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密投
从奢文庄确定经海入浙战略之初,宋家自宋浮以下,就不看好形势,近几年来将重心放在经略泉州上,无意附随奢家进入浙赣攻城掠地。 shuyaya
也是宋家这种独善其身的行为,使得宋家跟其他七姓宗族的距离越来越远,使得彼此之间的关系,也不像以往那般错综复杂,难以分割。
以浙东战事为分野,之后浙闽军在东线战略接连大败,形势急转直下,大批八闽子弟丧命异乡。宋氏宗族一方面暗自侥幸,一方面也更加坚定了独善其身的策略,绝没有跟奢家及其他六姓宗族一条道走到黑的心思。
既然心存观望,那投附淮东或投附江宁,是宋氏宗族诸多人心里早就存在却不便说出口的一种选择。
比起其他六姓,长期以来都视以奢家马首是瞻,又与奢家利益紧密纠葛,宋家在这时候选择投向淮东,实际并没有太多的心理负担。此外,泉州驻军较为纯粹的由宋氏子弟掌握,也使得宋家选择投向淮东时,更少了许多顾虑。
形势也很明显,宋家此时不投淮东,待淮东chōu出手来,组织兵马从闽东登岸,很可能第一个就选择打泉州。
奢家在晋安驻有大量jīng锐兵马,淮东一开始就打晋安的压力太大——从泉州登陆,一是离夷洲岛近,在夷洲囤积战备物资及集结的兵马,运往泉州登陆最为便捷;再者泉州北临晋江,淮东兵围泉州城,能很好的将晋安援兵阻隔在晋江北岸;另外,从泉州登岸,也能将泉州以南的闽南沿海诸府县隔绝在晋安之外,达到分而击之的目的。
当肯定淮东在秋后有组织大股兵马从闽东沿海登陆的能力之后,宋氏自宋浮以下,在这时候其实已经没有了选择。
宋佳此时来泉州,与其说是为淮东,不如就是为宋家,她不希望拖到兵临城下之时,宋家再被迫选择投降。
在宋佳进入泉州的第三天,自宋浮以下,宋阀便决心放弃旁观,投向淮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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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佳不便在泉州久留,大事已定,她就坐船先往夷洲去,再经夷洲换乘大船走黑水洋北上回徐州。
年节刚刚过去,已经是永兴三年的初泉州不觉甚寒风要吹遍徐泗大地,还要再过两个月。
宋佳站在甲板上,看着滔滔海波,映照阳光,仿佛万千鳞甲藏于其间厮杀,细算来,与林缚在江宁相识也有六年,初次相遇还是缘故敖沧海率人刺杀奢飞虎不成而劫持了她与奢明月,最终给林缚所救。敖沧海早成为淮东的领兵大将,如今宋氏也要称臣于淮东,想想这过程真是曲折。
要不那一次意外,也不会发生接下来的那么多事情吧?
宋佳心里暗想这造化还真是
宋博站在船首,眺望远处山峦连绵以及沿岸山岭之间淮东修筑的烽火墩。
宋博代表宋氏,到夷洲岛去淮东负责南线事务的赵青山、孙尚望等人见面,密议两军配合之事。还有以宋义为首的数十名宋氏亲族子弟也在船上,他们将随宋佳北上,意在编入济州行营军里,为淮东效力,作为宋氏投附淮东不再反复的承诺跟保证。
船离夷洲岛近得已经能看清楚岸上的树木了,近海岬山之上的烽火墩头,还闪烁着刀枪的寒光。
在两艘淮东集云级战船的护持下,宋博他们所乘的船正贴着夷洲岛的西北海岸线,往三竹溪口驶去。
与浙闽一样,夷洲岛也是多山地形,崇山峻岭颇多在千丈之上,十分的雄奇,但平田资源要比闽东富足一些,而且宜耕作的近海平原及盆地,主要集中在岛西部。
闽东地区也是近两百年来才得到较为充分的开发,夷洲岛的开发则更为滞后。
要不是为了打压东海寇势力,奢家苦心投入开发,夷洲岛怕是到今日还是只有生番、岛夷居住的蛮荒之地。
金竹溪虽名为“溪”,却是夷洲岛西北部最主要的河流。此时初正值枯水季,入海口就近有十里之阔。船从溪口逆流而上,两边山岭起伏不绝,约逆流行二十余里,地势又陡然开阔,在群山之间藏着一片周七十余里的湖dàng盆地。
据古籍记载,这群山之间本是一座巨湖,金竹溪等溪河汇入其中,又从西北的山岭口子入海,泥沙沉积,逐渐才在岛山北部群岭之中形成今日的湖dàng平原。
夷洲岛夏季风暴狂烈,生存艰难,唯有北部群岭之间的湖dàng平原四周皆山,受风暴影响最弱。这里离出海口又近,有大河相通,奢家最初筑夷洲县城,就选在金竹溪北岸,也是夷洲岛最早成片开发的地区。
早年隶属夷洲县的万余户民众及二十余万田,绝大多数分布在金竹溪两岸。
崇观十三年也就是永兴元年,在明州失守后,奢家被迫放弃夷洲岛,大约强迁两万余健勇入闽,金竹溪两岸的屋舍都尽数纵火烧毁,夷洲县城自然也是一片狼籍。
淮东接管夷洲岛才有一年半的时间,虽姐姐说淮东在过去一年半时间里,差不多迁了近十万人上岛,宋博心里仍打了个疑问号。
东闽多山少地,夷洲岛西部有大片的近海平原可以耕作,但近两百年来,仅有北部群岭之间的这片湖dàng平原得到开发,不是没有原因的。
夷洲岛气候炎热,森林繁茂,使得垦荒囤田难度极大。
其次岛上瘴疠严重,早年奢家在夷洲岛筑城,也用囚犯,染瘴疠而亡者,十之四五。
如此之高的死亡率,换作寻常百姓,怎么愿意迁过来?
此外夷洲岛溪河源出群山之间,汇流入海,流程相对较短,但夏季雨量充沛,狂泄而下,十分容易形成洪灾。
夷洲县城曾两度给洪水冲垮,直到投入巨大的人力、物力,在县城东南的金竹溪北岸修了一段石塘之后,夷洲县城才免受洪水的直接威胁。但金竹溪两岸,虽说田野到夏季却始终处于洪水威胁之下。
除夷洲县城所处的湖dàng盆地外,南边的近海平原面积更为广阔,要认真去丈量,千万亩平田都不在话下,但除了难开垦、瘴疠严重、夏季溪河洪水泛滥外,到夏秋时还时常面临严峻的风暴考验。
要不是淮东接手夷洲岛,宋博根本不会相信哪家势力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将夷洲岛的人口数量激增三倍。
宋博曾去过崇州,虽说那时淮东连运盐河清淤事还没有展开,但西沙岛已经有了规模,宋博对淮东治政的能力就有了初步的印象——这些年来,浙闽暗桩及密探,最为关注的就是淮东的信息,包括运盐河清淤、修造捍海堤、开垦淮东湖泽等事务,都显示淮东在治政上,有着超乎寻常的能力。
想想当年林缚未发迹之前,在江宁治狱岛,那种种手段,虽给清流士子所不屑,甚至给污为“猪倌儿”,但真正体现出林缚过人的治政能力来。也是在治狱岛之时,林缚培养出最初一批的得力人手。
其后淮东兴杂学、崇匠术、不拘一格录用人才,都为淮东的迅速崛起,奠定了基础。
在泉州数日,宋佳将她在淮东数年来的所见所闻所感,都悉数相告,便是要宋家人明白,淮东的崛起绝非侥幸,而淮东的崛起模式也绝非别人能够模仿。
与淮东虽然隔得远,但陆山相接,容易潜入,与夷洲离得近,但隔着茫茫大海,反而不容易接近潜入,故而宋家对近邻的夷洲岛在给淮东接手的近况并不是很清楚。
随船进入金竹溪口,看两岸的棚舍,的确比往年要密集得多,进入湖dàng平原之后,才发现两岸在原先的旧堤之外,又新筑了一道遥堤,用复堤,将成片的田宅保护在洪水之外
宋佳的身份虽未公开,但在夷洲负责军政事务的赵青山、孙尚望却是明白,何况宋佳南下又携有林缚的密函,命令赵青山、孙尚望配合行事,以招宋氏密附淮东,待时机成熟,淮东就直接从泉州登岸,进占闽东。
淮东第一水营的主驻泊港竹溪河口以南海岸的赤尾岬湾,仅数艘负责岛内防卫的战船停泊在夷洲县城西南的内湖港——除甲板站有兵卒的内卫战船外,内湖港内还驻泊有大xiǎo船舶百余艘,其中还有好几艘五桅巨舶的身影。
也只有在两年前奢家从夷洲强撤军民时,这边才一度停泊这么多船只。
“淮东当真是打通了南洋航线!”宋博感慨道,那些五桅巨舶不利行于内河,只能是前往南洋诸岛通商贸的。
“你还怀疑我骗你不曾?”宋佳笑道,“淮东每年只额外拨二十万两现银给夷洲岛,要不是打通南洋航线,这点银子根本不足用……目前南洋航线由夷州负责,也确保前三年的南洋收入悉数投在夷洲岛。去年经夷洲转运南洋诸岛的货物,有生丝千担,茶七船棉布及桐油、染料二十余船,从南洋诸岛运回稻米四十万石,弥补夷洲岛最初米粮的不足,此外还运回金银八十余万两——这些都投在夷洲岛!”
海贸的厚利,宋博当然是清楚的,早年宋家也有海船出海。
除了受航海、造船技术的限制外,另外主要也是因为当时的海贸利益分散在各家手里,奢家也不愿独自承当清剿远近海寇的责任,故而使得闽东地区海贸规模一直都受到严重的限制。
宋氏,每年会有数家或十数家族人,将生丝、茶、布等货物凑足两三船,冒险从霞浦离港,经黑水洋,前往海东的九州岛牟求厚利,每船货物获利足够再打造一艘新船。
往南洋的风险则太大,轻易不会派船过去。
照夷洲岛过去一年跟南洋诸岛的贸易规模,自然是开发出稳定的航线,才可能有这么多艘船往来。
夷洲岛开发之难,主要是受到自然条件的严重限制,但是能狠心投入巨额,恶劣的自然条件也不是无为克服。过去一年,南洋航线盈利包括四十万石米粮及八十万两银都投入到夷洲岛,这么短的时间里,往岛上迁入近十万人,倒不是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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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窥一斑
听得姐姐说南洋航开辟到现在,就将数以十的生丝、茶叶、盐铁等货物运往南洋诸岛,得利除四十万石食粮外,还得近八十万两金银,而且这些都投在夷洲岛的开发上。
“去年永嘉、会稽、徐州战事前后,淮东兵力都很吃紧,既然南洋得利如此之厚,为何不优先用来招兵买马?”宋博疑huò的问道。
徐州战事前后,淮东在徐泗地区部署战卒约五万人左右,相比较当时南涌来的燕虏,势薄兵寡。既然能每年从南洋获得四五十万石粮跟近百万两银,不急于开发夷洲岛,就能在淮泗地区增加五万战卒。
“厚积而薄发,”此时淮东更多细微处的军政都无需再瞒宋家,宋佳说道,“总结到六个字上,‘高筑城、广积粮’也,不到紧迫需要时,淮东都会优先将银子投在治政上,就像当初淮泗战事之后,淮东每年还能从津海粮道里取几十万两银子,也是优先用来修捍海堤。要没有捍海堤,实难想象淮东这两年能安置下这么多的人?”
“淮东修捍海堤,当真是好气魄——也是淮东修捍海堤,父亲才彻底连晋安也不去,一直都托病留在泉州。”宋博说道。
宋佳微蹙着眉头,心想:也许在她回来之前,父亲就看得透彻,就知道要做怎样的选择,但未必能说服族人,才拖到现在的吧?
船泊岸,赵青山、孙尚望亲自到码头来迎接,下船来,宋博向他二人作揖行礼:“宋博见过赵将军、孙大人!”
赵青山出身上林里,早年就是江东左军五将之一,如今统帅靖海第一水营,在南线负责对闽东沿海的袭扰,宋博对赵青山自然不陌生,只是未曾谋过面。
孙尚望长期都留在津海,永兴元年秋季,弃守津海,孙尚望才南下到夷洲任职,这才一年稍多一些时间。就是在一年稍些的时间里,在孙尚望的主持下,淮东硬生生的往夷洲岛迁了近十万人。
宋博只晓得孙尚望是破落的秀才出身,倒没有想到很有治政的才干。孙尚望也恰恰家道中落,迫于生计,四处流离,才较寻堂士子识尽人间疾苦。
“明州失陷后,夷洲不能独守,浙闽大都督府就决定弃岛焚城,要将夷洲变成残土、废土,倘若看到今日的情形,当初就不会费那么力气了。”宋博恭维道。
“奢家还是给我们制造了好些麻烦,不然年前就要置府的条件了。”孙尚望说道。
“置府?”宋博疑huò的问道。
“暂时置府的条件还不成熟,会在东部以及中南部设宜阳、南囤、新营、凤山等四个屯片。”孙尚望说道。
“……”宋博疑huò的看了姐姐一眼,他初来乍到,代表宋氏过来投附,有些话就不宜说得太白。
金竹溪沿岸,位于夷洲岛西北部,是最早的聚集区。奢家前后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经过数十年的囤荒垦种,已经是熟地,即使奢家撤出时,大搞破坏,大量的屋舍给烧毁,但只要将人迁进来,相对来说容易迁适应——但夷洲岛其他地区都是瘴疬横行的生蛮之地,北人迁入,极易患疾,淮东一开始就分散开发四处屯区,多少有些急进了。一旦大片染病,损失必然惨重。
孙尚望看出宋博眼里的疑虑,苦笑道:“夷洲为蛮荒瘴疠之岛,古就有言,生民难居其地,患疾就九死一生,人皆视为畏途。但总体说来,身强体壮者,不易患疾;在南方泽湿之地生存久者,不易患疾;饮水吃食净洁者,不易患疾。夷州城周遭,处群山之中,得四十万亩地已经是十分的不易,还想迁更多的人上岛,就必然要在岛西部、中南部开辟屯区。先派遣过去,是工辎营的辎兵及役营的苦役、流囚等,饮食作息,都有严格控制。半年多时间来,虽不时有患恶疾者,但只要医治、隔离及时,都没有形成大患。即使患恶疾,也是十之**都能医治……”
虽说徐州确定下来要向淮东钱庄支借三百万两银用于整顿民生、恢复,但由于徐泗地区涌入太多的难民而处于战区,人口就太密集了,将人口南迁是长期要坚持下来的策略。
浙郡能安置人口最多的地区,也是永嘉、台州、明州、会稽等沿海、沿江等地,大体都已经在淮东的手里——富裕的土地也很有限。
将来即使打下浙西,实际上也不能在多山少田的浙西安置太多的丁口。包括环太湖平原、江宁、东阳、维扬等地,人口都相对饱满。唯有面积差不多比海陵、淮安两府加起来还要大的夷洲岛,有上千万亩的平田资源处于未开发的状态,林缚怎么可能因为瘴疠横生而放缓夷洲岛的开发呢?
闽东地区的八姓势力格外的庞大,整个闽东地区,几乎有七成丁口追根溯源,都能跟八姓扯上关系。即使将来剿灭奢家,但不可能将上百万人口的八姓势力都连根拔除掉。
夷洲开发起来,从淮泗等地大规模迁入人口,实际是大规模的改变东南地区的人口结构,也利用淮东将来对闽东地区的统治。
后世以为瘴疬就是疟疾,主要是蚊虫叮咬而传播的污染病。当世只要能将蚊帐推广开,染病率就会大幅下降。早期迁入的人口,加强饮食卫生等作息习惯的管理,都能有效控制疟疾的滋生。
再者瘴疬也非无yào方可治,搜索医书,千年以来,治瘴的yào方就有十五六种,淮东也往夷洲岛投入大量的医yào资源——种种手段用下来,即使远不能彻底的杜绝瘴疬,也能将损失控制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
一旦夷洲岛形成一府数县数十万人口的居住规模,又依托南洋航线,成为崇州、明州与南洋诸岛衔接的跳板,即使宋家这时不投向淮东,奢家也将失去依赖闽东沿海地区跟淮东对抗的可能。
宋博进岛,只是粗略的看过表面,孙尚望不吝啬言语,介绍起夷州岛开发的一系列细节,要让宋博从根本上晓得,至少东南的形势已经不在奢家了。
这时有一艘大船从金竹溪上游过来,没有在夷州城停靠的意思,到近处才看见船舱黑黝黝的所装都是煤石,直接往溪口行去,看样子是要直接出海。
“这煤石是运往哪里?”宋博问道。
“崇州?”孙尚望答道。
“淮阳也产煤,素来都在淮东的控制之下;从淮阳运煤去崇州,不是比夷洲方便?”宋博说道。
“看上去淮阳、夷洲远,但内河船慢且xiǎo,海船行速快而船大,相比较下来,夷洲的煤到崇州还廉价一些……”孙尚望介绍说道,“再说淮阳的煤也略有不足。”
前朝时,淮阳煤就供江宁、维扬等地,盛时达百万石计,此时竟然不足供崇州,想想也叫人感慨。
看着运煤船的大xiǎo,载量差不多有四五千石,五支高桅耸立入云——淮东运煤都奢侈的用上五桅巨船,宋博实难想象还有哪家势力能有资格与淮东在东海之上争雄?
已经不是输赢的问题,而是有没有资格的问题——想到姐姐之前说过燕胡在登州有发展水营的决心,这时候想:这会不会是淮东的陷阱?
淮东的造船资源要远比燕胡富裕。
即使燕胡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建成水营,甚至还会取得一系列的胜仗,但只要一败,燕胡水营就会元气大伤,而依淮东的造船能力,败上十回八回,都未必会伤元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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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发展水营,燕京城里也是争议纷纷。
既然视淮东为劲敌,那往淮东派遣密探、暗桩,搜集淮东的情报,就是理所当然之事,对淮东的认识,自然也是越来越清楚。
徐州失利,使得淮东的徐泗防线变得整固,燕胡在山东、河南一线转攻为守,但淮东在庙山岛、津卫岛等岛屿为基地,部署水营兵力,将触手始终伸进渤海湾不收回来,就叫燕京城里有如芒刺在背,终日难安。
庙山岛距登州城就十余里,津卫岛离津海城更近,都不到十里;淮东在这么近的距离部署jīng锐战力,随时能够袭扰从辽阳到即墨的数千里沿海线。
更为恐怖的,淮东兵马通过海路转移的速度相常快,也非常的隐蔽跟自由。
奢家在浙东、浙南的战事接连失利,就是燕胡不得不深思的前鉴。
十二月下旬那赫雄祁给调到山东东部,就有卫戍海疆之意。从登州、莱州、沧南、津海、昌黎、榆关、辽阳以及金州等地,山东以那赫雄祁为首;从榆关到沧南,以叶济白石为首;辽阳、金州也都用宿将,建立一要简陋的海疆防线,就是为了防备淮东兵马从燕蓟、两辽等腹心之地进行大规模的登陆。
叶济儿在这条防线上投入十万兵力,其中更有东胡jīng锐骑兵四万众,代价不可谓不高。而淮东这时在津海岛、庙山岛投入的兵力只不过数千人而已。
要将淮东战卒从这些海岛驱逐出去或者剿灭,燕京城不直接掌握一支强大的水营力量不行,淮东的造船能力如此之强,燕胡拿什么跟淮东拼水营?
第62章 北还徐州
宋佳北还徐州,已经是元月下旬了。
chūn寒料峭,泗水刚刚解冻,河道上给运粮、运木、运铁、运煤、运布的船挤满。
内河漕船的载量少,即使如此,输运效率之高,也非人驼马运难比。
收复徐州后,淮泗溪河冰封,只能用骡马将紧缺的物资运上去,但大量重建所需的物资,都集结在泗阳、山yīn、淮安、沭口等淮河沿岸的城镇里。
赶上开chūn后河道刚刚解冻,如此巨量的物资,要在短时间里一起发往徐州去,上千艘船一起发动,河水之上帆桅如林,便当年漕路通畅时,在泗水河上也难见这样的盛景。
宋义乃宋氏掌兵人物宋时行之子,时年二十一岁,虽在营伍长大chéng人,近年来也随父在军中治兵事,但未经历过残酷的战事。此行北上是他初次离开闽地,令他所感新鲜处太多,从淮口进入淮河,看到沿岸城池峙立如山岳、平田如畴、一望无垠,而淮泗河流之上,舟楫之盛,远非闽地能比,才真正认识到中原的强盛,非八闽能及。
中原若陷入分崩离析的luàn局,八闽若能成事,但只要稍有强势人物崛起,就能遏制八闽的扩张势头,此前受阻于李卓,此时又受阻于淮东,并非偶然因素。
所为行千里路、读万卷书,宋义在泉州里还没有深刻的感触,此番乘海船北上,感触极深。便是他们所乘的林政君级海船,就颠覆了他以前的认识。
以往晋安、泉州最多能造三千石载量的海船,在他们看来已经是巨舶,而崇州造船场如今每年能造六艘载量达两万石的林政君级海船。
从夷洲竹溪县出海,扬帆北上,六天时间即进入淮河,随船装载万余袋大米,很难想象这么多粮食要走陆路运到淮口要耗费多少人力跟物力。
海船在灌云停泊,大宗货物要从灌云转运,宋佳及宋义等宋氏子弟换乘河船赶来泗阳,看到泗水河道拥堵,又换乘马车及骡马走陆路北上,于永兴三年元月二十八日进入徐州城。
这时的徐州城正为林缚与刘妙贞的婚事而张灯结彩。
南下时,徐州城刚刚收复,残破不堪,一片凄凉,今返徐州,城池还没有得到大规模的修整,但气象大为不同。
为缓解粮食的压力,城内拥积的大量流民都陆续往南面的睢宁、宿豫两城疏散;军营也都筑在城外,减轻这座残破城池的压力。
人口的压力一减,城内秩序就大为好转,街道也较以往整饬。而开chūn后,河流解冻,靖海第三水营的战船已经进入徐州城外的微山湖,徐州城所直接面临的军事压力就大为缓解,市井街巷之间,普通百姓脸上也洋溢起难见的笑容。
林缚在石狗湖北畔的湖庄设宴招待宋义等宋氏子弟一行人,林缚与宋佳分别也有xiǎo两个月的时间,想念得紧,宴后便到后宅颠/鸾倒凤,先是一番jī烈的欢爱,才叙起别后离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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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chūn入夜,寒气还颇为凛冽,室里烧了火盆,温暖如chūn。
这段时间来,宋佳南奔北走,也是十分的辛苦,下巴都瘦尖了许多,再回到林缚的身边,身子都懒洋洋的躺着,腻得不想起来,想起适才的风情,嘴角嫣然,风情无边,听着窗外的庭树给风吹动,才披起薄衫,趴在林缚的xiōng口,懒声说道:“这走开才xiǎo两个月的时间,你倒是享尽了yàn福,只怕自己给遗到哪个角落,不会再给理会……”
“有吗?”林缚笑道,手搭在宋佳的腰上,腰肢纤柔,下面便是丰腴饱满的tún部,轻轻的拍一下,tún/ròu都在轻轻的颤动,尤其的yòu人,“我可是无日不在想你早一天能回来……”
“鬼才信你,”宋佳鼻翼皱起来,轻轻的咬着林缚xiōng口的ròu,“我在外面,唯有一桩事觉得奇怪,你怎么就有这么厚的脸皮,将红袄nv收进房里?”
“说到这事,我才觉得冤啊!”林缚叫苦道,将刘妙贞跑上mén来自荐为妾之事细细说给宋佳听。
“啊!”宋佳也是惊诧的撑着林缚的xiōng口坐起来,她在泉州听到这个消息时,就觉得很奇怪,万万没有想到会是刘妙贞自己主动捅破这种窗户纸,俄而叹道,“她真是一个奇nv子啊,宋佳不如她。”
宋佳自视甚高,林缚还没有听她说过服庸谁的话来,笑道:“你们一个个的赞她是顾全大局的奇nv人,可曾想过我要牺牲很多?”
“牺牲什么,牺牲sè相吗?”宋佳娇笑起来,又想起一桩事,说道,“我在想,要是你与妙贞成婚之日,她一本正经的跟你说,她与你成婚,是为大局,非关男nv之情,要将你赶出dòng房,你该如何?”
“……”林缚微微一怔,说道,“你不要拿这种话来吓唬我!”再细想想,捅破这种窗户纸以来,议事时刘妙贞也多有在场参与,他虽然尊重刘妙贞,但想到这么美人儿要嫁给自己为妾,有时候也忍不住情急心热,心有绮思,但刘妙贞好像都没有什么异常。
宋佳说道:“你打又打不过人家,人家不乐意跟你圆房,你便是想霸王硬上弓也不成……”这事便是心里想一想也觉得十分的可乐,窝在林缚的怀里笑个不停。
“霸王硬上弓她不成,还怕硬上弓你不成?”林缚抄过宋佳的细腰,将她压在身下,分开她的脚,又要强行再欢爱一回,宋佳挣扎着要反抗,只是她哪有林缚力大,只觉得这般十分的有情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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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妙贞虽嫁给林缚为妾,但她的身份不同旁人,永兴帝又特旨许婚,赐封刘妙贞为泗州夫人,爵同乡侯。这婚事虽然不会大肆cào办,但要照着六礼行事,婚期约在三月中旬。
淮阳镇融入淮东的工作早就开展起来,宋佳返回徐州时,徐州战训学堂已经成立,淮阳镇第一批营哨将官选入战训学堂培养已经有半个月的时间。
淮阳镇正式编入淮东军司步军司,编为北军淮阳军,凤离营、长山营、崇城步营、津海营都升格为军,林缚也在淮阳军旅营两级推广军令官及指挥参军的制度,在作战指挥、日常训练、后勤补给等问题上协助主将,也是让淮东将官借这个机会,大规模的编入淮阳军体系之内,正式的彻底的融合淮阳军。
林缚的头衔也较以往不同,更改为彭城郡公兼长山、凤离、崇城、津海、淮阳及靖海诸军都统制,兼领浙东、淮东、徐州制置使,兼领海陵知府,加兵部右shì郎衔等等,林缚每回看到自己长长的头衔,都会忍不住皱半天眉头。
刘妙贞乃愿为将领兵,出任淮阳军都指挥使,李良为指挥副使,编五旅二十五营步甲、五营轻骑、一营甲骑,兵额共计一万九千卒;此时编徐州行营军,以马兰头为都指挥使,柳西林为指挥副使,共编二十营步卒。
在淮东军司的体制里,凤离、长山、崇城、津海、淮阳为军司直接掌握的主力军,行营军为地方卫戍军。
以徐州城为界,外围的城垒寨堡,包括沛县、淮阳、徐州、广戚等城,位于整个徐泗防线的外围,战事jī烈,主要由淮阳军负责防守,行营军协防;而位于徐州城以南、以东的睢宁、豫宿、沂州等城,则相对处于较为安全的防线内侧,则主要由行营军驻守。
通过这种部署,将有限的兵力及兵甲、军械资源有效的分配下去,形成更稳固的防线。
除了加强以徐州城为核心的外围防寨外,还在徐州城北、广戚与沛县之间的微山湖中择岛筑水寨,以杨释为将,从靖海第三水营调一旅水军及战船进入微山湖,作为徐泗外围防线的一个极重要的补充。
此外近三万辎兵则部署在徐州、淮阳、沛县、广戚、下邳、沂州、睢宁等地,平时负责城池修缮及协助地方修造沟渠、桥梁、道路以恢复生产,并在沛县、广戚等外围防寨周围进行军囤,以弥补军养不足。
除以徐州城为核心的外围防线外,以宁则臣为主将的凤离军以及靖海第三水营两旅水军,近三万战卒以及工辎营两万辎兵,驻守在以山阳、泗阳为核心的徐泗防线内侧。
为使淮东有较为安全的内线,林缚在徐泗防线上直接投入的兵力就达六万战卒、五万辎兵。
开chūn之后,河流解冻,徐泗防线算是稳固下来,燕胡也刻意减少徐泗正面的军事行动,避免大兵团会战,但同时加大对沂山、昆嵛山等伸入山东东部地区的抵抗军的清剿,更为主要的是加强对近在腹心处的庙山、津卫岛等地的围袭。
燕胡仓促间所造的战船,自然是无法跟淮东水营的战船在海上争雄,但津卫岛与庙山群岛距陆地太近,成为庙山特别行营军兵马最致命的威胁。
庙山群岛最近的岛屿,距登州城才十二三里的路程,即使是桨船出海,驶过这么近的距离也只需要两炷香的时间。一旦燕胡兵马出海后,不与淮东水营战船在海面上纠缠,就能迅速的在这些近岸岛屿上抢滩登陆。
那赫雄祁在二月上旬,就组织一批渔船运送三千余兵卒,从登州内侧的河湾突袭出海,在庙山南岛抢滩登陆,强行攻下南岛,将南岛防御设施摧毁,又趁夜组织渔船将兵卒接回陆地。
是役庙山行营军损失了三百余人,也令淮东认识到,距离陆地这么近的距离,淮东的战船难以充分的发挥出优势来。
第63章 淮西
“就眼前的势态,我们需要将有限的兵力集中到渤海口的庙山群岛,没有太多的兵力往渤海湾深处延伸,津卫岛也应暂时放弃掉!”林缚召集众人到行辕议事,针对二月上旬庙山战事的最新情况进行讨论。
庙山战事,那赫雄祁用渔船运送兵马从登州河湾出海突袭庙山群岛南面离登州城最近的南岛。由南岛离岸很近,登州兵出海后,杨一航虽说很快做出反应,从庙山主营南隍城岛派出战船,但登州兵抢在淮东战船赶来之前,登滩登上南岛。虽说淮东战船随后将组织登州兵登陆的四十多艘渔船击沉,但也导致南岛约三百多守卒被歼,守岛设施给摧毁,登上南岛的登州兵又趁夜用渔船撤出。
那赫雄祁是燕胡少数对淮东认识颇深的老将,不容轻视。
津卫岛离陆地更近,在庙山战事之后,杨一航就向津卫岛增派了兵力,防止在津海的叶济白山也效仿登州,但津卫岛终于离庙山主营太远,深悬渤海湾深处,处境危险。
“津卫岛是大人的永业食邑,又经营数年,沿岛修筑坞堡,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这时就放弃,太可惜了,”从庙山赶来徐州面见林缚、详细禀呈庙山战事详情的胡萸儿觉得这时放弃津卫岛太可惜了,“此时有两营jīng锐防守,岛寨也坚固,津海敌军即使要效仿登州,不付出三五倍的代价不能得……”
胡萸儿原是登州水师将领,柳叶飞叛投被杀,登州水师及当时的登州守军大部被陈芝虎的诈败之计yòu往平度,后在平度降敌,胡萸儿率留守刀鱼寨的残部投向淮东。
淮东后任胡萸儿为庙山、津卫诸部指挥参军,与陈恩泽一起协助杨一航,占据渤海口的岛屿,负责袭扰登莱、河间、蓟西、两辽沿海,胡萸儿也一直留在渤海口的海岛上,没有机会南下与林缚及淮东诸将见面,这回也借机到徐州来面见林缚……
“没什么可惜不可惜的,庙山、津卫诸部能扰袭渤海湾沿岸,依靠的是船队在各种条件的远航能力,不是依靠在近岸处所占据的一两座岛屿;即使在南线,也是夺得夷洲岛之后,第一水营也才有条件驻扎在闽东的近侧,只可惜渤海口左右没有一座能与夷洲岛相当的大岛可以作为驻军主营所在,”林缚摇了摇头,说道,“既然之前未曾考虑到的不利之处已经彰显出来,那就要下决心改正过来,不应该患得患失、优柔寡断……”
“不仅津卫岛,甚至也要考虑从庙山撤出的问题,”高宗庭mō着下颔思虑道,“至少要在秋季之前,保证能在南线集结最多的兵力,也保证南线用兵不用担心北线会有什么问题……”
林缚不会等奢家在江西彻底站稳脚跟才动手,宋家的态度明确下来,或对东阳县或从平阳、横阳与宋氏南北夹击晋安,时机都已成熟。
考虑到五月之后东海就会进入风暴频发的季节,而五月之前在南线发动大战,没有太多的时间进行筹划战备,那最多就只能拖到入秋之后。
在南线战事可能会旷日持久,要先调整好徐泗防线的部署,一是要确保徐泗防线的稳固,二是要尽可能多的从北线调集兵力南下,以确保南线战事的顺利推行。
具备远海航行能力、能抵御较强风暴的战船,在制造工艺上有极高的要求,燕胡根本就不具备这个能力,远不能跟淮东在东海、渤海上争雄,但庙山诸岛离登州陆地太近,最远的岛屿也不过一百二十余里。那赫雄祁在登州新造的海船,即使不足以跟淮东水营在东海上争雄,但要将大量兵马集中的投放到庙山诸岛进行岛战,也非难事。
登州在短时间里造出大批的海船出来,可以用于短程的兵力输送。
那些没有经过脱水处理的木料,造出来的海船,浸在水里时间长了会走xìng变形,但短时间里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林缚决定秋后在南线对奢家大举兴兵,届时靖海水营主力可能就会因为南线战事而脱不开身,那赫雄祁要是在那时对庙山用兵,淮东不可能首尾不能相顾。
再者庙山、津卫诸部的存在,在于去年徐泗防线未稳固的时候,能将一定量的燕胡兵马牵制在渤海湾沿岸,以削弱燕胡对徐泗的攻势。
若是陈韩三顺利将徐州献给燕胡,林缚甚至还会在庙山、津卫部署更多的兵力,以减轻淮泗防线正面的军事压力。
然而徐州已入淮东之手,徐泗防线变得完整,那庙山、津卫诸部是否有必要存在,主动权就在淮东了。
加强庙山、津卫等岛的兵力部署,将燕胡更多的兵力牵制在渤海湾沿岸,实际在削减徐泗防线正面军事压力的同时,也替淮西董原、河中梁成翼、南阳梁成冲甚至关中的曹义渠减轻军事压力。
从驱虎吞狼的角度来说,淮东这时候更应该主动放弃津卫岛、庙山诸岛,以促使燕胡能从渤海湾沿岸chōu调更多的兵力,对西线用兵……
林缚蹙眉想了片刻,说道:“至少在秋季之前,不能让燕胡做好对西线用兵的准备,先放弃津卫岛,即使要放弃庙山诸岛,也要等到夏季之后——在入秋之前,那赫雄祁在登州也无法对庙山形成太大的威胁!”
庙山主营离登州陆地有一百余里,将津卫岛的守军撤下来,守庙山诸岛的兵力将有四千人,短时间里不怕那赫雄祁攻打庙山的主营。
叶君安说道:“那在九月之前,董原、梁成翼的日子倒是颇为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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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西虽说是与淮东并立的防区,但以涡阳为外围防线,接敌面狭窄。此外,涡阳在徐州、淮阳的西南方向,当徐州在地形上凸出去,形成针对河南、鲁西燕兵的一个突出部,涡阳实际上作为徐州的侧翼,所承受的军事压力很低。
濠州、泗州等淮西腹地,在地理位置又处于淮阳、徐州的正南方向,实际上是处于徐泗防线的内侧。
在这种势态上,董原出任淮西御前诸军都统制,包括陶chūn所部长淮军、肖魁安涡阳军及东阳、庐州诸军,皆受他节制,麾下兵马总数越过十万,但在涡阳外围防线驻守的兵力才三万余人,叶君安说他过得舒坦,倒是实情。
二月的寿州,也是chūn寒料峭的早chūn天气。
相比较徐州城,寿州更为残破。
庐州相对处于内线,而林庭立根本不会让董原窝在东阳,濠州给淮阳、徐州窝在内侧,地势上就远不及寿州重要,董原只能将行辕设在残城寿州。
非但董原将残城设在寿州,楚王府也在年前移藩到寿州来,刘庭州的淮西军领司衙mén也设在寿州,刘庭州不仅负责淮西的粮秣军械,还要负责支援进入南阳的梁成冲所部。
寿州位处涡阳、庐州之间,位于淮河的南滨,涡不、颍水自北而来,从寿州东西两侧流入淮河,而淝水又自南而来,从寿州境内流入淮口,自古有“北扼涡颍、南通淝巢”之称,是淮西抵御北方之敌的要冲之地。
迎着吹面仍寒的北风,董原在刘庭州、陶chūn、肖魁安等将的陪同下,与楚王元翰成登上淮河南岸的硖石山,眺望寿州大地,淮河浩汤,自西往东亘古长流。
“自李兵部以来,守土御敌有内外之别。观淮东在徐泗屯兵,以徐州、沛县、广戚为外线,驻三万兵马以守,还在内线泗阳、山阳集结三万余战卒以为内线——内外呼应,方能使徐泗防线稳固,”董原挥鞭指点山河,说道,“淮西布防的思路也在如此,以涡阳为外围,以寿州为内线,但与淮东不同的是,我们在西线还面临严峻的考验……”
寿州西线就是绵延千里的淮山,陈韩三残部在年前逃入淮山之间,搅得淮山东北麓的诸县jī飞狗跳,在淮山西南的随州、襄阳,长乐匪罗献成更是号称坐拥二十万兵马,江宁屡屡派使臣前往招安,都未得成——故而董原说淮西的西线面临严峻的考验。
虽说陈芝虎已入河南,但涡阳所承受的军事压力不大,相比较之下,倒是西边的罗献成是更大的隐患。
岳冷秋从杭湖、徽南chōu设兵马,到江州坐镇督战,但奢家进入江西之后,兵锋甚锐,势头还没有给遏制住的迹象,短时间里,江宁并不希望董原在淮西对罗献成大打出手,怕万一有个闪失,会影响到守淮的大局。
一旦董原打罗献成失利,淮西的防线也就只能依赖淮东的兵马,这绝对不是江宁希望看到的局面。
刘庭州看了一眼董原,见他脸颊绷紧,神sè严肃,心知他已经下定决心对长乐匪下手了。
刘庭州不是保守的官员,趁着燕胡暂时无力南下,守淮防线的主要压力还要徐州撑着,不借这个机会将长乐匪剿平,与梁成冲合力收复襄阳,更待何时?
一旦要清剿逃入淮山的陈韩三残部、继而对罗献成所部长乐匪用兵,就涉及到谁守涡阳、谁战西线的问题。
元翰成看向陶chūn、肖魁安,东阳、庐州两军无法调动,守涡阳以及西进围剿陈韩三残部、打罗献成,只能由陶chūn、肖魁安二人分别担负重任。
“末将愿率部西进打罗献成,为朝廷收复襄阳!”陶chūn主动请缨道。
第64章 残城废土
淮西十万兵马,撤下来的长淮军占了将近半数,当下涡阳方面承受的军事压力不大,要西进围剿陈韩三残部,联合梁成冲打罗献成,陶chūn担任西线主帅理所当然。陶chūn本人也是这么想,听董原有意先解决西线威胁,就主动请缨。
董原将手袖在身后,眺望对岸的山峦,说道:“陶将军主动请战是好的,但陈芝虎入河南之后,西线就只能徐徐图之,要避免打草惊蛇,当前只能借围剿陈韩三的名义,往信阳增兵,待梁成冲在南阳站稳脚之后,才能再去图罗献成……”
南阳处于淮山-桐柏山西麓的南阳盆地之中,为南船北马jiāo换之地,顺河南下,可通汉水,出方城道可至河南,是南蔽荆襄、北控汝洛的jiāo通孔道。
南阳则为罗献成所占,但陈芝虎任河南制置使期间,兵锋甚锐,罗献成畏之,主动放弃南阳,退守南阳南面的襄樊,与陈芝虎部拉开距离,其后罗献成又有意南进,yù策应奢家,向庐州、江西方向施加压力,一直就没有回兵占领南阳。
近年来,罗献成在招安不招安之间犹豫不决,也没有心思将势力扩大到南阳,但南阳其地已经给罗献成掠夺一空,诸县都十室九空。
梁成冲年前率部进入南阳,实际上只是占了一片残地,要依赖北面的河中府及东面的淮西,才可能在南阳站稳脚,但绝非易事。
梁成冲在南阳还没有站稳脚,淮西就气势汹汹的去打罗献成,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就怕罗献成豁了出去,出兵打南阳,再投降陈芝虎,淮山南北的形势就恶劣了。
当务之急,淮西应先经营信阳。
信阳为淮西的西线,为淮山-桐柏山结合部的北麓,又称义阳,与南阳毗邻相依,是豫南重地,但也受流祸摧残,成为残地。
时至午时,正当农户生火烧灶之时,但站在硖石山上,眺望南北,几乎看不到有炊烟从乡野升起,满目疮痍。刘庭州心有所感,眼睛饱含浊泪,不晓得这山河还要给蹂躏多时,才能收拾好,让民众安居乐业。
陶chūn心里却是另有所想,见董原无意让他去守信阳,不由思量起自己日后出路来——
从济南与陆敬严分道扬镳,他就跟着岳冷秋一路走到今日。在岳冷秋翼下,陶chūn也的确得到很大的好处,从之前的裨将,到今日已经手握数万雄兵的镇将。
原以为长淮军撤下来,能捞到镇守淮西的差遣,谁料到岳冷秋会受柳叶飞、陈韩三投敌事牵累,被迫辞相,如今给贬到江州督战,而朝廷起用董原镇守淮西。
此时无论是形势需要,还是朝廷令旨,陶chūn都不得不先受董原节制。
在东闽军中,陶chūn就与董原打过多年的jiāo道,也有些琢磨不透他的想法。淮西诸军,虽说长淮军兵马最多、最强,但是这些年来东奔西走,南征北战,总没有一处落根的地方,他有意去守信阳,也是想在信阳学淮东实行屯战,不管将来朝廷如何内斗,总有他的一席之地。
只是在董原面前,陶chūn多少有些底气不足。
旁人倒不管陶chūn此时心里的xiǎo九九,楚王元翰成移藩寿州后,倒不觉得寿州条件艰苦,月余来也不管王府修缮之事,跟着董原、刘庭州等着跑前跑后,视察军政、体察民情,还从自家腰包里掏出数万两银钱来周济难民,一时间给赞为贤王。
“自汉末,刘馥、曹cào都在硖石山筑垒守淮,又在硖石山下招募流民,广营屯田,积聚军粮,以为守淮之根基,”元翰成站在硖石山上,兴了指点江山的意头,气意风发,问董原,“董大人,你觉得本王所言如何?”
硖石山分南北两山,南山在淮河南岸,北山在北岸,两山夹淮山而立,形势雄壮险要,是寿州守御之要冲。在早些年的淮泗流窝里,寿州城给摧毁,之前在硖石山上的军事要塞也只剩下残垒,唯有浩dàng淮水从山崖之间流淌而过、亘古不变。
“王爷所见甚是英明,董原多有不如。”董原拱手道,但心里也是发愁。
元翰成所言是泛泛而论,董原将行辕设于寿州,还千方百计的上书建言使楚王移藩寿州,就有经营寿州之意。
所谓经营,历代以来最为有效的,无过于招募流民、广营屯田,淮东之所以能崛起,与这个也有莫大的关系。但是经营寿州,需要投入大量的资源,董原又不能空手变出金银粮秣来,两手空空,谈什么经营?
就江宁所拨给的钱粮,每年计有两百万两银,在江宁当前捉襟见肘的政权下,不可谓不多,但给淮西十万兵马一摊,每年还要额外支援南阳梁成冲一部分钱粮,还要修缮整固从涡阳到信阳,到寿州的城池,所剩无几。
从东阳府往北,淮西几乎就没有一座完好无损的城池,而要整固淮西防线,这些城池又非修不可。比如这硖石山上,塞垒就要立即修起,渡口也要建起来,还要筹建一支联络淮河南北的水营,没有一处不要huā银子。
不谈招募流民等事,光要将淮西的军政理顺,再多一倍银子,董原都会觉得手紧,哪里拿得出多余的钱粮来招募流民,去从外地购买耕牛、铁器、种子进行囤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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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硖石山看地形归来,董原回到他那残破但收拾得还算整洁的行辕,让人将陶chūn请来。
“陈芝虎进了河南,当前是磨刀霍霍,yù对河中府的梁成翼用兵,但涡阳的压力凿确不xiǎo,用肖魁安守涡阳,我不放心,只能将重担压在你的肩上,希望你能理解我的难处。”董原跟陶chūn剖心说道。
从硖石山归来,陶chūn就晓得是这个结局,但听董原这么说,心里要好受一些。
陶chūntiǎn了tiǎn嘴chún,说道:“肖魁安没有打过硬仗,北面又是陈芝虎,大人要用肖魁安,末将也还有些担心呢。”
“建功立业,封妻荫子都不在话下,不过首先还是要对朝廷尽忠,你我的一切,还不都是朝廷给的?”董原语重心长的说道,“你守涡阳,我是放心的,我也的确想让肖魁安去守信阳,让他跟陈韩三斗一斗,磨砺一下,将来北伐、收复故土,才堪能重用……说到北伐,淮西不经营则不成,淮西不经营好,北伐则没有后劲,就像打出去的拳头,第一拳打得凶猛是没有用的,关键要拳拳打得凶猛才成。此时朝廷四处锋火,如今拨给淮西两百万两银,已经是极限,拿这些银子养兵、筑城,只是勉强,还要勒紧kù腰带过日子,又谈何经营淮西?”
“这将卒在沙场上,将脑袋别在腰间与敌厮杀,还要克扣粮饷的话,脸面上太难看吧?”陶chūn黑着脸说道,以为董原要扣长淮军的粮钱,心里窝着火就要起恼。
“你误会我了,”董原要陶chūn稍安勿躁,说道,“长淮军五万将卒,每年二十五万石米粮以及三十五万饷粮,我一粒一厘都不会短你了,其他该给的,也都会给你……但是就这些,还是远远不够啊!”
除了军食饷银,这将卒的被服鞋袜、军械箭矢以及营帐寨垒,都要消耗大量的钱粮;大伙儿都是在刀口tiǎn血,打赢了自然要有赏银,死伤也要有抚恤银。但江宁总计就给淮西拨了两百万两银,陶chūn心里也清楚,董原说不短他,他也不好意思多要。
“嗯……”陶chūn轻轻哼了一声,便算将刚才的无名火压下去,耐心听董原再说下去。
“你带兵也有十多年了,‘兵贵在jīng不在多’的道理,我也不跟你赘述,我每年拨给你二十五万石粮、三十五万两银不变,你养五万兵马是养,养三万jīng锐也是养,”董原说道,“我的想法呢,就是长淮军裁掉一部分老弱,移来寿州作屯卒,在涡阳方向只保留两到三万的jīng锐战力,你看可好?”
陶chūn心里想:要是钱粮充足,自己在涡阳保留三万jīng锐战卒,将两万人裁撤下来作辅兵,也可以留在涡阳结寨屯田,何需将两万人jiāo给寿州当屯卒?董原说起来好听,粮饷一分不短,但实际上裁去两万兵马,军械补服箭矢以及安营扎寨的开销就会节减很大的一笔,这笔买卖换谁都能做!再说将两万老弱淘汰下来jiāo给董原当屯卒,也是经营寿州的人力,董原真正是打的好算盘。
陶chūn沉默着不吭声,董原说道:“这也是刘大人的意思。朝廷这么艰难,我们在淮西不能团结一心,不去淘弱留强,不集中jīng锐去打造一支少而jīng锐的战卒,不将老弱淘汰下来进行屯田、经营寿州,即使勉强将十万兵马维持下去,也只会越打越疲——总不至于日后还要求到淮东头上去了!”
提到淮东,陶chūn额头的青筋一跳。
济南分道扬镳事,是陶chūn心头永远的痛,他也晓得林缚等人对这事耿耿于怀,在淮西战事虽说长淮最终脱困,但就淮东的心思,也是一心想削弱长淮军。
想到董原几乎是给逐出杭州,在这方面,的确要跟董原站在同一战线才成,避免再给淮东瞧扁了欺负。
陶chūn脸sèyīn晴不定的犹豫了好一会儿,终觉得胳膊拧不过大tuǐ,沉声应道:“那便照大人所言,我回涡阳就将老弱裁撤下来,移来寿州作屯卒……”
第65章 雪中送炭
虽说陶chūn答应裁撤两万兵卒移来寿州作屯卒,陶chūn离开后,董原仍蹙着眉头,忧思难解。
幕僚陈景荣走进来,适才谈话时,他就坐在屏风后旁听,这时见董原愁眉不展,说道:“陶chūn与大人同出身于东闽军,有故旧之情,多耗些时日,终归能收服为己用……”
“陈西言老jiān巨滑,荐我出镇淮西,又使长淮军受我节制,怎可能坐看陶chūn给我收服,”董原苦笑摇头,说道:“若让陶chūn与我并立,故旧之情或许能用。此前陶chūn为四镇之一,退到淮西,却又屈于我之下,陶chūn心里怎么可能没有想法?或许他心里认为淮西该是由他来镇守,他焉能服我?”
董原出知维扬时,陈景荣就是他的幕僚,这些年都不离不弃相随。
董原离开杭州,就带了十数心腹、两百余家兵在身边,几乎是赤手空拳到淮西来赴任——相比较之下,受他节制的诸多山头,东阳林庭立、林宗海与彭城郡公林缚同出一族,根本就不买他的账,董原无法从东阳调一兵一钱;庐州谢诞一向唯岳冷秋马首是瞻,岳冷秋到江州督战后,江州与庐州只隔着一江,也使得谢诞有底气对董原的命令也是阳奉yīn违;肖魁安是刘庭州的嫡系,陶chūn麾下兵马最强,但他守大梁时,是独挡一面的镇将,撤回来却要改受淮西的节制,正满腹怨气,这种心理变化,又怎么能让陶chūn服庸董原?
董原怀疑陈西言等老jiān巨滑之辈,就是考虑到陶chūn心态的变化,才最终使长淮军撤入淮西受淮西节制的吧?
“说到底,大人手里还是没有人,才使诸将生出轻慢之心。”陈景荣说道。
“唉!”董原轻轻一叹,他自然晓得这个道理,他眼下还能借着朝廷的威信节制诸将、部署淮西防务,而且淮西粮秣钱饷的供应实际控制在刘庭州的手里,使得董原更缺乏制约诸将的手段。
董原起初想着等浙东局势缓和下来,浙北所承受的军事压力不那么大,就能将他在浙北带的那一部分jīng锐调到淮西来应急。再好的算计,也难挡局势的微妙发展。
奢家兵马进江西,攻陷豫章之后,奢家对江宁的威胁从东线移到西线,淮东也趁机上书江宁,建议从杭湖、徽南调兵随岳冷秋进入江州,加强西线的战备。
孟义山顺手推舟,就将原先董原留下来的那两万兵马,悉数扔给了岳冷秋。
董原留下来的两万兵马堪称jīng锐,但将卒抱成一团,无法跟原宁海系将官融合,孟义山自然要想办法将这些人踢出去。
要不是江州告急,这些兵马倒很有可能调入淮西受董原节制。
岳冷秋也是吃ròu不吐骨头的主,这些兵马进入他的囊中,董原就不大奢望还能拿回来。看来在淮西一切还要重头开始,想到其中的艰难,董原心里轻叹。
这时候mén房进来禀告:“丁大人过来了……”
“啊,快请丁大人进来!”董原忙不迭的站起来,与陈景荣走出行辕迎接丁知儒。
董原出知维扬时,丁知儒出知维扬属县白沙县,是他的下属,是个有才干的官员,与董原的sījiāo也好。
董原要守淮西,手下没有几个得力的干将不行,就推荐丁知儒出知寿州,帮他主持淮西的政务。
淮西辖东阳、庐州、濠州、寿州、信阳五府及淮河北岸的涡阳防区。
东阳、庐州两府受战事破坏程度最xiǎo,税赋最足,但这两府的事务,董原chā不进手去,淮河北岸涡阳地区作为防线外围,要实现坚壁清野的策略,暂时一并由陶chūn来统管军事,董原能经营的是濠州、寿州、信阳三府。
在此之前,刘庭州就兼领濠州,将原涡阳军肖魁安所部将卒家xiǎo迁往濠泗地区安置,使得濠州的生产有一定的恢复。不过恢复的程度也相当有限,仅人口稍微密集一些,大部分人没有救济,连糊口也成问题,就算濠州能有税赋收上来,也给刘庭州掌握在手里。
相比较之下,寿州、信阳几乎就成了残地,董原请丁知儒过来,是替他收拾寿州、信阳。
董原带着陈景荣亲自到行辕mén口迎接丁知儒,见辕mén外就停着一辆马车,讶异说道:“想着知儒过几天才能过来,没想你今天就到了……”
“到吏部领了函印,没有耽搁,雇了一辆马车赶来,希望没有耽误大人的要事。”丁知儒行礼道。
“不耽误,不耽误,”董原亲热的挽过丁知儒的手臂,邀他与自己并肩进府,指着家街四壁淮西诸军都统制行辕,笑道,“只是这边的条件太艰苦,怕委屈了知儒你啊!向朝廷上荐书之时,我是犹豫了又犹豫,但我身边真是太缺少像知儒你这么能干的大吏!”
“知儒愧不敢当大人之誉!”丁知儒感动的说道,想起一件事,从怀里掏出一封书函来,说道,“沈大人有一封信,叫我当面jiāo给董公。”
董原离开维扬后,丁知儒出任府通判,与沈戎搭档,共治维扬。
董原与沈戎没有太多的接触,但晓得沈戎在东阳府时就与林家闹得势不两立,如今淮东势大,对维扬府的渗透很强,沈戎应该是第一个不愿看到淮东势力继续膨胀下去的人。
董原接过沈戎托丁知儒捎来的书函,就站在庭院里拆开来阅看,拍股说道:“好,知儒跟沈大人真是及时雨啊!”
丁知儒笑道:“我在维扬接到大人的信函时,就在想寿州、信阳的问题。江宁能拨的钱粮有限,淮东筹措军资,也是依仗淮东钱庄处甚多,想到大人治淮西,淮东的经验不可不借鉴。早年有言,‘天下富贾、维扬居有其二’,这倒不是luàn说。依仗盐利,维扬商贾之富,甲于天下,唯江宁能比一二也。沈大人愿意从中牵针引线,很快就从盐商那里筹到五十万两银子,只要董公派人拿押函过去,这笔银子就能运来寿州!”
“徐州拿税赋做抵押,从淮东钱庄支借银钱恢复民生;我就拿淮西五府的税赋做抵押,今日谁支借银钱给淮西,我定不会忘记这份情义,他日我就是砸锅卖铁,也会将这笔钱还上!”董原说道。
“还是大人治维扬时,令名远扬,流祸肆虐淮泗时,唯大人守维扬,叫维扬寸士未失,保靖安平,至今仍叫维扬百姓难以忘怀,才如此轻易促成此事。”丁知儒说道。
陈景荣心里想:应该还是受马服案的影响。
维扬盐商几乎跟sī盐都脱不开干系,淮安大盐商马服得罪林缚,因sī盐获罪,抄家灭族,这种手段异常凌厉,但不能不叫维扬的盐商们有兔死狐悲之感。淮东的势力日益膨胀,近在侧旁的维扬盐商们自然也是寝食难安,好不容易看到董原出镇淮西,与淮东分庭抗礼,又有沈戎、丁知儒在旁边鼓动,自然是一窝蜂的涌过来支持“故主”。
朝廷每年从两淮牟盐利就几近两百万两银,淮扬盐商十数代积累,富甲天下倒不是luàn说。
淮西若能得维扬盐商支持,确实大有可为。
董原正愁寿州一穷二白、无从施展手脚,丁知儒一过来,给他带来额外的一笔银子就达五十万两之巨,如何叫他不兴奋?
有银子,就能从东阳、庐州、江宁、维扬等地购买粮食、铁器、耕牛过来,就能招募流民、广营屯田,唯有寿州、信阳等地民生恢复,淮西防线才能真正的稳固下来。
这会儿刘庭州得知丁知儒到了寿州,也闻讯赶来相见,得知在丁知儒过来之前,就与维扬知府沈戎从盐商那里筹得大笔的款项,也是十分的振奋。
董原又特意派人去楚王府,请元翰成及淮西在寿州城里的官员、将领一起为丁知儒接风洗尘。在宴席上,陶chūn得知董原竟得维扬盐商的支持,对之前董原要求分兵移到寿州为屯卒的事情也就保持沉默。
楚王元翰成在宴间与董原并坐,听得从维扬盐商支借钱款之事,说道:“这的确是解燃眉之急的妙法,王府还有十几万两存银,一并拿出来支借给淮西恢复民生,也算是做一桩善事……”
死于淮东刀下的淮安大盐商马服是楚王婿,楚王如此表态,只会促使维扬盐商更加投向淮西,董原拱手道:“王爷英明,董原在这里替淮西百姓多谢王爷大义……”
“光有银子还不成,要有人才行,”元翰成笑道,“徐州战事,卫营数百将卒守住王府,又与淮东军里应外和夺下东城,才最终取得徐州战事的胜利。这些有功的将卒在卫营里也得不到位子升迁,也憋屈他们了,本王愿荐给董大人使用……”
“董原在这里更要多谢王爷了……”董原站起来行礼道谢,好像元翰成往淮西军中塞人,比借十数万两银子更值得感jī。
陈景荣却是暗暗皱起眉头:楚王是想干什么?
第66章 控制洪泽浦
董原得维扬盐商支持,消息很快就传到徐州,这主要也是源于淮东势力膨胀,维扬地方势力要抵制淮东的渗透,眼前只能抱董原这个粗大tuǐ。
淮阳军彻底融入淮东一事,表面上看去风平làng静,但背地里的暗流绝对不少。
算上淮阳军,淮东拥有的jīng锐战卒明面上就超过十万,跃居诸军之上,而且受林缚一人掌握,外人难以间之,要说永兴帝及江宁诸人心里没有想法,鬼才信?
维扬盐商事,倒是正常的一个反应。
“沈戎跟董原niào一个壶里去,真是不奇怪啊!”叶君安与高宗庭到行辕来议事,谈论起董原得维扬盐商支持的事情,颇为感慨。在知悉淮东崛起背后有些不足为人道的秘事之后,也不难理解沈戎为何对淮东一直都怀恨在心——沈戎在出知东阳府时,给顾悟尘、林庭立联合压制,丝毫掌握不到东阳军的兵权,但这是xiǎo事情,官场倾轧是常态,结仇还是洪泽浦劫案,沈戎直接给林缚摆了一道,差点连xiǎo命都丢掉,这个怨子就结得大了。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着他们闹去。”林缚说道,他也没有指望沈戎能跟他niào一壶里去。
“维扬盐商之事,不能不严肃视之,”高宗庭蹙着眉头说道,“这次盐商为淮西筹款,一方面是沈戎在背地里的捣鬼,也不排除张晏在背后支持,但另一方面,也能看出董原在维扬的根基颇深。他荐丁知儒出知寿州,在这次盐商筹款后,又表示要在淮西大力任何维扬籍官员,他应该是一开始就想到要利用维扬府的资源去巩固淮西的根基。眼下的情况是,维扬府有财力;在过去数年间,维扬府也聚集了太多的流民、难民,可以迁往淮西安置,这就为董原在淮西屯田提供必要的丁壮……”
“是啊,不能让淮西的日子太好过!”叶君安啜着茶说道。
“现手就有两招棋可用,第一是卡sī盐的脖子,直接釜底chōu薪,动摇维扬盐商对支持淮西的信心,第二就是加强对洪泽浦的控制……”高宗庭说道。
以洪泽浦为分野,淮山以东的江淮地区分为淮东、淮西两个大的区域。淮西包括庐州、东阳、寿州、濠州四府,淮山与桐柏山北麓的信阳府原属中州郡,中州郡支离破碎之后,后隶于河南制置使,传统上与南阳等地属于豫南地区,由于战事的需要,信阳府与淮河北部的涡阳地区,都划入淮西辖内。
传统的淮东地区包括淮安、海陵、维扬三府,维扬府也是后世所熟悉的扬州,既处于南北漕道的要冲位置,又由于两淮盐铁司所在,成为天下盐商皆汇聚在此,富甲天下。
维扬府的盐税及田赋丁税、市泊厘金,是朝廷财赋最重要的来源之一,故而无论林缚做多大的努力,都很难将维扬府划入淮东的势力范围以内。
维扬府与濠州府隔着洪泽浦对角相望,说来有趣的,淮安府与东阳府也是隔着洪泽浦对角相望——如今维扬盐商选择支持董原,而东阳府明义上隶属淮西辖制,但从来都跟淮东一个鼻孔里出气。
淮东加强对洪泽浦的控制,一是能加强与东阳府的联络,二是能削弱维扬府与淮西濠州府的联络。
洪泽浦地广千里,淮河出入其间,与泗阳、泗州、濠州、石梁、金湖等县接壤,分属于淮安、濠州、东阳、维扬四府管辖。
此前各府管辖洪泽浦主要设关卡以辖进出洪泽浦的主要水道,淮安府方面在下淮口及白塘河口都设有巡检司,管理出入洪泽浦的船舶。
洪泽浦除了是衔结东西南北的核心水道之外,本身也有极丰富的渔业资源,在淮泗大luàn之间,在洪泽浦里生存的渔户数以十万计。
洪泽浦内分布有大xiǎoxiǎo的沙洲、湖岛,原有大xiǎo三十余座水寨、渔寨,沿岸居住的渔户更多,诸府都设河泊所管辖,征收渔课。
刘安儿起事,最初依仗的也就是洪泽浦水寨势力,依仗那些给繁重渔课、渔税盘剥得难以生存的渔户,继而发展成席卷中原的大祸。
淮泗战事之后,洪泽浦的水寨势力就受到毁灭xìng的打击,渔户数量也是锐减,不过在林缚治淮东之后,下令减免淮安府所辖湖域的渔课,仅征市税,使得山阳、泗阳等地的渔业捕捞有所恢复。
高宗庭所说的两点,在捍海堤建成之后,两淮盐场sī盐的外流,基本就在淮东的控制之下,只是暂时没有收紧口袋罢了,但对洪泽浦的控制工作还刚刚起了头,没来得及深入下去。
林缚蹙眉思虑,又侧头问刘妙贞:“说起洪泽浦,大概没有谁比淮阳军将更熟悉,你能不能推荐几名营将、哨将,放到白塘河巡检司去!或者可以直接让第三水营在白塘河口设一分营?”
宋佳在旁边说道:“如今水寨势力在洪泽浦里有抬头的趋势,是打压,还是扶持,使之顺从官府的管辖,听说淮安府还有些争议,我觉得军情司下面可以置一员指挥参军专司其事……”
水寨势力不容xiǎo窥,刘安儿就是借洪泽浦水寨势力搅起掀天大祸,而太湖水寨势力,一部由程益群率领出海,一度成为东海寇重要的补充势力,一部聚为白淖军,奠定今时杭湖军水军的底子——所以淮安府对洪泽浦里的水寨势力极为敏感,但另一方面渔户结寨而居,又是千百年来难以更变的传统。
宋佳说有争议,其实淮安府方面是坚决要求打压洪泽浦水寨势力的抬头,维扬、东阳、濠州三府也是这个意见,只是事情到了林缚这边给扣了下来,还没有处置。说起来,现在洪泽浦上抬头的水寨势力,跟淮阳军也有些联系,又重新抬头的许多水寨势力本身就是给打散、打溃的流民军将卒回乡聚集而成。
这些人既不愿再卷入战事,逃回来还只能在洪泽浦里谋求生计,又怕官府追究当年从贼的大罪,只能暂时抱居栖息在洪泽浦里。
宋佳的意思,与其打压,还不如给淮东控制利用。
洪泽浦归四府分辖,各自有各自的管辖湖域,淮东这边也无法直接将手伸到其他三府的管辖湖域去。说到底四府对洪泽浦的管辖都还流于浅表,能够掌握浦里的水寨势力,实际就控制了洪泽浦。
“暂时这么办也成,合适的人选,还是从淮阳军里挑选……”林缚看向刘妙贞,说道。
刘妙贞点了点头,她在林缚面前,倒没有婚期将近的尴尬。
正入编为淮阳镇之后,原先给打散的将卒,就有意回归营伍,毕竟在洪泽浦里讨生计太艰苦了,但淮阳镇当时只嫌人多,刘妙贞她们就一直没有点头,让打散的将卒编入淮阳镇。如今这么安排,也不算对他们放手不管,总比任这些人沦成湖匪水寇给官兵镇压的好。
这些天,林缚一方面从淮东所辖诸军chōu选将官补入淮阳军,一方面从淮阳军提拔将领,担任淮东所辖方方面面的职事,徐州战事有功的将卒,也允许部分人退役,补为地方吏员——方方面面促使淮阳彻底的融入淮东里来,也尽可能不让淮阳军将感觉会受到排挤、打压。
淮泗流祸,使得洪泽浦周边的府县跟水寨势力结怨甚深,这些年来对洪泽浦渔户也是极尽打压之能事。有些事情也是林缚难以控制的,这时候考虑任用淮阳军将辖管洪泽浦,也是考虑平衡,毕竟洪泽浦千里方圆的渔业资源也要利用起来。
林缚又与高宗庭说道:“渔户难管,水寨势力不受官府控制,很多人没有考虑过根本的原因——浦,即为水之滨。水畔无堤,水势chūn涨秋落,湖域不定,葛司虞测过白塘河口的浦地,chūn秋两季的湖域变化有二十余里,这还没有将大涝之年算在里面。渔户岸上无地,不结寨而居,就无从适应涨涨落落的水情,就居无定所。待山阳大堤修成,渔户在岸上落户定居,就可以直接编入县籍管辖,水寨问题就不成为问题了……”
刘妙贞也是水寨出身,对洪泽浦感情极深,当年随父舅起事,也是要争一个安居乐业,仗越打越战,也越打越mí茫,也越打越疲倦。
这边议过事,高宗庭、叶君安等人告辞离去,宋佳喊住刘妙贞,说道:“xiǎo夫人说着吃过午饭,要去游湖,刘姑娘也一起过去吧,便一起留下来吃饭吧。”
“好的。”刘妙贞应道。
虽然婚期还有月余时间,但名份定下来,宋佳、苏媚时常邀刘妙贞相聚,比以往接触要亲密得多。
“chūn风和煦,真是游湖的好季节,听上去让人骨子里起了懒意。”林缚伸着懒腰说道。
“大人可以答应午后要陪李卫去铜山视察chūn耕的,哪能让游湖事荒废了?”宋佳说道,“李卫派人过来两趟了,指不定趁着去铜山之前,还有事情跟你商量,你就先过去吧。”
“游不成湖,我连一顿饭也捞不到?”林缚连声叫屈,不得以派人去约李卫,想着赶紧去铜山县,还能连夜赶来徐州来。
将林缚驱走,宋佳拖着刘妙贞往内宅走。
第67章 洪泽旧事
“相公在林家排行老十七,当年也假称东海狐为海寇,刘姑娘当年在洪泽浦是十七寨主,真是巧得紧呢……”xiǎo蛮有身孕已近四个月,xiǎo腹微微隆起,但听刘妙贞说起往事,还是一脸天真的向往。
刘妙贞自幼随父舅在水寨谋生计,亦渔亦匪,而举事转战天下,睢宁一役叫林缚落马,名震天下,盛时麾下兵马数以十万计,又独领一军,这样的人生经历,怎么能叫不jīng彩?
刘妙贞得永兴帝下旨许婚,又得赐封谯国夫人,即使嫁给林缚为妾室,林缚也没有让她放弃掌兵,她的地位实际不在正室顾君薰之下,更非xiǎo蛮、柳月儿、苏湄、孙文婉几个妾室以及见不得光的顾盈袖、单柔能及——只是刘妙贞一生过于传奇,叫一直跟宋佳处不好关系的xiǎo蛮,心里也生不出妒意。以她骄傲的xìng子,在刘妙贞面前倒是有巴结之意,有机会走动,总是一脸巴望着多听听刘妙贞身上的往事。
刘妙贞说道:“比起大人来,妙贞那点往事不足一提……”
“那也是,大xiǎo这些年来,就没有吃过亏;当年勒着kù腰带往淮泗送粮食送银子,军司上下有几个没有意见的?但抵不过大人独断专行啊。合辄这两年过去,叫大人捞了个人财皆得,军司上下都惊掉了下巴。”宋佳笑着说道。
刘妙贞常年hún迹营伍,早养成坚强的xìng子,不拘儿nvsī情,便是换上nv装,与xiǎo蛮她们坐在一起,架式上也多英气,少见娇柔,但听宋佳拿她的事如此打趣,脸上也有些nv儿羞sè。
细想来,要不是林缚如此袒诚相待,也难叫淮阳军将上下如此服帖,刘妙贞决心嫁给林缚为妾,也是晓得淮阳军心悉数倒向淮东了。
林缚如此大气的手段,也叫她心折——她是心折于林缚,但这种心折与男nvsī情又有不同,但纠结在刘妙贞的心头,也叫她难辨。
xiǎo蛮也晓得刘妙贞谈不了家长里短,问道:“午前我经过外堂,听你们说维扬知府沈戎跟董原凑到一起去,跟淮东不对付。说起来奇怪呢,沈戎一定要拿淮东当对头不成?”
“平时不关事,这时候说来让别人笑,”苏湄轻笑道,“你提这桩事,可不是揭相公的短吗?”
刘妙贞说道:“当年就猜到大人在里面捣鬼,但想不透细节,没想到大人用计如此之巧,将诸多人都算计在内……”
“想来想去也是秦城伯最冤……”宋佳笑道。
“唉,”苏湄最清楚当年事的细节,叹气道,“相公倒是有心阻止这事,当时就两番去信给顾公,但没有给理会。说来也是朝廷党争不休,相互倾轧。沈戎当年也觉察到洪泽浦有变,但他更想以秦城伯为饵,yòu洪泽浦水寨起事以换他个人的功绩。当时东阳府的兵马就给沈戎秘密集结在石梁县——几番巧合,才促使相公火中取栗……大概也是这桩事,使得相公与顾公生隙,惹出后来那么多事。”
林顾两家的恩怨以顾悟尘身死、青州军覆灭收场,想想也叫人感慨——往事过去,顾君薰今日还是正室,便是顾嗣元在三月守孝期过后,也经淮东荐为回浦知县,安心到浙南做一些有益民生的事情。
如今淮西兵马都非嫡系,董原过来当主帅,要不能搞到银子,又如何能有威望?
定下名份之后,宋佳、苏媚很多事情就不再避讳刘妙贞,刘妙贞也知道林缚崛起途中许多不为人知的秘事。
说起洪泽浦劫案,淮泗军借机崛起,席卷中原,而林缚也从中得利甚多,奠定了从江宁崛起的基础——经营狱岛以及应对洪泽浦luàn事的从容,林缚才真正落在当时任江宁兵部及守备将军的李卓眼里。
崇观九年燕虏破关寇边,李卓是有心起用林缚,才挤兑当时以顾悟尘为首的按察司出兵。
林缚当初率江东左军北上,看上去是李卓找顾悟尘的麻烦,是党争,是相互倾轧,直到江东左军在燕南异军突起,而多年来林缚与李卓之间的默契关系,叫人晓得李卓当年的举措是一种大xiōng怀、大气度。
真正识得林缚之才而用其才的,不是顾悟尘,是李卓,但想想当年的东闽五虎,李卓的识人之明、用人之胆,也堪称世间鲜有。
刘妙贞笑了笑,说起恩怨,淮阳与淮东也是恩怨纠缠,她决心嫁给林缚为妾,两个嫂嫂都极力反对,说淮阳给淮东收附可以,但她与林缚终是杀兄之仇。
这些年杀戮事经历多少,所谓的仇跟怨就淡了,淮泗战事期间,与淮东是敌非友,难道还能怨恨淮东对他们不够心慈手软——相比较别家的赶尽杀绝,真正让他们活下来恰是淮东。
当年秘密前往崇州,与林缚相会,刘妙贞心里的仇怨就彻底的消了。仇怨消归消,刘妙贞也觉得林缚有过人之处,但也仅限于此,真正叫人心折的,还是林缚处置淮泗所表现出来的气度。
在潜移默化之间,淮阳军将就心向淮东,实在不能叫人意外——这事说起来简单,但千古以来,有几人能做到林缚这种程度?
刘妙贞也不清楚自己对林缚存在多少男nv之情,只是晓得林缚叫自己心折便是,在控制洪泽浦的问题,也完全赞同林缚的处置。
洪泽浦水寨势力的问题,关键在于让渔户能安居入籍,从下淮口到白塘河口的洪泽大堤从去年就兴工修筑,主堤是堆土筑成,在关键段竖石为墙。
堤塘修成后,从夏季水线往浦里争出近十里的湿地出来,这些土地足以用来安置渔户。
为应对维扬盐商支持淮西,加强对洪泽浦湖域的控制,林缚决定加强白塘河巡检司,任命朱艾出任白塘河巡检。
白塘河巡检司单独列出来,归军司直辖,朱艾同时兼任军情司指挥参军一职,同时又淮阳军chōu调数名熟悉洪泽浦的将领编入白塘河巡检司,白塘河巡检司实际成为淮东军专司洪泽浦事务的特设机构。
朱艾,盐渎县牛倌出身,偷卖主家耕牛换得盘缠跑到崇州换盐渎捍海堤图,曾担任军司最普通的令吏、工造官,后任屯田官,负责屯寨,表现出过人的才干,年前才调到山阳县任县丞。
林缚决心将山阳打造成徐泗防线的腹心重地,不仅徐泗防线的物资都在山阳集结,一旦徐州不保,山阳与北岸的泗阳,就将成为守淮的最后一道防线,也是必保的防线,而且在与淮西争洪泽浦的控制权上,山阳又处第一线,山阳的战略地位已经远远超过淮安府的首县淮安城。
起时是李卫出知山阳,李卫调任徐州之后,一时找不到旁人担任这个要职,林缚亲自北上,而淮阳军彻底融入淮东,知悉兵事的刘妙贞成为林缚可以信任的军事助手。
在林缚不在徐州期间,刘妙贞也堪当徐州军事总指挥的重任,曹子昂就亲自兼领山阳县,负责徐泗防线这个总后勤基地,朱艾调来是打算给曹子昂当助手的。
曹子昂既然在山阳坐镇,控制洪泽浦的事务自然也归他直辖,朱艾调去任白塘河巡检,也是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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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东在山阳县的一系列调整,此前淮东只是不征渔课,这时公开张贴布告,正式减免渔课,但加强对洪泽浦淮安所辖淮河湾水域的过税征收及稽查;三月上旬亲自到濠州迎接维扬盐商代表的董原对这些事情自然是有所察觉的。
有所察觉是一回事,董原此时为屯田的时候焦头烂额,根本无法顾及洪泽浦。
要跟淮东争对洪泽浦的控制,要有船有人有钱才行,这三样,董原每一样都缺,只能寄望沈戎多出些力气。但沈戎手里没兵,对淮东就硬气不起来。
为了筹银子,董原不仅不惜屈尊来濠州迎盐商代表,除了拿三府税赋做抵押外,他还大肆推荐维扬籍士子及盐商子弟到淮西任职,甚至将清查所得的公田以一两银子一亩的低价出售给盐商,来筹集养军及屯田的资本。
淮西北部地区受流祸摧残甚烈,而诸多士绅乡豪又是流民军重点劫掠的对象,破家亡族者甚众,淮西的无主之地甚多。
不过在陈芝虎出任河南制置使之后,流民军就受到严重的打击,一蹶不振,淮西地区虽然残破,也难得的恢复了两年多的平静,陆续有些难民返乡,地权、田权问题就变得复杂。
淮东以田奖军功,这个方式很好,董原却不能做,也做不到。
他初来淮西,下面军将没有驯服,他轻易不敢jī起地方势力的jī烈反对,眼下要获得维扬盐商的支持,也不能不投桃报李——任何支持都是有限度的,第一笔银子有五十万两,看上去很多,但根本就不经huā,要想从维扬盐商那里源源不断的筹到银子,董原晓得他必须要做出一些善意的表示,那就是土地。
只要能获得维扬盐商的支持,淮西北部地区受战事摧残的地方势力就显得很弱xiǎo、不足以顾忌,在丁知儒、陈景荣的建议下,董原决定将淮西的土地拿出来酬谢维扬盐商,以换取维扬盐商坚定的支持他在淮西立足。
第68章 各怀心思
董原如今是封疆大吏的身份,亲自出濠州城到城东码头迎接盐商代表,倒不觉得屈尊。
洪泽浦不是形状规则的湖域,由于周边丘山地形复杂,洪泽浦也是由一片片河曲、河湾地构成,枯水时季,浅水湖域luǒ/lù出来,整个洪泽浦则是由一系列小湖组成的湖泊群,真正有利大船通航的水道,就那么几条。
淮河从濠州城东北汇入洪泽浦,濠州所辖的洪泽浦湖域,又称上淮河湾,与下游山yīn所辖的下淮河湾对应。
濠州境内丘山绵延,地势比下游的山阳要高出许,洪泽浦每回发大水,都往下游的山阳等县漫去,而濠州境内少有洪涝灾害,故而在上淮河湾沿岸,田少山多,但少量的田地,却比下游山阳县更适宜耕作。
数百年来,在上淮河湾周边生息繁衍的地方民众,在河湾沿岸修筑了绵延数百里的土堤保护田宅,也从浦滨争出数十万亩良田。这些年的战luàn破坏,湾堤无人收拾,残破不堪,大片的浦滨田地自然就荒废,无法耕作。
刘庭州出知濠州府之后,虽然组织民众在上淮河湾沿岸屯种、恢复生产,但还没有力气组织人手去修湾堤……
“听说山阳那边在下淮河湾沿岸开始筑石塘了,刘大人可听说过这事?”初chūn水浅,船在浦里行得慢,得知盐商的船还要过一个时辰才能到,众人便坐在遮棚下耐心等候。陈景荣与刘庭州相挨而坐,便问他湾堤的事情。
“是有此事,”刘庭州说道,“下淮河湾的水情通常要比这边严峻一些,山阳大堤十年里倒要溃上两三回。梁文展在任上,就下决心要重修大阳大堤,直到李卫手里,才开始动手。听说去年就用了两万块条石上堤,从下淮口到白塘河的问题,差不多一次xìng解决掉了,听说今年要从白塘河再往南修……”
“淮东府库充盈,真叫人羡慕啊!”陈景荣啧啧咂嘴的说道,“同饮淮河水,淮西饿殍遍野,淮东倒是视而不见,这时节还奢侈到huā费大力气修石塘……”
修石塘最耗银子,山阳大堤所使用的条石,上千斤一块,山阳去年筑堤所用的两万块条石,都从周遭丘山开采下来,huā费人力、物力无数。
山阳能修石塘,原因有二。
一是马服案以及后期的清查田产、垦荒垦种等新政,使得山阳县府库充盈,仅马服案就使山阳县新增公田十数万亩,每年公租收入就近十万石粮。
其二,就是淮东与朝廷约定好,淮东军司从海陵、淮安两府chōu取税赋养军的钱粮,以八十万石粮为限。
这些年来,淮安、海陵两府,一方面大规模的清查隐田、寄田,编户入籍,一方面大规模的兴修水利、垦荒屯种,使得两府十一县的税赋jī增。
往年淮安、海陵两府税赋计粮不过一百万石,上缴郡司部分从四十万石到六十万石不等。然而刘庭州离开淮东、到濠州就任时,淮安、海陵两府十一县的税赋总额就高达二百五十万石。
淮东不从朝廷拿一分银子,自然也不肯让朝廷从淮东chōu一粒米粮。由于当年的约定,军司只能从地方征用八十万石米粮的上限,更多的税赋至少在明面上只能截留在府县地方使用。
这样,淮安、海陵两府十一县地方就比往年就多了上百万石米粮的税赋可以用于地方事务开销。
山阳是林缚控制的重点县,从马服案后,山阳县的官吏,几乎都是淮东出身,其税赋本身就居淮安诸县之首,这两年又几乎全部截留下来,这时节能修得起石塘,实在不叫人意外。
当然,林缚在淮东每年huā费上百万两银用于沟渠、水利、道路、桥梁、围堤等事务,一方面是为地方民生,一方面就是要用这些地方开销,养活归淮东直辖、规模超过十万人的工辎营。
想想今日淮东战卒就超过十万之数,背后差不多还有同等规模的辎兵部队,真是叫人担忧啊。
除了淮安、海陵两府的税赋直追平江、丹阳外,明州以及会稽、永嘉、台州三府的核心地区,都控制在淮东的手里。徐州战事之后,包括沂南地区在内,淮东在北线又新得了十一个县。如今朝廷对淮安、海陵两府的税赋,还能有个大体的了解,浙东、浙南十六个县以及徐州所辖的十五个县,都是在林缚一人的铁幕遮盖之下,官吏任命、税赋征收等事务,朝廷都无从干涉。
淮东也只说这些地方刚刚经历战事,受摧残严重,民生极待恢复,朝廷不贴钱粮,实在没有借口去强行chā手地方事务。但以刘庭州对淮东的了解,推测单就此时已经处于浙东内线的明州府,每年就能给淮东提供上百万石粮的税赋。
林缚要没有野心倒也罢了,要有野心,天下谁能制他?
想到这里,刘庭州心里担忧得很。
刘庭州晓得陈景荣这时候提这个,也不是纯粹感慨山阳的富足,在江宁,也有许多人希望能从淮东手里挤出一些钱粮来,去弥补其他地方的不足,但是谈何容易啊!
心里越是担忧淮东有不臣之心,刘庭州越觉得有必要支持董原在淮西扎下根基,毕竟将来还能有个遏制淮东野心的人物存在,有利于局势的平衡。
当然了,刘庭州晓得董原处在林缚的位置,未必没有野心,但形势如此,即使是引鸩止渴,淮西也只能将希望寄托在董原身上。
刘庭州又想到楚王元翰成这些天的热忱,这次不便亲自出面来与盐商相会,但派了王府管事陪董原来濠州,也有从中搭桥牵线之意。
刘庭州心里暗叹:立朝来,宗室王藩结jiāo大臣、帅将,就是很忌讳的事情,但如今这个局面,外藩强横,帝权暗弱,只要楚王元翰成做得不要太过分,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宁鲁之争,当时起决定xìng作用还是淮东的态度,又或者当是鲁王不在青州,而在济南,说不定就能争过宁王——当时青州没有强行拥立鲁王的实力,林缚率兵就驻屯在莱州,但梁家有,只要梁家先有动作,淮东不想跟梁家拼个两败俱伤,那就只能跟着拥立鲁王。
刘庭州心想楚王难道也看到这其中的微妙之处?
但不管怎么说,楚王现在的举动还不算太出格,而楚王在长淮军以及淮扬盐商当中,都拥有很深的影响力,这大概也是董原希望借用的。
楚王与长淮军的关系,要追溯到淮泗战事期间,长淮军被困徐州城里长达大半年,楚王与岳冷秋共抵强敌,在长淮军将卒当中,有很高的声望。
董原眼下只能从长淮军内部拉拢将领去节制陶chūn——陶chūn使去岳冷秋的庇护,想要跟董原斗,怕还是差了一些。
董原眯眼看着码头外的洪泽浦湖水,他如今也要算封疆大吏,一员封疆大吏到码头来迎接盐商,还要在四面不遮风的遮棚下等上一个时辰,本来就是惊世骇俗之事。要传到江宁去,不晓得会引起多少争议,但是董原这时候需要表现出这样的姿态来。
说是封疆大吏,董原可不觉得此时有当年出知维扬里的风光跟轻松。
淮西虽有十万兵马,又能每年得朝廷两百万两银子的接济,但与淮东的差距还是太大、太大,若没有维扬盐商的支持,董原都不晓得要怎么去施展手脚。
丁知儒的到来,才使得淮西的局面有所好转,维扬盐商的支持,发挥的作用很微妙,也很关键。
当主帅的,若不能掌握人,就要掌握钱粮,屁都没有一个,下面的将领理会你才怪。
如今大家都持到董原能筹到银子,态度就有所不同——陶chūn回到涡阳,已经动手裁撤弱卒,第一批三千人的老卒已经开拔到寿州。
只要淮东守住徐州,涡阳有三万jīng锐足够用了,这样淮西在军资方面的压力就会减轻许多。
为避免惊动罗献成,董原只派肖魁安率一万jīng锐去信阳驻防兼围剿陈韩三;董原在寿州甚至只保留五千战卒,他这次大约要将四万五千余兵马都转为屯卒,准备先在寿州广营屯田。
没有办法,除了东阳、庐州两支兵马不受控制(所幸人数也有限,总共才两万jīng锐)外,淮西肖魁安部、陶chūn部以及董原到淮西赴任时,从御营军调来的两万兵马,也都不是他的嫡系,难以如臂使指的控制。
只能借屯田的机会,将一部分兵马打散了做屯卒,才能打破陶chūn、肖魁安这些军头对部众的控制,董原才能安chā一些亲信,或从普通将卒里提拔一些将领,从而掌握一支听他命令的嫡系兵马。
屯卒虽说都是诸军淘汰下来的老弱,但只要会治军,凑出一万jīng锐不成问题,关键还能从流民军招募丁壮为屯勇,此外,屯田收入掌握在手里,钱粮用度就不用事事看军领司使刘庭州的脸sè。
董原心里盘算着,也许有一年时间,他这个封疆大吏才能掌握淮西的主动权。
也唯有手里有兵、有粮,才能叫陶chūn、肖魁安这些军头听话。
这些教训,董原在浙北就有深刻的体会。在富阳战事之后,孟义山听话得很,富阳战事之后,董原的嫡系兵马受到重创,孟义山恨不得就爬到他脸上去,最终还给吴党跟淮东联手挤兑着,将最后一点嫡系兵马都放弃到淮西来。
至于元翰成的心思,董原多少能体会一些,但这时候谈什么还太早了。
第69章 信阳
淮山是扬子江、淮河、汉水的三水分野,又是江淮与荆湖的分野,绵延千余里,东南段又称淮阳山,西北段又称桐柏山,越过南阳,与八百里秦岭相接。
信阳就位于淮山北麓,淮阳山在信阳境内绵延约四百余里,桐柏山在信阳境内绵延近两百里,淮河也从信阳境内穿游而过,从淮山而下的溪河汇入淮河之中,也将信阳切割成岗谷相接的诸多块状地形。
特殊的地理位置,使得信阳境内的马贼流寇十分的猖獗,山匪也是成堆结群,但马贼流寇及山匪给信阳造成的灾难,远不及始于崇观九年、席卷中原的那场流祸。
从崇观九年的大乱起,一直到延续到崇观十二年,直到陈芝虎任河南制置使,信阳给好几拨流民军占据过,府县城池数遭侵凌。信阳百姓要么给裹胁入伙,要么背井离乡逃难,十室九空,地方宗族也是流民军劫掠的重点对象,受到严重的打击。
不过信阳地形复杂,能给流寇马贼利用,在山岰险峻的地方,自然也有许多宗族顽强的生存下来,在险峻处修筑坞堡、壁垒,结寨自保,又收容流民,整扩乡兵,势力甚至得到一定程度的扩张。
崇观十三年之后,河南、淮西战事平靖,难民返乡,信阳残破的局面也逐渐恢复起来,但这个状态直到陈韩三率残破进入淮山以来就结束了。
陈韩三不甘心就这么衰落下去,三千人还要存活下来,还要扩张,除了劫掠还是劫掠。从肖魁安二月中旬率部进入信阳,正阳、潢川两县就先后给陈韩三攻破洗劫,江宁新委任的潢川县知县给悬尸城头,信阳境内给洗劫的村寨更是不知凡几。
潢川县给破,知县悬尸城头,信阳知府吓破了胆,弃城而逃,但到寿州给董原捉住,奏明朝廷,在寿州城里就给砍了头。
说起信阳也是侥幸,知府弃城而逃,但在府衙小吏孟知祥的率领下,城里宗族势力拧成一股绳,竟然将信阳城守了下来,等到肖魁安率兵进入信阳城。
信阳城虽贴着淮山北麓,但刘安儿、罗献成都视信阳为淮山北屏,虽几度被迫放弃信阳,但都有心再夺回信阳以守淮山,即使撤退时也没有怎么破坏信阳的城墙。江宁委任的知府虽然甭种,但经历战事的宗族势力到底是聚集了一些防备力量,使得此时力量大弱的陈韩三此时不敢强攻信阳。
陈韩三在徐州时,还以朝廷册封的徐州制置使自居,做什么事情还收敛一些,这时候索性破罐子破摔,做什么恶都没有顾忌,而他手下那三千残卒,也是穷凶极恶的凶悍。
董原在濠州迎接盐商代表之后,就火速赶来信阳。即使不去考虑罗献成,陈韩三对信阳的威胁就极大,这颗毒瘤不除,信阳甚至寿州境内都不得安宁。
董原赴任淮西之后,就没有睡过几天安稳觉,瘦尖的下颔,使得他的脸看上去有些阴柔,他也惯于穿甲,站在信阳城西南刚给陈韩三所部残寇洗劫过的寨子里,一脸愁容的望着南面巍峨的淮山。
往南是淮阳山与桐柏山的结合部,与东段高峻雄伟的山脊不同,结合部的地形相对宽阔低缓,都以三百丈以下的低山为主,间有丘陵分布,再往西就是桐柏山陵峭的东脊——这里也是信阳前往淮山南麓随州府的通道。
罗献成的大军要北上,不走南阳,就只能走这边。
在淮山山道的北口子上,明河寨曾是极繁荣的一处镇埠,如今也彻底衰败下来,这两年刚恢复了一些生气,今日又遭洗劫。除了屋舍给烧毁,钱粮给掠夺,村里的丁壮以及稍有姿色的女人就给抢走百余人,就剩下孤寡老丑坐地哭嚎,地上还横七竖八的躺着好几十个村民的尸体。
“贼寇有马,某闻讯率步卒赶来,贼寇已经洗劫过寨子撤走了……”肖魁安憋气的说道。
董原脸色阴沉,徐州兵败之后,陈韩三没有率残部北逃,就叫人意外——的确,陈韩三从徐州逃出来的残部,有很多马匹,而整个淮西诸军里,就陶春手里有千余骑兵,肖魁安手里满打满算能凑出一百匹战马就顶天了。
从淮山出来,就是低山丘陵,特别是肖魁安刚刚率部过来,对淮山的封锁还远谈不上严密,有纰漏也是难免。
董原并不想就此放过肖魁安,说道:“没有战马,骡马能不能骑?你想办法搞三五百头骡马来,骑马追敌、下马步战,这个应该不是难事吧?我不想再看到残寇百十人就能劫一座寨子的事情发生!”
“是。”肖魁安闷声应道,淮西不要说战马了,骡马也是奇缺,肖魁安每季按着人头收点钱粮,又不能扰民,哪里去搞三五百头骡马来?只想着派人去找刘大人想办法。眼前这局面,也叫他没有底气跟董原争辩。
肖魁安借口去看下面将卒埋葬村民尸体,走开了,跟在他身后的一名亲信,轻声说道:“过几天就是彭城郡公的大喜之日,将军怎么还没有想到派人送一份礼过去?”
“……”肖魁安停下脚步,往东面望了一眼,心想差点把这事给忘了,在淮东时还没有感觉什么,到这时才晓得淮东事事要顺心得多。
肖魁安本是淮安府军校尉,勉强算是中级武官,而林缚整顿淮安军政,他才得以执掌府军。而后随刘庭州组渡淮军北上,遭受大败,事后并没有遭受严厉的处罚,还得以继续统领府军,这要算林缚对他手下留情,甚至还在刘妙贞率流军东进时,肖魁安得以率部渡淮守沭阳。这一步才叫肖魁安真正的发达起来,担任淮东军北军指挥使不说,部众也从两千余人扩编到一万两千人,随后才有机会随刘庭州出镇涡阳,真正成为一军之主将。
肖魁安晓得自己能有今天的地位,跟刘庭州的提拔、信任有最直接的关系,但没有林缚的帮衬,他绝无可能坐到今天的位子,他心里对林缚还是感激的。
如今刘妙贞嫁给林缚为妾,吵吵嚷嚷,天下皆知,肖魁安按照道理是要送一份礼过去的,但想到刘庭州的态度,肖魁安又颓然放弃,不管怎么说,他都不能背叛刘庭州的知遇之恩,没有吭声,继续往寨子外走去。
看着肖魁安离去的背影,陈景荣跟董原说道:“肖魁安怕是应付不了陈韩三……”
董原只是看了肖魁安一眼,没有说什么。
肖魁安是刘庭州从低层提拔起来的将领,其部众的底子是淮安府军,底子算不上多好。
孙壮弃睢宁、宿豫两军,纵刘妙贞东进,当时的淮东步军司北军就只能裁撤掉,林缚将淮东步军司北军的编制给刘庭州,以换取刘庭州在刘妙贞东进一事上的沉默。
肖魁安在淮安府军的基础上,又在沭阳、海州招募流民壮勇,才有今天信阳军的规模——肖魁安是从底层提拔上来的将领,有些才干,但他手下将校,大都没有经历什么硬仗,难说堪用。
也不能信阳军说一无是处,好就好在刘庭州西调之后,学淮东在濠州垦荒屯田,又信阳军将卒的家小大都迁到濠州安置。刘庭州顶住压力,在濠州给将几万亩田地配给将卒家小,使得普通将卒虽谈不上不畏死,但也忤于军纪。
一支军队,只要做到军纪严明,就有精兵的底子在——肖魁安所部信阳军不能说不堪一击。
肖魁安的崛起跟刘庭州有直接的关系,董原也晓得他不是自己能拉拢的,也相信淮东不是没有拉拢过肖魁安——也恰恰是刘庭州在淮西能够依仗肖魁安,在淮西诸多事务上,都能跟董原分庭抗礼,同样肖魁安有刘庭州可以依仗,对董原这个顶头上司也是口服心不服。
董原心想,叫肖魁安在信阳吃些苦头也好,但信阳这边终究不能全依仗肖魁安。
“孟大人来了!”侍卫打马过来禀报道。
“好,尔等随我快去迎接。”董原说道。
这个“孟大人”不是前段时候守住信阳的孟知祥,而在知府任上给罢官的前任知府孟轸,与孟知祥同出潢川孟氏,论辈份比孟知祥要长一辈——孟畛是陈西伯的门生,给视为西秦党人,崇观末年楚党势大,孟畛受信阳一桩案子牵累而给罢官致仕,迄今犹在乡野。
信阳知府弃城逃跑,孟知祥率信阳城里的诸宗族子弟最终守住城池,叫董原认识到信阳的宗族势力保存情况,要比大多数低丘平原的寿州好得多。信阳这边虽说让肖魁安率部过来驻守,但董原这时候真正想到用的,还是信阳的地方势力,用地方势力压制肖魁安,继而压制刘庭州在淮西的影响。
如今淮东如日中天,董原晓得留给他的时间不多,要是一两年间在淮西没有一个规模,那接下来一切就都很难说了。
卷十 权倾 第70章 淮山
更新时间:2011-10-14
孟畛是信阳潢川人,德裕元年投到陈信伯门下,恩科录为二甲进士,仕途顺坦,才八年时间就出知信阳,随着西秦党的失势,孟畴就因一桩小过失,给贬官为民,连功名也给剥夺。
刘安儿在洪泽浦起事之前,北方就有大量流民南涌,阳信境内的盗匪猖獗,孟畛就在潢川与信阳交界的寨河纠集族人结寨自保。
到刘安儿率部弃濠州西进时,寨河乡兵已经是一支不容小窥的乡兵势力。寨河又依淮山北麓的都天山而立,恃险而守,刘安儿以及随后进入信阳的罗献成、龚玉裁等流民渠帅在勒索得钱粮后,都与之相安无事。
孟畛出知信阳时,到没有太大的威望,倒是这些年来率族人结寨自保,周旋于诸多流民势力之间,挣扎着生存下来,声望大涨,信阳残存的强宗大族,都唯孟畛马首是瞻。
二月上旬,信阳知府出逃,孟知祥以小吏身份纠集信阳民众守城,各家宗族都出人出钱,最终守住信阳未受残寇屠戮,实际上是孟畛在幕后出谋划策。
贬官为民、功名被夺,孟畛心里多少有着羞辱跟忿恨难消,在肖魁安率部进入阳信城后,他就回寨河去了——董原这次赶来信阳,也是想请孟畛出山,也是打算花大力气拉拢信阳残存下来的地方势力。
董原本欲请孟畛到信阳城相见,他到信阳后,赶着明河这边的村子给流寇洗劫,死伤惨重,董原马不停蹄的跑来视察,没想到孟畛带着两个随扈,也跟了过来。
孟畛四旬年纪,身材瘦小,其貌不扬,骑着一头青骡,看到甲衣外披着紫袍的董原走出来,忙下骡迎过来,扬声说道:“潢川草民孟畛拜见宣慰都统制大人……”走到董原跟前纳头就到叩拜。
董原忙将孟轸一把搀住,说道:“孟大人折煞董原了!”
“孟畛功名不在,得幸免遭罪遣,身为草民,见大人叩拜,是为正礼……”孟畛就着势站直了身子,嘴里却不饶人。
董原知道孟畛对因党争给捋夺功名、贬官为民一事耿耿于怀,也不怪他做作,见孟畛身边就两名随扈,信阳城那边也没有派人兵护送,责问随他来明河视察的孟知祥:“信阳流贼为祸,孟大人仍信阳民望所寄,你们焉能不考虑他的周全?”
孟知祥心里也是委屈,信阳派不派人护送,他又做不了主。
孟畛只是需要董原有一个礼贤下士的态度,说道:“大人亲临信阳,谅陈韩三那点残寇,还不敢出淮山掀风起浪,再者孟畛草民一个,也没有什么能让流贼惦记的……”
“孟大人请不要这么说,”董原作揖道,“也是我考虑不周全,听到这边村子遭流贼屠戮,就急冲冲的赶过来,没有安排好……”董原倒不介意孟畛拿捏姿态,孟畛越拿捏姿态,他越能放心用孟畛。
刘庭州与岳冷秋走得亲近,在淮东时,就与岳冷秋处处合拍。刘庭州从淮安府调出来,出任户部右侍郎兼领淮西军领司,包括肖魁安出镇涡阳,都是岳冷秋的主张跟推荐。
如今朝廷还残存的楚党势力,也就以岳冷秋为首了——孟畛对因西秦党跟楚党相争而罢官一事耿耿于怀,也就意味着他不大可能跟刘庭州、肖魁安走到一处去。
另外,虽说淮东与楚党早就划清了界限,而孟轸贬官的案子,是直接经过当时任江东按察使的顾悟尘之手,林顾决裂之后,青州覆败,淮东又接受青州残余势力,林缚本身就是顾悟尘的女婿——孟畛刚才的一番做作,不管是他真心岔恨未消,还是刻意表现,但董原只需要他有这样的姿态。
董原邀孟畛一并进寨子慰问遭劫后的村民,孟畛也是见好就收,毕竟董原的身份摆在那里,有个礼贤下士的姿态,那不能真指望卑躬屈膝。
进入村子,看到从身边抬出去的村民尸体以及满地的血泊,孟畛问道:“大人麾下兵强马壮,陈韩三倒是易除,但奈罗献成何?”
董原苦笑道:“淮西眼下什么情况,孟大人比我也清楚,陈韩三若得罗献成支持,淮山的情况又很复杂,怕不是那么好除……”
“罗献成在随州、襄阳号称有二十万兵马,当年刘安儿在淮泗也拥兵数十万,还不是给长淮军、淮东军摧枯拉朽的击溃?”孟畛说道,“大人拥兵十万,为何会如此重视陈韩三这股残寇?”
“罗献成兵民混杂,拥兵二十万,实际上民多兵少,精锐更少,换在他时,是不构成什么大患,”董原说道,“但如今,燕虏占了河南、山东,兵锋直指淮河,朝廷主张招抚,也是怕罗献成狗急跳墙……”
“即使招抚得成,但有徐州先例在,罗献成始终是朝廷的大患……”孟畛看着董原的脸,似想看透他心里的真正想法。
孟畛这种斩草除根的心思,董原喜欢,他之前有些担心信阳的地方势力跟罗献成有默契,毕竟对罗献成动手,淮山北麓都可能成为战场,就地方势力而言,宁可苟活,也多半不愿意陷入战乱之中的。
“淮西诸府残破,背腹又受燕虏威胁,这时谈进剿随州不现实,”董原说道,“而我又遣使去随州,邀罗献成共剿陈韩三,又岂能出乎反乎?当务之急,信阳要能成为淮西的西线藩屏,首先要挡住燕虏从西线渡过淮河威胁淮西;即使罗献成将来有变,也要叫他不能从随州出淮山北上……”
董原的意见很明确,此时谈进剿罗献成时机太不成熟,罗献成狗急跳墙,可以从随州出淮山,蹂躏信阳,也可以从襄阳进南阳,北投河南——此时先稳住罗献成,借围剿陈韩三残部的机会,着意经营信阳,实际就有两手准备在里面。
“大人的心意,孟畛明白了,但不知道大人召罗畛过来,有什么地方能让罗畛效力了……”罗畛既希望董原能有剿灭长乐匪的决心,又怕董原过于冒进,让信阳地方势力仓促间卷入胜算不大的战事之中,见董原的心思也是先经营信阳,以防范罗献成为主,倒是符合他的心思,便也不再遮遮掩掩,直接问及这次见面的核心问题。
“我希望罗大人能勉为其难,出来收拾信阳这残破的局面,知祥有干才,也有声望,我想荐他出任信阳司寇……”董原要拉拢信阳地方势力,自然不会吝啬筹码,信阳知府与司寇参军两职给孟家,含金量不可谓不高。董原也是希望将信阳地方上的宗族武力聚集起来,在信阳组建一支能与肖魁安所部并存的信阳乡兵,时机成熟,就能将肖魁安调出信阳,而不用担忧淮西的西线会出大纰漏。
“孟畛给贬为下民,连功名也给捋去,又如何替大人收拾信阳的局面?”孟畛问道。
“信阳当年的税案,委屈孟大人甚多,此时拨乱反正,理所当然,”董原说道,“陈相也知道孟大人委屈,也叫我过来先问过孟大人的意思,好替孟大人正名。信阳府诸参军的告身,我随身带着,填上姓名便成,但知府的告身要经吏部核发,非一时能成,暂时还要委屈孟大人做我的幕僚。唯有这样,信阳这边的事务,我才好立时推到孟大人的头上……”
如今淮东的势头这么猛,董原才不担心陈西言等人会在信阳知府的问题上给他下绊子,也只能将孟畛推到信阳知府的位子,才有可能将信阳地方势力收为己用。
除了府县正印官要朝廷任命外,濠州、寿州、信阳三府的辅佐官及胥吏的告身,分别由董原与刘庭州两人直接掌握。要任命官吏,当真是填上姓命报备吏部即可,这也是淮东势大之后,陈西言等人急切盼望董原能迅速在淮西站稳脚。
“大人都这么说了,孟畛敢不尽心尽力?”孟畛作揖道。
淮山西麓的一处溪谷之中,陈韩三策马驻足在溪岸的一方巨石上,其部正往西南淮山深处的麻城寨转移。
肖魁安率部进入信阳之后,陈韩三怕好不容易保存下来的这点家底打没,就轻易不敢离开淮山太远、深入到信阳腹地打劫。
如今董原又亲自赶来信阳,陈韩三也只能暂避锋芒——董原与陈芝虎齐名,霉头不是那么好触的,陈韩三深知自己此时的身家薄,拼不起。
“还是要有人走一趟随州啊……”陈韩三感慨道。
“罗献成那欺软怕硬的家伙,怕他会将我们卖了!”部将许山嘴里叨了一根草茎嚼着。
马臻蹙着眉头说道:“罗献成不会那么蠢吧?”
“对,罗献欺软怕硬不假,贪生怕死也不假,但绝对不蠢!”陈韩三说道,“我们要是给董原剿了,对他只有坏处,绝没有半点好处!但也保不住他一时犯糊涂,还是要有人过去跟他说明利害。”
“信阳现在的兵马不多,网还不密,实在不行,我们就钻出去,去河南……”许山又道,觉得在淮山里打转转,实在不是一个办法。
“这时去投陈芝虎?”陈韩三苦涩一笑,说道,“罗献成还舍不得他的长乐王呢,我们这样子去投陈芝虎,怕是给陈芝虎吃得骨头渣都不剩……”
陈芝虎心狠手辣,为诱登州兵马入彀,在青州城下,实打实的将上万兵马拉过去送死。要是燕胡那边让袁立山到河南,陈韩三还考虑拉人马过去投靠,陈芝虎就实在叫人放心不下。
第71章 南阳
料得罗献成不会蠢到将陈韩三卖给董原,但马臻穿过淮山,到随州后,发现长乐军之中的氛围,跟他们之前所料想的并无完全一致。
罗献成纵横荆湖多年,早年就与龚yù裁、杨雄等辈并称两湖五雄,崇观十年之后刘安儿在房陵召集诸流军渠帅召开房陵大会,罗献成称黑塔王,刘安儿率部东还淮泗,罗献成占襄阳、随州,加尊号长乐王,世称其部为长乐匪。
当年的房陵诸帅,刘安儿身亡徐州,残部如今也悉数并入淮东;曹家入川后,龚yù裁在川东就给打得喘不过气来,残部退入川南的深山老林之中,苟延喘息;要不是奢家及时进入江西,以摧枯拉朽之势打溃赣南藩起凤,使得江湘震动,杨雄在dòng庭湖的日子只怕也快到头了,唯有罗献成到现在也活得有滋有味。
襄阳、随州南面是荆湖制置使司辖区,曹家入川后,荆湖兵马要防备曹家出川东,一时间无暇顾及北面的罗献成;而曹家在消化两川之前,并无意卷入中原的luàn局,此时北面又受燕西胡骑的威胁,兵马逐渐往北转移,也无意从汉中东进襄阳;北面及东北面的南阳、信阳也都成了残地——要说罗献成还有什么不愉快的,就董原出镇淮西,长淮军又撤入淮西,使得襄阳西面的淮西兵马jī增,而梁成冲率部进入南阳之后,又跟襄樊贴得太近。
比起梁成冲、董原以及西面进入汉中的曹家,南面的荆湖制置使,率残部进入淮山的陈韩三就成了小杂鱼,陈韩三派马臻过来说项,罗献成已经懒得应付。
马臻到随州后,一连数日都没有见到罗献成,连罗献成的心腹亲信王相、钟嵘都见不到面,唯有当年在房陵时结识的故旧卫彰出面接待他。
卫彰虽是罗献成的幕僚,却非心腹,在罗献成面前说话的分量不重,但也聊胜于无,马臻从他那里至少也能了解到一些长乐军当前的状况。
“你们在信阳做得也太过,倒也不瞒你,董原两度送信过来,要我们出兵进淮山围剿你们。罗帅还在思量着,你这次过来,没有将你扣下来,已经是天大的情份,已经将董原得罪不起,其他的事情,还是不要多谈了……”卫彰在自个家里摆酒宴请马臻,倒没有其他人过来,愿意跟陈韩三残部扯上关系,倒也方便说话。
怎么能不谈?肖魁安率部进信阳不说,董原也亲自到信阳督战,还荐信阳罗氏罗畛出任信阳知府,搞了个结寨联兵的方略。如今淮山北麓小寨并大寨,大寨练乡兵、守要隘谷道,无意立即进山清剿,但作势要先将他们三千多残部困在淮山的局部区域,限制其获得补给,并限制其大范围的转移。
三千多残部加上西逃以来裹胁入伙的两千多丁壮,近六千人、千余头牲口,不从信阳等地掠夺,在淮山之中想到获得充足的补给是不可能的。
陈韩三不怕肖魁安率军进淮山来打,就怕外面布起密密实实的网,将他们围困在淮山之中——陈韩三这时候只能从南面的随州获得足够的补给,不然会越困越弱,等到一定时候,不要淮西兵马进淮山来围剿,他们自己就会先扛不住散伙。
“董原在明河筑大寨,明河是什么地方,想必你们心里都清楚,”马臻说道,“明河是信阳进随州的北口子,董原明面上借着围剿我们,实际上是要结一张结实的网,将随州彻底的封在南面。待董原在淮西站稳脚,淮西兵马第一个就会从明河穿过淮山来打随州……”
“你这话,也有人说,”卫彰摇头饮酒,说道,“但要是我家大帅接受江宁的封赐,割随州做了随州侯,董原有什么名义出兵?再者,董原过来,我们可以往西进汉中,可以往南再到蕲chūn……”
西面的汉中已经给曹家所占,曹家可不比董原好欺负,听卫彰的话,马臻心里想:难道曹家也派人来拉拢罗献成了?想想真恨,房陵诸帅,罗献成是最没用的一个,没想到现在竟活得这么有滋味,除了江宁所许的随州侯外,便连北面的燕京也开出襄阳王的筹码,罗献成过去年竟收了二十几个“妃嫔”,如今军政大军也都委给心腹王相、钟嵘。
但能活得长,也是罗献成的本事;罗献成如今有这么多的选择,也难怪不再搭理人。
马臻从怀里掏出绸巾包着的一包东西,在桌上摊开来,却是两枚鸽蛋大的珠子,在油灯下熠熠生辉,说道:“卫爷帮这枚珠子送给钟将军,要是连钟将军一面都见不到就回去,实在不甘心啊……”
卫彰见有自己的份,自然愿意帮这个忙,再者是帮马臻送珠子过去,钟嵘总不会将他骂出来,用绸巾将珠子包好,说道:“那我就替你试一试,可不保证钟将军会见你……”
“晓得的,晓得的,只要卫爷尽心就够。”马臻说道。
这时天气已晚,卫彰先将马臻安排在自家客院里休息,念着那枚珠子的好,还送了一个大脚丫鬟来给马臻暖脚。
马臻在上面干得气喘吁吁,nv的岔开tuǐ还哭哭啼啼的,叫他没有兴致再nòng下去,草草了事,拿过亵kù擦拭掉秽/物,便躺在那里想事情。
北燕给罗献成开出的筹码不可谓不高,问题就出在徐州上,要是徐州不败,北燕大军的兵马顺利杀到淮河北岸,罗献成多半不会犹豫——而这时候罗献成要是接受燕北的赐封,在他率兵北击南阳之前,淮西的董原、荆湖的刘文穆甚至可能跟曹家联兵来打罗献成。
罗献成看似选择很多,实际上每个选择都不好做,所以也不可能听从董原的话,出兵围剿淮山——马臻不担心罗献成会从南面对淮山出兵,但他这次来,是更希望从随州获得更多,甚至陈韩三有意退到淮山南麓,背依随州休整,又担心罗献成过于胆小。
眼下最紧要的还是粮草,近六千人、千余头牲口,每月消耗粮食要四五千石,现在搞劫掠补充有限,而且每打一座村寨,都付出很大的代价,这凿实叫人头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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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粮食头痛不仅是陈韩三,梁成冲在南阳也为粮食头疼。
济南、平原虽然残破,但还有些生气,到南阳后,看着城头长满能淹没人的蒿草,元归政都替梁成冲心冷了半截。
寿州、信阳、濠州虽然残破,朝廷还好歹派了正印官去收拾残局,而后再给董原、刘庭州接手,南阳这边就彻底放弃掉了。除了乡野有些流民结社垦荒,无法耕作的城里就彻底荒废掉,到处都是焦土,到处都是残垣断壁,好好一座南阳城成了狐居兔藏之地,满城都聚不拢百户人家,周遭山野也是盗匪丛生。
梁成冲弃曹州西进南阳之后,赶着北燕在河南、山东的兵马调整。
叶济多镝率大军撤往济南休整,袁立山进占泰安、东平、济宁等地,经营与徐州对峙的防线,那赫雄祁率部东进青州、登州,陈芝虎率部进河南。
大约在二月之前,西进河南的陈芝虎也是先忙着接管豫东的防务,还无暇顾及豫西的河中府及豫西南的南阳府。
梁成冲西进南阳后最关键的三个月,算是顺利熬了下来。
梁习在东平给部叛斩杀,导致东平城破,最终使梁成冲避免弃父而逃的恶名,梁成冲与其弟梁成翼的关系,在元归政的奔bō下,没有恶劣,名义上梁成翼还尊梁成冲为长。
二月之前,南阳所需的粮秣都是从河中府调拨。南阳虽然残破,但有近十万流民随梁成冲迁入,又得河中府粮秣支援,经历两个月的整顿,倒是恢复了些规模。
也不管土地荒废得有多厉害,将种子撒下去,到秋天总能有些收成,城池收拾起来,两万兵马驻扎进去,倒也勉强能应付。
打起黄土,虽说顾不上筛选杂石,但终究赶在二月之前,将崩坏的城墙填补好,垛墙里站上穿着兵甲的步卒,chā上旌旗,城méndòng有骡马人群进出,多少有些生机。
然而到了二月中旬,陈芝虎亲自兵马西进汝州,兵锋直抵伏牛山,切断河中府与南阳之间的联系,南阳的情况就陡转直下。
说到底还是缺粮。
两万兵卒连着家小以及随行西进的流民、难民,差不多有十六七万人,糊口活命的口粮,每个月就要三五万石。
过去三个月里,huā费无数人力跟物力,从河中府紧急运来十万石粮食,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
南阳城里没有半粒存粮,那些残存下来的宗族,将粮食看得比xìng命还珍贵,拿起整砣的金银过去,也不卖半斗。这些宗族在luàn世本就峙险结寨、抵抗暴luàn,民风也是彪悍,梁成冲拿粮食去巴结他们还来不及,这时候立足不稳,哪能去抢他们的口粮?
看架式,陈芝虎要先打河中府。
陈芝虎虽善用兵,但兵马少,西进后,手里满打满算就两万jīng锐,进河南所收到也都是一些杂兵,最终陈芝虎亲率西进汝州的也就两万jīng锐。
梁成翼在河中府凑出四万兵马,暂时守住河中府诸县城池没有太大的问题,但南阳这边就完全指望不上河中府了。
江宁那边倒是不计宁鲁之争惹下来的前嫌,要淮西支援南阳粮草,但淮西粮食也是金贵,董原、刘庭州只同意由淮西军领司每年拨给二十万两银给南阳以养军济民,粮食由南阳自筹。
梁家这些年积攒,金银倒是不缺,梁成冲西进南阳,也装了好几十车财物过来,但是北面跟河中府的通道切断之后,淮西的粮食又极为溃乏,西面是秦岭、伏牛山、商山跟西秦隔开,难道还能从南面罗献成控制的襄阳买到粮食?
“过几天,林缚在徐州迎娶刘妙贞,我打算跑徐州一趟去观礼,南阳每月两三万石粮草,就只能指望淮东了……”元归政站在南阳城头,望着满目疮痍的南阳大地,跟梁成冲说道。
淮河一直能通航到信阳府境内,信阳西与南阳东有横穿柏桐山西北段的谷道,地势虽然也颇险,但只有百余里,这段谷道用骡马运输,也不算太费力。
当然也不是只能从淮东购粮,从维扬、江宁或者东阳府购粮,走淮河西进,都不见得费事。
问题是,淮河北岸已经不大太平,维扬、江宁、东阳的粮商未必愿意将粮食运到南阳来贩卖。粮商不运粮,梁成冲、元归政从哪里筹措这么多的运力?还有,除了粮食之外,南阳紧缺的物资还有许多,要是淮东愿意供应,南阳的压力才可能得到缓解。
元归政也是堂堂的世袭侯爵,沦落到今天竟要为别人娶妾之事千里迢迢的跑去祝贺。
第72章 远交近伐
元归政赶在林缚大婚前一天赶到徐州。
近一年以来,河淮北部、河南制置使司所属的辖区,大半沦陷了。
淮河以北,东线最北到徐州北部的沛县,在淮河北岸约有三百余里的纵深;西线,淮河北岸到涡阳的纵深不足两百里。
陶chūn在涡阳兵马虽足,但没有足够的骑兵,也无法限制燕虏游哨沿着淮河北岸的支流往南穿chā到淮河岸边了。
虽说从南阳过来,经信阳坐船沿淮河东进,到泗阳再北上徐州,是最便捷的,但元归政、元锦生及随扈百余人,在信阳却雇不到船。
淮河上游的河帮势力,即使在战luàn后还有那么点残存,也叫董原征调到洪泽浦,从维扬、东阳往濠州、寿州运物资,从寿州往信阳不多的十几艘船,都是官船。
元归政虽有永昌侯的名头,也无法为自己及随扈雇到两三艘能走淮河险滩的船了。
元归政一行人千里迢迢乘马经涡阳、淮阳而来徐州,十分的辛苦,路上甚至跟北燕的游哨部队撞上,唯有到淮阳境内之后,才稍放松一些。
淮东在徐泗北部的塞垒防线上部署有相当数量的骑兵,可以防备燕虏游哨的渗透到徐泗腹地来——元归政进入淮阳之后,才看到淮阳这边组织chūn耕的情况,原野里都是绿油油冒头的麦苗,道路、桥梁也都完好,汴水渡口两头也修了防塞,作为军事控制的要点,有兵卒防守。
去年在徐州战事之前,元归政、元锦生父子经徐州去济宁见梁成冲,在徐州停过几天,这回重来徐州,才过去半年时间,景象就大为不同,也绝非信阳、涡阳所能比的——也许董原的才干并不差,背后还有吴党支持,但终究差淮东太多。
有数骑打马过来,最前头的两骑到跟前才停住马,扬声问道:“来者可以永昌侯爷一行?”
元锦生兜着缰绳上前jiāo涉,他们一行有百余人,都骑马挎刀,穿县过府,不可能不给盘问,过淮阳时就给盘问了好几回——元锦生也洗脱当年在江宁的傲气跟轻浮,这两年来南北奔bō,习惯了在马背上煎熬,筋骨也强健,拱手说道:“不差,我等正要前往徐州给彭城郡公贺喜……”
“少侯爷!”高宗庭的书僮陈小彦骑马从后面赶过来,下马作揖道:“我家先生在前头的亭子里等着少侯爷跟侯爷过来呢……”
所谓“褪máo的凤凰不如jī”,元锦生可没有奢望林缚能出城来迎他们,身为淮东首席谋臣的高宗庭能亲自出徐州城来迎,就让他颇为意外,忙与陈小彦骑马到后面与父亲汇合。
相比较上回在崇州相见时,元归政脸上霜sè更重,一并快马加鞭,到三里长亭与高宗庭汇合。
永昌侯府早就没有往日的荣光,元归政这两年来离开江宁,为梁家事奔bō,与其说是想挽回往日的荣光,不如说是离开江宁那个是非之地,以免给永兴帝心血来cháo、一个不痛快,随便寻个由头将永昌侯府满mén抄斩了。
淮东并没有怠慢之意,叫高宗庭早早出西城来迎接元归政。
“我家大人琐事缠身,特叫宗庭出城来迎接侯爷,侯爷莫怪。”高宗庭走下长亭,对着元归政拱手作揖。
“彭城公见外了”梁成冲能否在南阳站稳脚,跟能不能从淮东得到足够的援手有很大的关系,元归政这次过来就打着低声下气的主意,高宗庭出城来迎,淮东所表现出来的态度,叫他心头一松,也颇感安慰。
高宗庭邀元归政同他一起乘车,淮东新制的四轮马车轻便宽敞,元锦生则率扈从以及随高宗庭出城来的随扈hún杂在一起,往徐州城驰去。
元锦生心里也感慨,当年在朝天驿时,林缚还是一个依附顾家、不给他们放在眼里的小角sè,如今却权倾朝野、跺一跺脚就能叫天下人寝食难安的人物,前后也就七年的时间啊!
许多人都为筹措林缚与刘妙贞的大婚而忙碌不休,林缚这个新郎倌倒是闲着无事,在行辕里给元归政、元锦生摆宴洗尘,与苏湄站在庭院里,看着高宗庭陪元归政、元锦生父子进来,笑着说道:“今夜小宴,就我们几人,侯爷千万不要觉得冷清……”
高宗庭笑着解释道:“这几天徐州城里开了酒禁,大人也笑称谁灌他酒不为过,就有几个家伙爬杆子上架,邀太多人,场面怕是难看得很……”
元归政也跟着喜庆的一笑,跟梳了fù人髻的苏湄也是行礼问候:“见过夫人……”
“苏湄见过侯爷,小蛮身子不适,特叫苏湄跟侯爷赔不是。”苏湄回礼道。
小蛮长大之后,跟苏湄是越长越像,元归政就怀疑小蛮也是苏mén遗nv,只不过那时小蛮已经给林缚收入房中。
虽说元归政根本的目的是要利用她姐妹,但这些年来她姐妹二人能出淤泥而不染,永昌侯府总也有些庇护的恩情在。
虽说有搬起石头砸自家脚之嫌,但苏mén案以及与之牵连的秋野监刺杀案是质疑从德隆帝以来的帝权传承正统xìng的利器,但主动xìng已经彻底的掌握在林缚的手里。
元归政并不清楚林缚有没有那样的野心,但至少在当前,杭湖、徽南、江州、淮西、两湖以及御营军兵马加起将有四十万之际,淮东的野心还不宜过早暴lù……
“淮东秋后就会进兵闽东,在侯爷过来之前,我就将密折呈jiāo御览……”入席后林缚第一句话就直接进入正题。
“……”元归政想到淮东有可能快对奢家动手了,但没想到林缚会如此坦诚相告,他就不怕消息走漏出去,让奢家提前有所准备。
消息走漏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淮东在南线的势态很明显,拿下东阳县,淮东在浙南、浙南纵深防线就能集中到衢州东段,防线能足足缩短一半以上,也就意味着能减少近一半的驻兵。而攻下晋安府,就能将奢家赶到闽江中上游去,闽东、闽南沿海诸府县就能悉数收复——南线开战,只要时机成熟,从来都是宜早不宜迟的。
奢家不会妄想淮东不从闽东下手,也就不存在消息走不走漏的问题,关键的地方是林缚要在秋后从南线对闽东进击之前,要稳固好守淮防线。
不仅仅是徐泗防线的问题,淮西与南阳的局面都要在入秋之前稳定下来。
南线战事会不会有很顺利的进展,淮东主力在南线要滞留多长时间,现在都很难有准确的预判。
有淮阳军、凤离军守在徐泗防线上,淮东北线差不多能确保无虞,但这点兵力,也只能保住徐泗防线。
一旦燕胡趁淮东在南线大打出手之间,果断动兵进击淮西、南阳,而董原、梁成冲没能做好准备,那时淮东又chōu出兵力来威胁燕胡南进兵马的侧翼,河中府的梁成翼以及更西面的曹家给陈芝虎bī住出不来,接下来的问题就棘手了……
董原将眼睛盯在随州的罗献成身上,淮东这时候也将一只眼睛盯在随州的罗献成身上。这大概是守淮防线最难预测也最不稳定的因素。
罗献成此时没有什么动静,那是他跟陈芝虎还隔着南阳,隔着六七百里地。罗献成这时候要敢投燕胡,那就是找死。
一旦燕虏入秋后趁淮东缠于南线胶着作战之际,兴兵打下南阳、打通与襄阳相接的通道,或兴兵打下信阳,打通与随州相接的通道,罗献成到时候会做什么选择就难说了。
林缚可轻易不敢去冒那个险。
“侯爷不来徐州,我也会派人去南阳见侯爷跟近乡侯,”林缚说道,“淮西那边董原干得风生水起,颇有成sè,但南阳能利用的资源太紧。如今又叫陈芝虎切断与河中府的联络,想必日子也紧得很……”
“确实如此,我还愁怎么开这个口呢?”元归政心情轻松下来,只要林缚还顾全大局,就不会放任南阳的形势不管,来淮东果然是来对了。
“淮东军司从府县统筹购粮,粳米一石八钱银,运到信阳上岸,加运价三成,在入秋之后,确保南阳有二十万石的储粮,侯爷你看如何?”林缚问道。
运到信阳上岸米价才一两银子出头一点,江宁的米价也早超过这个数。
而前段时间,元归政到信阳筹粮,一石米开出六两银子的天价,也只买到千石粮食。
luàn世粮为贵、金银而贱,没想到淮东能有如此充足的米粮供应。当然,淮东控制粮食出境,同时也很遭人垢病。
南阳能有二十万石的储粮入冬,就算南阳城给燕胡大军围困住,也能咬住牙坚持大半年的时间。很显然,燕胡大军不可能在两翼都受威胁的情况围困南阳超过半年的时间。
“彭城公果然是快人快语,这下当真是解决了南阳的难题,实不知要如何表示感jī之情。”元归政说道。
“我与苏湄、小蛮往时受惠侯爷良多,今日不过还报往日的恩情……”林缚笑道,仿佛当年跟梁家的恩怨早就随着梁习被杀而烟消云散,眼下只想促成一桩投桃报李的美事,“粮船过淮西,还要董原首肯。我会去信给董原,不过寿州那边,侯爷最好还是亲自走一趟。此外粮价一事还是不要跟淮西说,淮东粮食也紧张得很,要是淮西也跟我伸手要粮食,那真难办……”
吴党支持董原在淮西立足,有限制淮东的一层意思在,淮东这时候自然要跟梁成冲、元归政结个善缘。远jiāo近伐,历来如此。
“那吃过彭城公的喜酒,我便去寿州找董原……”元归政说道,感受到林缚所表现出来的善意,元归政自然很高兴,一路过来的辛苦跟愁思也一扫而光。
南阳那边嗷嗷待哺,元归政要早归南阳组织人手进信阳运粮,不会在徐州久留,当下就商议起其他物资——铁料、农具、箭矢、兵甲、军械、骡马等重要物资,林缚一并照南阳半年的消耗平价供给,甚至考虑供给南阳一批战马。
南阳北面都是山地、平原,一旦给燕虏游哨渗透过来,梁成冲手里没有一支骑兵不行。
第73章 花烛夜
第73章
林缚在徐州城里的行辕是之前的楚王府,但除了署理公务的公厅以及给宿卫、内卫、随shì居住的院落外,林缚与诸nv起居的内宅占地也就十二三亩,分东西两苑。
西苑是处占地六亩多的王府sī园,东苑是居所,四组院子抱在一起,苏湄与小蛮合住一处小院,林缚的书房独占一座院子,宋佳、孙文婉本来各住一座院子,如今要将最南面的院子拿出来作新房,也是刘妙贞日后在行辕起居之地,孙文婉就与宋佳合住一座院子。
大婚之日,前面院子里热闹得沸反盈天,巨粗手臂的巨烛将庭院映照得明如白昼。今天的热闹,倒不亚于林缚与顾君薰大婚之时。
宋佳坐在窗前,握卷读书,室内弥漫着桐油与檀香hún杂的香味,听着前面院子里的热闹,心里多少有些“但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的落寞……心思再豁达,相形之下,落差如此之大,此时心里也有些堵得慌。
“夫人……”听着左兰在外面的廊檐前出声唤人,宋佳站起来打开mén看去,却是苏湄与小蛮往这边院子里走来。
看着宋佳手里的书卷,苏湄笑道:“宋家姐姐倒是好闲情呢,就我跟小蛮不能跑到前面去凑热闹,也没有地方打发了自己……”
“哪有什么好闲情啊,听着前面热闹,正心烦着呢……”宋佳笑道,听苏湄这么说,她也一笑之间将冷寂的心绪排遣掉,诸nv当中,要说与林缚情感最炽,当是苏湄、小蛮姐妹,还不都是草草跟了林缚,都没有什么风光,自己又何吃这份酸醋?宋佳要请苏湄、小蛮入屋来说话,又笑道:“孙家妹妹最可怜了,这时候还要跑前跑后的忙碌,还生怕出一点差错……”
“我让人去唤她回来了,”苏湄笑道,“凑不上前面的热闹,我在后面治了一席酒菜,我们姐妹四个凑起来吃一桌,也不落个冷清、没人搭理……”
宋佳也不愿冷清的枯坐在房里,便笑着跟苏湄、小蛮到她们院子里去。刚将孙文婉唤回来坐下,就看见林缚穿着一身喜服探头要进来,宋佳斜着头嘲笑道:“哪里冒出一个闲人,在前院欢天喜地的不好,要过来陪我们没人理会的几个吃酒?”
“刚去你院子里寻你,没见到人,就猜你在这里,没想到你们这边也很热闹。”林缚走进来,伸手抓起一块肴ròu塞嘴里嚼着,腆脸刚要坐下,就给苏湄推开。
“你今天哪能到处闲逛的,刚拜过天地就往这边走,前面找不到你的人,可要急了。”苏湄说着话,将林缚推出mén去。
看着林缚满脸无奈的离去,宋佳笑道:“还算他有点良心……”
“他该不会心虚,不敢进dòng房吧?”小蛮没心没肺的取笑林缚,实在想不明白,刘妙贞即使要比她们高出许多,但也是一个容颜yàn美的nv子,怎么能在战场上将林缚打落下马?
林缚走过来看一眼,一是怕冷落了苏媚她们,再一个对今夜的dòng房也是有些发忤——与顾君薰成婚,有林顾联姻上的考虑,但他与顾君薰认识也久,顾君薰的xìng子、容貌都惹人怜爱,而顾君薰也是将心思寄托在他的身上。
刘妙贞不能说不美,但她平时看上去也就像一个不食人间烟火、可远观而不能亵玩的nv武神,即使在约定婚期之后,刘妙贞在林缚面前,神情间也没有流lù出太多向往男nv之情的意味,仿佛她答应嫁给林缚为妾,单纯是为淮阳军做出牺牲。
即使淮东官员、将领看待这事,也都称赞刘妙贞是识大体、顾大局的奇nv人,没有人认为是因为刘妙贞倾心于林缚而自愿为妾。
林缚往前院走去,就感觉自己是要去侵害无辜少nv的大魔王,有着说不出口的心虚。
“大人在这边呢!”马兰头的婆娘充当今天的喜婆,看到林缚蹑手蹑脚的走过来,迎上前请安,身后的shìnv手里端着的漆盘上摆置着羔、枣等物及一坛扎了红绸的nv儿红。
入dòng房讲究一个时辰,再说还有一道程序未完,喜婆的任务还没有完成,也难怪这边急着找林缚。
“嗯……”林缚点了点头,摆出做大人的姿态,外面还有人在闹酒,但也没有人有胆还闹他的dòng房,这边院子倒还清静,他应了一声,便往布置得喜庆的dòng房走去。
刘妙贞头顶红盖头坐在chuáng边上,shìnv看到林缚进来,敛身施礼,刘妙贞确知是林缚进来,身子明显的一颤……
看到刘妙贞紧张的样子,林缚倒是轻松下来,喝过合卺酒,让马兰头的婆娘及shìnv们都退了出去。
挑开盖头,在烛下,刘妙贞的脸yàn如桃huā,与林缚两眼相对也是难堪,低下头来。少nv时期的她就惯于沙场征战,也未曾将自己当成nv子看,也养成统御将校兵卒的大将之风,马兰头的婆娘刚跟她说了许多男nv之事,这时候心里涌出许多叫她慌luàn的陌生的情愫,完全没有往日的从容镇定……
刘妙贞垂着头,见林缚站在chuáng前一动不动,盯着他的脚看,豁出去的说道:“时辰不早,还是早些歇息吧……”
林缚笑问道:“当年在睢宁城野,你于千军万马之中只身来擒杀我,那时的心情,比今日如何?”
刘妙贞抬头看向林缚,见他脸上似笑非笑,扯出旧事来,心情倒是轻松下来,故作镇定的说了一句玩笑话:“夫君今日要报旧仇,擒杀妾身吗?”
“若说旧仇,在上林里时,你就吓我一身冷汗,”牵过刘妙贞的手,林缚细细看去,与苏湄她们不同,刘妙贞的手心有着茧子,稍稍破坏了nv子的柔美,但作为nv子,能在刘安儿死亡,将淮阳军撑起来,尤其值得尊重,又说道,“睢宁一见,更是有如惊鸿。淮泗战事,谁也不想,其中曲折,与你在崇州相见时也多说过。之后对淮泗之事如此处置,有种种不忍,也有种种难忘……”
刘妙贞脸染红晕,说道:“妙贞便是给夫君的心xiōng所折,想着委身事君,也是妾身唯一能有的出路……”
林缚听着刘妙贞的话越说越正经,见chuáng边的角桌上还放着刘妙贞平时惯戴的青铜面具,拿起来笑问道:“你从何时就戴着这张假脸来,叫天下英雄都识不得你的容貌?”
“随我舅舅习武之后,我舅舅说,莫想叫别人因为妙贞的nv子之身而轻视,便不能再以这张脸视人,而那之后,再无人能叫妙贞将这张假脸摘下……”刘妙贞说道。
“从今天开始,丢掉这张假脸,可以吗?”林缚问道。
刘妙贞在淮东军将卒心目的地位已定,也无法用这张假脸去增加威严。
“夫君说什么便是什么。”刘妙贞说道。
林缚将青铜面具放回角桌,说道:“时辰也不早,那我们就歇息吧……”见刘妙贞坐在那里不动,以为她还不习惯为人fù,便主动去摊开被褥……
刘妙贞嗫嚅的说道:“我……马婶说,马背上的nv子……”说到这儿,就再也说不下去,粉脸涨得通红,觉得这事实在难以启齿,但不说又怕林缚会误会她有不贞。
“你是说chuáng上少块白绸吗?”林缚回头笑问道,常年在马背上的nv子初夜能见红的还真是百里难挑,他还没有迂腐到这种程度。
“嗯……”刘妙贞鼻腔轻轻yín应了一声,完全没有平时的大将之风,脸红如染,yàn得要滴出水来,这一刻才将她柔美之处尽情的展现出来。林缚平时哪见到过眼前佳人羞怯的柔美,此时是看得砰然心动,将她牵到chuáng前来,帮她脱去裙衫。
刘妙贞在当世nv子里是罕有的高个,只比林缚稍矮一线,nv子太高,在别人眼里或许要当成一个缺憾,但给后世荧屏丽人所熏陶长大的林缚,才能真正领会刘妙贞身材的傲人之处,那双tuǐ长得真是撩人。
刘妙贞当真是什么事情都不懂,躺在那里,有着羞怯,不敢跟林缚对视,侧过脸咬着嘴chún,在chūn意盎然的夜里给剥光,明烛高烧,肌肤有着丝绸一般的光泽,待看到林缚坐在chuáng头解衣,才想起马兰头婆娘jiāo待的事情,坐起来,红着脸说道:“妾…妾身替夫君宽衣,差点都忘了……”
林缚哑然失笑,便让光着身子的刘妙贞替他宽衣解带,他的手空下来,有些迫不及待的去wěn/mō着刘妙贞光滑如绸的肌肤以及tún、rǔ,便能感觉得她的肌肤跟苏湄她有诸多不同。苏湄她们是弹中带软,刘妙贞的肌肤则有着更坚韧的弹xìng,仿佛十四五岁少nv紧绷着的肌肤。
“痒……”刘妙贞扭着身子帮林缚宽好衣,便钻进被褥里,差涩的说道,“夫君也睡吧……”林缚心热情急的钻进去被褥,便觉得身高有身高的好处,欢爱时,口相wěn,足相抵,情趣与身材娇小的小蛮不同,倒也一样的叫人沉醉。
第74章 雁过拔毛
林缚与刘妙贞大婚之后的第二天,元归政、元锦生父子就告辞离开徐州去见董原,淮东这边派了高宗庭的书僮陈小彦随行,代表淮东居中协调。
陈小彦跟在高宗庭身上有**年了,早就从当年的少年子长成jīng明干练的青年,高宗庭自然也是希望他在淮东能有一个锦绣前程。
淮东在山阳的物资储备及运船充足,只要元归政跟淮西谈妥过境的事情,米粮、铁料、骡马、兵甲军械等物资,都能以最快的速度装船运往信阳,由南阳军接收。
从泗州渡淮河,马不停蹄的赶往寿州。
董原在寿州垦荒屯田将有两个月,屯田规模不大,但比之前的残破,终究是好看了一些。元归政从徐州出来,也明白淮东的心思——淮东秋后要在南线对闽东用兵,希望淮西、南阳的防线能越快稳定下来越好,所以这时候大力支持南阳的同时,暂时也还不会对淮西进行制肘。
但是很显然,董原要想将淮西经营成淮东那般景象,三两年的时间是远远不够的。
流民要招抚、赈济,沟渠要挖、道路要筑、桥梁要修,大的溪河要设渡口、渡船,驿站要建,官员胥吏要招募供养,这么多桩事纠缠在一起,可没有一刀斩luàn麻的妙法,要一桩一桩的理顺,十分考验治政的能力,关键还是要有资源上的投入。
元归政过来,董原也刚从信阳赶回来。
董原从信阳赶回来,除了见元归政之外,还有就是公孙义等人脱离江州,赶来寿州投靠。
公孙义这些老人,是董原在东闽时就忠心相随的嫡系亲信。董原到维扬组建乡兵时,就将他们招来治军,使得当时的维扬军跟东阳军一时喻亮,抵抗住淮泗流民军对维扬的侵袭、渗透。
其后董原率维扬军南下抗击浙闽叛军,公孙义等将领也就成为浙北军的骨干,为董原立下赫赫战功。
董原离开杭州,公孙义等人虽然没有脱离杭湖军,但大多将家小随董原迁往江宁安置,以示追随之心。
如今董原留在浙北的嫡系兵马给调往江州,受岳冷秋辖制,董原也晓得岳冷秋是吃ròu不吐骨头的主,就没有想过还能将嫡系兵马讨回来,但想着将招公孙义等心腹将领召到身边,在寿州再重新组建一支新军。
公孙义等大小将领数十人,加上各自的家兵,约有七八百人赶来寿州投靠董原,终是使得董原的底气稍足了一些。
也叫赶到寿州的元归政认识到,董原能为封疆大吏,给吴党支持来跟淮东争强斗胜,也是有他的深厚基础。
岳冷秋也急于消化从杭湖军调出来的这部分兵马,公孙义等人又不受拉拢,自然也不会阻挡他们的离开,他同时还要长淮军、徽南军中征用部分武官进江州,加强在江州的嫡系势力。
陶chūn身为长淮军主将,他的一举一动都受朝廷关注,而江州也没有合适他的位子,他自然不可能放弃麾下兵马去江州投靠岳冷秋,但同时又不能阻挡岳冷秋从长淮军招募一部分基层、中级将领去江州。
长淮军一方面在裁撤老弱,虽说变得更jīng锐,但兵力缩减,但将官的位置却少了近三分之一,即使有战功,升迁也变得艰难。
这些将领到江州后,大都会得到岳冷秋提拔,说不定再出一个陶chūn也有可能。岳冷秋治军这些年也不是白混的,对长淮军的将领影响自然是不容忽视,也是陶chūn所无法遏制的。
如今董原与岳冷秋互调武官,多少有着默契。
除了岳冷秋之外,董原也着急分化长淮军,甚至通过楚王拉拢长淮军的将领。今日调一个人到南岸出任县尉,明天调一个人到南岸担任城校。南岸寿州、濠州、信阳等地盗匪丛生,府县需要相当多的卫戍武官,陶chūn也无法挡着不让手下的离心将领不给提拔,当真是郁闷得很。
从离开杭州算起,也将有近一年的时间了,从长淮军撤下来之后,淮西的情形就逐渐好转,但越是如此,董原越是能感受到跟淮东的差距。
元归政这次过来谈淮东粮船过境的事情,董原自然是不便下什么绊子,刘庭州听到淮东要在入秋之前分批组织四十万石米粮运到信阳上岸,再从信阳转运到南阳,眼馋得都要流口水。
江宁如今拨给淮西的钱粮,扣除支应南阳的,就剩一百八十万两银,其中含粮六十万石。
照着规矩,军粮由军领司支拨,扣除运耗,就剩下五十万石还不足一些。
刘庭州深谙朝廷户支的潜规则,六十万石军粮才给没掉十万石多点,已经是陈西言等人亲自督办以示支持的缘故,暂时不能奢望得到更好的结果。
五十万石粮,倒是够十万兵马裹腹,关键要经营淮西,要用到米粮的地方,远不止养军一项。
地方米价不能平抑下来,官府要募流民筑路修城、垦荒屯种,就只能以米粮支算工钱,没有米粮,就什么事情都办不成。
董原要先在信阳以孟氏孟畛、孟知详为首恢复乡兵以为信阳府军,除了地方自筹外,还答应每月供应四千石粮。
刘庭州晓得信阳的根基要稳下来,要拉拢地方势力为剿匪出力,每月供应四千石粮不算多,关键这个缺口要怎么补?
维扬粮价已经升到一两五钱,运抵寿州一两八钱、运抵信阳再加两钱运价。
董原从维扬盐商那里得到的第一笔五十万两银,就只够往信阳运二十五万石米粮。
除了粮食之外,铁料、骡马也缺得厉害。
除了兵甲外,农具铸造对铁料的需求更大。
淮西能用来屯田的土地都抛荒数年,灌木丛生、泥土板结、沟渠荒废,没有充够的铁器,垦荒屯田之事,就很难进行下去。
如今江宁的máo铁料都跟铜等价了,jīng铁更是铜价的四倍之高。
如今寿州募有屯卒有六万众,以人均二十斤铁料计,需máo铁料一百二十万斤才能真正的将屯田之事展开。一百二十万斤máo铁料,差不多值二十万两银,更关键的是维扬、江宁等地的冶铁作坊,根本就挤不出这么多的铁料来。
淮西真要拿出大笔的银子去江宁收购铁料,只会导致铁价进一步的激增。
淮东给南阳供应的物资经过淮西,物料清单自然要经淮西备案。
看到清单里所列,南阳能从淮东得铸造兵甲所需要的jīng铁料就有二十万斤,刘庭州tiǎn了tiǎn嘴唇,问代表淮东随行来寿州协助的陈小彦:“淮西也缺jīng铁,淮东能否支应一部分?”
“南阳事急,淮东也是勒紧裤腰带供应,刘大人所请,小彦实不敢轻率代淮东答应……”陈小彦回道。
刘庭州气得要吐血,他在淮东那些年,早知道淮东已经奢侈到乡野溪河造木桥都大量的使用铁构件。近两年,淮东更是大规模的将冶铁工场迁到山阳,以便就近使用淮阳的煤铁,缓解北官河的船运拥堵。
从红袄军东进之后,淮东往淮泗地区输送的铁料每年都多达两三百万斤,今日向南阳供应二十万斤jīng铁、六十万斤máo铁料,淮东断不可能达到勒紧裤腰带的程度。
说到底,淮东不制肘淮西就算顾全大局了,又怎么可能支援董原在淮西立足?
董原yīn沉着脸,他又不能拒绝淮东粮船从淮西借道,只说道:“侯爷远道赶来,今天还是先在驿馆歇息吧,明天再谈一些细节;近乡侯要守住南阳,事关重大,淮西只会支持的……”
元归政、元锦生、陈小彦先告辞离开,去驿舍休息,公厅里只剩下刘庭州、丁知儒、陈景荣等淮西官员。
“如今燕虏的游哨能渗透到淮河岸边来,淮东船过淮河去信阳,我们这边要派兵护送,是不是可以征收一些费用?”丁知儒说道。
寻常商船过境,征收过税是天经地义的,但淮东经淮西运往南阳的物资是军事所急需,丁知儒也没有脸说要征收过税,但雁过拔máo,这么一大笔物料过境,不刮下一层油以缓冲淮西的燃眉之急,怎么叫他甘心?
董原yīn沉着脸,不吭声。
刮一层油,刮的是南阳的油。淮东这次如此慷慨,就有收拉南阳梁成冲之意,淮西再要去刮一层油,淮西与南阳的关系就会更加的僵硬,这大概也是淮东很希望看到的。
陈景荣看向刘庭州,问道:“刘大人觉得跟南阳征收多少费用合适?”
淮东这次要运往南阳的物资十分的庞大,哪怕只刮下一成来,就能叫淮西当前的物料紧缺缓一口气。当然,恶劣影响也有,所以要权衡利弊,再者就是要让刘庭州这个军领司使出头,分担一下恶劣的影响。
雁过拔máo得罪南阳,董原是逃不脱干系,刘庭州也没有想过要撇清关系,咬牙说道:“平江的生丝出海去海东,淮东要征收六成的过税;淮河实在算不上安宁,怎么也得留下两成货以充护送之资才够……”
董原点点头,说道:“那这事就由刘大人跟知儒负责跟元归政谈……”他也怕明天元归政情急之下将茶水泼他脸上导致场面太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