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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 权倾 第75章 新仇旧恨

    次日相会,刘庭州、丁知儒提出要扣两成物资为护兵之资,这几年来性子稳重得多的元锦生站起来就要掀桌子,元归政伸手将其子抓住,沉声说道:“坐下,”问刘庭州,“这些物料,南阳可是急着等救命的,淮西这边能否稍减一二?”

    开弓没有回头箭,刘庭州想着宁鲁之争在先,梁成冲与林缚也很难穿一条裤子,即使这时候得罪南阳,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谁叫淮西处处都漏洞要补呢?

    明面上跟淮东伸手,断无可能,只能在这上面刮一层油——刘庭州坐直身子,轻轻的咳了一声,说道:“淮西兵马也都勒着腰裤带过日子,驻城防守是其本分,但要出兵护卫船队通过淮河,却是额外之事。大量物资在正阳县境内上岸转走陆路,不仅面临北面燕虏游哨的威胁,淮山之中的陈韩三残部也会出山劫掠的可能,淮西这边甚至需要在南阳选定的水陆码头旁边修营寨驻兵卒守护。不收点护兵之资,上上下下,怎么交待过去?”

    陈小彦也是颇感诧异,淮西开口就要咬下两成,那可不是刮一层油,可是要从南阳头上刮一层肉下来,也难怪叫元锦生气得抖、元归政脸色沉如寒水。

    梁氏家底是厚,但从梁习、梁成冲父子进山东以来,就济南、平原等地残破的状况,这几年都是入不敷出的,都是拿老本往里垫,临到头也还没能将山东守住,算是赔了个血本无归。

    梁成冲率两万余残部西进,虽然带了几十车财物,永泰侯府这些年也有些积蓄,这时候也不会太吝啬,但南阳的情况,比当年的济南更是不堪,仿佛一个无底洞,这时谁都不能预料何时能将这个无底洞填满,真正的在南阳扎下根来。再多的财物,也要掰着手指去花——淮东的慷慨,叫元归政心头松了一口气,没想到董原、刘庭州这边倒举起刀子要割他的肉,心里的愤怒自然是盛极。

    恢复从洪泽浦到信阳的淮河通航,本是淮西的职责,如今刘庭州以及躲在背后不出来的董原,非要将这些算到南阳的头上,元归政又能奈何?

    南阳断粮在即,没有时间跟淮西耗,心里虽愤恨,但打落牙齿也只能咽到嘴里去,元归政含愤说道:“便照刘大人所言,从泗州到正阳县的安危,就全拜托淮西了……”

    刘庭州看了丁知儒一眼,丁知儒代表董原说道:“这是当然……”

    无论是陈韩三残部还是从北面渗透进来的燕虏游哨,都无法直接袭击在淮河水道上航行的船队,最为重要的是大量物资会在正阳县境内上岸转走陆路穿过柏桐山进入南阳,则成为容易攻击的目标。

    即使没有淮东往南阳输送物资,淮西也打算在正阳境内的淮河与慎水河口增筑塞垒、渡口,以加强对信阳北部区域的控制跟防御,当下只是顺手将这桩事提前做了。

    就眼前的情形来说,董原也不希望梁成冲在南阳站不住脚。元归政既然代表梁成冲认宰,他就无法再刁难,直接指令肖魁安派部将领兵到正阳慎水口扎营结寨,确保那里能迅速形成一座水陆码头,并对桐柏山东南段进行更严厉的封锁,以限制陈韩三残部从淮阳山向西北渗透,威胁弋阳谷道,又派心腹陈景荣随元归政前往信阳督办此事,淮东停在山阳的船就可以同时装运米粮、铁料西进……

    淮东、淮西两边皆谈妥之后,元归政派人快马驰回南阳,跟梁成冲报信,叫梁成冲先加强桐柏山西麓、弋阳境内的驻防,紧急恢复好弋阳驿道上的驿站,在弋阳与正阳交界的桐柏山深谷之中,派兵结寨扎营,作为物资在桐柏山里的中转站。

    淮东提供的第一批物资,就包括了六百头骡马,为物资走陆路穿过桐柏山提供必要的运力。直到四月底,当第一批六千石粮食穿过桐柏山运入弋阳残城,元归政在淮西大地奔波了有一个月。

    南阳也险险在这时候断粮,刚好用淮东的粮食补上。

    有兵没有粮食,陈芝虎在汝州对河中府用兵,梁成冲都没有丁点的制肘能力,更担心陈芝虎看透这边的虚实,掉头来袭南阳,也同时担心罗献成拥兵北进,十数万长乐匪会像洪水涌来,将南阳残地再淘个一空。

    淮东援应的第一批物资进入弋阳残城,梁成冲悬着的心才算落回原处。

    临近断粮时,南阳将卒士气也是下落到极点,真到断粮的那一刻,即使没有敌兵杀来,梁成冲还想有效的控制兵马,也是极难。到那时,梁成冲就会不得不硬着头皮去洗劫地方了,虽说南阳地方实际也根本没有多少物资可供洗劫。

    当绵延有数里的骡马队,驼着沉甸甸的谷物出现在视野里,梁成冲松了一口气不说,弋阳残城的城头,将卒也是举城欢呼!

    四月人间芳菲尽,南阳虽残,春意正浓,野地青草蔓蔓,间生杂花。

    元归政骑在马背上,策马进城,看到满城军民夹道相迎的场景,心里感慨:他晓得淮东未必就是好心,他也不会天真到认为经此之后,以往的隔阂就消除不见,但淮东的情必须要承,更要在陈小彦面前,让满城军民晓得这些物资都是来自淮东的援手,也要让南阳将领、官吏都晓得淮西落井下石的下作之兴,他想梁成冲应该知道怎么做。

    要是连这一点都做不到,那就休想淮东的第二批物资会顺顺当当的运抵南阳来。

    梁成冲大步走来,朝元归政抱拳说道:“姨夫这月来辛苦了,”他与元归政说话随便一些,但在城道之上,当着诸将卒的面,朝陈小彦恭恭敬敬的行礼道:“梁氏与淮东虽然有过一些不愉快,但淮东不记前嫌、当南阳危难之际,施以援手,彭城郡公的心胸、气度,叫人心折,成冲与南阳军民,必不会忘淮东与彭城郡公的援手恩情……”

    “近乡侯客气了。”陈小彦回礼道,他是代表淮东与林缚而来,在梁成冲面前倒不会弱了气势。

    梁成冲出身将门,又是皇亲国戚,与父亲执掌边军多年,而后重新崛起于鲁西大地,长期都是梁氏的掌军人物。梁氏的接连溃败,与其说梁成冲用兵不利,还不说梁习在生前过于保守,但就从崇观十一年梁习率兵连破天袄军,也能勉强挤进会用兵的将帅之列。

    梁成冲今年已经将近四旬,比其弟梁成翼要年长十岁,但容颜不显老,唇上留有短髭,瘦脸,双眼炯炯,显得很干练。

    梁习不独梁成冲、梁成翼二子,只是梁成冲、梁成翼是正室所生,自幼又刻意培养成统兵的将领,故而地位最显。

    “得淮东粮秣铁料,南阳将不虞大敌来围,还要写信报得太后知晓,让太后能安下心来。”元归政说道,心想这边跟淮东的关系由冷转暖,太后在崇州的日子就会好过许多。

    “姨夫所言正是,”梁成冲说道,“我想在信里向太后谏言,想荐姨夫出知南阳,执掌南阳政事……”

    “得成冲信任,虽前路荆棘,我万死不敢辞!”元归政说道。

    南阳本是残地,在梁成冲率部西进之时,江宁都懒得派官吏过来收拾残局,南阳的官吏任命,自然就都落在梁成冲的掌握之中。

    严格上来说,元归政属于宗室子弟,第一代永昌侯与大越高祖是堂兄弟,但这时候元归政硬要做南阳知府,而将永昌侯的爵位交由留在江宁的长子元锦秋继承,江宁实际上已经没有什么能力阻止了。

    梁成冲眼下只控制南阳一地,南阳知府一职在梁成冲势力之内,自然是格外的重要,但梁成冲不擅政务,这个职位要是不给元归政,就只能从宗族里选一名能任之。

    当很显然,与淮东的关系还要靠元归政来维持,再为在南阳立足,元归政奔前跑后、立功最大,他出任南阳知府,也是众望所归。

    梁成冲也顾不得随他西进的几个族叔都明争暗抢要担任南阳知府这个位子,当场就宣告要荐元归政担任此职,将这桩事定下来。

    元归政娶梁习及梁太后的幼妹为妻,与梁氏也是沾亲带故,但毕竟不算梁氏宗族中人,听梁成冲让他出知南阳,也是欣然大喜,这大半年来辛苦奔波,也算是有所回报。即使考虑到梁氏宗族内部会有反对的声音,也当即毫不推托的应承下来。

    梁习在东平县给部将斩杀,东平兵马残部大多随叛将降了燕虏,而随梁成逃入东平县城的梁氏宗族子弟却给诛戮一尽。

    梁氏宗族因此受到沉重的打击,但在河中府以及随梁成冲进入南阳的梁氏宗族子弟,依旧众多,牢牢控制着南阳及河中府兵马,梁成冲所任命的南阳主要官吏,也多由梁氏宗族子弟把持。

    如今南阳知府这个最重要的位子,落到元归政的头上,梁氏宗族内部自然不可能会平静,不可能任何人都没有想法。

    元归政晓得他想坐稳南阳知府的位置,必须要依赖于与淮东的关系,这也是他目前在南阳所起到的其他人无法替代的作用,元归政不由的猜想:难道这也是淮东所预料到的情况?

    林缚与他的谋臣们或许没有这么神机妙算,但有一点是淮东肯定早就看到的。

    梁氏在沂南地区驻军以备淮东,很多将卒就是募自沂州地方。

    徐州、沂州以及淮泗自古就是盛产精兵的地方,民风彪悍,习武又甚众,长淮军、淮东军都喜欢从这些地区募兵,梁家控制鲁南之后,从周边地区募马也是当然之举。

    燕兵南破青州、威胁济南,梁氏就调沂州军北进到济宁以为策应。青州战事之后,叶济多镝率大兵如潮水一般南下,梁成冲先一步率残部撤入济宁城,与沂州兵马汇合,最终拉出来西进的兵马,实际也是以沂州兵马为主。

    沂州在淮东的控制之下,原沂州兵马的家小大多留在家乡,没有机会随军西进,如今淮东大肆援救南阳,实际上将很大幅度上增加沂州籍健勇对淮东的亲近之情。

    即使梁成冲对淮东仍有戒备之心,将来也未必不会因为利益跟淮东之间的关系有所反复,但很难再跟淮东为敌,不然将严重挫伤普通的沂州将卒的士气。

    元归政心知他要在南阳站稳脚,就要担拔任用沂州籍将卒,但想到这个又恰落在淮东的算计之中,就难免泄气。

第76章 药材贸易

    元归政虽自视甚高,但生于宗室,世袭侯爵,除了为梁氏及太后在幕后奔波策划外,从没有公开执掌军政的机会。)这次得梁成冲信任,执掌信阳政事,元归政十分珍惜这次机会。

    这些年,元归政不歇下来,与其说是野心勃勃,不如说是不甘心抱负得不到施展。

    有粮有铁有骡马有兵甲军械弓矢,募民选吏屯田筑路修城建屋舍,诸事可为,南阳兵马就不再是丧家之犬。更重要的一点,源源不断的有物资从淮东运来,军民人心渐渐安定下来,不再惶惶难安。

    除梁习族弟梁显仁率部守南阳南部的新野城,以备襄樊方面的长乐匪外,梁成冲亲率主力jīng锐驻守方城。

    方城位于伏牛山东麓,西临桐柏山北脊,方城北面的方城隘口,是中原进入荆湖的第一道mén户,也是著名的中原九隘之一。

    守南阳必守方城,方城隘距与陈芝虎率部进驻的汝州甚至不足三百里地,可谓针锋相对。

    西进军民,除以沂州健勇居多的两万兵马外,还有从济宁、曹州等地随军南迁的难民,约有十万人。

    近十万西迁民众,相当长的时间里,都要靠赈济才能渡过荒年。淮东招流抚难,编工辎营;淮西也有样学校,编屯卒,元归政在南阳自然是极力推荐梁成冲学这个经验。

    一方面广营屯田,增加军资供给,一方面,将流民的丁壮组织起来,作为储备兵员,增加南阳的军事实力,能在敌兵大军拥围过来之际,协助防守城垒,更能彻底的掌握南阳的局势,不用担心流民作luàn。

    除了西迁的军民外,南阳地方宗族势力给摧毁得十剩一二,倒是有颇多的流民或匪或寇,元归政这次也是一律收编为南阳屯卒。这样在两万兵马外,南阳还编得三万屯卒,分布于方城、南阳、弋阳、新野等城。

    即使时间上稍晚了一些,在元归政的主持下,更大规模的垦荒屯种,在进入五月之后也就拉开帷幕。

    南阳百废待兴,无归政日理万机,自然无暇再亲自跑前跑后,负责淮东物资西运之事。这事情便由元锦生就接起手来,与陈小彦奔波在淮河沿岸、柏桐山中,以确保水陆运输随时都顺利畅通——南阳这边,其他人都没有怎么跟淮东打过jiāo道,元归政、元锦生父子虽说这些年来跟淮东恩怨纠缠,但他父子二人此时在南阳的地位倒是别人无法替代的。

    水路jiāo通快捷,虽说从山阳到正阳,千里迢迢,但淮东为这些物资运输,调集了八十艘千石货船,一次货物运输就达八万石粮草、铁料等。这些物资在正阳县淮源卸下岸,千余人的骡马队,要将这些物资运往弋阳,在桐柏山里至少要走七八次,好在桐柏山谷道短,仅有水道的六七分之一。

    约定好运往南阳的物资,淮西扣两成以为护卫之资,也一并在正阳县进行jiāo割,物资清点、转输也方便——董原为了限制肖魁安,信阳境内的物资接管,则由信阳知府蔡畛负责。

    四月、五月,信阳所征收的护兵之资总计有米粮近三万石、铁料万余斤,骡马、军械、箭矢、兵甲若干。物资之充足,使得淮西军领司在这两个月里都不需要再额外往信阳投入什么物资,而且这样的好日子,能一直持续到入秋之后。

    身为信阳知府的蔡畛,骑跨在一匹大青马上,眺望着淮河水面上那密张如林的帆桅,心想淮河上已经好些年没有看到这么多船了。

    从崇观九年淮泗大luàn起,淮河中游以上的商船就绝了踪影,偶尔有船,也是冒险进淮打渔或流寇的小型兵船,千石载量的大帆船,即使在崇观九年之前也不多见。

    “听说淮东造有能载两万石米粮的大海船,不晓得横在眼前,是何等的情形?”身穿甲衣的孟知详,策马在孟畛身侧,颇为向往淮东的大海船。他早年在外奔波,见过扬子江上从川东运米东进的大仓船,约有五千石载量,那样的大船已经叫人叹为观止了,没想到淮东的船还要大上数倍。

    “说了好听是淮西供应信阳物资,临到头还是从淮东、南阳头上刮一层ròu下来,”正阳知县兼正阳防御使江宝颇有微辞的说道,“如今梁成冲如丧家之犬,什么都会捏着鼻子认下来,但等他在南阳站稳脚,还会捏着鼻子吃下这个亏?”

    江氏也是信阳大族,正阳乡兵大半都是江氏族兵,这些年来吃够了苦头,董原在淮西的根基不厚,江宝难免有所看不起他,特别是将来跟南阳正龃龉,正阳首当其冲,也难怪江宝这时候发牢sāo。

    “这种话就不要再多说,即使将来有问题,也是淮西担当下来……”蔡畛沉声说道,牢sāo话太多,传到董原的耳朵,就会给见疑。信阳北临燕虏,南接流寇,形势异常严峻,眼下没有淮西的支持,他们这些大宗族根本就不敢走下山来。江宝的意思,蔡畛心里也明白,淮西从淮东支援南阳的物资里刮两成ròu下来,除了有些落井下石、增加仇怨外,也显得淮西太小家子气,表明淮西的情况不大乐观。江宝在想要是直接派人到淮东救援,说不定信阳宗家也能像梁成冲在南阳那般,不用事事都看淮西的脸sè,只是信阳诸宗家的势力太弱小,怎么可能给淮东看在眼里?即使有淮东支持,跟董原关系搞恶劣,信阳诸宗家凑出来的五六千乡兵,又怎么可以在信阳站稳脚?

    “陈小彦、元锦生他们过来了……“孟知祥策马往回走了两步,说道。

    陈小彦代表淮东,元锦生是永昌侯之子,身份都不低,蔡畛下马来,迎上去,作揖道:“少侯爷与陈大人这一路辛苦了……”

    “哪及蔡大人日夜cào劳……”陈小彦、元锦生回礼道,陈小彦又问蔡畛,“信阳yào材备下多少了?”

    淮西截留两成物资以为过税,信函传到徐州,林缚与诸人商议,也是暂时先认下来。至少有明年解冰之前,淮东、淮西、南阳都要维持一团和气的关系,要防备守淮防线任何一处出漏dòng,以免打luàn淮东秋后的南征之事。

    除此之外,林缚要陈小彦在信阳征购yào材,以此撇开董原、刘庭州,跟信阳大族直接联系。

    淮东粮铁等物资还算能够敷用,yào材却是紧缺,特别是奢家兵马进江西之后,淮东的yào材就少了一处来源。夷洲岛虽有yào材资源可以开发,但夷洲的yào材种类跟中原有些不同,再者要充分开发,需要很长的时间,不是能一蹴而就的。

    当前可以先从南阳、信阳这边补购一些。

    桐柏山、淮山绵延近两千里,是中原地区最重要的产yào地区,yào材资源充足,大概也是南阳、信阳地方此时能够拿出来跟外界进行jiāo换的最重要的物资;蔡氏、江氏,都曾是信阳的大yào材商,旧时桐柏山附近靠采yào为生的yào民就多达数千人。

    只是淮西身受流祸屠害,商路彻底断绝了数年之久,坞寨、城池之中,如今也没有多少yào材储存。不过有经验的yào民,基本上都还控制蔡、江等族的手里,故而眼下只能先从信阳征购yào材。南阳那边没有熟练的yào民,就难有多少产出。

    四月中旬,淮东船到正阳靠岸之后,信阳这边就组织人手进相对安全的桐柏山采摘yào材炮制,到这时候才储备下一批。

    董原也无法阻止信阳的大族跟淮东进行yào材jiāo易,屯田不是一时之时就能见成效的,信阳能用yào材跟淮东换粮铁,也能缓解两三分的压力。董原要阻挡,只会引起信阳大族的反感,直接将信阳地方势力推到淮东的怀里去,但信阳大族跟淮东联络多了,也是很不稳定的因素。

    不管怎么说,董原目前是管不了那么多了,除非维扬的商船能载着粮铁到信阳来换yào材,才能削弱淮东对信阳的影响跟渗透,但是征购价格上,拼不过淮东,维扬的yào材商人,根本就愿意车马劳顿赶到信阳来。

    董原甚至不能像刮南阳ròu那般,从yào材jiāo易征收过税。

    这些年来,即使有坞垒可据守的信阳大族,日子过得也极为艰辛,多年的积储差不多都耗光。抛荒多年的土地要重新耕作不是易事,农具也多大进炉炼成粗劣的刀枪,铁料更是缺得很。好不容易看到淮东打开商路,自然也不能因为顾忌董原的想法而不把yào材卖给淮东换粮铁布匹。

    听陈小彦关心yào材,蔡畛回道:“淮东所列的单子,信阳这边就让人进山去筹备,节令不是恰时,炮制也是匆忙,各备下数百斤到数千斤不等,总计有三百余石,下个月会略多一些……”

    “yào材是多多益善,还要多谢蔡大人解了淮东的燃眉之急。”陈小彦说道。

    蔡畛苦笑一下,淮东再急需yào材,也远远不及信阳渴望粮铁,好在淮东在yào材贸易之外没有提什么额外的要求,不然在董原面前还真不好jiāo待。

    yào材价格上,淮东自然不会苛刻,还照着战事之前的粮yào比价进行换购。当然,总量也会有所控制,但每月近万石米粮以及上万斤铁料的输入,能让信阳地方势力的日子要比以往好过得多。

    信阳农作物以小麦为主,平均亩产一石稍不到一些,每月万石米粮的输入,差不多等同垦荒十余万亩地,能勉强养活三四万成年丁壮。

    信阳如今残存下来的民众,也就十万左右而已。

    蔡畛也晓得董原最忌讳淮东,但就yào材jiāo易一项,信阳官吏以及地方大族,也是越来越多的在说淮东的好话,这个局面倒不说想控制就能控制的。

第77章 吴党裂痕

    五月下旬,崇州的气温已经算得上炎热了,元嫣穿着薄衫,lù出半截如藕似yù的手臂,端坐在竹榻边,给太后梁氏读从南阳寄来的书信。

    太后梁氏害眼疾,一直无法治好,如此只能看到糊涂的影子,有信函过来,是根本无法读了,好在有无嫣在身边,总要比几个shìnv趁心。

    “淮东在信阳收购yào材哩,南阳缺少yào民,虽占了半座桐柏山,西面还有伏牛山,倒是不能拿yào材跟淮东换粮盐,侯爷在信里的口气,还是十分的惋惜……”元嫣就着信里的内容说道。

    “是啊,没有产出,再多的财物也是只会坐吃山空,而南阳那么点丁口,根本就养不活两万兵马,将来董原要截断航道,南阳那边会先急了吧?”太后梁氏最后一句话倒是问苗硕的。

    苗硕这些年掌管虞东宫庄,军事上虽没有什么能力,但治政的见识到是不浅,特别是近来梁氏跟淮东关系改善之后,海陵王府的日子就舒坦许多,除了跟南阳、江宁等地的信函往来不受控制外,他平时进崇州城也不再受限制,也能及时看到江宁及各郡府的塘抄,消息就不再闭塞,说道:“淮东是好手段,听说维扬、江宁布铁,几乎都是产自淮东,而江宁、维扬等地的粮价,差不多比淮东高一倍。只要南阳、信阳等地,粮铁布等物不能自给自足,就靠着淮东;董原也无法限制淮东的触手,往淮西伸。要是各府县的地方宗族,都说淮东的好话,将来,将来就什么都说不定了……”

    太后梁氏晓得苗硕嘴里的“说不定”是指什么,轻叹了一口气,问道:“如今到处都在说淮东秋后要打闽东,淮东递到江宁的密折,也是成了明折,皇上也下旨允了,这秋后一役真是很关键啊……”

    *************

    江宁藏津桥前的泽园,是左都御史余心源一家在江宁城里的住所。

    余府东苑小园的小亭里,余辟疆坐在其父余心源身侧,陪着到余府来做客的谢朝忠说话。

    谢朝忠随新宁南下时,家眷都留在燕京,没于战事,谢家仅有三名子弟趁随崇观帝出燕京突围之际,逃到江宁来投靠谢朝忠。

    谢朝忠虽得新帝信任,执掌江宁御营军,但在江宁的根基太浅,在江宁御营军里,也没有几个嫡系能用,而无数人又盯着御营军都统制的位子,不得不在江宁城里找一强援。

    余心源本与陈西言同为吴党的中流砥柱,以左都御史执掌都察院,乃江宁言官之首,本身又是丹阳大族出身,谢朝忠续娶余心源的内侄nv为妻,这才算在江宁城里有了根基。

    余谢彼此借势,在江宁城里也算是强横,但也非事事如意。

    “倒非我不给姑父面子,只是陈西言这老匹夫实在不识抬举,年前御营军给董原拨走两万兵马,钱粮没有缩减不假,但也是之前欠御营军的账太多,刚好能将之前的欠账补上。如今这老匹夫要扣御营军的钱粮不说,还说什么要jīng兵简政,”余心源武将出身,说话粗鲁,在余心源面前指责陈西言也无顾忌,“御营军拱卫帝都,陈西言要减御营军的兵马,是什么居心?程余谦那老匹夫,也跟着凑热闹,说要整肃御营军。说是整肃御营军,还不是合起伙要整我谢朝忠吗?”

    御营军一度扩编到十万之数,给董原带走两万人,还有八万之数,分隶八军。

    谢朝忠出任御营军都统制近有两年时间,但承袭江宁守备军而来的御营军,战力、军容都远不如李卓时期;甚至给董原带去淮西的两万兵马,最后也都给董原狠心打散的编为屯卒。

    董原在淮西大肆扩编屯卒,有别的用心在,但主要还是御营军兵马实不堪用。

    去年入秋后两万御营军兵马随董原入淮西,不要说与燕虏铁骑对抗了,移驻之时就出现很多耐不住辛苦的逃卒,以致徐州战事期间,董原根本就不敢用御营军的兵马,只能依仗肖魁安所部。

    御营军兵马在淮西的种种表现,董原有奏,刘庭州也有密折专呈其事,叫陈西言担心等敌军兵临江宁城下,御营军兵马虽众,但也很可能会不战而溃。

    另一个就是御营军兵马太多,钱粮消耗压力太大,淮东势力越发的膨胀,陈西言就越有心整肃御营军,支持董原将调入淮西的两万御营军打散编为屯卒,才是第一步。

    只不过谢朝忠断不会认为自己没有治军的本事,只会认为陈西言事事找他的麻烦,甚至御营司商议御营军的事情时,陈西言也断不会只请谢朝忠一人过来,而是将谢朝忠及御营军八位统制将领一起列席。

    御营军承续原江宁守备军而来,八军统制倒有六位都是出身江宁守备军的将领,跟老上司程余谦关系密切,他们有要列席御营司军议的资格,自然也就不大理会谢朝忠这个暴发式崛起的上司——谢朝忠理所当然将这个视为陈西言、程余谦对他怕制肘。

    便是给董原打散编为屯卒的两万御营军兵马,其将校多为谢朝忠提拔起来的亲信,他们巴不得离开淮西这个四战之地,给打发给江宁也没有抵制,但到江宁之后,自然要诉苦董原及刘庭州对他们事事刁难,还要求谢朝忠在御营军里重新安排将职。

    一方面谢朝忠要往御营军安排更多的将职,而陈西言这时候又主张整肃御营军,要jīng兵简政,在永兴帝面前闹了好几次。

    谢朝忠这些天一肚子怨气,这时候在余府又怎么可能不抱怨?

    余心源虽为言官之首,但未列相位,给排除在真正掌握兵权、财权的御营司及军领司之外,所以在廷争时,也帮不了谢朝忠。

    往深里一层说,陈西言退隐之后,吴党以余心源为首,偏偏宁鲁之争时,淮东将陈西言推出来,联络岳冷秋、程余谦等人共同拥立宁王。陈西言挟拥立之功,理所当然的成为诸相之首,余心源只落得一个左都御史的职差。

    与相位错身而过,余心源心里有着说不出的失落。

    听着谢朝忠满腹怨言,余心源只是沉着脸,不应声。

    “jīng简御营军,钱粮节减下来,想投到哪里去,”余辟疆质问道,“我看陈西言荐岳冷秋去江州之时,就想好现在这一步;如今淮东计划在秋后对闽东用兵,陈西言又谏言加强江州,要岳冷秋能在秋后同时在江州对豫章用兵。陈西言倒是越老越糊涂,忘了当年谁整的他,这时候竟一心要将岳冷秋撑起来……”

    宁王继位之后,余辟疆得了出知濠州的差遣,当时陈明辙出知嘉兴。

    同为吴党新秀,余辟疆自然是事事跟陈明辙相比。虽同为知府,但濠州与嘉兴相比,有天壤之别。虽出知濠州,余辟疆心里却是满腹怨言。

    去年燕虏大军南下之际,河淮动dàng,眼看着连濠州也难保,余辟疆便托病离开濠州,濠州知府由刘庭州兼任。

    余辟疆在江宁一“病”大半年,想重新出来任事,陈西言却要他将“病”养好再说,他心里怎么没有怨恨?

    柳叶飞叛投之事给淮东揭开,余心源本以为有望补岳冷秋的相位,组织都察院言官弹劾岳冷秋最力,自然也有清算跟楚党的旧恨在内;而当时陈西言却是极力要保岳冷秋。

    陈西言要保岳冷秋,倒不是忘了以往的党争,而是江宁这边,实在找不到比岳冷秋更知兵事的有声望的官员。

    岳冷秋虽为文官,但当年以兵部shì郎整肃燕山防线,又出任东闽总督镇慑奢家,继而出任江淮总督,都有不俗的表现,对长淮军、徽南军及庐州军都有很深的影响力。有岳冷秋在江宁,每遇兵事,新帝也只是最重视岳冷秋的意见,根本没有谢朝忠表演的舞台。

    岳冷秋在庙堂拜相,对朝廷掌握局势,抑制地方势力,有百利而无一害;陈西言保他,也是为顾全大局。

    岳冷秋最终还是辞相离任,余心源却未能如愿补上岳冷秋离开后空下来的相位。主要是背后有淮东撑腰的林续文极力反对,联络其他人一起反对吴党同时有二人占据相位,永兴帝也顾虑吴党势力过于强大,不合制衡之道;余心源却怨陈西言这回又没有帮他说话。

    陈西言要jīng简御营军,节减钱粮以增加对江州及淮西的投入,倒是勾起谢朝忠、余心源、余辟疆三人的新仇旧怨。

    谢朝忠与余心原发着牢sāo,余心源的话倒是不多,他的城府还不至于只图一时嘴上之快,他考虑要深远一些。

    淮东计划在秋后打闽东,陈西言同时要岳冷秋在江州对豫章用兵。

    淮西局面逐渐稳下来,江宁这时候全力保江州的,是有能力支持岳冷秋同时对豫章用兵的。

    这个策略是要奢家首尾难相顾,同时能压制淮东的光芒过于强盛,陈西言要用岳冷秋去分淮东的势,以遏制淮东的野心继续膨胀下去。

    只要岳冷秋能顺利收复江西,董原在淮西又能站稳脚,林缚的野心再强,也只能暂时窝在淮东。陈西言的用心不可谓不良苦,这个局面对余心源却是极不利。

    一方面谢朝忠的权柄会给削减,甚至可能给架空,成为名义掌握御营军的摆饬;一方面岳冷秋若能顺利收复江西,为了不让岳冷秋在江西坐大,就只能让他归朝重新拜相,将在短时间里彻底杜绝余心源拜相的可能?

    更重要的,陈西言此时视董原为吴党中人,也更看重董原,在董原之外,则更重视培养自己的mén生陈明辙——余心源此时心里也有给陈西言彻底抛弃的感觉,也怕陈西言为了固巩自己在吴党内部的地位,再一脚将他彻底的踢开。

    “朝忠,要是你率军去江西,可有把握?”余心源兀然问道。

第78章 密议出兵

    谢朝忠愣怔了一下,没想到余心源会建议他领军去江西打奢家,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余辟疆也是一怔,继而拍tuǐ大赞:“早该如此,陈西言事事欺压,可不是欺谢兄没有战功在身……”

    秋后对奢家用兵,江宁这边必然要有大的动作,除了在战略上使奢家首尾难相顾之外,还深远的一层用意,就是要分淮东的势,去平衡当前江宁所面临的局面,以防止淮东再获大捷,彻底的形成尾大不掉之势。

    陈西言属意用岳冷秋在江州对豫章用兵,这时候提出要削减御营军的钱粮,对御营军进行jīng兵简政,以便江州能腾更大的用兵空间来。

    就当前的形势,淮东秋后对闽东或东阳县的用兵,基本上已经公开化。

    淮东工辎营所属的辎兵,约有五万众,正往明州府嵊州、永嘉府横阳、夷州竹溪三地集结,不再承担工造事务,而是全天候的进行编训,兵刃、铠甲、军械、弓矢都已经发放下去,预备将官也都任命下去。

    崇城军、长山军及靖海第一、第二水营的扩编计划,已经提jiāo江宁备案,林缚同时奏请给周同、敖沧海、赵青山、葛存信等将领请加骑都尉、轻车都尉以上的将衔。

    崇城军、长山军每军都将扩编到十旅五十营,骑步卒及辅兵满额三万人,第一、第二水营都要扩编到十五营,每军战卒及船工水手等辅兵满额一万五千人,浙东行营军也从地方募勇扩编,兵额将增至三万人,以负责永嘉、明州、会稽等府县的内线城池防戍。

    林缚虽还在徐州坐镇,稳固徐泗防线,但随时都可能亲赴浙东,主持军务。

    南线不安,淮东就没有对北线燕虏用兵的可能,如今在南线大肆的扩军,就是针对奢家此时在江西的大肆用兵局面摆出来的阳谋,由不得奢家不应。

    奢家在闽东皰也达到六万,秋后攻势,江宁能调用的总兵力高达二十四万,而奢家满打满算,也就十六七万兵马!

    有淮东百战雄师充当攻奢的主力,目前江宁知悉秘事的官员,对秋后的南线用兵计划,都充满信心。唯一要担心的,大概就是入秋之后,燕胡会不会趁机猛攻守淮防线,徐泗、淮西、南阳能不能守住?

    便是谢朝忠也不认为奢家能挨过这个冬天,但是他没有想过自己要领兵出征。

    经余心源、余辟疆父子提醒,谢朝忠也能明白自己此时事事受陈西言欺负的根本,也是他崛起太快,除了帝眷,在江宁缺乏根基的缘故。

    他日一旦失去皇恩眷顾,谢朝忠根本没有挣扎的余地,就会给打入十八层地狱,永没有抬头的可能。而岳冷秋能在辞相后迅速起复出督江州,还不是他这些年东奔西走积下来的根基深厚?

    谢朝忠嘴干舌燥,突然觉得余心源的这个问题,叫他很难回答。

    “把握怎么没有,我也是凭战功挣到卫营指挥使的位子,”谢朝忠硬着头皮说道,在余心源、余辟疆面前倒不会服软,说道,“陈西言那老匹夫,又怎么会让我领御营军出征?再者也不可能叫岳冷秋让出位子来,让我负责江州战事。要是给岳冷秋去当副手,这种小娘养的活,我可不干……”就像第一句谎话最难说,第一句谎话说出口,接下来怎么说就都容易了,说到这事,谢朝忠他自己都觉得给埋没了。

    “淮东、江州的用兵,是bāng打两头,用兵方案都提出来了,也甚得皇上跟诸相的支持,推翻很难,”余心源蹙着眉头,说道,“为什么不能bāng打两头、腰身上再扎一刀?”

    “徽州?”谢朝忠问道。

    徽南不仅是江宁的南屏,从徽南的昱岭关往南,就是浙西腹地,又是奢家在江西兵马的后路,如今邓愈在徽南领兵两万守之。

    在秋后用兵计划里,邓愈在微南的兵马以及孟义山的杭湖军,承当扰袭侧翼的任务——理论上,从徽南打出来,也是一个上佳之策,但江宁目前只能优先保证江州能在入秋后得到充分的加强。在徽南再开一条主动打出去的战线,江宁要承当的压力就太大,很可能两边都得不到充分的加强。

    余心源这时候提出来,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也是目前唯一可行的策略,谢朝忠领兵去徽南,压制邓愈不是问题,而奢家在浙西的兵力最弱。

    余辟疆手拍着大tuǐ,说道:“父亲此策真是妙不可言啊,谢兄领御营军出征去徽南,陈西言大概再没有借口削减御营军了。若真让岳冷秋与淮东合力将奢家剿灭了,这江宁还有我们的脸能摆吧?”

    谢朝忠也认真的想这个问题,从徽南出兵,可以避开奢家的主力兵马,从御营军调一半兵马去徽南,与邓愈合兵将有六万众,而奢家在浙西的兵力总计不足两万,怎么打都不怕会输?

    得了战功在身,以后就不用再看陈西言、程余谦那几个老匹夫的脸sè,人生岂不快哉?

    “姑父所言,当真是妙策。”谢朝忠越想越兴奋,捏起拳头狠狠的砸在亭子的小桌上,一时兴奋,竟将石桌砸缺了一角。

    余心源、余辟疆看了骇然失sè,没想到他一拳下去,竟是这么的厉害。

    谢朝忠本就是武将出身,积功到宁王府卫营指挥使,一身武勇在当世也算一流。只是到江宁后,怕别人瞧不起他武将的身份,附庸风雅来,就连余心源、余辟疆父子都没有见识过他的武勇。

    谢朝忠一拳将石桌砸裂一块,叫余心源又惊又喜,说道:“朝忠真是当世无匹的勇将也,在江宁虽居高位,但不能立战功报效朝廷,太屈了你!”又说道,“不过这事急不得,要好好谋划一番……”

    不要说永兴帝不会轻易允许谢朝忠领兵出京,庙堂之上真正掌握事权的诸相,陈西言、程余谦、林续文等人也必然会站出来反对。要是由余心源或谢朝忠贸然提出来,用手指头想也想到会是什么结果,在庙堂必须要有能相互声援的人,而且还要有足够的分量,还要进行造势。

    “皇上那边的问题或许不大,”余心源蹙着眉头说道,“皇上本来就不信任外兵,陈西言提出要jīng简御营军,加强江州,以备秋后战事,到这时候没有实现,也是皇上他顾虑颇重,程余谦也不是问题,关键是陈西言、林续文这两个拦路虎……”

    陈西言是首辅,林续文本身是副相,背后又站着淮东,这两人的影响力之大,还不是余心源跟谢朝忠能扳倒的。

    谢朝忠在江宁根基就不深,余心源无计可施,他更想不出什么办法来。

    余心源将茶杯都移到自己的跟前来,说道:“这个是张晏,这个是刘直,这是王学善,这个是王添、这个是左承幕……”除了陈西言、林续文及他们,也就剩下这么几个人能跺一跺脚叫江宁城抖三抖的了,关键是谁最可能在这桩事上给拉拢过来作为盟友。

    余心源蹙起眉头,谢朝忠与余辟疆也蹙起眉头来。

第79章 火中栗

    “太奇怪!”登堂入室,林续文边走边摇头,总觉得今日之事实在可疑。

    “有何怪哉?”黄锦年手提着袍襟,跨进来,听林续文大声叫疑,说道,“陈西言要减御营军的兵,要减御营军的钱粮,谢朝忠哪可能乖乖就范?即使要皇上支持他,谢朝忠也要拿点真材实料出来才成……”

    孙文炳授有朝散大夫的散阶,遂有资格列席今日永兴帝御驾亲临的御营军演武。听着林续文、黄锦年走在前面议论演武之事,也琢磨着觉得有些味道不对,说道:“依文炳所见,谢朝忠今日表现有些突兀了些,又是下场舞枪bāng,又是在御驾前应对军策,不明白的人,看这架式,还以为皇上要选将出征呢!”

    “对,奇怪的地方就在这里!”经孙文炳一提醒,林续文的思想豁然开朗,说道,“陈西言只说要对御营军jīng兵简政,谢朝忠是皇上亲选的都统制,陈西言可还没有要将他踢走的意思,今日演武,重头戏也应该是cào阵列,哪可能要谢朝忠亲自跳出来舞猴戏?”

    “谢朝忠想去江州代岳冷秋?”黄锦年停下步子来,疑惑的问了一声,又摇头说道,“不可能啊。虽说京里有些不好的传言,那也是奢家鼓捣出来。有辽西之鉴,这时候将岳冷秋换下来,这个玩笑开太大了吧?”

    岳冷秋年后领兵到江州督战,虽说没能收复失地,也无意在入秋之前,对赣中、赣南进兵,但他在江州整顿兵备,使赣北的形势没有再恶化下去,稳住江宁西线的局面——辽西之败,使得庙堂之上变得相对保守,岳冷秋在短短三个月的时间里,能稳定江州的形势,江宁这边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谁这时候提出用谢朝忠去江州顶替岳冷秋,陈西言能将唾沫喷他脸上去。

    当初,陈西言荐岳冷秋去江州,淮东也是赞同的。

    淮东秋后要对闽东用兵,江州兵马能否有效的拖住奢家的兵马,对淮东也是至关重要的,哪可能随便同意让谢朝忠去江州luàn搞一番。此外,永兴帝不会昏庸到这地步,庙堂上的官员,也绝不会有几个人支持的。

    江宁城里的种种异状,通过快马很快传递到徐州,谢朝忠的活跃,也叫在徐州坐镇的林缚心生疑惑。

    “谢朝忠想领兵出征,唯有走徽南这一路……”高宗庭在地图标出江宁、宁国、徽州的路线,又在昱岭关画出向外扩展的箭头。

    “这个搅屎棍!”林缚恨恨的骂了一声。

    五月下旬,徐州城里已有初夏的闷热,林缚将短衫的领襟扯开,眼睛睁大,发了一声牢sāo,就盯着地图看,没有再吭声。

    照着之前的筹划,淮东在南线与岳冷秋在江州同时对奢家用兵,对奢家来说,要是集中兵力在东线跟淮东会战,不论胜或输,都将进一步陷入难以自拔的绝地。

    唯有断然放弃晋安府,退守闽江中游,将主力兵马集中在江西立足,才是奢家当前唯有能采取的策略。

    也就意味着,只要淮东在入秋后的南线攻势表现得够坚决,将能较轻松的拿下闽东。

    南线的形势本来很明朗,可以说摆明了是阳谋,只要淮东在南线的兵力及资源投入压垮奢家的心理承受能力,就能迫使奢家让步,主动放弃晋安府。

    如今谢朝忠要进来搅一棍子屎,局面又变得异常复杂!一时间叫人看不透局面的变化。

    “余心源肯定有掺合一脚,而一旦谢朝忠到徽南领兵的事情正式提出来,陈西言肯定会强烈反对,”叶君安一针指血的说道,“吴党内部的矛盾走到这一步,看来是真压不下去了。”

    曹子昂说道:“余心源之子年前托病从濠州临阵脱逃,后想重新出仕,给陈西言直接否定,他二人之间的矛盾就有激化的趋势;到这一步,余心源大概不想看到江宁的局面继续对他不利,奋起反击是应有之义,这个倒是能佐证对谢朝忠的猜测……”谢朝忠的活跃关系重大,曹子昂在山阳看到江宁的密信,就赶来徐州。

    如今堂上,刘妙贞、宋佳、曹子昂、高宗庭、叶君安、孙敬轩及徐州知府李卫,都是林缚在北线依重的核心人物,给召集起来,紧急商议江宁最近的种种异常。

    “谢朝忠能不能领兵,关键还在皇上,”叶君安说道,“皇上素来不信任外兵,在一个月的时间里,两次御驾亲观御营军演武,说不定陈西言yù对御营军jīng简引起皇上的猜疑。若有余心源之外,再有大臣支持谢朝忠领兵,问题可能会相当的棘手……”

    “余心源是左都御史,又与谢朝忠有姻亲,他不可能直接进奏言及此事,”李卫说道,“职务低的京官上书言事,陈西言拖也能拖到秋后不去议此事。张晏、刘直言此事,会给扣上妄议兵事的帽子;余心源、谢朝忠要拉拢盟友,左承幕、王添、王学善是最有可能的。也唯有他们提起来,才有足够的份量,这件事才有可能迅速拿出来进行廷议……”

    “往最坏处想,”宋佳压着声音说道,“谢朝忠率御营军出征成行,最坏的结果就是徽南给打漏,奢家从徽州缺口,经宁国直扑江宁,恰也是淮东兵马援江宁的最佳时机……”

    宋佳此言一出,堂上诸人都是心头ròu跳,李卫、叶君安下意识的都抬头看向林缚——这恰恰也是淮东直接进入江宁的最佳良机,淮东这边应该促使谢朝忠到徽南领兵并使他在徽南大败……即使谢朝忠在徽南表现得中规中矩,吴党分裂是必然的,对淮东也是利大于弊的。

    “不,”林缚斩金截铁的说道,“淮东绝不能为这种搅屎棍背书。就算谢朝忠在徽南兵败,徽州缺口给打开,局面也将变得异常的混luàn,淮东就真有把握能抓住机会?”

    林缚这么说,众人又都各自陷入沉默。

    是啊,淮东兵马主要集中南北两线,崇州虽是淮东的核心重地,但目前仅有赵虎率领的步军司中军十营六千战卒及少量的水营。

    北线的兵力不能再chōu,不然很可能会给燕胡所乘,秋后战事展开,南线兵马将分散出去,想集结回援,速度不可能快。

    再者江宁城受奢家兵马的直接威胁,永兴帝更有可能会直接下旨叫岳冷秋从江州或董原从淮西回援。

    岳冷秋从江州回援,局面还好看一些,便是整个江西都丢掉,局面都会立即崩盘,还有缓一口气的时间;奢家即使攻陷江宁,也会迅速撤走……

    万一董原野心勃勃,抢着回援江宁,那整个守淮防线,从南阳到淮阳之,就会出现长达六七百里的一个大漏dòng。燕胡在济南还集结到数万jīng骑,要是直接推到信阳北面组织渡淮,这战要怎么打?

    “如今江宁的异常,不可能不引起奢家及燕胡在江宁暗桩的注意,”高宗庭说道,“最坏的结果,就是徽南给打穿,奢家兵临江宁城下,将局面彻底搅luàn。在此之后,最好的情况就是董原能顾全大局,守稳淮西不动,能援江宁的兵马,江州岳冷秋算一路、孟义山的杭湖军算一路,淮东算一路。照个做准备,入秋后的南线战事就要明确主攻晋安,将长山军部分兵马调到萧山做好准备,一旦江宁有变,长山军可以从萧州渡钱江,从杭、湖及丹湖境内借道,与杭湖军一起援江宁。浙闽军在江宁城外是守点打援,而我们与杭湖军、江州军都是劳师往援,任何一路给吃掉,局面就将大坏——这个局面太险、太险……”

    曹子昂蹙紧眉头,说道:“即使真要火中取栗,这个‘栗’也太烫手了……”

    一是按部就班先取闽东,一是火中取栗谋一步到位谋江宁,摆在面前叫人做选择,也是按部就班先取闽东——淮东的根基已稳固,先取闽东,将奢家赶入江西,之后有的是时间从长谋划,实在没有必要冒这么大的风险。

    “谢朝忠、余心源不出头,奢家也许没有挣扎的余地,”宋佳说道,“但只要奢家注意到江宁此时的异常,断无可能不垂死挣扎一番!而且据我所知,奢家在江宁不是没有别的暗棋……”

    不像在淮东,林缚不介意nv子干政,宋佳事事都能参与机密;奢飞虎在江宁时,有些暗棋,却是宋佳所不知道的。

    “确实如宋夫人所言,”高宗庭说道,“辽西之败,事前我们都看到可能出现的最恶劣的结果,但实际上,谁都不能阻拦局势往最坏的方向发展……”

    “叶先生替我拟函,要是余心源背后谋划谢朝忠领兵一事,江宁诸人要想极力谏阻,”蓟镇军在辽西崩溃的事情,想想就叫人痛心,几乎是亲眼看到燕京一步一步走进陷阱里,而淮东对此无能为力,林缚蹙着眉头,说道,“但军情司现在就要调整方案,要提前做些准备,以应对可能最坏的局面发生

第80章 风往南吹

    五月整个闽东都风声鹤唳,晋安城里自然也不得安宁。

    淮东经营夷州岛不说,还在永嘉府的南部,在闽浙分野的苍南持续增强兵备,直接威胁晋安府东北的mén户重镇霞浦。

    包括驻在稍北一些的横阳的水步营战卒,淮东在永嘉府南部、直接针对霞浦的驻兵总额,已经达到三万,而浙闽军在霞浦及周边坞塞包括霞浦北境直接防御沧南的驻兵总数,才有两万人。

    虽说浙闽军在晋安城还有两万战卒,但同时淮东可以从别处走海路运来更多的援兵,直接从霞浦东岸的三都澳登岸,形成对霞浦的夹击之势。

    进入五月之后,东海风暴骤增,不是通过海路组织兵马从闽东直接登岸作战的好季节,但谁也保不定淮东不搞突袭,以迅速不及掩耳之势,以优势兵力对霞浦形势合围。

    淮东在浙东能调用的兵力已经接近十万,在嵊州的兵马,即使走陆路,也能以较快的速度,从明州府沿海诸县,经回浦、乐清,越永嘉江南下,到横阳、平阳、沧南,增强对霞浦的军事压力。

    从年后以来,八闽势力就逐步从闽南诸府县撤出,以免给淮东分而击之,但在闽东占据核心位置的晋安府,是八闽势力的根基所在,不是说放弃就能放弃的。

    宋家旗帜鲜明的宣称不会放弃泉州,并广募乡勇,增强泉州的守备。

    到这时,奢文庄基本能肯定宋家已经与淮东勾结上了,但宋家经营泉州多年,此时又戒备森严,若公然宣布宋氏叛反,对泉州用兵,无疑是将闽东战事提前到这时开战。

    且不说淮东在夷州的兵马能直接援泉州,只要淮东从沧南对霞浦用兵,晋安的压力就极大。再者说,即使晓得闽东战事非打不可,拖得越晚打,对奢家也是越有利。

    这种势态下,奢文庄只能默认宋氏留在泉州,从江西调兵马增强晋安府防守的同时,加快将八闽宗族子弟及将卒家小,沿闽江上游往江西境内迁徙。

    为免引起崩溃式的混luàn,为免严重挫伤八闽将卒的士气,宋佳及宋氏与闽东局势的恶劣实情,奢文庄只是跟其他六姓的核心层进行通报。

    真实的情况严格控制在上层,严禁泄漏,中下层将卒、官员及普通民众,都不知详情。说是江西有田宅可给,但叫普通将卒、官员及民众放弃家园西迁,怎么可能容易?

    哪怕是给中下层将官及民众一个jiāo待,闽东一战也是未打不可的。有战事为借口,才能将民众强制撤离,而不用担心会在普通将卒当中引起强烈的反弹跟混luàn。

    不能轻易放弃晋安府,又不能真在闽东跟淮东拼个两败俱伤,还要防止淮东搞突袭,突然出兵,将浙闽军的兵马牵制在霞浦、晋安等城撤不出来——换了别人,未必就能像奢文庄那里承受住这么大的压力。

    五月底,晋安城里已是炎炎夏季,浙闽大都督府的北苑里,奢文庄正召集心腹密议西撤之事,奢飞虎拿了一张皱巴巴的纸走进来,兴奋的说道:“江宁密报,我就说,这群蠢货总有一天会犯错误……”

    奢飞虎虽不再掌兵,甚至有些高级军议都不再每次都列席,但他回晋安后,还是负责情报方面的事务,并没有给奢文庄彻底闲置。

    奢家从婺源、经上饶,过仙霞岭,过莆城,沿闽江而下到晋安的信道,是异常迅速的。江宁种种异常,制成蜡丸的密报在浙闽崇山峻岭之间迅速的传递,仅比徐州迟了四天而已。

    奢文庄接过奢飞虎递过来还沾着蜡的小纸片,一小片纸,写不了多少字,但奢文庄越看眉头蹙得越紧,过了好一会儿,眼睛都没有从纸片上移开。

    温成蕴、胡宗国、施和金等人及奢文庄的侍卫校尉郑明经,都不晓得江宁到底传来怎样的密报,叫二公子如此兴奋,又叫大都督陷入这么长时间的沉思。

    过了片晌,奢文庄才想起要将密报给诸人传阅,说道:“越帝五月以来两度亲观御营军演武,演武时皆召谢朝忠问军策,此外,江宁有传言说岳冷秋与我们勾结……”

    此时传谣说岳冷秋与这边勾结,这样的谣言,便是奢文庄他们自己都觉得可笑。

    如今淮东与江州形成对浙闽军的掐头打尾之势,在战略上占据很大的优势,奢文庄甚至奢望淮东能在闽东假打一番,让他们顺势将主力撤入江西。

    这种势态下,岳冷秋得了失心疯,才会放弃江宁给他的高位跟兵权,冒着叛降的恶名,跟这边勾结。

    要是在江宁有几线暗桩,不妨放些谣言以混淆视听。

    但奢文虎被迫撤出江宁后,在江宁城里部署的人手,就给顾悟尘与岳冷秋清洗了好几遍,没有暴露的暗桩是晋安在江宁最后的眼睛跟耳朵,怎么可能冒着暴露的危险,去制造价值不高的谣言呢?

    密报在众人手里传阅,奢文庄等人,当然能比淮东更确信,这是江宁有人在为谢朝忠领兵出战造势……

    “真是天助大都督也!”上司马温成蕴说道。

    比起西线跟岳冷秋打,晋安府诸将官投票表决,大概一百人有九十九人愿意跟谢朝忠打。

    岳冷秋能沉而复起,不是没有缘故的——岳冷秋曾任东闽总督,这边诸多人,跟他打jiāo道也多,知道岳冷秋的声名虽然没有林缚、李卓耀眼,但绝对是跟董原、陈芝虎等同一级数的帅臣……

    岳冷秋知兵事,拉拢人心也有一套,徽南军及长淮军,都可以说是经岳冷秋之手所形成的强军。岳冷秋当年率长淮军残部守徐州,刘安儿率二十余万淮泗军围打了大半年,硬是没能硬啃下来,这就是骄人的战绩,将岳冷秋推到当世名将的位子上去。

    只要岳冷秋在江州,浙闽诸人,就没有想过能轻易拿下江州。

    如今,奢文庄貌似不断的从江西chōu兵,但实际留给奢飞熊守豫章的,都是jīng锐中的jīng锐,主要就是用来防备岳冷秋。还有一个就是奢望岳冷秋在秋后与淮东配合作战,能轻敌冒进,要让奢飞熊将江州兵yòu到有利的地形里进行野战歼之。

    但很显然,面对岳冷秋这头老狐狸,这样的计策很难凑效,奢文庄他们也没有寄太大的希望。

    换了谢朝忠就不一样。

    谢朝忠作为御营军都统制,是江宁最重要的军方人物之一,晋安在江宁的暗桩自然对谢朝忠有极为密切的关注。

    谢朝忠倒非一无是处,他出身将mén,武勇过人,又有战功在身,遂得任卫营指挥使,随宁王南下。

    谢朝忠所立战功是杀敌之功,非统兵之功。

    倒不是说谢朝忠一定就不懂兵事,但谢朝忠在江宁突得高位,就有贪sè好财之鄙,对手下将卒刻薄寡恩、任人唯私,即使得永兴帝支持出任御营军都统制,也不得手下将卒的拥戴。越帝虽给蒙在鼓里,但是与御营军将卒稍有接触的,对谢朝忠的认识反而更深刻。

    至少在拉拢人心上,谢朝忠就差岳冷秋远有千里——说到将帅之资,最重要的一项就是御人。御人不得法,兵书倒背如流都不管用。

    历史上的长平之战,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更重要的一点,谢朝忠此时争着要领兵出战,那就看着浙闽势弱,要跳出来抢战功。他这种心态,最容易轻敌冒进,易入彀中……

    江宁那边真要用谢朝忠,对晋安诸人来得,无异是如有天助的好消息。

    长史胡宗国说道:“陈西言不是蠢货,淮东也不大可能会纵谢朝忠搅luàn局面……谢朝忠除了背后有余心源支持外,江宁其他大臣似乎都无表现啊!”

    “永兴帝似乎不大信任外兵……”胡明经说道。

    “临阵换将是大忌,有辽西之鉴在前,江宁怕不会轻易用谢朝忠去替岳冷秋,”施和金说道,“再者岳冷秋能起复出督,也应是越帝属意如此。即使再猜忌外兵,越帝也没有这时候将岳冷秋撤下来的道理……”

    “徽南,”奢文庄冷静的说道,虽然目前得到的消息不多,但他也准确做出跟淮东一样的判断,唯有判断准方向,才能有所布置,“谢朝忠有意在徽南对我们再开一条战线!他如果想领兵争战功,这大概是他此时唯有的选择……”

    奢文庄此言一出,温成蕴、胡宗国、施和金、胡明经等人反应不一。

    如今淮东与江州对他们形成掐头打尾之势,就叫他们痛苦无比,江宁向徽南增兵,再开战线打浙西,即使谢朝忠是个蠢货,五六万兵马从昱岭关涌入浙西来,这个便宜也叫他们难捡。何况徽南还有邓愈这个老对手,是个难啃的骨头。

    奢飞虎眼露jīng光,兴奋的捏着拳头,说道:“谢朝忠从徽南出来,那是最好不过。从徽南经宁国,就能直接威胁江宁,江宁在淮东、太湖以及江州、淮西的兵马部署,都将luàn作一团……”

    “徽南的缺口不容易打开啊!”奢文庄说道。

    从浙西进徽南,昱岭关隘道是必经的要冲,即使谢朝忠率兵从昱岭关进浙西,也不可能不在昱岭关驻兵守好后路。

    “要能将谢朝忠yòu进来歼灭,即使打不开徽南的缺口,结果也不会比现在更坏!”奢飞虎说道。

    谢朝忠从徽南出兵,貌似他们要同时应付三路,但实际上,徽南邓愈始终是浙西的威胁,江宁不加强徽南,就会加强江州,使得岳冷秋从江州发起的攻势更凌厉。

    如今谢朝忠从徽南出兵,江宁加强的将是徽南,削弱的是江州。

    岳冷秋是相对保守之人,奢飞熊守豫章,至少不用担心江西方面出问题。

    闽东沿海,是早就密议要放弃的,但放弃晋安府、退守闽江中游,对奢家的声望以及将卒士气打击太重,不要万不得己,奢文庄并不想放弃晋安府,一直都盯着淮东在南线的兵力部署。

    若能在放弃晋安府的同时,在浙西打一场胜战,则能抵触这方面的负面影响。即使不能打穿徽南缺口,也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

    要是能打穿徽南缺口,一记重拳就能打在南越的腹心要害上,这个意义就太大了——奢飞虎都不敢去设想这个可能,毅然说道:“我去江宁!”

第81章 藩楼依旧

    时间转逝如水,转眼间,江宁城里已是六月。)

    “浙闽叛军已是雨后黄花,淮东借口东海风波恶,顿兵不动,而岳冷秋在江州,又有何借口拖延不出兵?”

    “岳冷秋不过是沽名钓誉之徒,都说他知兵事,试问他从职入兵部以来,可有什么说得出口的战绩?”

    藩园前楼的底层大堂里,两边都是酒阁子,中间有一处诺大的过场,本是歌姬舞伎唱演之所,此时正有一群士子唇枪舌剑的议论当前的战事。

    永昌侯府蓑落之后,藩家不能再占有藩楼,藩楼换了主人,但是热闹不减往日。当朝不禁士子议论朝政,名流相会之所,往往也是士子争先议论之地。元锦秋独自坐在二楼的酒阁子里喝酒,让随扈将遮帘子提起来,以便能看到下面过场上议论的情况,看到有不少穿便服的官吏混迹其中。

    这时候有个青衫的中年男子站出来,扬声说道:“要说岳冷秋的战绩,可是骄人得很呢——当年陆敬严守济南,给岳冷秋分出一半兵马,最终使济南不守,一代名将陆敬严也殒于阳信。当年大寇刘安儿都已经受朝廷招降,本能给朝廷所用,岳冷秋恨自己给围了大半年,颜面尽失,暗纵陈韩三叛杀刘安儿,终成徐州之患。柳叶飞出知登州,也是岳冷秋所荐,不战即叛,使登州雄师在平度被围而降。燕虏轻易就拥有水师,在山东也叫淮东屡屡吃亏,便是岳冷秋之功——你们说说看,岳冷秋的战绩算不算得上骄人啊?要是这江州再继续让他坐镇下去,能有什么结果,也不难猜测了。”

    “满嘴喷粪!”元锦秋苦叹摇头而骂,举起酒杯凑到嘴唇一口饮下。

    从五月上旬元锦秋就袭了世爵,成为这一代的永昌侯,倒没有什么叫人高兴的,除流连声sè之地,元锦秋也找不到能打发时光的地方,倒也不介意这藩楼曾是永昌侯府的产业。

    能进藩楼来的主,非富即贵,今日的江宁城不同以往,今日的永昌侯府也不能跟往日相同,怕侯爷喝多酒,嘴上没有遮拦得罪人,怕将遮帘放下,又要将酒阁子的mén掩上。

    这会儿就听见外面叫:“小王大人,岳督在江州怯战一事,你有何看法?”

    元锦秋本也听腻外面的人给谢朝忠领兵一事造势,听到外面有人这么说,又引起兴趣。这江宁城里,大小余、大小王,都是确有所指的。

    小王大人是指王学善之子,户部员外郎王超。

    虽说如今江宁城有人为谢朝忠出兵一事暗中造势,但诸部尚书以上的官员都没有表态,这叫市井之民也觉得庙堂之上充满了悬念。

    王学善是少数能在这事说得着话的人物之一,酒客不能逮到时任侍中、户部尚书王学善问话,看到王超出现在藩园,哪有不趁机打探一下消息的?

    元锦秋示意随扈再将遮帘揭开,看到王超学拿着一把折扇给众人群星拱月的围在当中。

    王超三十多头一些,近两年开始发胖,身穿便衫到藩园来寻欢作乐,给众人围在当中,也是惬意。他在外面就听到这些人肆无忌惮的攻诘岳冷秋——楚党式微,自从柳叶飞出事以来,岳冷秋在江宁就人人喊打,但岳冷秋好歹是朝廷派到江州督兵的帅臣,王超有落井下石之意,但也不至于一点分寸不讲,打了个哈哈说道:“岳督在江州自有考虑,非王超能揣测……”

    “原来真是侯爷独自在这边喝酒啊!”孙文炳与赵舒翰掀开帘子走进来,孙文炳朝元锦秋作揖道。

    “呵,你们就在隔壁?”元锦秋笑问道。

    “可不是,要不是侯爷一声牢sāo听着像,还不敢过来相认呢。”赵舒翰笑道。

    元锦生招手让孙文炳坐、赵舒翰坐下来,说道,“正愁找不到人喝酒,如今江宁城里能一起喝酒的人不多了……”他是藏不住话的人,坐下就直接问孙文炳,“如今江宁城里吵得风风火火,那谢朝忠便如武曲星转世,淮东对这个有什么想法?”

    “能有什么看法?”孙文炳一脸苦笑,“下面议论开了,但大臣都没有吭声,廷议未开,林相想谏阻,但也无处施力。”

    赵舒翰说道:“这事要能拖下去,也许不有多大的问题,淮东几月能出兵?”

    “夏季东海风波恶,再快也要等到东海风暴季过去之后。”孙文炳说道。

    “看这形势,辽西之事怕是难以避免啊!”元锦秋忧心道,“能劝阻的,也就陈相跟淮东了。”

    浊世之间,真正清醒者能有几人?李卓在松山顿兵不前时,燕京有几人看得见他对朝廷忠心耿耿,即便到郝宗成代李卓统兵大溃,崇观帝还将兵败的罪责推到李卓的头上,赐酒yào之。

    孙文炳摇头道:“你也是听到下面在议论了,有些人将淮东抬出来贬岳冷秋,是有心将这水搅浑。你们以为宫里在藩楼就没有耳目?要是刚才这番言论,传进宫里,叫宫里那位,心里怎么想?”

    “就怕淮东劝谏,只会适得其反……”赵舒翰说道。

    孙文炳苦笑一下,要是大家都能跟赵舒翰、元锦秋看得这么透彻,这世间的事情就简单了……

    “怕是拖不过六月,大臣就能发声,”元锦秋说道,“宫里那位的心思也很明显,再有大臣支持,这事情真就难说。”

    “也不一定,”赵舒翰说道,“谢朝忠领兵出征,余心源好处最大,偏偏他是左都御史,跟谢朝忠又是姻亲,他要说话,陈相会直接给他扣个妄议循私的帽子——那谢朝忠领兵出征,王学善、王添、左承幕等人,又能有什么好处,怕是不会做出头椽子。”

    余心源与陈西言闹翻,即使不是考虑谢朝忠出征会有什么变故,王学善、王添、左承幕等人也不可能去支持余心源。

    王学善、王添、左承幕都已经是正二品以上的大员,支持谢朝忠出征,胜了他们又没有太大的好处,要是败了,要一起跟着担罪责。

    即使余心源能许一些好处,即使大家都能看得见皇上也有意叫谢朝忠出征,但还没有到叫他们跟陈西言翻脸的地步。

    “那只能且行且看了,”元锦秋长叹了一声,苦闷道,“好好的一盘棋,突然跳出来一个臭棋篓子,看着真叫人窝心啊。”

    ***************

    王超走进酒阁,刚坐下就听随扈说永昌侯及工部员外郎赵舒朗与集云社大掌柜孙文炳在对面的酒阁子里,王超脸沉下来,心里十分的不喜。

    这些年来,虽说王学善一度给顾悟尘拉拢过去,但也是给形势所迫,王超心里对林缚的恨意,却从来都没有消减过。

    如今永昌侯府竟然也跟淮东臭味相投起来,叫王超心里尤其的不忿。

    “如意姑娘怎么还没有过来?”

    前尘事如烟杳,如今藩楼的台柱子是江宁大热的花姬陈如意,才sè不弱当年苏湄,惹得江宁城里的权贵为她一笑欢颜而不惜一掷千金。

    王超约了陈如意到酒阁子里来饮酒,这时候心里烦,便少了些耐心。

    这会儿随扈领了陈如意的侍nv进来。

    “我家小姐身子不适……”

    王超脸sè沉了下来,心里暗骂:老子在你身子投了几千两银子,陪个酒见一面都要先看脸sè,真就是婊子无情……他当然不信陈如意会是身子不适,江宁城里也不晓得多少权贵给她这个从不更改的滥借口堵过。偏偏她越是如此,越是叫人争她。

    换作他时,王超会淡然一笑,彬彬有礼的派随扈备一份礼送过去问安——陈如意是不会在她的如意园会客的,王超也不会去讨没趣,但今天王超心里烦躁,就有几分恼意,脸顿时就黑了下来。

    陈如意的侍nv怯生生的说道:“我家小姐,要是王大人有闲,可到园子里一坐,让我家小姐以表歉意……”

    王超嘴巴张到那里,怀疑是自己听错了,从不在私园会客的陈如意,竟然请他前去私会,忙说道:“如意姑娘身子不适,我本该去探望的……”忙站起来,往外走去,边走边小声的吩咐亲信,让他回去将他刚入手的那对珠子拿过来,心想讨得陈如意的欢心,说不定今夜就能抱得美人归了。

    王超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自然惹人注意,有人认出陈如意的侍nv跟在王超身边,便猜是陈如意邀王超过去,起哄道:“小王大人今夜要拔得头筹了……”

    “如意姑娘身子不适,小生过去探望……”王超得意洋洋的向四周拱手作揖,将此事当成莫大的荣耀有心显耀。

    赵舒翰摇头叹道:“市井之间有饿殍,王学善、王超父子兼掠民财不说,还大贪库银以供yín享,真叫人可恨!”

    “能奈他何?”元锦生笑道,“余心源、余辟疆父子又有什么好的,如今余心源掌都察院,都察院上上下下的言官,有几个己身正的?己身不正,哪能说别人影子歪?他们贪得越多,这大厦倾得越快罢了……”

卷十 权倾 第82章 红颜祸火

    陈如意的如意园,就在藏津桥附近,离藩楼不远。

    王超坐轿,几个跟班小厮拥着往如意园而来。到园子前,得王超吩咐回去拿珠子的心腹韩宾,也恰好打马赶了过来,拿袖子抹着额外的汗,将一只锦盒递给王超,问道:“大人,可是这个?”

    王超打开锦盒,拿绸绒布衬着的两枚珠子有鸽蛋大小,在午后的烈日之下,也没有失色无辉,他心头热念着陈如意那迷人的脸蛋、勾人的眼眸子,说道:“是这个……”又问心腹韩宾,“你说如意姑娘会喜欢?”

    韩宾跟王超也就有五六年时间,虽不是家生子,但王超这些年来欺男霸女,韩宾都替他打理得妥帖,甚得信任——便是这两枚南珠,也不晓得韩宾从哪里搞来。

    千金易求,如此无暇的珠子,出生富贵的王超倒也没有见过几粒,想着女人看宝玉,有这两枚南珠叩门,陈如意的腿应该要容易岔开来些。

    想着陈如意那如脂如玉的修长美腿,横阵在锦榻之上岔开来的情形,王超心里就荡漾开来,一刻都不想在园子在耽搁。

    王超随着陈如意的女侍往宅子深处走去,韩宾与几个贴身小厮在前院的门厅里候着,也有婆子端来茶点招呼。

    “也不晓得要等到何时,”韩宾从怀里掏出几块银锞子,丢到桌上,跟其他跟班小厮说道,“我在这里等着,你们随便找些乐子去,指不定要在这里熬一宵呢……”

    “老韩是不是跟采荷姑娘勾搭上了?看着你们眉来眼去,到底是嫌我们在这里碍眼了!”一人笑道。

    韩宾笑着要将银子拿回来,那人又伸手将银锞子抢过来,猥琐的笑道,“大人吃肉,老韩也喝汤,皮滑肉嫩江的大闺女弄不上,我们也只能找点汤渣、找几个野货解解馋……”晓得大人今日得如意姑娘青睐有加,心情大好,不会管他们跷班的事情,拿着银子便一窝蜂的出去,就近找个窑子玩乐去。

    将跟班的打发走,韩宾便往里宅走,过垂花厅,迎头碰到刚才到藩楼报信的陈如意侍女采荷,见左右无人,压着声音问道:“二公子他人可在园子里?”

    “二公子让你过去呢……”采荷领着韩宾往侧院里走,在一个不起的角落里,打一道暗门,里间藏着一条仅容人侧着走过去的夹首,通往如意园背后一座院子。

    夹道那头也是一座暗门,轻叩的两声,对上暗语,那头有人将门打开,是一座柴院,奢飞虎赫然负手柴院站在柴院里,看见韩宾进来,问道:“这些年让你在王超身边,委屈了……”

    “为二公子赴刀山火海也在所不辞,跟在王超身边玩乐,有何辛苦的?”韩宾笑道,“王超已经进去,二公子是不是……”

    “先诱他入彀,我到最后再露面!”奢飞虎说道。他露面就没有缓和的余地,没有能让王学善、王超父子就范的必然把握之前,这一步险棋非要最后才能走。

    “是。”韩宾应道。

    “你先过去吧,照着计划行事,先将钱庄案抛出来,看能不能将王学善吓一身汗。不管能不能成,这次过后,你都随我离开江宁,我身边也缺人手。”奢飞虎说道。

    “嗯!”韩宾应了一声,便跟采荷走了出去。

    六月江南已是酷夏,后园子里种满修直的翠竹,走进竹林里,便觉得换了一番世界,顿觉清凉——陈如意穿着轻薄的裙裳,斜靠在竹榻上,肌嫩如雪,看着王超过来,要欠起身子,说道:“奴家这身子病殃殃的,害王大人在藩楼空等,实在过意不去,还要劳王大人过来走一趟……”

    “说哪里话?”王超眼睛瞅着陈如意露出来的玉足,晶莹剔透,与之相比,怀中锦盒里的南珠也成了俗物,便觉得陈如意一蹙一笑都叫他心魂颠倒,要挨坐过去问侯,又怕唐突了佳人,傻愣愣的站在那里,笑道,“不过来看一眼,也实在放心不下,如意姑娘的身子可曾好些?”

    “什么叫好,什么叫不好,”陈如意欠起身子,拉住王超的手,说道:“王大人能过来说话,奴家便觉得好些了……”

    王超如坠云梦之中,坐过去,便觉得馨香扑鼻,陈如意的小手握在手里,仿佛握着一方温润的软玉。陈如意斜躺着,裙衫轻薄,落在身上,腰陷下去,丰满的臀又高高隆起,曲线叫王超看得心紧,下意识的要咽唾沫。

    “这几天都病殃殃的躺在园子里,外面有新鲜事发生也不晓得,王大人可捡几桩有趣的事情说来给奴家解解乏。”陈如意娇声说道,声音软得要将人的骨头化掉。

    “还不是为吵吵嚷嚷为谢朝忠领兵出征的事情闹腾!”王超说道。

    “有什么好闹腾的,赶紧让谢朝忠领兵离开江宁的好,跟着苍蝇似的,赶都赶不走,”陈如意蹙着眉头,提到谢朝忠,颇为厌烦,“奴家整天躲在园子不出去,有一半是病,是一半是怕谢朝忠过来纠缠奴家。王大人也晓得,奴家有几分虚名,但你们一个腰粗膀子壮的,奴家病殃殃的身子,是一个都得罪不起……”

    王超眉头微微蹙起,谢朝忠最近为出征的事情颇为用心,很少流连花柳之地,要是他领不成兵留在江宁,自己怎么跟他争陈如意?

    陈如意窥着王超的脸色,伸手招了招,说道:“王大人,这领兵之事,你是怎么看的?”

    “我怎么看?”王超一笑,他自然不希望淮东再得势,余辟疆也三番两次的暗示要他王家支持谢朝忠出征一事,他倒没有什么意见,但他老子顾虑重重。

    谢朝忠胜,对他们没有大利,败则有大忧,何苦去趟这浑水?即使王超心里认为谢朝忠领兵出征也能轻而易举获得大胜,但对这事也没有特别的热衷。

    王超笑道:“要是如意姑娘觉得谢都统厌烦,我当然也是希望他离开江宁。”

    “说起这事来,奴家倒想起前几天听到一桩事,可是跟王大人你有关呢?”

    “什么事能跟我相关?”王超笑问道。

    “谢朝忠要领兵,听说陈相是第一个会出来反对的,”陈如意说道,“大家难免会猜陈相到时候会怎么反对—前些天藩季良在藩楼里喝醉了酒,说户部有大案可挖,管保能堵住余心源的嘴。我晓得余心源要算谢朝忠的姑父,余心源要是倒大霉,谢朝忠受牵累,自然没有办法领兵出征。但叫奴家不明白,余心源是左都御史,八辈子跟户部打不到一块去,藩季良说要从户部挖案子,怎么能扯到余心源的头上?只是藩季良当时酒醉得跟死狗一样,怎么问都不说,真是好奇心杀猫,奴家这几天都想着这事,这不找王大人来打听了……”

    王超仿佛寒冬腊月给冰水浇过一般,仿佛给踩住尾巴的猫似的站起来,抓紧陈如意的手腕,问道:“你可是听真切的,藩季良嘴里说是要办户部的大案子?”

    “王大人,你抓痛奴家了!”陈如意撒娇道,“我哪个晓得是真是假,这不问王大人你吗?莫非王大人跟王老大人都一点也不知道详情吗?”

    王学善执掌户部,王超也在户部任员外郎,户部有什么风吹草动,自然不应该瞒过他们的耳目,除非这个大案子也将他们牵扯在内。

    藩季良是平江士子,曾在嘉兴任小吏,经陈明撤推荐到江宁来给陈西言担任幕僚。虽没有显赫官爵,藩季良在江宁城里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王超松开手,他完全没有意识到陈如意在说慌,认定是藩季良是醉后吐真言,陈西言真要借户部大案将余心源拖下水,以阻挡谢朝忠出征之事,背脊顿时吓出一身冷汗,说道:“……我想来还有一桩紧要的事没办,今日便要先失礼告退……”

    “王大人日理万机,奴家怎敢留王大人啊,只盼着王大人莫要忘了奴家。”陈如意说道。

    “怎敢,怎敢?”王超将怀里锦盒掏出来,递给陈如意,就匆忙往外走,差点跟韩宾迎送撞上。

    “老爷这是要回去?”韩宾问道。

    “去衙门!”

    韩宾为难的说道:“以为大人要在这里宿夜,陈六他们都偷懒出去,我去寻他们……”

    “不必,跟如意园借一辆马车,你先陪我回去,”王超晓得手下那群跟班是什么德性,急着赶回去,说道,“这些贪玩的混球,日后再收拾他们。”

    王学善身为户部尚书,大白天都要留在衙门里署理公务,反而不如下面的官员那么逍遥快活。王超慌张赶回来,王学善正拿井水绞过的汗巾擦拭额头的汗水。

    “爹爹,事情不妙……”王超见室内没有旁人,惶急说道。

    “有什么不妙的?你都多大的人了,说话办事也没有一个稳重!”王学善捋着颔下的长须问道。

    “陈西言要扳倒爹爹!”王超将他在陈如意那里听到的话,细细的说出来,“陈西言要查户部大案,可不是要扳倒爹爹你吗?”

    “陈西言是要查钱庄?”王学善蹙着眉头说道。

    “除了这个,还有什么大案能将余心源扯进来!”王超焦急的说道,“但是这案真让陈西言查下去,给扳倒的可不止余心源啊,连王添大人都脱不开关系啊!”

    户部当年学淮东钱庄,也在江宁筹建受户部直辖的钱庄,户部一次性就直接拿出五十万两银作本金,王超以户部员外郎兼任钱庄主事。所谓的户部钱庄办到今日,除了在江宁城里有几处典当铺勉强撑着经营,便没有其他产业,便是户部投进来的五十万两银子,也都亏空一尽——参与刮分这五十万两银的,除了王学善、王超父子外,余心源、王添都逃不出开系。

    “不能啊,”王学善蹙着眉头,思虑道,“钱庄的事,从头到尾都是你在经手,哪可能有把柄露出去?”

    “谁能晓得,但藩季良酒后吐真言,这话可不是随便就能说的,我们要先下手为强啊!”

第83章 帝心

    六月江宁如蒸笼,拿大木盆盛放窖藏的冰块,寝殿里倒也清凉,人心里的闷热却是难解,刘直得了赐座,坐在张晏的下首,小心翼翼的听着皇上将他跟张晏找来发牢sāo。

    “朕看中的人,难道当个副帅的资格都没有吗?”永兴帝紫金冠下的脸sè沉如紫枣,说话时颔下短髭微微颤着,可见他内心对庙堂之上的沉默十分不满,“诸权皆集于御营司,六部有其名而无其实,终是有其利也有其弊。”

    “皇上所虑甚是,不过诸相或许也有他们的想法……”张晏模棱两可的说道。

    宁王在江宁登基时,江宁六部本就徒有虚名,还不能承担起力挽狂澜、重整乾坤的重任。为应付当时húnluàn之极的形势,在政事堂之外设立御营司,并下设军领司,掌握天下兵马、钱粮,御营司诸使,由诸相兼任。

    这一举措,较好的应付了最初两年的húnluàn局面,但也实际使得朝野的兵权、政权、财权,都集中在诸相手里,六部给架空。

    这也使得永兴帝有什么谕旨都必须通过诸相,而下面的官员有什么奏章,也都必须要通过诸相才能转呈御前。

    当然有什么奏章,诸相认为是不应该给皇上看到的,自然会直接chōu选搁置不议;或者宫里发下来的什么谕旨是不合规矩的,就会谏回——相位之重,是立朝开国以来所未见。

    虽说御营司设立以来,还没有明显的弊端lù出来,但在新建寝殿等事上,屡屡给陈西言等人驳回来,要说皇上心里没有怨言,刘直心里也不信。

    便是这回,谢朝忠领兵之事,江宁城里沸沸腾腾的议论了大半个月,偏偏庙堂之上毫无动静,掰开手指头想,也知道是陈西言有心压制所致。

    刘直琢磨不透张晏的心思,也不好在张晏面前妄言,顺着皇上的语气,说道:“每听奉安伯议兵事,都觉得甚有道理,或许是微臣不识兵事的缘故,一句话都驳不得,想来当个副帅是绰绰有余的……”

    谢朝忠爵封奉安伯。

    刘直的话,叫永兴帝心情舒坦一些,挥手说道:“你们下去吧,兹体事大,终不是三言两语能决定的……”

    张晏、刘直叩安离开寝殿,拾阶而下,张晏问刘直:“刘大人,你以为谢朝忠真甘心屈在岳冷秋之下当个副手?”

    刘直当然晓得谢朝忠不会甘心给岳冷秋当副手的,但皇上的口气已经渐缓,也无意一下子就让谢朝忠独立统兵,总是有个台阶可下。

    “皇上的心思,明明白白的摆在那里,我们做下臣的,就要替君上解忧,”刘直说道,“我就不明白了,谢朝忠领兵出征,到底有什么不好的?”

    “按说淮东反对的,我们就应该支持,”张晏轻叹一口气,说道:“不过,董原也反对谢朝忠领兵的——如今林缚、董原、岳冷秋都反对谢朝忠领兵,这事就由不得不慎重考虑!”

    董原去年放弃杭湖军的兵权,主动向吴党示好,不仅赢得陈西言等吴党大佬的信任,张晏也将压制淮东的希望寄在董原身上。

    年初时,要没有张晏暗中默许,维扬盐商焉可能大规模的支持董原在淮西立足?长期身居两淮盐铁使的张晏,他对维扬盐商的影响力,是沈戎、丁知儒所不能比的。

    “董原也不会没有sī心!”刘直跟董原没有什么jiāo情,说话自然不留情面,董原在淮西将两万御营军解散编为屯卒,已经惹得满城怨言了,在刘直看来,他这时候支持谢朝忠领御营军出征,无疑是打自家脸。

    至于淮东、岳冷秋反对谢朝忠领兵的用心,用脚趾头想想都能明白。

    刘直当然不会故意跟淮东唱反调,但皇上的心思明明白白的摆在那里,他们做臣子要是不懂应承,指不定日后给随便找个借口,就给踢到一边去了——不比在外领兵的那些帅臣,皇上轻易动不得,他们这些廷臣、内臣,要是讨不得皇上的欢心,那位子就岌岌可危了。

    张晏也是轻叹,说道:“下面要是再没有官员将这事提出来,看皇上的意思,后天的廷议,他自己也会迫不及待的提出来,你我且观之……”

    “那不是各自颜面上都难看得很?”刘直问道。

    “唉!”张晏轻叹一声,要是事情演变成皇上与诸相之间的直接对立,这事就要棘手得多,想事情拖过去已经不可能了。

    两日时间转逝如水,又到庆云殿廷议之时,太阳初升之时,群臣就照着班序由陈西言领着,走进大殿之中。

    殿卫执仪刀峙立殿上,镏金龙椅还空无一人,廷臣站在殿下窃窃sī语,刘直打量班序之中的陈西言、程余谦、余心源、谢朝忠等人,与其他人窃窃sī语不同,他四人都手捧腹前,更多的时候是打量地上云纹的磨石,叫人看不透他们心里在想什么。

    这两天,皇上频频召陈西言、程余谦、余心源、谢朝忠等人进宫议事,就刘直所了解的情况,在谢朝忠出兵一事上,便是一向表现都很软骨头的程余谦都没有在皇上面前妥协。

    刘直心想:要是皇上今天一定要议谢朝忠领兵之事,陈西言、程余谦他们会如何应对,称病摞挑子?

    陈西言要摞挑子,御营军出征的钱粮都凑不起来,谢朝忠领兵出征之事,自然也不了了之了,但皇上与陈西言撕破脸,这以后朝堂的体面还怎么维持下去?

    看着陈西言苍老的脸绷如紧弦,想必也在考虑种种后果吧?

    再看林续文,脸沉如水,忧心忡忡,刘直心想:他心里在想什么,难道也不看好今天的廷议?

    “皇上驾到!”殿卫高声喝诺,殿下群臣立时停下sī语。

    永兴帝压住心里的烦躁,居高而坐,看着殿下的群臣,说道:“众卿平身,今日有何事奏议,速速奏来?”

    刘直听皇上的语气很没有耐心,暗道:难道皇上妥协了?与张晏对视了一眼,心想如此最好,真要闹得不可开jiāo,还不知道局面怎么收拾呢!

    “臣有本启奏!”户部尚书王学善排开众人,走到殿当中。

    “王爱卿有何事启奏?”永兴帝问道,眼睛里也是疑huò。

    所谓廷议,都是政事堂诸相不能裁决的军政之事,才要拿到庙堂之上公开讨论。殿上要议什么事情,实际上政事堂事先都会列好,王学善的启奏显然是在计划之外。

    不要说永兴帝疑huò了,陈西言等人都甚是疑huò,猜不透王学善有什么事情非要绕过政事堂,直接在庙堂之前提出来——王学善的这种行为,本身就是对政事堂的挑衅,但陈西言也不能阻止王学善发言。

    王学善也不看旁人,径直说道:“秋后用兵之事,诸人讨论已多,除淮东之外,岳冷秋秋后在江州同时对豫章用兵,也成定议。微臣对此也无异议,但要秋后一劳永逸的剿灭浙闽叛兵,仅淮东、江州两线用兵,微臣以为犹嫌不够……”

    王学善此言一出,便如石落湖中,顿时jī起一圈圈的涟漪。殿下群臣纷纷窃窃sī语起来,都没有料到会是王学善直接将窗户纸捅破。

    谢朝忠领兵之事,陈西言、林续文、左承幕三人是强烈反对,程余谦、王添、张晏三人是沉默以对,刘直模棱两可,余心源倒是支持,可惜他在军政之上的声音很微——即使永兴帝真有心坚持谢朝忠领兵出征,面对这样的局面,也只能颓然放弃。

    谁也没有想到王学善会异军突起,永兴帝也顿时亢奋起来。

    王学善可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人物,在迁都之前,他就长期担任江宁府尹,与顾悟尘、程余谦、王添、余心源等人并列。

    迁都江宁之后,吏部尚书由陈西言兼任,兵部给架空,没有事权,王学善执掌仅次于吏部的户部,是庙堂之上的实权派人物。

    刘直心里也是十分的疑huò,支持谢朝忠出兵,对王学善而言,没有太大的好处。即使在这桩事上能讨得皇上的欢心,但陈西言等人强烈反对,这桩事犹不可行,最终只闹得跟陈西言翻脸。

    只要陈西言一日不离开庙堂,王学善跟陈西言闹翻有什么好处?即使将陈西言斗垮,也轮不到王学善进政事堂。

    相比较之下,王学善保持沉默,虽说没有什么好处,但也不会有什么坏处啊!

    如今庙堂之上,陈西言异常的强势,而皇上在许多事情上又离不开陈西言,而淮东的态度也很明确。比起得罪陈西言来说,刘直更不相得罪淮东,即使明白皇上的心思,今天也没有当出头椽子的想法,没想到王学善会跳出来。

    陈西言等人脸上都是又惊又疑。

    殿下群臣脸上什么表情都有,永兴帝立时提起兴趣,前倾着身子,看向王学善,说道:“王爱卿,你有什么想法,请畅所yù言!”

    “如今浙闽叛军兵马主要集中在两头,而在浙西兵力孱弱——御营司所提出的秋后用兵策上,仅用邓愈所部牵制浙西敌兵,依微臣所见,太过保守了,”王学善有准备而来,侃侃而言道,“一旦淮东、江州对闽东、豫章用兵不能速战速决,yù秋后一战解决浙闽叛军的想法,就会落到空处。南面的局势得不到根本xìng的改观,又谈何收复燕蓟故土?依微臣拙见,朝廷若能加强徽南,从徽南出兵浙西,就能打在浙闽叛军的薄弱处;即使迫使浙闽叛军从别处chōu兵补充浙西,也能减免闽东、豫章所受阻力——微臣实不知,此等上策,庙堂之上,为何从无议论?”

第84章 廷争

    “谬论!”陈西言没有想到余心源未动,王学善先跳出来打前阵,也顾不得皇上正侥有兴趣听王学善侃侃而谈,直接打断他的话,斥道,“家国大事,动一发而牵全身,军国大策议定之后,焉能仓促改动?再者秋后用兵策,乃军政秘事,有议可奏闻圣上,安能公开议论?闹得天下皆知,叫浙闽叛军早有准备?”

    “殿下诸公皆是朝廷重臣,有谁不能知闻秘事?”王学善毫不示弱的顶了陈西言一句。开弓没有回弦箭,这张脸扯破开来,不斗个你死我活,绝无法善了。王学善在官场侵yín这些年,这点道理心里也是清楚的。

    “人无完人、策无完策,群臣献言,朕看没有什么不好讨论的……”永兴帝坐在龙椅之上,开腔维护王学善。即使不合规矩,但既然好不容易有王学善将这个话题提出来,他断不会轻易让陈西言将王学善驳回去。

    “战事不能早决,帅臣拥兵于外,威势渐重,而朝堂渐轻。依政事堂所拟秋后用兵策,无益于迅速解决闽浙及江西的问题,臣以为非完策!”余心源扬言说道。

    “治国如烹小鲜,哪有一蹴而就之策?”左承幕说道。

    左承幕从荆州制置使入政事堂为相,与其他势力瓜葛不深,故能秉公而言。他又长期任职地方,能清楚各种弊端,晓得让谢朝忠领兵从徽南打浙西,害大于利,故而在这件事上跟陈西言站同一条战线。

    余心源拿藩帅拥兵自重说事,言外之意暗指陈西言助岳冷秋养寇自重,如此诛心之言,左承幕当然要反驳。

    “就事论事,从徽南出兵浙西,倒是有利有弊,不能一而概之,或许讨论一下,也无不可……”王添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却是在替王学善、余心源帮腔。

    王添身为政事堂诸相之一,他如此说,陈西言就不能以“妄议”将王学善驳回去。

    林续文也是又惊又疑,在谢朝忠出兵一事上,王学善、王添一向沉默,毕竟他们没有很深的利益纠葛,不应该轻易的卷入是非之中;而实在也想象不出,余心源、谢朝忠能许下什么好处,才最终将王学善、王添拉拢过去!

    “合力则强,力分则弱,”林续文说道,“江宁全力支援江州备战,犹有不足,焉能再支持徽南用兵?”

    “以兵马论,岳相曾言庐州兵归其节制则足矣;徽南用兵,从御营军调兵马补之,不分江州之力,”作为正主,谢朝忠这时候站出来,说道,“说到战事,如鹰搏狡兔,即使用三分力能胜敌,也需要用上十分,以保万无一失!不用徽南出兵,难道淮东有十足的把握,在秋后能攻下闽东?”

    从根本上,淮东是要将奢家往江西赶,但这层用心断不能拿到台面上来说。林续文也晓得淮东势强,使诸人不会直接针对淮东,但淮东越是坚持什么,许多人都会下意识的反对。

    林续文知道他多言反而不利,只需要表明态度即可,能不能阻止谢朝忠领兵,就要看陈西言与左承幕等人了。退一万步讲,即使谢朝忠领兵成行,让谢朝忠分掉岳冷秋的势,只要谢朝忠在徽南不大败,最终也有利于减轻奢家在江西所面临的压力——这个局面对淮东来说,不能算最坏。

    “兵马虽足,钱粮如何筹之?”陈西言质问道。

    “御营军出征,江宁兵备所耗的钱粮,就能节减部分,犹有不足,应是陈相所虑,焉能以此事质问奉安伯?”余心源帮腔道。

    王学善说道:“所缺钱粮,户部能挤出一部分来……”

    王学善这句话最有分量,本来政事堂卡住钱粮不授,即使永兴帝决意出兵,事情也能拖下来。王学善这么一说,永兴帝就可以绕过政事堂、军领司,直接叫户部筹措大军出征的钱粮。

    陈西言气得吐血,他此前要加强江州,王学善左右推搪,户部不愿意多拔一máo,这会儿撕破脸,竟然愿意为谢朝忠领兵挤银子出来。

    永兴帝看向张晏,眼神异常的凌厉。

    张晏心里暗叹一声,心知王学善、王添跳出来搅局,皇上的心思越发的坚定,再难更改。陈西言这时候若还不让步,皇上怕是要当场bī得陈西言辞相;说到底,这件事能不能成,始终决定于皇上的态度,张晏说道:“内库府或许能挤出三五十万两银子……”

    “御营军不堪用,用之徽南,江宁危矣!”陈西言“扑通”在殿前跪下,死活不同意谢朝忠领兵从徽南打浙西。

    “左一个不堪用,右一个不堪用,朕且问你,什么才叫堪用?”永兴帝厉言道,“这两年来,每遇演武,朕多亲临,军容、军威虽不足称百姓雄师,但也颇为可观。再者言,不经历战事,御营军何时能够堪用?”

    林续文默然无言,永兴帝的心思都挑明开来了。

    永兴帝就是不信任外兵,即使晓得御营军不能算什么jīng锐,也认为当前的南线形势,谢朝忠领兵从徽南出击,不会有多大的威胁,恰是御营军锻炼的一个机会……

    永兴帝急于摆脱当前藩帅拥兵重于外的局面,手里没有可用的jīng锐兵马,谈何削藩帅、藩臣的兵权?

    这种急迫甚至急躁的心态,使得陈西言也再难给他足够的信任。

    陈西言在殿前头叩得“嘭嘭”直响,永兴帝恶言相向,殿下群臣皆是惶然。左承幕也走到堂前跪下,谏道:“徽南用兵,即使是上策,也应慎重待之。从徽州过来,经宁国到江宁,山川平易,无重兵塞防,江宁将受刀兵之险……即使非要从徽南用兵,宜用老将邓愈。”

    “邓愈可为副帅,再选一个老成持成、知兵事的老臣,以为监军使,遇事可以有个商议。即使决定从徽南再出兵,也断不会轻率用兵,”永兴帝从镏金龙椅上甩袖站起来,说道,“你们所言种种不利,朕也不是没有考虑。朕登基以来,也不是没有经历过险事,哪能事事都求稳妥?”

    “皇上圣明!”程余谦跪下喝诺,算是表个态。

    他历来是哪边风大倒向哪边,当前的形势已经很明显。再说御营军的底子是江宁守备军,要说御营军一点都不堪用,程余谦也不可会承认。

    谢朝忠领兵一事,看上去没有什么好处,但至少眼下看来也没有什么坏处。再说了,谁能断言谢朝忠领兵出徽南就一定会打大败仗?

    势颓如山倾,见永兴帝心意已决,而王学善、王添、程余谦、张晏等重臣都纷纷屈服,陈西言也晓得他一个人再争没用,难不成真要拿辞相相bī?

    陈西言满面怆然的伏在殿前,说道:“老臣这副残躯若能熬过来年,请皇上许老臣告病还乡……”

    “陈爱卿,你对朝廷忠耿耿,朕心里清楚,这种气话,不要再说了……”永兴帝恼陈西言不给他面子,但也怕陈西言这时候摞挑子,看向林续文,问道,“林爱卿,你以为如何?”

    “皇上决意如此,臣不能谏阻,但臣不敢苟同。强赵之亡,始于纸上谈兵……”林续文一字一顿的说道。

    “够了!”永兴帝没想林续文这时候还谈这些扫兴的话,喝止不让他再luàn说下去,yīn沉着脸,怒不可遏的说道,“要亡,也是亡朕的天下,轮不到你来说三道四!”

    “皇上息怒,臣也是秉心直言,忠心可鉴天地。”林续文下跪请罪,心想淮东也许只能火中取栗一条路可走。

    “哼!”永兴帝冷哼一声。

    “依微臣所见,要防备浙闽叛军在浙西有所准备,对外可宣布用奉安伯去江州代岳相,”余心源说道,“待御营军在江宁做好征的准备,也能打浙闽叛军一个措手不及……”

    “好一个声东击西之策,”永兴帝赞道,“今天所议之事,众爱卿断不可走漏半点风声,否则以通敌论处!”

    林续文心里冷笑: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策,哪里是谁都能行的?奢家瞎了眼,才看不见徽南方面的问题。

    **************

    谢朝忠领兵出征已成定局,廷议之后,林续文连政事堂都懒得去,淮东那边也要照最坏的情形做准备。

    “林大人!”

    林续文回头看见陈西言在后面出声唤他,停下来,问道:“陈相有何吩咐?”

    “淮东当真不愿谢朝忠领兵出征?”陈西言问道。

    林续文看着陈西言额头叩破了留出一道血痕,心里一叹:当年为谋相位,陈西言也是不择手段,没想到满朝文臣,这时只有他真心对元氏忠心耿耿。

    “谢朝忠急于求功,易为敌所趁,此不利之一也;谢朝忠与邓愈难相和,此不利之二也,”林续文说道,“有这两不利,淮东怎么会支持谢朝忠领兵呢?”

    “若淮东即时出兵闽东,可行否?”陈西言问道。

    “东海风bō恶,淮东此时对闽东用兵,其险甚于谢朝忠领兵也。”林续文说道。

    淮东这时候就对闽东用兵,谢朝忠拖三个月去领兵去徽州,也闹不出什么漏子来。但这时候东海风暴甚频,不是万不得已,淮东怎么可能让数万将卒冒这么大风险、乘海船穿过风暴频频的东海?

    这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林续文一口回绝了陈西言的试探。

第85章 转折

    林续文与黄锦年前后脚回府,孙文炳早在林续文府上等候。(_)

    “皇上心意已决,谢朝忠领兵出征一事没有挽回的余地,”林续文也顾不上洗漱一番再见孙文炳,径直将今日廷议的结果告诉他,说道,“这么看来,是要照最坏的后果做准备了……”

    “也许后果不会那么糟糕?”黄锦年说道。

    朝中官员支持谢朝忠领兵出征的不多,但大多数人跟黄锦年想法一样,即使谢朝忠领兵出征不能算好,但也不至于会坏到那里去。

    林续文轻叹了一口气,说道:“当年用郝宗成换李卓为帅,我也认为后果不会糟糕到哪里去,但辽西大败、燕蓟崩溃的教训还没有过去两年,这边又重演这一出,不能叫人不防……”

    黄锦年哑口无言,就现在所知道的事实,用赫宗成换李卓为帅领蓟镇军,是中了燕虏的离间计——当年换郝宗成领兵之后,蓟镇军在辽西的态势表面上看去没有多大的变化,但燕虏跟打了jī血似的,沉寂多时的两路兵马立时活跃起来,几乎是摧枯拉朽之势南下,直至席卷整个燕蓟大地。

    辽西战局的整个势态发生,完全符合“以正合、以奇胜”的要旨——燕虏当初为行此策,甚至不惜将辽阳mén户松山城拿出来作yòu饵,没想到江宁这回因为内部的争权夺势,主动走出这一步大昏招。

    林续文叹道:“奢家本是困兽犹斗,只要江宁与淮东步步为营,奢家终难逃灭亡的结局,谁能想到江宁这时候会走出这一步臭棋来……”又跟孙文炳说道:“出兵一事,还属机密,要做些准备,但在谢朝忠正式领兵出征之前,至少江宁这边还不能大张旗鼓。若是给奢家兵马打到江宁城下,河口的损失就惨重了……”

    曲家通匪案之后,曲阳镇迅速蓑落,以集云社为首,聚结东阳乡党势力,狱岛对岸的河口镇迅速崛起,到今日已是江宁外城二十四镇之首。

    可以说在江宁的东阳乡党,根基就在东华mén外的河口镇。

    河口虽是繁荣的镇埠,但在天子脚下,除编柳条为墙外,不能修筑正式的城墙,防御力很薄弱。一旦徽南缺口给打开,哪怕仅有少量的浙闽叛军漏进来,东华mén外的河口镇也将是奢家洗掠的主要目标之一。

    “是不是先往城里撤一部分?”黄锦年说道。

    “最坏的结果,江宁城可能也会守不住!”孙文炳说道,“照大人的意思,若能提前撤离,应往朝天dàng北岸撤,不能提前撤的,狱岛是最后的落足点。即使奢家大军压来,也不建议往城里撤!”

    “即使徽南给打开缺口,奢家也应没能力攻陷江宁城吧?”黄锦年说道。

    御营军有八万兵马,不会都派去徽南,江宁这边会保留相当的卫戍兵马。

    江宁是高祖主持修筑的雄城,傍江依山,极尽地形之险,城墙矮处依山势也有三丈之高,地形平易处,城墙高峻有如山崖。江宁城当年建成,高祖尝言雄城能抵百万兵,黄锦年实难想象奢家要派多少兵马过来,才能将江宁攻下?

    林续文摇头苦笑,要说城池险峻,燕京之险固,天下哪座城池能及?燕虏拿下燕京城,何曾费过一兵一卒?

    *************

    如意园里,韩宾走夹道进秘院,给领进厢房里。

    陈如意正坐在奢飞虎的下首说话,韩宾朝奢飞虎纳头就拜,压低的声音里有着抑不住的兴奋,说道:“恰如二公子所料,今日廷议,谢朝忠领兵出征之事已经定了下来;为mí惑我们,江宁将宣称用谢朝忠去江州代岳冷秋,实则意在浙西……此事虽属机密,但王超得意忘形,悉数告之属下。”

    “这种水平的瞒天过海之策,还想瞒过我们,真是笑掉大牙了!”奢飞虎冷冷一笑,倒似忘了以前吃过淮东的瞒天过海的亏。

    韩宾笑道:“王超等辈,这时候都已经将浙西战功看成囊中之物,言语间轻佻得很。看这情形,王超、余辟疆等江宁城里的几个公子哥,也有意随军出征,好争些战功涂抹mén面,二公子到时候好好教训他们就是……”

    “不,”奢飞虎说道,“我会留在江宁。你要尽可能劝王超打消随军的念头,王超留在江宁城里,对我们还有大用场,你也要继续留在王超身边……”

    “二公子留在江宁,那浙西是……”韩宾讶然问道。

    “你心里知道就好……”奢飞虎点了点头,肯定韩宾的猜测,又与陈如意说道,“为了能将王超拉上船,你要做出些牺牲,将来王家父子为奢家开国功臣,我也会替你主持公道,定不会辱没了你。”

    “如意无父无母,视大都督、二公子为亲人,为了奢家,如意便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陈如意说道。

    “嗯!”奢飞虎点点头,说道,“那即刻将消息传到浙西去,局势发展,必然要叫江宁众人大叫一惊……”

    *************

    “兵败如山倒,”看过从江宁快马递来的密函,高宗庭唉声而叹,崇观帝用郝宗成换李卓,可以说是中了燕虏的离间之计,永兴帝却是主动走了一步大臭棋,也同时打luàn了淮东的部署,说道,“谢朝忠若在徽南给打得大溃,江宁的民心士气,将会受到严重的打击;江宁已经两百多年没有经历过兵事,当奢家兵马压来,江宁城里虽还有三四万守兵,很可能会不战而溃……”

    “形势bī着淮东去火中取栗,”叶君安说道,“江宁形势若坏,倒是董原的反应最难叫人预料!”

    “长淮军在淮河北岸,濠州、寿州之间,董原能用的兵马不多,”秦承祖说道,“东阳那边要派个人过去,即便董原真有什么野心,东阳也必须要将淮西兵马拦截下来,不使之进江宁!”

    董原率淮西兵马援江宁,整个守淮防线将出现一个长达六七百里的大缺口,易给燕虏所趁。这将是最恶劣的后果,甚至要比江宁城给奢家攻陷要恶劣得多。

    “董原即便是回援,也多半也是奉旨回援,东阳这一拦,xìng质就严重了,”曹子昂忧心说道,“东阳到时候能不能有出兵拦截的决心?”

    “……”林缚抱臂看着墙壁上悬挂的地图,用力的点在江宁城东北角上的狱岛方位,说道,“即刻起,着赵虎兼领海陵城尉,率步军营中军第一旅移驻海陵;着杨一航、胡萸儿、陈恩泽等庙山行营所部,悉数编入第三水营,驻防海陵——在海陵编一万兵马,江宁形势若如所料那些步步沦陷,海陵兵马可为先遣军,以狱岛为根基,先封锁朝天dàng,待我大军回援!”

    “这时候还不能指望东阳那边有这个决心,用淮东自己的兵马最为放心。封锁朝天dàng,使淮西兵马不能渡江,董原野心再大,但他为了自身安危,也不可能放弃濠州、寿州这条线的防守!”高宗庭说道。

    *****************

    奢飞熊率部西进江西之后,留守浙西,节制淳安、桐庐、婺源兵马的主将是给林缚毁家灭族的田常。

    田常与守东阳县的苏庭瞻,虽然都是浙郡人,但都铁心跟奢家一条道走到黑,也颇得奢家父子的信任,算是浙闽军在八姓宗族势力之外的新鲜血液。

    江宁用谢朝忠领兵从徽南出兵打浙西的密函传到钱江北畔的桐子坞,已经是七月中旬。

    钱江在桐子坞的东面,跟从源出徽州怀yù山的大青溪合流,水势才壮阔起来。桐子坞原是钱江北岸不起眼的一座坞塞,但浙闽军不能从徽南军手里夺下昱岭关,之后又被迫采取守势,为防止徽南从昱岭关南下,不得不加强大青溪沿岸的河谷坞堡,桐子坞控守大青溪口,地处要冲,田常便将帅帐设在这里。

    田常在浙西拥兵不足两万,除了要防备徽南军出昱岭关,还要防备杭湖军、淮东沿钱江而上,攻打下游的桐庐。浙西山高水险,可以用兵的孔道就那么几条,田常手里兵马虽然不多,但相对来说,要比守东阳县的苏庭瞻轻松一些。

    岳冷秋西进江州督战时,从徽南军chōu调部分兵马,徽南军兵力也就两万人左右,但不意味着徽南兵马增加到六七万,田常还感觉不到压力。

    从徽州进浙西,大青溪河谷是最便捷的道路,最险处就是昱岭关。

    昱岭关位于浮yù山跟天际山之间,即便如此,昱岭关的海拔还高达三百余丈,两侧的岭脊山壁更是不能攀援——但从昱岭关下来,进入大青溪河谷,虽说道路远不能跟平原相比,但也谈不上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险。

    谢朝忠领兵打浙西,叫奢家在战略上看到一线生机,但真正要去指挥作战,田常心头的感觉,并不轻松。

    二公子经桐子坞潜往江宁,但大都督没有授权二公子主持浙西战事,而大公子在豫章脱不开身,难怪这担子要压到自己的身上?

    田常坐在桌前,看看从江宁传来的密函,想到自己要独自扛起浙西的重任,没有太多的兴奋,更多是的叫人喘不气来的重压。

    要应付谢朝忠从徽南向浙西用兵,仅淳安、婺源、桐庐这点兵马是远远不足的,但是江西、东阳县以及晋安府、建安府,哪里还有兵马可chōu?

    “田将军,别来无羡啊!”侍卫领了一人进来,却是奢文庄的亲卫校尉郑明经。

    田常站起来,问道:“怎么大都督舍得让郑将军过来!”他还以为郑明经来浙西代他领兵。

    “晋安车队就在府mén外,大都督藏身其中,田将军不可惊动旁人。”郑明经说道。

第86章 临行

    八月初八,永兴帝正式下发谕诏,以御营军都统制谢朝忠为浙西招讨使、权知徽州,以内shì省少监刘直为观军容使,共同统率御营军诸部兵马四万南下增援徽州;余辟疆等人以随军参议等衔,随军南下;并以原徽南制置使邓愈为招讨副使,即时在徽州城内广造军械战具,以求秋后从昱岭关出兵收复浙西,为攻城掠地,做好准备。

    徽州为江东、江西、两浙三郡jiāo衢之地,位于江宁西南方向约五百里外。

    从徽州往东北而行,经歆县、绩溪到宁国,有一条相对狭长险辟的谷原,夹于雄奇险峻的浮yù山与黟山之间,也是大股兵马从赣东、浙西进入江宁的唯一陆上通道。

    从宁国往北,地势就豁然开朗,除了起伏连绵不断的大片低山丘陵外,一直到江宁城下,都没有大的地形障碍。

    御营军早在六月下旬就开始为出征做准备,谕令下来,八月十二日即行开发,沿茅山东麓的驿道南下,经宁国,进入徽州境内。

    相比较之下,奢家的反应也不慢,大约同时间,即从豫章chōu调万余兵马,越赣江东进,增援婺源。

    但相比较而言,浙闽军在浙西不到三万兵马,不仅要防备谢朝忠从徽州出昱岭关,还要防备孟义山从富阳沿钱江而上打桐庐,在兵力依旧处于绝对的劣势——唯一能叫浙闽军安慰或叫谢朝忠等人头痛的,是浙西复杂的地形。

    虽说谢朝忠八月中旬就先率一部jīng锐抵达徽州城,但真正要出昱岭关向浙西出兵,还要等淮东在东线有所动作之后——这也是江宁事先就议定的步骤,即使永兴帝心里,始终担忧淮东对江宁存有坏心。

    淮东不动,岳冷秋在江州对浙闽军的牵制作用有限,奢家就能从东西两线进一步chōu调兵马,增援浙西——这样的局面绝对不是江宁愿意看到的。

    唯有淮东在东线发动攻势之后,谢朝忠从昱岭关出兵浙西才有机可趁。

    局势崩紧到这一步,就等着淮东出手,将局势拨向下一步。

    ************

    八月中旬的徐州,已有入秋后的凉意,街巷的桑榆等杂木,经风吹过,稀稀疏疏的会落一层树叶下来。

    林缚推窗看向庭院里的桂树,给风吹动,轻轻摇簇,香味扑鼻。

    角桌上摆放一轴谕诏,白yù轴、云纹黄绸,看上去华丽无比,静静的躺在檀木角桌上——这道今日刚从江宁传来的谕诏,催促林缚早日南下领兵作战。连着今日这封谕诏,江宁已经连续催了三回。

    “临行将至,步履沉沉,真是不忍心走啊!”林缚轻叹道。

    “江宁不知兵事之险,这时候只一心担忧淮东会虚晃一枪,使他们在徽州、江州的部署落在空处。”刘妙贞站在林缚的身后,她能明白江宁诸人的心思,倒有些替他们感到可怜:睁眼看不到前面的陷坑,却一意厌恨要拉他们一把的人。

    林缚本该在七月就离开徐州去南线督战,包括战前的兵备筹措以及军事动员,要真正大规模的展开攻势,总需要两三个月的筹备时间。

    淮东在南线准备了这么久,投入了这么多,闽东战事不可能不打。

    即使晓得南线局面将是一团luàn麻,这一刀也必须砍下去。

    燕胡已经在榆林集结大股兵马,yù从北面进兵西秦,叶济罗荣也北上坐镇,主持对关中的一战。

    要是曹家没能守住关中,燕胡就能从武关出兵夹攻南阳,也能先行汉中,再接襄樊——“失襄则失淮”,要是等燕胡兵临襄樊,而淮东主力不能从南线chōu身出来,整个局面就险恶了。

    即使北燕今年秋冬攻势的重心,放在关中,但也不是就没有注意到江宁的异常。就在前天,北燕就有两万jīng骑从济南进入寿张。

    寿张位于山东、河南jiāo界,离徐州也近,从东平战事屯兵以来,就成为北燕在河淮大地上的重镇。

    北燕在寿张驻兵,徐泗与淮西都会感受到莫大的压力——当然,北燕往寿张增兵,也可能加强陈芝虎对河中府的进兵力度,打穿河中府,北燕将能对曹家两线用兵,进行夹攻。

    不管怎么说,淮东该怎么打,还是要硬着头皮打下去——拖着不打,局面也不可能好转。

    但是,也很显然,一旦淮西防线出现漏dòng,叶济多镝也会毫不犹豫的率大股兵马,趟过河淮大地南下。

    刘妙贞也看向窗外的桂树,见林缚愁眉不展,说道:“江宁真要奢家攻陷,我以为淮东应第一步拿下维扬!”

    江宁若陷,好不容易拼凑在一起的半壁江山很可能会四分五裂,从军事上,淮东先一步将维扬拿下,至少能保证淮东地形的完整。

    林缚笑了笑,摇头说道:“担忧太多也没有用,眼下也只能说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当前形势再恶劣,也要比你当年在渔船上光屁股luàn跑时强吧?”

    “谁光屁股luàn跑了?”刘妙贞见林缚前面还忧国忧民,这会儿说话就没有正形,一时跟不上他的节奏,给他拿话调笑,有些措手不及,脸有些微红的反驳道。

    前些日子,林缚与刘妙贞坐船沿泗水进洪泽浦视察,渔户日子极为窘迫,子nv早光屁股在船头luàn跑,叫林缚看见,问刘妙贞年幼时生活是不是也这么窘迫?

    刘妙贞也过过一段苦日子,随口应是,谁能想到林缚在闺房里就拿光屁股笑话她。

    林缚见刘妙贞脸上有羞意,执过她的手,说道:“这一别,不晓得要几时才能相见,你怨不怨我?”

    “能替夫君分忧,妾身欢喜还来不及,怎么会怨?”刘妙贞手给林缚抓住,身子就莫名要软下来,说道,“只要你给我的信函,不要叶先生代笔就行!”

    林缚笑了起来,他与刘妙贞之间一直都处得很淡,他决意要用刘妙贞守徐州,除了刘妙贞之外,也没有更合适的人手,但有这层关系在,他与刘妙贞即便相敬相宾,也少了许多亲昵。

    刘妙贞也是xìng子刚强的人,与林缚相处,也就少许多闺房之乐,不会学宋佳那么妖媚冶yàn,也不会像小蛮那么时不时的使些小xìng子,挠在林缚的痒处,也不会像苏湄那般时间体贴林缚。

    再者刘妙贞也矜持不跟其他nv人争欢,还是在苏湄、孙文婉陪小蛮回崇州待产之后,跟林缚同房的次数才稍多一些。

    林缚倒是真切明白自古君王为何亲近小人而远离君子,君子太一本正经,让人难以亲近,小人能时时处处挠到你的痒处,与刘妙贞一本正经的进行房事,哪及宋佳时时拿左氏姐妹跟入江氏撩拨他有乐趣?

    难得听刘妙贞说情意绵绵的话,林缚执过她的手,将她搂到怀里,说道:“难得听你这么说呢……”

    “有吗?”刘妙贞依在林缚的怀里,脸颊贴在一起,任林缚的手在自己的小腹上róu、mō,身子渐渐热了起来……

    **************

    徐泗防线经过大半年的经营,以徐州城为核心,淮阳、下邳、沛县、广戚、硭砀山等城塞都得到修缮、整固。

    徐州城北的民众悉数迁离,徐州城以南到淮河北岸约两百里纵深的区域,乡村都完成屯寨化;楚铮所统领的沂山抵抗军也南撤méng山,与青州的新附军脱离接触,加强对徐州、沂州的拱卫。

    江宁可能出现大的危机,董原的选择又是未知数,曹子昂、宁则臣率凤离军及第三水营一部在山阳更不敢动弹。

    局面真到无法收失时,林缚也只能硬着头皮,调凤离军西进去堵缺口——形势再恶劣,濠州、寿州也不能落到北燕手里,不然整个淮河上游的优势,都将丧失敌手。

    一旦淮河不再是屏障,北燕铁骑在淮西大地驰骋,东阳府将难独守,北燕铁骑跨过石梁河就是维扬,越过维扬就是海陵府跟淮安府——一旦淮东腹地沦为战区,这局势就太难看了。

    别时意迟,林缚一直拖到八月下旬才离开徐州南下。

    叶君安等人直接去明州府,跟傅青河汇合,开展战事前期的筹备工作,高宗庭陪林缚在崇州留了几天。

    赶着柳月儿在崇州又替添了一子,林缚要留在崇州与诸nv聚了几天,再者崇州也有一摊子事情要林缚出面处理……

    淮东只要在明年风暴季之前,打下霞浦或在泉州站稳脚就行,甚至有整个冬季通过海路往南线运兵。

    时间往后拖一拖,也有利谢朝忠在徽州站稳脚,让谢朝忠与邓愈之间有个磨合。哪怕谢朝忠出兵打浙西受挫,也不至于会太难看。

    在中路用兵上,林缚是建议谢朝忠领兵打浙西,邓愈率兵守徽州——但能不能这么安排,也不是林缚能左右的。

    江宁局势要是剧烈动dàng,淮东能不能稳住,关键还在人心。

    八月底,徽州传来一封密报,叫林缚等人心头的忧虑更深。

    浙西中路的局势将关系到半壁江山的安危,在江宁没有决定派谢朝忠领兵之前,淮东就向徽州增派到暗哨,以随时观察浙西方向的异常——哪怕淮东能早一天对局势变化做出应对,也是有利而无一害的。

    “谢朝忠刚到徽州,就与邓愈在守战问题上发生分岐,甚至在军议时、在诸军将校及徽州官员面前大吵了一番,”高宗庭忧心忡忡的拿着密报,进东衙守静堂,说道,“谢朝忠真要将邓愈排挤走,徽南的局势只会往最坏的方面发展……”

    “我们也希望在徽南,谢朝忠负责进兵浙西,邓愈负责守后路,但是很显然,谢朝忠不希望岳冷秋提拔起来的邓愈留在徽州对他指手划脚……”林缚说道。

    “我要是谢朝忠,就用邓愈去踩奢家的陷阱!”宋佳说道。

    “谢朝忠会bī邓愈当先锋出兵浙西?”林缚谔然问道。

第87章 试探

    自梁家与淮东改善关系之后,在重建崇州旧城时,林缚专mén拨出一笔银子用于修缮海陵王府的旧宅子,叫崇州旧城西北角这一片宅子看上去有些王府气象。

    清晨元嫣刚要shìnv陪着出mén去,就听着“嗒嗒嗒”马蹄踏街石的luàn响传来,抬头看见一长溜马队从东mén行来。

    元嫣不晓得林缚已回崇州的消息,问过站在台阶前等候的王府长史高强及内shì左贵堂,才晓得林缚回崇州已有两天,今日约好过来给太后及海陵王请安。

    相别又是一年未见,元嫣晓得她应该回避,但心如鹿跳,红着脸站在mén檐下不走……

    “元嫣公主这是要出mén去啊?”林缚下马来,看到元嫣与两名shìnv站在台檐前,笑问道。

    元嫣滴溜溜的眼珠子一转,狡黠的回道:“我刚回来正要进府mén,看着马队威风凛凛,原来是彭城郡公啊!”

    高强与左贵堂又不便拆穿元嫣公主的谎言,与林缚说太后及海陵王已在东苑相候,拥着林缚与元嫣往里走。

    谢朝忠领兵出征所带来的危机,即便是淮东,也仅是有限的十数人了解,海陵王府跟江宁本身就隔了一层,还不能感觉到进入八月之后局势的紧迫。

    谢朝忠领兵出昱岭关,与淮东、江州策应,对浙闽军进行三线打击,从表面上看,不去考虑江宁的钱粮供应能力以及浙西的复杂地形,这个策略并无不当之处,貌似还十分的高明。

    即使谢朝忠领兵出征事使得陈西言、左承幕、林续文等人在庙堂之上跟余心源、王添、王学善等人jī烈争执,在外人看来,这更像党争及吴党内部派系之间的倾轧——浸yín权争半辈子的太后梁氏,也看不到谢朝忠领兵出征本身蕴含多少危机,她所看到是围绕谢朝忠出征事所产生诸多派系之间的明争暗斗。

    当朝不兴跪礼,林缚登堂入室,给太后及海陵王元鉴海作揖行过礼,坐下说道:“微臣林缚在徐州督战,戎马倥偬,未能周全照顾太后跟王爷的起居,实在罪过,隔天就要去浙东督战,特来这边问侯一声,太后及王爷有什么吩咐,我在崇州,也会悉数照办?”

    “林卿有心了,哀家住在崇州,倒没有什么不顺心的……”太后眼神不好使,只能模糊的看到林缚坐在跟前的影子,她颤抖着伸手去拉身边伺立的苗硕,说道,“彭城公近来又添麟子,哀家没有什么能拿出手,准备了一样小玩艺做贺礼,你快拿给彭城公……”

    苗硕将漆盘端上,揭开绸布,是一枚晶莹剔透的yù蝉,林缚谢道:“谢太后赏……”

    海陵王元鉴海要窘迫得多,送了一枚长命百岁的银锁做贺礼,还是拿淮东额外拨给海陵王府的银子请银匠打造的。

    元鉴海从luàn军中逃脱南下,从青州辗转到崇州,随身即使有什么财物,也多给王府长史高强等官吏盘剥一空。

    要不是梁家跟淮东改善关系之后,淮东额外拨银子改善王府的生活,元鉴海怕是连绸衣都穿不起。

    “林缚就要去浙东督战,临行前王爷可有什么要告诫林缚的?”林缚问道。

    元鉴海愣了一下,他原以为林缚过来只是例行问候一声,没想到他会问及南线战事!

    太后梁氏听到这里,皱似jī皮的手也是一颤,打愣的停在那里。

    “林卿善兵,天下之首,本爷要说什么话告诫林卿,怕要给天下人笑掉大牙了。说到用兵,本王还要向林卿请教呢。”元鉴海笑道,他不明白林缚为何有这突兀的一问,只是敷衍应对。

    从济南城破之后,元鉴海就命运坎坷的,经历的劫难实际要比永兴帝要多得多。元鉴海移藩海陵后,实际也是处于给软禁的地步,每日与姨母梁后相处,已非当年飞扬跋扈的宗室子弟,城府也深。

    “王爷真是客气了,林缚那点三脚猫的本事,只是全靠运气罢了,”林缚说道,“就不拿出来献丑了。”

    “林卿是担忧谢朝忠领兵之事?”太后在旁问道。

    “确实有些。”林缚不动声sè的说道。

    “力合则强、力分则弱……”元鉴海见姨母还将话题扯在这上面,心想她或许别有用意,就着话题说些林缚喜欢听的话,在谢朝忠领兵一事上林续文代表淮东持坚决反对的态度,元鉴海是清楚的——在元鉴海看来,永兴帝之所以紧决的要让谢朝忠领兵出征,也是迫切的感受到淮东的威胁。

    当然,有些话是不会对林缚直言的,元鉴海只是挑些大而化之的话应会林缚。

    东扯西扯,扯了大半个时辰,林缚便告辞而去,临行时,说道:“近来崇州宵小频出,为虑王府安危,我特别让军司增派了人手负责王府的外围防卫,还请太后、王爷勿以为怪……”

    听到这边,元鉴海又是一怔,崇州在林缚治下,虽说谈不上路不拾遗,但治安要远远好过别处,便是元嫣也时常带着shìnv就到集市上行走,哪里有什么宵小频出的样子?元鉴海下意识的想到是林缚要加强对王府的监视。

    林缚离开之后,将长史高强遣开,元鉴海发牢sāo的说道:“嫌我们做阶下囚做得还不够彻底,王府又加派人手……”

    “林缚今天的问安,端是异常啊!”自林缚走后,太后梁氏的眉头一直皱紧未松,问身侧苗硕,“彭城公刚才是不是一直都有在打量鉴海?”

    “确实有那么一会儿。”苗硕答道,给太后这么一问,他脑子里也跳出一个念头:淮东当年立宁王,自然也可能改立鲁王,但这个念头过于吓人,叫他不敢说出口。

    “不应该这样啊!”太后梁氏摇头自语,只是事情有些蹊跷,叫她心里的疑huò无法尽去。

    “鉴海,你心里倒是怎么看谢朝忠领兵一事的。”太后梁氏又问海陵王。

    “淮东纳匪nv为妾,尽收淮阳军,权柄之重,已倾压天下,元鉴武迫切要立御营军,也是情有可缘,但终究是太急躁了些。”宁鲁之争后,元鉴海就始终给软禁着,对永兴帝绝没有半点好感。

    “嗯,是这个理,陈西言至少还是能依重的老臣,王学善之流,本就是趋炎附势之徒,当年还不是屈从于顾悟尘之下,这时岂能依重他们?”太后梁氏说道,“国事要谋,需从长计议,急切不得——先让岳冷秋在江州站稳脚,待灭了奢家,收复了江西,再召岳冷秋入朝为相,尽驱着淮东兵马到北线跟燕虏厮杀去,权柄就能徐徐收回来。要是太急切,岳冷秋、董原没有一个能站稳脚跟淮东抗衡,就要bī得淮东狗急跳墙,实非元氏之福啊!”

    “太后所言甚是,只可惜元鉴武听不到这一番苦心良言!”元鉴海咬牙切齿的说道。

    *************

    离开海陵王府,林缚没jīng打采的骑在马背上回新城。

    造访梁太后及海陵王,也是一种试探;加强对海陵王府的防守,并且在林缚前往崇州后,监管海陵王府由秦承祖直接负责,也是在做最坏的打算。

    林缚没有奢望元鉴海对他感恩戴德,只需要元鉴海能知隐忍,即使日后要演一出戏,也要元鉴海配合演下去才能成。

    “或许我们该从嵊州打东阳县!”林缚跟身边的周普说道。

    “打晋安府有打晋安府的好处,打东阳县有打东阳县的好处,”周普说道,“大人要是头痛,我觉得抓阄也成。”

    “你这个主意真馊得很,”林缚笑了起来,说道,“不过真要这么做决策,还真管保叫奢文庄猜不到我们的底!打仗就跟谜没什么两样。不过这么去搏的话,我们也只能有五成机率撞对,这个概算太低了,此言不纳……”

    “比起头痛这些,去浙东就要禁酒,”周普说道,“我倒是头痛等会儿去谁家蹭酒喝去!”

    “你啊,终究不如找个婆娘给你烫酒吃热闹,”林缚说道,“你看我,转眼就要有四个子nv,回宅子里热闹得很。只可恨聚少离多,信儿、政君看我都陌生,你赶紧再找个婆娘生养,将来咱们还能做亲家……”

    “这个,这个事要比喝酒麻烦太多。”周普嘿嘿一笑,他曾有两子,但都年幼时夭折,没有养活下来,在淮山做马贼时,他的婆娘也早早病逝,周普从此一人就偷得自在,没有续娶。

    周普虽说跟秦承祖、傅青河是同辈份的人,但他这个矮脚虎是同辈人里年纪最小的,年幼时就武勇过人,十二岁时就随父兄出战,便是到今年,他还没满四十岁。

    当年周普他们给陈韩三伏杀,一度仅剩四十多个兄弟,但家小隐蔽得好,没有给官府捕杀,事后都迁到长山岛;这些年来又早洗脱了流寇的身份,都到崇州安居,便是傅青河也将族人迁来崇州。

    秦承祖的两个儿子皆死于战事,但还有老妻相伴,过继了侄子传宗接代,唯有周普还是孤零零一人。

    见周普拿喝酒来推搪,林缚哈哈一笑,比起牵挂战事以及诡绝的权争,还是关心这种事让人心情放松——林缚笑道:“可不管你乐不乐意,待这战过去,我指定给你找个婆娘,我现在就叫李书义在北苑边上给你建一栋宅院,我们两家挨着住……”

    周普充当宿卫,起居自然挨着林缚,以便随时应付各种突发情况,如今也就他在崇州没有固定的居所,值宿时,就跟下面的将校厮hún在一起。

    周普嘿然笑道:“说起婆娘来,刚刚元嫣公主摆着脸说瞎话呢,她明着要出mén往外走,看着大人,就扭头陪着大人往里走,大人怎么就不戳她?”

    “……唉!”林缚摇头而叹,轻声道,“谁叫她生在帝王家呢!”心想元嫣今年都十七了,宗室nv十七未嫁很罕见,元嫣不受待见跟梁太后有关,不要说永兴帝根本不愿意想起海陵府的这一拨人,再者说江宁城里的权贵人家,有哪家愿意迎娶元嫣呢?

    当年天真可爱的少nv跟今日所见的形象重合起来,林缚心想:或许海陵王府一直是这样的状况,元嫣会活得更自在一些吧?只是这些话又不能当面问她。

    想到这里,林缚意兴索然,跟周普说道:“得,明天就要去浙东,今夜我就在宅子里摆桌酒席请你们过来喝酒,省得你头疼去哪家蹭酒的事情。”

第88章 故人相见

    九月初九,明州东海岸浃口港,艳阳高照,风平浪静,海港平静得跟内湖似的,浃口军港内,帆桅如墙,远处的码头,一队队淮东将卒正井然有序的登上泊岸的兵船。

    那一艘艘五桅兵船,即使隔得很远,也能看出极其壮观,远非普通海船能及。

    由于军港跟民用港只隔着一道护波堤,商渔船上的渔户、海商、船工、水手以及好事、看热闹的闲客,倒是能一揽无夷看到淮东将卒登船的情形——从开春就盛传要开打的闽东战事,到这一刻,终于走出实质性的一步。

    走海路的速度非常的迅捷,即使奢家在明州部署有暗哨,攀山越岭的要想将消息传回到晋安府去,也不会快过海船。

    故而行营及各府衙,也没有对浃口附近的民用港进行封锁,仅仅用哨船划出禁入海域,几乎是公开的进行兵马调动。

    明州城里也有些好事的少年子、闲客,雇船出海来看淮东兵马开拨的盛景,以为谈资——这年头虽然没有什么限娱令,但民众的娱乐活动太缺乏了。

    到这一步,便是寻常关心战局的士子、闲客,也能看明白形势,在闽东与浙中之间,淮东军司是下决心先打闽东。

    不然的话,就不是明州的兵马登船外调,而是外面的兵马从明州登岸,补入嵊州或会稽。

    得睹淮东兵马开拔的明州人士,兴奋之余也难免有些失落。

    “早一天打下东阳县、打下诸暨、打下衢州府,明州、会稽两府也能早一天恢复正常,不然整天都绷紧着,不晓得奢家兵马何时打进来,也不是那么一回事!”防波堤边缘停泊着一艘双桅渔船,但船头的数人显然是出海来看热闹的。

    今日风平浪静,浪头轻簇船体,船头摆着一张小桌,这数人围着小桌而坐,有穿儒衫的士子,有城里闲来无事的闲客,也有从海东过来、经商的海客,今日在茶楼里遇到,听说淮东今日出兵,便相约到码头雇了一艘渔船出海来看热闹。

    这一群人远远的看着碧海蓝天之间的淮东兵船谈天论地,其中一个穿青袍的士子,对淮东决定先打闽东有所不满。

    很显然,作为明州当地人,是希望早打东阳县,让浙东的形势能早日安定下来的。如今淮东在嵊州、会稽、山阴、萧山构筑防线驻以重兵,将奢家兵马封锁在东阳县以西的浙中谷原里出不来。明州城离防线也就一两百里——虽然淮东兵马这些年来战无不克,但浙闽敌军离得这么近,就如一柄利剑悬在头顶,即使晓得系剑的绳子很结实,心里也会惶然难安的。

    “你懂个鸟!”有个海客打扮的中年人有不同意见,看着他年纪也不大,三十岁左右,但满脸络腮胡子,看上去老相,说话也粗鲁,啐口道,“闽东是奢家的老巢,打下闽东,奢家连老窝都给端掉,接下来打浙中就容易多了——再者你往东阳县看看去,那地形,就是有多少兵马也没有办法一下子填进去。一堡、一寨的攻,要打到猴年马月,才能将衢州府拿下来?要是在哪个山坳坳里给藏了一支伏兵,怎么死都不知道!从闽东登岸多便捷啊,陆路可以从沧南往南打分水关、打霞浦,从海路登岸,可以切断闽东各城之间的联络,浙闽兵散,而淮东兵易集,怎么打,如何打,主动权始终在淮东手里——只有谢朝忠那个大白痴,才想着要从徽州打浙西……当年老子在徽州走商帮时,一两百人的马队走大青溪那条路,都艰难得很,如今要几万大军从那里出来,哼,哼……”

    中年海客冷冷的一哼,摆出一副看徽南军好戏的模样。

    “就你杜麻子懂兵事,制置使司发招贤榜,怎么不见你去揭帖?”有人立马站出来反驳中年海客,说道,“淮东在闽东要在拉开架子真打,朝廷从徽州出兵,才是一招妙棋呢。打下婺源、上饶,就将江西跟浙中的叛军割断开来,浙中衢州府的叛军给围在里面,只消一个冬天就得投降,那收复两浙,就不完全是淮东的功劳了……”

    “争,争,争,防,防,防,”中年海客是火爆脾气,说话也不懂得缓和,言语不对头,就忍不住会冷嘲热讽,冷笑道,“死字都不知道怎么写的,就知道一个‘争’字……”

    旁边坐着的一个白发老者,跟海客是一路过来,身上也是海东人才有的打扮,他伸手按住络腮胡子青年海客的胳臂,要他说话注意分寸,有些话不是他们能胡乱说的。

    早在上回声东击西打浙东,淮东跟江宁就埋下矛盾的根子,这跟淮东拥不拥立宁王为帝,没有什么关系——何况他们的身份不同常人,这种话要是传到淮东诸人的耳朵里,引起猜忌就太没有必要了。

    这边讨论得热闹,那边十余艘兵船先装物资而装人,很快就在其他战船的簇拥下,开拔离开港口远去。

    没有热闹可看,渔船也回港,其他人都雇车马回城去,两名海客则往浃口镇走去。码头离浃口镇也近,迎面走来一名小校,看到两名海客,出声唤道:“杜公、小杜将军……”

    白发老者停下脚步,不明白淮东军里的将官唤住他们做什么,待人走近,认得是彭城郡公林缚身边的侍卫。

    “原来是陈将军……”老者笑着招呼。

    “杜公拿我取笑,我算哪门子将军?”陈花脸笑道,说道,“大人得知杜公在浃口,得知让我来找杜公跟杜将军,客栈那边说杜公出海来,刚想去码头等人,没想到就遇到人了,真是巧……”

    这两名海客不是旁人,正是多年前给淮东捉俘的杜荣跟杜车离。杜荣被林缚,后来在说服杜车离降淮东一事出过力,就得了自由,但也没有留在淮东效力,但也没有办法回闽东老家,更担心给闽东的暗哨看在眼里连累在闽东的族人,就飘洋过海去了海东,在济州、江州、九州岛之间做了海客。

    过了八月,济州跟明州恢复通航,杜荣才想着回来看看,没想到遇上淮东发兵打闽东——虽说淮东不拘杜荣与杜车离的行动,但他们的身份毕竟特殊得很,从明州上岸也是进行报备由军情司掌握他们的行踪。

    杜荣与杜车离住在浃口镇的客栈里,给林缚晓得,不奇怪,但杜荣觉得他与车离的行止没有什么能引起别人怀疑的地方,林缚这会儿派人满天满地的找他们做甚?

    “彭城郡公找我们这两个给遗忘的角色做什么?”杜荣问道。

    杜荣年纪倒也不大,但给淮东捉俘后,几乎是一夜之前愁白了头,之后就再也没有恢复过来。杜车离降后,还是武将脾气,动不动就跟别人绊嘴。

    “大人就吩咐我来找你们,可没有说为什么?”陈花脸说道。

    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杜荣与杜车离便随陈花脸去浃口军营见林缚。

    浃口这边修筑的是永久性的营垒,正式的名称是防海城,水陆兼用,建筑也整饬、完备,除营房外,还有各种水步公厅。

    林缚到浙东之后,没有进明州城,就在浃口寨接见地方官员。

    驻军开拔后,营城就显得有些冷清,行到林缚起居的公厅,杜荣、杜车离也主动让侍卫检查有无夹带,才随陈花脸往里走……

    上回在崇州见到林缚,还是崇观十一年的时候,一晃已经是永兴三年秋了。再想想崇观八年在维扬相遇时,林缚还是不起眼、给苏湄美色所迷的士子,那时谁能想到他能有今时的风光?

    随陈花脸往里走,杜荣想起这些年这些年,端真是感慨万分……

    “杜公果然在浃口呢!”宋佳站在廊檐,盈盈而笑,对杜荣说道,“看到军情司说杜公在浃口,还以为搞错了呢……”

    “少夫人好,”杜荣行礼道,不管宋佳高不高兴,仍以旧称相唤,“这些年在海东呆得腻味,就想着事过境迁,回来也不会给惦念……”好不容易有自由身,他还是担忧给淮东误会他们别有用心。

    “大人在里面等着杜公跟杜将军呢!”推开门请杜荣二人进去。

    室内的光线暗些,能看清林缚对面坐着一个身材高大的人,长发随意而束,披在肩后,待那人回头看来,杜荣浑身一震,失声唤道:“宋公……”

    与林缚相对而坐的,不是旁人,正是宋氏之主、永泰伯宋浮。

    “当年永泰一别,已有好些年头了,杜兄别来无羡啊!”宋浮站起来,走到门口来迎,叹道,“弃陆走海这策,终究是没有走通啊!”

    “若无淮东,未必不成。”杜荣犹不觉得当年浙闽走弃陆走海这一策有何不对,也顾不上故人相见,站在庭院里就反驳宋浮。

    宋浮微微一笑,也不跟杜荣争辩——浙闽军当年与李卓对战,疲态未显之时,杜荣就最先主张弃陆走海的几人之一,他本人换了个身份也早早潜到维扬布局,这几乎是杜荣这一身都引以为傲的事情。

    即使遇上淮东,此策已经全面失败,杜荣乃不肯承认浙闽行此策有何不当——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也。

第89章 决断

    东海战事期间,杜荣见到宋佳在林缚身边,就考虑过宋氏有倒戈的可能,但又想到宋浮是务实的人,浙闽没有到山穷水尽之时,绝不可能易帜。 (_泡&)

    杜荣、杜车离在济州、东州辗转多年,由于从江浙驶往海东地区的海船,基本上都是受淮东控制,故而杜荣、杜车离也不会刻意的去打探中原的消息,音信闭塞,这回从明州上岸还不足一个月,还正感慨于世事的动荡、时局的变迁,没想到会在明州、在林缚身边看到宋浮。

    看到宋浮的这一刻,杜荣就恍然明白,浙闽的形势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形势已经发展到这一步了啊!

    “杜公别来无羡啊!”林缚走过来,看杜荣白发依旧,精神倒比刚被俘时好多了。

    “草民拜见彭城郡公!”手下败将,何足言勇,何况还在淮东地盘上苟活,杜荣、杜车离都上前来给林缚见礼。

    “杜公、杜将军客气了,”林缚笑道,“你与宋公是故人相见,就不打听打听亲族的消息……”

    杜荣始终担心他与杜车离被俘投降,会牵累在闽东的亲族,但这几年来,东海都在淮东的控制之下,绝无半点消息从闽东传往海东。

    “杜如松跟温家争田产,闹了一出案子,给解了官职,就没有人在浙闽大都督担任要职,这两年来应老夫所邀,杜家亲族,倒是三百余口迁到泉州居住,倒也没有什么起伏……”宋浮说道。

    “多谢宋公照料。”杜荣揖礼道,不管是不是淮东的有意安排,亲族能避战祸,总是值得感激的一桩事。

    杜氏在闽东是后迁入的小族,不能跟八姓大族相比。杜荣、杜车离、杜如松是杜氏三个顶梁柱,杜荣、杜车离“战死”,杜如松去职,杜氏在闽东就更微不足道了,给奢家忽视掉,也没有什么意外——说到底,也是淮东用心封锁他们被俘、投降的消息。

    “往事已逝,来事可追,此番南线一战,淮东势取闽东全境,将浙闽叛军赶到闽江中上游去,”林缚说道,“以闽治闽,方能保地方安宁,大义之前,杜公、杜将军愿为闽东消弥战祸、恢复平静献力否?”

    杜荣与杜车离面面相觑,这三言两语之间,林缚就开口相邀,要晓得他们给召来相见,心里还既惊且疑呢。

    “蒙彭城公信任,杜荣涕零感激,然此时如感在火烤,仓促间难应彭城公此问!”杜荣答道。

    杜车离倒是沉默着没有吭声。

    “无妨,”林缚微微一笑,说道,“我在浃口还要陪宋公两天,到时杜公再给我答案不迟。”

    宋氏将正式易帜,杜荣、杜车离再“死而复生”,对闽东地区顽抗势力的士气将是强烈的打击,不仅能有助于轻松收复闽南诸府县,对晋安府的战事,也是有百利而无一害——从这点上看,比杜荣、杜车离从此尽力为淮东效力的意义更大。

    另外,也要考虑收复闽南、闽东地区之后的治理问题——江宁对闽东的渗透力跟影响力,几乎等同于无。林缚会让宋氏融入淮东,但不会放手让宋氏去掌握闽东地区,以防止再养出一个大门阀来,但前期治理闽东,人手太缺乏了,也是林缚考虑请杜荣、杜车离出山的一个主要原因。

    但对杜荣来说,既然当初去劝杜车离投降,也是要保杜车离及诸多将卒的性命,并无背叛奢文庄之心,这些年来种种煎熬,也没有改变过心志,林缚猝然相邀,当真叫他难以回答。

    林缚让陈花脸送杜荣、杜车离离去,邀宋浮再入室相谈,傅青河、高宗庭、叶君安、梁文展、胡致庸等人,都在室内陪坐。

    “大人此举,当真是将杜荣放火上烤,”宋浮对闽东的人事最是清楚,说道,“当初奢文庄能用杜荣潜入江宁,包括暗投的舒、程诸家,都由杜荣直接掌握,便是看准杜荣此人不容易反复……”

    也正因为宋浮对闽东的事务极为熟悉,林缚才邀宋浮过来做闽东战事的参谋,而泉州的易帜之事,交由宋义、宋博主持。

    林缚微微一笑,说道:“能够理解,做敌后工作,总要革命意志格外坚定才成。”

    宋浮微微一怔,林缚嘴里的词便是新鲜得很,细想想,也是很有道理……

    又接回杜荣过来之前的话题,林缚问宋浮:“奢文庄确有可能已经离晋安府?”

    “消息封锁得很紧,但依我对奢文庄的了解,浙西一战,是他唯一能将整个南线战局全盘搅乱的机会,怕是容不得他不孤注一掷,”宋浮说道,“特别宋家跟泉州的问题,想来也不可能真就能瞒过他……”

    在一旁陪同的高宗庭、叶君安等人,也心有同感:宋氏要是跟奢家同心,奢家还能勉强守晋安府,宋氏的易帜,对敌我双方的士气容易极大。奢文庄要是早就意识到宋氏有问题,还硬着头皮守晋安府,那真是不智。

    既然宋浮这时候判断奢文庄都秘密离开晋安府,到浙西主持战事,一方面意味着淮东收复闽东的阻力会进一步减轻,但另一方面,意味着浙西、徽南这一路局势的发展,很可能就会照着之前所预料的最恶劣的形势发展下去。

    淮东这时候有没有必要调整之前的战略及兵力部署?

    林缚蹙着眉头,思虑了片刻,缓缓说道:“这闽东还是要打啊,闽东不打,这局势就僵持在那里,貌似能暂缓危局,但接下来的困局更难破解……”

    “即使奢文庄能在浙西诱谢朝忠深入而歼之,但他要想彻底将南线局势搅乱,必然要进占徽州,兵临江宁城下,”高宗庭说道,“这时最大估算,奢家在婺源、淳安最多就三万精锐,再多就不能诱谢朝忠深入,但奢文庄在浙西打败谢朝忠之后,要占领徽州,要兵锋直指江宁,要利用兵势,将江宁压垮,三万兵马就远远不够——奢文庄在浙西打败谢朝忠之后,会紧急从何处调兵,从昱岭关填进去?”

    高宗庭眼睛看向宋浮,还是希望由对奢文庄熟悉的宋浮来回答这个问题——宋浮对奢文庄的判断,才最具参考价值。

    “闽江沿县离得太远,奢文庄能紧急调兵补入浙西的,只有两路,一是鄱阳湖以东的赣东兵力,一是东阳及衢州府的浙中兵马,都能以较快的速度调入浙西进昱岭关,直接威胁江宁,”宋浮说道,“倘若奢文庄能较为顺利的拿下昱岭关,他会调东阳县及衢州兵马……”

    “奢文庄会放弃浙中谷原?”叶君安提高声调的问道。

    “弃子争先啊!”林缚吸着凉气说道,“即使浙闽主动放弃浙中谷原,无法判断局势发展,我们还是不能往深入到衢州西部去,不然有两面受敌之忧。”

    “不深入衢州西部,但只要能拿下东阳县与诸暨县,浙东、浙南形势就完备起来,对淮东有百利而无一害。”叶君安说道。

    拿下东阳县,即使浙中谷原的东门户,浙东、浙南就能彻底的连成一片,淮东只要少量兵马利用有利地形封锁住衢州西部的敌兵,就能确保浙东、浙南无虞。淮东在两浙的防线从此能缩短一半不止,也就意味着驻兵能减少一半以上。

    “这对淮东是有百利而无一害,”宋浮说道,“但是确保在奢文庄抽兵之后,顺利拿下东阳县,那淮东在嵊州等地的兵马就能提前部署去防范江宁的乱局——奢文庄此算,也是在争时间。淮东兵马短时间里不能援江宁,奢文庄将有相对充裕的时间去折腾江宁……”

    淮东大半年来,在东线搞得风声鹤唳,攻击方向也在浙中与闽东之间游离不定。

    奢家从江西抽兵,在晋安府及东阳县都相当幅度加强了兵力——浙闽军在豫章的兵力大致减到五万,浙西三万兵马,在浙中(东阳县及衢州府)与闽东(晋安府及闽江沿岸)都分别部署超过四万精锐,就是为了抵挡淮东在秋后可能从这两线展开的攻势。

    就算奢家抽空东阳县及衢州府的兵马,但只要留下三五千兵力留守,淮东从嵊州用兵,也要用上全力——那自然就不能将嵊州兵马调到萧山做好随时支援江宁的准备。

    要是将敖沧海所部长山军主力提前调到萧山,以随时防备江宁的异变,最终要是看到东阳县仅有三五千守军而不能取之,那也会叫人异常的痛惜啊。

    见座下诸人沉吟不语,宋浮又说道:“宋浮有一言,不晓得当讲不当讲……”

    “宋公请讲。”林缚说道。

    “董原在淮西不动,江宁乱,于淮东有何害?”宋浮说道。

    宋浮此言一出,叶君安等人心里都在想:有其女,当真有其父啊!

    谢朝忠领兵一事刚浮出水面时,宋佳就要火中取栗之议,到宋浮这里,甚至是建议纵容江宁大乱——即便奢家攻陷江宁,有扬子江之隔,短时间内还不能冲击淮东的根本,真正会遭殃的江南之地,又恰是吴党及永兴帝最后的根基。

    宋浮话刚出口,就能感觉到气氛的异常,也只是静静的看向林缚。

    傅青河独臂撑着膝盖,说道:“淮东能有今日,也是经历血与火、浴火重生,江南之地若遭屠戮,也非淮东之过,淮东不能将这个责任担下来,否则如何快刀斩乱麻……”

    傅青河一向恤民惜兵,他也赞同宋浮,叫高宗庭颇为意外,但细想,宋浮这时候这么说,不是没有用意的。

    宋浮代表宋氏投淮东不假,但里面不是没有区别:

    若淮东没有大志,还时时处处给朝廷压着一头,那宋氏的投靠就会有限度,不会彻底,即便这次对闽东用兵,宋家也会先保证守住泉州,不会主动的从南面对晋安府发动攻势——

    淮东若有大志,那宋氏此时的投靠,就是从龙之功,不论是这次打闽东,还是将来其他事情,宋家都会卯足了劲出力。

    想到这里,高宗庭也说道:“有机会取东阳县,当取东阳县,确保浙东形势完备……”

    先取东阳县,是符合浙东地方势力利益的,叶君安犹豫片刻,也说道:“东线形势改善,江宁若逢变,淮东也真正能放心的将兵马抽出来……”

    梁文展、胡致庸犹有疑惑,林缚下定决心道:“好,着令敖沧海、张苟等部,在嵊州、落鹤山按兵不动,奢文庄若从东阳县抽调兵马,浙东可趁其空虚,即组织兵马取东阳、诸暨两城。”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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枭臣介绍:
退伍军人谭纵含冤而死,英魂不散,意外回到一个陌生的历史时空中去,成为东阳府林家刚考中举人、性格懦弱、有些给人看不起的旁支子弟林缚。
还没来得及去实现当一个整日无事生非、溜狗养鸟、调戏年轻妇女的举人老爷梦想,林缚就因迷恋祸国倾城的江宁名妓苏湄给卷入一场由当今名士、地方豪强、朝中权宦、割据枭雄、东海凶盗等诸多势力参与的争夺逐色的旋涡中去。
不甘心做太平犬,也不甘沦落为离乱人,且看两世为人的林缚如何从权力金字塔的最底层开始翻云覆雨,在“哪识罗裙里、销魂别有香”的香艳生涯中,完成从“治世之能臣”到“乱世之枭雄”的华丽转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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