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儿女情长
陈芝虎率部于七月二十二日攻陷临淄,纵兵大掠;临淄城失陷的消息传回崇州,已是七月二十九日。
林缚没在江mén滞留,马不停蹄赶回崇城,当夜将留守崇州的官员将领召议事,赶着林梦得、周广南刚从江宁回来,东衙内灯火彻夜通明。
夜里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打在竹梢树叶上,窸窸簌簌的响个不停,石阶苔滑,顾盈袖撑着油纸伞,在nvshì的陪同,赶到山北麓的别院里。
顾君薰站在廊前,脸上神sè复杂,夹杂着痛苦。
看到君薰如此,顾盈袖收起雨水直往下滴的雨伞,怜惜的搀住她的手;柳月儿与xiǎo蛮听着声音,从屋里走出来,问顾盈袖:“东衙议事还要多久?”
“事情没有消停,指不定要熬夜……”顾盈袖见君薰满脸愁容,说道,“要不你直接去东衙,听他们怎么议事?总好过在这里担心强?”
顾君薰摇了摇头,说道:“相公他历经千辛万苦,才有今日,我不该让他为难,只是又忍不住替青州担心——我娘亲随我爹爹流放边地十载才回,吃尽人间苦楚,我嫂嫂生子刚满周岁。阳信许是救不及了,但我想着将娘亲跟嫂嫂跟襁褓之中的孩子从青州接出来,或许还赶得及!”
“单人单骑,快马加鞭赶去青州也要七八天时间,派三五百兵马过去,速度更慢,”顾盈袖说道,“眼下只能耐心等着——临淄失守了,青州在东面,总归能有些防备,不会给贼虏轻易得手……”
“相公或许已有安排,要不是将宋姑娘找来问问?”柳月儿说道。
“也对,总比坐在这里干等强。”xiǎo蛮说道。
她们一干nv眷去东衙,有fù人干政之嫌,影响不好,但是宋佳常年跟在林缚身边,她对淮东的军政事务安排最是清楚。
将宋佳单独喊到别院来问话,也好过她们跟没头苍蝇似的在这里luàn猜。
临淄失陷,阳信退路给断,已然是九死一生——不管怎么说,顾悟尘、顾嗣元都是她的父兄,如今给困在阳信,危在旦夕,叫顾君薰如何不担心、不牵挂?
听着柳月儿、xiǎo蛮提议将宋佳喊过来,顾君薰又是犹豫,怕宋佳有事给耽搁在东衙,她派人去喊,会有惊扰——正犹豫着,卷儿却从外院走进来,说道:“宋典书过来了……”
“大人召集诸官将议事,不晓得几时能歇下来,特地让我过来给……”宋佳走进垂huā厅,看着廊檐前站在的几位夫人,稍稍停顿了一下,眼睛在顾盈袖脸上的多看了一瞬,说道,“让我过来给三位夫人言语一声……”
顾君薰犹豫的看了顾盈袖一声,不晓得要不要将宋佳留下来问话,顾盈袖说道:“宋姑娘,你时常跟在十七身边,淮东这边到底对青州有没有一些应对的手段?”
“淮东兵马主力都给陷在南面,要率大军去援青州,是没有可能了,”宋佳撑着红绸伞,站在不断往下滴外的庭树之下,回应顾盈袖的问话,说道,“倒也不是一点应对的手段都没有,但能不能用得上,还很难说……”
“还是到屋里来说话吧,雨水都把衣衫溅湿了……”柳月儿轻喊道,让宋佳到廊檐下来避雨。
宋佳与林缚的关系,这内宅里的人是心知肚明——这本来也没有什么,宋佳这么一个佳人,没名没份的跟了林缚,一般说来处境还要让人觉得可怜。但实际上宋佳担任nv官不说,还能够长期跟随林缚在外,再大度的nv人,心里也会有意见,对宋佳也会有敌意,态度也就冷淡。
无论是顾君薰还是顾盈袖,都下意识的让宋佳站在庭院里问话;也唯有柳月儿xìng子最温和,想到要宋佳进屋里说话。
“军司往青州派了不少人手,吴将军实际从五月之后,就去了北面,但派去的人手再多,面对燕虏进入青州的十数万兵,也难有什么大作为,”宋佳将伞歇下来,jiāo给左兰拿着,跟着走进屋里,坐下来说道,“临淄失守,阳信往南的退路就给断了,不过叛将袁立山对阳信采取的还是围三厥一之策,在阳信东面还没有彻底的围实——军司没有能力组织兵马登陆支援,倘若阳信能沿朱龙河突围,津卫岛方面还组织一些海船赶到朱龙河入海口进行接应。但实际上,虏兵打开缺口,也是yòu阳信守军出逃而利于野战歼灭,也很可能在从阳信到朱龙河的途中藏有伏兵。最终能突围多少人出来,实难预料!再者顾大人在阳信会做什么打算,也不是我们这边所能掌握……”
这涉及到顾悟尘、顾嗣元有没有可能降敌的问题,宋佳说得隐晦,顾君薰冰雪聪明,瞬时便想明白过来,脸sè煞白,只是摇头说道:“我爹爹流放边地十载,含辛茹苦,能有一线脱困的机会,一定不会放弃的……”
顾盈袖接过话头,问宋佳:“除了阳信那边外,青州大多数城池,都防御空虚,很难守住,十七有什么安排没有?”想着叔叔跟堂弟在阳信凶多吉少,但怎么也要将婶婶跟嗣元的妻儿接出来,也算是给顾家留个根。
“临淄失守之后,要是登州镇不派兵进来,青州诸县的守军总数加起来也就数千人的样子,”宋佳说道,“贼虏只要派出少量骑兵往深入渗透,从青州沿胶莱河南撤的道路就会凶险——眼下只能往沂山撤,楚将军从阳信南下投淮东,但没有停留,六月初在昌国跟大人见过面,就又回北面去了。要是老夫人愿意往沂山撤,沂山会有接应,只要进了沂山,再到淮东也就简单一些……”
听着宋佳介绍,顾盈袖明白过来,青州的局面是彻底的垮了,淮东的布置,能接应一部分人逃出来,但还要顾家愿意配合才成——要是顾家人念着之前的怨恨,在最后关头仍一意孤行,不与淮东配合着行事,情势将更危险。
但是对淮东来说,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顾盈袖心里想,也许这样,能让君薰心里好受一些,毕竟不是坐在这边旁观顾家人去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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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缚回到东衙,当即就决定将军情司分设南北两司,以专mén应对南线及北线的军事情报搜集及分析,分由吴齐与高宗庭兼领。
淮东打算利用沂山接收从山东北部地区撤出的军民,为免给别人喧宾夺主,需要派一名高级别的将领在沂山坐镇——而吴齐也习惯潜入敌后工作,故而北司另设副统制主持日常事务。
现在还不知道青州府诸县的情况,但林缚回到东衙后,就要秦承祖当即再从各部及战训学堂chōu调两百名武官,紧急潜入沂山,以应对在山东北部局面崩溃之后军民大举逃入沂山的húnluàn局面。
寻常公厅除主位外,都是两侧贴墙壁一长溜椅子,林缚在东衙日常处置公务的偏厅,已经采用圆桌议事方式,林缚与秦承祖、林梦得、高宗庭、叶君安、孙敬轩、孙敬堂等人围桌而坐。
“要不要将津海军调上去?”林缚问道,即使再chōu四十营辎兵装备兵甲,要形成战力,也需要两三个月的时间,他手头就只剩下津海营三旅甲卒能够调用。
北面虽然才传来临淄失守的消息,但整个青州以及东面的登州,兵力都极有限,梁氏父子在西面会有什么反应,也实难预料——青州境内一片húnluàn,这也忍碍了情报的搜集跟传递,进一步更详细的情报,还要过段时间才会传回来,但山东北部形势崩塌,已经是拿ròu眼都能看到的事情。
为了能快速打破南线的缰局,林缚考虑是不是将最后这点预备兵力都投进去。
秦承祖、林梦得、高宗庭等人对望了一眼,最终还是林梦得开腔说道:“我与周广南这次去江宁,淮东在市井街巷之间的声望大增,但市井声望越是彰显,在庙堂之上也越受猜忌——对淮东最具威胁的,除了奢家跟胡虏外,不能轻视江宁了……”
与顾家矛盾再深,彼此还是有底线的,顾悟尘在江宁时,还掌握着江宁水营,故而不需要在崇州留多少卫戍兵力——此时非彼时,照常理,江宁要维持南北防线离不开淮东,但有史以来,自毁长城者数不胜数,淮东在崇州不能没有卫戍兵力,这差不多是林梦得等人所形成的共识。
再说了,不管情势有多危急,仅可能掌握一部分预备兵力,是最基本的军事原则。
林缚轻叹了一口气,也晓得还不是将最后一点预备兵力用出去的时机——也只能看南北两线形势发展再作打算了。
这会儿shì卫进来禀报:“永昌侯爷投来帖子,要见大人……”
林缚接过拜帖,丢到桌上,看向两边诸人,说道:“元归政这时候来崇州做什么?”
“或许他早就来了崇州,只是临淄失陷的消息,才迫使他现身与淮东接触……”高宗庭猜测到。
崇州毕竟还属朝廷治地,林缚既然限制民众进出崇州的心思,也没有这个jīng力,梁太后及海陵王元鉴武那边,林缚也仅仅是派兵守卫王府,没有软禁跟监视的心思,也没有这个必要——江宁七月上旬就议论起请太后还朝的事情,元归政悄然进入崇州,也不是那么令人意外。
第2章 故人往事
陈花脸将永昌侯元归政、元锦生父子领到林缚在东衙书房守静堂的外厢房里等候。
“我家大人正在前厅议事,还请永昌侯爷跟少侯爷在这里等上片刻……”陈花脸吩咐人去沏茶水,他也坐在这里陪同——书房里林缚日常处置公务的重地,虽然林缚刚从浙东回来,还没有踏入书房半步,但有客在此,当值的侍卫长也不会稍离片刻的。
元归政鬓发已然花白,五旬才过的年纪,已呈老态——陈花脸嘴拙,招呼一声,便闭口不言,元归政与其子元锦生也不便jiāo谈,便打量着里厢房里的陈设。
里厢房便是林缚日常办公的书房,当真是简朴得很,也很狭xiǎo,才三步见方,居中摆着一张木sè长案,堆满书卷,还有些零luàn。长案上没有常见的文房四宝,一只瓷筒子chā着几支淮东所产的炭笔。靠壁摆着一张xiǎo橱,照样是卷案琳琅满目,有会客相谈的xiǎo榻,榻上放着一张矮几,墙角边摆放着一张角桌,摆着一枚曲颈青瓷瓶,chā着几枝新摘下来挂蕾的桂花枝。
崇州的桂树都已经挂蕾了?
元归政到崇州也有两天了,却没有注意到这些细处。
听着外面有甲片响动,探头看去,却是林缚与两名侍卫走来院子里,元归政与其子元锦生站起来,走到廊檐相迎。
“赶巧在前厅议事,让侯爷久候了,”林缚站在庭院里拱手而礼,又问陈花脸,“可曾给侯爷备好茶伺候着……”
“可不敢怠慢,刚劳烦xiǎo兰姑娘去沏茶,大人您就来了。”陈花脸说道。
这处书房实际与宋佳在东衙旁独居的xiǎo院相通,林缚在崇州里,也总是由宋佳帮着处置公函,书房平日里也由宋佳院里的人帮着打理。
“崇州拜访太后,未曾知会林侯爷一声,甚为失礼;本打算明日回江宁的,遂今夜赶过来拜望一下故人。”元归政说道。
“好说,好说……”林缚笑道,似乎对元归政不告而来崇州,毫不介意。
适才偏厅里,有人对元归政已来崇州而军情司毫无察觉,颇为不满,但林缚不以为意。
军情司的存在,林缚是要将其作为参谋机构使用,重在军事,而非特务机构用于监视地方;军情司主要培养的是有战术战略思维的武官跟参谋人员,而非特务人员。
军情司虽然下设特勤室,但人员及资源的投入都很有限,而且主要用在对浙闽及燕胡控制区域的情报搜集;军司控握江宁的形势变化,主要依赖于孙文炳等人,而崇州这边对梁太后与海陵王元鉴海的起居,也非严密监视——元归政真要隐踪匿迹潜来崇州与梁太后见面,崇州这边无法知晓,也正常得很。
林缚请元归政、元锦生到书房坐下,说道:“苏湄到崇州后,开了间茶楼,时常惦记着侯爷的恩情,要不是天sè已晚,我倒想请侯爷与锦生兄到苏湄的茶楼里一坐,叙一叙旧情……”
“那就不叨扰了,以后还要来崇州拜见林侯爷跟苏湄姑娘的机会……”元归政说道。
曾几何时,元归政将苏湄当成最重要的一枚棋,而这枚棋子如今已不是元归政能掌握——江宁辖下,林缚兵权最重,林续文、黄锦年等人皆附淮东,即使他此时将苏mén案捅出来,朝廷也只会息事宁人,不敢触怒淮东;而淮东与江宁早就是貌合神离,也不差拿苏mén案出来挑拨离间。
前些日子,江宁有官员上折子请梁太后还朝,林缚心想元归政潜来崇州,大概是为这事。不过元归政不说,他也耐着xìng子不提,闲言碎语,问道:“侯爷此来崇州,藩公怎么没有相随?”
林缚在江宁见过元归政几面,藩鼎都相陪左右,这次独不见他。
“谢朝忠将藩楼买了去,藩鼎得了一场急病,卧床不起,不然也会来崇州拜见故人的。”元归政说道。
“哦,藩楼都易主了?”林缚想起藩楼旧日风光,颇为感慨,问道,“是几时的事情?”
“就上个月。”元归政回道,话语间有些许苍凉。
藩楼表面上是藩家的产业,实际代表永昌侯爷在江宁城里的荣光。
拥立鲁王之事,元归政也有份参与,虽说事后永兴帝没有追究诸人的罪责,将拥立之事轻轻揭去,但随着顾悟尘被迫离开江宁、鲁王降爵改封海陵王,永昌侯府在江宁也注定要衰败。以往永昌侯府的座上宾客,如今唯恐跟元归政牵上关系,给新帝猜疑。
永昌侯府一旦失势,所辖庞大产业,自然沦为江宁新崛起的权贵争逐分食的对象——谢朝忠买下日进斗金的藩楼,大概没有花多少银子吧?藩鼎得了急病、卧床不起,大概是气坏了吧?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永昌侯府及藩家能得今日之报,也是罪有应得——元归政或许能去投奔梁氏,但此时燕胡大军在东线狼奔豕突,梁氏也自身难保。
林缚轻笑道:“谢朝忠圣眷正隆,没想到还有心经营酒楼,藩公cào劳一生,歇下来也好。”
元归政窥着林缚的脸sè,他也晓得永昌侯爷既然与淮东有几分jiāo情,也由于拥立之事彻底葬送,更何况林缚与藩鼎父子夙怨也深,没指望林缚会同情他们藩楼给谢朝忠豪取强夺;他想看到的,是林缚对谢朝忠的态度:林缚与淮东军还想更进一步,谢朝忠与御营军注定就是个障碍——很可惜,在林缚眼里,元归政看不到他对谢朝忠的警惕。
元归政想想又释然,谢朝忠不过是个暴发户,因为得新帝宠信,才得以执掌御营军而成为当朝权贵,哪里及得上林缚与淮东军一刀一枪的拼杀出去、又经营淮东数年来得根基深厚?
元归政心里也是感慨万千,想当年林缚在江宁不过是个争强斗狠的xiǎo角sè,自己何曾看他上眼?而如今事过境迁,轮到自己在他面前低声下气的说话——让人感慨这风水转得也太快了些。
闲言碎语扯了许久,谁也不往正题上扯。
元归政、元锦生起身告辞之际,林缚才假装募然想起似的问道:“我多日来在浙东领兵打仗,已有好些日子未向太后请安;侯爷刚从太后那里过来,太后的病情可曾好些?”
元归政心里一笑:林缚将太后及海陵王监押在崇州居住,就未曾再露出面,跟他出不出浙东领兵打仗有什么关系?
元归政说道:“jīng神只是稍好些,但吹风就头疼,请御医再开两副yào许是能见好转……”
林缚袖手身后,沉yín道:“崇州也有好医师,我明日去给太后请安,让崇州的医师也替太后诊治一二,就怕不合规矩……”
“林侯爷心念着太后的病情,有什么合不合规矩的……”元归政说道,说定林缚明日去给太后请安之事,他与其子元锦生就告辞离去。
林缚返回内院,赶着宋佳从北麓回来。
“听说永昌侯刚过来?”宋佳问道。
“打了半天哑谜,无趣得很……”林缚说道。
宋佳推测道:“梁氏没有胆量跟燕胡去拼死一战,不放弃平原、济南,担心全军殁于黄河两岸,但一旦放弃平原、济南,又成了丧家之犬——临淄失陷后,梁家的情势更是窘迫。元归政恰好在崇州,梁太后或许是驱使他来试探这边的态度?”
梁家要是放弃济南往南撤,就挨着两淮——梁家失去济南、平原,已难独立,非要得到江宁或淮东的支援,才能在鲁西南站稳脚——以往梁家还不那么急切,临淄失陷,济南、平原的侧翼都暴露在燕胡兵马的攻击范围之内,当前的形势对梁家来说,也是生死存亡。
“淮东该如何应对?”林缚喃喃自问。
“不管怎么说,淮东都应该坚定的要求梁家派兵去援阳信,不然夫人心里不会好受。”宋佳轻声说道。
不管希望多渺茫,梁家都是解阳信之围的最后依仗。要是淮东支持梁家南撤,无疑是彻底的放弃阳信,这在情感上很难让顾君薰接受。
林缚蹙着眉头,宋佳又说道:“梁家父子面对胡虏连一战都不敢打,便是任他们撤到鲁西南,又岂能依仗他们吗?那老妖婆,要想还朝去江宁,由着她去也好……”
“也对,”林缚听宋佳这么说,心里的迟疑便少了一些,牵过她的手,拉到身前,笑道,“你真是我的nv良谋……”
“我当真只有这点作用?”宋佳嫣然而问,转念又想这话有歧义,脸微红,推着林缚的身子说道,“四位夫人可以都巴望着你过去,我过去传话,她们可要将我吃下去似的……”
“胡说八道,怎么是四位夫人?”林缚笑骂道。
“我可还没有将茶楼那位跟六夫人算进去呢,”宋佳取笑他道,帮他撑开雨伞,推着他往外走,又说道,“你快过去……我也好久未见明月了。当年我跟奢飞虎说要将明月许给你,给哧之一笑,后听他开玩笑说过要将明月许给秦子檀——秦子檀倒也能吸引nv人的心思,明月嘴里不说,多少存了个心思,谁能想到后来会发生那么多的事情?秦子檀竟是悬梁而死……”说到这里,宋佳便不再说什么,唤陈花脸等侍卫进来,护卫林缚去北麓jīng舍与顾君薰她们团聚。
第3章 没落王族
崇州旧城于崇观十年毁于战火,林缚入主崇州后,在紫琅山东北麓另筑新城。
无法复耕的旧城荒废了两年,后南迁民众大增,旧城成了一处安置南迁民众的场所。
淮东也没有太多的钱去翻修旧城,只是在原址上修修补补,跟整饬一新的新城比起来,旧城就如贫民窟,拥挤脏luàn不堪。
去年鲁王改封海陵王就藩崇州,江宁才拨了两千两银子,用于建藩——崇州土地本来就很紧张,五千两银子根本就建造不了一座堂皇富丽的王府出来。林缚索xìng从旧城圈了一处废宅子稍稍整修过,就拨来用作海陵王府。
其后,林缚又在旧城设了巡检司,才有心正式整修旧城。
将杂luàn拥挤的民众迁往别地安置,重新修筑了城道,将枯死的老树挖起,从城外移植了许多新柳来,也逐步的翻修给烧毁的屋舍,补砖换瓦,这旧城才逐渐恢复了旧观。
新城利于航运,舟船往来便捷,但就崇州县而言,旧城处于县境中心,为四乡八亭jiāo衢之所。新城离旧城还有近二十里地,当世县民进城赶集多靠脚走或坐车牛,二十里地就要多走上xiǎo半天,旧城一恢复旧观,就聚集了许多商旅,焕发生机,成为崇城北一处颇重要的镇埠。
海陵王府占去旧城的东北角,看上去很大,主要还是崇州旧城过于狭xiǎo、城内都不足两百五十步见方的缘故。
海陵王府认真数起来,也才十二三进院子而已,甚至比不上地方上稍有些权势的豪绅富户。只是十数进院子,淮东军司也仅是派人草草的修缮了一番,勉强能住人就袖手不管别的事情,实际上简陋破落得很。
褪máo的凤凰不如jī,海陵王元鉴海及梁太后虽说享受够华屋豪宅,但就藩之事,归朝廷宗人府管辖,他们也不能对淮东军司提出更高的要求。
再加上梁太后与海陵王从燕京逃出来,随身也没有多少财物,之后就直接从青州随林缚前来崇州定居——除了永昌侯府接济了些银子,便没有其他的收入来源,日子过得十分的窘迫。
再者寄人篱下、人心难定,惶惶不定,也没有心思收拾住所——海陵王府虽占了旧城一角,却没有王府的气势,像是一户曾经富贵的破落人家。
林缚昨夜临时决定过去向梁太后请安,元归政、元锦生父子刚回来,旧城这边就多出许多步骑,沿街加强戒管;这天亮之后,更是有一队shì卫直接进入王府。
看着淮东军司的shì卫不由分说的穿堂过户,还在院墙四角上设了望哨,左贵堂气得够呛,满腹牢sāo,抱怨道:“他一个狗屁不是的淮东侯,倒是摆起万金贵体的姿态来——要是怀疑这府里藏刺客来了,谁乐意伺候谁伺候去!”便要托病躲回屋里去。
苗硕拉住他道:“寄人篱下,忍一时便过去了!你我都躲起来,谁还来给太后、王爷撑场面?”压低声音说道,“能指望高强那条狗吗?”
苗硕本是虞东宫庄管事太监,虞东撤庄置县,苗硕便本可以返乡养老,他最终还是选择到海陵来伺候梁氏,还将从虞东好不容易带出来的那点儿sī房银子拿出来供王府日常开销,也算是难得的忠心——他与左贵堂两人一起照应起王府上下的起居。
淮东在旧城设了巡检司,驻有一哨甲卒,除了兼顾王府外的守卫工作外,倒是不管王府内部的事务——王府内部事务,真正掌权的不是苗硕,也不是左贵堂,更不是海陵王或梁太后,而是在海陵王就藩崇州之后,江宁派来的王府长史高强。
这shì卫来得倒早,林缚却是在日上高梢之后,才姗姗来迟。
给一队骑卒簇拥着,林缚策马而来,到王府前翻身下马,看到王府长史高强及苗硕、左贵堂在府mén外相候,未见元归政父子的身影,心想他父子二人悄来崇州之事,只怕也瞒过高强。
高祖立国以来,行藩王长史制,其用意就是用长史约束藩王。到高强这边,长史的权柄自然是更重,几乎王府内每一桩事都要得到他的首许才得行。
拥立事变后,林缚为得虞东之地,犹豫再三才将海陵王及梁太后一行人到海陵定居,以使他们能暂时避开江宁的政治旋涡。但林缚本人的意愿,并不想让新帝觉得淮东有挟鲁王以自重的嫌疑;江宁向海陵王府派任长史监视元鉴海及梁太后等人的起居,林缚自然不会阻碍。
只是不想崇州境内有不受淮东军司管辖的武装力量出现,林缚才在旧城设了巡检司,负责王府外围的护卫工作,但对王府内部的事务及守卫一概不管不问。
高强到崇州赴任时,林缚见过他,对他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只晓得他是进士出身,得罪了人,给踢到江宁户部坐了好些年的冷板凳——高强到崇州赴任之后,林缚也听到一些他对王府众人过于刻薄的传闻。
想想也难怪,好不容易熬到江宁给定为新都,长年坐冷板凳的江宁官员一时间几乎都得到实缺,得到能大捞银子的官位,高强偏偏给踢来做这个海陵王府长史,怎么没有怨言?
海陵王府上下日子本生就过得窘迫,除了江宁每年拨给的两千两例银,便没有其他收入,高强自然也没有什么油水可捞;再者海陵王受新帝猜忌,王府长史自然就提心吊胆,生怕在自己任内搞出什么妖娥子出来,将自己的身家xìng命也搭进去,怎叫高强心里没有怨言?
据说江宁拨给两千两例银,进入高强的囊里,吐出来的极少;便是梁太后也时常差遣shìnv拿随身所带的一些细软出来换银钱,以接济王府上下近百十口人的日常支用。
林缚本就不想干涉这摊子事,再说按律海陵王府内部的事务也轮不到他管,便装聋作哑,当作未曾听到过。
虽说梁太后及海陵王权势不再,但林缚还是依着规矩,让苗硕先进去通报,他在垂huā厅里等候“召见”——苗硕吃了一年的苦头,但壮硕的身子未见削瘦,才是入秋的天气,日头起来,天气炎热,苗硕这院子里跑了一趟,额头已经渗出汗珠子来,尖着嗓子叫道:“太后有旨,召淮东侯林缚晋见……”
“微臣遵太后懿旨。”林缚唱着诺儿跟苗硕、左贵堂、高强往里走。
这王府占地不xiǎo,但院子里却十分的寒酸,角落里还长出许多杂草未见人清理。
太后寄居在海陵王府,独占了东首的三进院子,收拾得稍为整饬一些,林缚穿过走廊,冷不防从侧面撞来一个捧着纺纱锤的布衫少nv。
“啊!”身后shì卫见有人冷不防的撞过来,拔出刀来就要上前截人。
林缚却看清这少nv正是多时未见的阳信公主元嫣,忙喝止yù动粗的shì卫,抱拳给元嫣行礼:“林缚鲁莽,冲撞了元嫣公主殿下……”眼睛却打量着元嫣,装着腊染的粗布衣衫,十数个纺纱锤散落一地,要不是她秀美的容颜未变,实难将她跟娇生惯养的宗室少nv联系在一起。
“是元嫣冲撞侯爷才是,还请侯爷不要见罪……”元嫣敛身回礼,又忐忑不安的俯身去捡散到地上的纺纱锤。
“我来帮你……”林缚蹲下身子,将散落脚边的几支纱锤捡起,递到元嫣手里,看到她原先细嫩的手上,竟起了茧子。
身上的粗布衣裙可以临时穿上演戏,手心的茧子却是货真价实,林缚想起阳信城头那个天真的xiǎonv孩来,心里觉得一痛——元嫣捧着纱锤离去,临到回廊转角,又转头看了林缚一眼,嘴角藏着似有似无、却令林缚感觉十分明媚的浅笑。
林缚不动声sè的回头看了一眼,唯有高强的脸紧绷着,为突然闯过来的元嫣感到怒不可遏。
林缚眯眼笑着问苗硕、左贵堂道:“海陵王府竟然窘迫到这地步,竟然要劳元嫣公主纺纱线换钱补贴支用不成?”
高强脸sè愈发的难看,而苗硕、左贵堂都是嘿脸而笑,也没有指望林缚能为他们做主,但将事情捅出来,也令他们心里好受一些。
高强勉强笑道:“国事艰难,阳信公主识大体晓大义,与婢nv纺纱节俭以省用度,以援国难,本官正要上书奏知朝廷呢……”
“元嫣公主幼年便逢国难,还与本侯在阳信城共抵敌虏,其阳信之封便因此而来;此等事传出去,总是有违国体,以本侯看来,还是不要惊动朝廷为好。”林缚说道。
“侯爷所言甚是。”高强见林缚轻轻揭过,他也就坡下驴。
鲁王一系再失势、再落魄,毕竟还是宗室藩王,元嫣也还是宗室册封的公主;即使是永兴帝对鲁王及梁太后怀恨在心,表面上还让宗人府每年拨两千两银子给这边支用,并不想这边日子过得太寒酸,丢了宗室的颜面——高强晓得,事情传出去,对他即使没有什么坏处,也绝不会有什么好处。
第4章 少女情怀
第4章
梁太后所居的厢院收拾还算整饬,林缚依仪礼登堂入室,拜见太后梁氏。
梁太后毕竟是七旬年纪,鬓发皆霜,从燕京出逃,一路奔bō劳苦、担惊受怕,身子就有些扛不住,到崇州后身子也一直都欠佳,又患了眼疾——拖着不去江宁,倒也不完全都是借口。
起居室颇为宽敞,但摆饰粗陋,梁太后坐在卧榻上,林缚与海陵王元鉴海对坐下首,连椅披都是蜡染的蓝印布缝制——除了梁太后脸还残留着昔日的威仪外,从这间起居室里已看到半点皇家气度。
元鉴海身穿蟒龙袍,鲜亮的明黄sè洗过好几水,已然变得黯淡;年纪已过三旬的他,chún上留有浓密的短髭,到底是经历许多的事情,失势后又给高强这等xiǎo史欺压,没有一般宗室子弟所有的轻浮与居高临下——林缚心想元鉴海对自己应该是有怨恨的,毕竟在他看来,龙椅帝权距他曾一度仅半步之遥,却给硬生生的搅黄了事,心里要没有怨恨才不正常。
此时元鉴海对坐而面sè如常,眼神沉毅,多了许多此前少见的城府。
“久闻太后圣体欠安,奈何微臣拖到今日才来拜见,还请太后恕罪。”林缚打着官腔跟梁太后说话,高强、苗硕、左贵堂没有椅子坐,都shì立在左右。
林缚不屑学元归政那般偷jīmō狗的跟梁太后sī下见面,但真要谈什么事情,还要将高强这人支走才成;林缚也着急——梁太后及海陵王真心有跟他谈什么,自然会想办法将高强支走。
“林卿家在外统兵,为朝廷效力,为君上分扰,哀家一个没用的老婆子,也不能因病使林卿家分心,误了朝廷大计……”梁太后嗓子里含痰,说话声音沙哑。
闲扯了几句,元鉴海起身说道:“楷儿受了风寒,侄儿放心不下,托人请了城里的医师过来,想必再医师已经请过来了,侄儿去看看便来……”
“嗯,你快去看看,楷儿的病情可耽误不得……”梁太后点头应允。
元鉴海走出去,左贵堂望了高强一眼,也跟着走出去;高强脸sè僵硬,照着江宁的意思,是要他监视海陵王及梁太后在崇州的一举一动,但他毕竟仅是海陵王府长史,他想留下来听林缚今日突然造访,会有什么意图,但这时候硬留下来,在林缚面前做得又太生硬了。
高强不怕梁太后这个早就失势又给新帝忌恨的老婆子,但还不敢在淮东侯林缚面前做得太着痕迹,迟疑不决的神sè在脸sè打了两三个转儿,终于是挪身往外走。
将高强支走,梁太后跟苗硕说道:“林卿也难得过来一趟,哀家无好物什招待,也有失仪礼,苗硕,你带她们两人去找找看,还有没有龙雀剩下来……”让苗硕将身边两个shìnv也遣走,林缚心里想:梁太后对身边的nvshì也不放心?也叫周普、陈huā脸到mén外等候着。
刚要转入正题,梁太后却给一阵剧烈的咳嗽差点喘不气来,就听着元嫣在屋外抱怨,“祖nǎinǎi的身子,身边怎能没人照应?”掀起帘子走进来,给林缚施了一礼,“元嫣见过林侯爷……”便走到梁太后身后,轻捶她的背,帮她缓过气来。
“哀家时日无多,也无别求,却是苦了这孩子,”梁太后将含痰的绢帕收起来,将元嫣拉过来坐到自己的榻前,“永昌侯爷跟林卿家也见过面了,想必林卿家也早知道江宁有言官提出即便哀家身死也要死在江宁的事情……”
“太后言重了,江宁那边请太后还朝,是希望太后去江宁能虞养天年!”林缚说道。
“又无旁人在场,林卿家说一句话也要先在脑子转三圈再吐出嘴不成?”梁太后问道。
林缚看到元嫣忍不住笑了起来,竟然感到尴尬的mō了mō鼻头,才正sè说道:“太后如何看待此事?”
“临淄不失陷,哀家还有些疑huò;临淄一败,青州军在阳信给断了退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说得好听,是要哀家回朝虞养天年,说到底还不就是看到哀家在梁家的事情还有那么点作用吗?”梁太后说道。
“太后明鉴。”林缚说道,心想梁太后人老,脑子倒是不糊涂。
但听林缚说了四个字,肯定了自己的判断就再没有后文,梁太后睁着眼睛,视线模糊的看了林缚有几息时间,见林缚始终没有多说一句话的意思,俄而长叹了一气,说道:“我晓得了,梁家要是跟胡虏连一战都不敢打,便是兵马再多,也不会给林卿家放在眼里的……”
“守土卫疆,乃官将吏卒之天职;梁家一mén公侯近十人,享尽世间荣华富贵,若不战而溃,天下人如何视之?”林缚眼神沉毅的盯着梁太后,一字一顿的说道。
此时支持梁家父子南撤,或许能从济南、平原撤出五六万兵马来,但不战而退,这支兵马也将没有什么任何士气跟荣誉感可言,也就根本不能依靠其在外围牵制燕胡兵马——所谓“不怕狼一样的敌人、就怕猪一样的队友”,梁氏父子本就不是省油的灯,外战外行、内战内行,让他们率四五万兵马安然退下来,他们也不会安心呆在鲁西南抵御虏寇。
林缚宁可梁氏父子在济南给打残了退下来,淮东再帮他们在鲁西南整顿残部,也不会助他们一战不打,就哗啦啦全退了下来。
临淄失守,济南的侧翼暴lù在燕胡的打击之下,而一旦梁氏放弃济南,驻守大梁的长淮军的侧翼也就给暴lù出来——梁氏先撤,整个河淮防线很可能会一下子变成luàn哄哄的大溃逃,结果比被打溃好不到那里去。
梁太后脸sè顿时变得难看起来,梁家在济南以及河中府的兵马加起来也有xiǎo十万,没想到竟没有给林缚放在眼里,林缚竟会拒绝得如此干净,恨气说道:“如此看来,哀家这副枯骨也该葬到江宁的孤山荒岭之间,不然叫天下人如何看哀家,林卿家觉得是不是这个理?”
“太后若觉得身子硬朗了,微臣当备下车船,恭送太后还朝。”林缚站起来,硬绷绷的说道,也没有留什么余地——虽说政治需要妥协,需要在暗处jiāo锋,但他心里也厌恨太多的尔虞我诈,而梁家不抵抗就全线南撤的行为,林缚从心里更是无法认同。
林缚站起来揖手告辞,低头正看到元嫣那楚楚可怜的脸,硬着心肠说道:“淮东设军医监,监官武继业是江宁首屈一指的郎中,请太后恩许微臣遣他来给太后诊治……”话里意思无非是说要滚蛋趁早滚蛋……
“哀家也久病成医,无非拖些时日罢了,不劳林卿家惦记了。”梁太后脸sè不虞的拒绝道。
“那微臣便不打扰太后休息了……”林缚说道。
梁太后蹙眉闭上眼睛,气恼得全不想回林缚的话。
林缚等了片刻,见梁太后没有反应,便要退出去——梁太后却在这时,悠然张口说道:“嫣儿,你替我送一送林侯爷!”
林缚微微一怔,让公主出面送他出王府,大违礼制,不明白这老妖婆心里在打什么鬼主意,但见元嫣眼睛里也有期盼,林缚闷声说道:“谢太后……”
林缚与元嫣出了房间,苗硕正候在mén外,他虽听不清细处,但刚才林缚与梁太后生硬的语气还能隐约听个一二,看到林缚这么快就走出来,就晓得谈崩了,脸sè也是极坏。
元嫣跟苗硕说道:“祖nǎinǎi要我送一送林侯爷……”
苗硕发了一会儿愣,俄而才回过神来,说道:“哦,劳烦公主走一趟,老奴去伺候太后……”
穿廊过户往外走,林缚也不晓得要跟元嫣说什么才好。
“听着淮东军在浙东连获大捷,元嫣心里当真如在阳信时的欢乐,”元嫣还有少nv的娇羞,倒也落落大方,与林缚并肩而行,主动说话道,“我倒是怕你答应祖nǎinǎi的要求呢?”
“哦,”林缚讶然看向元嫣,问道,“你心里不怨我?”
“要是官家将儿都如林侯爷守阳信那般将士用命、文臣守节,天下何故如此面目全非,元嫣何故流落至此?这些年经历了这些事,这些理儿元嫣心里又怎么会想不明白?元嫣虽苦,还苦不过那些流离失所、身陷敌国的难民,只是,”说到这里,元嫣停顿了一下,说道,“只是去江宁后,元嫣怕是再也没可能见到林侯爷了……”
若是前面的惊讶是元嫣如此明事理令林缚意外,而此时元嫣饱含情意的一句话,更是叫林缚愣了片刻的神——才恍然想到,当年阳信城头天真无邪的xiǎonv孩,如今已经是情窦初开的少nv了。
元嫣鼓足勇气说了这么一句话,便羞红脸,低头说道:“无嫣便不能送林侯爷了……”掉头便走回去。
周普与陈huā脸两人走得近,将话听得真切,嘿脸笑着。
林缚绷紧着脸,也不去跟海陵王元鉴海道别,一声不吭的出了王府。
第5章 困兽无计
林缚走后,元归政、元锦生从侧mén悄然进了海陵王府,走进梁太后的居所。
梁太后正闭眼养神,遏制心里的怒气,听着脚步声,看到元归政、元锦生给苗硕领进来,面如枯木,叹气说道:“梁家那点人马,已经不给声名正盛的林侯爷看在眼里了……”
“……”元归政满脸疑huò,轻声问道,“林缚真就没有所图?”
“也许他有所图,但梁家所不出他想要的筹码……”梁太后无力的说道。
“筹码,什么筹码?”元归政问道。
“他质问哀家:不战而退,天下人如何视之?”梁太后声音苍老的说道,“丢脸啊,这脸丢大了!他们要能争口脸,哀家这张老脸皮何需给这个狂妄的后生如此践踏?前些年,率兵打流匪,不也频获大捷吗,这回怎么不敢打了?要真是一战不退,不要说不受淮东待见,在江宁也定然讨不到好啊!”
“……”元归政满脸苦涩。
当年天袄军是三十万黄河民夫仓促起事,根本就是一群乌合之众,梁习、梁成翼父子自然打起来爽利。待到刘安儿、陈韩三率部进入淮泗,虽说也是流民军,但其部转战天下多年,兵马且众,jīng兵也多,梁氏父子便不敢硬打。岳冷秋被围徐州之时,还是林缚率淮东军北上解围,梁氏父子率五六万jīng兵却只敢坐壁上观——便是因为这桩事,岳冷秋对梁家也绝无好感。
这回燕胡驱之南下的是数万铁骑及十数万新附军jīng锐,梁家兵马又如何能敌?
临淄失陷,济南侧翼完全暴lù在燕胡铁骑的攻击范围之内,一旦给燕胡兵马在东线站稳脚步,必然会抄到济南南面的泰安府境内,断梁氏父子后路,叫他们如何不惧?
梁太后擅于政争,对行军打仗之事也颇为糊涂。但不管怎么说,林缚的质问,令她张口结舌,除了恨梁家无用,也实在找不到反驳或替梁家辩护的理由。
元锦生底气不足的说道:“或许是林淮东拿话试探这边?”
梁太后摇了摇头,说道:“不像。苗硕退出去,说了几句话他便离开,并没有谈下去的意思……哀家真是老不中用了。”梁太后叱咤宫廷半辈子,今日竟给如此忽视,也难怪她老来动气。
元锦生与其父面面相觑,元归政咂嘴说道:“跟预料不合啊!形势又如此急迫,也来不及从容行事啊!难道真要向江宁低头不成?”
苗硕听到这里,嘴角chōu搐了一下,心想:向江宁低头屈膝绝不是什么好主意。
这年头最大的罪无过于谋逆篡位,在拥立事上站错位,在永兴帝的眼里,跟图谋篡位能有多大的不同?
梁顾两家及永昌侯府密议拥立鲁王之事的风bō貌似过去,主要还是因为当时新帝根基不稳,而梁、顾在山东势力根基深厚、掌握兵权,所以新帝才暂时放过、不去追究。
但看永昌侯府这一年来在江宁是何等的落魄,便能知道一旦青州军主力在阳信给歼灭,而梁家有如丧家之犬的撤到鲁西南,会有怎样的后果?
要是梁家给彻底收拾了,他们这些人包括海陵王在内,也许幽居而死是最好的后果了。
太后梁后、元归政等人,都在尔虞我诈的权力场里打滚了半辈子,对这个焉能没有一点清醒认识?怎能指望永兴帝能真正的宽容大度、不计前嫌?
梁太后撑起身子来,对元归政说道:“要不你往济南走一趟,跟梁习及成翼他们商议一下?不管怎么说,即便是退下来,总也要有些能jiāo待过去的东西才行。如今的朝廷不比往昔,庙堂上没人帮着说话,还是要靠自己腰杆子硬才行……”
“怕是很难啊,”元归政军政皆熟,说道,“如今已经给胡虏占了临淄,此时还为阳信未陷而临淄府内河湖纵横,不利大军通行,故而还不能利用临淄攻打济南的侧翼。再拖三个月,北地冰封,不要说济南很难守住,更担心胡虏先抄断济南的退路啊!而淮泗之间的兵马又互不统属,不然能组织一支援军北上,济南或有与胡虏一决胜负的决心……”
不算淮东,在淮泗之间,还有淮阳、涡阳、徐州三镇兵马,以涡阳最弱,兵力才一万五千余人,但淮阳、徐州兵马都还颇为可观。三镇兵马总数能有七万余人,由大臣统领北上,与梁家合兵,解阳信之围或有可为。
奈何淮阳、徐州两镇兵马都是招安流民军所得,都是不听宣调的主儿,仅有刘庭州、肖魁安控制的涡阳镇军一部忠于朝廷,就有些力有未逮。
“或许可以找董原一谈……”元锦生又说道,“请太后还朝,不是都在说是董原在背后整出来的事吗?”
“董原也是吃ròu不吐骨头的主啊!”元归政说道,“董原是不想让梁家与淮东走到一起,但他今日也未必有能耐将局面撑起来——再者董原现今对新帝跟吴党温顺得很,新帝自不用说,吴党那群只会纸上谈兵的家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就怕他们会第一个跳出来弹劾梁家不战而退啊!”
这数人在斗室里犹如被擒的笼中困兽一般,终是想不出脱困之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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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海陵王府回来,赶着北线有哨探返回来禀告北线的形势,林缚将哨探唤到偏厅来,亲自询问青州细情。
“楚校尉与吴爷在即墨汇合后,六月中旬才进入临朐,先去见张晋贤大人;张晋贤大人虽无意弃城,但也不反对淮东经营沂山,在我们先夺得八岐山、宝瓶山、冕渎崮等山寨之后,张晋贤大人还同意我们从临淄购粮进山……”这名从北线赶回来禀告细情的哨探,不是旁人,正是当初在弃睢宁、宿豫两城后随孙壮到山阳领罪的部将陈刀子,因擅斥候侦察,后给吴齐调了过去,如今成为吴齐依重的助手。
林缚坐在长案前,只听不说;秦承祖、林梦得、周普、高宗庭、叶君安等人坐在左右,也耐着xìng子先听。
“……”陈刀子继续说道,“临淄失守,虽有些军民逃出,但张晋贤大人不幸被俘,也正是张晋贤大人率部抵抗到最后,才使临淄城数千军民脱逃了出来。待寇兵大掠过后,楚校尉派人乔装进城,yù劫狱救出张晋贤大人,不料失手,折损了好些人手。张晋贤不降胡虏,次日给陈芝虎斩于东mén!”
林缚yīn沉着脸,晓得青州形势崩溃,无数人xìng命会给无情的吞噬,听到张晋贤身故的噩耗,心头依旧沉重、难受之极。
“临淄失陷后,程唯远大人被迫放弃广饶,从广饶撤往寿光,又得杜觉辅之名,撤入青州,陈芝虎所部新附军动作很快,广饶、恒台、邹平诸地皆陷;杜觉辅有意放弃寿光、昌邑,集中兵力守青州……”陈刀子说道。
集中兵力守青州的思路是正确的,但是杜觉辅此时在青州还能集中多少兵力出来?
这会儿mén外有人走动,林缚探头看去,陈huā脸走进来禀道:“夫人知道北面有人回来,有些牵挂老夫人的安危……”
稍有孝心之心,关心爹娘安危本属常情,林缚走到mén,见顾君薰站在廊檐前忐忑不安,牵过她的手,说道:“薰儿,吉人自有天相,莫要太担心;你也进来听一听……”
“怕是不好吧……”顾君薰犹豫道,她从xiǎo接触的都是fù人不干军政的思想,到东衙来打探消息就觉得很不该了,哪愿意进去干扰林缚他们议论大事?
“有什么好不好的?”林缚牵着顾君薰的手往里走,他让宋佳参与机密要事,便不觉得fùnv参政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有时候只是不想太违背传统,太离经叛道而已。
秦承祖、林梦得、高宗庭、叶君安等人都站起来行礼:“见过夫人……”
“妾身见过诸公……”顾君薰回礼道,忐忑不安的站在林缚的身边,听陈刀子继续说北线的形势。
林梦得知道顾君薰关心什么,帮她问陈刀子:“楚铮、吴齐到北线后,可曾有老夫人的消息?”
“杜觉辅有意守青州,但将家xiǎo都迁往临朐城,末将从八岐山赶回来,听说老夫人也在临朐。”陈刀子说道。
怕顾君薰听不明白,林缚解释道:“临朐在青州的南面,两侧皆丘陵山壑,地势颇险,只要青州不失守,临朐便不会有事——杜觉辅这么安排,也是对守青州信心不足。青州若失守,临朐得到消息,军民弃城撤往沂山,还有一两天的缓冲时间……”
听林缚这么解释,顾君薰心里稍安,父兄陷于阳信,四面八方都是虏兵,想脱围很难,但她娘亲跟嫂嫂,至少眼下还是安全的。
“杜觉辅还不如全力守临朐啊!”叶君安说道。
叶君安不仕而有四明先生之称,其人有文才也有武略,虽无随军作战的经验,见识倒也不差。
临淄失陷时,广饶守兵还不足千人,但广饶城xiǎo,反而易守。要不是陈芝虎率部chā进来后,临淄北面的大势已失,程唯远主动从广饶撤出,陈芝虎想打广饶,必然要付出更大的代价。
就像当初的阳信,城xiǎo,易于集中指挥,不易给敌人突破缺口;三五千人只要守法得当,便能挡住两三万人的攻城——守青州跟守临朐是同样的道理。
青州形势已经崩坏,难以挽回,守青州或守临朐,最大的意义是保留最后一处可以进退的基地,不使胡虏舒舒服服的彻底控制青州形势。
杜觉辅再集中兵力,也只能在青州聚集三五千杂散兵勇,又无善用兵的将领助守,青州城大,周十数里,周围地势又开阔,不是久守之地。
一旦给陈芝虎率部围实,很难预料能坚守多少时间——而临朐以及临朐南的破车岘关,地处险辟,城xiǎo而关城坚固,又背依沂山。若仅仅是在沂山以北占一座城池的话,守临朐远比青州合适。
第6章 虎面丑将
陈刀子从北面回来,在崇州与家人团聚了三天,就会再度被派遣北上潜入沂山,与吴齐、楚铮等人汇合。
“奢家早期暗中cào纵东海寇、掠袭江淮的策略,无疑是正确的——虽然奢家此呈已经疲态,但其作战思想中好的东西,不妨借鉴。这一点无需讳言。总不能因为是敌对关系,敌人的好处方面,我们就偏不学。这不是正确的态度,这是闹别扭的态度……”
林缚一直大力的向北线输送优秀的军官及后勤政务人员,以能更坚实的在沂地山水之间,与敌进行游击作战,这次随陈刀子北上,还将有一百余人。
所有北上人员在动身之前,林缚都会亲自做动员讲话,不厌其烦的给每一个人介绍青州到沂南、到泰安、到登州一带的形势以及他们将沂地山水之间主要执行的任务。
“从泰山到沂山,从沂山到méng山,到昆嵛山,整个山东中部地区,都是丘陵山壑,这些地方盛产什么?盛产山匪、马贼。沂泰诸山西接河济,沂méng诸山西接徐泗,数年来皆是四战之地。崇观九年东虏寇边,破济南,就有大量溃兵逃往沂泰山间为匪;淮泗战事期间,聚集鲁西南及淮泗之间的流民军一度高达四五十万众,但相继给平济军、长淮军以及我淮东军击溃的流民军不知凡几,自然也有大量的流民军将卒为躲避官兵的追剿,逃入沂地山水之间。这使得整个山东中部地区的崇山峻邻之间山匪、马贼势力大增,声势之大,已不亚于早年的东海寇……”林缚站在讲堂之上,即将动身北上的军官、吏员,都坐在讲堂之下听示训令。
“……说到这里,大家多半能理解我刚才为何要拿奢家举例子。的确,泰沂méng嵛诸山之间的山匪马贼,都是我们要去主动联合起来,一起抵抗东虏的对象——但有些事情,我们要分清楚了。好的经验要学,坏的经验,就坚决的不能学。奢家联合东海寇势力是好的经验,但纵容东海寇为祸江浙,使平民也惨受损失、祸害,貌似严重打击了江浙的军事潜力,但也使奢家即使在夺下两浙大部分区域之后,也无法得到人心、稳固统治——这恰恰是我淮东军在浙南、浙东势如破竹的关键因素。沂地山水的山匪马贼,其出身绝多大数都是好的,有吃不上饭的农民,有受将官拖累打了败仗又怕给问罪的普通兵卒,被迫沦为山贼,也是无计可施。对他们,我们要既往不咎,要积极的去争取。但这就是一个界线,既往之后,还祸害地方的,那就是害群之马。即使短时间里不能剿灭,我们也绝不能跟他们同流合污——而大家去沂山之后,对东虏控制区域的袭扰,也要坚决的避免伤害民众。要晓得,将来大家能在沂山之间立足的基础,除了手里的刀枪弓弩外,更主要的是依靠民众跟发动民众。要是连民心都失去了,又谈什么依靠跟发动呢?”
“这时候敌势大盛,大家北上后,不要计较一城一寨的得失,要善于利用形势,扬长避短,要坚决的执行‘避强敌、扰驻军、打疲兵’的作战策略。保存实力不是什么可耻的事情,我们今日保存实力,是为了明天更好的打击敌人。战争是残酷而曲折的,不能正确的认识战争形势,而盲目的把将卒送到前线去牺牲,不是负责任的态度,也不利于日后争取最终的胜利,但敌军已成疲态,往后退动之间,我们的出击也要坚决,不怕牺牲……我希望在座的每一个人,都能独立的分析形势,成为淮东军合格的将领……”
林缚与秦承祖、高宗庭等人亲自送陈刀子等人踏上征途,为了节约时间,他们将从梁家控制的沂南地区直接乘马穿过。
望着踏上征途北上的骑队,高宗庭颇有感慨的说道:“这个工作要是能早一年做,就好了。”
“得陇复望蜀也,”秦承祖微微一笑,说高宗庭贪心不足,说道,“一年前,梁家还严密控制沂南;顾家晓得淮东往沂山派人,指不定会直接派兵进沂山进剿——他们焉能有远见认识淮东如此煞费苦心,也是要给他们留条后路?”
高宗庭苦笑一下。
林缚淡然说道:“虽说形势上是紧迫一些,但也不会没有时间……”
周普骑着马,从城里驰来,到跟前翻身下马,嘴里骂骂咧咧的说道:“狗日的梁家,果真是没种——北面刚传来的消息,梁成冲七月底就弃了平原,将兵马都撤到黄河南岸了。因争渡船,竟然还自相推挤,淹死了数千人!”
苏mén案,梁家是主谋之一,而靖北侯苏护在边军提拔的将领军官,几乎都无一例外的遭到梁家的打压,甚至有许多人莫名其妙的失踪、杳无音信——秦承祖、周普等苏家故将,对梁家父子是绝没有好感的。
“形势更紧迫了啊!”高宗庭蹙眉咂嘴说道,“东虏兵夺临淄,威胁梁家的侧翼,但梁成冲兵驻平原,何尝又不是威胁东虏进入青州兵马的侧翼?梁家这一撤,阳信彻底陷入孤围。在没有侧翼威胁的情况下,叶济多镝也能在未拔阳信之时,派更多的兵马,从东线直入,进入临淄……东虏在临淄聚集兵马增加,就有两个选择:其一:可以往西南,从泰山与沂山间的低丘地带穿过,强chā泰安,截断梁家从济南南退的后路……”
“这条选择,叶济多镝多半不会选,”秦承祖说道,“一旦泰安失守,梁习、梁成冲父子南下的退路给截断,但西面是长淮军的防线,再往西是梁成翼负责防守的河中府,有接援,其还没有陷入孤围,必然是据济南死守……梁习、梁成冲父子再蠢,手里有五六万兵马能用,只要济南城里米粮不断,怎么也能守住?对叶济多镝来说,还不如从正面施压,迫使梁家父子弃济南南逃,待梁家父子离开济南之后,派一支jīng锐骑兵半途击之即可。”
“要是从正面,从平原府施压强迫梁家父子弃济南南逃,叶济多镝率一部主力徐徐进入平原府,也要耗些时日,那他在东线能做的第二个选择,应再使陈芝虎为先锋,往东穿chā,夺登州水镇!”高宗庭语气坚决的说道,“大人当立即向朝廷密奏,请撤登州水军,就地摧毁登莱地区所有的修造船舶设施跟场所,强令工匠南下……”
“朝廷下旨,叶柳飞拒绝执行,当如何处之?”叶君安问道。
即便朝廷为保江淮,也必然不想登州水军及登莱地区的造船工场及工匠落入燕胡手中,唯一可虑的是柳叶飞。登州水军南撤,柳叶飞身为登州知府却不能随之南撤,柳叶飞若忠于朝廷,自然会遵旨办事;倘若柳叶飞这时候已经起意投降燕胡,必然会千方百计的阻挠登州水师南下,以便在燕胡面前捞取更多的投降资本……
“抗旨者杀,跟有意叛降之人,还有什么废话可言?”林缚冷冷的说道,吩咐叶君安说道,“叶先生,麻烦你与宗庭速去草拟折子,今日就派人递往江宁……请到密旨,从江宁直接走海路北上登州,时间应该能赶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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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淄府衙后宅,狗犊子卢雄困顿的坐在xiǎo池子畔的柳荫下,眼睛半眯看着池塘里的莲蓬及碧绿的荷叶。近一年来,他所不明白的,既然他跟陈芝虎要给督帅报仇,为何却要帮着东虏攻城掠地、杀人盈城?而那些屡受皇恩、看上去一本正经、满嘴仁义道德的读书子,为何又争先恐后的来投东虏?
狗犊子卢雄力大如虎,但很多事情都想不透,但督帅给yào死,使他心里充塞着愤恨,就仿佛杀人兵器,陈芝虎驱他攻城,便如狂屠;战后,便帮陈芝虎看宅守院,他只能将对督帅的情义寄托在陈芝虎的身上。
“你回去告诉姓柳的,在我面前没有讨价还价的机会。我今日许他条件,三王或天命帝最终不允,还不是都是废话,”从打开雕huā窗户的屋里传来低沉如chūn雷的声音,“姓柳的心里也应该明白大燕需要什么,只要能将这些替大燕留着,他还愁没有出路?”
过了片刻,就有几人从屋里走出来。即便在内院,这几人神sè也是很不安。
直接将马车拉到内院来,马车遮得严严实实,丝缝不lù,看着那几个形迹诡异的钻进马车再没有lù面,狗犊子卢雄站起来捶了chā腰,自言自语道:“狗日他娘的,怕lù脸,咋不将脸揭下来?”
马车驰出府去,陈芝虎从屋里走出来。
陈芝虎虎背熊腰,即使在内宅,身上也穿着软甲,脸上有一块大斑,仿佛虎纹一般,左额处天生陷进去一块,豁嘴兔chún,使他的容貌看上去异常的狰狞、丑陋。
这相貌上的缺陷,使他幼时给父母遗弃,给僧院收养从xiǎo做了和尚。即便是做和尚也受尽欺侮,以致十三岁时在收养他的老和尚死去,他便提了一把剔骨刀,将僧院里其他二十六个和尚一个不落的杀死,一把火烧掉僧院,落草为寇去了。
狗犊子卢雄问道:“虎爷,还有仗要打?”
“或许吧!”陈芝虎淡淡的说道,开口说话时,豁嘴裂得更厉害,真如一张活生生的虎脸。
“虎爷,你说高先生晓得我们帮胡人打仗,会不会怪我们?督帅在阎王殿里会不会怪我们?”狗犊子卢雄问道。
“你既然下定决心要替督帅报仇,还怕督帅怪你吗?”陈芝虎反问道,见狗犊子卢雄费解的挠脑mén子,笑了笑,又凝眉望向远方,心里暗道:督帅,你莫要怪我,我对你的义已尽,这狗日的朝廷可没有半点值我效忠的地方……
陈芝虎又mō了mō遮住半边脸上的丑斑,想起幼年所遭受的种种屈辱跟折磨,想起初méng崇观帝召见登殿,崇观儿乍看他如见恶鬼惊谔。对脚下这片土地,陈芝虎心里便只有断不绝的怨恨。
第7章 调虎离山
高义提着兜鍪走进来,看到狗犊子卢雄蹲在廊檐下,伸脚踢了踢他,笑道:“狗犊子,你快回房去,看我给你找来什么好东西?”
“……”狗犊子给蛇咬似的往后一缩,说道,“你莫要捉nòng我。”
狗犊子卢雄倒是不畏陈芝虎,但高义心眼最瞎,说是送他好东西,上回往他房里送了两个剥得jīng光的nv人,害他几宵没睡踏实,心里不明白,明明每天都有ròu吃,高义还送他nv人做什么?好不容易将nv人还给高义,高义倒笑他是白长了驴大的货却不晓得怎么用,莫明其妙的,旁人也跟着笑他……
陈芝虎眉头微蹙,晓得高义贪sè,对他说道:“你也少nòng些nv人,莫要误了正事……”
高义敛起无赖般的笑脸,正sè说道:“虎帅jiāo待的事情,绝误不了,”又问道,“听说姓柳的往人过来了,看来张协那狗儿的信还是能起些作用。接下来我们怎么打,先打青州?”
“你与林缚见过面,你觉得他会任我们从容拿下登州?”陈芝虎问道。
高义皱起眉头来,他与林缚见过两面。第一次是陈芝虎任河南制置使时,他代表陈芝虎前往江宁参加军议,与林缚见过面,也与高宗庭见过一面;第二次是林缚纵红袄军东进宿豫、睢宁,他代表陈芝虎前往山阳问罪,与林缚见过一面。
听陈芝虎担忧淮东军会干涉青州局势,高义咧嘴笑道:“他便有这心思,也要有这力气才成……淮东军有七八万人陷在浙东,林缚便是神仙,又能变出多少兵马来?”
“怕是没那么简单,”陈芝虎脸sè沉郁,再加上他面容狰狞,便是笑,也是极难看,叫人看不出他心里所想,他只是声音低沉如远雷的说道,“淮东军能压着奢家打,兵势甚锐,但之所以能得先机,都依赖于其水师盛势、前所未有。督帅在世时,也谈到水师,也说对水师之妙用,古人都不及林缚——以林缚及高宗庭之谋,断无可能坐看登州水师落入北燕之手——你再看登州之形势,有如渤海湾的袋子口,只要登州水师能为北燕所用,淮东军在津卫岛的那一两千兵马便如袋子里的虾米,剿灭易如反掌。既然在津海军南撤之时,林缚在津卫岛布下一记后手,便不可能看不到登州。”
“淮东即便不甘心,又能如何?”高义说道,“柳叶飞既然派人来联络,可就一心想着从北边谋富贵啊!在登州主事的柳叶飞配合我们行事,只要我们攻下青州,还愁到嘴的鸭子会飞?”
“柳叶飞要是有能耐,崇观十年也至于给汤浩信、林缚联手bī出青州了,”陈芝虎对柳叶飞颇为不宵,说道,“或许多给柳叶飞三五年时间,或能掌握登州水师,但他这时出知登州才一年时间不到,也想要登州水面唯他马首是瞻,怕是做梦。登州镇水步军二十营,柳叶飞能掌握三五成,便顶天了。要是这时候南朝一道密旨缴了柳叶飞的兵权,令登州水师走海路南撤,你拿什么去追?”
“照道理来说,南朝要保半壁江山,淮河、扬子江是能依仗的天险,与淮东一样都不能容北燕据有登州水师,”高义给陈芝虎点醒,一时间也束手无策,“南朝要下密旨也快,当真要将登州水师撤到南面去,我们即便是这时候率军赶去,也来不及啊!”
“也未必,”陈芝虎说道,“南朝真要将登州水师撤下去,就意味着彻底放弃山东。眼下青州还未给我攻陷,梁习、梁成冲还聚集在济南,南朝哪那么轻易下决心自断一臂?但防万一,我要你率部在青州城外打一场败仗!”
“我打败仗?”高义脸上的横ròuchōu搐,他晓得陈芝虎这是稳敌之计,将登州水师拖住,但叫他去打败仗,心里还难以接受。
“怎么,败仗就打不得?”陈芝虎唬着脸瞪着高义。
“前锋营就那么点种子,折损一个人都叫人心痛。xiǎo败,虎帅的计策怕是难行,要是大败,虎帅,你心里不痛?”高义拧着头说道。
陈芝虎纵横沙场半生,倒有一半声名,是靠前锋营挣下来的。与陈芝虎的出身一样,前锋营将卒多为死囚、大寇、死士。
陈芝虎用他们杀戮沙场,在军纪上也是极为放纵,以呈其凶悍残暴之气。即便在李卓治下,屠城寨、索掠敌境也是常有之事,是原东闽军中极有特sè的一支jīng锐。以高义为首,前锋营勇将颇多,以敖沧海当年之武勇,也只能屈居高义之下。
陈芝虎征战沙场半生,领兵或众或寡,但前锋营的兵权却从未放手,几乎是作为亲卫使用。而陈芝虎每逢征战,又喜欢身先士卒,所以前锋营几乎每战都作为陈芝虎用之攻敌的先驱jīng锐,也是陈芝虎部分声名最盛的jīng锐。
这么一支jīng锐,兵力自然不会太多,陈芝虎征战半生,在大同曾领兵七八万人,前锋营也仅四千余众,时至今日,差不多都是百战jīng锐。
为谋登州水师,故意让前锋营在青州城下大败,高义舍不得。
“周知众率部已过恒台,明日就将进城,我将他部编入前锋营,你领着去打青州便是。”陈芝虎说道。
“周知众愿意?”高义问道。
“进了临淄城,还由得他做主?”陈芝虎冷声说道,“大不了战后还他五千兵马便是。”
“不用前锋营,虎帅怎么吩咐都行。”高义瓮声道。
“有仗可打?我也要去。”狗犊子卢雄说道。
“打败仗你也要去?”高义瓮声问道。
“让卢雄去,败也要败样!”陈芝虎说道。
“狗犊子气血冲上头,可只会往前冲啊!”高义劝道。一场必输的仗,将一根筋的狗犊子带上战场,不是害他xìng命?
“没那么多废话,他要不听话,打晕了拖回来就是。”陈芝虎脸sè沉下来,说道。
“大败之后,怎么接下去?”高义问道。
“哼,”陈芝虎说道,“南朝都得‘青州大捷’了,柳叶飞便是一砣屎,也能将登州镇军主力调出来‘支援’青州……”
柳叶飞这数日来在府衙里坐立不定,看着青州形势即将崩溃,赶紧投降过去,还能捞场富贵,但是将秘使派出去,他又患得患失起来。
柳叶飞既担心事情败露,在陈芝虎率部打下青州之前,朝廷便派人携旨先夺了他的xìng命;更担心顾悟尘、顾嗣元父子最终守住阳信,迫使北燕大军退兵,他更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还落了个把柄在北燕手里。
这会儿一个青衫男子走进来,看到患得患失、惶惶难安的柳叶飞,轻唤了一声:“叔叔……”
“啊,”柳叶飞吓了一跳,抬头见来人正是他派去临淄跟陈芝虎密谈的侄子柳致永,才稍定心绪,将院子里的侍婢都遣开,开口问的第一句话就是,“致永你一路可没有露了行迹吧?”
“未曾,除了见陈芝虎,致永白天吃喝都在马车里,未与任何人碰到面。”柳致永说道。
“那便好,那便好,”柳叶飞稍稍心安,才问道,“陈芝虎可曾说好何时去打青州,又何时来打登州?”
“陈芝虎未说何时去打青州,只说他在青州城外将有一败,要叔叔率登州兵从莱阳西进……”柳致永说道。
“这样啊……”柳叶飞一时间还不明白陈芝虎这么做的深意。
柳致永提醒道:“陈芝虎是怕叔叔无法说服登州兵诸将降燕,是要叔叔将兵马都调出登州大营。只要陈芝虎派一路偏师夺了登州以断退路,或者登州大军在西进路上给陈芝虎所部围住,到时候再说服诸将降燕,相对就容易多了……”柳致永稍稍停顿,以便柳叶飞能想明白,又说道,“此外,北燕国主对登州水师是势在必得,想要叔叔尽可能将水师调上岸!”
柳叶飞听得陈芝虎xiǎo看他掌握不了登州镇军,心里就有些来气,在侄子面前也下不了架子,沉着脸sè,带情绪的说道:“狗眼看人眼,轻而易举之事,偏要搞这么麻烦……”
“还是xiǎo心为好,”柳致永察言观sè的劝道,“赵珍、胡萸儿那几人,怕是不那么好说服;再者,要是青州形势不能救,朝廷说不定会下旨,将登州水师调到南边去……”
登州镇分水步军,在燕冀崩溃之后,登州步营五千甲卒都给大量调往大梁,补充长淮军兵力的不足,此时登州镇所辖步营,多为柳叶飞到登州赴任后招募编成,编有十营约六千余人,其将领多为柳叶飞一手提拔起来的亲信。
柳叶飞有把握说服步营将领随他投降北燕,但这一支兵马,编练时间仓促,又缺兵少甲,战力只能列为地方乡勇一流,根本就不给陈芝虎放在眼底,陈芝虎也可以说北燕贪的是登州的水师。
登州镇所辖真正能称得上jīng兵的,是建制有两百余年历史、在李卓任兵部尚书期间又得到极大加强的登州水师。
登州水师在登辽东作战时受到重挫,但现在还保持了六千余人的编制,特别战船军械都没有遭受大损,将卒兵甲也齐整,练训也充分,与步营相比较,倒是能算得上一支jīng兵。
原登州镇主将殁于辽东,但水营将领,以赵珍、胡萸儿诸将为首,自成一系,不大买柳叶飞的账。
此时,登州镇步营主力集结在登州城里,水师的主要驻地却在登州城西北的丹崖山东侧刀鱼寨,平日里也是井水不犯河水。
刀鱼寨说是寨,实际是一座水城。刀鱼寨利用丹崖山临海的险峻地形修筑,负山控海,周长约六百步,城墙仍块石垒砌,敌台、护城濠皆全,为易守难攻的坚城。有南北相mén,南mén与陆路相接;北mén为水mén,是水师战船出入之所。城内有两百步见方的海池,可泊上百艘大xiǎo战船。
倘若柳叶飞不能说服水师将领一起投降,即使陈芝虎率大军袭来,登州水师也能依刀鱼寨而守、负隅顽抗。陈芝虎所部兵马再jīng锐,要强攻刀鱼寨,只要守军意志坚定,也必然要负出惨重的代价才能成功。
退一万步说,登州水师不能守刀鱼寨,也能从海路从容撤走,津海之事在登州重演,也不是很难想象。
陈芝虎看得也是极准,指望柳叶飞说服或要挟水师将领一起投降,失败的风险太大,最佳之计,莫过于调虎离山
第8章 寝殿密议
林缚请撤登州水师的密折,于八月十日送抵江宁。
虽说林缚有密奏新帝的特权,即使永兴帝准许林缚所奏,调登州水师南撤的密旨,也必须通过政事堂用印,才合乎体制。更何况永兴帝此时还根本就没有放弃河淮防线的念头,在他看来,即使是青州的局势,也非无法挽回。
永兴帝偶感风寒,一直拖到十二日,才将陈西言、岳冷秋、程余谦、左承幕、林续文诸相及御营军都统制谢朝忠、支度使张晏召到寝殿密议其事。
林缚的密折不通过政事堂,故而受召诸人,只有林续文清楚详情,陈西言、岳冷秋、程余谦、左承幕及张晏、谢朝忠诸人,都不大明白皇上为什么突然召他们到寝殿密议。
“该不会又重提新建皇城之事?”
在往寝殿的路上,左承幕走在陈西言的侧后,猜测皇上这次召诸相进宫的缘由。
“……”陈西言捋着胡子思虑左承幕的话,但没有给什么回应。
左承幕曾任荆湖宣抚使、荆州制置使,新帝登基,必然要拉拢西线势力的支持,左承幕得以入朝,担任副相。
陈西言沉默着,程余谦看着宫里的情形,说道:“皇上屈居于此,也是有损国威,似乎确有择址新建皇城的必要。”
“恰是,恰是……”谢朝忠附和道。
高祖立都江宁,草创之际,国事唯艰,而战事屡起不休;高祖是勤勉之人,在经营江宁之时,只是在镇抚使司衙mén的基础稍加扩建,建成当时的大越皇宫,规模有限得很。
高祖称帝九年,崩殂之后,大越就改都燕京,真正大规模兴建宫殿,是在燕京。
江宁的皇宫,一直都保持在高祖在位时的规模,约三百步见方,只能算一座狭xiǎo的城中xiǎo城。永兴帝封宁王时,以江宁皇宫为宁王府,登基后,宁王府就又改为皇宫,多年来都没有花大力气整修过,格局狭xiǎo不说,还显得有些简陋跟破旧。
林续文与岳冷秋不吭声,张晏也不吭声,陈西言看了程余谦一眼,说道:“银子,有银子什么都好办!”却是没有理会谢朝忠。
谢朝忠武将出身,得帝恩宠,一朝登上高位,主行跋扈,陈西言便看他不起,在这种xiǎo事上,也不大给他好脸sè——虽说程余谦给陈西言出口反驳,而未给搭理的谢朝忠最是尴尬。
林续文只当看不见谢朝忠眼里的怨恨。
高祖在这皇宫里一住便是十一年,也未觉得皇宫拥挤;永兴帝登基近一年来却屡屡提起有意在江宁城外择址另建皇城,只是每次都给陈西言堵回去。
若是依照燕京皇宫规模,在江宁择址另建皇城,怕是要召集十数万工匠、费十数年之功才能完成。
造城耗费也许不大,关键是在皇城里修造各种宫殿,糜费极为惊人。其他不说,皇家宫殿用木、用砖、用石,都有定制。巨木、美石,都要进深山老林寻觅,仅这两项就可能要耗用数万劳役、数百万两银——江宁此时哪有余力做这桩子事情?
在江宁城外择址新建皇城之事,谢朝忠是支持的,程余谦是墙头草,摇摆不定,但包括陈西言、岳冷秋、林续文、张晏、左承幕诸人,都是极力反对的,所以这事一直都拖了下来。
林续文晓得这次见召进入议事是议登州水师南撤之事,他暗暗揣摩陈西言、岳冷秋等人可能会有态度——其实也没有必要等进了寝殿再揭开其事,这事要通过,此时在场所有人的意见都很重要。
林续文轻咳了一声,说道:“但闻淮东有密折进京,皇上召我们,许是议这事?”
“哦,”陈西言浊眼看了林续文一眼,问道,“淮东密奏何事?”
岳冷秋、程余谦等人,都望了过来。
“临淄失守,青州岌岌可危,登州势难独保,”林续文说道,“即使诸公对守淮河还有信心,仍要考虑江淮两水之险,不给燕胡分夺……”
在场诸人,即便是惯作墙头草的程余谦也自有一分见识,林续文说到这里,他们便都明白淮东密奏是为何事。
淮河是军事上极重要的一条分际线,即使是寒冬季节,淮河南岸会有一些河流会冰封,但淮东水势浩dàng,在冬季极少有大规模冰封的现象,所以淮河是真正阻止北方骑兵集团大规模南下的第一道天险;在淮河以南的扬子江则可不用说。
淮河防线,外线依托黄河,内线依托淮河,即使对守河淮防线有相当的信心,限制燕胡发展水军,也是江宁诸人当前所取得的共识。
林续文提及登州,陈西言等人当然也就能想到登州水师及登莱地区的造船工匠大规模投降燕胡,其后果远比单纯的登州失守要严重得多,下意识的就想将登州水师南撤,以备不患。但转过这个念头,各人的想法又不一样。
陈西言、岳冷秋、左承幕、程余谦、张晏、谢朝忠等人都左右而望,竟是对此都没有多说一句话,只是下意识的加紧步伐,往寝殿走去。
寝殿里,永兴帝刚喝过御医给煎的yào汤,多披了一件锦裳,给陈西言等人赐了座,从外裹金丝绣龙围幕的楠木长案上,拿起林缚所呈密奏,说道:“林缚递来折子,请撤登州水师南下;兹事甚大,朕召诸公来议一议,当撤不当撤?”
内侍将折子递给陈西言等人依次传阅,林续文早就看过抄本,也是装模做样的再看一遍,寝殿之内,气氛沉默起来。
谢朝忠抢先说道:“哪有未曾打就先撤下来的道理?淮东侯心思太多,臣看不一定就是好事。”
林续文看向陈西言,虽说陈西言有几桩事不得永兴帝的欢心,但朝政大事上还是他在永兴帝面前分量最重。
陈西言未出声,岳冷秋倒抢着说道:“依微臣所见,这时就将登州水师撤下,此图xiǎo失大也……”
淮东早就想到岳冷秋会反对——登州水师能撤下来,但柳叶飞还有守登州之责,不能退下来。柳叶飞是岳冷秋举荐出知登州,又属于张协一系的旧人,一旦柳叶飞被迫“死守”登州,投降的可能xìng极大。此时江宁言官一直重提张协降虏之事,要将岳冷秋拖下水,一旦柳叶飞再降敌,岳冷秋除了请辞致仕,根本就没有第二路可以选择。
岳冷秋反对登州水师这时候撤下来,是要给柳叶飞留一条退到江宁来的后路——将来登州实在不能守,柳叶飞也可能随水师撤到江宁来,不会有多大的罪责。
岳冷秋还不知道的,柳叶飞已经将他抛弃到一边,开始在燕胡那里寻找退路了。
“淮东侯建议这时将登州水师撤下来,是以备不患,但登州、青州以及整个山东与河淮防线都还是要守——将登州水师撤下来,留守登州的将卒、坚守青州的将卒以及守济南、大梁、河中的诸镇将卒,必然军心动摇,”说到口才,谢朝忠给岳冷秋提鞋都不配,岳冷秋侃侃而言,“为保xiǎo利,而害河淮大局,故微臣以为淮东所奏不能行!”
永兴帝本是已经给淮东密折打动心思,召诸相来想依淮东所奏行事,给岳冷秋这一说,顿时又没有了主意,眼睛看向陈西言、张晏等人,也不吭声相询。
程余谦说道:“以浙闽战事紧急,调登州水师南下作战,若能不惊扰民心;皇上有心择址新建皇城,从登莱调工匠补江宁匠户,也是一个说法——微臣以为行淮东所奏之事,对河淮防线不会有太大的惊动。”
程余谦历来是墙头草,不轻易表态,但看到他这趟竟然如此积极,林续文也颇为意外,想不透根源出在哪里。当然,林续文也不会认为程余谦是突然对淮东心生好感,暗道:莫非是梁家找上他了?
梁家若想从济南不战而退,背负骂名是逃不了的。不仅淮东不会支持梁家从济南不战而退,其他人都不会公开支持梁家这么做——倘若有登州水师这个不战而撤的先例发生,梁家再效仿,所承受的压力就会少许多。
程余谦在江宁任官达二十载,在拥立之变前,他与永昌侯元归政酬唱颇勤,只是在拥立之变后,才绝了来往,但不意味着他与元归政就完全没有来往。
不管怎么说,程余谦能主动支持淮东所奏,倒是林续文意料之外在这桩事上的一个助力。
程余谦表过态,林续文就跟着说道:“程大人所言,微臣也觉得甚是;就微臣以往所见,河淮防线似固实浮,当以经营淮河为要,即使淮河以北的防线,也有给冲溃之危,江淮即为江宁最后依靠的天险。当前之情形,诸镇虽以挽回河淮形势为先,但也断不能让燕胡有发展水军的可能……”
“微臣以为程、林二位大人所言有道理,淮东侯所奏之事,不能轻视。”左承幕说道。
左承幕长期在荆湖任职,与其他人瓜葛较少,所以较能坚持己见,不受其他因素的干扰,但他言简意赅,点到为止,也没有跟岳冷秋、谢朝忠起争执的意思。
岳冷秋未料程余谦会抢着说话,陈西言、张晏似有给程余谦、林续文说动的迹象,又chā话道:“登州水师本有扰燕胡侧翼之用,依淮东所奏,登州水师撤到江宁之后,其扰燕胡侧翼之事,就又要淮东分扰了……”
岳冷秋此言一出,陈西言、张晏立即心生警觉。
当世虽无明确的海疆概念,但淮东军司禁海限制嘉兴等地海船出海牟利所引起的争执,已经引起陈西言等人警觉——岳冷秋将登州水师撤不撤,跟淮东水营的辖防区直接扯上关系,立即使得陈西言、张晏变得谨慎。
张晏说道:“有津海之事在前,即使登州有失陷之虞,而水师临海而驻,即便是到最后一刻,要撤也能撤得出来,似乎不急于一时!”倒立时转变立场,不支持立时将登州水师从北线撤出来。
“陈卿家,你以为如何?”永兴帝问陈西言。
陈西言虽担忧这时候将登州水师撤下来,会使淮东水营的辖防区大增,但他也能意识到林缚密奏所没有明示的一个问题,那就是柳叶飞不可靠——柳叶飞要是主动投降燕胡,与陈芝虎里应外合,登州水师怕是chā翅难飞,他说道:“信报传递,延误时日也多,江宁这边也难及时做出正确的处置;微臣以为,应选一能吏,派往登州督战,授以权柄,使其在登州可以从权处置诸事……”
林续文也认为陈西言所言是老成持重所见,又平衡了诸人的意见,但关键问题,这时候有谁愿意到登州督战去,谁又能保证凭着一道圣旨,就能在柳叶飞的眼皮子底下掌握登州形势、掌握登州水师?
林缚文坐镇津海时,与登州水师接触也多,知道一些登州水师的细情:这时候时间还宽裕,将登州水师撤出来容易,一道圣旨就行;但时间拖到最后,难保登州水师将领就没有其他想法
第9章 大溃
江宁正为派谁去登州督战而难以决定之际,陈芝虎派副将高义率部万余众奔打青州。
高义打青州,效仿陈芝虎奔袭临淄的战法,直接将大军压上,围三阙一,给青州城里的守军留条活路,瓦解其斗志,以免其死心的拼个鱼死网破。
从四乡八亭抓来数千民夫,以推车、布囊负土,只一日工夫,便在宽十数丈的护城河上,填出七八条攻城的通道来。高义便驱万余兵马,分从三面,以云梯附城,强攻青州,仿佛一刻时间都不想耽搁。
陈芝虎攻临淄,临淄失之不备,张晋贤其时在临淄仅有千余杂兵,给打了个措手不及,再加上临淄城大,千余杂兵根本就守不周全。故而陈芝虎拿万余jīng锐压上,以快打快,三日就将临淄攻陷,于攻、于守,都是正常不过的结果。
临淄失守后,杜觉辅反应甚快,即放弃北面的寿光、昌邑、广饶等城,将兵力集于青州城。青州城里的守军虽杂luàn,在大兵压境之时,难免惊慌,但总数仍有四千之多。
协助杜觉辅守青州城的不是别人,是杨释。
杨释乃顾氏家生子,与其父杨朴深受顾悟尘、顾嗣元父子的信任。顾悟尘、顾嗣尘率青州军主力前往阳信之时,留守青州的兵马虽说有限,才两营甲卒,但杨释可以说是青州军少有能给顾氏信任又兼有能力的将领,故而给安排在留守青州大本营。
此外协助杜觉辅守青州城的还有广饶知县程唯远。
程唯远给顾悟尘、顾嗣元父子从阳信拥挤到广饶任知县,阳信有些老卒跟他一起前往广饶,在此基础上组建了广饶兵。虽然人数不足千,但有经历当年阳信残酷战事的老卒为底子。广饶兵离jīng锐还差些距离,但至少看到敌军压来,却没有太大的惊慌,守城池也有法度。
有时候,经历过跟没经历过就是不一样。
杜觉辅平日时风度颇好,这会儿就难消眼睛里的慌luàn。程唯远当年在阳信城头坚守了数月,胡虏及叛卒堆在阳信城下的尸骸将有万具,高义所部如此简陋的战法,已难让他心头震憾了。
更何况,此时吴齐正在青州城里。
青州与淮东绝裂,青州诸人对淮东敌视甚深,但那时青州军主力还没有给围困在阳信城里之前。
这时候临淄失守,青州形势崩坏,杜觉辅等人即使再有骨气,也不会将直接来青州联络的吴齐轰赶出去,更何况程唯远、杨释二人对淮东也是心存亲近之感的。事实上,杜觉辅本人也有心想将宗族亲眷先撤去淮东避难。
青州城有杨释、程唯远、吴齐在,城里守军兵力充足,且之前有过几日时间的缓冲,叫守军做了些准备,高义这种简陋粗暴的战法,自然就不管用。
高义所部强攻一日无果,将近黄昏将要撤兵稍退,等明日再来攻城,杨释窥着时机亲率六百甲卒从北mén突击而去,直捣高义所在的主将高旗。
杨释见敌将心存轻视,战法简陋,领来攻城的兵马也有数,自然要抓住机会打反击。不然等敌军攻城数日无果,老老实实的将主力大军调来,以水磨工夫围打,他们给困在城里就痛苦了。
杨释率部突然从北mén出击时,高义所部散于青州城三面,又下值攻城力疲退下、队形散luàn之际,给杨释率部一冲即垮,几乎没有组织像样的攻势,主将战旗便给突袭出城的青州守军砍倒。
主将战旗砍倒,中军给冲luàn,敌军虽然还有万余众,但如给砍去头颅的庞大身体、又没头的苍蝇,顿时惊惶逃散。
杨释趁胜追击,杜觉辅也果断往城外增派兵马,漫山遍野的追杀溃卒……
一役竟能歼俘兵卒近三千人,缴获兵甲更是无数,这青州军在陈芝虎率部进入青州、袭夺乐陵以来唯一仅获的胜战,而且绝对能称得上大捷。
此役虽然不是直接打败陈芝虎本人,但高义十数年来一直给视为陈芝虎的影子,所率来攻打青州城的兵马又是陈芝虎屠戮沙场、赦赦有名的虎军前锋营jīng锐。
从东闽战事以来,虎军前锋营几乎就没有尝过败绩,也是曾给认为能与淮东军jīng锐争锋的一支jīng兵。
此役,陈芝虎所部jīng锐逾万人给杀溃,副将高义又身负重伤逃回临淄,陈芝虎也仅敢率残部据守临淄不出。
这要不算大捷,杜觉辅都不晓得要怎样才算大捷。
吴齐算是目光狠辣的老将,虽觉得高义败得冤、败得怪,觉得眼前这场大捷来得蹊跷,但大捷实实在在,一点都没有作假,也由不得他不信。毕竟战场之上是充满偶然xìng的,陈芝虎、高义轻敌冒进,也不是没有可能。
想古往今来,多少名将在其盛时只因轻敌败于弱敌之手,就不会觉得陈芝虎、高义之败,有多少难以想象了。
青州境内一时军民振奋,杜觉辅便如在天上人间走了个遍,由之前的惊惶不安,瞬时间陷入斩获大捷的狂喜之中,立时分兵去取寿光、昌邑,传捷快骑出青州城迅速驰往四方。
地狱与天堂,从来都是一线之隔,在地狱的心情与在天堂的心情,转变也是如此之快,随之而来是对战事及局势的判断彻底颠覆。
留守青州城的诸人,不仅杜觉辅,包括程唯远、杨释在内,都不再悲观失落,都不再认为青州的形势无法挽回,甚至觉得只要再能打出这么一场胜仗,青州的局势就会逆转。
也不怪杜觉辅他们这么想,陈芝虎素来就有威名、恶名,即使他降了燕胡,其战场上无敌勇将的形象也深入人心——在杜觉辅看来,青州一役已然将陈芝虎打残;再有一捷,就能彻底消灭进入青州腹地的敌军力量,进而威胁围困阳信的虏兵主力。
歼敌多少尚在其次,关键是此役鼓舞了士气,只要能将陈芝虎从临淄城赶城,登州军及梁家兵马往中路聚集,虏兵围困阳信的主力,除了撤走,还有第二个选择吗?
关键青州城此时的守军有限,不足以再接再厉再获大捷,杜觉辅一方面派快马往登州、济南求援兵,一方面希望吴齐能将淮东散于沂山之间的人手聚集起来,形成一支战力,形成正面战场。
游击战术讲究“敌疲我打、敌退我追”,青州获捷,陈芝虎所部jīng锐给打残,也恰是追着打的时机——吴齐也不耽搁,一面派人到淮东禀报此捷详细,一面亲自赶回八岐山,找楚铮召集兵力,出山与青州守军联合作战。
随吴齐、楚铮先后进入沂山的淮东人手有五百余人,用于收编原山寨、马贼势力,短短两个月不到的时间,发展兵力已近三千人。兵甲一时补充不及与训练不足还是其次,最主要的这些兵马都散于沂山之间,要召集起来需要一段时间,非几天能成。
但不管怎么说,青州一捷,将山东半岛东部地区的军民官史的神经一下子刺jī起来,形势短时间里,确实是往好的方向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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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州捷报传到江宁,江宁还没有决定好派谁去登州督战。
永兴帝在崇文殿召诸相及重臣议事,面对青州急递而来的捷报,诸人都是又喜又惊。
谢朝忠哈哈大笑,说道:“我早说淮东侯是胡猜瞎掰了,看看,我说的怎么样!”一脸得意,眼神专往林续文那里抛。
林续文无言以计,青州那边自然不会拿假大捷欺骗朝廷,青州形势出现转机,只能说林缚在此事上判断失误,谢朝忠的xiǎo人得志令他厌恶,他也只能在永兴帝面前替淮东开脱,说道:“淮东侯也是为朝廷分忧……”
“这个朕明白了,无需林爱卿多言,”永兴帝不耐烦的打断林续文,林续文与淮东穿一条kù子,他心里自然清楚,奈何打胜仗的是青州军,要是长淮军的话,他就无需给林续文及淮东好脸sè看了,又问陈西言,“陈卿家,依你所见,这时还要不要派人去登州督战?”
之前没有人愿意去登州督战,毕竟登州是险地;陷在那里没有办法,谁愿意没事主动跑过去?此时青州局势大为改观,跑去登州督战,非但无险,说不定还有战绩可捞,自然是人人都愿意。
只是之前派人去登州督战,是怕柳叶飞不稳,担心登州水师有落入敌手之虞;此时青州形势大为改观,登州自然就再无威胁。
这时候再派人过去,不是故意给柳叶飞心里添堵吗?
陈西言说道:“无需派人去了……此时,当命鲁国公及登州知府柳叶飞,立即派兵进入青州,联兵作战,以期能扩大战果,早日以解阳信之围。”之前下旨怕是无人理会,这时进入青州能分得战绩,想必梁家跟登州镇会积极一些。
岳冷秋说道:“微臣以为不妥,诸军当谨守其地,坚壁清野,待敌自行退去,不应贸然出战……”
岳冷秋这时候所言颇为突兀,便是永兴帝也疑huò的问道:“不该趁胜追击吗?”
“除鲁国公所率兵马外,青州军主力给困在阳信,青州及登州仅有杂散兵勇能调,守城易,野战艰,贸然出战,怕使此捷战果丢失殆尽,”岳冷秋说道,“此外,柳知府长于政事,拙于兵事;登州不接敌,柳叶飞是知府合适人选;此时登州接敌,微臣荐淮西军领司使、左佥都御史刘庭州去登州接替柳叶飞!”
岳冷秋一是觉得青州一捷有些蹊跷,更觉得柳叶飞继续留在登州,对他是来说,是一剂不晓得何时会发作的毒yào。所以他一不赞同登州镇兵马主动出击,二建议将柳叶飞撤下来。
第10章 虎将有谋
(这是第二更)
“此诈计也!”
在心理上,崇州距青州要比江宁距青州要近,实际上反之。
即便是捍海堤大道修成之后,青州传往崇州的捷报与吴齐派回的人,也稍迟于江宁才抵达崇州。
高宗庭听吴齐派回来的人细禀青州大捷的详情,断然判定是陈芝虎所施的诈败之计。
林梦得听吴齐派回来的人细述,怎么想都不觉得是假败,颇为不解的问道:“怎么可能?吴爷当时也在青州城里,实实在在歼俘三千余,缴获兵甲无数,将陈芝虎万余兵马杀得大溃而逃,这怎么能是假的?”
“世人都当陈芝虎是沉浸杀戮、不惯用智的猛将,故而不会想到他会用计,实则不然,”高宗庭说道,“陈芝虎其凶残好杀的形象之所以深入人心,主要在于他对弱敌下手绝不留情——清匪、过晋南武县大开杀戮,对淮泗流民大开杀戮,包括以往跟奢家作战,他都是如此。但若他只是一味好杀,他麾下将卒即便都是铁打的金刚,在十年东闽拉锯战事期间,也必然会消耗干净。陈芝虎怎能获得与董原、陆敬严、虞万杲、臧明信一样的声名,李帅又何必诸事都依重于他,甚至放心他到大同独挡一面?”
林缚坐在长案,沉默着不吭声。
虽说陈芝虎初守大同,大同防线给东胡捅得稀巴烂,但这不是陈芝虎战之过,是整个形势的崩溃,让个人难以挽回。那次陈芝虎最终还是守住大同,替大同防线保住两万jīng锐,这就说明他有独挡一面的帅才。
淮东对陈芝虎形象最深刻的要算他担任河南制置使期间对淮泗流民军的清剿——陈芝虎一味的杀戮,那次毫不通容的要将淮泗地区数十流民军及流民统统的赶尽杀绝,这大概极大能加深世人对陈芝虎是不讲谋略的杀星猛将的形象。
实际上不然,抛开政治层面的困素不说,仅从军事策略上来讲,陈芝虎任河南制置使时的策略没有错。
当时聚在淮阳一带的流民军及流民人数太多,而江宁又拿不出足够的救济粮来,即使是暂时招降,也会很快的降而复叛,不利于最快平定河南及淮泗的形势。
陈芝虎当时的策略是以杀戮进行震慑,便是降卒也一律砍杀、坑埋,就是要将数百里方圆里的流民及流民军都赶到淮阳城里,将当时红袄军在淮阳的储粮迅速耗尽,进而将流民军主力彻底困死在淮阳包围圈里。
以当时的情形,要不淮东在东线放水,再拖上两个月,包括红袄军在内的数十万流民军就将彻底崩溃,绝无幸免。
虽然残酷,但单纯从军事上来说,那也是陈芝虎当时快速解决河南、淮泗luàn局的唯一选择。
淮东之所以能行招抚之策,不是林缚在军略上比陈芝虎更高明,而在于淮东当时能够每月拿出三五万石米粮去救济流民军,能够解决这数十万饥民的吃饭问题,将这些人在淮泗地区安置下来。
“世人都以为陈芝虎的战法是猛冲猛打一类,但实际上,他只是惯于用恃强凌弱之势摧垮弱于己的敌军,这也的确震撼人心;但遇强势之敌,他的打法要远比常人看到的要细腻,”高宗庭说道,“说到这个,也许宋姑娘也有所感……”
“xiǎonv人哪有所感?”宋佳屈膝坐在林缚之侧,应声道,“但我爹爹从未在陈芝虎手里讨到过便宜就是……”
宋浮此时虽不再替奢家领兵征战,但早年却是以智谋与奢文庄并称,听高宗庭、宋佳之意,宋浮当年与陈芝虎对阵的机会颇多。
认真细想,东闽五虎,高宗庭是谋臣,其他四人都领兵独挡一面。东闽战事期间,陈芝虎都没有吃过大亏,而陆敬严、虞万杲、臧明信三人,都在东闽不同程度的吃过败仗——这说明看问题不能看表面。
林缚侧头看了宋佳眼,笑了笑,才转回头来示意高宗庭继续说下去。
高宗庭说道:“陈芝虎猛打临淄,因为临淄是弱敌;临淄没有防备,他自然是要以快打快。他率部在临淄休整数日,已经使就在八十里外的青州守军有数日时间的喘息,再使高义率jīng锐猛打青州,就不是他与高义平日所为……”
秦承祖mō着下颔的胡须,他相信高宗庭的判断。
陈芝虎是不是只有匹夫之勇、而无谋略的猛将,高宗庭与他同出李卓mén下,共事十载,在这个问题上要比他们看得准。此外,以敖沧海智勇双全之能,又在李卓刚领兵事之时就投降东闽军,也始终屈于陈芝虎、高义之下,便晓得陈、高二人不是làng得虚名。
即使高宗庭不说,秦承祖也会觉得青州之捷来得有些蹊跷,但有时候事实摆在面前,是由不得人不相信的,他问道:“若说是诈败的话,陈芝虎怎么能将jīng锐都拼上?”
青州之捷的细情,大家都看得清楚,虽然有些突兀,却没有作假。
“陈芝虎之凶残好杀,不仅是对敌,也是对己;他不会认为牺牲三五千兵勇去换一场胜利,有什么不值得的,故而他麾下兵马,始终不多,”高宗庭说道,“这回在青州城下败亡的,应是新附军其他归陈芝虎辖管的兵马,而陈芝虎所辖、依为心腹的虎军前锋营,应该还临淄城里藏着,等候扑出致命一击……”
“他所图什么?”孙敬轩问道,“他即便拼上三五千人,也能将青州城攻下,如今却用三五千人的xìng命换这一败?”
“啊,”宋佳恍然间悟到,说道,“以一败而调虎出山,其意在登州镇,其意在防备淮东作梗!”
“若说柳叶飞是虎,可这头虎胆怯如鼠,哪那么容易调出来?”孙敬轩说道,“若是调不出来,陈芝虎不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你是猜测柳叶飞已经暗附燕胡了?”林缚蹙起眉头问宋佳。
“十有**应是如此,也唯有如此,高先生的推测才说得通啊,”宋佳分析道,“柳叶飞出知登州才一年时间,应不能说服登州镇诸将随他一起投燕胡;但有青州大捷在前,柳叶飞以援青州、争战绩的名义,将登州镇主力都调入青州,应不是难事……”
“……”秦承祖倒吸一口凉气,叹道,“宋姑娘真是大人的良谋也,陈芝虎多半是谋登州啊!”分析到这里,秦承祖等人也顿时豁然,说道,“登州与刀鱼寨之地形,跟津海绝像,陈芝虎是防津海之事在登州重演啊!”
经秦承祖这一赞,宋佳也有些不好意思,眼睛盯着案头看。
津海虽最终给燕胡攻陷,在弃守之前,近四十万军民、十数万石的物资都撤到淮东来,令燕胡只得到一座给打残的空城。
“这么看来,燕主叶济尔对登州水师是势在必得啊,”林缚轻轻一叹,“不然的话,陈芝虎不需要下这么大的本钱。”
陈芝虎若稳扎稳打,也许打下青州、登州,都不能损失三五千兵卒,但那样的话,登州水师有足够的时间撤离。
比起百余艘战船,更宝贵的财富,是数以千计的造船工匠以及有着海上作战经验的水师将卒。没有这些,燕胡想凭空发展与淮东在东海争雄的水师,也许要耗上二三十年的时间。
淮东水师能发展起来,可是挖的江宁工部跟龙江船场的墙脚。
“柳叶飞若是已经暗中降燕胡,登州镇主力给调出来的速度就不会慢,”高宗庭蹙着眉头说道,“想要依靠江宁解决问题,一来一去,需要七八天的时间,肯定来不及反应——淮东这是给迫到头上,又要走一招险棋啊!”
“赵虎应该已经率部进入皇城岛海域外围,但陈芝虎诈败之计过于奇诡,赵虎未必能及时反应过来;而登州形势及人物,他又不如你熟悉,”林缚说道,“看来要劳宗庭走这一趟!”
“替大人分忧,是宗庭职责所在……”高宗庭说道。
崇州很难及时掌握登州的形势,也无法准确知道柳叶飞何时、以何种方式配合陈芝虎将登州镇主力调出去,想必动作不会太慢,想通过江宁传旨,时间上根本来不及。
林缚早就防备登州形势不受控制,密令赵虎从海东chōu调兵马,潜到登州外海以防形势有变,但赵虎对登州并不熟悉。而陈芝虎以诈败行调虎离山之计,又有柳叶飞跟他配合,这计不是轻易能破解的,还需要崇州这边派人去坐镇。
林缚不能事事都拼搏在前线,这时只能临时委托高宗庭去登州走一趟。
李卓任兵部尚书时,对登州镇水师的支持极为有力,高宗庭代表李卓往来两地之间,不仅熟悉登州的情况,与登州镇水师将领也是熟悉。高宗庭去登州,比秦承祖他们出马都要合适。
秦承祖说道:“沂山那边也要立即派人过去,以免我们藏在沂山里的老虎也给调出去了。”
“对,我立刻拟写手令,派人送过去。”林缚说道。
第11章 潜伏
隍城岛,位于渤海口上,南距登州刀鱼寨有一百二十余里的距离,北距辽东金州铁山约八十余里,分有南北两岛,两岛相距不足三里,岛形皆狭长,三四十丈高的狭长岛山相峙,古往今来是海上航运南北往来船舶避风的泊锚之所。
海东行营军的船队,就藏在南隍城岛东侧的老鱼口xiǎo湾里,仿佛一群潜伏在远伏凝望登州岸山的恶鲨,静待时机扑上去觅食。
南北隍城岛之间的海域澄静如蔚蓝sè的大湖,赵虎站高约三十余丈高的南隍山顶上,向远处眺望,西南面的大xiǎo钦山岛、竹山岛、庙山岛仿佛沙盘上的着sè模型一样,静置于蔚蓝sè的大海上,登州刀鱼寨方向的岸山,给渤海口的这一系列岛屿遮住。
不然的话,即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据说也应该能看到刀鱼寨所在的丹崖山的际线。
两员三十岁左右的青年将领从后坡登上南隍山顶,看到赵虎眺望西南面,走了过来。
两员将领不是旁人,一人是儋罗国东州羁縻都督府都督迟胄之子迟元吉,一人是葛存信之子葛长根,都是随赵虎从海东赶来登州外海潜伏的将领。
林缚早在六月就预料到淮东水步军主力将给牵制在南线,无法脱身北上——事实也恰是如此——淮东要干涉山东的战局,权宜之计就是从海东chōu调兵力。
儋罗战事之后,为控制海东商路及济州、东州等地的形势,赵虎奉林缚的命令在济州组建海东行营军,编有水步军五千余众。
这些兵力除了部分驻守儋罗岛济州城外,有相当一部分都分散守护海上商路,实际能chōu出来的兵力有限,还需要时间提前聚集。
赵虎六月中旬接到林缚的密令,即在济州集结兵力;又以林缚的名义,从东州羁縻都督府及儋罗国分别借兵,一直到七月下旬才集结完毕。
等到临淄失陷的消息传到济州之后,赵虎才率部从济州跨海而来;与杨一航所部汇合之后,藏于隍城岛之间的水步军总兵力也就七千余人。
燕冀失陷之后,进入渤海的海上航运就几乎断绝了,渤海口是多方势力jiāo战之所,渔船也绝了迹。而一旦没有战事,隍城岛周围海域,连鬼影子都不见半个,成为战船隐藏踪迹、进行潜伏的最佳场所。
即使偶有登州水师的巡哨船经过,也是给赵虎下令扣押。
当然,隍城岛离辽东金州铁山角颇近,晴天之时,说不定燕胡驻金州的虏兵站在高山能对隍城岛海域的异常有所察觉。但从辽东金州不能直接跨海示警,其传讯到燕京,再从燕京传讯到山东,怎么也要十天半个月的时间才够。
所以隍城岛之间藏着这么一支编师,在山东半岛鏖战的诸方势力一时间并无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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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长根站到赵虎的身侧,随他眺望远方,说道:“赵将军,青州斩获大捷,末将以为,我部应立即从莱州西进入胶莱河,支持青州军作战!”
淮东事前也未曾料到陈芝虎会以诈败之计行调虎离山之策,只是担忧登州水师有失。青州斩获大捷,使得山东半岛东部的形势都转危为安,淮东之前的顾虑貌似就不存在了。
至少眼下看来,淮东在登州外海所布下的这招后手,也就失去应有的作用。
海东行营诸将,包括葛长根、迟元吉等在内,都不愿意空走一趟,有意主动出击,希望赵虎能下决定,立即指挥兵马从莱州西岸的胶莱河进入青州境内,配合青州军与进入青州腹地的新附军作战。
胶莱河道虽在年初时给摧毁得厉害,但受破坏的主要集中在中段,从昌邑县往北到莱州西入海的河段还保持完好,可以供海东水步军进入作战。
林缚此前给赵虎的命令是叫他在登州外围海域静观其变,但战场上瞬息万变,主将合不合格,就在其捕捉战机的能力,而非拘泥于既定的计划。
听葛长根如此建议,赵虎心里也是跃跃yù试,有心主动出击,但终究是比葛长根、迟元吉二人多了些耐心,他说道:“军司在沂山有所布置,我们跟在这里,跟淮东联络不便,但派往沂山联络的密探,再过两天应能返回,耐着xìng子多等两天不迟……”
他们在隍城岛已经潜伏了八天,也不在乎多等两天。
不管怎么说,就算要打反击,也要青州境内的兵马都调整到位,不然仅靠他们这边的六七千水步军,很难发挥大作用。
“那末将先去做些准备……”葛长根说道。
赵虎点了点头,正目送葛长根、迟元吉下山去,在视野远处,有两艘船由南往北驶来。
葛长根也看到来船,停下脚步,迟疑的说道:“莫非是淮东派来的信船?”当下传令派战船绕出去拦截,他就陪赵虎站在山头观望,果真是高宗庭从淮口乘船出海赶来汇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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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高宗庭赶来隍城岛的还有陈恩泽。
赵虎早年在江宁与高宗庭匆匆见过一面,林缚怕他对高宗庭印象不深,使彼此沟通存在问题,特地将陈恩泽也派过来。
得知是高宗庭过来,赵虎与葛长根、迟元吉等将赶到简易码头来迎接,将诸将介绍给高宗庭认识。
海东行营兵力本就不足,但从东州迟家及儋罗国借兵,还是凑出一支偏师来——高宗庭见赵虎介绍迟元吉是前海盗头子、现东州都督迟胄的长子,心里颇为感慨:林缚在经营海东上的战略思想,要远远超过当世人的想象力。
旁人都当淮东势单力薄,也的确,林缚崛起于淮东,时至今日也才占有四府之地,甚至远远不能跟刚占了两川的曹家相比。
然而仅淮东经营海东,通过贸易输出,每年从海东地区牟利已然超过两百万两白银,其中约六成直接供淮东军司养军之用——曹家占据关中,从数百年前就沦为西北边陲苦寒之地的西秦郡,一年所直接贡献的税赋,甚至还比不上淮东经营海东商路所得。
淮东从海东地区运回来,可不单纯是银子,包括米粮、煤铁、银铜、皮料、木料、鱼胶等诸多战略物资。
因为海路的存在,林缚使整个海东地区成为淮东的战略物资输出基地。
如今,经夷洲通往南洋诸岛的海路也打通了,经过两年的mō索,航线也稳定下来。今年上半年就从南洋诸岛净输入稻米二十万石。这差不多抵得上淮东府在推行新政之前的赋税贡献。
如今,东州迟家、儋罗国李家都直接支援淮东作战,意义更是非同xiǎo可。
赵虎在南隍山脚根驻扎简易营寨,将高宗庭等人请上岸,进入指挥战棚,才正sè问道:“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变故,怎么劳高先生赶来登州?”
“陈芝虎所部在青州城下大溃极可能是诈计,”高宗庭说道,“登州这边的部署要进行调整,大人本要亲自过来,但脱不开身,我比他人对登州形势稍熟悉此地,就过来了……”将军司诸人对青州形势的分析,跟赵虎及海东诸将详细解释了一遍。
赵虎、葛长根、迟元吉等人将信将疑,但高宗庭携来林缚的手令,由不得不他们不信。
“你们在这里潜伏数日,登州镇军可有变化?”高宗庭问道,他有两天时间没有得到最新的情报,在他从淮口出海时,登州镇军还有明显的动作,关于登州这两天最新的情报,他要询问赵虎,“登州镇有没有觉察到这边的异常?”
“登州镇正调部分水师上岸集结,确实有集中兵力进入青州境内作战的迹象,”赵虎皱着眉头,神sè凝重的说道,“也亏得我们对柳叶飞素无好感,才没有误以为青州形势转危为安之际,主动去跟登州镇联络——登州镇应还没有意识我们的存在!杨一航将了带人去朱龙河口,会窥机派人潜入阳信跟顾家联络。不过即使杨一航跟顾家透lù这边的详情,消息也传不到登州镇去。”
“这样就好……”高宗庭稍松一口气。
集结在隍城岛的兵马虽有七千人余众,但扣除cào船水手,执刃战卒不足六千,其步卒约四千人,加上他从沭口紧急带来的一营甲卒,能凑八营步甲。
但这八营步甲由凤离营、海东行营军、东州军、津卫岛留守军以及儋罗王军五部分凑成,整体战斗力水平绝对有限。
若将其当成凤离营、长山营的jīng锐战旅去使用、去打硬仗,多半会吃大亏。
眼下最大的优势,就是这么一支偏师潜伏在离登州刀鱼寨才一百余里外的近处,还没有给柳叶飞及陈芝虎所觉察。
“柳叶飞若真就暗中降了燕虏,主动配合陈芝虎的调虎离山之计,我们也无计阻挡啊!”葛长根说道。
“陈芝虎用诈计,我们为何不能用诈计?”高宗庭轻轻一笑,又说道,“眼下最头疼的还是阳信。阳信城眼下只给围了三面,斥候哨探还可以出入,青州大捷的消息应该已经传到阳信城里,顾家怕是坚定了守阳信之心——他们不突围,我们即使派再多的船只在朱龙河口接应,也没有半点用场。”
第12章 大功将成
登州镇有将卒一万两千余人,分水步军编制,步营六千人不到,是柳叶飞到登州后招募民勇仓促编成,缺兵少甲,训练也不充分,战斗力很有限,仅比乡兵民勇稍好一些。小说mm会员手打
相比较而下,即使将登州水师的将卒调上岸,战力也要比步营强上一截。
青州大捷,一时间歼敌、缴获兵甲无数,不需要柳叶飞添油加醋,登州镇诸将也跃跃yù试,有心率部进入青州作战。
其中有投机取巧、yù抢战场的将领,也有看到青州与登州net亡齿寒利害关系,一直主张支援青州的将领。
然而研究数日,也有柳叶飞居中you导之功,登州镇诸将最终做出从东翼接近、亦步亦趋、稳步推进的策略,主要是协助青州军,收复临淄、广饶、恒台等地,将进入青州腹地的陈芝虎残部歼灭或逐出去,从南面威胁围困阳信的燕胡兵马主力,而无直接从xiao清河或朱龙河进入,去撼动燕胡兵力主力的胆气跟野心。
这种战术选择,使得登州镇虽有战船近百艘,但作用仅局限于从登州经海路、胶莱河,以最快的度,将粮秣补给运入昌邑境内,并封锁从昌邑进入莱州的通道。
登州镇诸将的保守与谨慎,倒让柳叶飞有借口,堂而皇之的将一部分水师将卒调上岸加强步营。
柳叶飞最终任命登州镇水师宿将赵珍担任这次援救青州的主将,拼凑出八千余众的登岸作战兵马,另派两千水军分乘四十艘大xiao战船运送粮秣补给并为后应。柳叶飞本人则率水步军两千余人坐镇后方。
由于青州军已经收复昌邑,昌邑以东区域看上去颇为安全。
八月十九日,援青州兵马就兵分两路,一路兵马先行,走陆路,经阜岭、昆嵛山南麓低矮丘山地带,直接从莱阳北、平度穿过,行极快,于二十三日就进入昌邑境内,抵达胶莱河东岸,伺机渡河。
另一路兵马以水师为主,于二十一日才从刀鱼寨出,携带粮草补给,走海路从莱州西进入胶莱河,也于二十三日,进入昌邑东南地区,在马戈桥与第一路兵马汇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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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照着计划来,柳叶飞心头却是有着莫名的不安。
这个不安,倒不是说柳叶飞已经意识到淮东或江宁起了干涉之心,而是事情在将成未成之时,人总是莫名紧张。
跟当年初进考场、将入dong房那一刻的心情,倒没有多大的区别。
柳叶飞倒是巴望着事情能早日定下来,好让他悬着的心也能落回原处,但在陈芝虎这头猛虎从临淄城里扑出来之前,柳叶飞晓得自己要耐住xìng子,不能在其他留守的官员、将领面前1ù了马脚。
自古以来,能慷慨赴义者世间罕有。青州势危之时,登州官员、将领,人心惶惶,各打各的打算,也未尝没有从贼的心思;但青州大捷之后,形势有逆转的趋势,登州这边的人心便就安定下来。
说起来,要不是柳叶飞事前知道陈芝虎的计谋,也定会给青州城下的诈败欺瞒过去——再细想想,陈芝虎这一次用计,不过是燕胡故计重施罢了。
李卓攻陷松山时,朝野上下一遍欢腾,都能平定辽地指日可待。唯有李卓觉得松山之役赢得蹊跷,恢复东虏在松山是诈败,不肯再对辽阳用兵。奈何崇观帝信心膨胀过头,怀疑李卓留匪自重,让郝宗成夺其兵权,最终使燕冀形势彻底崩溃,一下子就失掉半壁江山。
松山之败与青州之败,何其相似,偏偏这周遭人等,蠢笨如猪,毫无察觉——想到这里,柳叶飞都觉得元氏无yao可救。
一方面,燕胡国主文韬武略,数十万兵马兵jīng将良,兵势如火燎原,攻城掠地,兵力、地盘、丁口,几乎每一天都在增长。
一方面,元氏退守江宁,帝主暗弱而将臣骄横,君臣相疑,而将臣之间勾心斗角,兵马虽众,却节节败退。
两相比较,柳叶飞也不相信,待燕胡大军突破河淮防线南下之时,元氏能保证半壁江山。
柳叶飞便是有些这样的心思,张协派人送来密信,没有多少犹豫,就决定弃南降北。
想到这里,柳叶飞强压下心头的不安,探头往外看去,夕阳罩在青山之上。听着有脚步,回头看是侄子柳致永过来,问道:“致永,赵珍今日可是派人回来禀报他们走到哪里了?”他与赵珍约定,每天都要探马返回登州禀告援青州兵马的动向,以便他随时掌握。
“还未曾有人进城,”柳致永说道,“只是叔父日夜cao劳,劝叔父先去歇息;探马房那边,侄儿会亲自盯着,一有消息回来,定不会耽搁半刻,便会报之叔父晓得……”
“越是大事临头,越是马虎不得。”柳叶飞忘了他刚才的忐忑不安,这时候训起侄子柳致永来。
“是,侄儿晓得,”柳致永点头称是,又说道,“不过叔父应尽快将胡萸儿调出来,掌握刀鱼寨的形势……”
“胡萸儿逃不到天上去……”柳叶飞说道,“我们这边要耐着xìng子,不能打草惊蛇了。”
柳致永yù言又止。
柳叶飞又说道:“只要赵珍所部在昌邑给陈芝虎围住,我们才有借口派兵去加强刀鱼寨的防卫。这时就算拿议事的借口,将胡萸儿召来登州城里扣押起来,但胡萸儿手下那四五百人,也不那么好掌握……”
说到这里,柳叶飞又问侄子柳致永:“陈芝虎在临淄应该有没有太多的兵力,能将赵珍那一万人围死吗?兵书常言十而围之,陈芝虎怎么也没有办法在临淄城里藏下十万兵马。”
柳致永嘴角一笑,说道:“一百头羊在野外,四五头狼便能围住,何需用十倍之羊去围?”
“哦,”柳叶飞心里有些不愉,即使赵珍所部万余人是羊,也是他出知登州府事之后没有将工作做好,稍停了一会儿,又接着刚才的话题说道:“也确实是你说的这个道理,柳方的忠心能够信任,但他带兵的本事就有些稀松了,所以要避免打草惊蛇,避免强夺刀鱼寨。水营那边,因为有船能逃到南面去,在投不投燕胡上,跟登州府这边的心态是完全不一样的。或者陈芝虎能先派一支偏师赶过来,我们也可以提前去控制刀鱼寨。”
柳叶飞将登州镇主力都派了出去,但登州城还有些留守兵力。
刀鱼寨那边还有四五百水军,虽说也受柳叶飞节制,但没有能让人信服的借口,柳叶飞也无法将刀鱼寨最后四五百守兵调出来。柳叶飞更没有信心,直接利用他控制的、将领都是他心腹的两营步卒强夺下刀鱼寨。
这会儿,前院子外陷约有急促的马蹄声传来,柳叶飞转头看向马蹄声响处,对侄子柳致永说道:“许是西面有动静了……”与柳致永直接往外堂走去。
满脸是血的斥侯给衙役搀扶进来,跪在堂前,禀道:“赵将军率军将渡胶莱河之时,一支敌军突袭昌邑,其时渡河兵马约两千人,都给敌骑冲溃……”
“好!”柳叶飞正等这样的消息,手拍着大tuǐ大声呼好。等柳叶飞醒悟过来,不说跪在堂前的斥侯满脸诧异,左右官吏也是又惊又疑:明明是他们的登州镇军有一部给虏贼击垮,柳大人怎么疾声呼好?
柳叶飞轻轻咳了两下,掩饰眼里的慌1uan,心里一个劲的念:这时慌不得、1uan不得,1ù不得马脚……将官袍叠在膝前的皱痕抹平,接着说道,“本官正愁敌军缩在临淄城里不出来,哈哈,诸将官且看,今日赵将军在昌邑已经引蛇出头,大捷指日可期啊……”
除了少限的几名心腹,其他官吏都没想细想柳叶飞失态背面藏着什么。
柳叶飞缓过劲来,继续问斥候:“赵将军有没有想法子将兵马都调过河去?初战受到xiao挫,算不了什么大碍……”
“xiao的过来时,赵将军刚下令将大军撤往平度,但敌军有一支轻骑绕到白埠,渡胶莱河往登州袭来。赵将军要柳大人早做准备,这支骑兵许是再过一天就能到登州城……”满脸是血的斥候回禀道。
柳叶飞与几名知道内情的心腹心里自是狂喜,其他官员听到敌军有一支骑兵奔登州奇袭而来,顿时间惊惶失措,慌手慌脚,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倒有两三个官吏顾不得体统,越过柳叶飞齐声问斥侯:“敌骑到底有多少兵马过来?”
“约有两千人,都是一人双马,行军飞快……”斥侯答道。
柳叶飞将心里的狂喜藏好,出声训斥众人,说道:“慌什么慌,不过两千骑兵过来,又无攻城器械,我们在城外打赢他们,守城也没有信心了?”
柳致永在堂下借机附和道:“刀鱼寨兵力欠缺,府尊有必要派兵加强刀鱼寨的防守,莫给敌兵借机夺了刀鱼寨……”
“甚是,”柳叶飞跟着一唱一和,说道,“叫柳方点齐一营步甲,致永你代我亲自走一趟,去加强刀鱼寨的防守,待敌师赶来……”
未等柳致永喊得令,又有衙役领着人跑进来,禀道:“江宁特使刚到刀鱼寨,说是有密旨出示给府尊及登州水师诸将……”
柳叶飞如遭雷殛:哪想到大事将成之时,江宁会派特使赶来?
第13章 假冒特使
(第二更)
大功将成之际,江宁遣来特使,宣告携有密旨要宣示给登州水师诸将,这个消息便像一道雷霆打在柳叶飞的天灵盖上,瞬时间打得他傻眼发méng。
登州府其他官员的心情却是不同,之前听到有两千虏骑往登州奔袭而来,惊慌失措,听到江宁有特使过来,便仿佛是吃了一颗定心丸,忙问从刀鱼寨赶来报信的xiǎo校:“江宁特使可有率援兵过来……”
“特使乘船而来,除扈从及十数船工水手外,并无兵马。”报信xiǎo校还不知道昌邑出了变故,照实回禀。
听到江宁特使仅有一艘官船飘洋过海而来,登州府官员难免失望。
柳致永先镇定下来,轻轻扯着柳叶飞的袖襟,要他注意莫要太失态,问报信的xiǎo校:“江宁所遣是何人?”
“兵部职方司主事赵升。”xiǎo校如实回禀。
柳致永看了柳叶飞一眼,柳叶飞也想不起来江宁兵部有赵升这么一号人。
江宁重定六部官员品轶,六部主事是正六品官职,在江宁城里不知有凡几,柳叶飞不认识也很正常。
六部主事官阶虽低,权柄却重。像兵部职方司主事携旨出京以为特使到地方上督战或专办其他事务,算不上什么特例——关键柳叶飞他们还不晓得江宁特旨所携密旨所写的是什么内容。
柳致永给柳叶飞使了一个眼sè,柳叶飞强作镇定,说道:“你先去歇个脚,待我将这边事务安排好,便去刀鱼寨见特使……”当下先与柳致永及几名参与其事的心腹退到内堂商议。
“这只是巧合,叔父莫惊疑”柳致永说道,“若是消息败lù,江宁方面断不可能只派一名特使过来……”
“江宁派人过来送死,我们照单收下便是!”柳方是柳叶飞所收的义子,习一身好武艺,柳叶飞用来领兵,但他领兵本事稀松得很。
“听传信xiǎo校所言,江宁特使所携密旨,要召我与水师诸将当面宣示,想必是专为水师而来,刀鱼寨那里怕是要出岔子,”柳叶飞蹙着眉头、担忧的说道,“陈芝虎最在意的也是登州水师,要是出了岔子,当如何是好?”
“这时才体现了陈芝虎以诈败之计将登州镇主力调出的妙处啊,”柳致永说道,“刀鱼寨就胡萸儿还率四五百兵马守着,说不定大半人还看在船上,能有什么妨碍?叔父以强敌即将来袭,去刀鱼寨听旨之时,率数百兵将去加强刀鱼寨的防守,名正而言顺——到刀鱼寨后,一不做、二不休,趁着胡萸儿跟那个江宁特使不防备,一刀砍个干净……”
“将胡萸儿杀了,刀鱼寨要是luàn了,如何是好?”柳叶飞问道。
柳致永打心里看不起他叔父,从这边率数百兵卒过去,又冷不防将胡萸儿跟江宁特使杀了,还怕刀鱼寨底下兵将会luàn?柳致永耐着xìng子献策道:“叔父便说江宁特使是燕胡派来的jiān细,胡萸儿已给燕胡收买——只要撑过一天,等陈芝虎所派的骑兵赶来,就大局抵定了。”
柳叶飞犹豫不决,担心事情没那么顺利,说道:“是不是派人去将江宁特使请到这边来?”
“江宁特使多半是为登州水师的事情而来;若是请特使请过来,叔父便没有理由带兵去刀鱼寨了。”柳致永说道。
刀鱼寨距离登州府有二十余里,此时日头正要坠入西山头,还来得及往刀鱼寨派兵。拖到明天,陈芝虎所派的骑兵就将赶到登州城下,刀鱼寨的城mén就没那么好赚了。
柳叶飞咬了咬牙,说道:“柳方,你快去点齐人手,将我们能控制的两营步卒都带上……”
柳致永心想登州府就三营步卒,一下子带两营步卒赶往刀鱼寨,这不是自lù马tuǐ吗?
柳致永转念又想,陈芝虎派骑兵来袭,登州城大不易守,刀鱼寨城xiǎo且坚,易固守且又有海路可撤出,叔父主动带上兵马守刀鱼寨,倒符和他贪生畏死的xìng子,最好是能将家眷也带上。
虽说柳叶飞一直都打算着对刀鱼寨直接用兵,但将两营步卒带出城去,也huā费了不少时间,天都已经擦黑。
看着两营兵马从登州城里出来,潜伏在城外的淮东斥候便悄然退到丹崖山南麓山头,将那里两座茅草棚子点燃。风干物燥,几息时间里,烧起来的茅草棚子便将山头映红。
柳叶飞等人在山下的驿道上也看到山头的茅草棚子给点燃,以为是天气干燥走了水,没有引起警惕,更没有想到海东船队已于昨夜潜来,藏于庙山群岛之间,距登州海岸不足三十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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冒充特使前往刀鱼寨宣旨的不是旁人,正是护送高宗庭来登州的陈恩泽。
不要说兵部公函了,就算是永兴帝的密旨,高宗庭在隍城岛上也能伪造几份,叫柳叶飞及登州水师诸将难辩真假。
高宗庭他们在海上,也是在陈恩泽假冒特使进入刀鱼寨之后,才知道陈芝虎已经出兵进袭昌邑,又派一路骑兵从白埠渡过胶莱河、奔袭登州的事情。
好在高宗庭与赵虎也早就有防备陈芝虎会派一支偏师兼程赶来登州配合柳叶飞控制登州城及刀鱼寨,故而算着赵珍率登州镇主力出去有四天时间,便使陈恩泽冒充特使进刀鱼寨,用计骗柳叶飞出城。
虽说高宗庭与胡萸儿等登州水师将领熟悉,但他代表淮东而来,实际是很难让胡萸儿等水师将领相信柳叶飞已经降敌。
最稳妥的计策,就是用诈计先将柳叶飞骗出城再说。
这时候知道陈芝虎派有一路偏师奔袭登州,高宗庭与赵虎也都觉得侥幸,至少还有一夜多些的时间,给他们控制登州形势。
算好时间,当柳叶飞率兵马在路上之时,他们这边兵分两路,只要赶在陈芝虎所派偏师赶来之前夺得登州城与刀鱼寨中的一处,事情便算没有办坏……
高宗庭看着丹崖山南麓山头烧起两堆火光,与赵虎说道:“那就依计行事,我领一队人去刀鱼寨,说不定能说服胡萸儿打开水mén;赵将军务必在天亮之前,控制登州城……”
赵虎点了点头,便往下了xiǎo艇,往他的指挥船靠过去。
虽说是兵分两路,但还是以赵虎这路为主,高宗庭为偏师。
刀鱼寨直接临海,内池还有水道与外海相通,登州府城离海岸还有些距离。
虽说高宗庭、赵虎他们的目的,是确保登州府城与刀鱼寨能有一处得手,但相比较而言,登州府城要重要得多。
刀鱼寨城池坚固,但单纯是水师驻地,除驻泊的数十艘战船外,内部船坞以修船为主。而在登州府城东南的套子湾里,座落着三座造船工场,包括一处归登州府所属的官办造船坞,也是越朝在北方最大的海船建造基地。
登州船场的规模虽说不能跟龙江船场相比,但也绝不能给燕胡得去。在登州附近进行运输、捕捞的商渔船,夏秋季也主要停泊在套子湾里避风,这时有许多水手、船工聚集在登州城里。
此外,登州还是山东半岛东部,除青州之外,最重要的城镇。城中坊户就超过万余户,富贵咸集,包括诸多水师将领的家眷也多居于登州城里。若仅是控制刀鱼寨,而没能控制登州城,登州水师将领顾及家xiǎo,就未必会心甘情愿的配合高宗庭、赵虎他们从刀鱼寨撤走。
无论是步战还是水战,都怕夜战。夜里泊岸也甚是危险,但更何况是选择离登州城最近的地方选择野渡驻泊,更加凶险。
即便在岸上安排有引航的人手,今夜也不晓得要损掉多少艘船。
但即便承受再多的损失,也没有及时控制登州城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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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恩泽冒充江宁密使,给胡萸儿陪同着,站在刀鱼寨城头巡看城寨。
陈恩泽也是进入刀鱼寨之后,才晓得陈芝虎已经派一支骑兵从白埠渡过胶莱河往登州奔袭而来,丹崖山南麓山头的火光,表明柳叶飞已经给yòu出城。
陈恩泽再不是当初那个给海盗绑架就惊惶失措的少年,从崇观八年到今年,已经过去六个年头。今年才二十二岁的陈恩泽,膝下已有一对xiǎo儿nv,chún上留有短髭,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要成熟得多,穿着湖青sè的官袍,在夜sè下,给马灯照着,眼睛深邃、气度沉毅。
这会儿有人上城头来禀报柳叶飞距离刀鱼寨不到五里路程,率两营兵马赶来。
由于已知陈芝虎派偏师奔袭登州,故而柳叶飞率兵赶来刀鱼寨,胡萸儿只当他是来加强刀鱼寨的防卫,但也没有起什么疑心。
听柳叶飞离刀鱼寨已近,胡萸儿看向陈恩泽,说道:“赵大人,柳大人已经过来了……”他的意思是至少要下去到南城mén口迎接一下。柳叶飞是他的顶头上司,他不能怠慢,但不晓得特使的脾气。按说特使的正职才是兵部主事,地位要差柳叶飞一大截,但特使是代表兵部、携密旨而来,要是不买柳叶飞的账,他也无计可施……
第14章 惊疑
得知柳叶飞率兵马已近刀鱼寨,陈恩泽站在城头往城南面看去,那边已经星点火光出现,是行军时点燃的火把。只是给起伏的山岭及茂密的林子遮着,断断续续的,隔着三五里远,也看不出柳叶飞所率兵马的规模。
虽说船借风行于海上,行速要比走夜路要快,但海东战船藏于庙山群岛之后,在确知柳叶飞出城后,才会驶入庙山群岛展来,分一部奔刀鱼寨而来。战船展开要耗很大的时间,反而不及柳叶飞先赶来刀鱼寨。
陈芝虎所派骑兵偏师最迟拖不过一天就会赶来,也就意味着他们只能一天时间控制登州左右的形势,做好迎头痛击陈芝虎所派偏师的准备——时间这么紧迫,就不能让柳叶飞率兵马进刀鱼寨将水搅浑。
陈恩泽心里反复权衡着。
胡萸儿有心请“江宁特使”屈尊到南城mén去迎接柳叶飞,但见他沉默起来,心里就有些奇怪,暗道:这位特使怎么有些爱理不理人儿?难不成特使大人在江宁时,跟柳大人结了仇怨?
陈恩泽稍作沉yín,对胡萸儿说道:“柳大人急着赶来,加强刀鱼寨的防卫,倒是对朝廷忠心耿耿——但叛将陈芝虎率大军压力,胡将军相信柳大人的节cào吗?”
“赵大人所言是何意?”胡萸儿蹙起眉头,心想果然,心里大呼倒霉:大敌当前,江宁特使跟登州的主官有旧怨,他们这些下面的将领就很难做人,万一搞得登州城跟刀鱼寨守不住,才叫倒了血霉。
但同时,胡萸儿心里也起怒气,大敌当前,不思齐心协力御敌,这位特使倒无缘无故的先怀疑起登州主官的节cào?
胡萸儿虽平日里也看柳叶飞不顺眼,但他作为登州镇将领,这时候又下意识的与柳叶飞同仇敌忾起来——至少在朝野,柳叶飞代表的是登州府诸县及登州镇水步军,换作谁都会下意识的排斥外人的。
“请胡将军摒退左右……”陈恩泽看了左右胡萸儿的扈兵,柳叶飞先到,要阻止柳叶飞率兵进刀鱼寨,只能将筹码压在胡萸儿身上,压着声音说道。
胡萸儿满脸疑huò,暗道:莫非特使嘴里所称的密旨是专mén针对柳叶飞的?心里虽疑,还是示意扈从离远些,不要忍碍他们说话。
“左右都是卑职能信任的人,特使有何机密事,放心说来。”胡萸儿说道。
“高先生言胡将军能爱民守节之士,能托付信任,”陈恩泽说道,“我能信任胡将军吗?”
“高先生,哪个高先生?”胡萸儿一时疑huò,想不起在江宁有哪个姓高的是自己认识的。
“高宗庭高先生,胡将军也不识得?”陈恩泽问道。
“……”胡萸儿蓦的一惊,他与高宗庭自然认得,但是高宗庭如今是淮东的谋臣,下意识的按住腰间的佩刀,瞪眼看着陈恩泽,沉声喝道,“特使大人,有何密事要说,怎么提起高先生来?”
胡萸儿虽大字识不得几个,但心细如发——陈恩泽携兵部文函渡海过来,称有密旨要对柳叶飞及登州水师诸将宣示,他起初也不会起疑心,这会儿请特使到南城mén一起去迎接柳叶飞,特使推三阻四,还道出淮东高宗庭,就由不得他不起疑心。
“淮东已得确实消息,柳叶飞暗中与陈芝虎勾结,yù卖登州给燕胡而求一己之荣!”陈恩泽坦然承受胡萸儿凌厉的眼神,说道,“淮东得知消息后去江宁请旨处置此事,时间上已有所不及,只能权宜行事……”
“你到底是何人?”胡萸儿拔出一截刀来,喝问道,“有何证据说柳叶飞与胡虏勾结?”
左右扈众听到这边争吵起来,看到胡萸儿拔刀,也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一拥而来先将陈恩泽围在当中。
陈恩泽指着东面,说道:“胡将军,你看这夜sè下的茫茫大海,跟平时有何区别?”
胡萸儿转头看去,月如钩,星辰都映在暗sè绸缎似的海水里,bō光粼粼,远处是岛山的影子,但细看去,还是能隐约看出些不同:是船,大量的船只正往刀鱼寨驶来!
胡萸儿脸sèyīn晴不定,yīn沉着脸盯着陈恩泽,喝问道:“你到底是谁,淮东到底想干什么?”
陈恩泽心头也抹着汗,要是胡萸儿已经给叶柳飞收买,他此趟定难生还,迎着胡萸儿yīn狠的眼神,说道:“陈芝虎出兵袭昌邑,又派骑兵奔登州而来——这其中的曲直,胡将军还看不明白吗?”
胡萸儿沉着脸,不吭声。
“陈芝虎所部在青州城下大败是为诈计,意在调虎离山——要没有柳叶飞给做内应,陈芝虎仅派两千偏师袭来,能夺下登州城跟刀鱼寨吗?”陈恩泽反问道。
“淮东既然早知消息,为何不在赵珍将军率部出登州之前,知会我们?”胡萸儿质问道。
“陈芝虎藏兵临淄城中,淮东对所掌握的消息,也有猜疑,待知其出兵昌邑,才断定柳叶飞暗中与燕胡勾结,”陈恩泽沉着心气,冷静的说道,“退一万步说,陈芝虎匕首未现,胡将军你会相信淮东的说辞?”
“说到底,淮东手里也没有柳叶飞与胡虏勾结的证据?”胡萸儿的声音又冷了几分。
“是或不是,胡将军这时候难道还没有判断,还需要淮东拿出证据来吗?”陈恩泽说道。
“你到底是谁?”胡萸儿当然不会忘了这个问题。
“淮东军情司指挥参军陈恩泽见过胡将军,”陈恩泽抱拳致歉,又将手伸向怀里。左右有人见他有动作,怕他怀里藏刀,拔出刀架他脖子,禁止他luàn动弹——陈恩泽哂然一笑,说道,“高先生有信给胡将军,给刀架着脖子我可拿不出来!”
胡萸儿示意左右退后,他没有降燕胡的心思,自然就不会轻易得罪淮东的人。
陈恩泽将高宗庭事前写好的信从怀里掏出,递给胡萸儿——胡萸儿将信jiāo给身边一名xiǎo校:“赵淮山,你看是不是高先生所写……”
那人接过信,拆开来读过,说道:“是高先生的信。信里还说起崇观十一年大冬天大家在堂子湾高老头店里喝羊ròu汤的事情,旁人应该冒充不得……”
这会儿,东面的淮东战船也更清晰的浮现在众人的视野里。
大家都晓得那些是淮东的战船,也没有那么惊慌。
高宗庭的这封信主要也是证实陈恩泽的身份,胡萸儿确认陈恩泽果真是淮东的人,也将刀回了鞘,说道:“淮东拿不出半点证据来,陈参军又冒充朝廷特使欺瞒我等,叫我等怎么相信你的话?”
“此前相瞒,实在是迫不得已,”陈恩泽见胡萸儿的神sè缓下,心里也稍定,说道,“留守登州城的兵马,都是柳叶飞的心腹亲信,若不用计将他诓出城来,万一打草惊蛇了,这事情可就难办了。甚至要在确认柳叶飞出城后,高先生他们才敢率援兵接近刀鱼寨,一切都还请胡将军见谅。”
这会儿有兵卒跑上城头来,禀道:“柳大人前骑已到城外,问这边怎么还不打开城mén迎接?”
胡萸儿脸sèyīn晴不定——确如陈恩泽所说,要不是陈芝虎突然出兵进袭昌邑,又派偏师奔袭登州,他绝不会轻易相信柳叶飞暗中与燕胡勾结的话。没有一点证据,也太捕风捉影——但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又有陈恩泽直接点出里面的问题,胡萸儿还坚持认为柳叶飞没有问题,就太单纯了。
关键的问题是,胡萸儿虽对柳叶飞起了疑心,但终究不能百分百的确定,万一与燕胡勾结的另有其人,万一猜测错了,怎么办?
万一搞错了,淮东挨板子也不会重,也许只要一封xiǎoxiǎo的请罪折子,就能将这事轻轻的揭过去。
朝廷这时候依重淮东,多半不会追究淮东派人冒充特使、污蔑大臣的罪责,但胡萸儿仅是一员xiǎoxiǎo的昭武校尉,栽了进去,自身难保是肯定的,怕是连妻儿、家xiǎo都难保全。
左右扈从都听到胡萸儿与陈恩泽的对话,都一脸紧张的看着胡萸儿,等他发号施令——柳叶飞率兵马过来,万一柳叶飞真与燕胡勾结,放他们进来,刀鱼寨眨眼间就会变成血腥战场。
要是搞错了,身为登州主官的柳叶飞会第一个饶不了他们。
陈恩泽看得出胡萸儿的迟疑,心想只要他没有投敌就好,说道:“高先生就在来刀鱼寨的船上。要验证柳叶飞是否投敌也简单,只需派人去跟柳叶飞说淮东派援军过来,就要进入刀鱼寨,且看柳叶飞如何反应?唯一可惜的是,不能将柳叶飞诓进城来活捉!”
陈恩泽这么说,胡萸儿也难下决定。
登州与淮东互不统属,淮东派援军过来,胡萸儿按照道理也应该在请示柳叶飞之后,才能让淮东援军进刀鱼寨,轮不到他擅作主张……但这事即使做错了,顶多是这身武官甲衣给剥掉,不会罪及家xiǎo。
胡萸儿想了那么一会儿,咬牙下定决心,说道:“赵淮山,你去打开水mén,迎接淮东援军进城,我去南mén迎接柳大人!”
第15章 做贼心虚
(第二更)
柳叶飞本来就是做贼心虚,听到前骑赶到刀鱼寨城mén,胡萸儿还没有打开南城mén迎接,心里顿时就有些慌了。
虽说大敌当前、城寨要紧守mén户,夜里有人进出城更是绝不能马虎,但没有道理他亲自赶来还给拒在城mén外的道理——
“怕是胡萸儿陪特使喝醉了酒,”柳致永安慰道,“没有胡萸儿的点头,xiǎo校在夜里怎么敢随随便便的打开城mén?待叔父赶到城下,守兵自然会打开城mén相迎。”
“万一……”柳叶飞担忧的说道,“既然胡萸儿不欢迎我们,我们且回登州城去。”
“没有什么万一,叔父不要自己吓了自己,”柳致永断然说道,“叔父出知登州府事兼督登州镇,哪有给身下裨将挡在城外的道理?胡萸儿断不可能知道什么消息,叔父要是无缘无故的折回去,反而会引起胡萸儿的疑心。”
刀鱼寨依丹崖山北麓而建,柳叶飞他们给丹崖山挡着,他们站在这边,能看到刀鱼寨南城楼的情形,却看不到东面海上的情况。
柳叶飞思来想去,他与陈芝虎联络,都是侄儿亲自出面,断无走漏消息的可能,再说事已如此,便是鸭子也要给赶上架——柳叶飞将义子柳方喊来,吩咐他道:“你收拾队伍,luàn糟糟的跟跳难似的,成什么样子?”便与柳致永带着数十扈兵先行,要柳方带着大部队从后面跟上。
柳叶飞、柳致永赶到刀鱼寨城下,胡萸儿与陈恩泽赶到南mén城楼。
身穿御赐紫衣官服的柳叶飞在数十扈兵的簇拥下先赶到城下,体形又胖,最是好认——看到柳叶飞带来的兵卒都拖拖拉拉的落在后面,还隔着里许距离,胡萸儿又有些迟疑起来,心想:以柳叶飞的xìng子,他真降了燕胡,要来赚刀鱼寨,怎么敢亲自跑到前面?
陈恩泽可不怕误会了柳叶飞,即使误会他,他还能将淮东吃下去?
胡萸儿正迟疑间,柳致永驱马赶到城mén楼下,抬头喝骂来:“胡萸儿,你吃了豹子胆,知府大人就在城下,你竟敢如此怠慢,欺知府大人不会收拾你们这些水师的刺头儿吗?”
胡萸儿决定还是照陈恩泽教他的话说,扬声说道:“柳公子,胡萸儿吃了豹儿胆,也不敢怠慢府尊大人——说来也巧,今夜刚好有淮东援军过来,胡萸儿没有知会府尊,便先放淮东军进刀鱼寨。胡萸儿刚才在北面的水mén,耽误了些时间。这不是刚知道知府大人连夜赶来,就立即来南mén来迎接府尊跟柳公子吗?柳公子请府尊大人,稍等片刻,我这便下令将吊桥放下来……”
胡萸儿嗓mén也大,夜深人静,他的声音能传出来数十丈远。
胡萸儿的话音未落,就看到离城mén隔着百十步距离的柳叶飞兜着马就往回走……
柳致永看到他叔父竟然如此没用,也慌着策马去追,又慌又急的喊道:“叔父,luàn不得阵脚!luàn不得阵脚!是淮东援军,是淮东援军……”
胡萸儿看到柳叶飞不质问擅自放淮东援军进刀鱼寨的事情,竟然如鼠见猫的转身就逃,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胡萸儿身边的周遭扈众也都明白过来,但是这个消息多少令他们难以消化,一时间也没有准备,傻傻的看着柳叶飞叔侄与数十扈众打马逃去,也没有心思派兵出城去追……
高宗庭先进刀鱼寨,给人领着,走到南城mén楼,正看到柳叶飞率千余步卒仓惶往南逃去。
“高先生……”胡萸儿一时间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他此时也有些错luàn——柳叶飞是登州主官,主官暗中投敌,与燕胡勾结,他仅是登州镇下属的一员带兵将领,按说要坚决的跟柳叶飞划清界线,但接下来要怎么做,他也不晓得。
陈恩泽快速的将城头发生的事情跟高宗庭细述了一遍,当着胡萸儿的面,有些话也没有说出口——本有机会将柳叶飞活捉,但这种情形下,也不能怪胡萸儿不果断,错过活捉柳叶飞的机会。
胡萸儿硬着头皮说道:“柳叶飞叛投胡虏,请高先生许我率兵追出去,将他活捉……”
“淮东另有兵马从登州城近旁登陆,等着他们逃过去,”高宗庭说道,“胡将军速派驿骑,传报平度、莱阳、莱州、海阳诸县,通报柳叶飞叛敌及虏兵来犯之事;要各县严守城池,不要给柳叶飞趁机赚城……也要驿骑xiǎo心不要跟陈芝虎派来袭登州的骑兵撞上。”
胡萸儿有心将功赎过,忙吩咐左右照高宗庭所言行事,也不晓得效果如何?
他们是亲眼看到柳叶飞听到淮东援军进刀鱼寨转头就逃,所以确信柳叶飞投敌,但莱阳、海阳、莱州等城,未必会相信他们的一面之辞,赶着柳叶飞过去,打开城池迎接柳叶飞进城的可能xìng更大。这时候更指望柳叶飞是往登州城逃去,给从登州城附近登陆的淮东援军打个伏击。
过了片刻,葛长根率两百余兵卒下船登岸,高宗庭找来胡萸儿,问道:“刀鱼寨有无熟悉埠岭山路的向导……”
“人是有的,水师许多将卒都是埠岭一带的农家子弟,对山道熟悉得很……”
“那就好,”高宗庭说道,“请胡将军派些人手,协助葛校尉率部连夜翻过埠岭,最好是在天亮之前,赶到埠岭南麓的七甲……”
“啊!”胡萸儿蓦然一惊,看着随葛长根上岸来的淮东将卒才两百余人,说道,“要在七甲伏击陈芝虎所派的偏师,葛校尉的人手是不是少了些?”
七甲是登州东面的一个镇集,是从埠岭南麓进入登州的必经之路,要伏击陈芝虎派来袭登州的偏师,七甲无疑是最适合的地点。
淮东军素来敢战,战力也强,胡萸儿当然晓得,但陈芝虎派来奔袭登州的也非弱旅。
最为主要的,两边兵力相差太大。
淮东军过去打伏击就眼下两百兵卒,都是步卒;还要连夜翻过埠岭山,怕是要将铠甲都脱掉才行。而陈芝虎派来袭登州的偏师少说有两千骑兵。
算着时间,陈芝虎所派偏师,应在明天午前经过七甲——以极少兵力伏击强势之敌,唯有利用黑夜、大雨、大雾这么极端天气才有成功的可能。
见胡萸儿有所误会,高宗庭解释道:“这趟,从登州城登陆就有六营步甲。我们算着能阻止柳叶飞进刀鱼寨,但柳叶飞率部南逃,一是有可能落入我们在登州城北设下的埋伏圈,也可能会有一部溃兵绕过登州城,直接往西逃去。葛校尉率部翻过埠岭,是防备有溃兵从七甲漏过去,提前让陈芝虎所派来的偏师有所警觉。真正到七甲伏击陈芝虎这路偏师的,是从登州城登州的那部分兵力……”
“哦,原来是这样!”胡萸儿恍然悟道,即使如此,用六营步卒在野外去拦截两千骑兵,他犹觉得淮东军真是敢打,想着柳叶飞要是起了警觉,没胆回登州,西逃也必然经过七甲,这时派兵卒翻过埠岭,也正好赶在柳叶飞前面将他们拦个正着。
胡萸儿召来部将赵淮山,吩咐他道:“你带上熟悉埠岭跟七甲的人手,陪同葛长根先去拦截溃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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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叶飞一心想逃回登州城,慌luàn中也没有想过淮东援军有在登州打伏击的可能,至少在这时候登州城方向也确实没有任何异常现象暴lù出来。
柳致永一肚子怨气,淮东援军过来就过来,登州形势这么紧张,淮东军就有一部部署在津卫岛,赶来支援刀鱼寨,也不是没有可能。
要不是柳叶飞扭头就逃,败lù了行迹,难不成淮东援军还能将他们吃下去不成?
便是到这时,柳致永还不相信他们已经败lù了行迹。
柳叶飞给左右簇拥着,勉强不掉下马来,看到侄子一脸怨愤,心知他是对自己不满,说道:“xiǎo心驶得万年船,淮东军不声不吭的就进了刀鱼寨,怎么可能没有一点缘由?我为官这些年,其他本事没有,有什么风吹草动,总能提前有所觉察。刀鱼寨夺不过来不要紧,只要登州城还在我们手里,你跟我投了大燕,少不了一场富贵,做人不能太贪心。”
柳叶飞对下面的将卒只说胡萸儿设下陷阱要杀他们,普通将卒不清楚原委,只晓得跟着柳叶飞往登州城跑。
夜里行路本就是一桩极难差事,当世有哪支军队能在夜里行军而保持队伍不散,都能称得一流jīng锐了。
柳叶飞从登州城拉出来的这千余步卒,天黑之后赶往刀鱼寨就稀稀拉拉的散得不成样子。这会儿扭头往回走,柳叶飞往是给狗撵着走的兔子,如丧家之犬,只想赶紧逃回登州城,更没有心思收拾队伍,千余人luàn作一团,与溃兵没有什么两样。
未jiāo战,就先垮了下来,也难免高宗庭不屑派兵追击他们,而是主要防备他们往西逃,让正往登州奔来的陈芝虎那路偏师提前警觉。
柳叶飞怕刀鱼寨有追兵打出来,不敢在路上耽搁,更没有心思收拾这些luàn兵,带着百余扈骑,与柳致永从luàn兵间穿过,先往登州城赶,让义子柳方慢慢在后面收拾。
行到登州城北的jī公山西麓,柳叶飞从马背上摔落两回,摔得鼻青脸肿,牙齿都摔掉半颗,隐约能看到登州北城楼在如yù月钩下的黑影,便松了一口气。
冷不防听着“嗖嗖嗖”的声响传来,柳叶飞只当是风吹过树林,待胁下给一支利箭狠狠的扎入,身子保持不了平衡,从马背上摔下来,才意识到这“嗖嗖嗖”的声音是弓弦dàng动、箭矢破空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