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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更俗     枭臣txt下载     枭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6章 缓兵之计

    压力,但是他眼下最极紧的,还是要筹出一万套寒衣出来,但是谈何容易。

    今年冬天的酷寒,田常印象里也没有遇到过,饥民冻毙寻常见,但将卒缺少衣物御寒,已有许多的人冻坏手脚,严重影响到战力。

    比起天气的寒冷,最令人心寒的,无过是徐州战事的结果是那样的叫人难以置信,是那样的叫人震惊。

    yīn霾的天空像倒扣在富阳城头,雪huā飘下来,田常衣不解甲,手按着腰刀在城头巡视,丝毫不畏酷寒,看着城内外银装素裹,人行如蚁,心里感慨万千。

    “这鬼天气,富阳怕是有三五十年没这么冷过!”方振鹤手拢在袖子里,抱怨着鬼天气,说道,“便是富阳的溪河结冰都近一尺来厚,说来真难叫人相信,徐州的天气要比富阳冷得多,河冰怎么突然就会破开,将徐州兵都陷了进去?”

    田常严禁底下将卒sī自谈论徐州战事,但徐州战事的影响在军中影响还是极大。

    当初正因方振鹤率众献方家埠,又当先锋攻陷临水城,才使得浙西军顺利聚得富阳等战事大捷,故而方振鹤颇受奢飞熊的重用,田常禁言禁不到方振鹤头上去。

    田常抬头看了方振鹤一眼,说道:“兵行诡道,淮东好此术,实不足为患。”他嘴里虽这么说着,但是他自己心里都不信,更不指望方振鹤能信。

    永嘉、会稽战事相继受挫,他们被迫放弃永嘉、回浦、温岭、横阳、平阳、瓯海、会稽、山yīn、萧州等县,被迫在东线全面收缩——即便在那一刻,田常仍认为奢家还是有希望的。

    一旦北燕兵马横冲直撞,将河淮防线悉数摧毁,将迫使淮东与江宁在北线投入更多的兵力,届时在南线决一胜负,必能叫淮东、江宁首尾不能相顾。

    谁能想到徐州战事竟是这样的结局,仿佛一只巨拳,狠狠的打在他们的xiōng口,叫他们好几天都喘不过气。

    徐州大捷不仅替淮东、江宁彻底解决掉陈韩三这个隐患,将地处淮泗要冲的徐州城掌握在淮东手里,使得淮泗防线形势完备起来,还重挫燕胡南下的锐气——在这种形势下,只要淮东、江宁诸部退守徐州、淮阳、涡阳、濠、泗及寿州等地,将构成坚固的守淮防线,势难给燕胡一鼓作气的捅穿。

    拖延下去,田常实在看不到胜利的希望在哪里。

    方振鹤最近牢sāo颇多,田常猜测他心里也许隐隐约约有些后悔当初的冲举。

    方振鹤献方家埠,而甘为前驱率众谋夺临水,是奢飞熊当年能在独松关、富阳等地取得一系列大胜的关键xìng原因。

    然而这一耀眼的功绩,没有给方家带来太多的实惠跟利益,反而使方家跟杭湖地方势力彻底决裂,试想杭湖有几个人不想生吃了他方振鹤?

    一旦奢家守不住富阳、临水,世代在临水城东郊方家埠耕作经营的方家宗族,必然会受到残酷而严厉的报复。

    眼下林缚亲率数万淮东jīng锐,集于麟州,还邀董原、陶chūn、梁成冲过去,yù与燕胡战于寿张,以解东平之围——此战要是淮东受挫,或者跟北燕拼个两败俱伤,他们在南线还能有机会;要是淮东再获大捷,田常心里也会有内kù都输掉的错觉跟沮丧。

    当淮东在麟州、寿张再获大捷,燕胡南下的锐气必将给彻底的挫败,淮东就有余力回过头来,重新将注意力放在南线,其第一步就会与杭湖军合兵强攻富阳。

    最好的结局莫过是淮东军跟燕胡在麟州、寿张拼个两败俱伤,田常心里这么想着。

    这时候有扈从登上城头来,禀道:“大都督行辕急函!”

    田常拆开信函,看过后跟方振鹤说道:“大都督召我去议事……”召见甚急,田常将富阳军政事务稍作安排,便连夜乘船出发,逆水赶往淳安,经过桐庐时,与从东阳而来的苏庭瞻遇上。

    苏庭瞻从东阳到桐庐是乘马而行,与田常汇合后,便一起乘船赶往淳安。

    “徐州出了这个状况,大都督在淳安紧急召诸部议事,是为哪般?”田常邀苏庭瞻到船上来议事。

    “怕是要对赣州动手了!”苏庭瞻说道。

    田常心里一惊,问道:“淮东、江宁诸部兵马都集于麟州一线,摆开兵势,yù与北燕决一死战——我们此时对赣州动手,岂不是要促使淮东、江宁从麟州撤兵南还?”

    “我起初也是这么想,但见大都督召见诸部主将甚急,便猜测淮东集兵于麟兵,可以是缓兵之计。”苏庭瞻说道。

    “缓兵之计?缓我们?”田常惊觉的问道。

    苏庭瞻点点头,说道:“淮东好用诡计,但也很少打无把握之仗,其集兵于麟州很可能只是装腔作势;要是我们信以为真,再拖两三个月,事情怕会大坏。”

    田觉陷入深思:

    貌似淮东邀董原、陶chūn、梁成冲诸部合兵,约集十三四万兵马,但燕胡在寿张、东平等地,就有兵马十万,但在青州、登州,陈芝虎还辖有三万余兵马,更为主要的,叶济罗荣在晋南、在河北沁阳,更掌握着三万铁骑、四万余新附军——燕胡这两部兵马,都能以较快的速度拉到寿张、东平外围,参与会战。

    不要说新附军了,燕胡能调兵的骑兵部队就高达七八万众,也非江宁十三四万步卒能在河淮平原硬扛的。

    也许是淮东在徐州赢得过于顺利跟神秘,而使他们忽视淮东这时候并没有跟燕胡决一死战的实力。

    苏庭瞻继续说道:“徐州获捷后,在形势以及人心上,淮东都要做一做样子,领兵北上,做出与燕胡在寿张一线决一死战的样子。即使淮东不这么做,只要燕胡在寿张、东平一线集结大军,淮东要巩固徐泗防线,也无法将兵马从徐泗防线chōu出来。而最为关键的,陶chūn、董原、梁成冲诸部来说,这时候都还陷在河淮,即使想撤下来,也不是一两天能成——但时间拖上两三个月,你说会是什么形势?”

    田常蹙紧眉头,倒吸凉气:徐州战事之后,他就满心期盼淮东、江宁诸部兵马在麟州、寿张一线,跟燕胡拼个两败俱伤,倒是没有想过这是淮东搞出这么一番动作,竟然是有可能在装腔作势。

    要是麟州会战打不成,时间拖上两三个月,燕胡主力很可能会困于粮草,将主力撤到济南一线就粮,仅在南线部署少量兵马接敌。而在chūn后,河淮地区jiāo错纵横的河流,也将成为阻挡燕胡兵马南下的障碍,使得淮东、江宁在河淮地区所承受的军事压力将大减。

    到时候,淮东、江宁不仅不需要向北线增援兵力,甚至可以从北线chōu调兵马来支援南线。

    想到这里,田常背脊都渗出冷汗来,这时候他与苏庭瞻在东线都甚感吃力,要是淮东到chūn后再往浙东增派兵马,形势必然险恶到极点。

    “这厮真是险恶啊!”田常气急败坏的说道,“老天怎么能容这么逆天的妖孽活在世上?”

    苏庭瞻晓得田常有些畏战怯敌了,跟淮东纠缠这些年,接连受挫,没能占半点便宜,换了谁,都难丧气。

第47章 父子谈险谋

    形势对奢家来说,已经到异常严峻的地步了,奢文庄并不想否认这一点。他在会稽战事,一直都留在浙郡督战。

    为能就近控制东西两线的战事,奢文庄将行辕设于淳安。

    田常与苏庭瞻赶到淳安,才发现奢飞熊等人,先一步从婺源等地赶来。

    淳安藏于浙赣崇山峻岭之间,虽说相距就三百多里,但天气要比外侧的富阳暖和许多。

    赶到淳安的当夜,奢文庄只是安排夜宴,倒没有急于议事,不过诸将sī下里,都在议徐州战事对南线的影响。

    淮东的缓兵之计,有人能意识到,有人仍坚持相信淮东、江宁会在麟州、寿张一带与燕胡有一场大战,但徐州战事对南线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

    一旦在河淮一线的防线稳定下来,淮东与江宁必然会chōu兵先打富阳。

    如今富阳、临水等地控制在他们手里,往东南能威胁会稽、萧山;往东、往北能威胁杭州、湖州及环太湖诸府县,往西北,能威胁徽州、江宁——只要富阳、临水等地在他们手里,江宁、淮东在徽州、杭湖、会稽等地十余万兵马都寝食难安、不敢轻举妄动。

    而一旦富阳、临水等地陷落,孟义山所部杭湖军只需要少量兵马,就能堵住这个缺口,守住杭湖及环太湖诸府县;而邓愈的徽南军不用担心侧后来自独松关及千秋关的威胁,而能专注从南侧的昱岭关对淳安、鍪源一线用兵;而淮东在浙东的兵马,则不需要担忧来自富阳的威胁,而能更专注对东阳、诸暨等县用兵。

    攻势之势将大变。

    他们自然不会轻易放弃富阳、临水等地,但真要在富阳进行会战,形势对他们又颇为不利。

    从萧山、杭州都有进入富阳的通道,而他们要支援富阳,只能走钱江水道,从桐庐派兵及物资过来。一旦淮东与杭湖军联手兵势强势,将能对富阳形成合围,进而在富阳西线封锁钱江水道,想要打赢富阳会战,就必须投入与淮东、杭湖军联手更多的兵力才成。

    战局推演下来,只会叫人更沮丧。

    淮东与杭湖军联手,能轻易在富阳外围聚集十万兵马,而且补给从杭州、会稽、明州等地供应,十分的方便;他们即便能在富阳集结十万兵马对抗,但十万兵马的补给怎么办?

    不比当初占得明州、会稽、永嘉诸府之时,粮草衣甲军械相对宽裕,这时候要在一路集结十万兵马,仅食粮一项,就足以叫人愁白头。

    富阳战事不用真打下去,只要拖上半年,他们就会先撑不住而撤兵放弃富阳。

    形势已经到了西线必须有所突破的时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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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人都等着看淮东与燕胡在麟州、寿张两败俱伤,但我心里清楚,这一战打不成。北燕受挫于徐州,锐气受挫,不会贸然再打硬仗,但淮东真要打,北胡在形势上还是占据绝对优势,林缚怎么可能为了救梁家而贸然去行险?”

    烧了火盆的室里,温暖如chūn,奢文庄仅将长子奢飞熊召来,在室内对坐而谈。

    “赣州也是极寒天气,我军缺少御寒衣物,这时硬打赣州,伤亡会叫人难以承受啊。”奢飞熊在婺源领兵。

    奢文庄虽到北边来督战,但奢家在浙郡最重要的兵权,还在奢飞熊的手里。

    奢飞虎在会稽用急躁、冒进所犯下来的一系列,使得奢家陷入更深的被动之后,给掳夺兵权之后,在奢家内部,已经丧失跟奢飞熊争嫡的资格。

    在一家势力内部,永远都不可能只有一个声音,奢飞熊常年领兵在外,有声望、有威势,而嗣子地位稳固,奢文庄做决策并不能无视他的意见。

    “淮东在徐州用险计而胜,此可一不可再。主要也是徐州对淮泗形势过于重要,徐州得失关乎淮东北线的安危,想来在林缚心里,也有‘虽势险而迫于用奇,实在无奈也’的想法,”奢文庄倒是不急不躁,徐徐说道,“我也晓得,我们夺赣州的条件谈不上成熟,但形势对于我们,也是到了不得不剑走偏锋、兵行险策的地步了……”

    奢飞熊沉默着思虑,奢文庄继续说道:“以往,我们也许可以想,打不过,大不了退回东闽去,只要封住仙霞岭,还能割据闽地,或许还可以唆使广南诸家跟着割地称王,但眼前的形势许我们这么做吗?”

    奢飞熊轻叹一声,说道:“子檀在时,说东海之利,未能重视啊,悔之晚哉。”他晓得八闽战卒退回闽地,守住仙霞岭是没有用的,只是更方便淮东在南线集中主力兵马从闽东沿海登岸,直接攻打奢家的腹心之地。到时候奢家即使还有十几二十万兵马,但没有养兵之田,还谈什么割地称王?

    但形势这么拖下去,也不行。

    除了衢州府所处于浙中谷原外,浙南、浙东的粮棉之地,几乎都给淮东夺去,他们在浙郡所占的地盘,虽然不比淮东xiǎo,但缺少粮田,不足以维持这么庞大的军备。在江宁、淮东腾出手来之前,在西线获得更大的生存空间,是迫在眉睫的事情。

    生存空间!

    无法毕功于一役,必须争得更大的生存空间,才能维持生存,只能生存下来,才能谈得上静待时机。

    淮东这两年来,针对他们的,无非也是千方百计的压缩、蚕食他们的生存空间。

    “旧事难可追,说来也是我的失策,”奢文庄苦叹一声,又说道,“这时不打赣州,拖到明年chūn后,你有信心在富阳保持优势吗?只要河淮形势稍固,明年chūn后,淮东必对富阳用兵,我们要能先一步攻取赣南诸地,那富阳对我们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只是赣州难以猝然攻陷啊,”奢飞熊说道,“在东线,我们陷入太多的兵力,要防备着邓愈的徽南军打过来,孩儿在鍪源最多只能集结五万兵马西进。赣州制置使司就辖有三万兵马,还要防备江州制置使司往援,五万兵马不够用啊!”

    “东阳要守住,不仅要守住浙中谷原这块粮地,还要尽可能在东线拖住淮东兵马,但只要攻下赣南诸府县,富阳就是jī肋,”奢飞庄说道,“这时就应该断然放弃富阳,富阳、临水等地四万jīng兵就能用起来。淳安只要有一万兵马足矣,我替你守住后路,给你凑足十万jīng锐,但你必须在三个月里将赣州拿下来,不然我奢家将死于葬身之地!”

    “这时就放弃富阳?”奢飞熊愣怔片刻,不战而放弃富阳,要是攻打赣州不利,他们除了退守东闽,就没有其他选择。而一旦退守东闽,必然又将给淮东从海上虐待折磨到死,真可谓是父亲所说的“死于葬身之地”!

    对奢飞熊的震惊,奢文庄倒是平淡,他慢慢说起占领赣州后安排:“我这些年也心疲力歇了,打下赣州,八姓宗族就要迁部分人去赣州立足,控制赣江、鄱阳湖,还是可以经营的,我以后就替你守住闽东那些残地!”

    奢飞熊募然看到父亲冠下的鬓发都成雪白,要不是计穷于此,谁会将气运都压在一场胜算不大的攻城掠地决战之上?

    “孩儿定不会辜负父亲的重托!”奢飞熊推倒跪拜在地,叩了三个响头。

    “责任重大啊,”奢文庄伸手压着奢飞熊的肩膀,说道,“这一战过后,我就回晋安去,宋家这些年太收敛了,收敛得不让人放心啊!我不在晋安,怕是没有人能压住宋浮。”

    奢飞熊讶异问道:“我奢氏败亡,宋家就能独善其身?”

    “当年我就不赞同老二跟宋浮他nv儿的婚事,奈何老二给mí得没有心魂,那个nv子不是省油的灯,怕是他们父nv早就背着我们见过面了,”奢文庄说道,“要不是年中时会稽形势实在险恶,我怎敢轻易离开晋安?”

    奢飞熊想起那张明yàn、妖冶的面容来,这才彻底明白赣州一战为何非打不可。要是拖到明年chūn后,富阳战事正进行到紧要关头,给宋家反戈一击,奢飞熊实不知道真到那一步,奢家还能有多少生机?

    “父亲几时觉察的?”奢飞熊压着声音问道。

    “不管觉察早或晚,都没用的,”奢文庄摇了摇头,说道,“宋家这些年来,几乎都放弃永泰,举族迁往泉州——宋浮这头老狐狸,我是理解的,他不过是待价而沽罢了。只要你能打下赣州,我还能勉强压住他,不然的话……”

    多余的话也无需多话,宋家在泉州貌似只有数千jīng锐可用,但只要宋家举族投淮东,淮东集结数万大军从泉州登岸,必然导致奢家各条战线的全面崩溃,这场仗就没有必要打下去了。

    “当年没能将那个害人妖jīng刺死,留下这个祸害!”奢飞熊含恨的捶打地面。

第48章 残寇

    徐州城下,为咬住周知众所部,为歼灭更多的敌军,刘妙贞也顾不上理会结有深仇的陈韩三,使得当时退守荆马河南岸xiǎo寨的陈韩三有机会率残部突围。

    陈韩三突围后,不敢北上跟那赫雄祁、周知众所部汇合,怕淮东、淮西兵马在北面过于密集,彵一不xiǎo心撞到鱼网里去、自投罗网。而两淮兵马大举北进后,在淮阳、涡阳南边,自然会留下很大的空隙,陈韩三便借着这个机会,率残部一路夺命往西南奔逃;也不敢滞留在淮东、淮西的地盘内,怕给淮东回过头来从容收失。

    陈韩三收拢残部,倒也凑起三千余人;所经府县驻军,都不足以吃下陈韩三残部,只能紧守城池,眼睁睁的看着陈韩三这股残寇往西南逃窜,而无以为计。

    淮东虽有骑兵,但这时候唯恐北线骑兵不够用,怎么可能为追杀陈韩三的残部而分兵?也许陈韩三以后还是一个祸害,但这时候已经无关大局。

    天气越发寒冷,大雪飘飞。

    无兵追赶,陈韩三这十数日来,靠打劫村寨获得补给,行速也快,很快就走到淮西诸镇控制区域的边缘。

    过息县时,看到十年都未必会冻上一回的淮河,在今年冬天竟然冻上了,陈韩三等人禁不住泪流满面、痛哭流涕,怎么也想不透荆马河怎么会在突然之间破开?

    没文化真可怕!

    陈韩三虽说在战场上厮杀了十数年,从为寇淮上时,就东奔西走,见多识广,但就是猜不透淮东军用了什么手段叫荆马河在他们眼皮底子破开?

    那平时不甚重要的荆马河,竟叫徐州兵一败涂地,除了身后三千余成为了惊弓之鸟的残兵外,其余悉数沦陷、被歼,叫陈韩三如何甘心?

    十数年来投机取巧,每每都附强凌弱,好不容易hún到今日的地位,一夕之间连内kù都输了个干净,叫陈韩三如何甘心?

    “帅爷,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马彪倒是豁达,便是妻儿在徐州城里给捉去江宁送审就刑,多半逃不过斩立决,他也丝毫不为意,只要胯下那杆枪在,哪里没有娘们?有娘们就能cào来生儿生nv,这些年来奔亡逐败,哪有什么好牵挂的?只是眼下头疼的,淮东、淮西要远远避开,往北不能走,往西就只能去投罗献成,马彪微微皱起眉头,说道,“长乐王不是个大讲旧情的人,我们这么去投靠他,会不会不受待见?”他心里更担心罗献成会借机将他们这些人马都吞了过去。

    有兵马在,哪怕只有三千多人,也有东山再起的机会;要是给罗献成吞了过来,以后想翻身就困难了。

    “帅爷,进淮山即可,千里淮山,要藏下我们这点人,轻而易举,实在没有必要去看长乐王的眼sè,再说长乐王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主。”马臻反对继续西走跑去投靠罗献成。

    马臻也是幸运,在溃兵之中,虽然右tuǐ断折,但终是保住xìng命,还算准了方向,带了数十残兵跟陈韩三汇合上。这时候一瘸一拐的走到陈韩三的身边,看着冰封上的淮河也是yù哭无泪。

    陈韩三也晓得眼下不是投靠罗献成的好时机。

    罗献成借谈招安,跟江宁拖延了有一年多时间经营襄阳、随州等地盘。罗献成既无意招江宁兵马来征讨,也无意给江宁招安,在政治上没有远见,只想维持眼下的局面。

    曹家进兵两川,形如公然叛变,两湖兵马要防备曹家兵马从川东顺江而下,江宁自然也没有力气收拾罗献成——只要罗献成老老实实的呆在襄阳、随州,江宁也有意暂时维持现状。

    陈韩三徐州公然叛反,此时去投罗献成——搞不好罗献成为了不触怒江宁、引火烧身,很有可能将他们捉住送往江宁,这样还能吞下他带去的三千残兵。

    这时候投靠罗献成,实在是一桩很冒险的事情。

    淮山(大别山,又名淮阳山)纵横千里,东接庐州,西接南阳,范围很广,是扬子江与淮水的分水岭。早年淮东流马寇多发源于此,陈韩三也是在这里起家,不失为一个休生养息的藏身之所,而江宁还没有余力派兵马进淮山来征讨他们。

    马彪说道:“长乐王麾下许多老贼头,都发迹于淮山,对淮山的情形掌握,比我们不弱,他会容我们在淮山藏身?”

    随州在淮山西南麓,在地势当然远不如控扼襄汉的襄阳重要,但罗献成这两年来刻意经营随州,将老营也放在随州,多半是有打不过就藏身进淮山的心思。

    如今罗献成兵多将广,号称拥兵二十万,又将淮山视为自家的后huā园,怎么轻易让别家势力进入淮山藏身?

    这的确也是一个问题。

    陈韩三一时间也无以为计,但他不敢在地势开阔的平原上耗着,万一给淮东骑兵咬上,身后三千多残兵都不能保住。没有兵将,还谈什么翻身?

    眼下淮东、淮西、长淮军、梁家十数兵马都堆在北边,根本没有机会北上去投燕胡,陈韩三也没有胆子去自投罗网。

    不管是投罗献成还是藏于淮山之中,或南下避开两淮强兵,都要先进淮山,先熬过这阵子,再观望形势,图谋东山再起的机会。

    淮河在酷寒的冬季冻实,横在陈韩三面前,是一个绝大的讽刺,但也打开陈韩三往西南逃窜的道路;不然给淮河封锁在北岸,这么多人又找不到渡船,那更是yù哭无泪。

    xiǎo心翼翼的跨过冰封的淮河,陈韩三在息县停留了一天,就继续南下,绕过信阳,进入淮山与桐柏山相接的崇山崇岭之间。

    即使对罗献成戒心很强,但进入罗献成的控制区域外围,照着规矩也要打声招呼,隔着些距离,也不是罗献成派兵过来,硬将他们吃下去。

    陈韩三派马臻代表他翻山越岭去随州与罗献成接触,他则率部在桐柏山东麓占了几座村寨,围住一座山中湖谷,整顿兵马。

    好在当初也防备徐州生变,留在荆马南岸的三营兵马,都是忠于陈韩三的jīng锐,领兵将校都是陈韩三的子侄、亲族,南逃路中,也保持较为完整的编制。一路收拢残兵,倒是能保证陈韩三自始至终牵牵的掌握这支残兵,而没有在逃亡过程中,彻底的崩溃掉,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虽说一直到十一月下旬,淮东、淮西兵马都压在北线,无暇来顾及他们这一支残兵,但从陈韩三往下到普通兵卒,都成了惊弓之鸟,吓得够呛,直到进入淮山之中,才稍稍有了些安全感。

    为了获得补给,陈韩三稍站住脚,也顾不上“兔子不吃窝边草”的道理,就纵兵大掠周边。大溃奔逃过来,军心惶惶,也需要大肆发泄一下。饮过血ròu、cào过娘们,死也无憾,发泄过,才能找来凶残的xìng子来,才能安定军心,不然这支残兵处于惊惶不安之中,迟早会崩溃掉。

    陈韩三他自己也需要发泄,从劫掠来的nv子里挑了两个长相清秀的,带入房中来。

    山野无绝sè,但山清水秀,nv人倒也灵秀,在烧了火盆的室内,两个nv人给剥掉jīng光,抖抖瑟瑟的缩在chuáng头尾,白嫩的身子水灵灵,端是yòu人。陈韩三这时意识一个严重的问题,如此两具鲜嫩的身子楚楚可怜的摆在自己面前,但胯下那活儿竟是没有半点反应……

    陈韩三扑上去又啃又咬,连扣带mō,搞了半天,身下之物都还是没有反应,不由意识到徐州之败他趟马过荆马河时,腰下给冰水浸过,事后过了许久,才换衣物。

    这路来夺命奔逃,虽觉得辛苦,却没有想过胯下那物竟给冻残了!

    陈韩三呆坐在chuáng上,有些无法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又一个打击。

第49章 转攻为守

    淮东军四万jīng锐皆入麟州,与寿张相距不过百里之遥。麟州(今巨野)与寿张(今梁山)都在巨野泽西岸,一时间巨野泽西岸的土地剑拔弩张,在东平之围未解之际,又有拉开架式大干一场的势头。

    雪覆天地,四野苍茫,数十骑快马簇拥着一辆朴实无华的马车,快如流星的驰入寿张城。

    燕京有旨传来寿张,那赫雄祁从营帐给召往叶济多镝的行辕。

    从徐州逃归,虽说最终也使得周知众残部多逃出四五千人回来,但徐州未得、可以用来南征军前驱的陈韩三所部给歼灭、周知众所部约一万五千余人给歼灭不得北返,无论再怎么解释,都是惨不忍睹的大败。

    不要说那赫雄祁与周知众了,叶济多镝也上书燕京请罪,才过去十日不到,就有旨从燕京传来。

    那赫雄祁知道徐州大败,自三亲王以下诸将都有逃不脱的罪责,但也担心燕京这时临阵换帅——寿张会战一触即发,必然要从沁阳将大亲王叶济罗荣所部jīng骑调来参加,使叶济罗荣顶替叶济多镝为帅,也是顺理成章之事,但对南征将卒的士气却又是一次严重的打击,也不利东平围城继续有续的进行下去。

    那赫雄祁带着这样的担忧走进叶济多镝的行辕,袁立山、周知众诸将先他一步过来,从燕京赶来传旨的,是燕京汉臣最受范汗王重用的副承政范澜。

    看到范澜过来,那赫雄祁手里一惊,莫非真要让大亲王过来为帅?

    “这是汗王的手书,那赫,你来看看!”叶济多镝大马关刀的坐在明堂正中,正与范澜说话,看到那赫雄祁过来,便将桌上的圣旨随手递给他。

    北燕国制初创,本身又出身北地,没有那么规矩,那赫雄祁接过叶济儿从燕京传来的手书,就站在堂前展开阅看,越看越疑惑,问叶济多镝:“汗王要我们以静待动?”

    “皇上以为南朝装腔装势尔,南征诸将务必围实东平,固守寿张,不使南朝有机可趁,不使梁家有机突围,”叶济尔在手书所写的内容有限,更具体的意思,还要范澜跟南征诸将一一解释,“徐州之败,南征军将确实是失之谨慎,但皇上言,谨慎不为过。任三亲王为山东、河南两郡总督,某任山东、河南两郡宣抚使,袁将军兼任泰安、济宁,在战后,那赫将军将率部东进,兼知青州、登州,周将军随那赫将军去青州,还要那赫将军在登州编练水师……”

    “啊!”那赫雄祁愣怔在那里,叶济多镝未受责罚,还出任山东、河南两郡总督,倒也不太让人意外,毕竟这时候要是严厉责罚叶济多镝,会使诸将变得冒进,反而不利以后的战事,但有徐州受挫,山东、河南方面就要转攻为守,这个太叫那赫雄祁意外。

    范澜说道:“鲁西、河南残破,筹粮不易,这也是淮东敢突进到麟州的根本原因,南征粮秣,眼下还能支撑一段时间,但接下来chūn荒难熬,解决东平之后,大军无论如何都要退回去休整……”

    那赫雄祁陷入沉默,鲁西北的残破有他们的功劳在,但好歹也过去好些年,怎么也应该休养过来,但大军南下之后,鲁西及河南的残破是他们所预料不到的。

    他们进入燕蓟、晋中之后,民众虽穷困潦倒,但还能勒令大户纳粮,以补军资;而鲁西、河南,不要说普通民众,士绅乡豪也多逃出其地:屋舍残破、土地荒芜、十不存一,倒真有一副“白骨露于野,千里无jī鸣”的景象。

    便是寿张城,他们来夺之时,城里就百余兵丁、三百余民户而已,他们想就地征粮以补军食而不能,将卒所食米粮以及马匹牲口所需的草食、饲料,都需要从济南转运。

    大地冰封,不能借水道船运,粮秣转输的消耗极大,已经接近所能承受的极限。

    再者徐州已经落入淮东之手,淮泗防线形势完备,而淮东又有数万jīng锐驻守,势难猝陷,而登、海等地,淮东有占着几座海岛,做出随时进袭燕蓟、鲁东沿海的准备,与其碰个头破血流再转攻为守,远不如此时就调整势态,将主动权抓在手里。

    叶济尔这番将范澜派出来给叶济多镝当副任,主持山东、河南两地民政,也有稳固阵脚、从容谋划之意。

    那赫雄祁又问道:“我去东面,陈芝虎调往哪里?”

    青州、登州诸战,陈芝虎虽有瑕玼,但不能不说,他之功要远大于过。袁立山都兼任泰安、济宁,陈芝虎麾下兵马虽少,但他的地位不应该比袁立山低。

    范澜说道:“待这边战事稍停,那赫将军去登州后,即调陈芝虎进河南,长淮军若不退,即用陈芝虎打长淮军,长淮军若退,梁成冲很可能西撤,与梁成翼相依为命,则用陈芝虎打梁氏兄弟及淮西……”

    “李卓立东闽军,董原与陈芝虎有盾矛之誉,我们倒是可以看看是董原这面盾厚实,还是陈芝虎这支矛尖锐。”叶济多镝笑道。

    虽说能一鼓作气捅破河淮防线最好,若不能一鼓作气,大半年来已经攻陷山东大部、河南xiǎo部,歼灭青州军、打残梁家,也是极大的功绩——叶济多镝不想因贪多而消化不良,甚至将大半年来的胜利果实都丢掉。

    “不管如何,都不能让梁习从东平逃掉!”袁立山说道。

    梁习逃不出去,梁成冲、梁成翼两兄弟即使还能相互扶持,但毕竟要算两家,力分而弱。要是让梁习逃出去,梁氏就还能在梁习之下团结成一体,要是让梁家跟着长淮军一起南撤,还是一个头疼的问题。

    ****************

    南北两朝在寿张、麟州剑拔弩张对峙十数日,长淮军忽从大梁撤军南返。叶济多镝分兵占大梁,但无追击之意,任长淮军南撤,而燕胡在晋南的兵马也都按兵不动。

    情形到这一步,先前给巨野泽西岸剑拔弩张之局势mí惑住的人,也陡然明白过来,南北两朝,都没有在这时候仓促会战的决心。

    元归政站在麟州残破的城头,眺望北面苍茫的雪地,心里有着抑不住的悲怆。

    他本接受了放弃东平的残酷现实,但在徐州大捷之后,林缚又悍然率四万jīng锐北进,使他误以为东平之围可解。临到这时,才意识到这一切,都不过是演给世人看的戏。

    东平围解,梁习不死不降,梁家才能在梁习之下团结成一体,与其他势力抗衡;而此时,梁成冲、梁成翼兄弟虽得以保存,梁成翼守着河中府,淮东与江宁都赞同梁成冲西撤去南阳,但此后的梁家能逃过给别人玩残的结局吗?

    “侯爷还在城头赏景啊!”

    元归政回过头,看见高宗庭登上城头来,苦涩一笑,说道:“高大人以为我有这个心情吗?”又问道,“长淮军都擅自撤了,淮东军何时会撤?”

    “长淮军护有大批民众南返,行速快不了,我们还要在麟州多留两天。再者我们撤去,曹州的侧翼就会暴露出来,我们还要梁侯爷在曹州做出决定之后,才能最后决定从麟州撤军北返,”高宗庭说道,“刘大人今天夜里应该能从曹州过来……”

    对高宗庭的从容淡定,元归政心头有说不出的厌恨。

    长淮军先撤了,不打寿张,就没有淮东军半点责任;这时候又迫使梁成冲先撤,那不救东平的罪名就都压在梁成冲的头上,淮东真可谓占尽了便宜。

    想到这里,元归政忍不住说出声,道:“淮东这次可真是占尽便宜了。”

    高宗庭张眼看向元归政,心想他如此城府也忍不住恶言相向,反唇相讥说道:“比之社稷,鲁国公一人安危重若几何?淮东军北进麟州,将燕虏南征兵马牵制在寿张不能动弹,使长淮军、梁成冲所部能安然撤走,为社稷、为朝廷保存实力,淮东占到哪mén子便宜?”

    元归政给高宗庭反诘得哑口无言,高宗庭犹不肯放过他,说道:“此战打不起来,你心里清楚;朝廷诸大臣,有几个心里没数?淮东军将燕虏兵马主力牵制寿张,鲁国公在东平不思突围,怨得了谁?”

    与元归政不欢而散,高宗庭返回麟州行辕,看到刚离开行辕去驿舍休息的叶君安也往这边走来,高宗庭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刚有消息从南面传来,奢家没有理会我们的缓兵之计,其在富阳、临水的兵马这几日来分批西进,看来是下决心掉头打西线了。”叶君安说道。

    “不仅是打西线的问题,看来奢家会果断放弃富阳……”高宗庭说道。

    “放弃富阳?”叶君安颇为讶异,说道,“当初为了富阳,奢家填进去那么多人命,这时真能狠心弃掉?”

第50章 彭城郡公

    麟州城当年先后遭流民军两番洗城,城池残破,民壮或给胁裹从军、从贼,或流落他乡,城里民众十不存一。www. shuyaya梁氏收复麟州后,虽往麟州新委了官吏,然而只是想从麟州收刮,而绝无投入半分钱粮的心思。时至今日,征用来给林缚作行辕的县衙官厅,也是瓦断墙裂,衰败不堪。

    北风怒嚎,吹着屋顶的瓦片咔啦啦响——在麟州驻军也是一时之计,行辕只是新糊了窗纸,遮挡寒风。

    林缚无意守麟州,自然不会花费气力去整修屋舍,甚至还要在撤离之前,将麟州城彻底摧毁掉。

    麟州离徐州不算远,约三百里路。在麟州的东面,则是巨野泽、微山湖、独山湖、昭阳湖、南阳湖等湖首尾相接,形成南接徐州的湖泊群。

    浩浩荡荡的泗水河,也是从东北方向注入这个湖泊群,而徐州境内流出来,一直到泗阳,与淮河合流。而微山湖等湖泊郡的冰封期也就两个月稍多一些。

    从地理形势上,淮泗第一道防线以徐州城为核心,北线延伸到麟州,没有什么合适的。

    只是淮东守住麟州,燕胡在河南、山东的兵马欲走西线攻淮西、南阳等地,必然会顾虑南征兵马的侧翼受淮东的威胁而颓然放弃。也就是说,淮东守麟州,实际上相当于变相的替淮西董原、南阳梁成冲承担了绝大多数的军事压力。

    林缚不乐意替别人做嫁衣,他决定放弃麟州,甚至连鱼台也不打算守,直接将外围防线撤到沛县一线,离徐州城也就百十里距离。

    实际上,做这样的决定,淮东也是迫使多方面的压力。

    要是将外围防线设于鳞州,相对于沛县,则向北延伸了两百里,需要在燕胡铁蹄的威胁下,多修座城垒,才能将防线填实。修了城垒,自然也要多填进万余兵卒才能算事——一旦在北线牵制的兵力、资源太多,必然会削弱其他方面的投入。

    沛县,与东畔广戚县夹微山湖而峙,可以为徐州外藩,而广戚县又将沂南、沂州等地屏护在内线,外围防线撤到沛县、广戚一线,对淮东来说,是最经济的。

    林缚在官厅里谋划撤兵的事情,高宗庭与叶君安从外面推门进来,带进来一股子寒风,吹得案头书函“哗哗”的响。

    “奢家怕是要放弃富阳了。”高宗庭说道。

    “嗯,”林缚将手里的卷宗丢到一旁,要高宗庭、叶君安坐到前面来,说道,“我们的缓兵之计没有行通啊!”

    燕胡没有把握一下子将徐州拔除,就不会急于再往南打,主力收缩回济南休整,不是什么难以预料的事情。熬过这个冬季,淮泗一线的压力就会减轻许多。

    拖到时候长淮军撤往淮西、填实淮西,庐州等地的兵马就能活起来,就有可能从多方面,将奢家憋死在浙西无法动弹。

    缓兵之计不售,奢家这时候就下决心壮士断腕,决然放弃富阳,将富阳数万精锐悉数西调,从西线寻求突破,林缚及淮东还真不能奈其何。

    奢家弃富阳而不弃东阳县,淮东在浙东、浙南的兵力就给其东阳县守军牵制在原处无法动弹,倒是以孟义山为首的杭湖军得以脱身。

    夺回富阳之后,侧翼不再受来自明州、会稽的威胁,杭湖军只需要部分兵力,就能将从桐庐进富阳、淳安进临水的两道狭窄口子堵实,兵力就显然相当宽裕。

    要是淮东在浙南、浙东的兵力能够脱身,可以迅速组织起来,从海路进袭闽东沿海,甚至可以从平阳南下,攻打闽北霞浦,这样就能牵制甚至打乱奢家的西进计划。

    但是能指望杭湖军与淮东水营合作,走海路进袭闽东吗?怕是等奢家大军从信、抚涌入江西之后,江宁那边才会姗姗而迟的做出调杭湖军西进支援江西的决定,但是失了先机,时间上怎么来得及?

    “能不能先夺富阳?”叶君安问道。

    林缚蹙着眉头,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说道:“兵马不宜铺得太散,富阳、临水,还是让给孟义山吧。这样不仅萧山可以减少些驻兵,第三水营也能从钱江撤出来。”

    富阳是很诱人,要是孟义山意识不到奢家会彻底放弃富阳、临水等地,淮东倒是有机会派兵先进驻占领。淮东眼下最大的问题,就是兵马过于分散,给牵制在各个防线无法动弹,很多事情都失之被动,很难主动的去掌握战机。

    再者派兵先占了富阳,等于从杭州外围挖走一大块,与杭湖军及吴党也会生出许多龃龉来,算不是好事。

    “奢家能下如此狠心,在西线大体能集结十万精锐;这么看来,赣州这次是在劫难逃了。”高宗庭说道。

    奢家当年夺下浙郡,就先后攻下原隶属江西的信州、抚州两府,从中段插入江西。为利于防备,将江西分为赣州、江州两制置使司分区防戍。

    赣州制置使司实际包括从豫章往南、鄱阳湖上游及赣江沿岸大部区域。

    江州制置使司包括鄱阳湖下游及江西沿江地区。

    奢家在东线日益艰难,也没有可能猝然攻下江宁,往西是扩大生存空间,占领江西中南部地区,先控制鄱阳湖及赣江上游,无疑是奢家此时唯一能有的选择。

    “要是赣州能撑过两个月,形势就未必大坏。”叶君安说道。

    “是啊,关键要看赣州那边能不能撑过两个月。”林缚感慨说道。

    如今燕胡有数万兵马堆在寿张,无论是淮东军还是长淮军还是董原的淮西,要南撤,都不能仓促,要徐徐南退,不留半点破绽,不能给燕胡骑兵扑上来咬住。

    河淮防线要稳住,要能从北线调兵支援南线,少说需要两个月的时间;再者也要确认燕胡在北线暂时不会形成威胁之后,才敢北兵南调增援。

    这时候刘妙贞等将走进来,高宗庭、叶君安才依次在两侧坐下。

    林缚与刘妙贞说道:“奢家很可能近几天就会对江西用兵,也可能会断然放弃富阳,淮东暂时是插不上手了。我会先回徐州去,能提前做些准备也是好的……你在麟州,不仅要防备寿张方向,也要防备梁氏有投敌的可能。待长淮、淮西诸军皆撤,我在徐州为你接风洗尘。”

    “妙贞谨遵大人所令。”刘妙贞俯身拜倒。

    **************

    因富阳局势变化,林缚没有等到最后,而是让刘妙贞率部在麟州殿后,他先撤往徐州。

    林缚南返徐州没两日,就传来奢飞熊将兵分作两路,从婺源、信州上饶,沿婺江、信江西进的消息。

    江西势危,但对徐州的影响不大,徐州还沉浸在大捷的余庆之中。

    江宁对林缚及淮东诸将的封赏,也随张玉伯从江宁述职返回而抵达徐州。

    林缚受封彭城郡公,正二品四等爵,食邑两千户,实领;在淮东、浙东制置使外,再兼领徐州制置使。刘妙贞等将受封轻车都督等武衔。

    刘安儿当年在接受招安之后,才给陈韩三诛杀。虽然此计出于岳冷秋,但陈韩三叛反,江宁自然将一切的糊涂账都算到陈韩三的头上去,也正式追封刘安儿为凤阳伯、濠州将军,由其子袭其爵,食邑五百户。

    食邑分虚实,寻常封邑,只是虚授,最终还是折算成食邑钱由受爵之人受领。

    食邑五百户,也就每年多领四五十两银子的食邑钱而已,谁每年还差几十两银子?

    林缚实领两千户,意味着划为林缚领邑的两千户民,其税权与地方官府脱离关系,林缚可以直接派收税官过去。在税权差不多等同于治权的当世,这两千户民也就成为林缚的家臣子民,意思大不一样。

    这也是浙南、会稽战绩压着不赏,拖到徐州大捷,江宁无法拖延下去再不论功行赏,又怕一下子封国公,接下来就没了封赏的余地。

    如今异姓封王者,唯有关中曹氏,曹义渠悍然出兵两川,与公然叛反也无两样。江宁可不敢轻易将王爵封给林缚。

    张玉伯也是有功之臣,数年来与陈韩三唇齿相伴,对牵制、限制陈韩三发挥了很大的作用,关键时刻又与柳西林协同王府卫营守住楚王府,并顺利夺城——说起来诈降诱敌之策,还是张玉伯最先提出。

    张玉伯有功在身,拔擢升迁是应有之义,但最终促使张玉伯将回江宁出任工部侍郎的,是林缚正式举荐刘妙贞兼知徐州。不仅张玉伯会离开徐州,楚王元翰成也将移藩别地。

    一来元翰成与淮东始终有着疙瘩,不会因为这件事情而有根本性的变化;二来楚王府两次差点毁于战火,两次差点给灭家亡族——林缚有意将徐州打造成纯粹的军镇,又位于两军对岸的外围、前沿,自然就不再适合做王藩封居之所。

第51章 驱虎吞狼

    越朝的危机,便如水面上飘着的葫芦,按住屁股翘起头,总是没有一刻稍停。

    江西势危,但江西离徐州有千里之遥,徐州城里的民众,头顶悬着的利剑总算是移除了。

    陈韩三公然叛变才一天时间,就给打得大败——将叛军逐出去,徐州总算没有再遭受一次摧残;但是徐州经历淮泗战事的摧残,战后没有得到很好的修复,整座城池仍显得残破不堪。

    xiǎo蛮等nv眷虽说秋后随林缚北上,但也没有相聚的机会,徐州局势稳定下来,便从山yīn赶来徐州相会,没有住进城里,就住在徐州城西南的石狗湖畔。

    石狗湖分东西两湖,周十余里,远无法跟北面的微山湖、巨野泽以及南面的洪泽浦、清江浦等巨泽大湖相比,也是徐州城外围难得的好出去。

    石狗湖及周围数万亩湖田以及庄园,都是楚王府的物业。

    因马服案,淮东与楚王府的关系一度恶化到要拉开架式厮打的程度;徐州战事过后,楚王元翰成主动将石狗湖北岸的一座庄子送给林缚,用来安置北上的nv眷,意在缓和彼此间一度剑张弩张的紧张关系。

    这时湖水结冰,覆着白雪,岸柳婆娑,挂冰垂霜,远近山峦也是淡雅的水墨疏影,景致十分的mí人。

    常年在外征战,也难得享受人生,返回徐州后,林缚便将手头的事务丢给旁人,一头栽到位于石狗湖北畔的留香园里。

    回徐州后,难得yàn阳天气,四野又静止无风,林缚与诸nv出庄子到湖畔xiǎo亭里赏雪。

    xiǎo蛮走到湖冰上去玩雪,宋佳、苏湄二nv穿着红白裘裳,陪林缚站在亭子里,眺望银装素裹的苍茫大地。

    “徐州获捷,将燕胡遏在寿张不能南进,总算是能缓一口气了……”宋佳轻声说道。

    “也就能缓上一年半载,”林缚叹道,“燕虏止步于寿张,貌似是为淮东所阻,但实际从围阳信算起,燕虏十数万大军,马不停蹄的打了大半年,连陷临淄、青州、登州、平原、济南等地,到寿张、东平等地,无论是粮秣输供,还是将卒士气,都到达极限。即所谓‘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也’。徐州受挫后,攻失之势相转,燕虏转攻为守,不过是顺势而为。淮东也只是争得徐州后,稍稍弥补了一些劣势而已。单就淮东在北线的兵力部署,还是不足以将整个淮泗防线稳稳的撑起来……”

    “这南面还是要早早的安稳下来才好,”苏湄想着林缚这些年来南征北战,难得有消息的机会,江山百姓,也是各自残破、各自飘零,巴望着战事早息,又问道,“是不是派人去一趟泉州?奢家在东闽就四五万兵马,还分散在各地,宋家要是能果断拨luàn反正,必能牵制奢家对江西的用兵……”

    “有话不晓得我当说不当说……”宋佳说道。

    “这里又没有旁人,有什么当说不当说的?”林缚说道。

    “谋大事者不能有fù人之仁,”宋佳说道,“且不说文庄公多半会防着宋家;宋家不动,对淮东也是大功……”

    苏湄颇为诧异,宋氏这时没有动作,对淮东又怎么能算是有功劳呢?

    宋佳不理会苏湄眼眸子里的míhuò,继续说道:“纵奢家兵马入江西,驱虎吞狼也,亦是借刀杀人之策,高先生、叶先生他们嘴里不言,心里就真不清楚?即使将奢家打疲,迫使其退守闽地,李兵部的悲剧也有可能在淮东头上重演,我且要问:这时有宋家站出来的余地吗?”

    宋佳的话说得冰冷无情,却也是道出奢家兵马西进江西,在更高的层面上,是符合淮东利益的。

    即使这时合诸方之力,将奢家收拾掉,将南线彻底稳定下来,江宁接下来首先会做的事情多半不会是北伐、收复故土,更可能是先对淮东开刀。

    淮东就在江宁近旁,相隔一水。

    所谓“侧榻之下岂容他人酣睡”,哪怕淮河以北的故土都丢了,哪怕曹家在关中称帝,元鉴武都还能继续在江宁继续坐在他的龙椅上;要是淮东心存妄念,元鉴武的帝位就会立即岌岌可危。

    有奢家这个火烧眉头的威胁在,江宁诸事就要依仗着淮东。再者江西局势糜烂,谁都不能收拾,甚至兵临江宁城下,淮东才有借口出兵西进。不然的话,淮东的势力只能往南北两线发展,而无法西进。

    林缚轻轻一叹,看向宋佳,说道:“你说这些话真是扫兴啊,难不成这时就要开始计你宋家的功劳不成?”

    宋佳低声说道:“我又不是这个意思……”

    “好了,你维护宋家,又不是多大的事情……”林缚说道,兴致颇有些给败坏,也没有叫宋佳继续解释下去。

    通常说来,待价而沽这桩事,只能做一回,陈韩三这种角sè,也是世间罕出。

    林缚虽然还没有派人去跟宋家联络,但也不难揣测宋家的心思。

    奢家实力犹在,宋家此时投向淮东,势必要承受奢家的疯狂报复,即使勉强守住泉州,情形也会很凄惨。但宋家此时不公开表态,不为淮东做些贡献,待大局已定,以降臣身份加入淮东,日后又怎会有宋家的出头之日?

    宋佳的这番话,说跟不说,意义截然不同。不说,宋家是待价而沽,按兵不动;说了,则是淮东希望宋家这时按兵不动。

    宋佳虽说点透驱虎吞狼的大势,但她另藏的xiǎo心思,林缚也是看得清楚。

    **************

    日头渐斜,寒气渐重,林缚则与众nv返回庄子。

    宋佳的xìng子不大合群,住在东首的独院里,在湖畔有些败兴,回到庄子里就借口吹了风,先回住处去休息。吃过晚饭,教左氏姐妹习过字,便想早些息下,刚解开衣裳钻进有些发寒的被子里,就听见mén外林缚与左氏姐妹说话的声音。

    宋佳刚坐起来,林缚就推mén进来。

    林缚说道:“刚好,今日不用我来捂被子了。”

    “臭烘烘的不洗干净,不许上我的chuáng!”宋佳娇嗔道。

    林缚坐到chuáng边,她却从后面缠过来,拿温暖高耸的xiōng顶着林缚宽厚的背,帮他将衣衫解开。扶桑nv入江绫织端着热水进来,蹲下来帮林缚解开鞋袜,帮他用热水暖脚。

    “我想了想,你还是要去一趟泉州……”林缚握住宋佳绵软又滑/嫩如yù的xiǎo手,跟她说道。

    “你不担心我给扣在泉州回不来?”宋佳问道。

    “你爹要敢将你扣在泉州,我就不认他这个便宜丈人!”林缚说道。

    入江绫织倒是先“扑哧”笑出声来,手里一滑,林缚的脚脱空落在铜盆里,溅起一片热水,惹得她惊叫着要闪得开。

    只是哪里闪得开,入江绫织一屁股跌坐在地上,xiǎo脸涨得通红,脸上有着担心给责罚的楚楚可怜又有些羞涩,当年的雏nv如今已经长成,更有着少nv身上难觅的媚态,叫人看了心神dàng漾。

    “这妮子,我看得都心动,真是媚到骨子里了,”宋佳笑骂了一声,又咬着林缚的耳朵说道,“要不今夜你就收了她?”

    这个yòuhuò真是不xiǎo,林缚说道:“还要跟你谈事情,算了,”反手隔着衣裳,抓住宋佳鼓涨的xiōng,总算将心里的yòuhuò压下去。

    扶桑nv轻叹了一声,只有她自己才听得见,将水渍收拾过,端了铜盆走出去。

    宋佳与林缚欢爱,她与左氏姐妹作为shì婢,自然要在外厢伺候着。

    宋佳这敏感的身子,挨着触着,就娇/喘呻yín不息,她们在外厢伺候着,哪次不听得面红耳赤、身子发烫?少nv情窦初开,也巴不得尝试一下鱼水之欢。再者她本身是给入江氏送出来讨好林缚的礼物,要是礼物不给主人打开,也就失去应有的价值。也看到林缚看她的眼神里藏着一团火,有要她的心思,偏偏谈鬼捞子正事,怎叫人不失落?

    林缚先将宋佳里里外外折腾、伺候了一番,nòng得她身软求饶,才歇力相拥而睡,手mō着宋佳的tún,说起正事:“奢文庄逆势而行,有霸气,但宋公知势不可为,转守泉州以务经营,也不失为大智。奢家当然还有一战之力,而淮东暂时还无实力在闽东大举登陆,宋公意在存宋族,不愿意冒险搏功业,这个心思,我多少能有体会……”

    “那你这时候还让我去泉州做什么?”宋佳问道。

    “我需要宋家一个表态,”林缚说道,“驱虎吞狼也好,借刀杀人也好,淮东连年征战,难得打下徐州,有一个休整的机会,我就想着先歇一歇。要遏制燕胡打徐州,最好的方法,就是往庙山一线增派水营兵马——一方面我要将水营从南线chōu出,一方面我要加大经营夷洲岛的力度,宋家不给我一个明确的表态,叫我怎么放心?”

    有时候仅有默契是远远不够的。

    宋家luàn世求存族,一旦奢家在江西得势,就难保宋家的态度不会发生变化——即使这时认可宋家继续隐忍不动,但也不想将来有可能给宋家反咬一口。

    “谁叫我偏是劳碌的命,”宋佳轻叹道,“我要是真给扣在泉州回不来,你可不要忘了我!”

    “真是舍不得你离不开啊!”林缚将宋佳抱起趴在自己的身上,猛嗅着她的体香。

    “舍不得才叫见鬼呢!”宋佳嘴里不示弱,但tún往后退,抵住那根ròu杵子就吞坐下去,想着一来一去,要几个月不能相见,心里更是不舍,要在今夜将今后数月的欢爱都索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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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江西形势

    于深冬酷寒之时,奢家大举提兵西进,犯豫章、赣州,朝野震惶、束手无策。

    其时,长淮军南撤填淮西,淮西原有三万兵马,也悉数堆在淮河以北。

    当时,燕胡十万兵马堆在寿张、东平一时,江宁更担心梁氏有变,举族降虏,北线兵马更不敢轻易妄动。江州、庐州的兵马,也都尽可能的北移,豫章、赣州等江西南部诸府县,防兵不足三万人。

    浙西到赣东地区,虽说丘陵纵横,唯有河谷溪道可以运兵,但奈何处于内线,直线路程短。即使从婺源、上饶举兵西进,三四百里的山道,大军集结进发要十数日的时间,但走外线,从杭湖地区,经太湖进扬子江,溯水而上,到江州入鄱阳湖,则是数千里的路程。

    杭湖军于十二月中旬之前收复富阳,防守形势大为改善,只要堵住桐庐进富阳、淳安进临水的两个口子,就能将奢家兵马封堵在钱江上游而不得东进。

    杭湖军六万兵马,少说可以chōu出半数,支援江西战事。

    三万杭湖军走水路西进,进入鄱阳湖,以鄱阳湖西南的豫章为目的地,从船舶集结到沿途补给,少说需要一个月的时间,这已经非常体现水道运输的优势了。

    按说时间也够,赣州兵力还有三万余人,固守豫章、赣州、宜chūn等重点城池,坚守一个月待援,总是能够的。除杭湖军外,江州、庐州等地,也有两三万援军能够紧急调往江西支援。

    只要豫章、宜chūn、赣州等重点城池不失,便是江西南部的其他府县悉数给奢家占去,待各地援兵赶来,奢家除了撤兵,也将无计可施。

    这时候最致命的问题就是江宁威信不足,对地方缺乏有效的制约,对各地兵马征调也没有令行禁止的威势可言。

    首先是奢家于十二月中旬彻底放弃富阳,但在富阳的上游桐庐还布有相当数量的兵马,杭湖地方,包括御前杭湖军都统制孟义山等人在内,都担心奢家玩声东击西之策,有打回马枪的可能,不愿杭湖军兵马调去支援江西。

    环太湖诸府县,是吴党势力之根本,以陈西言为首的吴党势力,对环太湖诸府县的安危顾虑重重。

    当年方家叛变,献方家埠,使得浙闽叛军不废吹灰之力就夺下临水。董原当初虽有守富阳的决心,但奈何整个防线因临水的失陷而给打漏,双方在富阳填进三四万人命之后,董原最终被迫弃守富阳,失得他半世英名差点毁于一旦。

    富阳的失守,不仅使得富甲天下的杭湖给打得半残,也使江宁受到浙闽叛军的直接威胁。

    要不是淮东军及时从浙东登陆攻下明州府,打残浙闽叛军的腰眼,使后继无力,不然即使江宁勉强守住,环太湖诸府县也会给彻底的打残——如今江宁的财政,近有半数出自环太湖诸府县。环太湖诸府县,不单是吴党势力的根本,也可以说是江宁政权的根基。

    吴党势力以陈西言为首,行事多保守慎重,在消除浙闽叛军打回马枪的可能之前,阻碍杭湖军西进援江西,并不是难以想象之事。

    陈西言等人危言耸听,永兴帝也就拿不定个主意,最终只是下令杭湖军、徽南军攻打桐庐、淳安,尽可能将更多的浙闽叛军牵制在东线。

    浙闽丘山纵横,从桐庐、淳安打富阳、临水困难,从富阳、临水顶水逆山而上攻桐庐、淳安,更非易事。

    其次,江宁首赣州制置使司坚壁清野、固守城池的命令并没有得到很好的执行。

    李卓征东闽时期,主要是从江西chōu兵征粮,十年战事使江西穷乡僻壤,愈发的穷困。其后,连年灾荒、连年暴luàn,鄱阳湖里更是湖寇纵横、剿杀不尽。

    在面对强敌之时,坚壁清野之策通常有效,但这个策略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双刃剑,不是谁都能玩的。

    固守雄城坚壁固然是好,但除少数坚城之外,诸县以及广阔乡野,都会遭受残酷的摧残,来年必然产生数以万计甚至数十万计、百万计的难民。

    相当初顾悟尘、顾嗣元守青州,也不是不明白外线防御的危险,但就是没有将临淄城以北数百里方圆变成残地的魄力跟底气。

    如今淮东以徐州以外围,将从徐州以北到麟州差不多三百里纵深的民众悉数南撤,屋舍、城池摧毁,不给燕胡所得,在徐州往南到淮河沿岸,广筑城垒,说到底也是由整个淮东在背后支撑这一战略。

    赣州制置使本潘起凤就有割地为诸侯的野心,赣州打残之后,若是指望江宁支援钱粮恢复生产、赈灾救难,自然就要对江宁惟命是从。

    对潘起凤来说,要保根本、要保住一方诸侯的权势,就要御敌于境外。

    初时奢家还未放弃富阳、调富阳兵马西进,其前锋兵马有限,又分从婺江、信江两路西进。江宁虽严令潘起凤固守待援,但潘起凤将江宁令旨抛之脑后,决意集中兵力、各个击破,将浙闽叛军御之境外。

    潘起凤率赣州军主力从宜chūn、豫章越赣江东进,在东乡击退从上饶西进的浙闽军前锋,溯信江而上。

    在信州西部的余江、潢溪之间,面对给yòu敌深入的潘起凤所部两万余众,奢飞熊仅率万余八闽jīng锐迎战,血战两日,击溃潘起凤军。

    战后潘起凤率残部退守余江,其时奢飞熊所部万余jīng锐也给打残,但奢飞熊就用三千残兵,将潘起风钉在余江,进退不得,使得整个江西南部的局势悉数崩坏、陷入混luàn之中。

    随后浙闽军主力源源不断的西进,到十二月下旬之前,进发到赣江东岸的浙闽军就多达六万余众。奢飞熊率部绕开余江,率部渡过赣江,与婺源出发的兵马于十二月下旬会于豫章城下。

    江州援军见潘起风所部主力给打残,在豫章城北草草的打了一仗,损失千余兵马,就仓促北撤,固守江州去了。

    其时豫章守军不足三千,奢飞熊集于豫章城下兵马超过五万,更分兵数万,从赣江两岸溯水而上,往南进袭鄱起凤发迹的老巢宜chūn、赣州……

    **************

    时至十二月下旬,石狗湖畔积雪不化,宋佳已悄然南下,内典史的职务便由苏湄来担任,帮助林缚处置各种函文。

    “所谓‘置死地而后生’也……”看过江西传来的战报,林缚也忍不住感慨万千。

    奢家弃富阳西进,是剑走偏锋、兵行险策,是置死地而后生,一旦西进受挫,将彻底陷入被动。

    奢飞熊率万余jīng锐从上饶西进,yòu潘起凤率赣州军主力东进,更是置“死地而后生”的险策。

    一是战略上用险,一是战术上用险,可谓步步惊险。

    “这两步走来,江宁若不能从江州出兵解豫章之围,奢家在西线的局面将有盘活之势。”刘妙贞说道。

    刘妙贞已经率部从麟州撤了下来。

    自古有nv子代父、代兄出征为将的说法,但鲜见有nv子出仕为吏。林缚荐刘妙贞出知徐州,在江宁掀起轩然大波。

    几番讨价还价,江宁最终同意刘妙贞出任徐州制置副使、镇戍徐州,由淮东荐原睢宁知县李卫出知徐州,张yù伯调入吏部任左侍郎。

    近月来,林缚躲在石狗湖畔的庄子里不理世事,刘妙贞与徐州知府李卫、长史叶君安等人给邀来湖庄做客,换了一袭锦红nv装。刘妙贞少时习武,在渔寨里长大,后又随兄舅转战天下,不习琴棋、不习nv工,与苏湄、xiǎo蛮等nv眷也没有什么话题可说,总不能跟孙文婉讨教武艺。

    林缚令人凿开湖冰,坐在湖畔xiǎo亭里,与李卫、叶君安垂钓为乐,刘妙贞偏坐在一旁谈论国事。

    “眼下的情况,还是守住江州再说吧。”叶君安感慨道。

    江州(今九江),扼江湖之险,位于鄱阳湖入扬子江的湖口,是江西的北mén户,也是江宁的西mén户。守住江州,江西形势更能不说完全崩溃,现在怕就怕奢家围豫章是行围点打援之策。

    五万八闽战卒,淮东也不敢xiǎo窥,江宁从哪里chōu调jīng兵强将,到豫章城下跟浙闽叛军的西进主力决一死战?当前的形势,还是要先守住江州,等南北两线的兵马部署理顺了,才能去解决江西的问题。

    “江宁有声音说要请岳冷秋出山到江州督战,大人以为如何?”李卫问道。

    “岳冷秋手里没有兵马,去江州督战,未免给重视,”林缚说道,“我更赞同从徽南、杭湖chōu调两三万jīng兵,跟岳冷秋去江州……”

    “岂不是会养虎为患?”叶君安担忧的问道。

    岳冷秋以往意在相位,故而能将兵权分给邓愈、陶chūn,他不直接领兵。他受柳叶飞牵累,被迫辞相,想必心境会有所改变。要是再给他直接掌握兵权的机会,就多半不会再放手。

    李卫沉默不言,他虽然认同了陈渍为婿,又视淮东为主,但传统的忠君思想很难一下子就彻底的转变过来。

    林缚说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岳冷秋知兵事,但手下没有兵马可用,也难以驯服江州势力,抵挡住奢家的攻势。至于养虎为患,董原何尝不是一头猛虎,又怕多岳冷秋一头?拟折子,就建议从徽南、杭湖chōu调兵马,随岳冷秋进援江州……”

    虽说此举有使岳冷秋在江州坐大的可能,但杭湖、徽南兵马给chōu调,将进一步加强淮东在东线的强势地位。

    这时候有快马往湖庄驰来,却是北线传来紧急军情:梁习给部将屠岸斩杀,东平兵降!

第53章 约期良辰

    鲁国公梁习得惠于其姐太后梁氏,成为皇亲国戚、朝廷重臣,苏mén案之后,独掌边军近十载。因陈塘驿之败,梁习被崇观帝bī迫jiāo还兵权隐忍于乡,因黄河修堤民夫大堤,而再度崛起,割河中、鲁西等地而成一方诸侯,也可谓一代枭雄。

    近年来,梁氏几乎割鲁西、河中而自立,其mén生故吏、宗族势力枝衍繁杂,早早就有一方诸侯的气势。即使降叛过去,燕胡也无法像袁立山、陈芝虎那般重用梁氏——故而梁氏不会轻易降虏,但也保不住其在山穷水尽之时,为求活命而屈降。

    对梁氏父子,淮东乃至江宁的态度,是分化之,首先是迫使梁成冲为求自保而主动放弃解东平之围的努力。

    对守河中府的梁成翼,不仅江宁谨慎待之;曹家也顿兵于潼关,严加戒备。

    即使曹家悍然进兵汉中、两川,形同叛立,但在对梁成翼的问题,却又是有默契的。

    河中府(今洛阳等地)为关中之藩屏,梁成翼守河中府,对曹家构不成威胁;但倘若梁成翼降燕胡,曹家就会第一个出潼关攻打河中府,以免河中府沦为燕胡西击关中的跳板。

    事实上到了后期,梁成冲放弃救东平之围而率残部退守南阳,与河中府依为犄角,已成诸方势力默认之形势。到最后,给困在东平城内梁习的生死、降叛,虽说已无关大局,但其影响也非同xiǎo可。

    这此时而言,除了突围跟投降外,梁习在东平只要能坚持到燕胡兵马粮尽而退,仍可以活命——淮东、淮西在淮河以北布有重兵,燕胡必需要将主力兵力压上,才能将东平围实,这就对燕胡在南线的粮秣供应构成极大的压力。

    没想到梁习最终以这种方式离场,叫人感慨,也叫人心里松了一口气,想必梁成冲也会彻底放弃曹州,将最后数千兵马也撤往南阳去。

    “东平既陷,燕虏主力北撤济南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叶君安说道,“照燕主在山南、河南颁布的一系列谕令来看,燕虏接下来也有意在东线休整,徐州差不多也能有一年半载休养生息的机会,这对连年征战不休的淮东来说,颇为难得啊!”

    “燕主使那赫雄祁出知登州、青州,那赫雄祁这人是员老将,与我们打过好几次jiāo道,也是燕虏主张建水营的重要人物,燕主使他镇守山东半岛的用意也是昭然若揭,”林缚说道,“而那赫雄祁去东面,陈芝虎就很可能到西边来——燕虏这次在东线是在大局上转攻为守,但具体到地方,战事仍会频繁不休……”

    “但叫陈芝虎来,妙贞亦夷然无惧。”刘妙贞说道。

    当时红袄军及淮泗流民军被困淮阳时,给陈芝虎打得格外的惨;事到如今,也叫马兰头、李良等将心有余悸。诸多投燕叛将,大概也就陈芝虎是叫人最畏惧的一人。

    “淮泗及沂州,北临泰安、青州,要面对的是袁立山跟那赫雄祁,陈芝虎到西边来,梁成翼、梁成冲及董原将面临的压力大一些地,”林缚站在湖亭之下,眺望苍茫山野,说道,“倒不晓得董原与陈芝虎相战,是何等的情形?”

    林缚这么说,刘妙贞、叶君安、李卫等人皆沉默。淮东军将出身李卓mén下的也不在少数,要是将蓟镇军也包括进来,接下来的战事,更有手足相残的意味,叫人心头如何能高兴得起来?

    “压力真正大的还是西线啊,也不晓得曹家能够撑几年;曹家见关中不能守,主动退去两川,燕胡占领关中,梁成翼自然也不能独守河中府,燕胡则能从南阳而下,经襄阳破荆湖而占据居高临下的优势,到时间形势又会十分的复杂……”林缚蹙着眉头。

    曹家占据关中,顿兵于潼关,淮东顿兵于徐州,虽说燕胡有经南阳、襄阳南下的通道,但这个通道非常狭窄,而侧翼、粮道又都在淮东与曹家的威胁之下,不到万不得以的时刻,燕胡断不可能在解决两翼之前,从南阳、襄阳这条路线南下。

    一旦给燕胡将曹家逐出关中而占之,就能以关中为跳板,向南经营汉中、襄阳,而不用担心侧翼会受威胁,襄阳则是未来争夺的要点。

    “董原据淮西,多半不会坐看罗献成卧于榻下!”叶君安说道,“此外听说陈韩三残部逃入淮山,董原更不该袖手不管。”

    长淮军入淮西,淮西总计有十万兵马归董原节制,与淮东互为依仗,守住淮西防线是绰绰有余。罗献成迟迟不肯接受招安,陈韩三残部又西逃去依附罗献成,董原又非保守之人,去打罗献成不是什么意外之外的事情。

    有如当初陈韩三守徐州叫人不放心,如今罗献成窝在襄阳也很叫人不放心。

    一旦曹家给打漏,燕胡兵马占据关中,出武关就是襄阳,罗献成到时是守是降,实在叫人无法放心,还不如这时就由董原将其剿灭为好。

    “罗献成颇为狡猾,要是董原从东面用兵,很可能迫使其部南逃,”刘妙贞说道,“真正要对罗献成动手,就要事先在他可能逃亡的通道上布下重兵。”

    “这个又回到老话题上来,江州那边还真需要岳冷秋坐镇,不过西线要luàn,且由着他们luàn去。”林缚搓手道。经过这些年的经营,也是好不容易将东线理出一个头绪来,对于西线,他担忧太多也没用,只能静看形势发展。

    “这天下诸郡厮杀来厮杀去,倒有了好几个来回,却是苦了百姓,”李卫苦叹一声,又说道,“梁习身死,梁成冲率残部西撤,曹州等地或有些流民南涌,下官先回城做些安排去……”当下告辞先回城去。

    “也好。”林缚说道。

    刘妙贞、叶君安与李卫同道返回徐州城里去。

    ***************

    林缚返回湖庄,看到苏源与xiǎo蛮在内宅摆下祭案,想来也知道梁习在东平给部将斩杀的消息而告慰先人。

    秋野监逆案,陷苏家满mén给抄斩,梁习与其姐梁太后在里面扮演了极重要的角sè,梁太后在崇州苟延残喘,自随她去,淮东还不能背负诛杀太后的罪名,今年听得梁习身死东平,对苏家姐妹来说,也是一桩大快人心的事情。

    林缚回来,看到苏湄与xiǎo蛮坐在祭桌前的蒲团上,眼睛红肿,想必是哭过一回,净手到祭案前chā香拜礼,拿来一只蒲团坐下,说道:“相比苏mén案,山河破碎、百姓奔亡,是他们所造下的更大的罪,待从头收拾旧山河,这笔帐要慢慢的去算。”

    “倒非单听得梁习那老贼身死才在这里摆下祭案告慰……”苏湄说道。

    “哦,还有什么好事?”林缚问道。

    xiǎo蛮却羞红了脸,扯住苏湄衣襟说道:“这才刚有反应,还作不得准!”

    “啊,当真是怀上了!”林缚欣喜的问道。

    孙文婉刚巧进来,听到这边说话,说道:“请武大夫把过脉了,就是xiǎo夫人不让我们跟你说……”

    “这才个把月,脉象都微,哪能作数?”xiǎo蛮低头说道,眉角间藏着喜气。

    林缚欣喜的握住xiǎo蛮微微发寒的xiǎo手,说道:“手怎么冰凉,要多穿些衣衫……”搀xiǎo蛮到厢院坐下,又忍不住得意洋洋的说道,“看我这些天下了功夫,总算是有用的吧?”

    孙文婉姑娘家的,听不得这种话,先红了脸往外走,让苏湄姐妹陪林缚在这里胡闹。

    xiǎo蛮脸皮子薄,见孙文婉都羞走了,见林缚还要胡说八道,羞红了脸,笑着要去掐林缚的脸颊,闹过一阵子,又伏到他怀里,轻声说道:“妾身要养胎,身子不方便,那以后就让姐姐伺候夫君!”

    xiǎo蛮的声音虽细,苏湄同坐在榻上,也听进耳朵里,从耳根羞红到颈脖子里,丢手笑骂道:“哪有你这样的混账妹妹,转身就把姐姐给卖了?”要羞逃出去,刚起身就给林缚抓住。

    林缚让苏湄也依到怀里来,说道:“想当年穷困潦倒,也无他愿,只愿你与xiǎo蛮伴我身边;如今当年事,历历皆在眼前,今日不能给你名份,你心里觉得委屈吗?”

    “今生只愿伴在相公与妹妹身边,别无他求,”苏湄抬头看着林缚的眼睛,反手搂住他的腰,将头伏到他腰里,说道,“你要了妾身,妾身满心的欢爱,又怎么会觉得委屈?”又说道,“文婉跟着过来,也没有指望要什么名份,但你也不能冷了她的心啊!”

    这回顾君薰让孙文婉跟着北上,就定下孙文婉的身份,苏湄晓得内宅要安宁,就不能一家笑而别家苦坐寒室。她有与林缚行了周公之礼,便不能将孙文婉丢在一旁不理。

    “呵呵,这今后要歇些日子,学名士垂钓湖山,有你们相伴,倒也是人生乐事,”林缚笑道,“虽不想大肆宣扬,但双喜临mén,要真是一声不响,不怕委屈你们,于我也有锦衣夜行之憾。选个良辰,以行大礼,可好?”

    “你说好便好,但文婉有长辈在徐州,总要请他出面做个见证。”苏湄说道。

    孙敬堂在徐州,林缚挠了挠脑袋,苦着脸说道:“我脸皮子再厚,也不好直接跑到孙敬堂面前说:‘我过两天就将你侄nv收进房里,现在跟你打声招呼!’你说这算哪mén子事啊?”

    苏湄、xiǎo蛮咯咯的笑坏了,最终还是xiǎo蛮拿了主意,说道:“明天将君安先生请过来,我来出面叫君安先生做个中人……”

    这会儿院mén外一声异响,有个身影差点跌下来,紧接有脚步声仓促向外面走去,林缚问道:“谁在外面?”

    院mén外的nv侍回道:“孙将军偷听了半晌,刚走……”

    林缚哈哈一笑,晓得孙文婉脸皮子更薄,也不去追她。

第54章 四人洞房

    夜清寒,红烛高烧,“哔哔剥剥”的响,香脂流溢,shìnv们在外厢房叽叽喳喳的说话,喜气洋洋。孙文婉与苏湄出去跟宾客敬过酒后,就回到房里。

    孙文婉忐忑不安的坐在chuáng边,心思胡luàn想着。

    想着宾客离去,林缚也许会先去苏湄房里,这些年来诸多往事,历历都在心头,一步错差些误终身,或喜或悲,百感jiāo集。

    孙文婉神思mí倦,靠在chuáng头,眯眼便要睡去。隐约间听见外厢房丫鬟们的说话,听到mén扉给推开吱哑声,猛然惊醒,抬头看见穿着大红喜袍的林缚正踏进一只脚来,孙文婉轻呼了一声:“大……”又省得称呼不对,想改口又羞怯,手掩红chún,坐在那里只痴痴的看着林缚。

    “幸亏没喊出口,不然我要心虚的逃出去了。”林缚腆脸而笑。

    “你何曾心虚过?”孙文婉嗔道,但想到今后关系就不同以往,又忍不住羞怯,低下头来,绞着手帕。

    在当世nv子过了二十未嫁,就要算大龄,时年二十三岁的孙文婉却正值人生最美好的年华,在烛火映照下,柔媚姣俏,肤如凝媚,染上轻红,见林缚挨坐过来,轻声说道:“你怎么不去苏家姐姐哪里?”

    “我也甚是难办呢,”林缚苦声说道,“手心手背都是ròu,怠慢了哪个,都会有人埋怨,又不能将自己一刀劈作两半,一半留给你,一半留给苏湄……”

    “不许胡说,”孙文婉总觉得自己比苏湄、宋佳她们不如,这时听林缚这么说,心里甜蜜,拿手抵住他的嘴chún,不让他胡说八道,说道,“等得今日,再多等一日,谁个心里会有埋怨了?苏家姐姐这些年来一片心都系在你的身上,你不能辜负她。”

    “想想也是,我刚去江宁里,连买宅子的钱,都是苏湄垫的,这些年也是亏欠她太多,”林缚轻叹一声,握住孙文婉的手,说道,“但我也不能辜负你呀!真个儿叫人难办,不若你跟我一起去苏湄那里,三人一起过dòng房?”

    孙文婉哪里会想到林缚会提这样的hún账主意,顿时连脖子梗都羞得通红,别过身去不理会他,待他双手从后面搂过来,宽厚的手掌隔着袄裳按在xiǎo腹处,又觉得一团火从给按处烧起,瞬时间身子也发烫起来。

    谁不想dòng房夜与夫婿同chuáng共枕,但想到苏湄寒夜里枯坐,孙文婉又是不忍将林缚霸占下来,推开他的手,说道:“你还是去苏家姐姐那里吧!”

    “我先将外间的丫鬟遣走?”林缚问道。

    孙文婉鬼使神差的应了一声,俄而又省得这不是答应跟着一起去苏湄那里?脸又羞红。

    ************

    苏湄没想到林缚会过来,她早早脱了鞋袜,与xiǎo蛮抱着被子,坐在chuáng上说话,待看到林缚半拉半拽的拖着恨不得将头埋到xiōng口的孙文婉进来,拿起绣huā枕,笑着扔砸过去,啐道:“好好的dòng房不过,你将文婉拖过来作什么?”

    “好好的dòng房夜,给他胡搞成这样子,当我们是没羞没臊的盈袖姐跟六夫人?真叫人恨得牙痒痒的……”xiǎo蛮坐起身来,要穿衣裳走人。

    “都说男人快意事,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榻,”林缚一屁股坐到榻上,将xiǎo蛮搂到怀里,“只是这天下权没那么好掌,累心得很,整日对着那满案的文牍,恨不得一口吃下去,图个清净,便是跟你们在一起,才能真正的舒心。也许是我心贪了一些,但打心里不希望你们哪个心里不痛快。外面又下起雪,不若大家坐在一起,围着火炉,听一夜雪声也是人生美事?”

    “又下了雪吗?”苏湄直着腰来,望着窗户望去,窗格子上méng着窗纸,有些淡淡的影子扑过来,静下声来,有簌簌轻响传来,是雪落在瓦檐上,确实是又下雪了。苏湄赤足踏到chuáng榻上,牵过文婉的手,说道:“飘零经年,便一起这里听一听这雪声。”

    xiǎo蛮反手狠狠的掐了林缚一把,依在他的怀里,也没有再挣扎着回房去。

    孙文婉本是江湖儿nv,孙敬轩与傅青河jiāo好,她与苏湄也是早就相识,是手帕jiāo。当年还是苏湄说项,要搓合她与林缚,谁想yīn差阳错,到今日要一起跟林缚过dòng房,细想,又觉得好笑,孙文婉咬着苏湄的耳根子说道:“他要胡搞,可不能依他?”

    “你想哪里去了?”苏湄轻声嗔道。

    苏湄年岁虽大,但还是单纯了一些。

    孙文婉这些年负责内宅事务,又怎么会不知道林缚与顾盈袖、单柔三人同宿合寝的事情?单柔骨子里最媚,折腾一宿,眼眸子里半个月都能媚着要随时淌出水来,叫人一眼能看穿三人胡闹时又多疯狂。孙文婉平日里都假装不知,这会儿给强拖过来,又怎敢含糊?

    虽说丫鬟们都给遣了出去,但事情要发生了,怎么能瞒过这些在内宅伺候的人?想着dòng房夜就一起胡搞的丑事在丫鬟嘴里碎传,羞都要羞死了。

    四人抱被听雪,好在chuáng够大,多添了两chuáng被子,也不觉得拥挤,xiǎo蛮最先扛不住,沉沉的睡去,苏湄也是哈欠连天,捂着嘴chún,说道:“我先睡了……”与xiǎo蛮钻到一个被窝里睡下。

    孙文婉幼时习武,jīng力本就要超过常人,又时常值夜,这会儿虽没有睡意,但怕独自面对林缚,也假装哈欠,铺开被子就要睡下。

    林缚也是解衣脱kù,往孙文婉被窝子里钻。孙文婉哪好意思当着苏湄、xiǎo蛮的面给林缚钻进被窝里来,但怕吵醒苏湄、xiǎo蛮,挣扎不过,只得半推半就的给林缚钻进来。

    “穿这么严实睡,哪里能舒服?”林缚mō着到孙文婉身上的袄裳未脱,便要帮她宽衣。孙文婉挣扎着,又怕惊醒苏湄、xiǎo蛮,就这样给林缚剥得只剩贴身亵衣。

    林缚手探到孙文婉的怀里,mō过她白璧般的肌肤,探到她怀里,要去握那对白兔般的坚tǐng双rǔ——孙文婉抓住林缚的手不让他探去,林缚咬着她的耳根子说道:“与她们好些年未见,你就忍心不让我跟她们一叙别情?”

    孙文婉心里又好笑又羞怯,想着当年解开xiōng衣给林缚疗伤的旧事,身子里也是chūncháo涌动,给那根硬如巨杵的玩艺儿隔着轻薄的亵kù抵住双tuǐ之间,那里说不出的又酥又麻。

    rǔ给握住,rǔ/尖给林缚手指夹捏,有些痛,又有透到骨子里的舒爽。孙文婉的神思也mímí糊糊,本是打定主意不给林缚得逞,待林缚探手下去脱亵kù里,情不自禁的抬起tún来。只待chūncháo泥泞处给那根巨忤顶住,才惊醒过来,又认命的给分开双tuǐ,将娇嫩之物打开好容下那吓人的巨杵。

    孙文婉的身子早已成熟,挣扎间下边已经是油滑无比,**dòng容得巨忤来,只是一阵痛,接下来更多的是涨得难受,心头无比的mí醉跟甜蜜,直渗到骨子。

    既能感觉到下边软软韧韧的ròu/圈那根硬杵,也能感受下边无时无刻不再往外渗着蜜水,孙文婉将被角jiāo在嘴里,才能忍住不呻yín起来。挨不住多时,只觉huā茎里一股子痉挛,一大股津水喷也似的打出来,心儿仿佛在这瞬间给推到云端。

    孙文婉像八爪章鱼似的将林缚紧紧缠住,不让他再动弹,过了好久那股子飘在云端的感觉才渐消,孙文婉的警惕心却在这时完全失守,忍不住“嗯哪”的呻yín了一声,在静寂的夜室里格外的明显。

    “好了,这下子总不能再装睡了!”xiǎo蛮在被子那里咯咯的笑起来,接着就听见苏湄跟xiǎo蛮在那chuáng被子里笑扭在一起。

    孙文婉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一脚将林缚踹出被窝,自个儿将被子抓起méng住头脸,瓮声说道:“苏家姐姐、xiǎo夫人,相公还给你们。”

    孙文婉初承雨lù,经不起鞭挞,林缚顺势钻进苏湄跟xiǎo蛮的被窝里。

    苏湄要将林缚推开,林缚咬着她的耳根子说道:“dòng房夜不能虚度,要不将文婉跟xiǎo蛮赶走?”

    xiǎo蛮听到却说:“我不要走!”

    苏湄不忍心让初承雨水的文婉回房去,便松开手,任林缚胡搞,xiǎo蛮刚才听到房事也是chūnlù绽满huā茎,帮着林缚一起将苏湄的衣裳解开,mō着林缚胯下,捏了一把,轻骂道:“又让你胡搞了……”情动的自解衣裳,拿坚翘的rǔ贴着林缚宽厚的luǒ/背,再听着林缚身上姐姐那吃痛的轻叫,心里异样的mí醉跟疯luàn,只说道:“不要叫姐姐太痛……”拿下身抵住林缚的tún,死死的抵在一起,到底是念着有孕在身,没敢太疯狂,只叫林缚进来顶了数十下稍解渴意。

    这一夜室香流溢,声如chūncháo,chūn意无边。

    而在这一刻,徐州城里,刘妙贞披着红衣坐在窗前,打开窗户,看着院子里雪落无声,摩挲着手边的青铜面具,唯有此时,才觉得这青铜面具冷得叫人心里孤寂。

    外厢shìnv还没有睡去,在被窝里叽叽喳喳的说话:“你说啥时候xiǎo姐能找到个如意郎君?”

    “天下哪有哪个奇男子能配得上我们xiǎo姐哦?”

    却未料得刘妙贞未曾睡着,听到shìnv们的夜话,在心里也只是引起无边惆怅的轻叹。

第55章 阅事

    夜雪无声,chūn意如cháo,生龙虎猛折腾到半夜,林缚也如死狗般熟睡。

    孙文婉终究是脸皮子嫩,待拂晓晨光微lù,偏回住所梳洗红妆去,怕给下面的nvshì撞到羞死人。

    林缚一觉醒来,身边只有苏湄、xiǎo蛮两姐妹相拥左右陪他而睡。xiǎo蛮本身就贪睡,加上有孕在身,睡得更多;苏湄的身子柔弱,初为人fù,经不起鞭挞,经过昨夜的折腾,这时睡得正沉——前尘往事历历在目,往时也曾想过如此拥美而眠,一朝得现,更觉此生无憾。

    “夫君在想什么?”苏湄醒过来,抬头看见林缚眼睛盯着帐顶发呆,出声问道。

    xiǎo蛮睡得正香,半个人都趴在林缚的xiōng口——苏湄与xiǎo蛮姐妹俩,十数年同chuáng共枕,亲密无间,此时多一个林缚,也不觉得有什么不便,虽说昨夜荒唐,叫人难为情,孙文婉先离开,也没有太多的尴尬。

    “醒来后,便觉人生无憾了。”林缚说道。

    “妾身可不想夫君沉溺于此,而忘了大业。”苏湄说道。

    “那是当然,”林缚说道,“家和业兴是一方面,有你与xiǎo蛮为妻为友,其他nv子再入不了眼。”

    “尽会说瞎话骗人,”xiǎo蛮张嘴轻轻的咬着林缚的xiōng口,笑道:“月儿姐、盈袖姐、六夫人、顾家姐姐、孙家姐姐、还有姓宋的婆娘,以及姓宋的房里那几个丫鬟,有哪个入不了你的眼?”

    林缚厚颜一笑,便将此节揭过。起chuáng后,林缚在扫去残雪的庭院,练过一阵刀术,神气完足,完全不像昨天折腾到半夜才睡的样子。

    午前赖在宅子里静心读了两卷书,到午后就无法如此悠闲。

    林缚说是隐于湖庄垂钓为乐,将琐碎事务推开,这也只是说说而已。便是在此之前,每天都要阅看、批示大量的公函,徐州收复有近月余时间,地方上也渐渐靖平,林缚还要chōu出时间,与地方乡绅代表见面。

    林缚要求沛县以北的民众悉数南撤,沛县到徐城之间的区域,确保滞留其地的民众都集寨而居,做好坚壁清野的准备,在徐州城往南,建造更多的围拢屋式的村寨、村围,以压制虏骑的渗透能力。

    还有就是在徐州地区推行新政,减免租赋、恢复生产,将矿山林地收为官有,尽快稳定地方统治,减轻淮东的财政压力——这些事情都离不开地方势力的配合。

    士绅乡豪虽在淮泗战事及陈韩三治徐州期间受到严重的压制,但两次都逃过毁灭xìng的打击,还保留着相当强的势力。

    也是过去数年来磨难重重,在残酷战事与陈韩三残暴统治下,徐州的士绅乡豪更习惯屈服、依附于强权,而忠君之念淡薄。徐州士绅对出身流民军的淮阳镇诸将缺乏足够的信任,但对淮阳镇背后的淮东却寄以厚望。

    淮东推行的新政以及层出不穷的许多新事物,都叫江宁的老学究、儒生士子视为离经叛道,难以接受,但在受战火摧残的地区,淮东诸多做法又显得那么温和。

    丈量田亩、减租减赋、流籍编户等事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林缚此时还希望徐州地方能举荐一批人才,作为后备吏员选入淮东各学堂进行培养。

    当世官吏皆出自科举,即使为吏,也需要有功名在身。

    林缚不拘一格录用人材,推崇杂学、抑制儒学,一方面是淮东要发展的客观事实要求如此,一方面也是意在使淮东的官吏体系,与江宁泾渭分明。

    当淮东的官吏体系与江宁迥然不同又难以溶合之时,淮东实际就从内在上完成独立于江宁之外的目的。

    还有就是林缚要求将徐州的矿山资源悉数收为官有,sī人挖掘,需得官府照函,亦需向官府缴纳税金。

    相对于土地,徐州的煤铁资源更为重要。

    拿下徐州之后,淮东才不用担心在煤铁矿供应上受制于人。

    铁矿资源对淮东的重要xìng自不用说,对于普通民众来说,柴与米的重要xìng是对等的。乡野农家以稻麦杆煮饭,但城坊户多用柴、炭。

    炭分木炭、石炭,石炭也就后世常称的煤,在当世早就得到广泛的应用,冶铁烧窑用煤,城坊户烧水煮饭,也多有用煤的。

    淮东地处平原,森林稀少,木炭是远远不足用的,林缚有意在原先的煤球、煤饼基础上,在淮东地区先推广蜂窝煤。以淮东辖区范围以内二十万户城坊户以及工矿燃料需求计长,淮东每年的煤炭需求总数预计初期将达到数亿石。

    在徐州西南、淮阳以东地区,相山、陶墟山以及黄桑峪等低山丘陵,数百年之前,就有挖煤取炭的历史,至今存有十数处煤窖。受战事推毁,仅有两处还在正常生产,此时与徐州、沂州之间的数处铁窑一并由淮东军司出资进行赎买,收为官有,在徐州府衙之下设煤铁局专司其事。

    在徐州推行新政虽说没有遇到太大的阻力,但要使徐州地区在战时恢复生产,林缚肩上仍然感受到极大的压力。

    *************

    年节将至,林缚终于结束自己的假期,从石狗湖北岸的湖庄搬进徐州城里,堆在他案头的一摞公文,叫他直想扭头出城去,将假期无限期的延长下去。

    孙敬堂、高宗庭、叶君安、李卫等人却拽住不让他走。

    “淮泗地区积压的流户数量本来就极为庞大,远远超过地方安置能力。这趟从麟州撤兵南还,为将沛县以北地区变成残地,以为缓冲,月余来,差不多又有十四万民众迁到徐州以南,”李卫照本宣科的将当前徐州所迫切要解决的问题摆到林缚的面前,“另一方,在徐州战事之后,陆续捉俘的新附军及徐州军降卒也达到一万九千余众,行营也于前日将这些降卒悉数移jiāo地方安置——不要谈恢复生产、修缮城池,徐州要维持下去,明年就要一百万两银……”

    林缚将沂州、海州、剡城、宿豫、睢宁、淮阳、萧山、铜山、灌云、下邳、沛县、广戚等十五县,都置于徐州治下,形成大徐州格局,以便民事能跟军政很好的契合。

    徐州所辖十五县,睢宁、淮阳、宿豫、海州、灌云虽说早前隶属于淮安,但与徐州、沂南jiāo界,以往是重战备而轻生产。

    这时候将外围防线推到徐州以北到沛县一带,从徐州以南的诸县,就要以战备跟恢复生产并重,初期需要投入恢复生产的资源,就显得格外的多。

    其他不说,要使得徐州地区的煤铁采掘,能够保证淮东地区的内部供应,投入的银子就要以百万两计。

    好在煤铁的供应另有几处来源,徐州这边的开发,可以循序渐进,不需要急于一时。即使要投银子,军司也不会直接往外掏银子,而会将淮东钱庄的功用充分的发挥起来。

    即使不提煤铁采掘上的投入,仅徐州十五县恢复初步生产、将流民安置下去,所消耗的银子也将是极其庞大的。

    刘妙贞坐在林缚下首,心想:要当这个家,真是不容易做。

    徐州制置使下辖淮阳镇、凤离营、淮东骑营、沂méng及庙山等特别行营军,计有战卒近七万众,此外还有近五万的辎兵。

    要维持徐州地区的军备,城池修缮、军械兵甲以及兵卒粮饷被服等常规费用,明年的军费预算就是两百六十万两银。这还要指望明年不要发生大规模的战事,不然开销将远远超过预算。

    徐州战事,歼敌(含捉俘)超过三万余众,成功夺取徐州雄城,绝对是值得大书特书的胜捷。只是战后核算战事开销,仍叫人暗暗叫苦。

    战时消耗两万袋盐,几乎用尽淮泗地区的食盐储备。

    淮东数年努力攒出的六千jīng锐骑兵,是徐州获捷的关键,兵员伤亡不大,但战马损失超过两千匹,即一战就将淮东骑营未来一年的战斗潜力消耗尽。

    虽说战后抄没陈韩三及其部将的家产,但所得甚少,远远不足以弥补战事消耗,也可见这些年陈韩三占了徐州要供养两万兵马是何等的艰难!

    兵甲箭矢消耗,可以拿缴获抵冲,还有很多的富裕,算是此战较大的一项收获。

    淮阳军虽伤亡较轻,但累积也有三千余众,伤员救治以及牺牲或致残将卒的抚恤及奖功,更是大笔的开销。

    刘妙贞、马兰头、李良等人,以往为流民军将,率军转战天下,受伤拿草yào破布包裹一下;稍重一些的伤,就看命硬不硬,哪有淮东军如此完善的救治体系?

    将卒牺牲也是拿草席裹了埋葬了事,没有抚恤一说;甚至其遗留下来的妻儿境遇会变得更惨。

    说到奖功,一是提拔作军将,但更多时候没有什么可以奖赏,故而在破城时,放纵部众烧杀掠夺,也是某种形式的奖功跟士气jī励。

    认真、仔细的进行比较,流民军根本无法跟体系严密的淮东军抗衡的,刘妙贞暗道:当年败得真是一点都不冤枉。

第56章 淮阳奖功

    海陵、淮安两府,除少数县受到战争残酷摧残外,大多数县都未直接经历战事。即使如此,这些县的围垦、水利、道路、桥梁等工造投入,也是极为庞大。

    徐州周围诸县在淮泗战事期间,悉遭攻陷,便是徐州城给围淹半年,也近乎荒废。

    数年来为限制陈韩三的势力,对徐州进行严酷的封锁,到今日城池残废不说,民户也是十室五空,大量的土地给抛荒。

    恢复民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土地抛荒三五年,灌木杂草丛生,沟渠、道路、桥梁、江河湖堤也近乎荒废,要复耕,跟垦种荒地、生地,没有太大的区别,需要大量的农具、耕牛、种子以及熬荒的粮食。

    徐州要休养生息,要进行大规模的赋税减免,但徐州下辖十五县,要勉强维持下去,勒紧了kù腰带,每年也要投入上百万两银子。

    军司的收支几乎都用在养军上,不从徐州chōu调银钱、米粮,但也拿不出大笔的银子支援徐州的民生恢复,最终还是将主意打到淮东钱庄的头上。

    身为淮东钱庄总掌柜的周广南,在年节之前赶到徐州,徐州大地覆盖白皓皓的大雪。

    “三百万两银子,分三年借入,钱息计八厘,以徐州十五县地方赋税为担保,从第三年起,分十年归还本息,”林缚说道,“为确保徐州地方归还本息的能力,军司三年内不从徐州征调钱粮,第四年之后,从徐州征调的钱粮,不超过税赋总额的四成——这样的条件,我想淮东钱庄能够接受。”

    “若能从徐州筹三百万两银,分三年支借三百万银给徐州恢复民生,当然没有问题。”周广东说道,他这次过来,除了掏银子,还兼来筹银子。

    “你这不是打着空手套白狼的心思吗?”李卫气笑道,“何辄到最后,钱庄是分文不掏啊。”

    “钱庄为商,以金银为货物而经营之,钱庄本身不产金银,不筹哪里能借出?”周广南说道,“徐州地处淮泗要冲,为南北漕运的中枢,商贾云集,与江宁、淮扬并称天下之盛。徐州城残破,但终究没有遭到大掠。贫困之民嗷嗷待哺,不过徐州城里的商贾富户豪贵士绅,窖宅里应还藏有相当可观的金银。金银本是死物,埋在地方,不能充饥解渴,唯有行于市贾,才有价值——大人起初筹立钱庄的目的,也是这个……”

    林缚微微而笑,信用的建立需要漫长的时间,崩溃却在旦夕之间,他总是克制不去干涉钱庄的事务,甚至让周广南辞去厘金局的职差,专司钱庄。

    周广南不做军司的应声虫,才更能赢得财东的信用,钱庄才能更加独立的发展壮大。

    李卫一脸苦涩,要是将徐州城围起来挨家挨户搜刮,所得金银财货,绝对不止三百万两银,但想要商贾富户筹三百万两银以本金形式纳入钱庄,则不是朝夕之间能办成的。

    钱庄毕竟是新鲜事物,徐州又历经战事,人人居安思危。从大局想,将金银存入钱庄,淮东军司得以根深蒂固,徐州恢复民生,自然也更安全。但更多人的心思,即使救命的稻草,也更希望是抓在自家的手里。

    “钱庄先支借一百万两银给徐州,先将明年应付过去,”林缚总不能让局面僵在那里,李卫要算勤政护民的良吏,但就眼前的情形,他没有什么良策,“大不了我在徐州,替钱庄大声吆喝,保证钱庄明年能从徐州筹到足够的银子……”又与李卫说道,“徐州府衙,也要替钱庄大肆宣传。钱主将金银纳入钱庄,再由钱庄支借给地方官府恢复民生,地方官府日后收缴赋税上来,再偿还钱庄,钱主不用担心血本无归,还能吃息——要是这种方式,地方乡绅都不能接受,难道要强行索捐、强行摊派才成……”

    “万事开头难,等扎下根来,有些信誉,就会简单得多,”叶君安说道,“便是钱庄刚到明州府,诸家也只是凑出**万银子敷衍了事,然而到今日,各家偿到甜头,钱庄在明州筹到银子,总数怕超过两百万两了吧?”

    “超过此数了,”周广南说道,“徐州这边,暂时也就照大人所议行事——不过还要跟李大人谈妥一个条件?”

    “请说。”李卫说道。

    “徐州及辖县府库余银,都需要存入钱庄;不过钱庄会在诸县都设分号,保证府县用银随支随取。”周广南说道。

    “行,行,只要钱庄支借银子,我给周财东端茶递水都成。”李卫有些颇受不了周广南锱厘计较的xìng子,忙求饶道。

    林缚哈哈一笑,便将这桩事情定了下来。

    钱庄到徐州筹银子,除了补充本金外,更深层面上的意义在于:

    一旦徐州的富户乡豪,将大量的金银以本金入股的形式纳入淮东钱庄,从此就与淮东钱庄、淮东军司的息息相关——为确保徐州地方日后的赋税能够用来归还钱庄的本息,必然也将希望徐州十五县始终置于淮东的辖管之下。

    王权之下,雄杰割据地方而为诸侯,通常依赖于个人的威望以及宗族的势力及影响,这也是奢家攻城掠城首先保证宗族利益的根本。

    比起塑造个人声望加强凝聚力,通过钱庄等一系列手段的运作,则能从根本上巩固淮东的基石,而自立于江宁之外。

    **************

    在流民军时,马兰头掌管钱粮支度,自诩是知悉政事的能人,但这段时间,与高宗庭、孙敬堂、叶君安、李卫等人厮hún在一起,才晓得这治政也是分高下之别的,偶尔自嘲道:“待不领兵打仗,许是到地方干一任县太爷也是勉强……”

    议事归来,马兰头头脑晕胀,叫婆娘温了一壶酒,切了两斤ròu,在房里慰劳自己。

    没过多久,ménshì来禀:“大xiǎo姐过来了……”

    刘妙贞虽出任徐州制置副使,但淮阳军将仍以大xiǎo姐相唤。

    “大xiǎo姐这时候过来做什么?”马兰头挠挠头,站起来与婆娘到mén口迎接。

    “马叔。”刘妙贞穿便装坐马车过来,下车给马兰头敛身行礼。

    马兰头与刘妙贞舅父杨全同辈份,只当刘妙贞过来是谈sī事,也就没有拘礼,让人在大宅子里烧起火盆,请刘妙贞进屋里说话,边走边问道:“大xiǎo姐过来有什么事情要吩咐?”

    “为抚恤跟奖功之事想请教你。”刘妙贞说道。

    徐州战事,淮阳军累积伤亡有三千余人。

    至少到现在,淮阳军仍保持相对独立的地位。

    伤员救治,由淮东军司统一负责,但抚恤及奖功,涉及到军队的独立xìng,林缚给刘妙贞、马兰头、李良他们自主权,淮东负责必要的财政支持。

    换作以往,有功将卒赏些银钱了事,但与淮东密切接触这么久,马兰头也晓得以往的做法过于粗糙了,但一时也不晓得要怎么办才好,拖到今日,还没有一个定策。

    听刘妙贞专为此事而来,马兰头咂嘴皱眉,接不上话。

    马兰头婆娘chā话道:“大xiǎo姐还没有吃过饭吧,要不在这里一起吃?”

    “麻烦婶子了。”刘妙贞说道。

    马兰头的婆娘长期以来都管nv营,在流民军时就是地位重要的nv将,有资格参与议事,吩咐下去,挨着马兰头坐下,说道:“这仗还要打下去,不过相比较以往,不单有个住处,其他方面也是天差地别。都说人心思定,要有个安稳的地方待着,谁乐意四地奔逃?即使将卒在外征战,也巴望着家人能活口安生——要议抚恤跟奖功,我看分田安家入籍最好……”

    “好是够好,但哪有这么田?”马兰头说道,“徐州地都有主,即使是荒滩湖dàng,要改成粮田,没有两三年的经营怎么能成?照着淮东军的奖功跟抚恤标淮,这次怕是要**万亩粮田。徐州人多地少,熟地一亩要十两银子,淮东供吃供穿,怎么有脸跟他们再要**万亩熟田?”

    马兰头的婆娘没有理会马兰头的牢sāo,问刘妙贞:“大xiǎo姐在犹豫什么?”

    “这副担子压在肩头这些年,妙贞弱nv子一个,也有些承受不来,现在诸事都有个安定,大家也不用忍饥挨饿,就想着将担子卸下来。要不是马叔你来当这个家,妙贞给你当副手?”刘妙贞说道。

    “我怎么当得来?”马兰头忙不迭的拒绝道,转念才想明白刘妙贞的来意,迟疑问道,“大xiǎo姐的意思,是要将担子完全jiāo给淮东?”

    “马叔以为如何?”刘妙贞问道。

    马兰头沉默起来,过了片晌说道:“说心里话,我与李良等人,便算是加入淮东,也不会给亏待,而且以后也有一个明确的奔头;但大xiǎo姐你怎么办?少公子他怎么办?”

    “妙贞愿嫁给林缚为妾!”刘妙贞斩金截铁的说道。

卷十 权倾 第57章 自荐为妾

    马兰头愣怔当场,张口说道:“大小姐……”但接下来仿佛喉咙给别人捏住,再也吐不出一个字,与婆娘面面相觑,实在是没有想到刘妙贞心里打定这样的主意,瞠目结舌、无话以对。

    “妙贞愿嫁给林缚为妾!”刘妙贞平静的将话又重复了一遍。

    过了半晌,马兰头才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但说出口的还是只有半截子话:“大小姐你这是……”有些话不能说、不能问,除了震惊之外,实在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临到最后,长叹一声,伸腿踢了自家婆娘一脚,站起来说道:“让婶子陪大小姐说说话,我想起来还有事情未跟李良那崽子交待清楚……”便披了袍子,带着随待,去寻李良说话去。

    赶巧孙壮寻李良喝酒——孙壮家小都在崇州,在徐州城里无牵无挂,不在军营、不参与议事,就整日找旧日袍泽饮酒为乐,不是在马兰头家里,就是在李良宅子里厮混——看到马兰头过来,笑道:“炖了羊肉烫了酒,还寻思着派人去请你过来,又怕你家婆姨唠叨,没想到你的鼻子跟狗似的,自个儿跑过来了……”拉他坐下来喝酒。

    孙壮如今要算淮东军的嫡系将领,马兰头心想着大小姐的事情还要跟李良私下里商议,便坐下来闷声喝声。

    李良见马兰头半天不说一句话,心想他肚子里藏着事,问道:“马帅坐这儿半天都不吭声,可是遇到什么为难的事情了?”

    “老马就是肚子弯弯肠子多,怕是嫌我在这里碍眼了吧?”孙壮瞅了马兰头一眼,问道。

    “还不是奖功的事情头疼?”马兰头说道。

    “那算芝麻大的事情?将卒有功,赏酒赏肉赏婆娘,照着老规矩来不就行了?虽说如今婆娘不好乱赏,但妻离子散的多了,凑成一家子也容易过活,淮东对军属有诸种优待,谁要乐意讨一房媳妇,也容易啊,”孙壮说道,“大人不也说了:你们拟出条陈来,军司那边无不应,你还愁着啥啊?”

    “唉,”马兰头轻轻一叹,说道,“这淮阳镇跟淮东毕竟内外有别,抚恤奖功的用度,又怎好跟军司伸手?”

    听马兰头这么说,孙壮不高兴了,放下筷子,将嘴里嚼得半烂的一大块羊肉吐到碟子里,冷笑道:“何辄你还谋算着将人马拉出去自立啊!军司这两年那几十万车大米白面,何辄是喂猪喂狗了?难不成,你将人马拉出去,就能割土裂地封王封侯不成,混到今日是亏你了!”手撑着膝盖,眼睛瞪得溜圆,直欲将忘恩负义的马兰头生吞了。

    李良沉默着不吭声,他也误会马兰头的意思——马兰头倒是不急不慢的抿着杯中酒,说道:“我倒是不想内外有别,但咱们底子不比别家干净……”

    孙壮忿恨不平的质问道:“大人只身去淮阳,可对你们没有一点保留;至今徐州城里,驻军也是以淮阳军为主——你倒是有什么担忧的?是你担心,还是大小姐她有什么想法?”徐州获捷,淮阳镇与淮东几乎融为一体,孙壮可不想这时候闹什么妖蛾子,搞决裂。

    “大小姐还在我宅子里呢,你嫂子陪着大小姐——本来好好的在谈奖功的事情,大小姐突然说要嫁给大人为妾……”马兰头说道。

    “……”孙壮差点闪了舌头,愣了半晌也没有能说出话来。

    李良也嗑嗑巴巴的问道:“这个,这个,怎么突然就闹到这一出?”

    有些话在刘妙贞面前不能说、不能问,在李良、孙壮面前,马兰头倒没有太多的顾虑,说道:“我刚才说内外有别,孙壮这犊子跟我吹胡子瞪眼。俺们摸着胸口说一说,大人待我们是不差,但保不定下面军将有所顾虑,也保不定淮东其他人会有别的想法。我也想过,淮阳彻底加入淮东,是好事,大家都有个奔头,但是大小姐跟少公子怎么办?”

    “……”李良吸了一口凉气,有些还真不能说出口。

    淮泗军以往奉刘安儿为主,淮泗战事之后,将卒又奉刘妙贞为主,视刘安儿的遗子为幼主——世人最重忠义,“幼主”是颇受忌讳的存在,淮阳镇要想彻底的溶入淮东,刘妙贞及刘安儿遗子则实际上构成了一种障碍。

    一旦成为障碍,有时候便是性命也难保全,“斩草除根”这种说法绝不是什么空穴来风。

    刘妙贞嫁给林缚为妾,则能巧妙的化解这种障碍,林缚作为夫君,接管淮阳镇的兵权,则变得天经地义,能使将卒信服,以后也不会存在争权夺势的隐患。

    刘安儿的遗子,也不会因为“幼主”的身份而受猜忌,在淮东反而能保一世富贵。

    “除了大人,天下还有哪个能配得上大小姐,你们都愁眉苦脸作甚?”孙壮嚷嚷道,“当年安帅在时,有意招秦子檀入赘;看秦子檀那熊样,哪里配得上大小姐?

    “也是哦!”李良笑了起来,说道,“戏文里都唱‘宁为英雄妾,不作庸人妇’,我觉得这话在理!”

    “这话说得轻巧,要能如此,也是一桩圆满,只是这个话头谁把它提起来?”马兰头说道。

    “男欢女爱,屁大的事情,我去说。”孙壮主动请缨,站起来就要去说项。

    “你个浑人,好事也会给你搞砸,”马兰头将孙壮拦下来,说道,“怎么也要照顾到大小姐跟淮阳军的颜面啊!”

    经过初时的震惊之后,马兰头离开家往李良这边赶就想明白过来了:大小姐除了许给大人,还真难有圆满的选择。

    且不说大小姐眼界颇高,大小姐的身份在哪里,谁会、谁能、谁敢娶大小姐为妻、为妾,总不能让大小姐孤老一生吧?

    关键的问题,这个话头该由谁提起来?马兰头这时候为这个问题头痛。要是他或其他淮阳军将出面提起这事,多少有些“卖主求荣”的意味,马兰头不想给别人在背后戳脊梁骨,总不能让大小姐自己跑上门去吧?

    这会儿,马兰头宅子里的一名小校小步跑进来,气喘吁吁的,马兰头问他:“什么事情大惊小怪的?”

    “大小姐去大人行辕了,夫人要小的赶来告诉马帅一声!”

    马兰头、李良、孙壮三人面面相觑,心里皆想:合辄大小姐真要自己把自己嫁掉啊!

    “这怎么办?”李良问道。

    “屁大的事,喝酒吃肉!”孙壮嚷嚷道。

    马兰头摇头苦笑,说道:“喝酒吃肉,喝酒吃肉!”

    ************

    林缚也是刚回后宅歇下,苏湄亲自下厨调理羹肴,这碗儿碟的才摆上桌,就得报刘妙贞有事赶来求见。

    见刘妙贞与马兰头的婆娘身穿便装而来,林缚也就没有让女眷回避,就在厢房里说话,问道:“刘将军这时候过来,有什么紧要的事情?”

    “妙贞想与苏家姐姐、小蛮夫人做姐妹。”刘妙贞说道。

    刘妙贞的语气太平静,她的请求虽然突兀了,林缚也没有想别的地方去,笑道:“那是好事啊,哪天选个良辰吉时,让你们义结金兰……”

    却是站在林缚身侧的苏湄心思灵巧,看到马兰头之妻神色诡异,想到刘妙贞嘴里的“姐妹”许是别有他意,宋佳在徐州时,正跟她说笑间提起刘妙贞的婚事,这时候心机一动,想到这上面来,但是哪有姑娘家跑上门自荐为妻为妾的,又觉得不可思异,怕猜错了闹尴尬,轻轻推了推林缚的肩头,说道:“刘姑娘武功威震天下,有定国安邦的才能,我与小蛮都侍妾身份——要跟刘姑娘义结金兰,也该是夫人才有这个资格……”

    给苏湄这一提醒,林缚也是一怔,手里的端着茶盅正往嘴边凑,下意识的往刘妙贞脸上瞅去。

    “妙贞蒲柳之姿,不堪入大人之眼,然……”刘妙贞一板一眼的说道。

    林缚手一抖擞,滚烫的茶水泼到下巴上,胸口淋湿了一片,烫得林缚只吸气,忙抬手拿袖子擦拭,嘴里还不忘跟刘妙贞说道:“你且慢说,且慢说,这茶谁烧的,非想烫死我不可?”不仅觉得下巴给烫得极痛,也觉得椅子上给人安了钉子。

    这样的事情对林缚来说也是太突然,不晓得要何应对,赶巧高宗庭过来有事要商议,在外宅等候,侍卫进来相请。林缚脱身就逃,走到门口,才想到不能这么逃之夭夭,转回头来说道:“刘将军与马夫人且留在后宅用餐,我与高先生议过事,再…再…”磕磕巴巴也不知道要怎么接话。

    苏湄说道:“刘家妹妹有我们陪着,你且去见高先生。”

    林缚逃也似的走去外宅书舍,高宗庭见林缚胸口湿了一片,说道:“也不是多急的事情,大人可以换过衣服再见宗庭……”

    “你不急,我急啊!”林缚将刘妙贞在内宅的事情说出来。

    高宗庭一惊一怔,俄而俯仰大赞:“刘将军果真是绝世无双的奇女子也!”

卷十 权倾 第58章 还乡

    泉州今年的冬天也要比往年寒冷一些,海水也显得愈发的澄澈。泉州浔浦细虾岛以东的海域,在拂晓稀微的晨光里,就仿佛是由暗蓝色的宝石雕琢而成。

    细虾岛是泉州城东面的一座小岛,淮东封海之后,岛上的渔民被迫全部撤出,只剩下孤零零的岛山矗立在冷哗的海水之中。

    宋博身穿一袭青袍,站在船头,脸给寒冷的海风吹得有些发青,眼巴巴的眺望着西南方向,要是有船过来,也会先从那个方向出现。

    谁也未曾过鼎泰祥的掌柜竟然是淮东在泉州城里的暗桩,三天前携了宋佳的手书登门求见,说起今日会回娘家——泉州城里也不完全都受宋家控制,宋佳的行踪万万不能泄漏出去。宋博在崇州时,跟姐姐见过面,晓得手书不会作假,遂天不亮亲自带着人出海来接姐姐进泉州。

    即使这艘船上也只有三五人晓得这次出海的目的,其他船工都是忠于宋阀的老人,这次事情过后,也会给严密监视起来,以防消息走漏。

    天际跳出最初的霞光,淮东三艘集云级战船若脱弦之箭往这边驶来,宋博安之若素,随宋博出海的宋义手心却捏着汗——宋佳在崇州的消息,宋博与父亲未曾跟第三人透露过,便是奢家,也绝不肯承认宋佳、奢明月姑嫂在崇州被俘,普通的宋阀子弟都以为大小姐在返回江宁的途中船覆溺水而亡。

    突然有手书从淮东传来,宋博又没有将事情解释清楚,宋义自然怀疑所谓的“手书”是淮东设下的陷阱,看着三艘淮东战船如脱弦箭驶来,手心自然捏了一把汗,下意识的将手按在腰间的佩刀上。

    宋博示意诸人稍安勿躁,耐心的等淮东的战船靠近。

    “尔等出海可是来迎贵客的。”当前一艘战船接驳过来,甲板一员将校发声询问。

    “宋博在此恭候多时。”宋博扬声说道。

    战船没有回应,给后船打过旗号,即往左翼滑去,居后的战船放下来一艘小艇,四名船工划拨往这边驶来,船首站着一名青袍儒生。即使隔得远,宋博也认得出那就是女扮男装的姐姐,想起崇州分别后的种种,眼睛给泪水糊住。

    宋佳没有想过能这么早登上闽东的土地,扶着绳梯登上,心绪也是激动万分,看到堂弟宋义探头伸出手来,嫣然笑道:“小义都长大成人了!”

    船上几名宋阀子弟这才肯定是大姐回来了,都按捺住激动的心情。虽说让奢家知道宋家私下里跟淮东接触,也很犯忌讳,但绝对比让奢家知道宋佳从崇州返回要好。

    “姐姐,一别这么多年,在崇州一切还好?”宋博将姐姐迎进船舱里,才打开话匣子一述别离之情。

    “一切都还好,父亲他身子还好?”宋佳说着话,话音有些哽咽,在崇州样样都好,但心头总是念挂着家人。

    “还好,还好,操心的事虽说不少,但毕竟比以往要清闲一些,”宋博稍顿了一下,闲扯着家长里短,也不开口问宋佳为何选择这时回泉州。

    船到浔浦码头登岸,岸上早就备好车马,宋博陪姐姐坐上马车,在宋阀子弟的簇拥下,在晨光里,策马往泉州城方向驶去。

    除了泉州城里的衙宅外,宋氏在泉州城北面的清源山筑堡而居,车马沿着山道往清源堡驶去。

    清源山距泉州城仅七八里地,高一百五六十丈,在地势上易守难攻,与泉州城互为犄角。

    泉州虽寒,但气候总要比徐泗温润得多,虽说是深冬季节,山里林荫仍绿意盎然,宋佳掀开窗帘子,看着窗外熟悉的闽东风景,也偶尔能看到山林间的外围游哨,一副戒备森严的样子,问宋博:“这两年,父亲在泉州可还辛苦?”

    “还能怎么样呢,淮东封海,泉州近海三十里都成残地,怎么能不辛苦?”宋博苦涩说道。

    战争从来都是残酷,不会因为与宋氏有默契,淮东南线兵马就放弃对泉州沿海的袭扰跟焦土策略。所谓的默契就是泉州兵马退出离海岸三十里之内的范围,淮东的袭扰控制三十里的纵深之内——唯有如此,对奢家才能交待过去。

    泉州有着闽东少有的近海平原,但本身也是山多田少,以泉州所辖五县计,山地近有千万亩,然而所辖平田仅百余万亩。

    平田易行水利,耕作价值最大,加上泉州气候温润,近海百余万亩平田,是泉州最核心的产粮区。随着战事的深入,近海三十里地都变成战争的缓冲区,能用来耕作的平田也就所剩无几了,损失之惨重不是拿言语能表达的。

    看着宋博身为宋氏嫡子,都身穿土布衣袍,宋佳轻轻叹了一声,说道:“但愿战事能早些结束,能还百姓安宁!”

    “能有哪么容易吗?”宋博苦涩一笑,说道,“豫章守将向奢飞熊投降了!”

    “啊!”宋佳微微一怔,她从山阴直接乘船南下,到夷洲后,再通过暗桩联络宋家,在夷洲岛上还不知道豫章失守的消息。当然了,奢家攻陷豫章,消息能从杉关道传到闽东来,速度比从经江州、江宁,再从崇州转到夷洲,要快捷得多。

    从山阳登船时,就那时形势,豫章失陷是迟早的事情,时间过去大半个月,这时候听到豫章失守的消息,宋佳也只是微微一怔,转念脸色就恢复正常,看着宋博,笑道:“那这么说,父亲不欢迎我这个女儿回娘家?”

    “父亲倒没有说什么,大前天你的手书传到泉州城里,他老人家就住到这山里来。”宋博说道。

    “三老身子还安康,大伯、四叔他们可都在泉州?”宋佳问道,接下来要谈的事情将决定宋氏的生死存亡,也将决定宋氏今后数百年的气数,显然不是她一家子就能决定。

    “父亲住进山里来,没有跟任何人见过面。”宋博说道。

    宋佳看了弟弟一眼,问道:“你觉得我不该这时候回来吗?”

    宋博轻叹一声,说道:“一切都要父亲拿主意。”

    宋佳轻轻叹了一声,奢家虽在浙东接连受挫,但江西战事异乎寻常的顺利,奢家怎么看也不像气数将尽的样子,对于常人来说,的确是很难的选择。

    清源堡封谷而建,隐于山林之间,沿山道而上,看不出清源堡的规模有多大,但随着沉重的包铜大门“吱呀呀”的缓慢开启,才缓缓露出里间纵深极阔的内部格局来。

    马车悄然驶入,宋义带扈兵停在堡门外,只看到险峻的堡门一眼,即来着兵将返回泉州城去。

    宋博领着宋佳穿堂过室,到内宅一栋雅舍前停下来,说道:“筑清源堡,父亲仍坚持给姐姐在宅子里准备了这处小院,说是姐姐终有一天会回来住,每年年节都会替姐姐准备一套喜欢穿的衣裳……”

    宋佳独自走进小院,院角种着一畦翠竹,推门进户,打开衣橱,里面整整齐齐的叠放有好几套四季衣裳。多年来只觉得自己身如弃子,今日手摸着这些衣物,宋佳眼泪忍不住簌簌的落下来,过了许久,才将身上儒衫换下走出去。

    宋博一直守在院门外,领着宋佳往西北角的后园走去。

    左右院子的下人都给临时遣开,空无一人的园子在清寒的早晨显得格外的冷寂,每一步足音都能清晰的传来,看到园子的角亭里父亲熟悉的背景,宋佳眼含泪盈盈跪拜在地,唤道:“不孝女见过父亲!”

    “好个不孝女!以勤王为栈道,以浙东为陈仓,当真是出自你的手笔啊。有女如此,我这个当父亲的,也感觉成了废物啊!”宋浮缓缓转过身来,脸上看不出悲喜,直接将话题点到浙东战事上。

    在淮东行声东击西之策奔袭明州之前,奢飞熊在富阳势如破竹,将要侵入杭湖、直接威胁江宁,却在浙东战事,浙闽军在东线就仿佛给去了势一样,整个形势急转直下,接下来永嘉及会稽战事的接连失利,使得浙闽军在东线有崩溃之危。

    可以说是浙东是浙闽军由盛转衰最关键的一役。

    宋佳也不觉砖地冰冷,跪在地上,说道:“形势所在,所谓柴积灶下,计谋不是锦上添花的东风罢了,淮东早就具备运送十万兵马从海路登陆作战的能力,即使女儿不言,浙东战事焉能避免?”

    “牙尖嘴利这一点,你倒是一点没改,”宋浮将宽大的袍袖一拂,说道,“你站过来说话吧,如今宋家还敢为难你这个翅膀硬了的女儿?”

    “女儿这次回来,实非要逼迫父亲什么,”宋佳仍跪在地上,说道,“奢家今日在江西得势不假,但淮东有驱虎吞狼之意,父亲不会看不明白。”

    宋博在旁边倒吸一口凉气,问道:“淮东早就料到奢家会从西线突破,还故意纵之?”

    “也非故意纵之,”宋佳苦涩笑道,“淮东当时的确兵力给牵制在北线无法脱身,但淮东不畏两败俱伤,是有能力在奢家西进之时,强攻东阳的……”

卷十 权倾 第59章 父女论策

    在会稽战事失利之后,东阳与富阳是浙闽军在浙东最后两处要点。

    富阳在手,浙闽军则始终保持对江宁及环太湖府县等核心区域的威胁,但对浙闽军来说,并不因此而获得更多的生存空间。放弃富阳,对浙闽军来说,只是意识着放弃从东线威胁江宁的势态,东线战略彻底的转攻为守,但从富阳、临水仰攻桐庐、淳安不易,故而对浙闽军的后翼威胁不大。

    东阳县的意义则不同。

    不放弃东阳县,首先能将淮东在浙东的数万兵马牵制在防线上。

    奢家对淮东最为忌惮,要是让淮东在浙东的数万兵马盘活,闽东沿海将会受到更大的威胁。

    其次,东阳县是浙中谷原的东门户。

    浙中谷原是奢家在浙郡所占得的最后一块产粮区,意义未同小可。再者浙中谷原是贯穿浙东、浙西的大通道,从东阳县经衢州、上饶,再沿信江西进,都有相对平易的地形,可以直接进入江西境内,恰恰是奢飞熊所率西进兵马的后路。

    从衢州往南可至仙霞岭,仙霞岭又是闽浙两地相接的要冲;从信州往南为抚州,抚州南面的杉关,是闽赣两地相接的要冲,一旦这两处给淮东夺去,奢家将给拦腰斩断。

    这种种意义上,东阳县是奢家势在必守的,至少奢家在赣州、豫章等地占稳脚跟之前,东阳县是绝不容有失的。

    在奢家有西进迹象之初,淮东集结兵马,强行从嵊州出兵攻打东阳县,将直接破坏掉奢家的西进战略。

    所以宋佳说淮东有驱虎吞狼之意,也不是空穴来风、无依据乱说。

    “奢文庄在毅然西进之前,又怎么可能不将东阳的问题考虑透彻?”宋浮问道,“淮东驱虎吞狼,就不怕养虎为患?”

    宋博将姐姐从冰冷的砖地上搀扶起来,心里想:淮东有驱虎吞狼之意,奢家又何尝不是反过来利用淮东的这种心思。即使淮东一开始就决定强攻东阳县,也没有几成胜算;便算破坏奢家的西进策略,而当淮东在南线的兵马拼残,奢家照样能在东线扳回主动。

    如此看来,东阳县并不能算奢家的弱点,至少目前,奢家的西进策略是成功了。

    奢飞熊已经占得豫章,大部兵马正沿赣江两岸南进,降服宜阳(今宜春)、赣州等地势力是迟早的事情,闽西、浙西、赣南将连成一片;接下来可以西进荆湘,可北进克江州,居高临下以击江宁——奢家攻陷豫章之后,就一扫之前的颓势,天下命数,迄今还不能窥。

    宋佳走到角亭里,就着冰凉的石凳坐下,说道:“如果给奢家三五年的时间,确实有养虎为患之虞,但奢家哪里会有三五年经营江西的时间?江宁那边有意起用岳冷秋去江州督战,如今奢家在东线彻底的采取守势,故而岳冷秋可以从杭湖军、徽南军抽调兵马西进加强江州——试问岳冷秋在江州拥兵超过六万,奢家还有经营江西的可能?”

    宋浮饶有兴趣的看着女儿的脸,问道:“淮东会纵岳冷秋在江州坐大?”

    岳冷秋曾任过东闽总督,宋浮对岳冷秋还是颇为了解的。

    岳冷秋受柳叶飞投敌牵累而被迫辞相,起复去江州督战,只身去与带兵去,意义绝然不同——宋浮没有料到淮东会纵容岳冷秋带兵去江州督战,一旦给岳冷秋降服江州的地头蛇,必然又是一方诸侯。

    “奢家是头虎,总不能让岳冷秋去江州做一头没牙虎?”宋佳说道。

    宋浮也坐下来,手指叩着石桌,半晌没有言语。

    宋博心里暗暗心惊:姐姐透露应是淮东最核心的战略,纵奢家西进,确实有养虎为患之忧,但同时使岳冷秋带兵到江州督战,就算奢家在赣南扎下根,也是两虎相争的格局。

    再往大处看,董原也是年中时从杭州调往淮西掌握兵权,如今长淮军撤入淮西整顿,使得淮西兵力一时间大盛。貌似董原、岳冷秋之权势都有重新得到稳固的迹象,与淮东不利,但实际上,整个东线将形成淮东一家独大的局面;能对淮东构成威胁的势力,都集中到西线纠缠,使得淮东所面对的格局变得更清晰——这种大局上的谋略,不得不说很高明。

    “淮东能在徐州取得大胜,如此轻易拿下徐州城,确切很出人意外,”宋浮问道,“但看北燕在山东的军事部署,有稳固山东、河南而转走他路南下的迹象——比如说北燕从榆林南夺关中,淮东要如何应对?”

    东路能走通,燕胡兵马走东路南下直取江宁,速度是最快的。此时东路受阻,走中路两翼而易受威胁,除非燕胡就此满足,不然走西线,行“先夺关中、再夺荆襄”之策,又是必然的选择。

    榆林属九镇之一,北面便是燕西诸部。

    关中面临中原腹地,是山高水险、易守难攻之势,但面对北部及西北部,则没有那么多的险地可守,燕胡骑兵可以从相对平缓的黄土高原南下。曹家守潼关易,但要从北面将胡马拒之境外,却是极难。

    一旦关中失守,燕胡不需再攻两川,就可以出武关陷荆襄,就能尽占江淮地利之优势。

    如今淮东的徐泗防线,最重要的依仗淮河之险。只要确保淮泗等地水系掌握手里,就不用担心燕胡敢重兵围打徐州。而一旦江淮上游的荆襄等地给燕胡攻陷,江宁的防御重心将只能依赖于扬子江,江淮之间的地域,将会变成战争的缓冲区——燕胡兵马即使不急着渡江南下,也可以沿扬子江北岸或淮河南岸东进,淮东核心区域的侧翼将直接暴露在燕胡兵马的打击之下。

    宋佳此次回泉州的用意不言自明,但要是天下大势不在淮东,宋家又怎么可能这时就仓促的做出选择?

    宋佳说道:“当淮东水营的主力悉数移到北线,燕胡能抽出多少兵马走西线?曹家不是没有一战之力,即使燕胡顺利攻下关中,而其想出武关夺荆襄之时,淮东数以千计的战船、十数万精锐,绕开山东,直接从燕蓟、两辽登陆,燕胡要如何应对?说到底,奢家初得两浙里,也是势如破竹,今日形势又是如何?即使奢家在江西一切顺利,但也是强弩之末。此时淮东调两万兵马,从陆海两路夹攻霞浦,奢家会做什么选择?”

    霞浦是晋安府的北门户,一旦霞浦失守,晋安府的核心地域都会受到威胁,而淮东除了海路外,的确可以从浙南的平阳走陆路进攻霞浦。

    宋浮摇头叹道:“奢文庄最大的失利,也许就是没有将‘弃陆走海’的策略进行到底……”

    宋博心里也是默然,就如林缚在淮东的威望无人能及,八闽子弟对奢文庄也都有一种天然的亲近跟崇拜,即使没有复杂的利益纠葛,谁都不希望看到奢文庄会败。

    奢家夺得赣南最大的意义在于,即使闽东给淮东彻底打残,还能残喘延息,挣扎活下来——但奢家的根基之地,却始终处于淮东的直接威胁之下,除奢家能毅然放弃闽东沿海地区。但又如姐姐之前所说,没有三五年时间去经营赣南,奢家这时候放弃闽东沿海,无疑是自断一口气。

    燕胡此时兵势最强,但跟奢家一样,有一个最致命的弱点,就睾/丸要害都暴露在淮东的眼鼻子底下。

    燕胡发迹于辽东,南下后又必然以燕蓟为基业。

    以传统的格局,燕胡只要守住山东,燕蓟、两辽就是安全的内线。淮东发展强大的海上战力,彻底破坏了传统的战争格局。淮东战船可以载大量精锐进入渤海湾,在燕蓟、两辽的沿海登陆,直接攻击燕胡的腹心要害。

    在腹心要害都没有摆脱威胁的情况,燕胡怎么可能将主力兵马压在西线上?

    换作是人,大概会有一种睾/丸始终给别人捏在手里的受威胁感吧?

    “浙闽经营夷洲,六十年置一县繁衍万余户丁口,”宋佳继续说道,“女儿此番先在夷洲停留了数日,夷洲今日编籍已有两万余户,除原县境外,在西南部新设四处屯区,如今编户两万有余,并有劳役三万余众,新垦土地达二十万亩;接下来,夷洲有意大规模的将生番编籍入户……”

    浙东战事之后,浙闽军就被迫全线放弃东海,曾趁淮东水营无暇分身之际,先一步将夷州县摧毁,将岛民虽约两万众强行迁离——仔细算算,在不到两年的时间里,淮东就往夷洲岛迁入近十万人,速度之快,真叫人瞠目结舌。

    当然了,夷洲岛除了迁民外,也有大量的原住民,即为生夷、生番,以部落聚居的形式生存在岛上。

    当年奢家在夷洲置县得两万余户丁口,除了迁民外,有相当一部分就是强编生番入籍,粗略估算整个夷洲岛上生存的生番有十数万人不等。

    比起用兵之诡异,淮东的治政之强,更叫人印象深刻。

    宋佳此时来泉州,最大的作用,就是要将淮东的底细据实相告,以免宋家看错形势、站错了队。

    淮东如今花大力气经营夷洲,就注定奢家怎么也不可能在东线扳回劣势。

    即使淮东不继续向南线增兵,随着夷洲岛的进一步开发,闽东沿海所感受到的压力,也只会越来越大。

第60章 赐婚传言

    宋佳陪父亲在角亭里谈这几年来淮东的见闻,要从根本上打消父亲的顾虑,淮东能崛起绝非侥幸;宋博中间出去片刻,旋即拿了一叠塘抄回来,边走边说道:“北边又发生一桩奇事跟东海狐有关哩!”

    宋博脸上的表情古怪多于惊讶,宋佳扭头看过去,这段时间来她在海上的时间居多,塘抄之类的公函都要经明州转抄,信息就滞后了许多,而浙闽在江宁有暗桩密探,传消息回来,要远比从明州转抄快捷,不晓得淮东又发生什么事情。

    “红袄nv要嫁林缚为妾,永兴帝可能会下旨赐婚!”宋博将一封塘抄递过来,上面所书都是密探从江宁搜集到的最新情报。

    宋佳微微一怔,想不到当年一句戏言今日成为事实,心想也是正常,这也当前解决淮阳军遗留问题的最佳捷径,只是想到自己离开徐州时,这桩事一点苗头都没有lù出来,倒不晓得是谁捅开这层窗户纸?

    高宗庭?叶君安?

    想想都不像,宋佳这时也绝想不到是刘妙贞自己提出来的。

    宋浮只是深深的一叹,贩夫走卒也许会关注男欢nv爱这些琐碎事,但他从这桩事看到的东西,要深远得多——男子妻妾成群,在当世实不足以成为给他人垢病的问题。

    甚至宋浮也不关心nv儿在淮东到底是处得怎么样,即使他的另一个nv儿嫁给奢飞虎为妻,在家族利益面前,也变得无足轻重——他更关心红袄nv嫁林缚为妾背后的意义。

    自刘安儿给陈韩三杀害之后,淮泗数十万流民军便奉红袄nv为主,后受招安,编为淮阳镇。淮阳镇虽受淮东节制,但仍是以刘妙贞为首的独立兵马。

    刘妙贞嫁给林缚为妾,则意味着淮阳镇将彻底融入淮东,加上之前数十万裁撤在淮泗地区安置的流民军将卒及家林缚则能真正的巩固对徐泗地区的控制。

    虽说刘妙贞是许给林缚为妾,但她的身份与地位特殊,作为掌握三万jīng锐的大将,不可能随随便便就嫁给他人为妾,至少要先向朝廷正式辞去将职、知会此事才成,由永兴帝亲自下旨赐婚也非没有可能——从另一方面来看,江宁不会看不到刘妙贞嫁给林缚为妾的后果,不加阻止,不是不想,而是形势使其不能,这大概也是奢家兵马在赣南势如破竹的直接后果吧?

    “佳儿许久未陪为父下棋了,你又不会在泉州长住,陪为父下一盘棋吧。”宋浮嗓音里透lù一丝苍凉。

    “好的……”宋佳应道,即使是大势所趋,也晓得父亲叛投奢文庄,做出投向淮东的决定也是极其困难跟痛苦的。

    没有其他人能差使,宋博亲自去取棋盒,也不觉得园子里风吹过有多寒冷,宋浮沉默着将棋盒打开,一粒粒的拿起几枚棋子捏在手心里淮东需要宋家做出怎样的承诺?”

    宋博说道:“是不是先知会大伯跟四叔一声?”

    “天下零谁也不能独善其身,淮东不能容忍宋家再骑墙观望下去,还能有什么好选择的?”宋浮叹道,“也许到明年秋后,淮东就会组织兵马直接在闽东登岸,奢家还有退守闽江这条路可走,宋氏又能有什么选择?”

    两百年前,八姓入闽,就是沿闽江而下,闽江沿岸的浦城、邵武、建安、晋安等地,八姓宗族在这些地方的根基尤其的深厚。这些地方,几乎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出自八姓宗族。

    位于闽江中游的建安府也是东闽除沿海平原外,位于东闽腹地最重要的河谷平原,曾为东闽总督府及郡司的治所,一度给视为东闽中枢要害。

    淮东兵马从闽东沿岸直接登岸,八姓势力受到严重的打击是必然的,像晋安、泉州、霞浦、漳州、揭阳等沿海府县,陆路给险峻的丘山阻隔,形成一个个相对独立的地块。

    浙闽军在闽东还留有四万总量看上去可观,但分散防守沿海诸府县,给长达数千的海岸线摊薄,各地的守军就相对有限。即是在晋安城里,守军也就一万五千余人。拿宋佳的话来说,即使淮东此时组织两万兵力夹击霞浦,就能叫奢家焦头烂额,疲于应付。

    若不想给淮东兵马大举登岸后从容分割开再各个击破,奢家必然要有断臂求生的决心——放弃沿海诸府县,将兵马集中起来退入建安府,将闽江通道封住,还能闽江中游河谷平原以及在赣南的新拓之地残喘延息。

    宋氏是可以放弃泉州,随奢家西撤,但究竟会有多少人会选择走那条越走越窄而看不到希望的道路,除非奢家能在秋天之前打下江州,从扬子江上游,直接对江宁形成威胁——但奢家在秋天之前打下江州的概率有多大?

    燕胡在山东、河南一线都采取稳固为主的策略,淮东在徐州一线的防事,将会相对稳定,淮阳军彻底融入淮东,而使得淮东到秋后,将有能力组织大股兵马在闽东登陆作战,也许会先打东阳县。

    只要肯定了这一点,宋浮要不想放弃泉州,举族随奢家西撤,也不想到时作为罪族献城投降淮东,这时候就必然要做出选择。

    宋佳心里暗叹,也许父亲此前还以为淮阳镇会是淮东难以掌握的隐患,但实际走到这一步,刘妙贞嫁给林缚为妾,消息传来,虽然觉得突兀,但细思来,一切都顺理成章、水道渠成。

    宋佳作为nv人,想到刘妙贞又给永兴帝下旨赐婚的可能,心里也是有酸溜溜的感觉,当下只是理了理额前给风吹luàn的发丝,说道:“泉州与夷洲隔海相望,又将闽东分为南北,宋家保全泉州,即为大功;此外,淮东有意助甄氏谋夺高丽王权,除邀东州、儋罗及九州岛佐贺氏、近乡氏出兵参战外,济州行营军也于近期将兵马增至二十五营,从西海岸牵制高丽国兵马,宋家子弟yù争功名,可入济州军……”

    加入济州行营军对高丽国用兵,隔着茫茫大海,倒不虞消息泄漏出去,给奢家抓到把柄,但宋家一直派子弟加入济州军,自然也就堵了朝秦暮楚的退路——宋家一旦下定决定投向淮东,这的确是最好的承诺,对宋家来说,也是最好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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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晋安城浙闽大都督府的后园里,奢文庄听得密探禀报这数日来泉州城里的异常,眉头深皱——虽然不能确定宋家已经跟淮东勾结上了,但在晋安通往泉州的几条通道,宋氏都调换上嫡系子弟领兵扼守要隘,在泉州城里,也将亲近这边的将领调换下去,势态是越发的分明。

    “宋浮这头恶虎,终会反扑过来咬我们一口,此时不解决掉,以后将不会再有机会?”奢飞虎恶狠狠的说道,他给掳夺了兵权,失去独挡一面的机会,自然跟着回晋安来。他这时对宋浮已经没有半点尊重,虽说他的两任妻子都是宋浮的nv儿。

    奢文庄抬起头,闭紧眼睛,神情痛苦的说道:“已经没有机会了,眼下最紧要的,是绝不能让宋家暗投淮东的消息泄lù出去,我们要沉住气!”

    宋家在泉州虽只有四五千兵马,但淮东在夷洲岛的水营及步卒,合计将有两万众。若宋家与淮东已经形成密议,泉州战事一旦展开,淮东从夷洲岛调兵进入泉州支援,只需要两天时间。

    谁有把握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将泉州城势如雷霆的拿下?

    浙闽大军虽然刚刚拿下豫章,但赣南腹地的赣州及宜阳还没有攻下来,这时候在泉州、晋安大打出手,而淮东很可能同时对东阳县用兵——如此灾难xìng的场面,以奢文庄之能,也没有勇气面对!

    以奢家眼下捉襟见肘的财力,维持一线用兵已经是勉强,三线用兵,除非发生奇迹,不然难逃全局崩溃的惨淡结局。

    “总不能叫xiǎo人得志?”奢飞虎不甘心不服气不认输。

    “淮东划出驱虎吞狼的道来,我们也只能沿着这条道走下去,不然又能如何?”奢文庄话音里有着抑不住的悲凉,“这也是我们最后能把握的机会了。”

    江淮战事平息有旬月时间,梁习身死、东平城陷,燕胡兵马就陆续撤还济南,淮东在徐泗的兵马不慌不忙的在进行休整,没有仓促南调对闽东施加压力的迹象——奢文庄这时候自然能肯定淮东是要借他们的刀去搅luàn西线的局势。

    而淮东行驱虎吞狼之策所暴lù出来的野心,已经不再局限于一方诸侯,而是将闽赣两浙、两湖两淮都划为淮东的棋盘,为淮东兵马西进、逆夺天下埋下伏笔。

    他们为生存在赣南挣扎得越jī烈,整个形势将越有利于淮东。

    奢飞虎毅然捏起拳头,狠狠的压在桌案上:“可恶!”

    “眼下,我们还能争得半年到一年的时间,只要能及时迅速dàng平赣南,鹿死谁手,此时还言之甚早,”奢文庄说道,“但是眼下,泉州以南的府县,已是到了考虑放弃的时机了……”

    既然淮东有纵他们西进的意图,不趁机将散于外线的兵马跟资源收拢回来,等到淮东大举从闽东沿海登岸,为时就晚了——闽南、闽东南沿海地区,对奢家来说,竟然是外线,想想也真是可怜。

    这时即使抓到宋家与淮东勾结的实证,奢文庄也要千方百计的隐瞒——一旦宋家投附的消息传开去,淮东多半会迫于江宁的压力,提前对闽东下手。另一方面,宋家叛投淮东的消息传出去,会严重影响其他六姓的士气跟决心,万一真有一两家意志不坚,整个浙闽军都会分崩离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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枭臣介绍:
退伍军人谭纵含冤而死,英魂不散,意外回到一个陌生的历史时空中去,成为东阳府林家刚考中举人、性格懦弱、有些给人看不起的旁支子弟林缚。
还没来得及去实现当一个整日无事生非、溜狗养鸟、调戏年轻妇女的举人老爷梦想,林缚就因迷恋祸国倾城的江宁名妓苏湄给卷入一场由当今名士、地方豪强、朝中权宦、割据枭雄、东海凶盗等诸多势力参与的争夺逐色的旋涡中去。
不甘心做太平犬,也不甘沦落为离乱人,且看两世为人的林缚如何从权力金字塔的最底层开始翻云覆雨,在“哪识罗裙里、销魂别有香”的香艳生涯中,完成从“治世之能臣”到“乱世之枭雄”的华丽转变。
枭臣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枭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枭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