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易帜
两天后,杜车离由陈花脸领进行辕来见林缚。 WwW、3VBOOK。neT(->
“杜公近年来身体衰弱,精力不济,怕误大人大计,特让车离跟大人请罪!”杜车离单膝跪地而言。
林缚轻轻一叹,杜荣的心意也明白,他不禁杜车离及杜族为淮东效力,但他个人还念奢文庄的恩情,即使没有亲族之忧,犹不愿意效力淮东——强扭的瓜不甜,有杜车离代表杜氏随同宋家一起易帜,也能打击闽东势力的士气,林缚也无意强求杜荣一定效力于麾下。
林缚对杜车离说道:“宋公将返泉州誓师易帜,我欲请杜将军以指使参军职随同南返以助其事,夷州兵马也会随后填入泉州,即配合北面,揭开闽东一战的序幕,可否?”
“末将谨听大人所令。”杜车离朗声应道。
“好!”林缚哈哈一笑,又与宋浮说道,“我与宋公同时动身,就在沧南等候宋公的消息!”
一切都准备就绪,就等着宋浮乘海船返回泉州,宋氏公开跟以奢家为其他闽东大族决裂,易帜投向淮东,闽东战事就将轰轰烈烈的展开,叫奢文庄等浙闽诸人心里绝无侥幸可存。
宋浮的投顺拜表,也于昨日派快马送往江宁。
林缚让宋佳送她父亲登船,宋浮到明州这两天,都在忙着商议事情,她父女二人也没有机会单独的说说话。
下着细雨,第一水营的两艘津海级战船,就泊在码头上。
大部分将卒都在舱室里避雨,也有部分将卒在甲板上守卫,披着雨蓑,船工、水手冒雨调整帆桅,做离港出海前的最后准备。
“你心里还在怨爹爹?”宋浮轻声问道。
宋佳执伞而立,眸子看着远处如烟一样的细雨,在海水之上,仿佛晨霭,轻声回道:“以前也许有吧,但不如此,也不能叫我遇见他。”
“哦,”宋浮微微一笑,说道,“大人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他啊,他跟女儿说,身处卑微可以博大,即使失败,也没有什么可损失的,故而跋扈嚣张、无所顾忌;淮东到今天的地步,来之不易,动一而牵全身,不可不谨慎行之,故而要深思熟虑、步步小翼,”宋佳知道父亲想问什么,说道,“但形势也是如此了……”
“历来都不乏枭雄,然而权势滔天能自恃、不跋扈鲜见也,大人能有此论,真枭雄也,看来是我过于露痕迹了。 WwW、3vBOOk。neT”宋浮轻轻一叹,倒也不懊悔,跟宋佳说道,“此一别,大概很快又能相见,但愿那时是在江宁城里。”
“但愿如此,”宋佳说道,看着她爹爹登船,直到船起锚起岸,才转身往回走……
宋浮的投顺拜表于九月十六日送抵江宁进呈御览,永兴帝、陈西言、余心源等人也没有嗅出别的异常,诏告天下的同时,对宋浮等人也照例加官赏爵。
廷议后回到寝殿,永兴帝就不再掩饰内心的震惊跟愤怨:“淮东早有这步暗棋,迟迟隐忍不言,还千方百计的阻挠御营军出征,是为何意?”
“皇上息怒,”见永兴帝大雷霆,王学善、余心源劝他息怒,说道,“许是淮东近来兵势大张,才叫宋氏屈服的。”永兴帝对淮东已是如此猜忌了,他们就没有必要再添油加醋,免得永兴帝失去理智,将局势搅乱。
张晏说道:“也许是淮东怕走漏消息,引起奢家的警觉。”
“走漏消息,消息在朕这边有什么好走漏了!”永兴帝愤恨不平的质问道,“淮东是要防备朕跟奢家勾结吗?”
“皇上息怒,事已至此,多想无益啊。既然宋氏以泉州投顺,淮东在闽东就能吸引更多的浙闽叛军,只要奉安伯在浙西多立战,就能替皇上您赚足面子。”王添说道。
“你们也多出谋划策,这仗打不好,不仅淮东会兴灾乐祸,便是江宁城里看朕好戏也大有人在。”永兴帝说道。
余心源他们按下心头的暗喜,情知永兴帝暗指陈西言等人,还是劝慰道:“皇上息怒,朝野官民,心皆附顺,即使见识有浅薄,但不会有什么坏心。”
为谢朝忠出兵一事而进行的廷议之后,表面上看去与以往没有太大的区别,陈西言每日都照旧到政事堂来,但实际吴党内部的已经绝然割裂,而永兴帝则更信任、亲近王添、余心源、王学善等人。
近两个月,永兴帝几乎就没有单独召见过陈西言、左承幕等坚决反对御营军出征的官员。
张晏最初也是坚决反对谢朝忠出兵,但见永兴帝心意已决,就没有再坚持,也就没有给永兴帝猜忌、见疑。
除了廷议,陈西言几乎都见不到永兴帝的面,许多事情,永兴帝甚至绕过陈西言等人,直接吩咐王添、余心源、王学善、张晏等人去做决策。
王添本身就是政事堂副相,又是御营司副使,王学善掌户部、张晏掌盐税及内库——即使陈西言等人这会儿摞挑子,朝堂也能勉强运转下去。
陈西言声望虽高,但在吴党内部主张谢朝忠出兵的官员更多一些,导致陈西言与余心源半公开化的决裂,更多的吴党官员、士子都投到余心源的门下。甚至有言官拿江宁旧事谏称陈西言当年主导到曲家通匪案,有心直接将陈西言扳下台去。
永兴帝对陈西言有诸多不满,但也晓得当前庙堂之上还要陈西言来主持大局,不痛不痒的将那封谏驳回了事,事情倒没有扩大开来。
九月二十一日,宋浮返回泉州的次日,就通告全城,改旗易帜,拘押所有泉州府及属县浙闽大都督府所委派的官员、将领,同时由宋义率兵进入兴安,于二十三日攻陷兴安城外围的华亭堡,以此正式揭开闽东战事的序幕。
虽说八姓宗族对宋氏的背叛早有预料,但也仅限于有限的高层。泉州易帜,又悍然攻打兴安,整个闽东地区都震惶不已,军民士气受挫之严重更是难以想象。
有如霞浦是晋安的北门户,兴安则为晋安的南门户,而华亭堡又是兴安城的南门户。
即使奢文庄严格控制宋家背叛的消息走漏出来之时,守华亭堡的一营精锐兵马,都卒长以上的武官,都提前给打过预防针,但待宋氏真正的易帜,跟浙闽军决裂,宋阀大将宋义率兵马攻来时,华亭堡也仅坚守半天,就给攻陷了。
淮东近半年来,在北面沧南不断的增兵,浙闽军在闽东的兵卒,就承受了极大的压力,普通将卒根本就没有考虑到最开始的、最直接的打击,竟然是来自大都督的亲密故友宋浮。
士气层面的打击,到底有多大影响,自古以来,都没有精准的判断。一旦兵卒没有守战的意志,即便是身上再多加一根稻草,也很可能会垮塌掉。
虽说宋义所率北进的兵马仅三千人,在这种情况下,以胡宗国为、浙闽军在兴安城里的六千守军,却不敢轻易出城打反击,而是依照之前的密议,筹备先撤往晋安城的准备。
三沙湾,位于霞浦、蕉城、罗源三县之间,是个口小腹大的大海湾,给鉴江半岛与东冲半岛环包,从海路打闽东,三沙湾才是闽东真正意义上的东门户。
在淮东水营将领的眼里,三沙湾的东冲海口,当得起五邑咽喉。
赵青山站在尾舱高层甲板之上,眺望崖石林立的东冲海口。
两年前,为了打击闽东的航海潜力,赵青山就率南袭船队,将三沙湾沿岸狠狠的扫过一遍,这次还是选择从三沙湾登岸。
奢文庄应该早有预料宋氏的反复,明面上在闽东沿海的布防是北重南轻,但暗地里对南侧兴安城的布防不可能放松——故而主攻方向放在南或放在北,区别并不大。
三沙湾内的天然海港资源以及近两百里的内湾海岸线,为战船驻泊进登岸,提供极为便捷的条件。
从三沙湾登岸后,可以直接威胁闽东北门户霞浦的侧后。
即使晓得淮东兵马一旦大规模展开攻势,浙闽军很可能会主动放弃闽东沿岸诸城,但林缚要求各部,要积极去消灭浙闽军的有生力量,而不能舒舒服服叫浙闽军沿闽江退到闽西腹地去。
浙闽军在闽东差不多有四万精锐,不在相对开阔的近海平原,去尽可能的歼灭之,要是让这四万精兵舒舒服服退到闽江上游的建安府,一时给将来抑攻建安府带来很大的难度,再就是暂时不打建安,收复闽东沿海诸府县后,还要防备这四万兵马随时沿闽江打回来。
在闽东近海平原地区,一定要尽可能的多歼灭浙闽军的有生力量。
闽江口还没有打开封锁,兴安与霞浦不拔,无法直接攻打晋安城,比起夹攻霞浦,从兴安到闽江口之间,显然很难找到一个让淮东水营熟悉又能给大规模兵船泊岸的地点来。
浙闽军在三沙湾沿岸虽然筑有三处哨塞,但面对一下子涌来的上百艘战船、水步军两万余大军的强行泊岸登陆,三处哨塞的三百余驻军显然是无法抵抗的——而近处霞浦、蕉城、罗源三城的驻军也没有来援应的意思,仅用一个时辰,前哨登岸部队,就攻下鉴山,占领这处三沙湾的制高点之后,主力兵马则在鉴山北麓,大规模的登上闽东的土地……
赵青山站在船尾舱的甲板,心想:周同这时候应该率兵赶到霞浦北面的分水关城下了吧?此章节由 趣书网 WwW、Qushu、neT 提供,最快更新,全文字阅读请访问趣书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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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难易有别
鉴山哨堡的敌军人数虽少,但抵抗顽强,赵青山在shì卫的簇拥下,与唐复观登上岸,从鉴山北麓崖岸到山顶哨堡,横七竖八的躺了上百具尸体,都穿着浙闽军的褐红sè衣甲,降者不足十一。全文字阅读 WWW、qushu、neT
残枪断刃零落,箭矢插满地,在午前的秋阳下,展示着战争的残酷跟血腥。
唐复观说道:“奢家布防在闽东沿岸的将卒,抵抗意志还颇为顽强啊……”
“那就拿出更坚决的手段,将敌军最后一点的抵抗意志都打垮掉,”赵青山指向西边的绵绵山峦,说道,“叫李白刀往西穿插,不要怕浙闽军敢出来野心,即使有设伏,也要狠狠的将伏兵打溃……”
先驱登岸的武卒,由出身永嘉佃户的李白刀率领,正沿鉴山北麓追击溃敌,赵青山要他放弃零碎的残敌,快速往西穿插。传令兵得赵青山军令手书,即刻跨马去追李白刀传令。
闽东近海平原,以闽江为界,南多北少。
位于闽江北岸的三沙湾沿岸的罗源、蕉城、霞浦等县,除了极为狭窄的近海平原外,境内多为山地、丘陵,山体多呈东西斜走。又处多雨、多暴雨之地,溪谷在山体之间横切竖割,使得地形破碎,这也使得淮东兵马有一部从三沙湾登岸,往纵深切入,容易封锁霞浦之敌南逃晋安府的道路。
放眼望去,山峦起伏、沟谷纵横,地形相对平缓的丘陵还能纵马上去,赵青山首先关心起斥候有没有放出去,浙闽军有没有可能派出兵马,与淮东在三沙湾西岸的丘陵山谷之间死战不屈……
受闽东地形的影响,战事初期,无法将兵力集中投入一地,除了南面易帜的宋氏以牵制兴安守城外,攻打霞浦等城的兵马也分作两路,从三沙湾泊岸的兵马,除了第一水营全部战卒辅兵一万五千人外,还有崇城军副指挥使唐复观所率的三旅步甲。
登岸的,除唐复观所率的崇城军三旅步甲外,第一水营也组织九千战卒登上岸作为预备兵力,以应对随时有可能从晋安城增援出来的浙闽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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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苍南出发,经贯岭道逼近浙闽东部要冲分水关的兵马,由林缚亲率,近三万兵马包括由崇城军指挥使周同及副使陈渍、刘振之所率的九旅锐卒、左光英所率六千浙东行营军兵卒、周普所率的两千精骑及辎辅兵。还有第二水营一部沿海南进,陆海并进,遥相呼应。
闽东地处多雨之间,溪河纵横,又多独自东流入海,对地形的切割,使得北方军队南下多遇阻险,难以有效的发挥战斗力。 WwW、3VBOOk。neT即使以步军为主,也要海陆并进,以便溪川相隔时,能迅速将舟船填入,修成栈桥,供兵马辎重通过。
林缚骑在马背上,前头探马驰回禀告:“崇城军指挥副使陈渍有军情相禀:分水关已经拿下,歼敌六百,南进霞浦的贯岭道已经打开;侦得霞浦守敌出城,不往南、也不往北,沿交溪往西逃窜……”
“这么看来,赵青山打三沙湾也应该没有受阻?”林缚征询的看向高宗庭。
“应是如此,”高宗庭说道,“奢文庄离开晋安时,应该有妥善的布置,我们能切断闽东诸城之间的联系,但没有办法一下子将霞浦等城包围起来,将守军围困在城里。只要霞浦等城的守军不以撤回晋安府为目的,可以沿交溪、霍童溪、九龙江等溪谷小道分散着往西撤退,一直到东闽腹地去,我们想追击也很难……”
“贼他娘的,奢家当真是狡猾,溜得真快。”周同忿恨的啐骂之。闽东战事揭开序幕,但没有大战可打,可不叫卯足了经的他心里郁闷?
“奢家将城池、辎重、民众都丢弃掉,仅轻兵从溪谷险径逃撤,你以为他们愿意吗?”林缚轻笑道,又令随手文书记录他的军令,“着陈渍先率部收复霞浦,扫清大军前进到沿浦湾的道路,着第二水营战船进入沿浦湾驻泊,以接大军渡海,着赵青山、唐复观,收复蕉城、罗源,待我部赶去汇合后,才一并往晋安城进军……”
虽然一心想多歼击浙闽军的有生力量,但奈何奢家一心保存实力,不跟淮东兵马在东线拼耗实力,林缚也无计可施。
东闽多山,地形险阻,但将辎重抛去,轻兵西撤,也不一定要沿闽江而行,才能进入闽西腹地。
浙闽军在闽西有接应,故而能一切辎重抛去,哪怕是饿着肚皮,只要走到建安诸县就成;但淮东兵马则不能不携带充足的粮草、在不熟悉闽郡腹地地形的情况下穷追下去……
既然浙闽军纷纷弃城西撤,而不是往晋安城撤退,那留守晋安城的兵马也不会多,但也要防备奢家故意示弱、yòu敌。一切都还要照着步骤进行,先扫清晋安城南北两侧的外围屏障,最后才与宋家兵马,合于闽江口,清除闽江口的障碍之后,淮东战船就能直接驶到晋安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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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东在兴安、霞浦先后揭开闽东战事的序幕,孟义山也率部从富阳向西进兵,攻打浙西的东门户桐庐。
相比较淮东兵马几乎不费一兵一卒就拿下霞浦等城,杭湖军在进入桐庐境内所遭遇的拦截,可谓异样的顽强而血腥。
杭湖军分两路西进,水军由粟品孝率领,沿江西进,逆流而上,强行破开江障,攻打桐庐;一路由孟义山亲率,从富阳沿城西谷道西进,过白峰山抵到渌渚江畔,再沿渌渚江这条钱江中游北岸最大的支游南下,直接逼近浙闽军设在钱江北岸的登城寨。
渌渚江通段都在不足百步宽左右,而汊口处的钱江又窄到不足三百步。虽说这一段钱江水流湍急,但两岸地势相对开阔,唯有汊口西北角有一座小山,不足五十丈高,可以说是桐庐县段钱江渡江、收复桐庐的最佳地点。
但是首先要攻克浙闽军设在北岸、设在渌渚江西北口登城山上的登城寨。
浙闽军部署在桐庐的水步军不足一万众,其中浙东水师残部虽约五千余众。粟品孝率杭湖水军一万众,从下游仰攻,在桐庐县东的江心洲,与浙东水师残jī战。
孟义山亲率、沿渌渚江南下、攻打桐庐县北岸门户登城寨的兵马,是原宁海军的精锐,有一万八千余众。
只要谢朝忠如期从昱岭关出兵,浙闽军在浙西将没有多余的兵马往东来援桐庐,虽说桐庐守军占据地势上的优势,但孟义山以近三倍的兵力碾压过来,自然有把握将桐庐守敌碾得一个粉身碎骨!
杭州通判王约受命担任观军容使,随军出战。
虽不用赶到前阵带兵作战,但在阵后观战,也能感觉得守敌异常的顽固,仿佛磐石一般,任狂风骇浪袭来,都不为所动。
白登山最高不过五十丈,北依钱江,东临渌渚江口,但西、北两面,都能叫杭湖军将卒登上仰攻。
考虑到粟品孝率水军未必能如期强行突破江障、击溃浙东水师残战,进抵登城山腹侧,与其夹击登城寨,在进抵渌渚江上游时,孟义山就命军士工匠伐巨木,丢到渌渚江里,顺流而下,将渌渚江口的浙东水师残部战船逼开,以便他能不受干扰的攻打登城寨。
登城寨守军不足两千人,城寨也是浙闽军在放弃富阳之后才修筑,仓促之间也谈不上多坚固,但真正打起来,才晓得这是一个根本就啃不动的硬骨头。
杭湖军一万八千余步卒,驻扎在渌渚江两岸,用栈桥将不足百步宽的江面衔接起来,用兵马将登城山围了个水泄不通,硬打了两天,填进千余条人命,登城寨连个缺口都没有打下来。
孟义山也是打得血xìng起来,穿着铠甲亲自赶到前阵督战,压着将卒不歇往山上攻。孟义山素以老将自诩,要是连一座守军不足两千人、地势又谈不上绝险的登城寨都打不下,还有何脸去面对杭湖父老?
杭湖军顶着大盾,扛着云梯强登坡地,敌兵箭密如雨,偶尔夹有发出尖锐响声的chuáng弩巨箭破空而来,连人带盾扎了个通透,顿时又将盾阵撞一个缺口,叫更多的将卒给箭雨所伤。
孟义山战前是准备了投石机,但寻不到合适的地点去仰攻北坡上的堡寨,仅有的六架chuáng弩抬到近处,也在守敌的反击里给击毁——打到这一步,也凿实确认守浙西东门户桐庐的都是忠于奢家的真正八闽精锐,不是一般的杂兵散勇。
钱江里的水战也是格外的惨烈,浙东水师残部在桐庐县东的江心洲设置了大量的江障,仅封江铁锁就有八根之多。
杭湖水军也早有准备,在战前就打造数十柄巨斧。
战船逆流而上,粟品孝令力卒持巨斧站在船头,迎巨索,即令两侧军士夹住,力卒持巨斧猛斫之。
锁江铁索巨如手臂,也经不住巨爷利刃连续猛砍,但破开巨索之后,迎来是以江心洲水寨为依托,顺水流而猛攻下来的浙东水师残部。
杭湖水军虽从崇州购买大量的坚固战船,但在内河船舶上,浙东水师的战船并不居弱势,也是给封在钱江多时,都憋着一股劲,开战即异常的惨烈。
杭湖水军虽在战船及兵力数量上占有优势,但奈何逆水,战力又不及浙东水师精锐,jī战一天,终究是抵挡不住压力,往后富阳方向退去,有意把浙东水师残部引到开阔的水域,再邀淮东水营共击之。
浙东水师残部也不穷追,只是封住钱江水道,不使粟品孝仰上去到渌渚江口跟孟义山汇合。
连攻两天,都是这样的结果——粟品孝核校战损,两天竟然损失了超过三分之一的战船,或战死或落水来不及施救而亡的将卒,更是不知凡几。
虽说杭湖军仅半步之遥而受阻于桐庐之外不能再西进一步,但也确实是有大量的浙闽军精锐给杭湖军牵制在桐庐无法分身去参与淳安、婺源之间的战事——杭湖军观军容使、杭州通判王约的密函随谢朝忠亲自派来东线视察战情的特使,翻山越岭,返回昱岭关,向谢朝忠如实禀告桐庐的战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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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出战
昱岭关的关城不过两三里纵深,嵌在浮玉山与白际山的坳口里,两侧皆陡然山崖,在地形上得天独厚,只有关城的正面,有较为开阔的地形,供敌军接近,数年来成为浙闽军都无法逾越的天壑——关城外的沟谷里白骨如垒,不晓得有多少闺中人梦断于此。 WwW、3VBOOK。neT
从八月中旬之后,昱岭关的驻军就从三千人陡然增加到五万余众,谢朝忠将浙西招讨军的大营设立于此。
随着驻军的增加,各种商贩也云集而来,在关城大营的北面坡地形成一处乱糟糟的聚集地,使得昱岭陡然间畸形的繁荣起来。
风味不一、招呼将卒的各种吃食铺子,供将卒放松娱乐的妓寨以及缓解将卒燃眉之急的典当铺子,应有尽有,这大白天还能隐隐的听见粗陋妓寨里传来丝竹及呀呀吟唱的女声……
邓愈打马而过,看这情形,心哀不已——不单单谢朝忠带来的御营军将卒肆意玩乐,惘顾军纪,便是原徽南军的将卒也有拢不住嚼子的,邓愈抓到擅离军营,无不严惩之,但两相比较,也惹得下面的将卒怨他过于苛刻。
要是不能回徽州去,还不是进浙西,两军hún在一起,至少清者也会变浊!谁叫他只是一个副使?
这些商贾大多跟“两王一余”有瓜葛,在谢朝忠那边“上贡”也不少,邓愈也没有办法将他们驱逐出徽州去。
打马进了关城,进了谢朝忠的行辕。
派去富阳观战的特使已经返回,邓愈过来,谢朝忠即开军议,先要特使详细的介绍杭湖军在桐庐外围的jī战情况。
“登山寨下,积尸如丘,钱江里撞沉、烧毁的战船数以百计,杭湖军伤亡大,但叛军伤亡也不少……”
“邓副使,”谢朝忠冷着脸,看向邓愈,说道,“形势如此,难道邓副使要等杭湖军将桐庐打下来之后,再与之夹击淳安吗?”
杭湖军打下桐庐,再沿江西进就是淳安,浙西招讨军出昱岭关,往东则打淳安,往西则打婺源……
邓愈在富阳也有眼线,知道谢朝忠派去的人没有夸大太大,而且孟义山给他的sī函,也是一再催促这边出兵——桐庐打得艰难,昱岭关这边出兵,即使不能分散桐庐的守敌,也能打击桐庐守敌的士气。
再者,要是昱岭关这边一直不动,叫奢家将淳安、婺源的兵马东调,增强桐庐,杭湖军的攻势就要给完全遏制而无功撤回了——如今杭湖军已经填了三四千条xìng命进去,没有一点战功就撤回去,对上对下,都交待不过去啊。
但是,林缚的亲笔信函也早就派人送来,淮东不仅使林续文在朝堂公开主持邓俞守徽州、谢朝忠领兵进浙西的作战方案,林缚的sī信,则是希望邓愈自己能坚持这一点——岳冷秋的意思,也是要邓愈守后路,以求穏妥。
邓愈可以不管林缚及淮东所想,岳冷秋对他可是有知遇提拔之恩,他不能不重视岳冷秋的意见,但是眼前的形势也不完全能由得他。
邓愈这些天也算领教到谢朝忠眦睚必报的xìng子,他心里盘算:岳冷秋离开中枢,到江州督战,一旦他跟谢朝忠撕破脸,朝堂之上怕没有一个会帮他说话,他还斗不过谢朝忠,特别是谢朝忠率四万御营军进抵徽州之后。
即使永兴帝下旨叫谢朝忠夺了他的兵权,邓愈也没有反抗的余地。
“我身体不适,还要休息几天才成,”邓愈说道,“不若招讨使率部先行,我替招讨使留守昱岭关跟徽州,以待招讨使凯旋……”
“邓将军托病都好几天,却未见邓将军找过一回郎中。”余辟疆不冷不热的说道。
谢朝忠黑着脸,按住腰间的佩刀,盯住邓愈:“邓副使要本使再请出皇上御旨不成?”
谢朝忠硬着头皮来徽州领兵,但对御营军几斤几两,心里还是有些底细的,怎可能不驱使邓愈麾下两万精兵去打头阵?事实上他之所以到徽南来领兵,一是晓得奢家在浙西的兵力不足,二是晓得到徽南后有邓愈的两万精兵可以驱使。
就当前的形势,奢家在淳安、婺源顶多也就两万精锐,邓愈在徽南跟浙闽军对抗数年之久而丝毫未落下风,有邓愈两万精兵在,谢朝忠的底气才足。
正因为要求着邓愈领兵出战,谢朝忠才对他稍有些耐心,不然早就请出御旨强按邓愈低头,但到这一步,谢朝忠的耐心也越来越低了。 WwW、3VBOOk。neT
真要让孟义山先攻下桐庐之后,这边才有动弹,叫余心源、王学善、王添等人在陈西言面前也难抬头啊——徽南这边加强了四万兵马,结果战功还不如杭湖军,岂不是证明陈西言当初反对他领兵的话是正确的,四万御营军过来,根本就没有发挥什么作用嘛!
“皇上可时时都盯着浙西啊,邓将军即便是身体不适,也应要尽力替皇上、替朝廷分忧啊!”刘直劝道,他这个监军是过来和稀泥的,哪方面都不想得罪,更不想皇上看到这边迟迟不动而龙颜大怒。
邓愈蹙眉,沉虑良久,才长吐出一口气,说道:“邓愈谨听招讨使所令,明日即率部出关城!”虽说将后路交给谢朝忠不是很叫人放心,但只要孟义山在富阳不要出董原时的漏子,邓愈倒也不担心奢家在浙西的兵马能将他连肉带骨头的都吃下去。
“那好,”谢朝忠见邓愈低头,心情大振,说道,“邓副使明日即率本部先行,罗文虎率部随后,你二人出昱岭关直奔璜田,为我浙西招讨军扫除沿大青溪南进浙西的障碍……”
出昱岭关,沿大青溪河谷南下,可以直接扑到钱江边上,沿钱江北岸,往东是淳安、往西可去婺源,跨过钱江,往南可进衢州、上绕。
璜田位于大青溪中游,距昱岭关曲曲折折也就四十里山路,奢飞熊率部攻昱岭关时,曾在那里大筑营垒,这是也是浙西抵挡徽州的外围防垒,要进浙西,就要先拿下璜田。
邓愈对首战璜田没有意见,如今朝中没人相罩,他要保住位子,必须要靠血跟火凝炼而来的战功,但是璜田寨的地形相对狭迫,就算他率本部两万精兵过去,兵马也太多,没有施展开来的地方,谢朝忠还要罗文虎再率一万人随同,也不怕挤得慌?
邓愈晓得谢朝忠的心思,用徽南军在前面拼死拼活,御营军要是一点都不出动,谢朝忠脸上也无光,日后分战功来,也没有说得过去的硬杠子;而且谢朝忠不让罗文虎受他节制,想来还想将统御之功都归到自己头上。
邓愈心里暗骂,但也不想跟谢朝忠争口舌,只说道:“兵马起营,动作甚大,还请招讨使严厉封锁消息,勿使商贾接近,以免消息泄lù,使璜田之敌有所准备……”
“这个我自然晓得!”谢朝忠不耐烦的说道。
邓愈暗暗叹气,谢朝忠到徽州来,就大权独揽,他除了麾下两万精兵在关城东北坡外的所驻大营外,昱岭关及徽州的大小事务,都插不上手——心想要走漏消息,叫浙闽叛军在璜田有所准备,啃不下璜田,或许也不算什么祸事,大不了撤兵就是。
邓愈心思不决的打个各种算盘,先告辞回驻营准备;即使之前有所准备,但明天就出兵还是仓促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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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马起营,动作甚大,谢朝忠说是加强戒防,但奢家所遣的暗哨,犹能从容的翻越两侧的山脊,将消息传回璜田。
秋sè正浓,夕阳下枫叶红染,奢文庄穿着黑sè的袍衣,仿佛寻常老者,对郑明经说道:“浙西一役,虽有两手准备,但我更将希望寄托在璜田,璜田一战要真打,但也要保存实力,璜田一战能否失而复得,关系我们能不能将徽州兵马放进来关门打狗!”
“谢朝忠不使邓愈留守后路,一路邓愈夺下璜田,谢朝忠必然催促他沿大青溪深入,我们这些得脱的‘散兵游寇’,自然是御营军的下酒菜——御营军要是没有首级功,那多说不过去啊!”郑明经轻松的笑道。
郑明经如此轻松,田常倒不好说什么。
不能让邓愈、谢朝忠感觉到浙西是个陷阱,璜田就不能轻易放弃,一定要打得血腥,甚至填两三千人命都在所不惜,最终只有部分“残卒”逃进深山里,才能将邓愈的徽州精锐yòu进来关门打狗——关门的任务,虽然还有其他部署,但最大的希望还是寄托在璜田残兵跟先前藏在山坳里的千余精锐汇合,能顺利再夺回璜田寨,接下来还要依靠璜田寨坚决的将邓愈的后路封死,将处于邓俞徽南军跟谢朝忠御营军夹击之下。
璜田驻兵最多能有多少兵马活下来、甚至郑明经本人能不能活下来,都是未知数,他们都奢文庄亲自挑选出来的死士,却是确凿无疑的。
奢文庄在浙西的事情依旧不能泄漏出来,以免惊扰了邓愈这条老蛇不钻圈套里来。但只要邓愈钻进来,而璜田又能顺利关上门,不管徽南军有多精锐,都将处于绝对的劣势。
这一天是九月二十五日,闽东战事爆发的第三天,桐庐战事爆发的第三天,岳冷秋在江州还没有大的动作,淮东在嵊州的兵马对东阳县也还没有大动作。
浙西跟闽东隔着千山万水,奢文庄也不晓得闽东诸战的撤退情况到底有没有按照计划进行,在淮东面前,好像一切都难谋算,眼下也只有尽人事以听天命了,奢文庄当夜就与田常离开璜田,回婺源做下一步的部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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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二十六日,天气微寒,徽南军越过昱岭关城,往南直扑璜田寨城。
邓愈是谨慎的xìng子,大军行于谷道,斥候探马则往两翼岭脊散开,怕有伏兵藏在谷道侧旁的山坳里,但大青溪两侧山峦起伏,一座接着一座,邓愈所派斥侯,只能搜索两翼十数二十纵深的范围,再深入的岭谷山坳,就是短时间能搜索出来。
两万大军一字长蛇摆开,不晓得有多远;前军跟璜田外围的浙闽前哨接上战,后军还没有都走出昱岭关——狠心要将邓愈所部去打前阵,去跟浙闽军拼个两败俱伤,谢朝忠又想在争在杭湖军的前头,对浙西形成突破,就没有让邓愈留一兵一卒在昱岭关内,一次xìng都赶了出去。
也幸亏奢飞熊攻打昱岭关时,huā大力气开筑过从璜田到昱岭关的山道,使得山道能容四马并驱。
璜田寨是浙闽军在浙西外围的主寨,在璜田寨与昱岭关之间也有多座哨堡,驻兵少而精锐,也都易守难攻。
为防止浙闽军出寨迎战,邓愈也是派心腹大将率最精锐的两千兵马打前哨,他率大部及攻城辎重随后拉开六七里距离,一路上也是步步小心。
邓愈本想等前哨打下璜田寨之后,所部主力再出关城往南深入浙西腹地不迟,奈何谢朝忠死活不许——邓愈实在不晓得谢朝忠如何能得永兴帝信任出来领兵的。
岳冷秋不在江宁,政事堂诸相及shì郎以上的朝堂官员,包括林续文、黄锦年在内,谈谈用兵大略还成,但具体的兵备、治军,都非所长,甚至都还欠缺得很,也根本没人能看到谢朝忠成在这方面的缺乏。
哨堡的清除不算艰难,在璜田寨兵马反扑给徽南军前哨打回之后,见徽南军来势汹汹,浙闽军的就主动放弃外围哨堡,将兵力集中在璜田寨,死战抵抗。
此战关乎甚大,邓愈也不敢马虎,打马赶到前阵督战,赶着浙闽军一员穿银甲的骁将率部出寨迎战。
在寨前不大宽阔的坡地上,银甲骁将纵马使槊,左捅右抽,将一排盾兵打得四分五散,随后数十精骑紧跟着涌上来,践踏得徽南军前哨阵地面目全非。
寨墙下更有数百守军战卒伺机要扑上来。
虽说前哨两千兵马也列了三层梯队,第一层梯队的样子难看,但第二、第三层梯队都还整饬,前哨主将催烈脸sè有些难看的过来迎邓愈,与百余shì卫,一起族拥邓愈退到一座山坡上去观战。
“此将是谁,竟然是凶猛!”邓愈眼睛看着那银甲将这会儿连着将两个执大盾的武卒挑死,诧异的问前哨主将催烈。他守徽南多年,对奢家在浙西的主将田常极为熟悉,田常不以武勇见长,他麾下武将不少,但没有一员穿银甲善使马槊的勇将。
“朝廷派御营军增补徽州,奢家从江西抽兵,此人应是奢家从江西调来的武将!”催烈说道,“璜田是浙西门户,有一两个硬手的武将在,正常得很……”
邓愈点点头。
“听说谢朝忠要领兵的消息传到徐州里,彭城郡公骂他是搅屎棍,这话倒是看来真不假!”邓愈的幕僚刑长河压着声音说道。
谢朝忠不来徽州,浙西就田常所部两万多兵马,杭湖军跟徽南军分打桐庐跟璜田,压力都不会太大。
谢朝忠貌似率四万御营军来加强徽南对浙西的用兵,但也使奢家从浙西抽调一万精锐补入浙西。一边是加四万人,一边是加一万人,看上去还是徽州得力,但对邓愈及麾下诸将来,宁可不要御营军四万人,也不想去硬拼奢家一万精锐。
可惜庙堂之上的肉食者,一二三四加减法算得极精,在大略上貌似也不糊涂,哪里能晓得下面的真实情形跟普通将卒的真实心思?
有战功可争是好的,但自家拼了老命,战功却叫谢朝忠捞走,叫谁心里甘心。
谢朝忠率御营军填进徽州,简直就是累赘,如今谢朝忠又硬逼着徽南军去硬拼奢家精锐,怎么邓愈麾下的将领不恨,怎么能没有怨气?
“成天说这些有什么用!”邓愈低声喝斥道,不让手下的将官乱发牢sāo,既然事实无法改变,发牢sāo只能削弱自己的意志,他指着在坡前横冲直撞的敌将,问催烈,“我徽南军就没有与之匹敌的勇将?”
徽南军也非没有勇将,但这种级数的勇将还真没有几个。邓愈亲自过来督战,前哨阵地给敌如此践踏,甲卒散在外围,不敢上前封拦,催烈颜面上也过不去。
“我来!”催烈以低吼回应邓愈,喝问左右,“拿我的刀来!”催烈身材不高,戴上黑铁盔,也低邓愈半头,但他斩马大刀在手,浑身血气翻腾起来,一声大喝,也透着一股子杀气,叫左右将卒跟着血肉绷实,带着亲卫勇卒,策马就往前面的战场冲去。
徽南军也是久战精锐,主将呦呦大叫着上阵,披甲战卒也多血气翻涌,往催烈两翼聚合,簇拥着往敌骑压去,势要数十敌骑东突西闯的猛劲压下来。
“来者何人?”催烈兜着战马,刀柄夹在腋下,刀刃斜指,看着银甲敌将迎面撞面,仍不问他姓名。
“到阎罗殿去打听吧!”郑明经作为奢文庄的亲卫校尉,少有领兵出征的机会,故而声名不显,也没有多少人认得他的相貌,但“郑明经”这个名字要传出来,邓愈再蠢也能想到奢文庄亲自坐镇的可能,甚至出战跟别人换了战甲。
郑明经借纵马冲刺的大马,使马槊往催烈刺去,两马将接时,堪堪错过。催烈将斩马刀斜劈在马槊枪头上,险险将枪头劈开,只觉得手臂发麻,虎口烈痛,暗道:这娘们一样的货sè,好大的力气。
两军接战,主将对战的机会极少,一击错过,大股兵马hún杀在一起,便将催烈跟郑明经挤开。步骑hún杀,喊声震天,彼此也投入越来越多的兵力。
浙闽军出寨的数百步骑悉数参加,徽南军也投入两个梯队,hún战在一起。
郑明经打折两支长槊,也觉得力疲,兜马往回走,示意寨墙上鸣金收兵,又率扈骑将陷入重围中的部众接援回来,就都避到寨墙根来,寨墙上箭密如雨,将追兵逼退。
敌将依城,催烈也不急躁,再令部众组成盾阵护着弓弩手往前压,赶着后面的辎重运上来,将仿淮东所制的盾车、偏厢车往前……
待催烈策马赶回来,邓愈也不看他衣甲给鲜血浸透,只说道:“组织人手多挖壕垒,不急着明天就攻寨!”
“招讨使多半会来催促。”催烈说道。
“他急是他的事情,我们照我们的步子打,一步都不能乱!”邓愈说道。
不要看徽州兵马有六万众,但浙西地形复杂,又没有多么开阔的地形,徽南军两万精兵南下与敌接战,御营军就算有些战力,更很有可能是帮不上忙、也使不上劲——奢家眼下在大青溪的下游河谷还有聚集两万精锐迎击他们的能力,邓愈不能不手下两万儿郎着想。
邓愈不想跟谢朝忠翻脸,才选择出战,但在数年心血攒下来的两万精兵覆灭跟彻底得罪谢朝忠之间,邓愈当然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后者。
果断,等着午后也不见邓愈一鼓作气的强攻璜田寨,谢朝忠就坐不住派人来质问。
邓愈只说要谢朝忠派个懂兵事的人过来督战,若能看到他这边有什么懈怠,受军法也不怨恨——谢朝忠当夜就将随军参议余辟疆派来督战。
余辟疆虽说声名不大好,但好歹干过一年半载的濠州知府,邓愈也晓得谢朝忠能够领兵出征,背后最大的支持者除了皇上就是余辟疆的父亲、左都御史余心源。
余辟疆的怕死之名,邓愈还是清楚的,待他过来,只说了诸多冒失攻寨可能导致的恶果,余辟疆就不再急着催促邓愈强行攻寨,只说道:“谨慎行事也好,但邓将军怎么也不要叫皇上太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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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深谷残敌
邓愈披着猩红的大敞,站在坡头,看着远处将卒登上寨墙,挥舞战旗,出震山撼岭的呐喊,寨墙上的守敌已经清除一空;寨én东北角塌开一个十一二丈宽的大缺口,那是将卒顶着墙头倾泄而下的箭矢木石挖开的,无数将卒像蚁群一样爬上废墟,三五顽抗的残卒给无情的杀死,寨里腾起数柱黑烟,火光隐约若现;沉重的寨én从里面给打开,守在寨én外的将卒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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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关门
大雨中,御营军三-**
鲜血给雨水冲淡,“哼……”看着御营军的溃兵乱卒没命的往东逃散,郑明经只是不屑的轻轻一哼,御营军这些老爷兵,没有见过血,将领个个贪生怕生,用四百死士出去冲阵,都是看得起他们了。書屋 3VBOOK.neT
雨停下来,但天色已黑,山寨里又有近千兵卒过来汇合,形成千余人的队伍,每隔数人,执一火把,沿着狭窄的谷道鱼贯往东行进,沿路遇到溃兵乱卒即行歼灭,但也绝不为多杀一人而浪费时间,在黑夜里井然有序的往璜田寨方向行去。
虽说御营军有人看到山夷人的山寨里所藏的浙闽军远不止之前逃入的那三四百人,多少能看出一些疑点,但这时候各自逃命,唯一的谷道也给浙闽军占据,其他人想翻山越岭去通风报信也不能。
罗文虎、余辟疆等人,杀敌的本领没有,逃跑却在他人前头,但摸黑而行,山道又陡,身上衣甲又湿,一路上吃尽了苦头。跌跌撞撞,走到半夜倒有半数的人马摔断腿,或直接滚下山崖,好在道路只有一条,又险辟,身后的乱兵溃卒也阻碍了追兵的速度。罗文虎、余辟疆在拂晓之时爬上璜田寨西头的岭地,与外围的斥候汇合,看到晨光里璜田寨巍峨的墙头。
余辟疆双腿软,马也骑不了,给两名忠心随扈半扶半抱着,才勉强逃到这里,没有掉下——倒不是余辟疆这时候还吓得腿软,锻炼有素的将卒骑一夜马还筋疲力尽,何况早就给酒色掏空身子的他?
罗文虎坐在马背上,大腿也给磨得血肉淋漓,不说别的,就是骑一夜马的苦头,好久没有吃过了。
就在这时,身后厮杀声又起,余辟疆魂飞魄散,转头看去,心道:莫不会追兵在身边紧赶了一夜,这时候又追了上来?
转头看去都是山峦,除了不长的一段小茎横在给践踏的野草之中,从谷中进去,就给山脊遮住,再看不到山腹里的情形。
虽然谷口狭窄,只需要三五十勇卒能奋不顾身的守住那里,就能将谷口堵住,随罗文虎、余辟疆原路逃回的兵卒不过两三百人,好在多为是亲信,还听使唤,但罗文虎、余辟疆都想着逃命,躲入璜田寨中。書屋 3VBOOK.neT料想叫别人去送死也没有人,罗文虎、余辟疆当下撒开双腿,就下坡往璜田寨逃去。
见寨门就在近前,罗文虎、余辟疆派人先去叫开寨门。
这时候追兵从谷口追出,却是一前一后两披人马;前阵兵马散乱,兵器也不知道都丢到那里去了,正拼命往这边逃来,挤挤挨挨有五六百兵卒,都是御营军的青黑色兵甲装束;后面那拨人马,袒胸执刀,正是昨夜破营的四百浙闽悍卒,两队相隔不过四五百步先后从谷口里钻出来。
好在两队人马都一逃一追都是整夜工夫,这时候都是强弩之末,三四百步的距离看着不远,还真就是追不上。
“这群没用的鸟货!”罗文虎倒忘了他奔路先逃才导致全军最终的溃败,这时候见先逃入寨中有望了,倒骂手下没用的货色来。
寨中守军这时候才知道生了什么事情,打开寨门放罗文虎与余辟疆他们进来。
罗文虎刚进寨门,下马往寨墙上走,边走边大声喊:“快关门……”
刚从营妓身上爬起来的守将迟疑的说道:“外面那五六百兄弟怎么办?”
罗文虎看着追兵在后面还差有四五百步,那五六百乱兵眼见着已经逃到了寨前,当下就迟疑住——罗文虎急得跳脚,心慌得砰砰乱跳,语无伦次,还是守将镇定些,说道:“寨上有弓弩守着,那三四百追兵没有穿甲,想必不敢靠过来抢寨门!”他也是心虚得很,寨子里还有近三千的守兵,愣是没胆建议派兵出去迎战……
罗文虎犹豫不决,心里因恐慌而狂躁,但还真不能将五六百人关在寨子外给屠杀。
余辟疆叫道:“叫他们杀敌,叫他们杀敌……”唯有将寨门关死了,他才觉得安全些,只是没有人理他。
这边一耽搁,五六百乱兵就逃到寨前,边跑还边叫:“将军,救我们,不要关寨门……”边叫边喊的冲过来,手里没有长兵刃,接近寨门时纷纷衣甲里所藏的短刃,将守在寨门口的数十兵卒一刀戳一个透心,罗文虎这时候才晓得前后这拨五六百溃卒,原来是敌军所扮……
先头夺门这五六百人为了假扮成溃卒,没有几柄长兵刃,后头的追兵,身上没有厚甲,加起来也千人出头些。罗文虎要是一个有用的,组织兵将,也容易将寨门夺回来,但这时候寨墙上下乱作一团,罗文虎也不敢下墙,沿着寨墙绕往南,出门寨门就往飞黄岵方向逃,其他将卒自然也是只恨爹娘给他们少生了一条腿……
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夺回璜田寨,郑明经心里感慨:八闽战卒,面临的竟然是这么一群脓胞?
最终叫郑明经部众产生的伤亡,竟然还是徽南军留在璜田寨救治的三百多重伤或致残将卒,仓库里的粮秣军械也没有人想着烧毁,打开一看,郑明经兴奋大吼:徽南军的粮秣原来还都在存在磺田寨,没能及时送到南边去。
不费吹灰之力夺回璜田寨,关门打狗之策已完成一半,郑明经就叫人在寨子里点烧三处烽烟示讯,深山荒岭之间,一炷炷狼烟升起,快速的将军情往南传递。
到午时,又共有千余伏兵出深谷来汇合。
璜田寨得而复失,消息传到六十里外的裕岩寨,顿时惊得邓愈心头儿打颤:好狠的陷阱!
震惊之余,邓愈心头更多的是气恼、气恨:罗文虎要有多无能,才能在眨眼间的工夫,将璜田寨丢掉!
邓愈立时命令散出去的兵将都退守裕岩寨,命亲信催烈死守裕岩,要他即使浙闽军主力赶来,也不得迎战,他亲率两千精锐往回赶,到飞黄岵时,遇到逃出来的罗文虎跟余辟疆……
“邓副使,敌军太狡猾,他娘的在深谷中藏了上万兵马!”虽说在飞黄岵还有四千御营军,但能不能夺回来,罗文虎只能寄望邓愈。
“放你娘的狗屁!”邓愈函养再好,这时候也气得破口大骂,浙闽军真有能耐在深谷里藏上万精锐兵马骗过他们,必然会追着罗文虎的屁股打到飞黄岵来,绝不可能叫他们有丁点的喘息机会。
浙闽军在浙西就三万人,在桐庐的浙闽军战死与未死的也有上万人,后路真要有上万兵马来关门,那淳安、桐子坞、婺源三地加起来不到万人——要真是这样,邓愈完全可以不敢后路给关门的情形,趁着还有粮食,抢先攻下桐子坞,一样有活路。
关键邓愈知道罗文虎为推御责任,在胡说八道。
罗文虎脸色青,却没有敢反口。
罗文虎大败逃来,飞黄岵还有四千御营军归他管辖,但邓愈这时候则完全占据主动,这个主动这时候又有什么用?
邓愈晓得罗文虎落不下面子,不肯说详情,他直接找来几名逃进飞黄岵的逃卒,问清楚璜田寨得而复失的细情,当下气得身子他抖。
先是三千御营军给打得大溃,继而给千余兵甲不全的追兵夺了寨,罗文虎要有多无能,才能败得如此彻底?
当然,浙闽军在深谷藏有伏兵,还准备好御营军的兵甲装束,那关门之计就是浙闽军的预谋,这个才真正的叫人头痛!
邓愈一时摸不清有多少敌卒堵在后路上,但晓得不会太多,他先派人翻山越岭去跟昱岭关的谢朝忠联络——他虽然恨得谢朝忠的无能,但眼下还是要谢朝忠跟他一起,从南北两面夹击璜田寨,打开通道。
中路的粮秣补给主要屯积在璜田寨里,裕岩、飞黄岵的存粮,只能供大军坚持十多天,必须在粮尽之前,夺回璜田寨,将粮道打通,而且是越快越好。
御营军在后路中计给打得大溃,璜田寨被夺,徽南军给堵在大青溪的中游河谷里,军心动摇、士气受创,而浙闽军显然不会给他们在粮尽之前从容去夺璜田寨,在淳安、婺源的敌兵,很快就会聚到桐子坞,沿大青溪河谷往北打——不,奢家很可能再从衢州、婺章调兵过来,一口将他们吃掉。徽南军要是灭亡,难道能指望谢朝忠率仅剩的三万御营军老爷兵守住昱岭关?
关城再险,也要勇卒去守,御营军三千人能给四百浙闽兵打得大溃,不要说三万兵卒,就算守昱岭关的御营军再多十倍,也只是累赘!此章节由 趣书网 WwW、Qushu、neT 提供,最快更新,全文字阅读请访问趣书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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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左右为难
罗文虎兵败、璜田寨得而复失的消息,是由溃卒传回昱岭关的。niubb.net 牛bb小说网谢朝忠知此事时,还正谋划再将御营军两万兵马往南调,哪里料到突然会有这样的变故?当下如遭雷击,愣在那里半天没有缓过劲来。
昱岭关城里诸将官也是乱作一团,有提议派兵去夺回璜田寨,有提议遣使回江宁救援的,有提议派人翻山越岭去裕岩联络邓愈的,众口、交杂、莫衷是一,吵吵闹闹半天都没有准主意。
“我看还是先派人去璜田寨摸清楚情况再做定议?”刘直说道。
比起御营军诸多将领,刘直多年随郝宗成在蓟镇军督战,又曾任江东左军的观军容副使,没有吃过猪肉,但也见过猪跑,论见识倒不是御营军这些纨绔子弟出身的将领能比。众人乱作一团,倒是他镇定些,晓得没有摸清楚情况之前,做什么决定都可能会错。
谢朝忠将门武举出身,长期在京营任职,若说有功,也是崇观八年、九年,燕胡破关入边,积了些战功,要论见识及治军的手段,还真就不比刘直这个外行人高明多少。
刘直以观军容使以为监军,位在谢朝忠之下,也仅在谢朝忠之下,他开口这么说,谢朝忠稍镇定一些,压着惊慌的心思,强作镇定的说道:“逃回来的乱兵,监押起来逐一审查;璜田寨那里,再派探马斥候;飞黄岵、裕石岩那边是什么情形,也要派人探清楚再说……慌慌张张的,成什么提统?”
主帅镇定起来,下面将领也就心有所主。
谢朝忠这么吩咐下来,也立时有人站出来依令行事,但也有将领迟疑的问道:“是不是派人去江宁告知一声,若是需援,也要江宁那里提前做个准备?”
谢朝忠脸色一沉,倒犹豫起来,邓愈率徽南军三战三捷,璜田寨转眼间倒丢在御营军的手里,这消息要是传回江宁,可不是让陈西言之流寻到把柄攻击他跟御营军?
“先摸清楚再说,这时候派人去江宁报信,一惊一乍的,江宁能晓得这边发生了什么事情?”谢朝忠心里不痛快的说道,诸将也都称是。
刘直心里虽说也有惊惶,但晓得有事要先欺瞒过上头的道理,即使要通报江宁,也要等将璜田寨夺回来,这样才能功过相抵,叫江宁无话可说,不然什么功劳都没有不说,还要先挨江宁打过来的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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璜田寨离昱岭关也近,三十多里山道,到天黑前,璜田寨失守的情形就大体摸清楚,邓愈所派的人也进了昱岭关。
浙闽残敌藏身深谷,趁大雨奇袭,打溃罗文虎亲率过去清剿的御营军,又趁乱夺了璜田寨,其时不过千余人马。尔后又有上千残敌进入璜田寨,此时占着璜田寨的敌军约两千略出头一些。
邓愈所部及罗文虎残部四千御营军在大青溪下游河谷都安然无羡,虽说罗文虎败得太难看,但形势不算糟糕透顶——只要将据守璜田寨的两千余残敌歼灭,事情就将一切都回到正轨上去。
谢朝忠当即决定从昱岭关抽调半数兵马,与徽南军前后夹击,夺回璜田寨,并下令封锁消息,勿使江宁知悉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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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日入夜,又下起雨来,雨不大,桐子坞里,奢文庄身上所穿甲衣,早给雨水浸透,他骑在青黑大马上,站在高台上,数盏患在一起的风灯,将他枯瘦的面容以及他身后青黑色的帅旗照得纤毫毕呈,让台下的近万将卒看得一清二楚。
奢文庄凝望着夜色下静默如山的将卒,扬声说道:“过去数年来,浙闽健儿牺牲颇多,数千骸骨垒在关城之下,都没能攻陷昱岭关,诚斯痛哉!两月来,我都在浙西,没有让诸位晓得,就是要瞒过敌军,是要将敌军从昱岭关诱出来关门打狗。我现在站出来,要告诉你们,过去数年阻拦我浙闽健儿越过怀玉山的徽南军已经全部给诱进大青溪河谷,在其腹后,我浙闽勇将郑明经亲率两千死士,封堵住徽南军逃回徽州的口子,现在,我们,我与今日站在台下的一万浙闽健勇,就是要勇敢的将徽南军整个的都吃掉、一个不剩的消灭干净!”
“……过去数月,看到南越不断的往徽州增兵,大家都很担心,我告诉你们,就在昨夜,御营军三千兵马给我浙闽四百健卒打了一个落花流水,纯粹猪马羊马乱糟糟一群,不堪一击,你们还怕前路的敌兵比我们多吗?”奢文庄的声音在校场之上传荡,将过去数月来的浙闽军颓糜不振的士气激扬起来。
奢文庄虽说近年来都甚少直接领兵,着意培养接班人奢飞熊跟奢飞虎,但他在浙闽军将卒的心目,仍然是一个耀眼的传奇,他的现身,就直接激励士气高涨起来。
不能让邓愈从容调兵马回打璜田寨,奢文庄等不得后面的兵马调过来,就决意亲率集结在桐子坞的万余兵马先打裕岩,将徽南军主力牵制在大青溪下游,以缓解在璜田寨的郑明经所承受的压力。
万余将卒振臂高呼,高呼声仿佛怒嚎的海涛,将激石拍岸的江涛也掩盖住。
田常也是心情振奋,在这一刻,他终于能看到歼灭徽南军、攻陷徽州、威胁江宁的种种可能……这一仗打得好不好,将直接关系到浙闽军能不能一战翻身。
这些年给淮东处处压制打得憋屈,即使奢飞熊在年后率兵进江西,打得颇顺,也没能缓解东线的根本性危机,难得有扬眉吐气的一刻,怎叫田常不激动?
倘若能打下江宁,又顺利拿下江州,江西、闽西、浙西、江宁、徽州连成一片,即使面对淮东,在地形也占据绝对的优势——怎叫田常心情不激动?
奢文庄亲自下达进军的命令,在绵绵秋雨之中,万余将卒收起高呼声,静默得像江畔的岩石一样,分列走出桐子坞,往裕岩方向行去。同时,快骑携带奢文庄亲手所拟令函在夜色快速驰往各方调兵遣将。
淳安东临桐庐,要堵住杭湖军沿钱江西进的口子,淳安必须要部署一定的兵马以备万一。
桐庐不能不守,不守,不仅杭湖军能涌进来,淮东在嵊州、萧山一线的兵马也能快速的涌进来。在浙东,淮东最多能集结三万精锐,奢文庄打死也不能让淮东三万精锐从桐庐进浙西搅局。
桐庐一定要严防死守,即使桐庐不幸失守,淳安就是最后一道防线,从淳安到桐子坞,都不用一天的路程。
婺源的兵力已经悉数给奢文庄调来,但在桐子坞也就集结一万两千余兵力。虽说都是精锐,但这样的兵力仍然严重不足。
眼下最快的,就是从衢州、东阳县调兵,东阳县兵马沿兰溪江而下,能很快进入淳安的南面,但是东阳县那边也要派兵死守住,不能让淮东军紧跟着后面沿兰溪江打进来。
即使奢文庄有心将东阳县当成弃子,那也是在攻下昱岭关、彻底打开徽州缺口之后,那样才可能抢出比淮东军更快的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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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愈是十七日午前才知道浙闽军在浙西的兵马由奢文庄亲自坐镇,他下意识的倒吸了一口凉气,从尾脊骨一直凉到头顶,这才彻底的认识到这彻头彻尾都是的奢文庄所布的诱局。
此时,奢文庄亲率万余浙闽军精锐兵临裕岩寨前,论兵力,徽南军在裕岩的兵力还略胜一筹,但士气彼涨此落,璜田寨的失守对徽南军上下有着极重的打击,兵力上的优势就变得很不靠谱。
摆在邓愈面前的选择,陡然间变得残酷而难以抉择:
将兵力集中到裕岩,在大青溪下游河谷跟浙闽军会战,将所有的胜负都在压一战之上,抑或叫催烈死守裕岩不战,再调精兵强将过来,争取在十天之前夺回璜田寨——这两个选择都有利有弊,叫邓愈难以取舍。
“军心不稳,出裕岩与浙闽决战,殊为不利啊。”邢长河说道,他主张先夺回璜田寨再说。
“催将军此时能守住裕岩,但浙闽军在浙中的兵马,最快只需要三五日就能跨钱江北上,裕岩北面压来的敌军会越聚越多,要是拖过五天,我们不能顺利夺回璜田寨,也失去在大青溪河谷下游与浙闽军会战的机会!”另一员老将宋秋书主张孤注一掷、背水一战,只要将裕岩正面集结的万余浙闽军打败、打溃,奇袭璜田寨的敌军就是疥癣之患,不足为道。
“璜田寨是御营军丢的,要夺回也是御营军的职责,谢朝忠在昱岭关还有三万兵马,怎么也应能派点用场?”
摆在邓愈面前的选择太难:他能相信谢朝忠、罗文虎他们所率的御营军吗?即使举兵集于裕岩,与浙闽军会战,除非将浙闽军彻底打溃,要是让浙闽军退守桐子坞,最终还是一个进退失据的局面!
奢文庄亲自率部压上来,可不是打着仓促决战的心思,更主要的意图是要将徽南军主力牵制在裕岩,只要拖过三五日,拖到浙闽军在大青溪下游河谷的兵力占据绝对优势,才会打出最凌厉、最不容情的一击。
而实际的情况也容不得邓愈做选择,谢朝忠遣军去夺璜田寨,三千兵马先行,接近璜田寨时,就给璜田寨守军出寨打得大溃。
第96章 合议
淮东在徽州、昱岭关等地都有暗哨,但浙西、徽南山高水险,璜田寨失守的消息传到明州,已经是十八日将晚时分,但官方没有丁点消息传来。WWW. 牛bb小说网
傅青河派船火速去闽东传言,他叫胡致庸、梁文展坐镇明州,他亲自赶往萧山,派人去富阳传信,将璜田寨失守的消息告之孟义山,邀孟义山到萧山相会商议对策。
杭湖军已经清除桐庐外围的障碍,正着手强攻桐庐城。傅青河身为淮东在浙东的行营总制,地位不在孟义山之下,而璜田寨失守的消息又非可小可,孟义山在见到傅青河派来的特使之后,也没有拿架子,叫粟品孝坐镇桐庐外围,他带着杭州通判王约,坐水军战船,于十九日午时亲自赶到萧山,跟傅青河相会;守留杭州的陈华文也紧急渡江过来。
孟义山用兵,也重视斥候哨探对军情消息的搜集。他虽然没有往徽州、昱岭关派人,但有暗哨潜入淳安、桐子坞、婺源等地搜集情报,知道浙闽军一反常态、从桐子坞出兵沿大青溪北进、攻打裕岩的事实——浙闽军在浙西的这个异动,也只能拿璜田寨失守来作解释。
徽南军主力已经全部进入大青溪河谷,璜田寨得而复失,使徽南军后路被堵,有全军覆灭之忧——徽南军两万精锐要是给浙闽军歼灭,这个局面就太棘手、太恶劣了。
璜田寨失守一事,由不得孟义山、陈华文不重视。
“徽州到这一刻还没有丁点的消息传过来,想必江宁也给蒙在鼓里,谢朝忠吃什么干饭的?”陈华文常年领兵,也养成火爆脾气,毫无不掩饰的直接质疑永兴帝钦点的中路兵马主帅谢朝忠。
“文过饰非、通病也,许是奉安伯打算在夺回璜田寨,再一起向江宁详述细情。”王约说道。
当初为谢朝忠领兵一事争论时,孟义山等杭湖军一系将领,都是站在陈西言这边的。
陈华文、陈明辙等海虞陈家的关键人物,与陈西言关系密切;当年宁海军的镇城是为暨阳,隐退暨阳的陈西言,与孟义山也是往来密切,之后将董原调出浙北,用孟义山为将,也是陈西言力排众议;而粟品孝当年能率白淖军与海虞军合编,更是陈西言直接促成——眼下虽说余心源在吴党内部隐约要压过陈西言一头,但他对杭湖军最大的影响力就是王约。
王约当初作为吴党少壮官员,与陈明辙等人一起进浙北担当要职,出任杭州府通判,而在余心源与陈西源半分开决裂之后,王约又以杭州府通判职兼领杭湖军观容使,担当起监军的职责来,这都是余心源鼎力推荐的功劳。
王约也不晓得中路的详情,但这时候由不得他不替谢朝忠辩解两句。
“此战多路并举,诸路出战或顺或逆,皆牵一发而全身,浙西路顺逆,也事关杭湖军、淮东军及江州军的用兵之考量,”孟义山阴着脸,声音冷冷的说道,“浙西路出了这么大的一个漏子,怎么能如此轻率的就掩饰过去?”
“现在说这些无益,”傅青河说道,“璜田寨要是不能及时夺回来,我们还是多考虑后果吧!”
傅青河早年开过武馆,给歌姬苏湄当过护院,后随林缚崛起于淮东。若说傅青河亲自主持的战事,也仅有西沙岛一战,在海盗强袭下还损失惨重,论战功并没有赫赫声名,但林缚用他坐镇浙东多年,能压住浙东的熬沧海、周同等名将,自然也容不得别人轻慢。
善战者无赫赫之战,傅青河能将浙东军务安排得井井有条,叫浙闽军无可趁之机,便是他的本事,这远为那些纸上谈兵的书生、士子所能及。
“傅大人所言甚是,”陈华文说道,“要是璜田寨不能及时夺回来,徽南军就给断了后路,有全军覆灭之虞,这个后果当真是非同小可。”
“杭湖与淮东要做些防范,但当务之急,是派快骑前往江宁,通报谢朝忠隐瞒军情之事,有什么大的处置,还要等江宁有令旨示下!”孟义山说道。
“徽南军有覆灭之虞,徽南军若灭,谢朝忠能不能守住昱岭关?”傅青河说道,“一切都等江宁谕旨,怕是来不及……”傅青河直指要害,直接质疑谢朝忠有没有守昱岭关的能力。
谢朝忠早年护送宁王南下就藩,仅是一营兵马之指使;宁王到江宁后才扩编卫营,谢朝忠出任指挥使,相当于一镇之将;宁王继位,谢朝忠出任御营军都统制,手握大权,成为大越有数能跟林缚并肩的领兵将帅——从六百兵卒的营指挥到手握十万兵权,谢朝忠上升得太快、太没有根基,而缺乏足够的实际领兵、治军经验,谢朝忠在御营军所任用的一些嫡系将领,在这方面的能力比他更差,这也是当初陈西言、左承幕、林续文等人强烈反对他领兵的主要理由。
要说治军的经验,在傅青河看来,陈华文也要远比谢朝忠可靠得多。
陈华文是士子出身不假,但早年率乡兵抵御海盗,也多经历战事,虽无赫赫战功,也是一步一个脚印的将海虞军发展起来,实际的治军经验以及在普通将卒当中的威望,都非谢朝忠能比。
“傅大人是否有些杞人忧天了,”王约勉强一笑,“邓愈将军当年放言,昱岭关之险,有一千兵马就足守之。事实也恰如邓愈将军所言,奢飞熊号称八闽第一勇将,打昱岭关多年,何时得过昱岭?即使不能夺回璜田寨,接出徽南军,奉安伯有数万御营军兵马,守昱岭关应该有把握的……依下官所见,淮东在浙东之兵马以及杭湖军当全力攻东阳、桐庐,唯有如此,才能替邓愈将军解压啊。再依傅大人所言,即使不等江宁令旨示下,淮东要做何准备?”
“非是淮东要做什么准备?”傅青河说道,“杭湖军要先克桐庐,再克淳安,才能策应到给困在大青溪下游的徽南军;而淮东在浙东的兵马,要想策应徽南军,则要连续攻陷东阳、兰溪、衢州等坚城要塞——要是奢家意在歼灭徽南军、从徽州打开缺口,必然会在桐庐、淳安、东阳、衢州等人留下精锐严防死守,那我们的速度再快,都远不及直接从杭湖军或淮东军调一部精兵从独松关进徽州。依我所见,杭湖军应立时放弃强打桐庐,调精锐兵马进驻到独松关或千秋关附近,再派人到江宁请旨,即便有什么变故,应对也能及时……”
独松关、千秋关出去就是徽州北部的渍溪、宁国两县,傅青河不奢望杭湖军能让开路,让淮东军进入独松关或千秋关,他只希望杭湖军能有所准备,即使昱岭关真的不守,只要孟义山有率一部精锐,及时进入宁国,也能挡浙闽军一挡!
宁国城虽然不是昱岭关这样的险隘,但毕竟挡在怀玉山跟黟山两个大山系的北部缺口上。即使浙闽军敢从宁国绕过去打江宁,也要考虑将来淮东军与杭湖军在宁国会师后猛打其后路。
孟义山晓得傅青河老成持重之言,但是依傅青河此言,杭湖军放弃桐庐不打不说,还要承担擅自调兵的责任。
独松关、千秋关跟昱岭关一样,都是两浙进入江宁的要隘。
在收复富阳之后,这两关也就重新变成腹地关隘,在浙西招讨军成立之后,两关的辖管也就归划过去。
这里虽说暴露了江宁对外兵的不信任,但本身也没有什么。这两关是进入江宁的要隘、要冲之地,由御营军直接辖管也属正常,但对孟义山来说,他擅自调重兵集结到独松关、千秋关附近备防,意义就非同小可。
要是永兴帝是个明事理的,还好说;要是不明事理,这个帽子扣起来,孟义山感觉自己背不起。
再者为打桐庐,杭湖军已经付出惨重的代价,这时候放弃打桐庐,孟义山无法对下面的将卒交代。
另外,杭湖军的调动,王约这个观军容使不完全是摆饰。
孟义山沉吟片刻,说道:“此事非得江宁令旨不可为……”
傅青河心里一叹,暗道:淮东应尽的责任已尽,接下来就看江宁有没有这个运道逃过大劫了……
在没有江宁的令旨之前,真正能提前部署的只有杭湖军,便是淮东在海陵城集结的近万兵马,也不能越界进入维扬与丹阳两府所辖的江域。
“那既然这样,就请孟将军速派人去江宁陈述璜田寨有失之详情,淮东也会派人前往江宁,一切就等江宁令旨示下,”傅青河说道,“但不管怎么说,杭湖军将分散于杭州以东的驻军往西集结,总是有备无患……”
孟义山点点头,打桐庐外围,杭湖军就承受很大的伤亡,他也有心再多调来兵马西进,接下来打桐庐也要更小心才是,不能像前些天打得那么凶,哪怕是先围着,真要有什么变故,撤出来也方便。
送走孟义山、陈华文、王约等人,傅青河就直接前往嵊州跟敖沧海汇合,淮东军怎么赶都会落在奢家的后面,还不如老老实实的等奢家将浙中的兵马抽空,先拿下东阳县再说。
另外在闽东,奢家已经放弃除晋安城之外的所有沿海城池,军民大规模西搪,但在晋安城抵抗十分坚决,林缚在闽东也不能放弃晋安城不打,提前将兵马撤回来。
第97章 晋安攻守
璜田寨得而复失的消息传到闽东,已经二十二日。WWW.NIUBB.NET 牛bb小说网
十月下旬的闽东还感觉得不到多深的秋意,闽江北岸的远山苍郁,绵延不绝。
南台岛上的战火还没有完全熄灭,一簇簇黑烟升腾而起,将天空遮得黯淡无光。
南台岛拿下已有两天,岛上还有三五残卒不肯缴械,正负隅顽抗,正全力肃清。一队队兵卒从战船冲下码头,进入南台岛,辎兵、民夫正用绳索清除江心的沉船、暗桩等障碍……
南台岛是晋安城东面的门户,闽江从晋安城南绕过,江水给处于江心的南台岛分为南北两汊入海。南汊宽浅,积水浑浊,人称乌龙江;北汊水窄,约八十丈宽,水急流深,是为白龙江,也是闽江入海口的主航道。
南台岛正横在进入闽江的口子上,奢家在筑垒驻兵,是晋安城东南的藩屏。
南北汊江里,给烧毁、撞沉的战船或半截船体露出水面,或仅高高的船桅孤独支出来,血染的江面已经给上游的来水冲去,重新变得清流,唯有近岸的水草里还缠着双方将卒的尸体,沉在江底的兵戈战甲更是不知其数,南台岛上更是狼籍,残兵断戟不知凡几。
从九月末揭开帷幕的闽东战事,南台岛一战最是激烈,歼敌三千,奢家并不甘愿放弃晋安府、放弃这块扎根两百多年的祖宗之地。
为守晋安府,奢家也能挑选出足够多的死士,也使得淮东军推到晋安城下,阻力就陡然增加。
南台岛一战,淮东军第一水营及泉州军差不多也付出近三千人的伤亡。而此前收复兴安、霞浦、罗源、蕉城等地,伤亡加在一起都不到此数,这预示着接下来打晋安府也将是一场伤亡不会低的硬仗。
晋安城依山傍水,地位闽江河口盆地之中。
闽江下游是河口盆地地形,北面是北峰山,东面是鼓山、西面是旗山,南北是高盖山跟五虎山,闽江从盆地穿插而过。
晋安城筑在闽江之北,到十月之后,守军也都退到闽江北岸,故而淮东要打晋安城,在控制闽江南岸的高盖山及五虎山之后,还要将闽江控制在手里。
打下南台岛之后,浙闽军南台岛水军残部往西撤走,没有从水门进晋安城,靖海第一水营的战船从北汊白龙江驶入西进,控制晋安城南面的闽江水道。
林缚站在“林政君号”尾舱的甲板上,眺望远处的晋安城。
八姓入闽,即筑晋安城,两百多年来,多次增筑修缮,今日的晋安城巍巍有如山岳,与其西北面的寿山、北峰溶为一体。
“奢家在深谷藏下伏兵,先失璜田寨,诱徽南军南下,伏兵再出,复夺璜田寨,”高宗庭拿了一张抄纸上来,说道,“看来徽南军已经陷入奢家的彀中了……”
“几时的消息?”林缚问道。
“璜田寨十六日失陷,消息十八日经明州转来……”高宗庭说道。
“已经六天时间过去了啊!”林缚轻轻感慨了一声,说道,“那就完全无法插上手了。也好,我们专心打我们的……”
打到现在,往闽东投入这么多资源,晋安府是必须要拿下来的。
拿下晋安府,不仅能撼动浙闽军的士气,将浙闽军封锁在闽江的上游,还能确保霞浦、泉州、罗源、蕉城等闽东、闽南沿海诸府县仅需少量驻军就都能牢牢的控制在淮东手里。
打不下晋安府,淮东想要占有霞浦、泉州等地,需要投入双倍于敌甚于更多的驻兵,这种形势绝对不是林缚及淮东诸人所希望看到的,很可能淮东也因为给拖垮。
淮东要面对的,可不仅奢家一个敌人。
林缚如此决定,周遭叶君安、宋浮、赵青山、周同、宋义、宋博等人神色不一,但都紧接着都异口同声的应道:“谨遵大人所令……”
“即刻起,宋义率泉州军即沿闽江南岸西进,务必在此间攻城之前拿下竹岐,左士英率浙东行营军乘舟船西进,夺北岸荆溪,拿下荆溪、竹岐两地,即能阻隔着浙闽军建安兵马沿闽江东进,从南面抵近晋安城由周同负总责,你们要没有别的事情,就都下去准备吧!”林缚依着之前拟定好的计划吩咐下去。
荆溪、竹岐两地是闽东河口盆地的西口,两岸都有平地可行军,过了竹岐,再往西闽江两岸夹山,除了闽江水道,大股兵马就无法走陆路进入闽江河口盆地。
即便顺利攻下晋安城,竹岐、荆溪也是将来守御的要隘、要冲。
周同、宋义、左士光即率兵西进先行,林缚到第三日才随大军从南台岛登岸。
沿南台岛北岸西行,一直到南台岛的西端,就能与晋安城及鼓山西麓隔江相望,这里的白龙江水道甚至不足七十丈宽。
入秋之后,闽东气候还未寒冷,草木也没有凋零的迹象,但有一个明显的变化就是闽江的水位变浅。
根据可靠的情报,退守闽江北岸晋安城及旗山、北峰山诸塞的守军已不到一万五千人,而淮东军在闽东的兵马,已经超过五万众,在兵力占据绝对的优势。
但是接下来要攻闽东第一坚城,兵力的优势也就不那么明显了。
淮东军前哨兵马从北岸登陆,由于晋安城东的鼓山离晋安城较远,中间有大片、广达数十万亩的农田容易给淮安军切入,当淮东军从北岸登城,浙闽军在鼓山的守军即西撤入城。
林缚从南台岛登岸时,在晋安城东已经看不到守军的身影,都退缩到城池里去。
守军给歼灭之后,南台岛上也看不到闽东民众的身影,都给奢家撤了出去,大片的农田都荒芜在那里,等待民众的迁入,林缚策马而行,在诸人簇拥下,沿岛岸往西而行。
辎营正在南台岛西端与鼓山西麓之间搭设两座栈桥,栈桥南北都要筑营寨守御,然而主力兵马才会源源不断的逼近到晋安江下,扎营围攻。
周普是攻城总指挥,走过来,说道:“旗山、北峰山派人又摸了两回,太高太险,奢家将军塞又筑在要隘上,只能老老实实的强攻晋安城……”
林缚看向宋浮,看他有没有妙策。
晋安城几乎就挨着旗山、北峰山,西北面峰峦垒嶂、千峰滴翠,要想将晋安守军包圆,只有先将旗山、北峰山的几处要隘险寨拿下来,才能断绝守军沿北峰山与旗山之间的谷道脱逃的可能。
宋浮摇了摇头,奢文庄要将淮东兵马主力拖在闽东更长的时间,晋安城里这最后一万多守军,应该都是对奢家忠心耿耿、家小先一步撤离的八闽战卒,但显然奢文庄也不可能任这一万五千精锐给消灭在晋安城里。
不能攻下旗山、北峰山要塞,淮东军要切断晋安守军往西北方向逃窜的可能,就要派小股精锐潜入到北峰山、旗山更西北面的深山幽谷之中进行拦截。
很显然,奢文庄对此应该也有所准备,不会叫淮东占到太大的便宜。
对闽东最为熟悉的宋浮都没有妙策,也只能老老实实的去打攻城战,林缚朝周同颔首道:“那就老老实实的打吧,准备了那些多的火油罐、投石弩,总不能白花心思……”
晋安城是八闽战卒的根,留守晋安城的守军是哀兵,是死士,这场仗真是要硬打,而且时间上还拖不得。
晋安城周二十里,淮东渡江三万兵马即便是从东面、南面逼进城下,也无法用人马将两面城墙围个水泄不通。
周同派人封堵守军出击的城门,派精锐兵马盯住,又用辎兵及强征来的民夫在后面快速的挖壕筑垒、安营扎寨。仅用两天工夫,就在晋安城东面、南面筑好连环营垒,做好攻城前的准备,迅速之快,效率之高,叫晋安城头的守军为之心惊。
闽东多雨、地泉密集,晋安城是砖石所筑,没有太大可能布有暗门,也使得淮东没有办法挖地穴攻之。
取土堆山,与城相接,形成攻城墁道,也是攻城常用手段,但需要大量的时间跟人力。越早拿下晋安城,淮东在整个战局里就越能抓住主动,在这边没有时间可耗。
只能用一贯的手段老老实实的攻城。
晋安城墙虽然高峻,却是老式的单式城墙,外侧仅有一道护城濠环护。
当淮东在徐泗地区大造城池时,奢家已经足够的没有财力对周二十余里的晋安雄城进行大规模的改造,这也使得淮东即使用传统的强攻战术,阻力也稍稍少一些。
战争永远都是残酷的,淮东在晋安城的战卒已有三万、辎兵一万,另外还从霞浦、泉州、罗源等地强征民夫四万余众。
八万人马堆到城下,筑营扎寨之余,两天时间里,也同时取土填壕,将晋安城外宽达七八丈的护城濠填出的十数条通道。
辎兵、民夫借着洞屋车、遮幔、半截船的掩护,接近城墙根,挥锹舞铲,努力挖松城墙根基,要能直接挖塌一段城墙,那可要算如有天助了。
守军从城头将滚石、擂木砸下。洞屋车、遮幔、半截船再坚固,也很难抵挡大石、巨木的反复冲砸。不断有洞屋车给砸裂、砸碎,遮掩其下的民夫、兵卒或给箭石射杀、砸死或给倾泄而下的火油烫死、烧死,哀声遍野。
而另一侧,周同则部署大量巢车置强弓劲弩及蝎子弩,以及在城下部署大量的配重式抛石弩,覆盖式的轰砸东南角城墙,将城头守军压制下去,掩护兵卒拿云梯近城蚁附。
浙闽军在城内也备有大量的抛石弩及其他弓弩器械,毫无示弱的对轰。
望哨云台已经架了有二十丈高,能够一览无夷的看清城内的情形,林缚亲自登上去看过,下来后跟宋浮等人说道:“城里除了万余守军外,奢家将城里的民众撤得差不多了,这算好消息,也要算坏消息,立即组织工匠伐木多造抛石弩——守军的抛石弩还是旧式,有优势就要尽一切可能的去扩大。”
除蝎子弩之外,淮东所用的抛石弩是配重式,弩梢尾部系有大铁球,利用大铁球下挫的冲力,将石弹发射出去,十数人即能操作一部重型抛石弩。而旧式抛石弩纯粹利用人或畜力拉拽发力,一部重型抛石弩常常需要数十人甚至上百人操作。
守城、攻城不完全是将卒的事情,一座城池只要将民夫组织众,才能称得真正的雄城。
淮东造一百架配重型抛石弩,只需要一两千人操作。奢家既然将城里军民都先撤出去,即使造一百架重型抛石弩出来,即便不考虑配重式抛石弩在精度、易操作性等方面的优势,晋安城里也没有足够的人手操作。
奢家在城里留下来的少量民夫,还要协助运用石木箭矢上城头,甚至要直接协助守军作战。
奢家没有晋安城里留太多的民众,也可以看出奢家人口资源的紧缺。
最终晋安城不守,守军抛弃辎重,能从西北方向撤出,民众乱糟糟一群,是无法随军撤出的。奢家显然舍不得留太多的丁口给淮东。
东闽战事之前,东闽八府人口约三百万,晋安府所直隶人口一度高达八十万。
即使东闽全部人口都给奢家控制,成年丁壮也不足百万。经历这些年残酷的战事,东闽因战事而直接损失的丁壮即使没有二十万,也相差不远。
走到这一步,除了粮田之外,丁口也成了奢家所紧缺的资源了。
即使后期淮东不扰袭闽东沿海,奢家也会因为劳力的紧缺,面临粮田抛荒、无法充分耕作的困境。
奢家放弃闽东、闽南,将军民、物资内迁,但也有相当一部分人眷恋故土,不肯西迁。
泉州以及泉州府所隶的三十万丁口自然是整个的都归附的淮东,包括闽南诸府县以及闽东北三县,淮东新得丁口约在百万左右。
奢家失去晋安府之后,真正随之内迁到闽东上游的,加上建安府的原住民,大概不会超过百万太多。更令奢家头痛的,闽东上游的粮田只能勉强百万人口,而其十数万兵备的维持,就要依赖其从江西等地的战争掠劫。
其他且不说,仅晋安城周围、旗山、鼓山、北峰山、五虎山之间的闽东河口盆地,粮田就达两百万亩,可见奢家当初考虑要放弃晋安府,是何等的痛苦。
淮东在战前就备好大量的军械配件,一旦决定大造抛石弩,将工匠拉上来,伐木取材,在城下便能一天六七十架的造。
石弹供应不上也不急,造窑取土烧结,造泥砖弹投掷,形状比石弹还更圆溜。
如此对砸数日,晋安城头的垛口也大多给砸断,南城更是给砸塌两处大缺口,虽然叫守军及时用木栅填土封住缺口,这数日来也叫守军伤亡惨重。
接下来,淮东兵马则加强蚁附攻城的力度,以坚甲利刃、火油厚盾强行在城头一尺一寸的与守军争夺。
一直到十一月五日,浙闽军最终示弱,六千守军直接从北城墙头架云桥撤往北峰山西麓,淮东军才艰难的拿下晋安城。与北峰山直接的北城门给堵死,一时也无法出城追杀逃卒。
算上城里弃械投降的近千伤卒,淮东此役歼敌七千,自身伤亡也将近五千,算上辎兵、民夫的伤亡,甚至要远远超过守军,此役算得上惨烈异常。
但只要将晋安城顺利拿下,再多一倍的伤亡,林缚心里也能承受。
五日夜,城里残敌还未肃清,林缚就等不及进入晋安城,他要紧急安排好这边的一切,立即率淮东兵马主力北返。
明州不断有新的坏消息过来,奢文庄在二十三日就在桐子坞集结三万精锐,昼夜不休的猛攻裕岩,徽南军大将催烈战死,裕石寨于二十八日即告失守,奢文庄马不停蹄挥兵北进,邓愈不得不停止攻打璜田寨,亲自督守飞黄岵,在飞黄岵狭窄的地形里跟浙闽军苦战。
璜田寨得而复失,消息虽然给淮东揭开,但这一巴掌狠狠的打在御营军的脸上,也狠狠的打在永兴帝的脸上。
江宁断不肯信谢朝忠三万御营军守不住昱岭关,只一味催促淮东在浙东的兵马打东阳、催促杭湖军打桐庐,以期淮东与杭湖军能有一路打穿浙西的东线,解了徽南军之围,而不肯将杭湖军主力先撤下来去守宁国。
奢家除在桐子坞北面的大青溪河谷集结三万精锐,在东阳、兰溪、衢州还有两万精锐阻拦淮东在浙东的兵马西进,在桐庐、淳安还有万余精锐拦截杭湖军。
同时在江西中部,从十月中旬起,奢飞熊就有目的放弃豫章外围城池,将兵力集中起来。
虽说豫章外围城池短时间里可能会给岳冷秋的江州夺去,只要守住豫章,都不能改变江西的根本势态,而奢飞熊则能将精锐集中起来,除了稳守豫章之外,还要派兵沿信江西进,支援浙西战事。
很显然,奢家越来越有信心从徽州打出一个大缺口来,直接兵临江宁城下。
岳冷秋在江州也意识到凶险,果断放弃进兵豫章,撤兵回江州境内,但他在江州也没法有进一步的动作。
虽说还没有进一步的消息传来,但徽南军随时可能全军覆灭或者投降,甚于昱岭关失守的消息已经渡海传来,林缚也不会觉得奇怪。
第98章 留后处置
晋安城易守难攻,但攻下之后,城内地形平易,除了河汊交错外,倒没有太多可以凭残卒负隅顽抗的复杂地形,一队队将卒开拨进城,封街锁巷,沿街搜索未撤走的八闽残卒。
那些给奢家遗弃在城里的民众,从门窗间隙里露出来的面孔,有恐惧、有仇怨、有愤恨……
奢文庄的浙闽大都督已经给里里外外搜索了好几遍,确保无虞,才迎林缚等人进入。
“浙闽大都督”的匾额早给摘下来丢到一旁,门檐下原先放匾额的地方留下很深的印迹,林缚袖着手,抬头盯着印迹看了一会儿,才跟叶君安说道,“奢文庄在晋安倒也节俭,这栋宅子以后就权当知府衙门,赵青山那边叫他另找宅子去……”
赵青山就站在身后,笑道:“闽东要面临的威胁,主要来自建安府,我还是搬到荆溪去,晋安城守的位子,还是叫陈定邦来当,也方便他在晋安城里养伤……”
“就怕陈定邦养好伤之后,你舍不得放他在晋安悠闲,”林缚摇头笑道,“暂时这么安排也行,一时半会儿还没有力气去打建安府……”
江宁势危,拿下晋安府之后不能一鼓作气的沿着闽江抑攻上去,林缚要将胡致庸、赵青山、叶君安留下来主持闽东军政事务。
由于闽东、闽南等沿海诸府县地形都很浅,同时又需要与夷州保持联系,控制南洋航道,并威慑广南郡,有必要在闽东保留强大的水师战力。
林缚决定在靖海第一水营及浙闽行营军左士英所部的基础上,成立闽东行营军。
行营军作为闽东卫戍兵马,由赵青山出任行营军统制,陈定邦、左士英、宋义等人为副将,负责闽东卫戍以及对闽江上游建安府的军事部署。
行营军兵额初定为两万五千人,其中水军一万人、步卒一万五千人。闽东战事留下来的近六千伤卒,就地休养后,也将由闽东行营军接收,以加强闽东行营军的战力。
陈定邦本是步军司所辖的将领,出身东闽军,早年也是深受陆敬严信任、依重的部将。这样的将领,步军司直辖也是不多,要不是陈定邦在率部强攻晋安城时身受箭创,林缚还不能忍痛将陈定邦留给赵青山。
建安府位于闽江中上游,地形相对封闭,除了闽江通道外,其他从闽东沿海西进建安府的口子都在崇山峻岭之中,不利大军通行,奢家不会轻易放弃建安府这最后一块其在东闽的根基之地,甚至会以建安府为根脚,随时沿闽江反扑过来。
闽东战事过去后,奢家最终能聚集到建安府的兵力,即使不足三万,也不会差多少。
淮东在闽江下游部署的兵力也不能太少,相对有利的地方就是从竹岐、荆溪上去,闽江沿岸夹山,在下游也只要封住闽江水道,就能阻拦住可能来自建安府的攻势,这也是林缚死活也要先将晋安城拿下的根本原因。
林缚先期也是派宋家的泉州军及左士英所部夺竹岐、荆溪,此时也用第一水营的战卒接收晋安城,这样就减少兵马调整的时间。
原靖海第一水营包括两艘“林政君级”战船、四艘“津海级”战船在内的一部分战船以及随船编制的将卒,将编入葛存信任指挥使的第二水营,加强第二水营的实力。
接下来,东海竞逐的重心在北而不在南,淮东有限的军资预算,也不能用来无限的扩编水军。
虽说在南线要保留强大的水师战力以为威胁跟联络,但实际在南线海面上能遇到的威胁,远远不能跟北线相比,第二水营才是淮东接下来要加强的重点。
闽江作为东南第一大河,由着流程短、落差大的特点,从竹岐往西的水道,由于水位落差,使得水急流湍,但实际的水位并不深,不适合大型战船进入作战。
第一水营接下来要补充的是精锐中小型战船,主力战船抽出来去加强第二水营,自然是题中应有之义。
随林缚北返的除了经过加强的第二水营外,还就是以周同为指挥使的步军司左军崇城军。
在闽东战事中,崇城军担任攻坚主力,攻克南台岛及晋安城,使得崇城军伤亡颇重,陈定邦也身负箭创,不得不留在晋安休养。
林缚要求崇城军将伤卒及战地军医营都剥离下来,由地方接收。将来这些伤卒要么就地安置,要么由闽东行营军接收,加强闽东行营军的战力。
崇城军御掉包袱后,兵额缩减不到两万人,也没有进晋安府,而是直接撤往南台岛休整,做好随时北返的准备。
就眼前的紧张局势来看,崇城军短时间内,也没有再扩编到三万人的可能。
除军事方面的部署外,林缚委任叶君安权知晋安府事,代淮东直接掌控、经营闽东的核心区域;在赵青山、叶君安之上,使胡致庸以淮东制置使右长史兼支度副使辖闽东、闽南、夷州诸府事兼督兵备。
林缚想直接给胡致庸按上东闽宣抚使或宣慰使的头衔,但没有江宁正式签发的告身或永兴帝的谕旨,硬按上去,多少显得太不合规矩。闽东诸府县的军政都由淮东派员接管,胡致庸即使没有正式的头衔,暂时也不会有多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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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军最后更在意的是撤出更多的兵马、保存,而非对晋安城大肆破坏,包括浙闽大都督府在内,城内建筑的损毁,都不算严重。
而守军要从北峰山的小径撤走,要穿过崇山峻岭逃到建安去,大量辎重是无法携带的,甚至过重的铠甲与骡马都是累赘。
攻陷晋安城之后,缴获还算过得去,粮仓大火扑灭后,还抢下六七万袋的粮食,兵甲、铁器等物资,也有相当的储备没有给奢家及时撤走,也没有来得及销毁。
这些都及不上攻陷晋安府之后新得的粮田。
仅从竹岐到南台岛之间的闽东河口盆地,平田就有一百四十余万亩。
奢家将大量人口西撤,淮东将这些粮田占下来,甚至都不用考虑地方残余势力的情绪,包括霞浦、罗源、蕉城、兴安等沿海诸县在内,淮东将八姓残存势力镇压下去,能直接收缴的公田,预计能超过两百万亩。
当然,除了宋氏之外,闽东也有像杜氏这样的小族最终选择投附淮东,淮东不能过度的侵害他们的利益。
“北面随时会有坏消息传来,我也随时要离开闽东北返,”林缚带着众人进入宅子落坐,就谈田制的问题,“有些事,最好是先定个调子,胡、叶留在闽东,行事也有依据……”
林缚留叶君安权知晋安府事,除了在淮东攻克浙东时,以叶君安为首的叶氏为稳定浙东出过大力外,还有就是叶君安在林缚的身边时间颇长,对淮东诸多新政思路有很深的认识。
“各家占有粮田,以五百亩为限,许分户拆族计算,但每户超过此数,以两年半收成为基准田价收购,”林缚说道,“要是直接以银钱支付收购,这个数字过于庞大,非淮东军司能承担;要是淮东军司滥发淮东铜元来收购粮田,宋家怕是要第一个跳出来反对……”
“宋氏不敢。”宋浮说道。
宋家在泉州占有的粮田就超过两千余顷,在永泰县的田产也不少于此数,即使析族,宋氏嫡系子弟每户头上的粮田都将有数千上万亩,远远超过林缚所说的“五百亩”之限。
当世田价差不多以两年半收成为基准,以闽东亩产四石的上熟田计,每亩田价约值十石粳米。
淮东要是老老实实照此价向宋氏收购粮田,就要拿出三四百多万石的粮食或等值金银来,加上泉、漳、兴、揭等地的大小宗族豪户,仅收购粮田一项,就足以叫淮东破产。
淮东当然也可以以武力强行推广淮东铜元,但是滥发淮东铜元的结果,就是叫淮东铜元从此臭名远扬、一文不值。
改田制、抑制豪户,是任何新兴势力的当然之举,但手段有强有弱、有优有劣。
以往淮东在海陵、淮安等地推广新政,也只是采取一些更缓和的手段,减轻租赋,还没有直接“限田”的程度。
宋浮也是要看林缚有没有更好的手段。
“购田一事,府县要参与进来,但主导还是淮东钱庄,”林缚说道,“周广南明天就应该能到晋安。钱庄将在晋安设一个专门的分号,以一千两银作一股计算,将钱庄本金股数作为田款,支付给闽东大户用于购田。集中起来的粮田也将由钱庄以原价出售给农户,田款充入钱庄以为本金,军司不从其中牟一分利。这样各家即便将粮田交出来,手里握有的钱庄股数也能跟钱庄的本金相对应,也不用担心利益受损……”
“都说淮东船坚兵利,依我所见,钱庄才是淮东的利器啊。”宋浮笑道,算是认可林缚的处置办法。
闽东八姓,除宋家外,其他都是镇压的对象,剩下的小族小户,都会盯着宋家。
宋氏没有割据的野心,但是坐拥数十万亩粮田,而佃户当中又以宋族人居多,这使得宋氏即使再没有野心,也是令当权者忌讳的隐患。
只有在闽东实施最彻底的分田,才能将宋氏对族人的控制力减到最弱,而不再成为威胁。
当然,叫宋家将这么多田地凭白的交出去,心里也是不甘,但占着这么多田地,这些田地上又养活了那么多的宋氏族人,便宋浮自己心里也是不安得很。
林缚所提的这种方式,将宋氏占有的田地转为对钱庄的占股,只要宋氏没有割据的野心,利益就没有受损,也算是妥善跟巧妙的处置,叫宋浮无法拒绝。
胡致庸、叶君安、赵青山等人都随声附和,林缚提起此事,主要还是针对宋氏,只要宋浮代表宋氏没有意见,自然是他好、我好、大家好。
就闽东当前的主要政务,还是收缴除宋氏外其他闽东八姓的田产充为公田。
对宋氏的处置,除了宋义以副将协守竹岐、宋博以参议官辅佐胡致庸处置闽东政事外,以宋浮为首的其他宋氏要员,都将随林缚北返,到浙东或淮东、徐泗分别担任官职。
林缚对宋氏的态度是明确的,不会让宋氏有独掌泉州甚至闽东的机会,但也不会限制宋氏,把隐患消除掉,大家也都彼此安心,也将宋氏彻底绑上淮东的战车。
叶君安留下来主持晋安的政事,他原先的位子则由宋浮顶替。
奢家从年前就有计划的将人口往闽江上游撤走,闽东沿海留大量的空缺,仅闽江河口盆地即晋安城周围,新迁十万户进来安置,都没有太大的压力。
接下来,淮东在闽东的工作重点,则是通过海陆两路,从徐泗等地迁军户、流户南下安置,也将从平江、丹阳、浙北等地招募民众到闽东来耕作,以此夯实淮东在闽东的统治基础。
八日入夜,飞黄岵失守、邓愈率部逃入西岭深山之中的消息传来,林缚也顾不及大军休整才两日、士气及将卒体力都还没有恢复过来的困难现实,只能下令崇城军即时从南台岛登船北返。
第99章 大势
以第二水营战船为主力,辅以征用的商船,近百艘海船载以数万将卒,分批从南台岛离岸,如箭脱弦,北返浙东……
第二水营战船护卫载着步军司左军崇城军主力的运兵船,在抵达昌国岛海域之后,就兵分两路:
运兵船由浙东行营军所属的战船护送,经老塘山港海峡,转入钱江水道,驶往萧山停靠,崇城军主力在萧山登岸侍命。niubb.net牛bb小说网w/w/w/.xiaoshuoyd/.c/o/m 首发第二水营的主力则继续北上,从嵊泗岛北部海域进入扬子江水道待命。
林缚虽乘林政君号先行,但速度也快不到那里去,十二日入夜才从浃口港登岸,又连夜乘马赶到萧山,与傅青河汇合。
拂晓时地覆白霜,蹄踏霜残,在闽东不觉天寒,北行到浙东,才陡然发觉这时节已经入冬了。骑马倒不觉得,在萧山城外下了马,给风吹过,就透心寒,下意识的要将大憋合起来遮风。
“萧山这边的寒衣足不足?”林缚劈头就问迎上来的傅青河、梁文展。
“事先不清楚大军一定会在萧山集结,军司在崇州跟萧山同时准备物资,萧山所储备寒衣供崇城军,还缺口五千件。我已叫孙文耀从萧州、会稽、山阴等县高价收购旧衣,明天应能补齐……”梁文展说道。
崇城军兵马南下时,没有准备寒衣,林缚这时候担心起萧山这边寒衣准备足不足够。要是像去年那样,还是一个大寒天,衣衫单薄的将卒在荒山野外可扛不住整个冬天。
林缚微微颔首,浙东事务由傅青河、梁文展主持,本没有什么好担心的,眼下的情况,从民间收购旧衣也是没有办法,说道:“那先进城再说,骑了一夜的马,腿脚都疆了,本来给宗庭、宋公准备了马车,半路翻了,也跟着骑马过来,受苦不少,准备些酒来,活络一些筋骨……”
唯有长期训练的精锐将卒才能日行百里、在马背上颠簸一宿而不倦,林缚这些天来亲自督战,骑马奔行一夜也感到疲惫,高宗庭、宋浮两人,要不是有人搀着,都站不稳地——局势如此紧迫,这时候偏还不能休息。
宋佳披着绛紫色大氅,过来给林缚等人见礼——林缚去闽东督战,宋佳当时身子不适,熬不住路途颠沛,就留在明州休养,这时候倒是恢复容光。
宋佳随傅青河、梁文展出城来迎,倒是坐马车过来,这会儿进城去,看高宗庭与父亲骑了一夜马实在辛苦,便将马车让给他们,她骑马与林缚并肩而行,享受起别后相聚的欢乐。
进城洗漱过,吃过热汤饭,也没得休息,众人又都聚到堂下,围着火盆议事。
“奢文庄打定主意诱徽南军入彀,在飞黄岵、裕岩都留有伏手,这两寨本就是在璜田寨之后,寨墙本就单薄,何况事先又是给徽南军强攻拿下,邓愈能在飞黄岵坚守了六日,已经算是不错,”傅青河说道,“罗文虎降敌,余辟疆被捉,暂时还没有邓愈的音信,想来是率残部逃入深谷之中……”
“邓愈不降,终能在后路牵制部分浙闽军,算是一桩好消息……”林缚说道,邓愈死战不降,也许有他的考虑:比如妻儿家小都在徽州城内,他若降,谢朝忠自然会将所有的污水泼他头上,昱岭关破跟不破,谢朝忠都应有足够的时间执他妻儿亲族送入江宁问罪;也可能是邓愈根本就不看好奢家,也许不认为谢朝忠连昱岭关都守不住,眼前再难,咬一咬牙还能熬过去,一旦降了,最终都会随奢家兵败身亡——但不管怎么说,邓愈能死战不降,都是大越立朝以来有数的忠贞之将臣。
“璜田寨后路被断时,徽南军辎重、粮秣大都在璜田寨,徽南军在飞黄岵、裕岩坚守到最后,怕是差不多也粮尽了,即使有残部逃入深谷,也会因为缺粮而战斗力大损,”高宗庭说道,“从昱岭关出来,一直到钱江北岸,沿大青溪两岸都是崇山峻岭,仅有少数山夷、山越土著居住,而且奢家既然要以大青溪河谷为陷阱,自然会提前对两边的深谷进行清扫,这意味着邓愈即使率残部在深谷里也寻不到足够的补给。[手打吧() 疯子手打]徽南军残部没有往东走,更大的可能会一直往西……”
“宗庭是说邓愈会翻越黟山去找岳冷秋?”林缚问道。
“确有这个可能,”宋浮说道,“徽南军打残了,邓愈不甘心降东闽,倒也怕谢朝忠将兵败的责任推到他头上去,除了去投靠岳冷秋,他也没有其他办法可想……”
“淮东也是欢迎他的嘛!”林缚摊手说道。
大家都是一笑,傅青河说道:“岳冷秋能有如此地位,不是泛泛之辈,邓愈是他一手提拔起来,邓愈不投靠岳冷秋,而来淮东,没有这个道理。”
“徽南军虽残,但也消耗了浙闽军相当一部分实力,谢朝忠完完全全是脓胞一个,飞黄岵失陷后有半天时间给他逃回昱岭关,他竟然没能提前察觉,还一力猛攻璜田寨,给奢文庄的部将郑明经在璜田寨前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大败而逃。郑明经追着谢朝忠猛打不放,一路追到昱岭关下,趁乱拿下昱岭关城。邓愈守了数年没破的昱岭关,半天时间不到就毁在谢朝忠的手里,在昱岭关的御营军完全是给自家溃兵冲乱,自相践踏,死伤惨重,降者无数。徽州随后即降,江宁为征浙西在徽州储备的粮秣、军械,也悉数落入浙闽军的手里……”傅青河继续介绍当前江宁所面临的危急局势。
林缚双手很重的按在长案上,一声不吭。
“形势真是想他有多险恶就有多险恶啊!”宋浮感慨道。
淮东军在闽东、杭湖军在桐庐,甚至包括徽南军在大青溪河谷,都极大的消耗了浙闽军的实力。
入秋以来,陆陆续续的,浙闽军至少要减损两万精锐。当然损失更重的,是奢家获得补给的能力。
江西的粮田,主要集中在鄱阳湖沿岸。
鄱阳湖沿岸平原的粮田将近千万亩之多,但奢家目前只是占领鄱阳湖东南部的豫章,鄱阳湖北部的湖口、江州等地,都还在岳冷秋的掌握之中,使得整个鄱阳湖沿岸平原都成为战争的缓冲区,自然不会提供钱粮给奢家。
奢家要转到江西立足,这时候甚至不会对地方直接劫掠。
闽东的失陷,除了意味着老家给端掉之外,还意味着浙闽军最为重要的一块补给地的丧失。奢家在过去大半年的时间,从闽东沿海往闽江上游迁出大量的人口,安置到建安府,甚至沿杉关继续西进到江西境内安置,这么大规模的迁徒,要消耗奢家大量的资源,意味着奢家即使打开徽州缺口,也没有足够的资源在江宁外围维持长期的战事。
眼前倒好,谢朝忠将徽州囤积的粮草补给都白“送”给了奢家。
当初为从昱岭关出兵打浙西,编成六万人马规模的浙西招讨军。为筹措浙西招讨军足用来出战的战备物资,户部、内府恨不得将底、裤都拿出去当了,永兴帝还削减内廷开支拿出十万两银出来。这会儿一并便宜了奢家,成了支撑奢家在江宁外围进行长期战事的物资基础,还真叫人哭笑不得。
“徽州八日降,郑明经率前哨十日就连克绩溪、宁国两城,兵马进入江宁的外围,此时奢家在浙西的大股兵马正火速经大青溪河谷北上,经昱岭关进入徽州,往北到宁国集结……”傅青河继续说道。
“孟义山有什么反应?这两天有没有派人去跟孟义山联络?”林缚问道。
“此前曾建议孟义山从桐庐撤兵移师独松关附近,孟义山顾虑颇多,未曾同意,”傅青河说道,“但飞黄岵失陷后,孟义山应是比我们更早得到消息。他也不敢再强攻桐庐,仅派人过来知会了一声,杭湖军于十一月八日就退回到钱江南岸,沿渌渚江北上,去了临水。但奢家的速度更快,十日就拿下宁国。孟义山不敢从独松关往西打、去夺宁国,而选择经临水、安吉继续北上,大概是想先进入江宁,争勤王首功!江宁的诏书也到萧山了,大人要不要看?”梁文展说道。
“不看也罢,”林缚摇了摇,他这时候对江宁的诏书实在没有什么兴趣,又说道,“孟义山先是惧,此时又是贪,怕是先吃苦头啊!”
“贪跟惧,不是人生来就有的弱点吗?”高宗庭说道。
“要是永兴帝同意杭湖军进入江宁城还好……”梁文展说道。
宋浮摇了摇头,说道:“御营军满打满算在江宁还有四万兵马,谁会轻易让一支外兵进驻江宁城?陈西言或许愿意,但让孟义山率兵进入江宁,余心源、王学善、王添等人还有活路吗?杭湖军赶早了,多半是给派到江宁南面,拦住浙闽军北进的步伐,要是孟义山是聪明人,最多到荆邑(今宜兴)就不能再动了,最好是留在湖州境内!”
“或许孟义山不会那么冒进,除了水军以及留守杭、湖的兵马,随他北上援江宁的兵马应该只有万余人……”梁文展说道。
傅青河摇了摇头,他不认可梁文展的判断,跟林缚他们解释道:“为打桐庐,杭湖军伤亡很重,也是仅差一步,没能将桐庐打下来。飞黄岵失陷消息传来,我曾叫孙文耀代我去桐庐见孟义山,我是希望他咬牙将桐庐先打下来,当时杭湖军水军能控制桐庐外围的钱江水道,还有打桐庐的条件,只不过孟义山那时已经开始撤兵,说到底还是贪了些……”
“过多的贪心会叫人忘却恐惧跟危险,看不清陷阱所在,孟义山急着北上,是去争勤王首功的,”林缚对杭湖军的前景也不大乐观,说道,“另外,陈西言对杭湖军的影响也很大,身在江宁的陈西言多半是急切希望孟义山率杭湖军接近江宁互为援应的。即使杭湖军吃大亏,实也不叫人意外。”
“我们是赶不上趟了,从宁国北上到江宁,一马平川,还仅有三百里之遥,”高宗庭说道,“奢家前部兵马怕是在宁国已经完成集结了吧!”
平原有宽敞驿道可走,三百里路,步卒急行军只需要三天的时间,而淮东战船从崇州出发,沿扬子江逆行而上,到江宁还要五天的时间。要是走陆路,从萧山出发,跨钱江,从杭州、湖州借道,要走将近六百里路,最快也要比浙闽军晚三天。
眼下的情形,淮东军要是急行北上,浙闽军多半会放弃先打江宁,在江宁东南先跟疲惫不堪的淮东军先打一场!
四万御营军纯粹是摆饰,根本不会叫浙闽军生出惧意,浙闽军前部兵马就能聚集两万五千到三万的精锐,从浙中、江西还能再抽三万精锐北上,速度甚至不会比淮东军慢多少。
眼下在萧山仅有崇城军两万步卒精锐,还没有从闽东战事里恢复过来,寒衣尚缺。
要是崇城军急行六百里到江宁外围,跟早一步进入江宁、兵力最多能达到六万的浙闽军主力碰上,会是什么结果,掰掰手指头也能想到。
眼下就指望江宁那四万御营军在熬过最初的惊慌之后,能将江宁城守住了。
至于淮东对江宁的态度,在战前就决定好了,就是先不理会。
奢家从徽州夺下原浙西招讨军的粮草,就不存在以快打快的问题;要是四万御营军都不能把江宁城守上一两个月,即使失陷了,也怨不得淮东。
淮东眼下还是要先打淮东的。
很可惜杭湖军没有咬咬牙将桐庐先打下来,不是淮东从桐庐借道直接沿钱江上去攻打淳安,将能将奢家的大部分兵马都拖在浙西不敢北上,也是上策。
林缚问傅青河:“奢家在东阳县的兵马,应该抽得差不多了吧?”
“还有五千守军,”傅青河说道,“但根据搜集到的情报看,其中有一半是新募的兵勇,真正忠于奢家的死士,应不足半数……”
“唉,奢文庄放一个饵,就是想我们吃下去,他偏偏还不能叫我们吃得舒服,这个饵毕竟是他用来拖时间的!”高宗庭说道。
“打东阳县的事情,交给张苟负责;浙东行营军陈魁立所部也调上去,全力协助攻城,见过血,以后也能放心用来守东阳;敖沧海率部先下来,”林缚说道,“浙中反正是不能打,长山军主力都留在东阳外围的意义不大,还是先下来做准备……”
从桐庐到衢州兰溪县有谷道可行,淮东打下东阳县之后,要继续深入浙中谷原,甚至去打上绕、信州,都要先攻下桐庐,才能不用担心给瓮中捉鳖。
奢家在东阳县部署的精锐兵力少,但在桐庐的兵马相对充足。奢家一是要防备整个北进兵马的后路给淮东抄了,还有一个就是叫淮东不得深入浙中;不然的话,奢家的北上兵马大可以打回马枪,先放弃江宁,大股兵马先从桐庐进入浙中谷原抄淮东军的后路。
“说到底,眼下最头痛的还是岳冷秋的反应,”高宗庭说道,“江宁应有诏书去了江州、寿州。我们能挡住淮西兵马不能渡江,要是岳冷秋按耐不住,先回了江宁,而我们没有赶上,这个问题也很棘手!”
“对岳冷秋来说,他更可能在江州只留少量兵马,他则亲率大军进入的江宁外围观望形势,”宋浮说道,“岳冷秋应比孟义山有更好的耐心,但叫他在江州按兵不动,也很难……”
江州一切都依赖江宁的供应,岳冷秋不能学林缚将永兴帝的谕旨当成臭狗屎,连看都不看一眼。江宁不失陷,岳冷秋不动,事后必会给追责;江宁失陷,江州也将断了补给而陷入困境——岳冷秋在江州,很难像淮东这么安坐如山不动,要是岳冷秋给诱出来,江州就将危险。
比起江宁,奢家的第一目标应该是江州,得江州,江西形势才能完整,才能完整的占有整个鄱阳湖平原,奢家才能有休养生息、恢复元气之地。
从大局上考虑,岳冷秋应该守在江州不动,很可惜永兴帝不会顾全大局叫岳冷秋守住江州不去救江宁——相比较留守江州的风险,岳冷秋率兵援江宁可能得到的好处太大了,甚至可能顶替陈西言出任首辅并掌握江宁卫戍兵马。
相比较这个,江州的得失在岳冷秋眼里一定没有那么重要。
偏偏淮东有阻拦董原淮西兵马渡江的手段,却没有阻拦岳冷秋江州兵马东进的把握。
“唉,即使叫奢家暂时占了江州,哪怕江宁也丢掉,形势也不算坏到不可收拾,”林缚说道,“明天派人去杭州,明明确确的告诉他们,淮东兵马要从杭州借道,浙闽行营军韩采芝部,即日起编入长山军序列。也好久没有在开阔的地方,痛痛快快的打一场了。”
林缚虽才来萧山督战,但对浙东的兵力部署是了若指掌。
“奢家若夺下江宁,我们就从湖州西进,强行切断徽州跟江宁之的联络,迫使奢家出来会战吗?”高宗庭问道。
“那是当然,”林缚说道,“江宁岂是叫奢家好占的?”
即使考虑到长山军攻打东阳县会有伤亡,最终在萧山集结待调的淮东步卒也将达到五万之众;在扬子江上,年中临时整编的海陵军以及即将赶去汇合葛存信所率第二水营主力,也将近三万兵马。
即使奢家将麾下主力全部都调到江宁附近,林缚也有心过去打一场大会战。
宋浮微微一笑,理论上,奢家拿下江宁、江州,能将江宁、徽州以西一直到江州的千里区域连成一片,但奢家需要时间去消化。
奢飞熊攻打江州需要时间,从江州过来,湖口、池州、宜城,都是扬子江南岸的大城,要逐一攻陷之后,江州才能算跟江宁连成一片,需要大量的时间。
岳冷秋率江州主力东进,能调五到六万兵马,以岳冷秋的老谋深算,他即使会放弃江州,也会在池州跟宜城之间给自己留条后路。
而在此之间,淮东只要能切入徽州与江宁之间,将徽州与江宁之间的单线联络掐断掉,奢家即使占了江宁城,也会在江宁城里坐立不安。
第100章 江宁霜寒
浙西招讨军大败,昱岭关、徽州、绩溪、宁国诸城,在短短三五天时间里相继陷落,从宁国下来,一马平川,从浙西通往江宁的门户洞然打开,江宁震惶……
谢朝忠、刘直打马逃回江宁,在城下就给御马监的禁卫拿住下狱待审。niubb.NET 牛bb小说网
陈西言本为谢朝忠领兵这事而讴气生病在家休养,徽州失陷的消息传到江宁,永兴帝被迫低头,一天之内两度御驾亲临陈宅探病,陈西言才强撑病体回政事堂,并兼总督御营戎政,以程余谦为协理,负责江宁防务。
御营军是以原江宁守备军、宁王府卫营为基础扩编而来,使得御营军将领的体系虽然复杂,但也大体分为守备军系与卫营系。
入秋之后,近半数御营军随谢朝忠南下徽州,多为卫营系的谢朝忠亲信,使得留守江宁的御营军几乎都是江宁守备军的旧系人马。
程余谦虽说平庸,但常年在江宁兵部任职,对江宁防务及上上下下的将领都还算熟悉,原江宁守备军虽说战力孱弱,也毕竟先后给李卓、顾悟尘操练过。
浙闽叛军停在宁国,没有一鼓作气的打过来,江宁在经历最初的震惶之后,在陈西言、程余谦等人的主持下,防务倒是没有一下子溃崩掉。
经徽州之败,即便是永兴帝对御营军的战力都不抱指望,放弃御敌于外的心思,将兵马都撤到城里来全力守军,而将击退浙闽叛军的希望寄托在勤王军的头上。
原先驻在城南龙藏浦的水军也都经水门入了城,城头城下、街头巷尾,四万守军铺开,倒也能叫人心稍定——事实人心再安定也是有限,江宁城近有两百年没有遭过兵灾,浙闽叛军攻陷徽州,打开北进江宁的门户,叫城中如何不慌张?
十一月十二日夜,江宁城内入夜后就实施宵禁,街上显得格外的阴寒,一队队兵卒守住街头巷尾,盯着空荡荡的长街,偶尔会抬头看一眼巍峨的城墙,也不晓得那里惊起的鸦雀在东城之上盘旋不去,在冷月的映照下,使寒夜还站在城头的守卒尤其的单薄。
街上虽看不到人走动,但两侧的屋檐下,挤挤挨挨的睡了很多人。
徽州失陷后,消息很快就像瘟疫一样,疯狂的从徽州往北传,逃难的流民就像潮涌一样,最初从宣州、溧阳、溧水掀起来,这两天秣陵、常宁等县也给卷入其中,数十万人都往江宁城里涌。
太多的避难流民没处安置,只能在街边的屋檐下挤作一团,偏偏又赶上大寒天气,刺骨的寒风在城头盘旋、怒嚎,在屋檐之上覆上白霜,似乎不管屋檐下那一声声撕裂人心的哭喊。
永兴帝元鉴武夜里在寝殿泰乾宫用膳,宫灯下,他的眼窝子发黑,脸色苍白,虽然浙闽军在宁国停了下来,但浙西中路的惨败,仿佛一击重锺狠狠的将他之前的意气风发砸了个稀巴烂,甚至不得不低下他九五至尊的头颅,跑到陈西言的府上,请他出来主持事务。
元鉴武不会承认他错了,不会承认演武里威风凛凛的御营军会那么不堪一击,一定是谢朝忠、刘直辜负他的信任,害他给满朝文武看笑话,但是陈西言等人之前不就是在殿上磕破了头说谢朝忠不能用吗?
混蛋、混蛋!元鉴武用膳时也若有所思,脸绷紧,铅灰后的脸让他在灯下很不好看,陪膳的陈妃虽然平日最得宠爱,这时候也不敢多吭声说什么。
用过膳,疲惫一天的身子稍恢复些元气,元鉴武伸了一个懒腰,脸色看上去稍好一些,陈妃挪座,小翼的跪到元鉴武的身前,说道:“奴家新编了曲子,皇上说要听还一直未听,要不是今晚先歇一下……”
元鉴武摇了摇,都火烧眉毛了,哪还有心思去听什么新曲子,但陈妃眉脸娇媚,眸子里神情小翼,仿佛一只讨好主子的哈巴狗,虽然说话不合宜,也叫人无法生恼,元鉴武拉过陈妃的手,走到御案前坐下,说道:“你帮揉揉脖子吧……”满案凌乱的奏疏跟塘报,叫元鉴武看着心烦意乱,恨不得一把火烧掉,闭上眼睛,背靠着龙椅,享受着陈妃那滑、嫩的小手揉捏脖子梗上的筋肉,叫人心稍舒坦些,想起一桩事,问旁边侍立的太监:“孟义山到哪里了?”
“禀皇上,孟义山天黑前进了城,在陈相爷府上,说是明日一早就来晋见……”
“都火烧眉毛了,还等得及明天早上,快派人去陈西言府上传旨,将陈西言、孟义山一起召见宫来,让他们马上过来……”元鉴武急切的说道,又说道,“把张晏也喊过来。”
传旨太监很快就去而复返,内侍监张晏就跟着后面,跪禀道:“陈相爷、程相爷跟孟将军都在政事堂呢,听到皇上召见,都先到前殿候着了……”
元鉴武到前殿,陈西言、程余谦、孟义山就在殿前的汉白玉甬道上迎接:“臣陈西言、孟义山接驾!”
元鉴武径直走到前殿东头的厢房头一间,坐在铺着锦黄褥子的榻上,给陈西言、张晏、孟义山赐了座,他先前迫切盼望着孟义山,这会儿看到孟义山的人,反而不愿意自己迫不及待的情绪落到陈西言他们的眼里,手臂压在扶手上,问陈西言:“淮西可有什么回信来?”
“虏王叶济多镝率四万骑兵与逆叛陈芝虎沿涡水下来,进了鄢陵,兵锋直指淮西,董原渡淮去涡阳督军,御旨怕是今天才到董原手里,没那么快有回应……”陈西言回道,他有声音透着极度衰弱的沙哑,身子已经极度透支的他,眼里只是苦苦支撑着,好在孟义山及时进了江宁城,杭湖军离江宁城也较叛军离江宁城较近,叫他稍稍心安一些。
“今天的消息如何?”元鉴武问道,看向程余谦,要说庙堂之上还有谁懂些兵事,也就程余谦了。
“叛军还停在宁国,还只有少许兵马进入宣州,”程余谦回道,“但叛军停在宁国是在聚结兵力,看情形会进犯江宁。”
“宣州能不能守住?从宣州下来就是溧阳、溧水,要怎么守,你们有没有拿出一个定策来?”永兴帝有他的自尊心,他固然迫切想知道有没有跟奢家议和的可能,或者再招安奢家,但也绝不肯经他的口先问出来。
偏偏下面就没有一个知道他心思的人,也许有人知道他的心思,却不体谅的替他提出来。
孟义山都进了江宁城,但杭湖军要怎么处置,是调进江宁城来协防,还是派到溧阳、溧水都挡叛军的锋锐,元鉴武心里都没有准主意,这几天他完全慌了神,整整一天都在思索这几个简单的问题,还是没有头绪。
“淮东在闽东进兵甚利,奏称初五就攻下晋安府,主力兵马回师在际,”陈西言说道,“眼下淮西、江州的兵马都不宜大动,宣州、溧阳、溧水也没有多余的兵马去守,当只要守住江宁城,只要淮东兵马回师勤王,必能解江宁之危;老臣以为叛军停在宁国,未尝不是担心淮东的动作,老臣请皇上许杭湖军入京拱卫圣驾……”
元鉴武阴着脸,没有理会陈西言,他看向张晏、程余谦,说道:“你们以为如何?”
“杭湖军拱卫江宁,微臣也认为能确保江宁无忧,但江宁之根本在城外不在城内,”程余谦说道,“叛军停在宁国不再北上,一方面是聚集兵马,另一方面也是将流民往江宁城里赶。要是淮东三五个月都不来援江宁,要怎么办?”
谢朝忠领兵一事,程余谦跟陈西言站一条阵线,但在孟义山率杭湖军进江宁城一事上,程余谦则持反对意见。
孟义山进江宁,自然要顶替下狱的谢朝忠出任御营军都统制,负责江宁防务。
御营军都统制,程余谦有他合意的人选要推荐向永兴帝,再者孟义山进了江宁,永兴帝及陈西言在江宁防务的问题上只会重视孟义山的意见,程余谦他就会给边缘化——他怎么会同意让孟义山率杭湖军进江宁呢?
“臣也以为要是完全不守宣州、溧阳,任叛军涌进来,朝廷元气将大损,不利以后啊……”张晏说道,皇上的态度很明显,只是不便直接开口拒绝孟义山率军进江宁来。
皇上这次是迫不得已才低头请陈西言出来主持局面,但皇上绝对不肯永远在陈西言面前抬不起头来。谢朝忠、刘直虽然下了狱,但皇上没有追究余心源、王学善、王添罪责的意思,张晏便多少能猜到他的心思,这时候又怎么肯孟义山率军进江宁城,让陈西言彻底占据主动?
陈西言虽然一力主张先确保江宁无虞,但程余谦与张晏的理由也叫他难以反驳。
宣州在黟山北麓,还有些地形好守,从宣州下来,往北到江宁,往东到平江府,都是一马平川,这些地方又恰恰是朝廷目前能直接掌握的核心地区、精华地区。
淮东不值得信任,这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情,这边死守江宁,谁晓得淮东兵马几时会来援?再者奢家即使攻不下江宁,只要将江宁外围、丹阳府、平江府,比崇观十年那次更彻底的摧残一遍,再退到徽州前,江宁的根基也就给差不多要给掏空掉。
江宁的根基给掏空,董原守淮西的钱粮从哪里筹;岳冷秋在江州还有六万兵马嗷嗷待哺淮东自然更要彻底的骑到头上来撒泼——奢家只要掏空江宁的根基,就能使得岳冷秋从江州由强转弱,江宁这边总不得叫淮东派兵马代岳冷秋去守江州吧?
第101章 风起云涌
( )孟义山进城的消息虽机密,但也瞒不过有心人。NIUBB.NET 牛bb小说网
户部尚书王学善府坻后苑西角有一间跟走廊相接的雕花窗阁子,王学善、王添、余心源围炉而坐,阁子没有让仆侍进来伺候,王超是晚辈,就站在一旁端茶递水。
“绝不能让杭湖军进来,”余心源蹙着眉头,满脸忧思,说道:“在浙西吃了大败仗,皇上都被迫跟陈西言低头,请他出来主持局面。这个还是暂时的,只要将奢家兵马打退了,皇上多半还是会让陈西言告老还乡。但要是让杭湖军进了江宁城,陈西言要是不肯‘告老’,谁能逼他?要是陈西言不肯‘告老’,我们的处境就难了……”
余心源已经顾不得其子给浙闽军捉俘,他眼下是自身难保,不得不约王添一起到王学善的府上来商议对策。
“当年曲家案,绝不是顾悟尘、林缚捕风捉影,要没有一点真凭实据,顾悟尘、林缚敢在陈西言眼皮子底下灭了曲家?”王学善当年被迫跟顾悟尘媾和,对当年的曲家通匪案了解得比王添、余心源透彻,他也不认为陈西言是个心慈手软的主,在谢朝忠领兵一事上,他与王添已经彻底站到陈西言的对立面,开弓就没有回弦箭,他们不奢望陈西言以后能当这事没有发生过。
杭湖军跟陈西言的渊源极深,不会因为余心源往杭湖军塞了王约当钉子就有所改变,陈西言此时已经是首辅了,要是将来的御营军都唯他马首是瞻,陈西言要玩死他们三个,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王添说道:“我们当然晓得不能让杭湖军进江宁城,怕是皇上也不愿意让杭湖军进来,但是当下形势危急,要是叛军兵锋直指江宁,杭湖军进不进江宁,怕是由不得我们,也由不得皇上?”
“要是淮西兵跟江州兵能早一步回援江宁就好了……”王学善惋惜的说道。
杭湖军就挨着浙西,所以在徽南军给灭之后反应最快。在徽南军覆灭之后,孟义山就立即率军北上到临水,得旨之后,更是在一天之内就进入丹阳境内;他本人更是先一步来江宁复旨,意图无非也是想争勤王首功,先一步进江宁城协守。
只要杭湖军进了江宁城,编入御营军,御营军都统制的位子就逃不了是孟义山的囊中之物。
岳冷秋在江州、董原在涡阳,离江宁稍远了一些,怕是到此时才晓得江宁势危的消息,比孟义山慢了已经不只一两步。
当然,东阳府军离江宁最近,也堪称精锐,但林庭立跟林缚都出自林族,东阳府跟淮东穿同一条裤子。
不要说让东阳府军进江宁城了,就算是渡江进入南岸相援,林庭立也排在董原与岳冷秋之后。
王学善、王添、余心源无一不晓得不能让孟义山率杭湖军进江宁,但他们三人还在为谢朝忠领兵事“避嫌”在家,即使出声反对杭湖军进城,声音也无法响亮。
王超插不上话,只是在一旁帮着添水。
这会儿有脚步声响起,王超走到门外,见是心腹韩宾走来,不悦的说道:“不是说过不许过来打扰吗?”
“如夫人那院子里好像有客人在说笑,还以为大人知道……”韩宾压着声音说道。
王超眉头一挑,韩宾特地来通风报信,陈如意留的应该是男客,而非平日相处的姐妹。
王超上月迎娶陈如意过门,用五百名家仆骑高头大马穿街过巷,在江宁城里也算是出尽风头。当时他王家在江宁城也是风声水起,到处都传言他父亲王学善拜相登阁指日可待。谁能想到谢朝忠在浙西会打得这么窝囊,叫他王家乐极生悲——拜相入阁一事自然没人再提,还要担心给陈西言反击,连眼下的官位都保不住。
陈如意过门后还算守规矩,难道这时候就嫌弃王家了?王超心里寻思着,暗道:要是这婊子不守妇道,给她好颜面看。
王超一时不能脱身,只跟韩宾说道:“我晓得了……”便将韩宾遣走,他走回阁子里,心思却飞到新纳的小妾陈如意身上去了,想着会是什么男客深夜进宅子来?
王学善、王添、余心源围着火炉也商议不出什么对策来,过了片刻,余心源、王添就各自离去。
王超心里始终念着陈如意院子里的来客,紧脚赶过去。
王超纳陈如意为妾,在王府东邻买下一栋宅子,打通了给陈如意做居所。
陈如意同意许给王超为妾之前,就说不愿意看王家人的脸色,所以居所要有独立的门庭跟外面连着。王超当时也给迷得三魂丢两魂,陈如意有什么要求都满口答应下来,没想到这时候就成了隐患。
在院子外看到韩宾也守在那里,王超问道:“客人走了?”
“还没呢。”韩宾说道。
“都什么时辰了,院子里还留客人,要传出来,我王家脸面往那里搁?”王超大声埋怨道,推开门径直往里走,也没有考虑给陈如意留下颜面,心想再不进去,绿帽子都要给戴到头上了。
陈如意居住的院子是两层厢小院,范围不大,但精致得很,厢围了一方中庭在,下是小厮、丫鬟所住,上才是起居室、书房跟会客厅。
王超径直往上闯,看到一个青衫男子坐在他平日所坐的软榻上,而陈如意坐在下首,他就气不打一处来,摆起冷脸对陈如意哼道:“什么贵客临门,也不让我知道一下,也不觉得时辰不对吗?”
“王少君,多年不见,这才初见就不念旧谊要逐客吗?”青衫男子笑问道。
王超转脸看去,看清灯下那张熟悉的面孔竟然是离开江宁已经数年之久的奢飞虎,吓得差点跌下去,惊慌的抓住梯扶手,厉声质问:“你,你……你要刺杀本官不成?”
“王少君说笑了,如意与我情同兄妹,得知如意嫁给你为妾,我作为兄长的,怎么能不过来道贺一番?我刺杀你做什么?”奢飞虎微微一笑,坐在那里理了理袍襟,镇定自若的看着王超,倒没有想到还用得上他。
“你……如意……”王超语无伦次的说道,眼睛也在奢飞虎与陈如意的脸上乱转,奢飞虎的出现已经差点吓跌下,得知陈如意竟然跟奢飞虎早就相识,而且关系这么密切,更是惊得连句整溜话都说不出口。
陈如意还是在奢飞虎离开江宁之后才崭露头角的,但在奢飞虎来江宁之前,就是江宁城晨的清倌人,王超万万料不到陈如意竟然是奢家在江宁里的暗桩。
“相公,你怎么了?”陈如意声音又软又糯,走过来搀住王超将要瘫软下去的身子,对他娇嗔说道,“你王家不是一直都嫌奴家出身低贱吗?相公不也为此跟爹娘讴气吗?奴家也是有苦衷说不出口啊,如今大都督收奴家为义女,二公子与奴家结为兄妹,相公怎么就不高兴了?”
王超看见韩宾从后路上来,不晓得何时拿了一把刀在手里,神色间似乎对眼前的情形毫无意外,他的身子就真的瘫下来了……
浙闽叛军兵锋直指江宁,江宁城里注定无法安宁。
林续文几乎也是第一时间知道孟义山进江宁的消息。
“孟义山这人太贪心了!”林续文痛心疾首的说道。
“要是孟义山率杭湖军进江宁城,形势也不算太坏!”黄锦年说道。
江宁城里虽然已经宵禁、净街,但还不会妨碍他们这些高级官员穿街过巷互访。
“皇上虽两顾茅庐,请陈相出来主持大局,但也没有责罚余心源、王学善、王添,我看皇上心里对陈相还是很有不满的,眼下只是迫于形势低头罢了,”林续文说道,“不要说余心源、王学善、王添三人会极力阻挠杭湖军进城,只怕皇上心里也不愿杭湖军进城。孟义山不来江宁,他大可以在丹阳府境内拖延着,从侧翼对浙闽军始终是个威胁。孟义山既然来了江宁,皇上不让杭湖军进江宁城,而让孟义山率杭湖军去守宣州或溧阳,孟义山还能推脱吗?杭湖军要是败了,江州军跟淮东兵马来不及赶过来,江宁可真就危险了……”
“彭城郡公什么时候能回师援江宁?”黄锦年问道。
“初五就打下晋安,算着时间老十七也应该到明州登岸了,”林续文推算道,“但淮东兵马要准备好,从浙东抽出来进入江宁,也需要时间。在时间上,浙闽军要宽裕得多,老十七未必仓促就赶过来。”
这会儿家人进来通报说孙文炳与林续禄过来了。
林续禄是林庭立的长子,虽然散官在身,但一直都未担任官职,而是留在处置林族的事务,他与孙文炳走进来,搓着手,对林续文、黄锦年说道:“这鬼天气,感觉得比去年还要冷,要是北面淮河都冻上,情况可就糟糕通顶了……”
徐泗防线对燕胡骑兵有很强的防渗透能力,但淮西就差了许多,虽然陶春能率原长淮军精锐守住涡阳,但只要淮东上游能冻上,燕胡骑兵部队甚至可以绕过涡阳,进入淮西腹地攻城夺寨,大肆破坏。从濠州到东阳可没有太多能遮拦的障碍地形。
“比起担心这个,眼下更要提防董原率兵马来争勤王之功,刘庭州对朝廷可是忠心耿耿,董原跟刘庭州搓合一起,信阳、濠寿的兵马多半会随之南下,陶春根本也不会独守涡阳,”林续文说道,“东阳那边还是要态度更坚决一些……”
“我会再派人回东阳府,”林续禄说道,他也担心他父亲犯迷糊,宁鲁之争时,他父亲已经迷糊过一回,虽然大家都是一家人,也经不起接连在大事上犯两次迷糊,“老十七这两天应该就能到明州,先部兵马都已经进钱江口,我跟文炳这时候进城,就是要告诉你们这事……”
“哦,是吗?”黄锦年兴奋起来,他与林续文之前就担心淮东在闽东的兵马主力赶不上趟,既然淮东能在浙东凑出数万精锐,主动权就还在他们手里,这个消息比什么都安慰人心。
第102章 未雨时
得知淮东在闽东的兵马已经开始往回撤,黄锦年颇为兴奋,之前他与林续文他们在江宁就是担心淮东在闽东的兵马主力不能及时抽回来、赶不上趟,没想到淮东兵马的动作会这么快。
这也是淮东控制东海、海运发达的巨大好处,换作以往,一支精锐在经历伤亡减员近三分之一的连续艰难战事之后,还要千里迢迢的转战他地,全军崩溃的可能性更高一些……
浙闽叛军在攻陷徽州之后,江宁官员也期待淮东、淮西及江州能够及时回援,但都认为江宁要先熬过最初艰难的一段时期,才能等得外面的援兵过来。
当然了,淮东兵马即使抵达浙东,也不是立即就能北上的;不要说经过连续艰难战事的淮东兵马了,岳冷秋接到江宁传去的谕旨后,要将江州的防务安排好,抽调兵马来援,也非短短三五日就能成行。
黄锦年想起一桩事,问孙文炳:“淮东在海陵还有近万兵马,是不是已经准备好往江宁开拔?”
“在海陵的兵马,我看不用急着过来,”林续文说道,“江宁给淮东的诏书,是直接发往明州的,表面上是希望通过明州直接转送到老十七手里,但是实际皇上跟陈相心里是不希望淮东兵马第一个进江宁……”
孙文炳没有说什么,永兴帝跟陈西言什么心思,还是不难猜的。
淮东在海陵有驻兵,江宁又不是不清楚,给淮东及杭湖军的勤王诏书都同时往东南发,杭湖军怎么都会比淮东快上一步。
“都火烧屁股了,他们还是防备着淮东,等着孟义山领着杭湖军在南面给打了个大溃,等着叛军兵临城下,叫他们继续防备着去!”黄锦年冷嘲热讽道,不过细想来,他还是能体谅永兴帝跟陈西言的这种心态。
徽州大溃,朝廷上下都归责于谢朝忠只会纸上谈兵,一将无能、累死千军,多半不认为御营军会那么不堪。
即使浙闽叛军已经打开通往江宁的门户,但在宁国数日来再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何况还隔着三百多里地,多少叫惊慌失措的满朝文武内心还存有一丝侥幸。
要是淮东兵马先进入江宁,又赶巧叛军赶过来,必然会出现淮东兵马进城协防而其他援军给阻隔在外的情形,永兴帝及陈西言心里难免有“请神容易送神难”的忧虑……
“从海陵到江宁要逆水行四百里地,要过来也不是一两天的时间。另外,大人可能今天就能到明州,消息最快也要等到后天才能到江宁来。不过傅爷以及秦爷的意思,都担心孟义山会贪功,会将杭湖军葬送在奢家的刀锋之下——要是杭湖军冒进而溃,江宁的人心就彻底动摇了,江宁也就岌岌可危了……”孙文炳说道。
黄锦年喟叹道:“孟义山已经进江宁城了。”
孙文炳一怔,没想到担心什么来什么,他继续说道:“孟义山要能率杭湖军进江宁城,江宁还可以一守;要是孟义山……傅爷的意思,是希望林相跟黄大人到时候能借督师催战的名义,去海陵军中……”
淮东得诏,赵虎在海陵就能挥军沿江西进,但这兵马集结继而走得快还是走得慢,都是淮东的掌握之间。逆水又赶上冬季逆风,走得快是淮东的本事,走得慢是理所当然。
这时候永兴帝及陈西言等人还心存侥幸,所以不希望淮东兵马第一个赶来江宁,但杭湖军给打败之后,江州、淮西兵马又远水难解近渴,赵虎所率海陵军就成为了江宁那时能唯一抓住的救命稻草,派大臣前去慰军督战也是应有之义——也是林续文、黄锦年离开江宁险地的最佳借口。
黄锦年怕给淮东当成弃子,听淮东有这步安排,心里稍安。
林续文只说道:“真到那一步再说,”又问道,“河口那边情况怎么样?”
“河口已经完成疏散,但有相当一部分人更愿意相信江宁城墙坚不可摧,也不能将强绑他们去北岸或上狱岛,”孙文炳说道,“武卫整编有两营,本身都是老卒,能够信赖,铠甲弓弩也都发放下去,另外还编了千余乡勇能协防守岛。御营司跟兵部那边说是要派监军,这事还要跟林相请示……”
“这也是规矩,那就让他们派个人过去……”林续文说道。
“好咧,”孙文炳应道,御营司派个人过去也是摆饰,不会有什么防碍,又说道,“跟河帮诸派势力也都联络过,东华门、西城的船舶正陆续往北岸转移,但城南龙藏浦有些河帮势力还颇为乐观,怀疑奢家也早有势力渗透,暂时还没有动作……”
在奢飞虎之前,杜荣曾在江宁等地经营了数年,奢家在江宁的暗桩势力很难给拔除干净。林缚在出征闽东之前,曾在明州遇见杜荣,邀他加入淮东,奈何杜荣拒绝,淮东也就失去彻底拨除奢家在江宁所有暗桩的机会。
林续文蹙起眉头,说道:“江宁派系太复杂,朝廷没有明确的令旨下来,要想将附近的船舶都撤出去也不可能。江宁城外二十四镇、四大米市,河口才占其一,包括龙江船场、工部的诸多工坊,户部及军领司的诸多粮仓都在外城,眼下也只能说能做到哪一步是哪一步,这江宁城就算守住了,朝廷也会元气大伤……”
奢家的水军规模曾编有数万之众,虽然给淮东打得元气大伤,但还有些底子在。要是奢家水军弃船登岸,在江宁城获得足够的船舶,就能临时再编一支水军出来,这将是淮东着重要考虑的一个重大威胁。但是淮东即使能将江宁附近的民间船舶都撤出去,也很难保证江宁水军不给奢家缴获战船,眼下也只有尽可能去削弱奢家从江宁获得战船的可能,杜绝是无法做到的。
孙文炳与林续禄在林续文府上密议了半夜,到凌晨时分才去客房休息,打算天亮之后再出城去做下一步的部署。
这时候,悬于夜空之上的冷月给乌云遮住一角,淡淡的月耀落在户部尚书王学善府坻鳞次栉比的房檐上……
王学善在书房里夙夜难眠。
谁曾想到支持谢朝忠领兵出征浙西,竟然是他入仕以来最臭不可闻的一步棋。如今对王家,叛军兵临江宁倒还是其次,王学善在官场侵淫数十年,政斗的凶险比谁都清楚,也更晓得接下来步步惊心,一步踏错,他与王家都将陷入万劫不复的险境。
“嗒嗒嗒”有人在外面叩门,夜这么深了,也不晓得家里还有谁这时候过来打扰,随侍的小厮在外厢房也睡得深沉,没有听见叩门声,王学善披衣站起来,听着儿子王超在外面相唤:“孩儿看见父亲这边还亮着灯……”
“都这么晚,还有什么事吗?”王学善打开房门,看到走廊里除了儿子王超外,还是儿子新纳的小妾跟一个青衣男子。
冷月给乌云遮住,中庭里只挑着一盏着风灯,光线很暗,王学善就看着这人的面孔依稀有些熟悉,以为是陈如意在外面借王家的名义胡乱允下什么事情,叫人家半夜求下门来。
王学善颇重门风,心里就颇为不快,心想这样的女子让其进门就是失策,迟早会替王家惹来笑话,堵在门口也不让他们三人进来,只寒着脸说道:“都这么晚了,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乱七八糟的,什么人半夜都进府来,成什么提统,要给王家惹笑话吗?”
“王大人,多年未见,今日不识故人了?”奢飞虎开腔笑道。
听着熟悉的声音,王学善心尖一颤,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房间的灯光泄出来,照在奢飞虎的脸上,王学善震惊之余,还是厉声喝道:“二公子好大胆子,你一个反贼,敢只身闯我府上,来人啊!”
左右厢有侍候的仆役,听着二公子的声音,就有起床来侍候的,这会儿听到王学善厉声怒喝,不晓得发生什么事情,都一窝蜂的往外涌。王学善的贴身随扈拿起刀剑冲进院子里,看到奢飞虎,不由分说就揪住他拿刀剑架他脖子上。
除他之人,还有谁可能是反贼呢?
“王大人将人交给朝廷,可以立了一个大功啊,可以王大人怎么跟朝廷解释我半夜在王府呢?”奢飞虎哈哈一笑,似乎不惧架在他脖子上的刀口。
闯进院子来都是跟随王学善多年的亲信,有人曾跟王学善见过奢飞虎,借着灯光看见奢飞虎的脸,也都愣住了——奢家在宁国集结大兵,正要大举进犯江宁呢,奢家这么重要的一个人物,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父亲!”王超压低声音说道。
王学善脸色阴晴不定,扫过陈如意那张妖眉而祸害众生的脸,很多事情他转念间就能想明白,沉着声音说道:“将他绑起来,什么消息都不许漏出去,谁敢漏出半句话去,我要谁的好看!”示意随扈将奢飞虎绑到他书房里,又沉声对儿子王超及陈如意说道,“你们随我进来!”
第103章 谁做黄雀
(不知不觉,枭臣竟然过三百万字了)
将随扈家丁都遣出去,王学善盯住给五花大绑坐在冰冷铺石地上的奢飞虎,冷声说道:“犬子不宵,给妖女蛊惑,半夜迎贼入门,说来也是老夫失察,将二公子交出来,老夫在皇上面前挨顿板子是不少的,但想来将二公子交出来,总也有些功劳!”
奢飞虎箕坐在地上,看着灯光下王学善枯瘦的脸,眼角都是皱纹,笑道:“谢朝忠在徽州兵败的责任,王大人可担得起?”
王学善脸抽搐了一下,当初是儿子王超从陈如意那里听来陈西言要查户部钱庄案的消息,才最终促使他与王添倒戈坚持谢朝忠出兵的。WWW. 牛bb小说网
这年头黑白是非一张嘴,他已经将陈西言得罪干净,只要给陈西言一个借口,他王家就会万劫不复——哪怕是受蛊惑,哪怕是受诱骗,他都担不起谢朝忠兵败的责任,指不定皇上也需要一张遮羞布,将一切都迁怒到他头上。
到时候余心源、王添还会跟他站到一起吗?
王学善心里默默的摇头。
这大概是奢飞虎敢只身闯进来的依仗吧?王学善心里冷笑,盯着奢飞虎的眼睛,说道:“二公子还真是算无遗策啊,但要是二公子从此不在江宁城里露面,谁也不晓得二公子进过江宁城,想来对我王家也不会有什么害处?”
陈如意在一旁听了脸色大变,没想到王学善心思狠毒,竟然要将他们灭口了事。
奢飞虎哈哈大笑,说道:“江宁城里,能叫我佩服的还真没有几人,王大人是其中之一,不过王大人对我杀人灭口之前,我倒要问王大人一声:王大人真以为江宁城里这四万酒囊饭袋真能阻挡我奢家大军夺江宁吗?”见王学善脸绷得铁青,奢飞虎继续说道,“要是孟义山率杭湖军进江宁城,我奢家大军还能暂避锋芒;抑或岳冷秋、董原或林缚及时来援江宁,或能解倒悬之危,这四种情形,除了董原援江宁,杭湖军、江州军、淮东军进江宁城,有哪一桩是王大人愿意看到的?”
王学善心尖上一阵阵的抽搐,奢飞虎是有备而来,每一句话都打在他的要害上。
杭湖军几乎是陈西言一手扶持起来,孟义山率杭湖军进江宁,王学善自然不希望看到。
早在年初时,江宁就提出对奢家的两线用兵计划,江州军与淮东军是秋后用兵的主要方向,但是谢朝忠突兀而出,决定从中路对浙西用兵,江州方面就成了闲棋——要说岳冷秋对这个结果没有怨恨,王学善打死都不信。岳冷秋率江州兵及时来援江宁,对王学善也不能算好事。{手.打/吧首发}
要是让淮东得势,王学善用脚趾头都能想出是什么后果?
董原在朝忠根基最弱,吴党决裂之后,董原还都保持沉默,也唯有董原得势,才最可能希望朝中维持平衡,不会过度打击哪派。
但是眼前的现实,董原要在淮西抵御燕虏。淮西兵马要是空了,燕虏大军就能从淮西涌进来,陈西言等人都极力反对从淮西抽调援兵,最多是将庐州军及东阳军调过江来——庐州军、东阳军名义归淮东节制,但实际上又属于淮东及江州军系……
王学善沉默着抓过一把椅子坐下,脸色铁青,看向奢飞虎,说道:“我一个在坐冷板凳的户部尚书,二公子大概不会指望奢家大军攻到城下时我能帮着打开城门吧?”
听着王学善的语气转变,奢飞虎笑了笑,从冰冷的铺石地上挣扎着站起来,说道:“不用——我不妨告诉王大人,我奢家大军的部署,接下来,我奢家会分兵进袭丹阳,会不出意外的给在丹阳的杭湖军击败,江宁调杭湖军守溧阳或溧阳,挡在江宁的前头也不会意外,要是杭湖军不出意外在南线给我奢家大军击得大败,到时候我希望王大人能说服余御史、王相爷一起劝皇上到淮西避难……”
“劝皇上离开江宁!”王学善谔然问道。
“不错,王大人能劝皇上去淮西,董原自然对王大人感恩戴德;再者皇上留开江宁后,自然会留陈西言、程余谦守江宁,王大人又何乐而不为?当然,要是王大人留守江宁,也不用怕奢家会亏待了你,”奢飞虎笑道,“王大人,你看看,我一切替王大人您想得多周到呢!”
“奢家就不怕淮东军黄雀在后,先一步进了江宁城呢?”王学善反问道,“浙闽军在宁国不前,说到底不就是怕淮东渔翁得利吗?”
奢飞虎嘴角抽搐了一下,但很快恢复了镇定,说道:“王大人此言谬矣,倘若能有一把椅子给我坐下,我倒是愿意跟王大人推心置腹的谈一番……”
王学善示意儿子将椅子拿来让奢飞虎坐下,奢飞虎刚才嘴角一抽搐,让他晓得抓到些主动——江宁众人里,王学善跟林缚纠缠最久,恩怨极深,自然对淮东了解也最深刻,奢家在别处无往不利,但跟淮东争锋,哪次能占到便宜,要说奢家兵马停在宁国不前,不是担心淮东兵马会是黄雀在后,换了别人会信,王学善不信。
很可惜,宁鲁之争前夕,王学善表面上跟顾悟尘是站在一线的,虽然很快将顾悟尘甩开,但林缚已经选择林续文、黄锦年作为淮东在江宁的代言人,没有王学善什么事情,王学善当时只能跟陈西言、余心源他们站在一起。
新帝登基这三年来,王学善也小心翼翼不卷入政争及更深的矛盾之中,但在谢朝忠领兵一事上他上当受骗、马失前蹄,被迫选择再次站到淮东跟陈西言对立面。
“……”奢飞虎要说服王学善为奢家所用,自然不能露了怯,说道,“淮东是巴不得我奢家兵马早一步进犯江宁,这样一来,不仅淮东军,杭湖军及江州军都可以在江宁外围冷眼看戏。即便是江宁陷落,永兴帝驾崩,淮东还能跟杭湖军、江州军、淮西军议立鲁王,淮东绝对不会管王大人会不会做我奢家的阶下之囚……”
“淮东军、杭湖军、江州军要都在江宁的外围,奢家即便拿下江宁,怕也站不稳脚吧!”王学善说道。
“王大人果真是聪明人,将我奢家的顾虑看得一清二楚,”奢飞虎笑道,“我奢家确实也是如此,才在宁国故意慢了半拍,让杭湖军先接近江宁。要是王大人与王相、余御史不计个人得失,一起劝永兴帝让杭湖军进江宁城协守,我奢家也只能分兵去打丹阳。要是不幸杭湖军给永兴帝派到南面去挡我奢家的刀锋,我奢家自然会毫不客气的先将杭湖军吃个骨肉不剩……”
说到这里奢飞虎眼睛闪过阴寒杀机,叫王学善等人都觉得身上一冷,才想起奢飞虎本人就是战场上的无敌猛将,不禁怀疑那几根绳索能否将奢飞虎绑结实了。
“王大人,要是杭湖军给连皮带骨头吃下去,你以为接下来淮西军、江州军、淮东军哪一个会先进入江宁?”奢飞虎问道。
王学善脸色阴晴不定,涉及到这一层次的战略,已经不是他能准确判断的了,但他嘴里又怎肯认输,说道:“二公子袒诚相告,倒不怕泄漏了你家的机密?”
“哈哈,”奢飞虎又笑了起来,“除了将我交出去,不然王大人的话有谁会信?还是说王大人现在能对江宁防务指手划脚!”
王学善脸上闪过一丝怒色,但又不得不承认谢朝忠兵败一事,使他与余心源、王添在许多事情上都失去话语权。
“说来还真是要感谢王大人您呢,浙西讨招军在徽州准备了大量的粮草一丝都未受损,我奢家大军故而能占着徽州坐观形势发展,即使拖上大半年都不焦急。淮东军也许有这个耐心,江州军跟淮西兵马肯定没有这个耐心,江宁怕也撑不住半年吧……”奢飞虎笑着说话。
王学善感觉奢飞虎不尽对,但一时想不到问题出在哪里。
的确,江州跟豫章正在交战,岳冷秋从江州当地筹不到足够的粮草,只能依赖于江宁供给。其实为了谢朝忠从中路出兵打浙西,江宁从入秋之前就压缩对江州的供给,不要拖上半年,只要再拖上两三个月,江州那边就怕会先撑不住!
奢家顿兵宁国不前,竟然是以江宁为饵、逐一击破各路援军,王学善心想奢家真是好狠的心、好辣的手段,嘴里却说道:“奢家所想甚妙,但可惜淮东未必让奢家如愿?”
“淮东未必让奢家如愿,但也必不会让王大人您如愿,”奢飞虎说道,“我看也没有必要做口头之争,只要在杭湖军兵败后,王大人能劝永兴帝离开江宁,奢家便会记住王大人这个天大的人情!除此之外,另无他求。”
王学善当然能明白劝皇上到淮西避难,对奢家有什么好处:一是皇上离开江宁,会带部分御营军护驾,既削弱守城兵力更动摇军心,有利奢家夺江宁城;其二皇上到淮西,必然将彻底依重董原,淮东与淮西的矛盾将变得更加深刻而对立。
董原到时候为了压制淮东,甚至有可能纵容奢家多喘一口气。
要是皇上在江宁城里驾崩,淮西、江州以及荆湖、湘州等地论实力都远不及淮东,而宗室诸王论血统、论名正言顺又都不及淮东当下所掌握的太后跟鲁王;除非大家屁股一拍而散,让燕虏打进来,基本上现在就能肯定永兴帝之后就是淮东拥立鲁王、众藩相附的格局。
届时淮东占据主导地位,奢家的情形只会比眼下更艰难。
打下江宁城,活捉永兴帝对奢家并没有太大的好处,反而是催使永兴帝逃去淮西避难,留下江宁一座空城待奢家去取,才是奢家最希望看到的一步棋,水越浑对奢家越有利,要是淮东、淮西与江州大打出手,奢家的棋就全活了——王学善心里想:这难道是奢家那头老狐狸真正的谋算?果然不愧是跟李卓斗上十年的人物啊。
“夜色已深,王大人要是还没有下定决心杀我灭口或将我交出去,且容在下告退。”奢飞虎说道,见王学善脸色滞在那里,他便运劲将身上绑缚的绳索绷断,朝王超说道,“还烦王少君相送,以免我出去时引起误会……”
王超看了看奢飞虎,没想到手指粗的麻绳竟然这么不顶用,岂不是说奢飞虎在这室内要取他父子性命易如反掌,脸骇得煞白,又看了看父亲,不晓得怎么办才好?
“你送二公子出去吧!”王学善颓然说道,要舍不得丢下荣华富贵,形势已经容不得他做选择,只能冒险一搏。
第104章 转机
浙闽军在宁国停了数日,十三日即分兵一部约三千余众,从宁国开拔,往东北陷广德而后北进,沿石佛山西麓进击建平,攻建平县不得而转进荆邑、长兴境内,沿路大掠,速度极快……
崇观九年东海寇大寇太湖,太湖沿岸诸府县皆受大创,湖西荆邑、长兴等县一度给破城攻陷,连城纵火、屋舍崩坏、民亡田毁,过了三四年才恢复元气。niubb.net牛bb小说网
环太湖地区土地肥沃,粮田开发、水利建设最为充分,历来都是江南精华之地,常有“太湖熟、天下足”之美誊,远非林缚治前的淮安两府能比。
这两年南面的湖嘉杭三府受战事摧残厉害、元气大伤,平江、丹阳倒是逐渐摆脱战争的阴影,与江宁、维扬两府一起成为江宁政权的重要税赋来源。
经过三次加征之后,仅平江府税粮就厘定为一百二十万石。虽说农户承受盘剥极重,却也是勉强没有闹出民乱来,合丹阳、江宁两地,三府每年税粮就超过三百万石。
即使江宁城守住了,要是来年从三府收不上三百万石的税粮,还要额外补贴钱粮进去赈济扶困,江宁政权也岌岌可危、难以维持了。
江宁、丹阳、平江三地,除田税,也是官盐重要的运销区,发达的丝织棉纺产业所贡献的市税厘金也是内府收入的重要来源。
当浙闽军不急于进犯江宁,而有意分兵摧残江南之际,陈西言也没有理由坚持要杭湖军进入江宁城协防。
十五日,孟义山殿前受封靖阳伯、上护军、辅国大将军,御赐蟒袍,得旨即日返荆邑率杭湖军进驻溧阳,以阻叛军北犯。
孟义山受陈西言之邀前往江宁面圣,意在进江宁城协防,争御营军都统制的位子,没想到竟是这样的结果,心里后悔不迭,但是生米已经煮成熟饭,已经容不得他反悔。
他不来江宁,还可以贴着太湖西岸拖延,跟浙闽军的外围游哨,不痛不痒的打几场小战,作为交待。但他已到江宁,就由不得他再耍滑头,即便是陈西言也是要他尽忠报国的。
江宁这边下旨后,御营司就签发调令,孟义山签认后,直接派出信使,调动在荆邑东南太湖之滨杨梅岘驻留的万余杭湖军主力即日西进溧阳与赶过去的孟义山汇合。
溧阳与荆邑相邻,两城相去不过六十里,但战略地形迥然不同。
荆邑紧挨太湖西滨,可以说是太湖西岸战场的边缘地区,而且在荆邑的南面,是太湖西岭,龙池山、白岘山等山虽然谈不上高峻,但连绵百里、林深、道险,可以阻碍大股兵马从南面进入。
杭湖军留在荆邑境内,进可攻,退可守城、守山、守岭,背后还有水军可以依靠。
溧阳要往西深入六十里,位于太湖西岭的西麓,再往西就是绵延百里、南北向的江南茅山,溧阳正当浙闽军从宁国、广德北进的路口上。
虽说浙闽军北犯江宁,可以绕过溧阳,从宣州往北先陷溧水,从茅山西麓进范江宁,但奢家显然不可能在攻打江宁的同时,让杭湖军驻守在有如腹背位置的溧阳旁观。
杭湖军进入溧阳,也意味着浙闽军要么放弃北进的意图,要么就要先将挡在北进路上的杭湖军这枚钉子拨掉——杭湖军西进溧阳的同时,在宁国的浙闽军主力,约两万兵马就像潮水一样的沿着浮玉山西麓涌出来,经广德、建平往北,直奔溧阳而来。
在沙河西岸的新塘、塞塘、姚家冲等从西南面进入溧阳的隘口连番苦战,损兵折将之后,孟义山认识到杭湖军跟八闽精锐相比,有较大的差距,被迫退入溧阳城被动防守。
在奉旨挡住浙闽军北进道路的同时,孟义山也期待淮东兵马能早一日进太湖西岸的战场,解溧阳之围。
溧阳等县虽说处在土地肥沃的太湖沿岸平原上,但立朝两百多年来,除了匪患之外,都没有经历过什么战事。虽说溧阳东南有西岭可依,但县城修筑在开阔的平原地区,四下都没有遮拦,而且江南地区素来不重视筑城,溧阳城墙虽说是砖包石砌,但四面甚至都不足一丈高,远远比不上动辄四五丈高的江宁城墙,城外甚至都没有护城河环保。
见杭湖军给诱入理想的战场,浙闽军由静转动,变化十分迅速,先部两万精锐将杭湖军逼入溧阳城中,又有三万兵马从宁国分作两路:一路万余众,往黟山北麓宣州而去;一路两万往左翼展开,进击浮玉山北麓的天子岗、泗安等地,以防淮东兵马从湖州借道过来解溧阳之围。
溧阳城墙只能挡小股匪盗入寇,浙闽军在不足丈余的城墙前,驱使民夫甚至不用一日,就堆出四条宽数丈的攻城墁道。
孟义山率军打桐庐之时,其部就经受相当重的伤亡。
得知徽南军覆灭的消息,推测昱岭关会随后有可能失陷,未经休整,孟义山就紧急率部北进临水,观望形势;在昱岭关、徽州失陷之后,孟义山又马不停蹄的率部北进争勤王首功。直至进驻溧阳,杭湖军万余兵马实际都已疲惫不堪,行军途中又数度遭逢雪雨天,将卒所穿布鞋在泥泞里走过,腐烂不少,到溧阳就有不少人冻伤手足。
就连箭矢军械都严重不足,粮秣补给也是勒令沿途诸县供给,难以周全。
面对当前的困境,孟义山最大的依靠就是十四日就确知林缚已经返回浙东,淮东也有数万兵马从闽东返回,休整后不日就将从湖州借道来援江宁,他只要守到淮东兵马来援,溧阳之围即可不救而解。
奢文庄跨马进入姚家冲,两边都是岭脊,姚家冲正当山嘴,几十户人家聚成一座村落。
越是匪患严重、战事频繁的地区,村落才越会建成坚固的坞垒。
跟多匪菲的闽东地区人家多聚族而居不同,姚家冲数十户人家的屋宅错落有致的分布矮坡脚下,外围没有土墙之类的防护建筑,这也跟溧阳境内治平、鲜有匪患有直接的关系。
前日刚经过一场战事,村民要么逃亡,要么给强征为民夫随军堆到溧阳城下,姚家冲已无一人,成为浙闽军的一处营寨,也是防备淮东兵马进来干扰溧阳战事的阳后一道阻拦防线。
奢文庄策马驰上岭脊,眺望东南方向,那边丘陵绵延,一眼望不到尽头,谁也不晓得林缚会不会突然放弃打东阳县,就率兵马从那头冒出天际线来。
奢文庄抬头望去,眉尖压着忧虑……
在攻陷徽州,打开进犯江宁的通道之后,奢家也仅仅是多赢得一线胜机,还远远谈不上扭转形势。
岳冷秋在江州、湖口等地留下两万兵马驻守,就率四万江州军水陆并行、沿江东进,但是行速不快,十六日未没有进入池州境内,照这速度,最少还需要四天才能进入江宁境内。
淮西兵马倒是纹丝不动,似乎事前已先受到淮东的告诫。更明确的迹象则是与淮东同一源的东阳府军没有在江宁势危后往朝天荡北岸集结,反而迅速往北面、洪泽浦西南角的石梁县增派守军——淮东真要下决心阻拦董原去援江宁,淮西兵马连渡江都不能。
北燕去年拿下山东、河南,在徐州受挫后,战略重心就转移到榆林一线,欲从北线打开进入关中的通道。眼下淮西不动,北燕就很难有决心放弃在榆林一线的经营,将战略重心重新移到河淮地区来。
显然北燕也没有料到浙闽军能如此顺利的从中路打开进逼江宁的通道,消息传往燕京,北燕汗廷即使迅速做出调整战略部署的决定,将榆林一线集结的骑兵调到河淮地区来,也非短短一两个月就能完成调整——而北燕在河南、山东所留的兵力,还不足以捅开从西到东差不多有近二十万兵力的江淮防线。
只要江淮之间没有大的变故,浙闽大军即便能顺利拿下江宁,也将迎来淮东军、杭湖军及江州军的夹击。算上能从北岸渡江南下参加的东阳府军及庐州府军,以淮东为首,越朝在江宁附近能聚集多达十四五万的大军——对奢家来说,要不想面临以寡击众的困境,必须要在淮东兵马休整过来北进之前,先将杭湖军吃掉,进一步撼动江宁守军的意志,不花费太大力气拿下江宁城,面对随后赶来的江州军及淮东军才有分而击之、各个击破的可能。
数十骑从远处驰来,直到近前才牵马而行,从江宁城潜出的奢飞虎,到溧阳后即换上甲衣,走起路来锵铿作响,走到奢文庄前,说道:“孩儿幸不辱父帅所命,王学善愿为我奢家内应,随机策应行事……”
“好,”奢文庄兴奋道,“当杭湖军败灭于眼前,看永兴小儿还有没有勇气与江宁城共存亡!”
永兴帝要没有跟江宁城共存亡的勇气,出城北逃,自然是其唯一的选择。
很显然,不仅永兴帝很可能没有跟江宁城共存亡的勇气,江宁城里大小官员能有这个勇气的,也绝不可能是多数。当然,要是没有人起头,没有响应,即便永兴帝有心逃往淮西避难,也很可能会给陈西言、林续文等人劝诅。奢文庄是希望王学善在关键时刻,能起到“四两拨千斤”的作用。
只要永兴帝有了逃意,江宁再为此吵作一团,不管永兴帝逃没逃成,都能最大限度的撼动江宁守军的意志。
奢文庄想到有可能较轻松拿下江宁城,算是心里稍安,转念又蹙着眉头说道:“永兴小儿想逃,多半能逃掉,他也不会傻到往淮东的牢笼里钻,但防不住淮东可能会派兵船主动去‘迎驾’,问题还是会很棘手啊……”
江宁城有水门跟城北的朝天荡相通,从水门坐船出城,就直接进朝天荡逃往北岸,对永兴帝来说,也是最安全的一条逃生路线,远非当年崇观帝从燕京突围能比。
当然了,要是岳冷秋赶来及时,永兴帝也会进江州军中避难——无论永兴帝是落入岳冷秋的手里,还是董原的手里,对奢家来说,区别不大,唯一不希望的就是永兴帝不能落到淮东手里。
“韩宾已作了王学善的随扈,淮东真要去‘迎驾’,场面必然混乱,只要王学善出现在永兴小儿的身边,韩宾就有机会出现在永兴小儿的身边。实在不行,也就只能行此下策!”奢飞虎咬牙说道,他在江宁城里,这对个情况有所考虑。
“嗯……”奢文庄点了点头,“也只能这么安排,毕竟不能事事都谋算如意。”想韩宾得手的可能性不高,但也聊胜于无。
奢文虎这时候单膝跪地,说道:“孩儿有一请,还要父帅允许。”
“你说。”
“攻打溧阳城,孩儿愿为前驱,为父帅先登城头!”奢飞虎毅然说道。
江宁一役,浙闽能否扭转形势,就在于能否在淮东兵马主力北上之前,又快又狠的吃掉杭湖军,攻城陷敌、撼动江宁的守城意志,非要用猛将与死士不成。
奢文庄点点头,说道:“好吧,你自己去找田常,希望你能从小校再积战功站起来……”
“谢父帅成全!”奢飞虎说道,站起来率随扈往北去寻田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