞弦,而在床弩阵之后,则十数架重型抛石弩以及数量更多的蝎子弩,在龙爪岩的右翼、在栈桥的上游,更是千余辎兵正满头大汗的将一截截重逾千斤、甚至数千斤的树干推上崖岸。

    一旦敌船接近,这些粗大的树干顺着势如奔马的湍流而下,对敌军船阵的破坏力不会弱于床弩、蝎子弩。

    有时候传统的简单战术,也十分的实用。

    很显然,敌军也十分明白栈桥一日不毁,淮东军就能源源不断往南岸输送兵马跟物资,使其在襄阳的兵马永远都没有打开缺口、西逃的可能。

    在北岸床弩、蝎子弩、抛石弩以及巨木的轰击之下,十数艘敌船仍然冒死从下游逆水而上,接近栈桥;桅杆不够高,则在桅杆上再捆缚长杆,将仿效淮东军所制的火油罐投向栈桥,或用铁钩钩住栈桥索绳,放船顺水而下,势要将栈桥拖垮!

    不得不说敌军所用的战术颇为凑效,悬索桥所铺栈板沾上火油,水泼不灭,而淮东军卒此时也无法上桥扑火,顿时陷入火海。

    铁丝绳虽说强度要远超普通麻绳,但叫敌船整个钩在上面,又有数艘战船连起来一起往下游拉,承受数万斤的拖拽之力,还是有好几根铁丝绳当下就给拽断,大片栈板散架,纷纷倾倒水中。

    当然,敌军也好不到哪里,十六艘战船逆水过来,由于要毁栈桥,被迫在淮东的弩阵前停了近一盏茶的时间,当下就叫淮东军重型抛石弩用重逾百斤的石弹砸沉了三艘,几乎没有一艘船没给淮东的火油罐投中,十数艘敌船燃起大火,将暮色之下的汉水照着狰狞可怖。

    船蓬、侧舷在北岸弩阵的攒射下千疮百孔,数百水军叫两岸弓弩射杀。

    敌船皆着大火,不得不往下游退去,等扑灭大火才有余力再攻来。

    栈桥虽给毁去,但铺桥所用的十三根悬索,才给毁去五根。看着敌船退去,龙爪岩这边则麻利的将射绳索的巨型床弩推上龙爪岩,往对岸射绳索,迅速再在龙爪岩与山门岩之间再拉起数根铁丝绳悬索,将给敌船拽断的悬索补足。

    由于南岸也运了一批栈板过去,这时候从两岸往中间铺设栈板的速度更快。

    淮东军早就考虑过他们暂时还不能控制汉水,悬索桥有可能给敌军摧毁,早就备好大量的铁丝绳跟栈板,做好打消耗战的准备。

    淮东军趁夜修补悬索桥的速度之快,只叫敌军看了绝望,在敌水军战船再一次扑过来之前,淮东军修好悬索桥之后,已经又渡了半营甲卒到南岸去……

    襄阳敌兵显然也不想叫淮东军在南岸站稳脚步,彻底封锁住其西逃之路,从黄昏之时,周繁、叶济罗荣就亲自坐镇,分别从庙滩岭西谷口以及石龙岭的东谷口,对在观音尖以南布阵的陈渍所部发起疯狂的攻击,意欲打通襄谷通道。

    敌兵的攻击是疯狂而绝望的,是夜毁栈桥三次,但到清晨之时,栈桥再一次修复完好,悬横在龙爪岩与山门岩之间,仿佛昨夜的战事根本没有发生过。

    而龙爪岩下游的河谷、泥滩之上,到处都是给击碎的船骸以及给叫两岸弓弩射杀落水的伏尸。

    敌军从下游襄阳前后共调来五十余艘战船,约有半数给直接击沉在龙爪岩下游的汉水之中,余下也是给打得半残,有如残兵、淹淹一息。一时间再没有余力去强攻上游再一次铺设好的栈桥。

    所幸龙爪岩段的汉水极深,没有叫沉毁的战船直接堵实,便是如此也叫龙爪岩段的汉水航道变得更窄,不足早初的一半宽。使得北岸的淮东床弩封锁范围更加明确,几乎每一架床弩都对准敌军要走的必经之道;敌船要接近栈桥,一次将要付出更大的代价。

    而敌军是夜从陆上对观音尖以南淮东军的攻击,也是徒劳的,敌军从两翼丢下近三千具尸体,都没能叫观音尖以南的淮东军步阵往后收缩半寸。

    相反的,在敌水军战船攻击悬索桥的间隙里,淮东军又有近两千战卒补充到南岸来,使观音尖以南的防阵变得更牵不可破,将襄阳逾六万之敌彻底的封锁在谷城以东不能西逃。

    这时候悬索桥再一次修好,而水军战船没有余力再从下游发动一次攻击,看着淮东军抓紧每一刻时间往南岸运送兵马、物资,在庙滩岭西南麓山头督战的周繁,心里充满着绝望的情绪。

    比起冲不破淮东军的封锁,周繁更担心叶济罗荣、田常会弃他们而走。

    而从襄阳东传来的信报称淮东在龙嘴山的水军,也于晨时起锚北进,意图趁守襄阳汉水的杨雄水军在龙爪岩前损兵折船之际,强行突破恶鬼拐水道,进入襄阳以西的汉水。

    杨雄所部水军一夜之间在龙爪岩给摧毁了三四十艘战船,损失近二千人马,周繁怀疑其部还有能力抵挡整部从下游杀来的淮东精锐水军……

第160章 燕京雪

    庙滩岭锁喉一战,龙爪岩悬挂索栈桥三毁三建,观音尖之步阵坚如磐石、牢不可破,不仅扼住襄阳敌兵西逃的咽喉,实际更使得敌在襄阳的水军叛将杨雄所部受到大创,重挫南北两岸燕敌的士气。

    在葛存雄率水营主力还在刚刚抵达石城一线之时,北进到龙嘴山一线的淮东水军胡臾儿所部不足五千战卒,战船不足百艘,但于十一月二日则奉命果断北进。

    胡臾儿所部于三日午后抵近汉水在襄阳鹿门山外围的大弯水段恶鬼拐,强行突破叛将杨雄所部在恶鬼拐西侧的封锁,其后趁夜猛攻敌军在襄阳城西北的虎头山水寨;于四日清晨夺下位于襄阳西北、正当汉水中流偏南的虎头山岛,除少量敌船通过龙爪岩的弩阵封锁西逃外,叛将杨雄所部水军近乎全歼,连日苦战,歼敌三千有余,叛将杨雄也被迫弃船逃入襄阳城中。

    水营战船撕破燕敌水军的封锁、控制襄阳以西的汉水之后,襄阳之敌成为瓮中之鳖的命运就注定没法改写了。

    在襄阳以南,张苟率部收复荆门,兵锋往南漳、钟宜一线展开;在襄阳以西,陈渍、黄祖禹所部两万兵马渡过汉水,牢牢的封锁住襄阳之敌西逃的通道;而从庙滩岭以下的汉水河段,到十一月四日,也完全处于淮东水营的控制之下。

    龟缩襄阳的敌军虽说还有周繁、普碣石、佟瑞麟、韩立以及杨雄残部逾六万人,但其东南西北的撤逃通道完全给堵住,而襄阳的储粮已经告罄,不得不宰杀骡马以维持。

    在看到没有接受襄阳之兵马西逃的可能,而淮东水军即使逆水西进,进入谷城、赞阳一线的河段,甚至连谷城及谷城以西的兵马都来不及完全撤到北岸,叶济罗荣不得不于十一月四日从谷城渡河北逃到赞阳,田常则不得不率其在石龙岭以西的近万兵马弃谷城西逃,从仙室山东麓西击,逃往勋关南岸的伏龙山区里再想办法渡汉水北逃。

    襄阳残敌虽众,但淮东军要捏住庙滩岭、荆门等两处要隘,就能使其成为笼中困兽,无法逃脱,何时抵近襄阳城下予以围歼,倒不是十分的紧迫。

    而由于汉水上游水急滩险,特别是丹江口以西的流水,夹于巴山秦岭之间,比庙滩岭与黄龙滩之间的水道还要险,不利淮东水营战船进入追敌,从谷城西逃之敌,一时间无法追击。林缚只令胡臾儿率水军西进收复谷城、进夺丹江口,暂时不理会西逃进伏龙山及郧关的敌兵,而于四日同时,林缚命令张苟、陈渍、黄祖禹所部两个镇师暂停向襄阳进逼的步伐,各守其地,以备襄阳之敌突围;在四日之后,林缚将战事的重心重新从南岸转移到北岸,命令在石桥岭的敖沧海派刘振之所部果断切入邓州与新野,使张季恒、虞文澄两部包围新野之敌叛将屠岸所部……

    其时燕胡在北岸还有近九万兵马,但分散于白阳关、赞阳、邓州、郧关等地,而白阳关、赞阳、郧关又临汉水、丹江,急于往西北的淅川、武关收缩,避免给淮东水军逆水而来缠住,根本无暇新野的兵马。

    而淮东在南岸仅用张苟、陈渍、黄祖禹其三万兵马困住襄阳之敌,除了使赵虎率禁营步军在黄龙滩以为南岸支撑外,其他兵马于十一月三日就开始将重心往北转移,到五日时,在石桥岭以北、以东地方集结了超过七万的重兵。

    叛将屠岸在城围之前,于五日弃新野北逃,孙壮、周普各率骑营出击,于新野北的沟林追及屠岸所部,于五日从其后杀溃屠岸所部;而在邓州的叛将高义在刘振率所部切击之时,也无胆接援屠岸,弃邓州往西北淅川而逃。

    由于从邓州往西北到淅川,处于伏牛山南麓山区,地形险峻,再往西就是中原九塞之一的武关。而陈芝虎在汇合高义其部之后,在淅川犹有四万重兵,依武关而守,兵锋犹然狰狞,林缚令刘振之收复邓州之后,兵锋不再往西北展开,而全力追歼邓州东北方向的新野、南阳的溃敌。

    十一月六日,杨雄率水军在钟宜登岸,收复襄阳东南的钟宜;与此同时,赵虎率部从黄龙滩西进,在水军的配合下,收复赞阳。

    七日,盘踞淯水东岸瓦店寨的两千余残敌见在数万淮东精锐的合围之下突围北逃无望,缚屠岸等叛军出寨放弃抵抗投降。

    在清除丹东东翼外围残敌之后,林缚使敖沧海于八日在邓州聚集刘振之、张季恒、虞文澄、孙壮、周普等部逾七万步骑,于九日进逼淅川。

    陈芝虎于九日弃淅川西逃武关,与叶济罗荣汇合。

    敖沧海使张季恒进守淅川,堵往燕兵西出武关的缺口,使虞文澄率部北进收复南阳、唐河、泌阳、方城等地,敖沧海与孙壮在邓州居中策应,以守北线——

    同时,林缚调刘振之、周普等部从北线撤回樊城,在简单休整之后,与从随州西进的唐复观部,于十五日分别从庙滩岭及钟宜渡过汉水,从两翼往襄阳逼近,对襄阳之敌进行合围。

    于十五日,张苟奉命也率部从荆门北进,收复襄阳西南的南漳城。

    进入十一月中旬,燕京连日大雪,燕地千里,皆银装素裹。

    从午阳门直驰入宫的信骑踏得雪粒四溅,守在宫廷里的王公大臣都翘首相望,希望这回从西南传来的消息能叫人将心头的巨石揭去。

    西线兵马在荆襄接连败北的消息也在后宫传来,听着信骑直驰入宫,后宫妃嫔以及宫女、内shì,也都伸长脖子,希望能有好消息从南边传回来。

    二十万精锐,加上投附的奢、罗两家,足足四十万兵马,谁都以为天下尽握北燕之手,哪里想到短短十数日间,竟会有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

    永宁宫乃玉妃寝殿,殿下有地炉,入冬后就晓起地火,人在宫室里不会觉得有刺骨的冰寒,但这十数日来,燕京城里笼罩着一股奇寒刺骨的气氛,压抑人喘不过气来,永宁宫里又岂能独善其身?

    “你那苦命的弟弟,这些年来为大燕的江山南征北战,流的汗、流的血,不比谁少,但就这样在樊城生死不明,穆亲王也不说派兵去救……”叶赫氏大fù、玉妃及阿济格之母叶赫氏此时在永宁宫里坐在软榻前跟女儿玉妃诉苦。

    玉妃也心痛弟弟生死不明,但眼下已远远不是个人安危之事,她怎能为sī事去烦扰汗王?

    此外,荆襄势态发展叫人有迅雷不及掩耳之感,迅猛有如山洪扑面打来,打得北燕狼狈不堪、丢兵弃甲!

    淮东在柴山的伏兵,于二十一日才lù出狰狞面目,而二十一、二十二两天在鄂东的十数万兵马就给淮东军打得大溃,没有一点还手之力;到十一月上旬最新的战报从荆襄传回,整个汉水东岸的兵马就已经给淮东军全灭。

    而此时北燕在河中府没有兵马可调,在关中没有兵马可调;最近在山东虽有十数万兵马,但哪怕是淮东出奇兵袭扰寿州、抄董原的老窝时,其在山东南面、在徐泗部署的精锐兵马都不少于八万,叫北燕如何在短短一二十天时去应变这么大的变故?

    事关国存族亡,偏偏母亲还以为穆亲王对叶赫族有隙才坐看弟弟兵陷淮东之手,玉妃心里焦急、痛苦,却又不得不耐着xìng子安抚母亲,说道:“如今荆襄兵荒马乱的,到处都是溃兵,道路又叫淮东军封锁,弟弟有千人之勇,一时间也没有办法从淮东军的重围里杀出来,也不用太担心。说不定在哪处深山里藏着,待局势缓和下来,弟弟必能返回燕京与娘亲团聚……”

    听着信骑直驰入宫,玉妃忍不住直起腰来,往午阳门方向望去,只是隔着重重宫墙、殿阁,哪里望得见信骑入宫的情形,她jiāo美明艳的脸容也显得憔悴,只是眸子依旧清亮,使她的容光叫周遭看似清丽的宫女黯然失sè。

    “应是从荆襄有战报传回,女儿你要么去崇文殿打探一下,指不定就有你弟弟的消息。”叶赫氏说道。

    “母亲,你说什么话呢,弟弟出了事,玉儿心里也痛苦,但王臣大公都在崇文殿跟汗王议事,玉儿怎么不能叫汗王不省心的凑过去呢?”玉妃也忍不住埋怨起来。

    叶赫氏嗫嗫无语。

    过了片刻,有一个黄门内shì惶然走来,走到玉妃前跪禀道:“荆襄有战报递来,皇上他,皇上他……”

    “皇上他怎么了?”王妃心悸的发寒,知道汗王身子不好,怕西南再有噩耗传回,叫汗王的身子撑不住打击。

    “皇上阅过战报,又咳了一大碗血,捂着心口说好痛,便痛昏过去了!”黄门shì一口气将语说话,急得满头是汗,“皇上可是大燕的顶柱梁啊,玉妃娘娘您快过去看看吧……”

    玉妃知道必是西南又有噩耗传来,顾不得换衣鞋、拿氅衣,穿着丝履、小夹袍,拎着襦裙,便往崇文殿赶去,小脸叫刀子似的雪粒北寒吹打得生疼……

    又咳血——半个月来连着吐了四回血,汗王的身子骨怎么撑得住?

    玉妃小跑进崇文殿,张协等王公大臣们都还在,一脸丧胆般的哀容,想必是西南传来的战报更叫人沮丧。

    玉妃已经来不及去想西南的战事,心里只忧急汗王的身子,敛身与诸王公大臣行礼,便往内殿走去,没进内殿便听见叶济白石的声音从里间传来:“伯王畏敌如虎,弃周繁、普碣石、佟瑞麟诸部七万精锐于襄阳而不救,只身渡汉水仓惶北逃。此时不愧而言淮东诸军难敌,要大燕弃去南阳、河南诸地,退守关中,与南朝议和,暗盟两川、淮西,实不过是要掩饰他荆襄溃败的责任。父皇不遣使去其职,以示惩戒,叫大燕将臣军卒怎么信服?”

    玉妃听得这话,心头也是给电击了一下,前些日子传消息来说汉水东岸的兵马都给歼灭了,怎么襄阳的七万精锐又救不回来了?

    这一战岂不是说西线要彻底给伤了元气?

    王妃向旁边宫shì问道:“皇上怎样了?”意叫内殿争论的诸人晓得她过来了。

    叶济尔苏醒过来,披着白狐袍裳依坐在chuáng头,没有因为玉妃走进来就给皇长子白山的颜面,语重心长的说道:“若非事不可为,你伯王断不会轻易放弃不救襄阳之兵马。再折一臂、放弃襄阳兵马,你伯王心里必不会好受,但总比西线兵马全军覆没要好。再者,荆襄一役,亦非你伯王独断专行,我与诸王公大臣也都没有看破淮东的yòu兵之计,换作你我去领兵,都未必能比你伯王做得更好——大燕存亡之关头,你若还想着旧怨不解,不能齐心协心共渡难关,这中原将不会有我大燕立足之地,你心里要明白啊!”

    叶济尔刚咳血醒来,这时说话气急,又拼命咳嗽起来,直叫玉妃听了心揪起来,赶紧坐过来,抚缓他的背,要他喘一口气来。

    “……”叶济白山看了玉妃一眼,没有吭声,但看他的脸sè,显然没有给其父说服,闭嘴不说话,只是不想将其父叶济尔当场气死。

    看其子白石的神sè,叶济尔心里又急又气,又是无奈,说道:“你叔伯征战一身,哪个见识都不在你之下。我怕是没两天好活,而你们要不能共赴其难,还不如早早放弃中原,退回到辽东去、趁着还有十数万精锐早早退去守乌伦山叫我死后省心!”

    玉妃心里又是一惊,难道局势真恶劣到连黄河都不能守的程度了吗?再想想汗王竟然是有意安排身后事,听得更叫她揪心。G!。

第161章 汉水登高(一)

    因粮将尽,便是退往武关的燕胡兵马在十一月上旬之后也要宰杀骡马来补充粮草的不足。

    关中对燕胡来说也是新夺残地,而从渭南经商州过来的山谷通道过于狭窄,粮草的筹措、补给十分困难,到十一月中旬,叶济罗荣甚至等不到襄阳兵马的结局出来,就着手去安排撤往关中之事。

    十一月二十二日,燕京胡虏特使携旨经河洛、渭南驰入商州城,册封陈芝虎为秦王,邑长安、渭南、天水及商州四府,许开府置文武将吏,率所部守御关中,田常、苏庭瞻、奢渊等残部则受其节制,而使叶济罗荣率燕骑三万余残部退守晋中。

    这一则消息也很快由淮东的暗探传到樊城,传到此时在樊城的林缚耳中。

    二十四日,南阳及襄樊皆大雪,千里冰封,天寒地冻。

    由于襄樊及南阳的民众百不存一,而大雪极寒天气又限制迁民进入,故而淮东军就直接进驻樊城之中。

    林缚不喜欢死寂沉沉的城池,而将行辕迁到樊城城外东南角的紫贞山上,从那里也能就近眺望南岸襄阳的战场。

    紫贞山原是樊城之外的一处私人庄园,围着一座不足二十丈高的矮山而建。原主人早就湮灭于战火之中,族灭家亡,山庄也大半毁于战火,剩下几栋宅院也是残破不堪,给修葺来作为林缚的行辕以及军情司的署公之所,宿卫军营则设于柴贞山的左翼。

    柴荆山虽不高,但临汉水而立,临水有一座亭子躲过战火的摧残,保存完好,大雪天气,林缚喜欢到亭子里眺望汉水雪景。高宗庭、胡文穆、宋浮、顾浩等人也只能迁就林缚的兴致,穿得厚厚实实的,一起到临水亭来吹寒风。

    林缚与高宗庭、宋浮等人留在北岸樊城,樊城左右的驻兵也以禁营步军、骑军为主,另派周同去南岸主持围攻襄阳的战事。

    襄阳城临汉水而立,位于鹿门山与隆中山地的内侧。鹿门山与隆中山地夹峙而立,中间留下四五里宽的豁口。在汉水给严密封锁的情形之下,襄阳之敌要突围只能走鹿门山与隆中山之间的豁口南下。

    不过此时周同率唐复观、张季恒、张苟诸部在襄阳以南、在鹿门山与隆中山地之间设下两道壕堑,又分兵夺下两翼鹿门山西坡及隆中山地东麓的各个要点,逐步的建立防垒守塞——此时的淮东军,不急不躁,逐步清除襄阳外围的障碍,要如铁桶一般,先将近七万敌军滴水不漏的包围襄阳城里再说其他事。

    “襄樊之间还是要架桥,”林缚站在亭中,指着大雪之下的汉水,说道,“仅用渡船,人马物资转输太慢,此外,架了桥之后,襄樊可以并城而治……”

    “建浮桥,就要割断上下游的航道;而建悬索桥,襄阳与樊城之间的崖岸相距千步,便是能建,以后的修护费用也是惊人,非襄樊地方能够承担。”宋浮说道。

    在场的所有人当然都知道要能在襄阳与樊城之间建浮桥,能使荆州、襄阳以及南阳更密切的连成一体,不叫汉水割断,使淮东以后在汉水两岸的兵力调动变得快捷、迅速,但架桥也不是没有弊端。

    浮桥的架设及修护成本较低,但会将上下游的汉水从此割断,有害河运,而长达千步的悬索桥成本实非眼下地方财政所能承受。

    “问题没有想象中那么严重,”林缚指着脑子站在亭中,指着西南边的汉水,笑道:“宋公你看虎头山岛!”

    “啊!”宋浮也是有急智之人,见林缚手指向虎牙山虎,问道,“主公是想在北岸与虎头山岛之间架设浮桥,而在虎头山岛与南岸高岸之间建悬索桥?”

    “对,”林缚点点头,说道,“这样建桥耗费低,还能在虎头山岛与南岸高岸之间留下一个百余步的水道叫航船能够通行。”

    虎头山岛曾是敌水军在襄阳的水寨所在,距北岸远、有五六百步宽的水面,跟离南岸近,水面仅百余步,但是深峡水道,航运条件比北侧要好许多。以当世的航运条件,留在虎头山岛以南的水道就足够用了,而在虎头山岛两侧建六百步长的浮桥以及百余步长的悬索桥,以后修护起来,也是地方财政能够承受的范围之内。

    “虎头山岛可没有能足以固定铁索的巨木,要还是熔铁立桩的话,又是一笔额外的费用。”赶来樊城专司粮秣转输的孙文炳苦着眉头说道。

    “要是十天之间将浮桥及悬索桥建立起来,就可能往南岸隆中投送兵力攻击襄阳的西北角,有利缓解周指挥使他们在襄阳城南的压力;文炳实在没必要将手抓这么紧啊……”唐希泰说道。

    “希泰是巴不得这么说,但到户部、支度使以及转运使那边,绝然不是这个想法了。”孙文炳愁眉不解,说道,“二林大人都来信抱怨这仗再打下去,他们要将身上的官袍拿出去当了……”

    “好了,你们不要争了,”林缚打断孙文炳与唐希泰的争执,说道,“此战过后,希泰要留下来主持襄阳政事,希望能给襄阳地方多留一些东西,也能够理解。中枢那边,我想此战过后,没有谁会想着立即再起战衅,应能有一段时间缓一口气。眼下还是努努力把桥架起来,不要以后靠襄阳地方,不知道要拖多久才能将桥架起来……”

    “这天寒地冻的,想来襄阳之敌也支撑不了多久了,”胡文穆问道,“枢密使打算什么时候还朝?”

    林缚携荆襄大捷还江宁,是为代元造势的最好时机,这事要提前筹划——胡文穆脸皮稍薄,没脸把话说透,但话里的意思是十分明白的。

    林缚转脸眺望东南的苍茫雪天,笑道:“此地风雪甚佳,不急着回去江宁去,”他还是希望将荆襄的军务、政务理顺了再回江宁去,不想在荆襄留下什么隐患,转头看向顾浩,“南阳缺一任通判,顾大人愿意屈就否?”

    顾浩为潭州制置使张翰的僚属,袁州战事过后,陪同张翰长子张佐武一起到淮东军中为质。这段时间接触来,林缚也了解顾浩很有治政之事,不然不会给张翰依为左膀右臂。

    林缚的目的,是要将两湖势融合掉,只要他们没有割据自立的野心,自然要使两湖有才干的人能有一个上升以及溶入淮东的通道,实在没必要一味的打压而引起不必要的反弹,更没有必要使地方之间天然的对立起来。

    张翰请裁潭州制置使司,转任湘湖宣抚使,目前还是湘湖最高行政长官,但明确放弃地方兵权,而其子张佐武将入中枢为官,实际也是间接的向林缚表示效忠;顾浩要想摆脱张家私吏的背景,留下来就任南阳通判是最好的途径。

    南阳知府将由镇守南阳的敖沧海兼任,南阳通判实际是辅助敖沧海治理南阳政事的文官,将来敖沧海另调,南阳通判是接任南阳知府的天然人选。

    顾浩长揖道:“顾浩愿从主公差遣。”

    胡文穆听着顾浩对林缚的称谓转变,知道他从此之后便算是改换门庭了;倒也没有觉得意外,心想顾浩必然也已经先得到张家的谅解,再者这时满朝文武还不想改换门庭的官员,大概只剩下那些没有办法改换门庭的一小撮人吧。

    林缚哈哈一笑,挽手示意顾浩免礼,说道:“黄祖禹、周瞎子夺樊城,而守樊城,得五千民夫相助;这些民夫多是从南阳周边强援来的丁壮,大概也是南阳府仅存的丁口了。你过两天就去南阳任务,从淯水两岸择地授其田,另补贴耕牛、犁具,安顿好他们的民生,不要延误了。年前中枢会拨二十万两银给你,应能以支度明年南阳府的民生……”

    南阳地处伏牛山与桐柏山之间,除此是荆襄北通关中与豫西的必经之地,淯水等十数条汉水及淮水的支流也灌溉了南阳近千万亩良田,南阳在战前丁口一度超过百万,此时拢统加起来,大概也就三四万人而已,比十不存一的程度还要严重数倍。

    往南阳迁实人口的工作无法一蹴而就,南阳的丁口能在明年恢复到一万户以上,林缚也满足了。不过南阳除了要防备关中之敌外,还要戒防北面董原的野心,驻兵不会少,二十万两银的拔款除了安置民户以利垦种外,还有一个就是恢复水利、修筑道路,反而耕地资源在南阳则显得很廉价。当然,南阳在相当长的时间里还要属于战区,除了穷途末路的贫困农户外,也不会有多少人愿意主动迁进来。

    这时候有军情司的武官传最新的情报上来,高宗庭看过,跟林缚禀道:“虏王除了封陈芝虎为秦王外,还有可靠的情报能肯定燕胡已派秘使去成都欲授曹义渠为蜀王……”

    胡文穆这时也知道淮东军的军情渗透工作要比想象扎实,荆襄会战过后,燕京城有些当初被迫降燕的官员大概也会为日后的出路着想大概也会要向淮东表达善意吧?这会使淮东军对燕京的渗透工作变得更顺利。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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枭臣介绍:
退伍军人谭纵含冤而死,英魂不散,意外回到一个陌生的历史时空中去,成为东阳府林家刚考中举人、性格懦弱、有些给人看不起的旁支子弟林缚。
还没来得及去实现当一个整日无事生非、溜狗养鸟、调戏年轻妇女的举人老爷梦想,林缚就因迷恋祸国倾城的江宁名妓苏湄给卷入一场由当今名士、地方豪强、朝中权宦、割据枭雄、东海凶盗等诸多势力参与的争夺逐色的旋涡中去。
不甘心做太平犬,也不甘沦落为离乱人,且看两世为人的林缚如何从权力金字塔的最底层开始翻云覆雨,在“哪识罗裙里、销魂别有香”的香艳生涯中,完成从“治世之能臣”到“乱世之枭雄”的华丽转变。
枭臣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枭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枭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