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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更俗     枭臣txt下载     枭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26章 阳信惊雷

    楚铮这才确定,程唯远追过来,一是叙故人之情,第二就是劝他去投奔淮东。

    楚铮本来是担心会牵累张晋贤、程唯远加倍受顾家父子的猜疑,有负二人这些年来对他的照应,才弃淮东不去,而先回江西老家暂观形势,没想到程唯远追来,倒是一而再的劝他去投淮东。

    楚铮低头看着桌上的烛台,程唯远在灯下说道:“眼前守阳信已成定局;倘若阳信真不幸成为胡狗南侵的主攻方向,能依赖的援兵有三路,一路是西面的梁家,一路是受柳叶飞节制的登州镇,一路就是淮东……”

    将来可能会用上的三路援兵里,梁家与柳叶飞是不值得信任的,程唯远将希望寄托在淮东身上。

    “青州与淮东交恶,我有几斤几两,程大人又不是不清楚,我去淮东能抵什么用?”楚铮苦笑道。

    “林淮东与顾青州翁婿交恶,私心公义掺杂,旁人难断是非,”程唯远说道,“但是将来青州若遇险,请淮东相援,是公义,私心不害;到时候希望能有个人居中说项此事,总比现在音信断绝的好。”

    张晋贤、程唯远给顾氏父子如此排斥,却还如此以青州为念,楚铮动容说道:“程大人、张大人如此为青州着想,楚铮不敢辞,”俄而又说道,“只是当前淮东数万兵马进入浙东,在东线牵制奢家叛军,以分减江宁的压力。虽说淮东此前有永嘉之胜,但奢家在浙东、浙西的兵力主力仍保持完好,未受大损,青州倘若遇险,就怕淮东无法从浙东抽兵,即使相援,怕也有心无力。除了这个之外,更令人担忧的是顾青州一心以为燕胡会拖到冬季冰封之后,才有再次大举南侵的可能。但看近期胡狗在沧南集结的程度以及大量斥候潜渡扰袭的密度,在秋冬之前,胡狗若是强渡朱龙河,怕是要给打个措手不及啊。即使淮东有心想援,时间上也来不及……”

    “尽人事以听天命,”程唯远深感时局唯艰,他与张晋贤又给排斥,心里有深深的挫败感,又强打起精神来,说道,“总不能束手坐观吧?”

    楚铮与程唯远在恒台驿铺的独院里秉烛夜谈,到天明才分手各自上路。程唯远返回北面的广饶,楚铮在扈从的簇拥下,改变原先的行程,从临淄、青州借道,沿着胶莱河南下。

    年初时胡兵掠境,对胶莱河道的破坏极大,决堤、填堵不下数十处。

    山东春后旱情严重,到现在没有因为胶莱河道的破坏而造成严重的洪灾、涝灾,也算是侥幸,但青州资源几乎都给抽到北线修筑阳信-朱龙河防垒,一时间也腾不出手来修复胶莱河道。

    春后使得青州境内的田作大受影响,已经成灾,但看胶莱河面目全非的样子,一直进入雨季,就会从旱灾急遽的转为严重的涝灾,会将沿河两岸的田地、村庄及道路漫淹得面目全非。

    胶莱河不仅是贯穿山东半岛的水路命脉,沿岸道路纵横,也是山东半岛沂山与昆俞山两座山系之间最重要的陆路枢纽。

    倘若阳信遇险,不是三五千兵马就能解困脱围的,而三五万大军越境接援,不是一桩简单的事情。

    胶莱河通畅时,淮东军主力可以从即墨登岸,沿胶莱河水陆并进,能以最快的速度进入临淄府。此时胶莱河被毁,而顾氏父子又无心第一时间修复胶莱河道,淮东军从既墨登岸北上接援临淄府就不再现实。

    抛开这些不谈,楚铮最担心的还是怕时间不够。

    年后,燕胡驱使大批民夫修筑从河间等城往沧州、沧南集中的大道,大量的物资、兵力也在往沧南集结。

    一方面,燕胡兵力往沧南集结,是加强近海地区防御的需求,要防备淮东、登州镇水师可能从海路发动的袭击;另一方面,燕胡很可能会以沧南为依托,越过朱龙河,对阳信发动强攻。

    沧南距阳信仅百余里,虽说同于黄河下游地区,河泽纵横,不利大股骑兵在夏秋季行动,但燕胡已经在沧南集结大批工匠修造桥梁,再者就是集结在沧南的兵力以新附汉军为主,受河泽影响的程度较骑兵要小得多。

    在楚铮看来,燕胡在沧南集结的兵马,随时都可能越过朱龙河打过来。而朱龙河在阳信北面,虽容纳了一部分黄河流水,但也只有两三百丈宽,远远谈不是兵马不能逾越的天险。

    便是在这种情况下,楚铮屡屡与顾氏父子起冲突,最终给夺去将职,逐出青州。

    楚铮一路马不停蹄的南行,二十四日与五名扈从抵达山阳县。

    淮东诸人心里盼不得想挖青州的墙脚,楚铮跟淮东的渊源也深,他过来投,曹子昂亲自出面接待,赶巧宁则臣也在山阳,也赶来一叙故情。

    见到面,给接到曹子昂在山阳城里的行辕,刚坐下来才喝两口茶,来不得多叙旧情,楚铮就迫不切待的将阳信当前危急的势态相告。

    曹子昂苦笑道:“楚贤弟或许不知,就在你赶来淮东的路上,陈芝虎从沁阳率部东进,从饶阳强渡卫河,横穿平原府,三日行三百里,已于二十一日攻克乐陵……”

    “啊!”楚铮愣怔当场,半天说不出话来。

    虽说顾氏父子坚持认为燕胡兵马非到入冬后不会大举南下,但对集结北面的燕胡兵力,也不是没有警惕心,时刻加强朱龙河南岸的诸多渡口,防备胡兵渡河南下,但是谁能想到陈芝虎会率部从西线突然横渡卫河,马不停蹄的穿插梁成冲率重兵驻守的平原府,从意想不到的方向,奇袭阳信西北的要寨乐陵?

    乐陵是距阳信城约七十里不到,是朱龙河上游最重要的渡口,也是顾氏父子要修筑的阳信-朱龙河防垒的西线起端。陈芝虎抢占乐陵,自然??临行时的托付,没想到刚到淮东,噩耗就传来,如晴天听到一声惊雷,心里焦急,但眼下的情形,除了梁家能就近派出援兵外,淮东在千里之外,是鞭长莫及。

    睁眼看着曹子昂、宁则臣,他一名铁铮铮的汉子,双眼赤红,急得都快掉出眼泪来。

    乱世当前,有苟且偷生的人,也不乏忠义之士,要非顾氏父子排挤,即便晓得阳信局势危急,楚铮也断不会弃阳信而去——此时只能无力的、眼睁睁的看着阳信慢慢朝万劫不复滑落,叫他心里如何不恨、不急、不痛?

    “军情昨日才传到山阳,我已派人同时通报江宁、崇州,只是当前也只能耐着心思看阳信局势下一步会怎么发展了?”曹子昂说道。

    “林制置使此时身在何处?”楚铮问道。

    “大人与高宗庭还在明州,”曹子昂说道,“你若要去明州,我派人送你过去。”

    “我想今天夜里就走,”楚铮说道,“有劳曹大人安排船舶……”

    “坐船?这时候东海风暴甚烈,坐船太凶险。况且南行又是顶风,不比马快,”宁则臣劝阻道,“从山阳到崇州,已经建成驿铺,一天骑兵能走三四百里;从崇州渡江到虞东,从浙北借道,渡钱江便到明州……”

    不管楚铮此来有无替青州救援之心,楚铮是出身东闽军的重要将领,像高宗庭、陈定邦、耿泉山、唐复观、杨子忱等出身东闽军的诸人都在淮东效力,曹子昂、宁则臣都不会怠慢了楚铮,何况当年在阳信时,还有联手并肩作战之谊。

第127章 渡海跨江

    时唯五月之末,江浙沿海多雨多大风。

    得曹子昂通融给予方便,楚铮从山阴走捍海堤马不停蹄的南下,从江门渡扬子江南下虞东。楚铮踏上虞东的土地时,正赶上台风过境,飓风、暴雨将虞东境内的道路摧垮数处。

    楚铮心急见到林缚,以叙阳信局势之危急,顶着风雨南行。

    好在飓风已经过境,虽不晓得下一波会不会再来,但也有一定的间隙时间。楚铮与扈从一行人,冒着风雨骑马南下,虽说艰苦,但也谈不上有多凶险。

    进入嘉兴境内,楚铮才晓得虞东境内的风灾还算是轻的。

    这次台风刚巧从横穿昌国岛,在嘉兴东南的海盐、平湖两县交界处入境,一路北扫,到到虞东时风力已经减弱许多。昌国岛与平湖县受灾严重。

    到处都是给飓风摧毁的屋舍、田野、道路,死伤甚众,数以万计的人无家可归。

    楚铮这时才稍能体会当年西沙岛风灾,一夜溺毙数万人是何等的凄惨,才能体会当年以西沙岛流民健勇为主体的江东左军为何对林缚忠心耿耿,为何能如此的英勇作战,不畏生死。

    道路给摧毁,骑兵也难行,直到六月初三,楚铮一行人才赶到海盐县南的门山渡。

    在门山渡的湾口里停泊了许多躲避风暴的渔船,楚铮想雇一艘船送他们渡江去。

    门山渡段的钱江口异常的开阔,到慈溪上岸有五十里的水程。渔船皆小,其时天气又阴,风还没有完全的止息。

    没有人愿意为几两银子冒险送楚铮渡江去,都劝他去海宁,走塔子山渡去对岸的上虞,才二十里水程。从上虞走陆路去明州府城也方便。

    楚铮不晓得林缚、高宗庭等人就在上虞,心想着去海宁绕道,要多走两天,还不如在门山渡多住一日,明日兴许天色会转好,就能直接渡江。

    门山渡是有处渔港,形成不小的镇子,虽说镇上没有客栈,倒是可以租住民院。睡到夜里,听着风声呼呼的刮着,雨打在屋檐、门檐上浠淅有声,楚铮担心天亮还是走不成。

    不晓得风雨何时止息,给敲门声惊醒,楚铮醒来,听着是有人在敲主人家的院门,听着门扉打开,有人在院子外询问主人:“入夜前可有六人、其中一人断了左臂,在你这里宿夜……”

    嘉兴属浙北制置使司辖防,算是董原的地盘。虽说董原也是出身东闽军的人物,楚铮跟董原也相识,但当今形势复杂,人心难测,楚铮担心董原将他们几个人扣下来,从虞东南下就没有张扬。

    按说董原没可能知道他们经过嘉兴,但半夜有人敲门询问,也由不得楚铮不警惕。

    不管怎么说,楚铮都无法跟董原刀兵相见,即使他们几人给董原扣下来,也不会有性命之忧,听着有人朝这边走过来,楚铮打开房门,问道:“谁找我?”

    “楚校尉,是我啊!”一个年轻的声音从暗处传来。

    楚铮乍听着耳熟,一时想不起是谁,扈从撑灯从后走过来,才看到一个二十多岁青年的脸露出。楚铮还没有认出来呢,他身后的扈从倒先热情的一掌打过来:“陈小彦,怎么是你?”

    楚铮这才认出过来的这人是高宗庭身边的书僮,五六年未见,当年的少年,已经是英姿勃的青年了。

    “你怎么过来了,高先生让你过来的,高先生的人呢?”楚铮连问道。

    “先生在船上,身份敏感,不便上岸,知道你们在门山渡四处找船过江,便要我来找你们,好在镇子不大,不然我可就要跑断腿了。”陈小彦说道。

    楚铮此来就想先找高宗庭,没想到高宗庭人已经到了门山渡,赶紧跟主家结了房钱,与扈从随陈小彦到渡口。

    这时候风雨停息,天边有微弱的星光照来,人到渡口能看到不远处停着一艘如山岳般的大型海船的暗影,给风浪吹打得摇晃不休。

    楚铮他先乘小船到江心再爬上大船,高宗庭穿着长衫,站在甲板,笑盈盈的看着楚铮登船来。在东闽军中,高宗庭与陆敬严关系最为交好。他不似董原、陈芝虎那般不好接近,跟东闽军下面的将领关系都好。

    “高先生怎么在门山渡?”楚铮恭敬的给高宗庭行礼,随口问及高宗庭在海盐的缘故。

    “专程来接你,没想到正好赶上趟——昌国岛这次受风灾很严重,我随制置使在昌国岛视察灾情,知道你们过来,怕你们走岔了,制置使让我坐船来这边撞撞运气,”高宗庭解释他来海盐的缘由,又说道,“你来明州还真来对了,敖沧海、唐复观、陈定邦、杨子忱、虞文澄、虞文备他们都在明州——泉山的信倒是比你快一步,抱怨你经过崇州,也先过去看他。”

    在青州军,楚铮不过是小小的阳信尉,这几年带出千余精锐,也给顾氏父子夺了兵权,除五个忠心想随的扈从外,楚铮孤零零再无依靠。此刻楚铮心头热流汹涌,如归故里,而林缚专程让高宗庭渡江来接他,心里更是感动。

    上了大船,楚铮倒不觉得钱江口的风浪有多大,林政君号也悄然启船,往昌国岛而去。高宗庭邀楚铮进船舱详说青州局势。

    陈芝虎袭夺乐陵,顾嗣元率部攻之。

    在乐陵激战数日,顾嗣元始终未能夺回乐陵,待叛将周知众率部渡朱龙河进入南岸,顾嗣元被迫率部退入阳信,据城以守。

    青州局势明面上的展,淮东是清楚的,但是青州军具体的兵力部署与防御策略,就远不如楚铮知道得详细。

    在楚铮南下之前,顾悟尘为坚定守阳信、朱龙河的信心,将行辕移到阳信,督促军民加紧修筑朱龙河南岸的防垒,其时从阳信及周边地区征用民夫近四万人,青忇。小清河实际形成阳信与广饶之间、屏蔽临淄府南部地区的天然屏障。

    但当青州军的主力集结在阳信,而陈芝虎在乐陵站稳脚跟,叛将周知众随之率部渡过朱龙河,小清河又成了阻碍青州军主力从阳信从容撤出的障碍。

    小清河上仅有一座木桥,近有敌兵窥视,很难利用这座木桥将数万军民撤到南边来。

    眼下,青州军主力只能集结在阳信据城以守……

    “燕胡选择这个时机打阳信,不利其骑兵出动,但实际上也是利用东海夏秋风浪狂暴,避免淮东军走海路袭扰其侧后——就看阳信能守多少时间了!”高宗庭说道。

    阳信离海不远,楚铮在阳信统领乡兵时,也时常到海滨操训,然而渤海湾之内的风暴又怎么与夏季暴谑的东海相比?以往只晓得淮东借海船往来南北便捷之极,却不知道海民常说海途凶险竟然如此的可怖。

    这次来明州找林缚与高宗庭,从给飓风侵袭过的东南沿海地区走过,心里知道就算淮东与青州不交恶,在风暴季过去之前,淮东也断无可能走海路援青州。

    淮东的兵力几乎都压在南线,即使无视奢家在浙郡的军事压力,能悉数抽出——不能走海路,数万兵马渡过钱江,进入浙北,从杭地北上,沿太湖西岸穿过平江府,再渡扬子江到崇州,走捍海堤大道到山阳渡淮河进入淮泗,再经沂南翻越沂山进入青州府境内——就算董原与梁家同意给淮东军借道,这么一番折腾,三五万大军进入青州府,少说也是两个月之后的事情。

    远水救不了近火啊!

    不能指望淮东,难道能指望登州镇或梁家、能指望更西面的长淮军?

    很显然,燕胡在晋南的兵力,必然出动牵制长淮军及梁家难以动弹的,即使柳叶飞不计前嫌,登州镇兵力也实在有限,与青州境内除阳信之外其他地区的驻兵合在一起,也就能凑出两万多杂兵,守土尚不能,如何援救?

    眼下只能指望顾家父子率青州军主力能守住阳信,只要将燕胡南下兵马拖疲,围就自解。好在顾悟尘此前一心守阳信,在阳信储备的粮草相对较充足,能支撑几个月。

128

    凌晨时海上又起大风,一时渡不了海去昌国岛,林政君号临时转到甬江口的浃口港避风浪。

    在海盐门山港,看到港湾里驻泊躲避风浪的大小渔船有数十艘,楚铮便觉得嘉兴府渔事之盛是北方之少见,进入浃口港,才知道昨日之见是大巫见小巫了。

    在甬江口的港湾里,除了靖海水营的战船及诸多货运帆船外,进港躲避风浪的大小渔船竟有四五百艘之多,帆桅密集如林,其中不乏大量的双桅甚至三桅的大型渔船。

    “林政君”号进入浃口港避风,赶着左佥都御史孟心史奉旨到明州府,要渡海去见林缚。坐官船渡海,远不如乘“林政君”号稳妥,由叶君安陪同先来浃口,与高宗庭汇合,等风息浪静之后,再一起渡海去昌国见林缚。

    陈芝虎袭乐陵,继而燕胡在燕南的兵马大举向阳信用兵,对此剧变,江宁不无泰然处之。如此天下已是牵一而动全身之势,阳信局势的变化,已经深刻影响到整个河淮防线的安危,但从江淮调兵遣将支持河淮,又将严重影响到南线战事。

    如何应对阳信局势,江宁不得不与各地领兵帅臣沟通商议对策。

    孟心史便是江宁派来与淮东进行沟通的专使。

    孟心史也急于见到林缚,但看着扑在防bo海塘上的浪头有六七尺高,也知道心急不得,好在高宗庭已成林缚所依重的淮东谋臣,见到高宗庭,有些意见便能沟通。

    站在防风海塘之上,冠给海风吹得凌乱,看着防bo海塘内侧避风港里驻泊的大小船舶,孟心史也忍不住感慨:“收复明州才一年时间,此地渔事之盛,已能跟庆嘉年间相比了,殊为不易啊,嘉兴、平江两府也甚为羡慕……”

    昌国、岱山、嵊泗以及鹤城等海域,由于大规模的渔讯存在,自古以来就是天然的优良渔场。在越朝中期,明州府仅官方记载的渔民就多达数万之巨,相应的,明州府当时的造船业及海贸也处于巅峰时期。

    近百年来海盗势力的兴盛,使得明州府的渔事、海贸及造船业,受到毁灭xìng的打击,在奢家占领浙郡之后,有一定的恢复,但远远不能跟盛时相比。

    淮东为弥补肉食的不足,在实际控制鹤城之后,就在鹤城大肆展捕捞业。

    后期大量流民涌入鹤城,在大规模的垦荒屯种之外,有相当多的人口分流下海捕捞。在淮东收复浙东之后,大量渔船从鹤城南迁,才能在短短一年时间里,使得明州府的渔事恢复旧观。

    淮东借早年颁布的“禁海禁渔令”及淮东水营强大的战力,实际获得海疆管辖权。

    除军司直辖鹤场、嵊泗、昌国三大捕捞渔船队拥有七十余艘双桅以上大中型渔船外,这几年还依照大小渔船放各种捕捞证六百余张,登记入籍的渔户多达四千余户。

    楚铮在海盐门山港看到数十艘渔船,实际也受淮东管辖。

    为这事,嘉兴府及浙北制置使频频上书告淮东的状,淮东只是以海事未靖推脱,授权淮东水营巡视战船,有权扣留、打击所有未经淮东军司许可下海的渔船、商货船。

    说到管辖权也是利益之争,孟心史站在海塘上出这样的感慨,也不是无的放矢。

    一艘双桅中型渔船,从淮东军司获得下海捕捞证,每年要上缴九十多两银子。不提获利最丰的海贸,仅六百余张捕捞证,就能保证淮东每年能得两万多两银子的渔税收入——淮东自崛起之日,视野就更多的放在海洋上,怎么容忍平江府、嘉兴府无功来分利?

    对于孟心史的感慨,高宗庭、叶君安二人都是笑笑,没有深入讨论的意思。

    楚铮一时不清楚背后的利益争夺,但看浃口港内的渔船盛景,便晓得淮东能在短短数年时间里崛起,绝非侥幸。

    高宗庭、叶君安的沉默,使得孟心史心情复杂。

    吴党是拥立新帝的,在这一点上,与拥兵自重的淮东是对立的。但是另一方面,很多吴党官员,拥护帝权的同时,更希望能维持地方秩序稳定、恢复民生;在这方面,没有任何地方所为能比淮东更好。

    以孟心史为代表,吴党有一批官员,对淮东的情感就变得复杂,而非起初单纯的排斥。即使许多人对淮东仍有很强的防备之心,但在淮东实力日益强大的今时,对淮东的态度也少有直接的对抗跟敌对。

    林政君号受阻于风浪,在浃口耽搁了两天才渡海从老塘山港登上昌国岛,在受灾严重的田间,看到官袍上满是泥污、赤脚走到田间视察的林缚。

    林缚走回到路上,边穿靴袜,边跟孟心史说道:“这次风灾,飓风从昌国岛拦腰扫过,倒塌的民舍有千余间;孟大人过来,正好要劳你将此事奏知朝廷呢……”

    孟心史心里苦笑:江宁要赈灾也要有银子才成,便是知道淮东在救灾事上没有指望江宁,他不能帮江宁将这事推脱干净,只能敷衍说道:“江浙风灾潮难,奏知朝廷知晓,是本官的职份;不过本官这次来明州找林大人,是向林大人讨询应对青州局势的意见……”

    “青州……”林缚站起来,下意识的转身看向北方,澄澈的天空飘着稀疏的浅云,有着风暴过后的平静。在昨日就传来青州军主力在阳信给合围的消息,从乐陵渡进入青州境内的燕胡兵马初步估算就有六七万之多,而且燕胡还有进一步向东线增兵的趋势……

    虽说淮东今日的实力已是不弱,但也没有将天下责任都承担下来的实力。

    “皇上及朝廷诸公是什么意见,”林缚反问孟心史,说道,“替朝廷分忧,本侯责无旁贷,只要有上谕传来,无不悉数遵办。”

    孟心史心道:要是仅传上谕就能让淮东遵照行事,何苦他一路奔bo过来代表朝廷问策?

    “当初定策守河淮之时,就考虑到阳信城池坚固,才允青州军在朱龙河南岸筑防垒。此时虽有大股虏兵渡朱龙河南下,对阳信形成围困之势,然而阳信城固兵强,一时没有失陷之虞,”孟心史说道,“河淮虽说分四镇御敌,但兵力空虚,不足以跟燕南、晋南之虏兵相抗衡,也致使虏兵敢集兵专打一路,而不畏三镇相援。皇上及诸公认为,要扭转河淮形势,唯有充盈河淮防兵一条路可行。只是此时天下能抽调之兵太少,才使本官来明州跟林大人讨策……”

    林缚微蹙眉头:江宁相信青州军在阳信能坚守一段时间,无意直接派兵增援青州,以防中了虏兵的围城打援之计,而是想继续加强河淮防线的兵力,在外围增强压力,迫使攻城不利的虏兵从阳信解围而走。

    林缚顺水推舟的说道:“浙东战事虽紧张,但朝廷要有差遣,淮东愿抽调二三十营精锐甲卒代守沂南,也可出沂山进援青州……”

    孟心史当然听得出林缚以进为退的意思:梁顾拥立鲁王事败,梁家在沂南驻有万余精兵,就是防备淮东从背后再捅梁氏一刀,朝廷哪有能力让梁家将沂南让出来给淮东派兵驻守?

    “浙东战事关乎江宁之根本,非淮东不能胜任,江宁诸公的意思,也希望淮东能专心浙东战事,”孟心史说道,“陈相是要本官来问林大人,董大人可堪重任?”

    楚铮倒是早就猜到朝廷也许不会允许淮东从南线抽兵支援青州,但亲耳听孟心史说出来,心里仍不是滋味。淮东若不援青州,朝廷能从什么地方调兵解阳信之围?

    “怎么说?”林缚问孟心史。

    “鲁国公遣使进江宁,陈述在沂南驻兵之缘由:徐、淮两镇兵马,则招安流寇而成,流寇寡恩而无义,心思有变,不能不防备。倘若淮西有大将驻守,与淮东共同镇摄徐、淮两镇不敢有异动,使其效忠朝廷,鲁国公则能放心将沂南兵马北调……陈相思来想去,觉得董大人或许合适,林大人以为如何?”孟心史说道。

    林缚心里暗笑:鲁国公梁习倒是会找借口,拿徐州、淮阳两镇当借口,不过是希望在淮西能有一个能牵制淮东的人物出现,来平衡淮东对淮泗地区的控制力。

    陈西言心里急于将董原从浙北逐走,好加强江宁对浙北地区的控制权,但担心将董原从浙北调走之后,孟义山、陈华文二人不足以守住杭湖,不敢轻易调整浙南的兵力部署。

    高宗庭与叶君安相视而笑,他们对吴党逐走董原的心思早有揣测,燕胡围打阳信,只是促进了事态的展。

    林缚心里盼不得董原早从浙北调走,但表面上还装控作势的问孟心史:“岳相、程相等人,是什么意见?浙北这时候离开不董大人主持啊。”

    “岳相以为淮东若能对会稽用兵,则杭湖无忧,甚至能从徽南调一部兵马北上以实长淮军……”孟心史说道。

    “容我考虑一二,”林缚低头思虑,又与身边人说道,“安排孟大人先回城里休息……”

    楚铮不清楚淮东到底是什么打算,心想淮东一时也抽不出兵马去援青州,但照孟心史所言,只要淮东立时对会稽用兵,在东线牵制奢家无法对徽南、杭湖用兵,朝廷就可以调董原加强淮西的军事部署。同时,还能从徽南直接调一部精兵填到大梁,梁家也能调沂南兵马北上,补充济南的兵力不足。

    虽说这一系列调动、调整,没有直接派兵解阳信之围的意思,但只要河淮防线的兵力充实起来,必然能限制燕胡不敢放手攻打阳信。

第129章 志愿军游击队

    虽说县城没有给飓风扫个正着,但也房塌棚掀、一片狼籍。小^说^MM书友整理提供x`iaoshuom`

    楚铮心思沉重,入夜后在馆舍里翻来覆去睡不着,还是高宗庭的书僮陈小彦过来找他,推门说道:“大人请你过来一叙!高先生与叶大人都在那里。”

    此来投奔淮东,林缚夜里请他过去一叙旧情,换作别人,一定会十分振奋跟欣喜,楚铮心里却有说不出来的忐忑跟沉重,绷紧着脸跟陈小彦往林缚在昌国的行辕走去。

    街巷里虫鸣不息,偶有犬吠、婴啼之声传来,夜sè深沉,楚铮抬头看了看天:在给两侧高墙挤得狭得的夜空里,一轮明月照在当空,已经是午夜时分了。

    “大人跟高先生平日里到这时候也都不休息吗?”楚铮问道。

    “青州局势如此恶劣,消息传来,先生就没有睡过好觉,”陈小彦说道,“大人也是如此,偏赶上风灾扫袭昌国,要赶过来视察赈济,更是辛苦……”

    虽说仅在阳信与江东左军并肩作战过一段时间,但林缚勤于事的作风,楚铮也早有领教,没想到林缚时到今日权高位重,为一方雄言,勤勉之风倒未更改过。

    陈小彦又说道:“这些年知道楚校尉在阳信,可就盼望着你来淮东。不仅先生,陈校尉、耿校尉他们也屡再提出。前些天陈校尉来明州公干,听到楚校尉你要来明州,死活赖着要跟你见上一面再回永嘉去。不巧赶上飓风过境,也不晓得你们会在虞东耽搁多久,陈校尉才回永嘉去——临行时还跟大人推荐你去永嘉担任将职,先生可是说楚校尉旅途劳顿,先进军情司担任指挥参军,将家人接来淮东安置,待熟悉淮东之后再出任其他将职不迟……”

    一路上,陈小彦絮絮叨叨的说个不停;楚铮却是心思重重,倒是随楚铮来淮东几名扈从,听了很兴奋。

    楚铮除了五名随扈,可以说是只身来投淮东,会不会给淮东重视,楚铮不说,跟他投淮东的随扈心里都担心得很。听说高宗庭推荐楚铮先进淮东军情司担任指挥参军,算是一个相当不错的起点。

    周普在院子里等着,看到陈小彦带楚铮过来,直接领楚铮进去。

    在偏厅里,林缚一手拿着炭笔,一手拿着油灯,正趴在桌上研究地图,高宗庭与叶君安站在门口谈事情。看到周普领楚铮进来,林缚抬头将油灯搁在案头,说道:“关于青州,还有些事情要请教你……”

    “大人请问。”楚铮说道。

    “孟大人白天所说的话,你也听到了,”林缚将炭笔夹在手指之前,请楚铮坐下说话,说道,“青州军主力在阳信被围,梁家更关心自家地盘是否巩固,陈西言调董原去淮东,实质是对要浙北收权。淮东军主力也在浙东陷入跟奢家胶着的战事之中,对青州战局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就当前的势态,我们不得不考虑最坏的后果……”

    “大人是担心阳信会失守?”楚铮心头一悸,问道。

    “比这个要严重得多,”高宗庭与叶君安坐下来,高宗庭接过林缚的话茬,跟楚铮说道,“燕胡选择这个时机对阳信大举用兵,针对xìng很强,就是防备着淮东从海路干扰他们围打阳信——燕胡这次是势在必得,在阳信所投入的兵力乎想象。实际上除非淮东能得朝廷授权指挥河淮诸镇兵马,不然仅靠淮东一家抽两三万精兵北上,根本没有能力去解阳信之围。”

    高宗庭指着桌上的地图跟楚铮说道:“袁立山已降燕胡,封归义侯,原蓟镇降军,几乎都编到他的旗下,仅袁立山所部新附军,就高达六万众。我们之前考虑过燕胡会用袁立山为主将,对阳信用兵,没想到燕胡同时又将陈芝虎从沁阳东调,参与战事——我们估计燕胡最终在东线集结南下的兵力极可能会过十五万。”

    “燕胡此战会投入这么多兵力!”楚铮倒吸一口凉气,直觉得背脊一阵阵麻。

    燕胡正式组建新附军要追溯到崇观九年那次寇边,最早由燕南、山东等地的降附军仓促编成。当时所编的新附军如乌合之众,在阳信城下就遭到江东左军沉重的打击,实际的战力很烂。

    燕胡并不因为阳信之败,而轻视新附军。恰在阳信一战之后,新附军规模大增,接连参加围攻大同、津海等战事,战斗力得到迅的提高。

    虽说北地形势最终如山崩地裂似的崩溃,但这个跟朝廷瞎指挥有直接的关系,就当时的情形,朝野上下能战的兵马主要还是集中的边军里。大同、宣府等军,都是坚守到粮尽才被迫投降。

    燕胡的新附军最终从投降的三镇边军吸收大量的将领跟兵员,战力更是脱胎换骨,不能同日而语。

    河淮四镇总兵力也就十五六万人,还分散在长达近两千里的河淮防线上,很难想象燕胡十五万兵马从东线一起涌入是怎么的情形。

    “年初时燕胡大肆入寇青州、登州,只是前哨战而已,”林缚说道,“其意义在于破坏援军从胶莱河进入青州的河道、陆路以及摧毁青州所能提供的补给能力。燕胡在东线聚结的兵马总数,足以让燕胡在围困阳信的同时,分兵先夺临淄、青州。届时,梁家战则不利,不战则整个侧翼都暴1ù在燕胡的兵锋之下——最坏的后果就是整个河淮防线很可能经此一战就彻底崩溃掉!”

    楚铮也知军略,初时只是身在其中,看不到大凶险,这时候听林缚、高宗庭分析局势,吓出一身冷汗。

    “要是梁家一开始能果断与青州联兵拒敌,还能趁其立足不稳,将其击退。然而梁家此时只顾着加强自家的地盘,河淮四镇彼此间又互相猜忌——如此恶形,若能幸免,或许仅有十分之一的机会,淮东对此局面也是束手无策,”林缚指着地图说道,“但我与高先生研究形势,认为虏兵在围实阳信之后,分兵先夺临淄,梁家在济南、平原两府的兵力,一定会给吸到东面来。在攻陷阳信或击溃梁家兵马之前,燕胡分兵先夺临淄的兵马,并没有从容清除周边城寨的宽裕时间,青州军未给围困的残余兵力仍有最后一线逃脱进沂山、昆俞山的机会——河淮此时危局换了谁都不能力挽狂澜,但我们最终还是要齐心协力将胡虏逐出中原。此时能做的,就是要最大限度的保存河淮地区的抵抗实力。你离开青州时,跟程唯远见过一面,我想问你,淮东此时派人跟程唯远、张晋贤联系,能不能说服他们在形势崩坏之前,果断弃城撤入沂山,保存一些实力……”

    楚铮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子,林缚这个问题实在叫他难以回答。

    程唯远、张晋贤受顾氏父子排斥,得幸都不在阳信城里,但是在青州形势没有崩溃之前,就叫他二人先一步弃守城池退入沂山,说得好听是为将来反攻保存实力,说得不好听是不战先逃,追责起来是抄家问斩的大罪。

    这里面的是是非非,不是一张嘴能说清楚的。

    张晋贤、程唯远都是爱惜羽毛的人,要他们从容就义容易,要说服他们弃城保命反倒困难得多。

    张晋贤、程唯远与淮东关系亲近,但实际上他二人与淮东密切接触的机会并不多,林缚也不大清楚他二人的品xìng,所以才找楚铮过来询问。

    看楚铮的神sè,林缚晓得自己的想法怕是不能实现。

    林缚也不能强求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路去走,心想对张晋贤、程唯远二人来说,也许死于守土、留名青史,更符合他们个人的意愿,拍了拍楚铮的肩膀,便想将这事揭过不提,说道:“宗庭推荐你进军情司担任指挥参军,先熟悉淮东的情况,你觉得如何……”

    “大人,楚铮有一事相求……”楚铮蓦然站起,单膝跪在林缚跟前。

    “有什么事情,站起来说。”林缚说道。

    “程张二位大人爱惜羽毛,未必肯在形势崩坏之前弃城保命,”楚铮说道,“但照大人所推测,虏兵会分兵先攻临淄。在临淄失陷之后,程大人在广饶,手里不过千余县兵,也难挽回危局。到那时候再劝程大人放弃广饶南撤,程大人也非拘泥顽固之人。虽凶险,但仍有一线机会撤入沂山。楚铮想回青州搏此一线机会!”

    “是有一线机会;不过我会写信让斥候潜去青州捎给程、张两位大人,不需要你亲自走这一趟。”林缚说道。

    “事情非撤入沂山就完,还要从山贼手里争夺得在沂山立足的地盘,还要面临虏兵残酷的围剿,”楚铮说道,“程大人带去广饶的十数小校,我都熟悉,相信我回青州能助程大人一臂之力……”

    林缚将楚铮搀起来,看向高宗庭,询问他的意见。

    高宗庭思虑片刻,说道:“不管兵力多寡,不管最后能守住沂山几座山头,对将来在河淮地区的拉锯战事都极有好处——当然,与梁氏未交恶之前,淮东不能公然派兵过去,但可选派一部精锐脱出兵服先潜入沂山。此时梁家也希望董原能出镇淮东,以牵制淮东在淮泗地区的兵力,也唯有如此,梁家才能放心将沂南兵马调往北线增援济南。只要梁家抽空沂南的兵马,对沂水控制力必然减弱,淮东则可以通过沂水向沂山输送一部分补给,也可以将民众沿沂水南撤安置……”

    高宗庭建议,林缚心想:这不是志愿军加游击队吗?

    由于当世是冷兵器作战,游击战术受到很大的限制,但沂山位于山东之中,能在沂山之中保存一部分军事力量,意义重大,值得一试。

    想到这里,林缚也打定主意,转身跟周普说道:“你去询问诸卫,有无熟悉沂山情况之人,有无人愿意暂时脱下淮东兵服,随楚铮北上青州,进沂山潜伏?再令军情司,将附近能调集的斥候哨探都令到岛上听令——跟他们说清楚,在淮东与梁氏正式交恶之前,淮东不会承认他们的存在。有愿意北上者,淮东必善待之……”

    也许从全军选人,能轻松凑足数千精锐随楚铮北上,但时间不等人,青州局势万分危急,随时都会全线崩溃,要立即送楚铮他们北还青州。

    走陆路已是来不及,甚至要冒险走海路。好在“小公主级”大型海船抗风浪的能力要远远强过普通帆船,只要不给飓风卷进去,还是相当安全的。

    周普转身走出去,将此行护卫林缚来昌国岛视察的半营sì卫召集起来,选召一批志愿者随楚铮北上。

    林缚又跟楚铮说道:“此回青州,诸事艰难,但国人必会记住尔等的功绩;我会将你的家小从家乡接来淮东安置,眼下也只能先挑一部分人随你北上……”

第130章 驱狼为虎

    沂山地处鲁中,巍然耸立,山峦重叠,群峰竞秀,松林茂密,地势西与泰山相接,又名东泰山,合称沂泰山脉;南接méng山,又合称沂méng山,山势从青州临朐延伸到méng阳、沂南、平邑等县;东接昆嵛山,位于登州府境内,地势一直延伸到黄水洋之滨。

    有鲁中门户之称的破车岘关,也位于沂méng山系之间的大岘山之上,为青州与临沂分野。

    胡族侵土,实有亡天下之忧,兼之胡骑先后两度侵掠山东,烧杀掳掠,山东的士民军卒都有较强的抵抗之决心,在沂山之中能在一部军事力量存在,不管强弱,意义重大。

    林缚没有指望楚铮率少部精锐潜入沂山,能击退胡兵,逆转山东危局,而是希望在山东局势崩溃之时,那些给击败、但不甘心降虏的兵卒士民能有一个撤退容身之处。

    燕冀形势崩溃之时,成建制降虏的边军总数并不是特别多,即使成建制降虏的边军之中,大同、宣府守军都是在粮尽困绝的情况,坚守到最后才被迫弃城投降。

    林缚希望楚铮能在沂山之中夺得落脚之地,在山东局势崩溃之后,能引导、帮助不甘心降虏的兵卒士民退入沂山落脚,进行整合,形成存在于鲁中地区的山东抵抗军事势力,进而牵制燕胡控制鲁中,杜绝虏骑从鲁中借道进攻淮东的可能。

    敌我之争,无非是此消彼涨之事。

    山东历来都是人口大郡,崇观九年之前,山东九府八十七县辖户二百二十七万,口一千一百余万;此外也是中原地区最重要的粮食产田,田册所载水旱田逾五千万亩。

    由于藏丁隐田是历朝以来各地难治之顽疾,山东郡所辖丁口、田亩之数,应要超过官方记载一大截。

    即使多年来战事不断,使得山东人口税减,而田亩大量抛荒,但据淮东多方抽查,估算山东丁口总数,仍然在千万左右。

    燕胡已尽得燕冀、晋郡之势,再使其轻易占得山东全境,得山东近千万人口、数千万田亩,淮东未来要面临的形势将异常的险恶。

    林缚之前与淮东诸人商议,考虑到梁家在鲁西即使溃败,仍会有相当多的兵力往鲁西南曹州、济宁、荷泽及鲁南临沂等地撤退,仍不失为一支与燕胡在山东进行拉锯争夺的抵抗力量。

    为防抵抗并最终将燕胡逐出中原或赶尽杀绝,淮东所筹划的,是与燕胡在河南、山东等地进行全面、长期拉锯作战的计划,是要将河南、山东两郡变成血腥战场,绝不会容忍燕胡彻底控制山东、河南两郡并从这两郡源源不断的抽取兵力、粮草来攻打淮泗。

    淮东有人担忧梁氏父子会降东虏,林缚与高宗庭、秦承祖、傅青河、叶君安等人反复权衡,以为未到山穷水尽、退路断绝之时,梁氏父子投降东虏的可能xìng较小。

    梁习位居国公,差一步就能封王,梁成冲、梁成翼兄弟二人,也都封县侯、郡侯;降燕胡即使能得礼遇,高厚封爵也不过如此。

    梁氏父子不降,率残退守鲁西南、鲁南地区,背依淮阳、徐州,自然免不了要顶在前面,跟燕胡兵马死拼恶打;梁氏既便降了燕胡,也必然会给燕胡驱使攻打淮泗,依旧要面临九死一生的恶战、险战——至少在江淮形势没有出现崩溃瓦解的势态之前,在梁氏父子没有到山穷水尽之处,梁氏父子主动降燕的可能xìng甚微。

    事实上,林缚更担心一旦燕胡从东线楔入的兵马袭夺临淄之后,梁氏父子很可能会顶不住压力,主动放弃黄河以北的平原府,收缩侧翼,届时青州军主力给困在阳信,失去梁氏从平原府出兵援应的可能,自然是十死无生之局,而梁氏兵马仓促南撤,在hún乱中有给燕胡打奔袭的可能。

    梁氏最终能带出多少残兵溃卒南逃以守鲁西南,这点很难事前预料。

    让楚铮率部潜入沂山,尽可能说服程唯远、张晋贤等人在青州形势崩坏之前先一步撤入沂山,在沂山之中组织抵抗势力,要比被动的等梁氏父子率残兵败将退守鲁西南要好得多,要积极主动得多,也更能限制燕胡控制山东。

    沂水源出沂山,出临沂而入淮河,实际是淮东与沂山相接的一条命脉。

    楚铮主动请返青州,林缚与高宗庭、叶君安等人商议,也觉得事有可为,连夜不寝,商议细节之事。

    待到天明,又将孟心史请来行辕,林缚强忍着一夜未睡的疲倦,跟他说道:“陈相所言,我昨夜思索,以为就当前之形势,确实需要董大人到淮西主持防务——我即日便去明州,召集兵马,攻入会稽;也会使高宗庭代我前往杭城,面见董大人,以陈述此时形势之危急,劝董大人以大局为重!”

    “好,好……”孟心史连声呼好。

    陈西言等人都担心淮东不愿意在东线承担更多的军事责任,那杭嘉的形势就离不开董原,如今淮东不仅同意立时集结兵力对会稽用兵,还主动派高宗庭去杭州劝董原,那是正好不过了。

    在富阳惨败后,董原就失去对浙北的控制力,吴党借势渗透,以陈明撤为首的一批吴党官员填入嘉杭湖三府,实际上使得董原失去在浙北拥兵自重的基础。

    当前针对浙闽叛军的战事,又是以淮东为绝对主导;淮东与吴党共同敦请董原离开浙北,董原就更没有选择。当然,董原服从朝廷的调遣,朝廷也不可能亏待了他。

    孟心史又说道:“圣上及陈相还托我问林大人,谁代董原守浙北为好?”

    “孟大人适合,”林缚说道,“孟大人为宁海老将,兵事娴熟,又知江浙地略形势,为时人所重,在士子里又有声望。除孟大人之外,本侯也不晓得谁能胜任。”

    孟义山本就是宁海镇主将,旧时辖管平江、丹阳、维扬、海陵四府的防务,用兵虽无奇彩之处,但也老成稳健——林缚不指望浙北军能对奢飞熊所率浙西兵力造成致命打击,但求浙北军能守住杭湖不失,孟义山的确是合适的人选。

    而吴党很显然也只会推孟义山上位代替董原,林缚举荐孟义山,不过是顺水推舟。

    “好,林大人的意思,我会一字不漏的转呈给圣上、陈相知道。”孟心史说道。

    “请孟大人回馆舍稍作休息,我这边准备好船只,即送孟大人从杭州登城,宗庭也会同行去杭州。”林缚说道。

    孟心史离去,其他事情也由高宗庭、叶君安、周普等人安排,林缚先回起居处稍作休息、以养精神。

    宋佳伺候他就寝,听林缚说及董原事,轻叹道:“这是驱狼为虎之策,淮东竖一强敌矣!”

    “虽说诸事要从远处着眼,但形势之下,也不得不行权宜之计;即使是引鸩止渴,有时候也是形势迫之。”林缚说道。

    割地制霸讲究一个时势人地,董原四者皆失——董原又非顽固不化、不识时务之人,既不能割地制霸,封一个将相王侯,也不失为人杰。董原自始至终都没有暴lù出过于张扬的野心,所以永兴帝及吴党虽将他调出浙北,但也能容他、在别处重用他。

    董原如今已是兵部右shì郎的高位,这次江宁调他北上,很可能以尚书一级的高官厚爵来安慰他——董原若在淮西再立战功,不是没有入朝拜相的可能xìng。

    董原是浙西仙霞县籍举子,以地籍分,与吴党能扯上关系;当董原失去割地制霸的机会,不能不说存在他转而投向吴党怀抱的可能。

    此时淮东与吴党联合将董原从浙北逐走,董原一旦投向吴党,进而入朝拜相,很可能就是淮东将来逆取帝权的巨大障碍。

    当前江宁诸公,林缚最忌惮的是岳冷秋,看来将来很有可能还要郑重其事的将董原的名字添加上去。

    不过也管不了那么远,眼下江宁还是先要维持一团和气的局势抗奢灭虏,将形势稳定下来再说。

    高宗庭、孟心史午时即乘船离开昌国,直接驶入钱江前往杭州去找董原。

    在昌国岛,从shì卫及召集来的斥候里,林缚挑选一百八十余人,先期随楚铮北返青州。

    虽说楚铮此行北上,暂时不扯淮东的名号,但林缚自然最终要去领导、控制将来在沂水méng山之间的抗虏运动,当即就授楚铮指挥参军的武职,将这名份之事先定下来。随楚铮北上,包括之前随楚铮南下的五名扈从,共一百九十二人,分授营、哨、参军事、都卒长等武职,实际给楚铮带了北上的是完整的一旅武官编制。

    命令胡乔中率领淮东水营驻明州府军中仅有两艘小公主级战舰,运送楚铮等人及部分马匹、兵械直接走海路北上到即墨登岸,并紧急从明州府调一万两黄金给楚铮随身携带见机行事。

    潜入沂山落脚,有时候用金银收买的效果不见得比武力强占要差。

    同时随楚铮北上的还有两艘信船,过长山岛之后,就与楚铮所乘的两艘小公主级战舰分道,转向东行,往海东向赵虎、林景中,传达林缚紧急军令。

    这时节海上风暴甚烈,为防止意外,信船都是两艘、两艘的启用。

第131章 怨有必因

    董原在内宅得知高宗庭与孟心史同来杭州城,脸sè瞬时变得铁青。

    陈西言虽有心要将他从浙北调走,但顾虑杭湖形势,不敢轻易妄动。但淮东将东线战事的责任都担过去,使陈西言无后患之忧,形势就由不得董原了。

    董原也是能隐忍之人,但想到数年来/经营浙北的心血就要付之流水,也是气急败坏,将手里茶盏砸了粉碎……

    shì卫守在门外大气不敢出,这些年来跟随董原各地奔bō的老家人董浩,一时间也犹豫着不知道要不要进去劝。

    总不能将孟心史、高宗庭丢在偏厅里不理会,但这些年来鲜见老爷克制不住大发脾气,即便是被迫从富阳撤兵时,老爷都没有今日气急败坏的样子,听着门内好一会儿没有动静,心里犹豫着心想:是不是派人去找夫人过来?

    董原走到门口,掸袖整衫,脸sè已恢复如常,吩咐左右shì卫:“备宴迎客,”带着老家人董浩往偏厅走去。

    杭州通判王约正站在中庭等候,心里忐忑不安,就怕事情还没有开谈就崩掉。

    虽说董原今非昔比,但驻守杭城的两万精兵是董原的嫡系,旁人指挥不动,董原死赖在杭州城不肯走,江宁那边要怎么处置?

    看到董原一袭青衫走进来,脸sè看不出异常,王约心思才稍定一些,迎上来揖礼道:“董大人,孟大人与高先生在厅上等候多时了……”这会儿高宗庭与孟心史也闻声走出来。

    董原作揖笑道:“乍听孟大人与宗庭过来,我恰在内宅卧chuáng小憩,耽搁了些时间,宗庭知道我这坏习惯,想来不会怪罪……”

    “董兄说笑了,”高宗庭笑道,“就是怕打扰你午憩,我与孟大人才直接过来等候,反正坐着也闲聊。”

    即使得淮东支持,但董原的反应仍难预料,孟心史一路行来,心思难安,这时候看到董原笑面如春风所沐,心思稍定,一起进偏厅按主宾次序坐下。

    有了淮东的支持,孟心史就无需再小心试探,开门见山说道:“青州势危,江宁诸公筹谋救计,寝食难安。鲁国公遣使入江宁,言淮西需大将镇守,他才放心将沂南兵马调往北线,以抗胡虏。实际情形,淮西也缺帅臣,刘庭州、肖魁安在涡阳,独木难支。一旦河淮势危,淮北重于东而轻于西,非老成持重之计,皇上与诸公商议,都荐董君……”

    “圣上与诸相器重,董原铭感于心,”董原装模作样朝西北面拱手而行,坐定又问孟心史,“董原报效朝廷,唯愿鞠躬尽瘁、死而后己,但yù问朝廷如何安排东线战事?”

    “淮东侯yù近日在明州对浙闽叛军再兴战事,迫使奢叛兵马东调,以减轻杭湖、徽南所承受的压力……”孟心史说道。

    “淮东侯与顾青州翁婿交恶,淮东侯当真就坐看青州势危?”董原眯眼而笑,看向高宗庭。

    董原说这些话看似毫无意义,但暗指林缚念sī仇而弃翁婿之情,以谓林缚品xìng低劣、寡恩刻薄——看来董原对淮东怨意犹深,高宗庭心里轻叹,说道:“事有可为不可为,sī情之外,仍需以朝廷大局为重。淮东军近年征战不断,兵劳将疲;朝廷有需,仍咬牙调集兵力对会稽用兵,无非也是想朝廷能从其他地方抽出兵马来去援救青州——直接出兵青州是援,让董兄能从浙北防事脱身北上,就不算援青州了?”

    “哈哈,也是,也是,是我拘泥了……”董原仰天大笑,又朝孟心史说道,“既然朝廷与淮东已有定计,董原无不从,诸事应以朝廷大局为要。”

    孟心史倒没有想到董原轻易就范,疑huò的看了高宗庭一眼。

    高宗庭脸sè含笑,似非看到孟心史的疑虑。

    董原又非不识时务之人,在淮东日益掌握东线战事的主导权,他已不具备时、势、人、地的优势。

    在当前势态下,董原还妄想拥兵自重,只能加深江宁对他的猜忌,将来怕是逃不脱杀身之祸,实属不智;还不是如此时就对朝廷表示驯服,能得更多的实惠。

    董原又说道:“河淮势急,已不能从容部署。请孟大人即刻派人告之江宁,我想立时前往江宁,晋见圣上,面询机谊;浙北防事,可由孟副使暂代……”董原倒是光棍一个,知道浙北形势已不能争,索xìng彻底让江宁对他放心。

    “好……”孟心史也觉得意外,不过董原既然愿意将浙北的防务都交给孟义山,他只身前往江宁听候朝廷的安排,麾下兵马暂时都不动,那比什么都好。不过董原这样的守疆帅臣未诏不能入朝,所以要孟心史或董原亲自上书请旨。

    杭州通判王约坐在下首,听董原这么说,倒替他觉得委屈起来,心想他对朝廷如此忠心耿耿,朝廷也不会亏待了他。

    孟心史说道:“董大人yù入朝议边事,可亲自上书……”

    “也行,”董原说道,“那便请孟大人与宗庭稍待。”便让人将笔墨拿来偏厅,当着孟心史、高宗庭的面,写下请旨入朝的折子,派人快马加鞭,送往江宁。

    夜里董原又留孟心史、高宗庭在宅里用宴,宴过后,对孟心史说道:“我与宗庭是多年故交,这些年来聚少离多,思念得紧;今日我要留宗庭在宅子里秉烛夜谈,一叙别情,就怠慢孟大人了……”

    “无怪、无怪……”孟心史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心情大好,先告辞由王约陪着去馆驿休息。

    董原在浙北是以浙北制置使兼知杭州,军政权事集于一身。调董原北上镇守淮西,浙北用孟义山代董原主持防事,但朝廷不会给孟义山集权的机会,故而浙北制置使与杭州知府两职事要分开来。

    陈西言是推荐孟心史担任杭州知府的,也难怪孟心史心情大好。

    董原请高宗庭到西阁说话,使人掌好灯,将无关人等遣开,脸sè上的神sè便转冷,盯着高宗庭,说道:“将我从浙北逐走,于淮东何益?”

    “你心里还是有怨气啊,”高宗庭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河淮势危,崩溃在即;守淮,淮东独木难支,除董兄外,无人能临危受命、守住淮西……”

    “这些话骗别人可以,我留你下来,推心置腹,你却拿这些鬼话敷衍我,”董原冷声说道,“难道这些年的故情,抵不上你急于报效新投主子的心思?”

    高宗庭心知董原要是轻易能给别人的话说动,便不是他本人了。

    林缚最初在江宁出现在众人视野里时,董原对他或许有不屑之心,但也没有什么敌意存在。林缚在燕南勤王事之后,便如彗星般崛起。林缚与董原的发迹有相似之处,都是举子出身,初任小史,又以兵事而大耀光芒。

    世人便时时处处拿林缚与董原作比较,董原心xiōng本就算得有多宽广,看着林缚一日日夺去本属于他的光芒,心里怎会好受?

    在奢家袭夺浙东时,董原选择与岳冷秋合作,从维扬出兵镇守浙北,这事当时出乎很多人的意料,便是林缚事后也承认没有想到董原会跳出来,毕竟当时东阳党与董原并没有直接的矛盾冲突。

    高宗庭对此并不意外——从那时起,董原已经将林缚视为敌手,就杜绝了当时跟林缚、顾悟尘合作的可能,如今裂痕只是越来越深罢了。

    事情到这一步,高宗庭也晓得没有跟董原再谈下去的必要,敷衍谈了片刻,便告辞回客房休息。

    回到客房,书僮陈小彦说道:“董大人似乎脸sè很不善啊,怕是会一直怨恨先生、怨恨淮东……”

    “陈芝虎也降了胡虏,在沁阳大肆杀戮,此时又甘为东虏先驱攻阳信,”高宗庭苦笑道,“世事无常,能奈何之?

    召董原入朝另听调用的特旨四天后就传来杭州。

    虽说江宁最终决议由孟义山代替董原主持浙北防务,但裁撤浙北制置使司,另置御前杭湖军都统制一职,由孟义山担任。而孟义山除了统领划归御前杭湖军的五万兵额外,地方兵备事也划归地方知府、知县兼领,这也是朝廷在收地方兵权上迈出的第一步。

    除此之外,另委陈华文出任御前杭湖军副都统制一职,孟心史出知杭州府事——高宗庭也在杭州shì到六月初十就返回明州,林缚已从昌国赶到上虞,亲自在上虞调兵遣将,组织对会稽的战事。

    高宗庭渡江赶到上虞跟林缚汇合。

    听高宗庭说起董原的反应,林缚苦笑道:“别人能狼狈为jiān,淮东拉仇恨的本事倒是一流。与顾家反目成仇,天下人都视为笑话。世人都说李兵部门生故吏都投淮东,偏偏董原这个李兵部身前最得意的门生又视淮东为敌——宗庭你说我是不是应该反思一下?”

    “大人以大义为先,故而与存sī念者不能相容,这不能算大人之过,”高宗庭说道,“董原与淮东为敌之事,我倒觉得没有必要太担心。吴党与岳冷秋媾和,实是吴党手里无用兵之人。看眼前之形势,董原甚至愿意将他嫡系一部兵马交给孟义山,跟吴党示好之心昭然,但吴党若得熟知兵事之董原,对防务之事就不必处处依仗岳冷秋。一山难容二虎,即便董原日后有机会入朝为相,他与岳冷秋之间,就有一番好戏会演给我们看……”

    “我也是这么想,把他们都赶到西线,让他们在西面斗个不亦乐乎,实际对淮东也是有利的,”林缚思考着说道,“倒不晓得朝廷会给董原按个什么头衔。”

    淮西辖庐州、东阳、濠州、寿州,如今又将濠寿以北的涡阳等县都划入淮西的防区,淮西本身就存在林庭立所掌握的东阳军、刘庭州、肖魁安所掌握的涡阳镇军以及庐州守军。

    淮西山头林立,董原调往淮西为帅,自然没有经营淮西为己有的可能,永兴帝与陈西言也不会给他创造机会。但很显然,与淮东关系密切的林庭立与东阳军,将是给重点压制的对象。

    高宗庭对此倒是笑而待之,林庭立在东阳给压制得越狠,才越有可能彻底的投向淮东。

第132章 不死不休

    奢飞虎在苏庭瞻、田常、余文山等将的陪同,登上香炉峰,举目远眺东方,能看到淮东军在曹娥江面上巡曳的战船,帆桅在阳光下熠熠生耀,与江水bō光映成一片。

    “淮东军旬日来一直都有兵马往上虞集结,”田常说道,“淮东军此刻的动向不可不防啊!”

    奢飞虎面无表情,绷紧如铁;这旬日来会稽局势危急,奢飞虎才亲自从东阳县赶来会稽。很显然,要改变会稽的局势,不是奢飞虎赶过来就能有作为的。

    苏庭瞻站在侧后也一声不吭——淮东在曹娥江东岸大肆聚结兵力,要想避免浙南之败在会稽重演,只能从浙西抽调兵马填补守军兵力的不足。

    守住会稽,远不是守住几座城池那么简单。

    明州府及台州、永嘉两府的近海诸县相继失陷后,浙闽军在浙郡所控制的产粮区就只剩下以东阳县为起端、以衢州府为重心的浙中谷原以及以会稽、山阳、诸暨、萧山诸县为主的会稽平原两处。

    特别是位于会稽平原上的诸县,仅水田就有近两百万亩。

    在明州府未陷之前,奢家从会稽诸县抽取的粮赋就高达三十万石。

    在明州失陷之后,奢家为了支撑东西两线日益沉重的军事开支,过去一年从会稽诸县抽取的粮赋提高了有一倍,达到六十万石。

    若仅仅是守住几座城池,而乡村地区给淮东肆无忌惮的渗透、控制,奢家自然不能再从会稽再征收一粒米粮;而一旦失去每年六十万石米粮的收入,浙闽军在浙地东西两线十三万兵马,怕是连吃饱肚子都成问题,更不要说夺回主动了。

    以往,淮东军在明州的兵马,主要集结的嵊州,迫使浙闽军在嵊州西面的东阳县及南面的天台县建立防线。而在曹娥江下游东岸的上虞驻兵以浙东行营军及靖海第三水营所属的兵马为主,不过万余人,所以会稽守军所承受的压力不大。

    但是从浙南战事结束之后,淮东在上虞集结的兵马就持续增加,会稽所承受的压力就一天重于一天。虽事前就为预防万一,从周边富阳、临水、东阳等地,抽调兵马补入会稽,使会稽守军增加四十营两万四千余人,但犹有不足。

    由于去年淮东军奔袭浙东时,几乎是第一时间抢夺曹娥江口,躲入曹娥江内的浙东水营战船悉数覆灭。曹娥江作为明州府与会稽府的界河,从此就给淮东水营战船完全控制。

    如此的防御形势对浙闽军是极为不利,淮东军控制曹峨江水道,完全可以从任何一处渡过曹娥江进入西岸,侵入会稽。

    浙闽军只能笨拙的在曹娥江西岸密集的修筑防垒、防寨,以防止淮东军向西岸渗透。

    奢飞虎等人此人所处的会稽山香炉峰,是会稽守军在山阳县东南最重要的一处防寨。

    会稽山位于会稽、诸暨、嵊州、东阳诸县之间,是浦阳江与曹娥江的分水岭,山地呈西南——东北走向,是会稽府地形骨架的脊梁。在春秋战国时期,越国就在会稽筑垒,形成位于腹地的堡垒群。

    在会稽山大规模筑垒、驻以精兵,就能以居高临下之势,当头镇住曹娥江,稍稍扳回一些地势上的优势。

    “老塘浦方向看着不对啊……”苏庭瞻眼力好,登高望远,视线能远眺到曹娥江下游的拐角。

    曹娥江到下游成“之”字形,过上虞县城之后,就往西、往山阳县方向大拐,在山阳县东北十数里处再往北折向,从会稽县城东北角汇入钱江。

    老塘浦是曹娥江在山阳县东北角上的拐角。苏庭瞻说老墉浦方向不对劲,奢飞虎、田常等人都极力看去,那片江面密密麻麻的有黑点在集结——明眼人都能想到是淮东水营的战船在那处江面集结……

    奢飞虎下意识的想到淮东军可能会在老塘浦强渡曹娥江。

    在老塘浦,浙闽军征用一座村寨修筑了防垒,驻有一营精兵。但看淮东水营在那处江面的集结程度,一次送五六千战卒渡过曹娥江都有可能,老塘浦防寨里的驻兵,远不足以抵抗淮东从老塘浦登上西岸。

    筑垒防线在军事上存在的意义,主要有两个:一是防止小股敌军渗透越境;二是当敌军大规模兵马袭来,以阻障拖延为主,为己方争取大规模兵马集结的时间。

    奢飞虎、苏庭瞻、田常等人一面调兵遣将,一面在扈从的簇拥下,亲自赶往老塘浦督战。

    等奢飞虎、苏庭瞻赶到老塘浦,淮东军已有一部兵马在西岸登陆,上千甲卒挨着江堤列阵,近百乘飞矛盾车列在阵前,盾车之间里闪烁寒光的强弓巨弩。

    而在淮东登滩阵列之后,数十艘战船梯次相列,似乎直接在这处宽达三里许的曹娥江面上搭设浮桥,在江对岸上,淮东军正有大股的兵马聚集。

    老塘浦防寨守军最初派出数百军卒,yù趁淮东军在西岸立足未稳突袭之。

    奈何淮东军在西岸抢滩一开始就投入两营悍卒,兵力要远超老塘浦防寨驻军,将老塘浦出击的数百军卒击溃。

    待奢飞虎等人率扈从赶到老塘浦,左右援军也集结过来,使得老塘浦的兵力增至三千多人,但淮东军抢滩部队在西岸已经站稳脚跟。

    千余甲卒依江堤严阵以待,而两翼各集结十数艘战船,随时都能投入兵马登岸,支援侧翼;阵列之后还正搭设浮桥,更多的兵马正等着通过浮桥直接渡到西岸来。

    “淮东军这是要再开战事?”奢飞虎谔然问道。

    也怨不得奢飞虎惊谔——浙南战事才过去不到一个月时间。

    即便浙闽军在浙南战事承受一万五千余卒的伤亡,淮东军的伤亡也不会低于万人。持续的攻城夺寨,除了残酷而血腥的残重伤亡外,也意味着物资大规模的被消耗。

    往往攻城方的物资消耗,要远远大于守城;在秦子檀遗留的书信里,写到淮东军攻永嘉,箭羽遮天闭日,无日或休,月余射出箭矢不下百万羽,城中几无立足之处。

    在攻打永嘉时,淮东军损毁的抛石弩、chuáng弩等大型器械,数以百计……

    照一般情况推测,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淮东军不应该有大举用兵的动作才是。

    像当初奢飞熊迫使董原退兵,获得富阳大捷;但在富阳之战后,奢飞熊所部进入富阳、临水的兵马伤亡很大,而物资及粮秣消耗一空,需等候从后方调集。从而失去一鼓作气从临水进击安吉、从独松关进击宁国、从千秋关进击徽州的作战可能。

    苏庭瞻说道:“淮东军早前打算在浙南与我军进行长期对峙,应储备较充足的物资;浙南战事已息,才持续两个多月的时间,时间应比淮东军事前预料到短一些,所以淮东军在浙南应有些物资节余下来……”

    “……”奢飞虎眉头紧蹙,沉默着一声不吭。

    他这个浙南都督府还是前年临危受命,几乎是只身赴任,浙南、浙东诸路兵马,包括余文山、苏庭瞻、田堂、温庭瑞、安夏江诸将,几乎都是他大哥奢飞熊的部从。但不管怎么说,浙南一役的惨败还是要算在他的头上。面上无光、局势更加艰难不说,秦子檀作为奢飞虎在浙南唯一可信任、依仗的心腹,在楠溪源河谷一役不幸被俘而最终不屈自缢而亡,令奢飞虎真正的感到彻骨之痛。

    过了片刻,奢飞虎咬牙说道:“不管huā费多大的代价,一定要将淮东军赶下曹娥江!”

    苏庭瞻与田常对望了一眼,田常微微颔首,示意苏庭瞻照奢飞虎所言行事。

    苏庭瞻心里苦叹,淮东军抢滩作战能力极强,而且最先派出抢滩的战力,绝对是淮东军里的精锐,一旦给淮东军在滩头站稳脚步,有盾车弓弩密集列阵在前防备冲击,两翼又有战船能近岸掩护,想要将淮东军赶下曹娥江是极其困难的。

    更好的战法,是引yòu淮东军往纵深穿插,这边可以依仗河岸防垒、防寨出击作战。

    苏庭瞻情知直接冲击淮东军的守滩阵列,会极为不利,但同时又知道奢飞虎在浙南战事失利后脾气变得越来越暴躁,也越来越缺乏耐心——只能硬着头皮派兵去打淮东军的守滩列阵,将登上西岸的千余淮东军甲卒赶下曹娥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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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缚站在曹娥江东岸沥海防寨的城头,眺望西面的战场。

    为履行与陈西言之间的承诺,虽准备还不能算充足,林缚也毅然决定派大股兵马强渡曹娥江,对会稽大举用兵。

    此时用兵,淮东也会备感吃力,毕竟物资在浙南战场消耗甚多,一时间补充不及,但也有明显的好处。

    浙闽军对会稽粮赋的依赖程度很深,此时此值浙南收麦种稻时节,此时派兵渡过曹娥江,大兴战事,自然能严重干扰浙闽军在会稽的夏粮征收之事,

    为对会稽大举用兵,林缚在浙南战事之后就大规模调整南线兵马的部署,不仅将新浙南军大部正式编入浙东行营军,还从工辎营大规模调后补入浙东行营军及靖海第三水营,使得浙东行营军的规模增加六十营,靖海第三水营的规模也增加十二营一万两千余人。

    截止到六月上旬,上虞一线驻扎兵马总数,从之前的一万余人,骤然增加到五万有余,更遑论位于曹娥江上游、嵊州的长山岛万余精锐,随时能顺江而下,进入会稽战场。

第133章 耐心

    (两章合一章)

    淮东军大举渡过曹娥江,初战选择在老塘浦,是林缚与傅青河、高宗庭、叶君安等人数日时间里研究出来的方案。

    老塘浦位于曹娥江的大拐角上,使得淮东水营战船可以从老塘浦防寨的东侧及北侧两个方向进行登岸夹击。

    靠近老塘浦的曹娥江西岸,是会稽山脉余势延伸下来的坡岗地形,老塘浦寨就筑成一处高十数丈的缓坡上。虽然西岸坡岗地形给守军有居高临下的优势,但江岸地势整固,无淤滩,战船能近岸驻泊不说,先遣部队登岸后也易于列阵守滩,地形有利兵力展开。

    老塘浦位于山yīn、会稽两城之间,东面就是面积几乎占三分之一会稽县境的镜湖。

    浙闽军在曹娥江失陷后,就直接填塞镜湖与曹娥江相接的水道;镜湖之水,通过西面的浦阳江水道,从萧山县西境汇入钱江。

    只要能一举攻陷老塘浦,甚至可以调集大批辎兵进入曹娥江西岸,在镜湖与曹娥江之间重新挖掘水道,使之相通。镜湖深阔,水面广袤,深入山yīn、会稽、萧山三县。

    届时除非奢家愿意放弃会稽、山yīn、萧山三县,在浦阳江口上游的钱江水道进行第二次封江,不然将被迫调浙东水师残部进入镜湖与淮东水营进行决战。

    照着林缚他们在战前所拟的方案,以韩采芝所部精锐先行渡江登岸,建立滩头阵地,然而直接在阔约三里许的曹娥江面上搭设栈桥,调陈魁立、毛腾远两部走栈桥进入西岸,向老塘浦寨进逼,以围点打援的战术,迫使其他区域的会稽守军进入给镜湖、曹娥江夹在中间、相对狭长的老塘浦进行会战。

    林缚也没有料到身在会稽的奢飞虎在浙南战事结束越来越缺乏耐心,没有等淮东军离开滩头、进入老塘浦纵深区域,就驱使兵马过来强行要将登岸的??他打!”让人将曹娥江沿岸地图在城头铺开,指着地图说道,“奢飞虎想要将我西岸滩头阵地打垮,除了用尸体堆,另无他图!速传我军令,着唐复观死守西岸,西岸滩头失守,叫他拿人头来见我!”

    “滩头阵地过于狭小,最多只能再填一营甲卒进去,再多就有害而益,”傅青河说道,“既然是要死守西岸滩头,我留在此间无用,我去西岸督战,确保不退半步!”

    奢飞虎本就以武勇枭悍著称,他此时失去耐心,变得急躁,对淮东有百利而无一害,但他对滩头阵地的打击必然疯狂而血腥。

    能不能守住滩头阵地,除了将卒的武勇之外,最重要的还是咬牙坚持到最后的意志跟不屈于敌的士气。

    傅青河要去西岸督战,林缚虽忧他的安危,稍作沉吟,还是点头应允,还是担心唐复观在守滩时会有动摇,又下令道:“天黑之前,栈桥必须架设完毕,要有两条桥道与西岸滩头相接,一道进、一道出,不得有误!”又跟叶君安说道,“四明君安,请代我拟书军令:着周同接到手书之时,即刻调陈渍、张季恒所部趁海船入钱江,以备战事!着敖沧海接到手书之时,即从嵊州率三旅沿曹娥江东岸北上……”

    “大人是想一举打下会稽吗?”高宗庭问道,从永嘉、嵊州紧急调五旅精锐北上,即使不算水营战力,在上虞集结的步卒也将是会稽守军的两倍有余。

    “西岸滩头地狭,我们只能添油般小股增兵;奢飞虎急于求胜,他也应能看到,只要他能在老塘浦集结一万兵马,就始终能保持对西岸滩头的兵力优势——你说他会不会放弃依城、依寨,与我军在纵深处进行拉锯作战的机会,而纵守军主力出城到老塘浦来与我会战?”林缚问道。

    “他如此急躁,有分股吃掉我登滩步卒的机会,怎容他不试?”高宗庭瞬间想明白林缚计出何在了!

    “没想到淮东军一举打破东线胶着战局的良机会出在奢飞虎的身上,”林缚笑了起来,说道,“只要能在曹娥江西岸,给会稽守军以重创,我们就有机会在奢飞熊从富阳、临水调派大规模援军进入会稽之前,先一步对山yīn、会稽两城中守军给削弱最厉害的一座城池形成合围……”

    高宗庭自诩有谋略,但远不及林缚做决定来得如此果断。

    叶君安写一手好字,听林缚口述,拟好军令,复看一二,给林缚看过,用印之后,便派人分赴永嘉、嵊州。

    会稽守军驻守城寨,形成互为犄角、互为援应的防垒体系,而东阳、富阳两地都驻有大股的浙闽军,离会稽也近,支援也快。虽说淮东军在上虞集结的兵马要超过会稽守军许多,但也没有进入会稽腹地强攻城寨的机会。

    林缚给淮东军进入曹娥江西岸的初战,选择最接近江岸的老塘浦寨,便是要避开深入会稽腹地,也没抱有必克老塘浦寨的决心。

    唯有将会稽守军的主力yòu出城来,才能有在野战重创之的机会。只有在野战中重创会稽守军,在富阳或东阳援军赶来之前,山yīn或会稽等城池才可能出现防御空虚而易给淮东军攻陷。

    林缚又与随行扈卫说道:“将毛腾远、韩采芝叫过来……”

    毛腾远与韩采芝各率部在沥海寨前准备渡江,听到林缚相召,很快爬到寨头参见。

    林缚跟他们说道:“你们两部暂时就地休整,今夜不再渡江;但明天你们二人都要披甲上阵,做好打硬仗的准备!”

    “然!”韩采芝、毛腾远不晓得作战计划已经通盘改变,但都是异口同声应答,便下城头去做准备。

    *************

    奢飞虎的想法很简单,淮东军在西岸建立的滩头阵地不到两百步纵深,滩头阵前再坚固,也远不可能跟固若金汤的城池相比。

    只要将淮东军在西岸建立的滩头阵地打垮掉,淮东军的这次抢渡就会宣告失败。

    从会稽山下来,到钱江之畔,才四十余里宽,有两城三寨分守要害;浙闽军在会稽的守军虽不比淮东军充足,但两万四千人守住城寨,将淮东军拦在曹娥江以东,是足够的。

    但是浙南战事的失利,不仅是压在奢飞虎心头沉重的石头,浙闽军上下都弥漫了一种悲观失望的情绪,士气低落。

    倘若会稽出现胶着拉锯,而守军只能被动的防守,长期以往,奢飞虎实难想象士气还如何维持?

    奢飞虎心头充盈着一股子戾气要发泄,将卒需要血腥后的胜利来提振士气,最终促使他不计伤亡的要将淮东军在老塘浦寨前建立的滩头阵地打碎。

    苏庭瞻、田常、余文山等人,没有劝阻奢飞虎,也正是因由于此。

    只要将滩头阵地打碎掉,站不稳脚,淮东军在其后所搭设的浮桥是没有意义的,简单到一把火就能付之一炬而毁之。

    苏庭瞻亲自上阵督战,田常与余文山陪同奢飞虎在老塘浦寨城头观战。

    “兵力不够啊!”田常说道,“我们在老塘浦的兵马,才聚有三千余人。要是我们不能一次xìng就将其滩头阵前打碎掉,淮东军很容易通过战船运送更多的兵卒过来……”

    “淮东军加急抢铺浮桥,看情形他们对滩头阵地也是势在必守,”余文山说道,“是不是可以yòu他们往滩头投入更多的兵力,进行会战?”

    奢飞虎急于获得一次胜利来提振士气,来发泄堵在xiōng口的郁气,经余文山提醒,他扶着垛墙,盯着坡脚下的滩头看。

    西岸滩头受狭仄地形限制,使得淮东军虽然在东岸集结了优势的兵力,但只能分批的通过渡船与浮桥输送过来——只要淮东军不放弃西岸滩头阵地,实际上给他们分而击之的机会。

    提到这种战形,奢飞虎想到宋浮曾给他拿油灯作比喻,就像给油灯添油,一次不够,再加点还不够、再加,结果是次次不够——奢飞虎这时候看到有在此地获得更大胜利的可能,眼睛闪烁出奇异的光彩。

    *************

    林缚在济南设计飞矛盾车,主要是希望步卒在野战中能凭借车阵来抵抗骑兵的冲击。

    之后在燕南的数度野战获捷,也证明这种拖拽便捷的盾车,配合强弓劲弩,野战中在限制骑兵冲击方面,有很好的效果。

    浙闽地狭山陡,每争一地都在方寸狭仄间苦战,即便是巷战中,飞矛盾车的用处也不及大盾来得晚便利,故而没有焕发出在开阔地形极利于抵抗冲击的异彩来。

    而在滩头盾车两两相扣,形成一体,车辕后再用坚木抵住,就非人力所能冲破。而一旦有出兵的需要,只要将抵车坚木撤去,将位于内侧的铁钩拨开,就能迅速形成出击的通道。

    站在老塘浦寨头看上去极其单薄的一圈弧形车阵,却成为吞食浙闽军血肉的凶残车墙。受阻于车阵前无法前进,车阵内箭矢飞石如狂风暴雨袭来,数以百计的兵卒进退失据,伤亡惨重。

    在数度强冲不利之后,苏庭瞻从老塘浦防寨里调冲车或用人扛巨木上去,裹入冲阵中,进逼车阵,才迫使淮东军甲卒从车阵两翼出击,在狭窄滩头进行jī战。但在狭窄的滩头上,淮东军弓弩手能凭车阵发射弓弩,出车阵的甲卒也是依车阵而战,顽强的拦截冲车等重型器模接近车阵,相对占据更大的优势,伤亡比例一开始就严重倾斜。

    浮桥在入夜之前铺成,但也只是将伤亡惨重的哨伍撤出,补充部分战力完备的哨伍,接受傅青河、唐复观在西岸的指挥。但狭窄的滩头,限制淮东军从东岸调入更多的兵力,进入西岸滩头阵地的总兵力始终未能超过三营甲卒。

    浙闽军也限于地形,无法一次xìng投入更多的兵力,对滩头车阵的冲击力不够,数度强攻都给击退,méng受惨重伤亡。入夜后,浙闽军暂缓攻势,征用民夫将老塘浦寨东北翼的陡坡削平,遂得以在次日每次进攻能投入多一倍的兵力,强攻车阵……

    当奢飞虎连夜从会稽、山yīn、诸暨调来万余兵力集结到老塘浦寨之时,他满心打算着将淮东军yòu到西岸滩头分批吃掉。

    同时奢飞虎又担心会稽兵力的不足,一面从东阳县再抽两千战卒补入会稽,一面派田常亲自赶去淳安面见老大,陈述会稽战机,希望能说服老大同意从富阳、临水调兵增援会稽,确保老塘浦之战能成为扭转东线局势的关键xìng战役。

    而在此时,趁夜分往曹娥江上下游转移的毛腾远、韩采芝两部,分从老塘埔上游的道墟埠以及下游的湖塘头强渡曹娥江。

    由于奢飞虎率会稽军主力暴lù出野外,湖塘头及道墟埠的守军,就不能只是守住防寨了事,要避免奢飞虎所率、集结于老塘浦的主力受到淮东军主力从两翼奔袭而去的夹击,则必然要坚决的对试图登岸的淮东军进行坚决的拦截。

    当老塘浦滩头的车阵及浮桥将约一万两千余会稽守军主力吸引过去,在两翼的湖塘头及道墟埠的守军兵力就严重不足,都不足一营。而林缚利用夜间掩护,调整东岸的兵力部署,毛腾远在道墟埠强渡曹娥江,投入兵力为六个营;韩采芝在湖塘头强渡曹娥江,投入兵力更达到是八个营。而在东岸,林缚手里亲自掌握着二十营步卒的预备兵力。

    奢飞虎当夜在老塘浦不能将淮东军的滩头车阵彻底打垮,拖过一夜,淮东军就得以发挥控制江道以及兵力倍于会稽守军的优势来。

    毛腾远、朝采芝二人皆披挂上阵,率健锐先抢滩头,与迎面赶来拦截的守军白刃而战,没有拿弓箭射住阵脚一说。两军相接,就直接刀枪相见,冒着箭矢飞石,厮杀到一处。

    刀劈矛刺、箭射弩杀、火油迸溅、大火烧身——每争一寸滩头,便意味着双方填进去数条人命,鲜血往江滩鹅卵石及泥沙里渗透,很快渗到江水里,染红一片,很快又给入夏后浑浊的江水冲淡变无。

    奢飞虎这才意识到急于求胜反暴lù出两面可能受夹击的致命弱点,使苏庭瞻督战破滩头车阵不停,他使余文山与另外一员亲信,分率一部精锐去援湖塘头跟道墟埠。

    林缚与高宗庭、叶君安等人站在沥海寨头,观看对岸的战局。

    按说淮东彻底控制水道又兵力占优,完全具有多点突破会稽守军江防的绝对优势。

    但实际上,在曹娥江西岸,会稽守军要防守的正面宽度不过三十余里,会稽守军在曹娥江西岸所形成的两城四寨防御体系,城寨之间相距最远的不过八里许。

    彼此间相援最快甚至都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限制了淮东军发挥兵力战优又控制水道的优势。

    林缚心头一刻都得不到轻松,即使是占据绝对优势而最终大意失利的战例举不胜举,林缚心头也没有必胜的信心;特别是道墟埠及湖塘头两处战场,是强行抢滩,易受攻击、拦截,而战斗的胜负对后续的战局发展极为关键。

    只是这两处战场,离沥海都远,站在沥海城头只能看到模糊的影子,看不清细节,只能将军情司的军官派到两边就近观察战场。

    会稽守军从老塘头分出两支援军分赴上下游的道墟埠、湖塘头两地,林缚自然也是隔岸看得清楚。两支援军沿江边的大道奔走,最快不需要半个时辰就能分赴两地战场。毛腾远、韩采芝两人,率部不能及时结束滩头血战,将部众带入开阔地形,便有给赶去的守军援军击溃之忧……

    观察道墟埠的军司快马驰回,在城下抬头回禀,说道:“毛校尉已将道墟埠守军击溃,在滩头整饬阵型,将迎战援军……”

    林缚眉头大蹙,下令道:“着令毛腾远迅速率部离开滩头,若不能找到开阔地整顿地形,易直接迎战敌军;敌军奔援而来,阵形应更不整饬!”

    道墟埠的滩头不是好地形,狭窄而淤滩又多,西侧是会稽山延伸下来的高坡,只因那处江道位于曹娥江窄口子的上方,水势平缓,才给定给第二处抢滩地点,他没想到毛腾远在这关键头上出现犹豫……

    毛腾远出现犹豫,而赶往道虚埠的守军援兵却没有丝毫的犹豫,不顾近岸战船上弓弩的齐射,直接冲击在狭窄滩头整饬阵形的毛腾远部。由于毛腾远所部是抢登滩头,没有飞矛盾车随行支护阵脚。当阵脚给守军援军不计伤亡的反复冲击而最终松动,溃败就只是眨眼间的事情。

    阵后即是江水,退无可退,除了少数人冲上西侧的陡坡,更多的步卒给hún乱而崩溃的阵列缠裹着,给赶下江去……

    六营步卒,三千多条人命,由于主将的犹豫,没能守住阵脚,大多数人就给活生生的赶下曹娥江——林缚心痛得脸上肌肉直抽搐。

    运送步营渡江的数十艘水营战船还在近侧,迅速围拢过来抢救落水的兵卒,但还有无数人因身穿沉重的厚甲,给直接拽入曹娥江的旋涡里沉没下去。

    浙东行营军一个旅的编制,就在一炷香稍多些的时间里给彻底打残,林缚心痛的直想拿刀去斫垛墙——好在湖塘头韩采芝没有犯什么低级错误,所部将抵近滩头进行拦截的守军击溃之后,就直接沿湖塘头大道及两侧的麦地展开,与守军援军撞作一处,厮杀一处。

    守军援军为多挣出一线时间,赶在滩头拦截守军没有崩溃之后,赶赴战场接援,奔行近十里路程才一炷香稍多时间。滩头拦截守军先一步崩溃,守军援军慢一步赶到湖塘头,大多数人都脚软乏力、心跳如擂战鼓。

    韩采芝所部抢登滩头时,大部分人没有直接参与战斗,保存较好体力,兵力又占很大的优势,很快就在湖塘头形成压垮xìng的优势,将守军援军打得节节后退。

    林缚使韩采芝、毛腾远各率部从不同地点登岸后最终目的就是要对集结在老塘浦的会稽守军主力形成夹击之势——在韩采芝率部压住敌军往老塘头方向打,林缚一面使傅青河、唐复观在老塘浦滩头立即向外展开反击,撑开更大的空间,以便投入更多的兵力,同时下令左光英率部再开辟一处登陆点,确保在老塘浦战场投入绝对优势的兵力进行会战。

第134章 兵败如山倒

    他急于求胜,从山yīn、会稽抽兵太多,在淮东军多处抢渡的攻势之下,已成头重脚轻的拙势。会稽城守军已不足一营,只能防备偷袭,他率主力退往山yīn,苏庭瞻守老塘浦,淮东军渡江主力极有可能趁势转向去强攻会稽城——当如何是好?

    当淮东军源源不断的渡过曹娥江进入西岸,会稽城仅靠一营甲卒,能否支撑到富阳或临水援军赶来解围?

    战场情形瞬息万变,将帅有时候做决定,实际与赌博无异。

    面对苏庭瞻的劝告,奢飞虎不予理睬,只吩咐左右:“拿我的甲挂来!”

    奢飞虎都有披甲上阵的打算,苏庭瞻情知再劝无用,拱手说道:“末将不能将坡前滩头拿下,唯以项上头颅以报都督知遇之恩!”

    唯有将老塘浦坡前的淮东军打垮掉,腹心才无威胁、牵制,才能稍从容去拦截从北面卷来的淮东军主力。

    老塘浦滩头,淮东军才投入三营甲卒,但淮东军在北面的湖塘头站稳脚跟之后,除了先期登岸的八营甲卒,又有密茬茬的战船往西岸靠来,要送大股甲卒登岸作战……

    好在余文山在南面打溃淮东军一部,不然非但连撤往山yīn的通道给截断不说,还要面临三路合围的夹击,而西面则是水域开阔的镜湖。

    “东线局势系于此战,若败,你我皆无葬身之地!”奢飞虎伸手按在苏庭瞻的肩头,带着一种异样压抑而沉重的声调说道。

    依大都督府之前所定策略,当前形势要以拖为主;恰恰是淮东迫使北线的形势,急于早日抵定浙东形势——但奢飞虎这时候硬着要决一死战,苏庭瞻也无话可说,毕竟让奢飞虎率主力撤入山yīn,也很可能导致会稽城失陷。

    会稽城一旦失陷,东线的形势对浙闽军来说,就太恶劣了。

    此战胜则大胜,败则惨败——都说狭路相逢勇者胜,但是此战有多大胜的希望???的攻势——而淮东军在东岸的兵马已经动了,两队甲卒正火速通过浮桥,往西岸赶来。

    当主力给溃卒裹如阵脚动弹不得,仅靠百余扈骑如何拦得住淮东军数千悍卒的攻势。在北面,已经登入西岸的淮东军主力就差三四里的距离未到。

    千钧一发之际,也根本没有时间将大队人马撤入老塘浦寨暂避。

    当今之计,唯有奢飞虎引马先逃,使大部兵马撒开脚丫子随后,将逃往山yīn城的通道跟口子打开,才是当下尽可能多保存兵力的唯一可行之策。

    一旦主力都卷入彻底的hún乱之后,溃败而四散逃逸,只会给淮东军分头扑杀,奢飞虎想整顿兵马守住一两座城池等候援军来救也不可能。

    奢飞虎甩鞭yù再抽苏庭瞻,左右部将也一起拥来,强牵着缰绳,就往西逃。

    顷刻间,兵败如山倒。

第135章 暴雨将倾

    (又是近六千字的大章,今天一小章一大章,更新一万字,蛮爽,兄弟们也记得投点红票安慰一下我啊!)

    淮东军在明州府缺乏骑兵,会稽守军主力溃败时,淮东军仅凑出三百余骑兵投入西岸战场,主要还是依赖步卒徒步逐杀溃卒。

    奢飞虎在百余扈骑及部将的簇拥下先一步逃离战场,避入山yīn城里。

    奢飞虎与诸将惊惶未定,仓促登上城头看漫山遍野都是溃兵乱卒。

    浙闽军兵服sè呈棕褐,如入秋后的山林;而淮东军兵服为青黑sè,如yīn云覆盖下狂怒的海bō。

    彼此间泾渭分明,站在城头能分明的看见苍茫山野间己溃彼追、奔逐杀亡的形势,直叫人触目惊心——所谓兵败如山倒,莫不如此,换了谁来,也无力回天,奢飞虎恨天直想痛骂一场。

    苏庭瞻有心将功赎罪,亲自率扈从压在北城门口,收容残兵溃卒入城,防备淮东军尾随溃兵之后奔袭夺城。

    从老塘浦到山yīn县,丘陵沟壑,田陌相接,地势起伏如春日湖bō,漫山遍野都是溃卒,大股兵马难行,唐复观派部将黄祖禹、冯衍各率所部精锐辅以少量骑兵先行,直接奔袭山yīn。

    黄祖禹、冯衍各收拢所部,得六百余卒,又有数十骑兵相随,从溃兵间穿插,但进逼到山yīn北门,受到苏庭瞻奋命拦截。

    在唐复观率主力赶来之前,黄祖禹、冯衍二将终没有夺下城门,恨得大叫,一脸惋惜。

    看着徐徐关闭的山yīn北城门,而城楼射箭密如暴雨,防备甚密,唐复观只能放弃强夺山yīn的心思,调转马头,率部斜掠过山yīn城东北角,往横里拦截溃兵。

    加上老塘浦、道墟埠、湖塘头等地的守军,奢飞虎总共调动总数约一万五千余人的兵力参与此战——最终能随奢飞虎逃进山yīn城的溃兵乱卒才两千余人,加上留守僨一度给逐出会稽城。

    好在韩采芝早一步破坏掉会稽南城的城门,等左光英率部来援,先击退从镜湖北岸登陆yù援会稽城的浙东水师程益群残部程益,又连夜从南城攻入,夺下会稽城,歼灭守军一千三百余人,仅让三百余残兵趁夜往萧山逃窜。

    **********

    田常得奢飞虎授命,十四日赶往淳安见奢飞熊,yù从富阳、临水调兵进入会稽,他乘船溯江而上,十五日午时在富阳上游的桐庐,见到奢飞熊。

    听闻田常细禀老二yù在曹娥江西岸与淮东军会战,奢飞熊虎目怒睁,厉声训斥田常:“大都督府明令守城寨为要,你们吃了豹子胆,视大都督府的令文如儿戏?”

    “二公子也是有心提振士气;情势已是如此,还请都督赶紧调派兵马往援,怕时日拖久,淮东军从别处调兵马过来,会稽会有不利!”田常尚不知会稽守军主力在老塘浦已然惨败,故而不觉得奢飞虎决意在曹娥江西岸与淮东军会战有什么致命之失。

    奢飞熊气得差点吐血,yīn沉着脸,“呼呼呼”直吐气,强令自己冷静下来。

    奢飞虎yù在西岸决定,淮东军若败,大不了退到东岸去;而浙闽军若败……

    奢飞熊都不敢去想会稽守军会战失败后会出现的恶劣情形——只觉得领襟扣得太紧,使他呼气都难,一把将领襟扯开,坐到凉榻,将随行到桐庐的几员部将喊到近前来逐一吩咐:“邓申速去富阳点齐一万精锐;我随后就赶去,一万精锐将随我赶援会稽——希望还来得及!”又使幕僚陈豫替人拟写令函,口述道,“着婺源、信州、临水诸部,接此令即刻停止对赣、江、徽及宁国诸地攻势,转为守御,调周文冲、温庭玺、方振鹤诸部,沿钱江东进至富阳,等进一步命令!”

    田常骇然大惊,照奢飞熊如此部署,西线全面转为防御不说,还要差不多从西线抽调半数兵马东进,最终进入会稽。

    令函或马或船递往各地,奢飞熊也不在桐庐耽搁,带着扈从乘船赶往富阳。

    从桐庐到富阳段钱江流急,黄昏之时,田常随奢飞熊进入富阳,得知会稽守军主力在老塘浦给打得大溃,田常瞬时脸sè骇然苍白:他料想二公子能在曹娥江西岸调集一万五六千精锐,再不济也不能短短一天多时间里,就能打得大溃啊!

    奢飞熊心痛如绞,待富阳一万精锐点齐后,乘浙东水师残部战船连夜进发,于十六日凌晨奔赴浦阳江口,得知会稽城已然失陷。

    奢飞熊所率仅一万精锐,而会稽境内一片hún乱,也不晓得山yīn、诸暨两城有无失陷,还有多少兵马可用,但淮东军能轻易送两三万步卒渡入曹娥江进入西岸。

    想以快打快,从有防备的淮东军手里夺回会稽城,可能xìng甚微,奢飞熊只得率部先避入萧山,等候从婺源、淳安、临水的援兵过来……

    而在十六日入夜前,敖沧海率九千精锐沿曹娥江而下,从老塘浦渡江进入西岸,镜湖南岸驻营;而浙东行营约三十营步卒主力,也都渡过曹娥江进入西岸,以会稽城为中心,沿镜湖北岸,向浦阳江进逼。

    会稽县乃会稽府首县,府治所在,与山yīn县隔镜湖而峙;北接萧山县(在战前,萧山隶属杭州,与杭城隔钱江相望);镜湖以西,有浦阳江从上游诸暨流下,汇入镜湖,出镜湖往西北流去,汇入钱江;浦阳江口往上,即是富阳地界。

    若以浙南地形作比较,会稽就好比乐清城。

    淮东军进占乐清之后,浙闽军在浙南的兵马就给分割成永嘉与台州两部,要从西边翻山越岭多走三四百里山路才能相互援应——淮东军占据会稽城,一旦成功将浦阳江切断,浙闽军在浙西的兵马,就只能走钱江上游的桐庐,从水急流浅的兰溪江溯水而上,从衢州借道,才能进入东阳县,同样要多绕三四百里路;要进一步接援到山yīn县,还要从诸暨借道,还要多走一两百里狭道。

    更何况,会稽城失守之后,除浦阳江上游的诸暨之外,山yīn、萧山会直接沦为战区,每年要损失四五十万石的粮赋收入。仅六月过后的夏粮收入,就要损失十七八万石米粮——老塘浦之败,才真正令奢飞熊及浙闽军诸将感到切肤之痛。

    奢飞熊无法去指责老二的用兵得失,但他晓得会稽不能失。

    截止到二十二日,集结于萧山的浙闽军兵马包括浙东水师残部约近四万人;同时奢飞虎也从东阳县调兵,经诸暨进入山yīn,使得浙闽军在镜湖以南的兵力增加到两万有余。

    但同时,淮东军在陈渍、张季恒所部抵达后,进入曹娥江西线的兵力,仅步卒就达到六十营三万六千余众,还不包括林缚紧急从明州、昌国等地调来协助守城寨的辎兵两万余众。

    由于从老塘头要挖开贯通镜湖与曹娥江的水道非数日能成,靖海第三水营毅然通过牛拉马拽的笨拙方式,在数日时间里,将百余艘战船从曹娥江硬拖入镜湖,使得三营编制的水军得以进入镜湖,能够配合镜湖南北两岸的步卒作战。

    由于会稽境内的镜湖水位本身就浅,集云级以上的大型战船,也无法进入镜湖作战;而艨艟舰这类的中小型战船,即使是覆铜甲的朦艟舰,空船净重也就两万多斤,动用二三十头牛或上百名辎兵一起用力,从浅淤的河道硬拉过去,也不是什么难事。

    真正的会稽之战似乎才要一触即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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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淮东在会稽境内的兵马分南北两营,南营以敖沧海为主将,以长山营三旅九千精锐步卒为主要战力,在老塘浦以南筑营,以备浙闽军在山yīn的兵马。

    北营林缚亲自主持,集结包括唐复观、张季恒、陈渍、韩采芝、陈魁立、左光英诸将在内,包括崇城步营两旅精锐、浙东行营军三十营步卒以及靖海第三水营三营水军,以会稽城为重心,沿镜湖北岸筑营,以备浙闽军在萧山集结的兵马。

    林缚临时将府衙征用为行辕,夜深之时,官厅里灯光通明——战事一兴,除了兵事之外,粮秣、军械输送,最是累人。

    梁文展也赶到曹娥江西岸来,与高宗庭、叶君安等人连夜不休,在行辕官厅里处置政务,勉强将会稽的形势稳定下来。

    城外战鼓擂动,萧山集结的浙闽军不停派兵向会稽境内渗透试探,小规模的接触连日不断。要尽快开掘出贯穿曹娥江跟镜湖的水道,但时为炎夏,江湖水盛而雨频发,挖掘河道远不及秋冬枯水季便利——此趟收复会稽,暂时并入明州府管辖,静宁地方,甚至能让地方势力迅速为会稽战事出钱出力,梁文展还有诸多工作要做;叶君安代林缚草拟好给江宁奏报会稽战事的折子,高宗庭先看过,觉得无碍,与叶君安一起到偏厅来见林缚。

    林缚说是躲在偏厅里研究兵事战形,高宗庭过来一看,差点气笑,林缚早就歇下力,拉傅青河对案而坐,手谈消遣,棋盘上已经下成残局。

    内典书宋佳穿着一袭素衣,坐在林缚的侧后,拿着团扇替他扇风。

    “折子拟好了?”林缚看到高宗庭与叶君安走进来,捏着棋子停下手来,将叶君安代拟的折子接过去,示意他们坐下等候。

    军政事务日益繁重,紧张时,每天从林缚这边直接传出的令函就有十数封之多,以及各种信件,都是典书要承担的责任。

    高宗庭善谋略,但日常繁琐政务都压在他头上,压力也是极大。故而林缚这趟将有四明先生之雅称,擅政务谋算的叶君安调到身边,分担典书之职事,也算是将作为浙东地方势力代表的叶君安正式列入淮东核心人物。

    叶君安写一手好文章,林缚看过一遍他所草拟的折子,说道:“道墟埠之挫,教训深刻,军司内部要总结;但毛腾远死于战事,向朝廷请功,不宜将他漏去……傅叔,你觉得呢?”林缚将折子递给傅青河。

    常理说“兵贵精而不贵多”,林缚也一向走精兵策略。

    但除了精锐战力用于战事攻坚之外,随着淮东控制区域的扩张,还需要大量兵马卫戍地方。

    林缚单独设置行营军,hún编水步骑诸兵种,作为卫戍地方所用,但在投入的兵甲、军械、马匹等资源方面,都要逊于军司直辖的精锐战力。

    林缚实际是将行营军定位于军司直辖的精锐战力与工辎营之间的次级兵种存在。

    这也能保证淮东能更合理的配备军事资源。

    依照林缚的设想,行营军主要责任是卫戍地方,在重要战役上,配合军司直辖精锐战力作战。这次为了配合陈西言将董原调出浙北,林缚在准备不充足的情况,很突然的调兵进入曹娥江西岸作战。

    无论是长山营还是崇城步营两支精锐,都来不及调动进入预设,林缚只能完全让浙东行营军顶上当进攻的主力。

    事实上,林缚不仅优先将兵甲、军械供应军司直辖精锐战力,也优先将优秀的将领编入军司直辖,行营军将领则多少有些良莠不齐。

    唐复观是从东闽战事里成长起来、素来给虞万杲依重的优秀将领,甚至随他从建安军残部一起投附淮东的诸多部将军事素养也很过硬,毕竟是尸山血海里成长出来的将领,总不能差不到哪里去。

    韩采芝、陈魁立出身上林里乡营,又随流民军征战天下,最终投附淮东。在流民军里,他们军事上的素养,实要逊过张苟、陈渍,更不能跟孙壮、刘妙贞相比了。

    左光英原是在地方上捕盗捉贼的武官小吏,在浙南抵抗军里,势力最弱。当时淮东不给刘文忠、叶肃所重,只能尽力拉拢左光英,左光英也得以成为浙东行营军的重要将领。而实际上,左光英麾下李白刀、耿文繁两员部将,倒是更引起林缚的注意,有意加强培养。

    毛腾远本是投附奢家的明州府校尉,正由于他的投附,淮东军才能在去年春后刀不血刃的拿下明州府城。战后叙功,也是拉拢、取信地方,林缚将毛腾远列为四校尉之一,也没有将其部属解散,还由毛腾远率领。

    种种因素,造成即使在浙东行营军之中,毛腾远所部战力也是最弱的现实。

    在瞬时万变的战场上,毛腾远在击溃最初拦截的守军之后,看到又有援军奔袭而来,意志不够坚定,出现犹豫,未能果断将兵力展开而遭致惨败,细想想,也不是那么令人意外。

    要追究责任的话,林缚也难脱其责。林缚就当时诸部所处位置进行部署调整,而没有认真去考虑诸部之间的战力差异,也是考虑不周。

    毛腾远战死不说,三千余卒大多数人都没有接战,就在hún乱中给赶下曹娥江。

    幸亏有战船正掩护侧翼而运兵木船也没有远去,及时参与搜救,才避免三千余卒淹毙曹娥江的惨剧发生。但即使如此,也有六百余卒来不及搜救、溺水而亡,而往道墟埠逃散的兵卒,也在hún乱中给杀两百余人,浙东行营一旅编制近乎给打残,殊为可惜。

    道墟埠之挫,因素很多,林缚也不会将责任都推到毛腾远一人身上;再说毛腾远亡于此役,当世有讲究“入土为大”的规矩。

    傅青河大略看过叶君安拟的折子,说道:“请功折子是不能将毛校尉漏了,不然会寒了人心……”

    “我这就去添上……”叶君安说道,他因与毛腾远同出明州地方,为避嫌,才刻意将毛腾远的名字从请功名单里漏掉,毕竟道墟埠之挫,也败得太难看了些,很难替毛腾远推脱责任。林缚亲自说添上毛腾远的名字,叶君安自然照办。

    叶君安拿着折子去修改,林缚又拿起棋子,继续跟傅青河下棋,还与傅青河、高宗庭分心说事:“这一战,我们赢得有几分侥幸啊,看来以后我们要坚定在正面战场投入精锐战力作战的决心……”

    “也是,要是韩采芝所部在湖塘头抢滩受阻,第一次渡江很可能就无功而返。”高宗庭说道。

    林缚说道:“我打算对浙东行营军进行进一步的调整——调唐复观任崇城步营副指挥使,将进入会稽的陈渍、张季恒所部都调给他统一指挥;提拔冯衍、黄祖禹二将为指挥参军暂代旅帅职,调陈白刀、耿文繁二人及所部加强冯衍、黄祖禹两部战力,各任营将,将在会稽的崇城步营扩编到四旅二十营,这样我在北营也有一部能直接调用的精锐战力存在……”

    “不等这一战打算再调整?”傅青河问道。

    “奢家两位公子在会稽集结的兵力,不足以强攻我,”林缚笑道,“我在会稽集结的兵力,也不足以强攻他们——难不成他们还要指望我这时候将兵马拉出去跟他们野战?如今情形,无费是耗着,他们能耗得过我不成?”

    “得了便宜便应要卖乖,”高宗庭说道,“于镜湖之北,会稽地势要远重于萧山,守军在会稽城储备军粮达十万石,萧山所储,就应该远少于此数;如今奢飞熊率四万兵马集于萧山,军粮会很快耗光——到时且看他们动作即可!”

第136章 屈意逢迎

    时至六月下旬,正值伏夏天气,江宁城如蒸如烤,站在东华men外,远远的看去,城头似乎有热汽蒸腾而出,使壮哉巍峨的东华men城楼看上去也有扭曲。有闲来好事者将ji蛋磕碎抹晒石上,须臾间即熟。

    除了河畔柳荫偶有行人歇脚外,东华men外的驿道半天都看不到车马的影子经过……

    这时候,远远的腾起烟尘,虽隔着远还听不到声音,但有经验的守城老兵晓得有快马从远处驰来,心想:这么热的天气,还如此纵马而行,便是人吃得消,马也吃不消。

    五匹快马由远驰近,蹄声急于奔雷,五人皆是褐甲挎刀、背负大弓,兜鍪系了一圈青黑带子,甲下着土sè兵服,是从外地进京的传驿快骑——看着驿骑来势如此急,只当是又有噩耗传来;当值的xiao校不敢怠慢,忙下城men楼到城men前查验,问道:“敢问这五位军爷从何地而来?”

    驰到城men楼下,为首的驿骑下马来,从怀里掏出黑黝黝的铁牌子,递过去,说道:“淮东侯、浙东、淮东制置使有专折进京呈奏圣上,请将爷行个方便……”

    “莫不是淮东侯在浙东又打胜仗?”

    “前些天才传过捷,这年头胜仗哪这么容易打得?”为首的淮东驿骑笑道。

    “都在说淮东侯是武曲星转世,是我大越朝的军神,手下将校个个都是天兵天将转世——我看可不假。旁人想打一场胜仗就是使出吃nai的劲也得不到,但淮东侯领兵去,跟从自家兜里掏东西一样容易,”城menxiao校听到是淮东的信使,心思才稍定,咧嘴lù出黄牙,眯眼笑脸,巴结说道,“军爷你也不要觉得我说得夸张,我守这东华men也有些年头了,从别外传来,有多少不是让人听了丧气的事儿,可就巴望着各位淮东军爷能往江宁多走两趟哩……”

    这时候有一辆马车出城去,马车仪制不凡,遮阳华盖还有轻纱垂下,只隐约能见车里坐着两人,马车后还有四名挎刀扈从相随;听着城men口的对话,马车里有轻轻的冷哼声传来。在静寂只有蝉鸣声传来的城mendong里,冷哼声倒是显得清晰,好像对城menxiao校那一番恭维淮东侯的巴结话颇为不屑——城menxiao校看着马车及随行扈从气势不凡,知道江宁如今成了帝京,贵胄多如过江之鲫,都是他所得罪不起的人物,谦卑的与淮东驿骑避让开,让马车先出城去。

    马车出城men而去,在给晒得滚烫的硬土路快驰起来,呼起风的将垂纱吹开,在车厢里对座的二人却是刚刚卸去浙北制置使之任、进京述职的兵部尚书右shì郎董原与新任知濠州事的余辟疆。

    这年头最莫名其妙又深刻的恨莫过于忌恨,再者林缚在淮东大肆提拔非科举出身的官员,这么做法又怎么会给从正经科举出身的余辟疆认同——读书子寒men苦读十载,一心想籍此攀越龙men,看到别人能另辟蹊径,取巧占得高位,心里怎能平衡?

    听着城menxiao校吹捧林缚是武曲星下凡、军神在世,余辟疆心里怎么会舒坦?

    “竖子得志罢了,”余心疆坐在马车里,见董原脸sè沉毅,不知道是他是不是在想浙东战事,说道,“说起来会稽大捷还是董大人居功最大,要不是董大人在杭嘉主持防务,将浙闽叛军拖到力垮、士气低落,哪容得那竖子这么容易将果子摘走?淮东的请功折子,竟然丝毫不提董大人之功,令人气恼不平!”

    “……”董原轻轻的吐了一口气,他刚从浙北卸任,淮东军就在曹娥江西岸获得歼敌逾万、收复会稽城的大捷,叫他脸面如何好看?

    余心疆虽这么安慰他,但在江宁更多人的心里,都以为他董原在浙北的作用微不足道、不值一提,将他董原从浙北调走是朝廷做出的一项再正确不过的决定,甚至这时候都有官员质疑将他调去淮西主持防务恰不恰当了……

    这使得董原到江宁就多少有些狼狈。

    余辟疆见自己的话让董原的脸稍缓,继而说道:“竖子得意只在一时,浙闽叛军在萧山、山yīn集结大军,淮东军必然要跌一个大跟头——到时候再看他们的脸sè!”

    董原心情复杂,他虽然不会像余辟疆这般没有城府,直接脱口咒盼淮东军在会稽给浙闽军打败,要晓得淮东军真在会稽给浙闽军打得大败,江宁的日子绝对无法好过,但淮东军在东线势如破竹,始终让他心里郁结着一股子怨气发泄不掉。

    这会儿迎面有一乘车驾行来,也有数骑相随,马车遮阳盖下坐有数人,气度皆不凡。

    董原初来江宁,识不得太多的人,看那几人气度不凡却不认得,余辟疆脸sè却是骤然绷紧。马车从金川河口方向驰来,董原多少能猜到令余辟疆心情不愉的这几人很可能是东阳乡党或与淮东关系密切的人物。

    两车眨眼间就jiao错过去,余辟疆说道:“xiao丑都跳到大梁上去了——坐在南边的那人便是河帮子孙文炳,其他人倒是不认识。”

    董原转回头看了一眼,马车渐远,那车里数人也正转头看他们这边。

    林缚与旁人最不同的地方,就在于他麾下聚集了太多形形sèsè、不问出身的人物;孙家父子叔侄数人,出身河帮西河会,不过是下九流上不了台面的人物,向来给士子所轻,如今个个都是淮东的重要人物。

    董原心里一叹,没有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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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董原到江宁这数日,倒是跟余家父子走得亲近,”孙文炳看着董原所坐的马车渐行渐远,转过身来,跟这次从崇州到江宁来的林梦得、周广南说道,“他们应是往三柳庄而去……”

    三柳庄位于曲阳镇东首、秣陵湖西畔,三柳庄原是曲家的产业,曲家给诛族后,包括三柳庄在内,诸多田宅族产给抄为官有。

    陈西言出任首辅之后,吴党官员在朝中势力大增。

    为进一步加强吴党在新京的声势,陈西言、余心源等吴党大佬出资将秣陵湖畔的三柳庄购下,将离江宁城较远的西溪学社迁到近旁来,一时间使秣陵湖西畔成为人文荟萃之所。

    林梦得说道:“董原投附吴党之前,大人事前早有所料,倒也没有想到他会如此干脆……”

    孙文炳心想也是,董原的身份自非余辟疆能比,即使余辟疆之父余心源,声望都未必能比董原——他来江宁这数日来,自降身份,频频与余辟疆出没酒楼茶肆,有刻意巴结讨好之意——这换了别人,未必能降得下这次姿态。

    但董原最大的劣势,就是没有派系的支持。虽说他之前与岳冷秋媾和,那也是岳冷秋初来江宁时,无人可依。之后岳冷秋扶持邓愈、陶chun,有什么好处,首先都是给长淮军与徽南军,最后才会想到董原。

    便是这次,岳冷秋也是担心驻守大梁的长淮军在河淮防线太突前,也希望淮西能有大将主持,能从侧后给长淮军提供有力的支撑,倒是第一个赞同陈西言将董原调往淮西的人。

    若是岳冷秋坚决反对、浙北形势又与徽南紧密相依,陈西言又哪那么容易将董原从浙北调走?

    董原这时候刻意jiao结吴党,算不上令人费解,孙文炳又说道:“董原将镇淮西,吴党内部也传出风声,董原要大用吴党官员——怕是用不了多久,吴党就要将董原视为自己人了……”

    孙文炳陪同林梦得进了城,先到林续文府上,赶着林续文刚从政事党回来,在宅前相遇。

    “林相……”林梦得下马车,给林续文揖礼。

    “梦得叔,何时与我这么生分?”林续文笑道,执着林梦得的手臂,一起进宅子,周广南与孙文炳随后,林续文边走边问道,“梦得叔与广南如今是淮东的财神爷,怎么有空跑到江宁来?”

    “还财神爷呢,”林梦得苦笑道,“浙东频捷,光鲜得很,我那边苦啊!”

    林续文哈哈而笑,说道:“打胜仗你们还愁眉苦脸,叫那些打了败仗的情何堪哉?”

    周广南在后面说道:“大人有意再从淮东钱庄借调几十万两银子作军资,淮东钱庄银根也紧。我与林大人这次来江宁,一是跟户部jiao接钱粮账目,这个有架要吵;第二还是来江宁筹银子——江宁的大户总是比淮东要多一些……”

    “江宁大户是多,”林续文听到这里,叹道,“便说谢朝忠,当上御营军都统制才一年工夫,前些日子就huā费二十万两银子在西城买了一大片宅子,打算推倒新建他的大将军府邸……”

    新帝在江宁登基,江宁辟新都,永兴帝及陈西言都有革故鼎新之志,但江宁政权承袭旧朝,官僚群体贪腐之弊端,又怎么可能在短时间里从根本上革除掉?

    谢朝忠得永兴帝信任,从xiaoxiao的卫营指挥一跃而为御营军都统制,不仅手握八万御营军的兵权,还兼辖江宁城及京畿诸县的防务、治安,又与余心源结为姻亲,相互借势,权势熏天。

    林梦得与周广南对视一笑,要是江宁从此之后治明政廉,哪还有淮东的机会?

    抛开江宁城里种种的贪鄙不提,林梦得提起他刚才进城时与董原相遇之事,问道:“董原来江宁也差不多有十天时间了吧,怎么淮西之事还没有决定下来?”

    林续文说道:“陈西言虽有心将董原从浙北调出来,遣往淮西主持防务,但也没有想到淮东会如此配合,而董原又答应得如此干脆——董原来江宁时,就如何组织淮西防务,朝中还没有商量出一个头绪来……”

    “……”周广南咂咂嘴,没有说什么。

    青州军主力在阳信被围已经有一个月的时间,几乎每天都有告急文函递来,董原又很配合的给从浙北调出来,就淮西防务,江宁这边竟然拖到十天都还没有商议出一个头绪来——已经习惯林缚处事节奏的周广南,对江宁做决策效率之慢,感觉不可思议。

    对董原与吴党走得亲近之事,林续文又想到一事,补充说道:“在余辟疆的帮助下,董原在秣陵湖畔添置了一处现成的庄院,将家眷从杭州迁来安置……”

    “董原这是决心要做帝党,将家xiao迁来江宁,是让皇上及吴党安心啊。”林梦得轻轻一叹。

第137章 屈人之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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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夜后,黄锦年也赶到林续文府上,与林梦得、周广南见面。www. 牛bb小说网

    “浙南战事刚息,会稽又得大捷,真是解气……”黄锦年穿廊过户,看到林梦得、周广南,朗声而笑,神情十分兴奋。

    张协为先帝所重辅相、又担当留守重任,不战而屈降于虏。且不管那些儒子清流到底有多少骨气,笑谈间却将张协视为读书人的奇耻大辱,其子张希同最终没能逃过赐酒鸩杀,楚党一系的官员自然也是惨受打击。

    岳冷秋、黄锦年、柳叶飞等昔日楚党干将,虽没有给新帝问罪,但时不时有言官跳出来重提旧事、揭他们的伤疤——黄锦年这段时间来,在江宁常受言官弹劾,也颇为狼狈,永兴帝虽不追究旧事,但也任由言官递弹劾折子,自有纵容之意。

    淮东军在会稽再获胜捷,消息传报江宁,前日还有言官重提旧事,弹劾黄锦年,却给永兴帝当场出声训斥了一番。

    背后牵扯的事情太多,但终究是背后有淮东撑腰,底气才足,也难怪黄锦年今日看到林梦得、周广南从崇州赶来,会如此的高兴。

    “会稽局势绷得正紧,再打一战,南线的形势就能见眉目,淮东可有十足的把握?”黄锦年问道。

    林梦得笑道:“怕是难有大战,不过也难说得很……”

    “会稽乃鱼米之乡,胶着而战,使会稽粮赋之利不给奢家得去,对淮东来说便是大胜,”黄锦年听林梦得判断浙东近期难有大战,颇有不解,说道,“形势这么拖下去,奢家迟早会给拖垮掉……奢家真甘心失去会稽?”

    浙闽腹地多崇山峻岭,宜耕之地大多集中在近海河谷平原;闽东频受淮东水营的袭扰,已1ù疲态,从两月以来,奢家又连失永嘉、台州等近海诸县,此次淮东军占得会稽城,将曹娥江与浦阳江之间的膏腴之地变成战区,奢家本就不堪重负的财政只会雪上加霜。

    这也是林缚从去年奔袭浙东之后制定的策略:即便不能直接打垮奢家,也要拖垮奢家。

    如今浙闽军在浙郡各处还有约十二三万人的兵马,打战要让将卒填饱肚子,加上征用民夫以及骡马所食及运输消耗,奢家每年少说要从浙郡筹一百万石粮食。

    永嘉、台州两府近海诸县失守后,会稽又成战区,奢家在浙郡控制的主要产粮区就只剩下以衢州府为核心的浙中谷原,从哪里能筹得这么粮食?

    一旦浙郡筹粮出现大的缺额,就要从晋安、泉州、建安等地cu调,经仙霞岭道转运,路途所耗极巨,更非此时的奢家所能承担。

    何况领兵作战,未将卒吃饱饭就算完事,鞋服兵甲箭矢伤y营帐军械及骡马,无一处不需要投钱进去——战事越频,消耗越剧。

    黄锦年长期在户部任职,这本帐算得极jing,看准浙东局势只要这么拖下去,拖个一年半载,奢家必定支撑不住,会将兵马主力向东闽腹地收缩。

    而一旦奢家放弃浙郡,将兵马收缩到东闽腹地,其晋安、泉州等近海府县又在淮东水营的打击范围之内,最终逃不脱覆灭的结局。

    也正因为有这样的想法,黄锦年才判断会稽近期会有一战——会稽这块膏腴之地对奢家来说太重要了。

    江宁大多数人都认为奢家不会轻易放弃会稽,必然集结大军与淮东在会稽决战,也使得好些人的心思变得极其复杂——浙东局势直接关乎江宁外围的安危,自然没有人希望淮东惨败,但像岳冷秋、陈西言、余心源、张晏等人,甚至包括新帝元鉴武在内,却也没有人希望淮东军再轻易义举的获得大胜。

    江宁领兵的将帅里,这时候已经没有人的声望能过林缚了。

    对黄锦年的疑uo,林梦得解释道:“照大人的判断,淮东军占得会稽城之后,我们在浙东就稳占得优势,而浙闽军在山yīn、萧山都聚集重兵,也就没有必要再去强取城池,实际强打也会异常的困难,伤亡也将难以想象——浙闽军此役败得仓促,短时期已经无法在浙东聚集更多的兵力,此是奢家兄弟在山yīn、萧山共集结|书友上传/-

第138章 东施效颦

    上殿议事归来,王学善亦步亦趋的陈西言走进政事堂,说道:“淮东钱庄总号设于崇州,权钱之事皆受淮东所掌握,若这趟打开口子,任淮东将钱庄分号开遍宁扬吴越,实有‘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之忧。一千两子一股,一千股就是一百万两银子,要是不设法制止,江宁、维扬民间的银子都要给淮东chou之一空啊!维扬知府沈戎所言所忧,陈相不能不察……”

    “这也不许,那也不许,户部也要能将淮东军在浙东的糜费缺额补上才成,”陈西言在走廊前站住脚,皓首之下皱纹深如沟壑,面对王学善的苦劝,看向执掌户部的王添,问道,“王大人,户部能将缺额补上吗?”

    王添满面愁容,摊手说道:“户部有多少底,陈相还不清楚,拿这个挤兑下官有什么用?”

    “要是不能将缺额补上,拿什么借口不许?难道叫淮东军就此从浙东收兵不成?”陈西言反问道,“尾大不掉之患,我心里能不明白?但别处不争气,朝廷在南线事事都要依仗淮东,奈何之?”

    “淮东自筹钱饷,在浙东打的颇有声sè,断然不许淮东将钱庄分号设到江扬等地,情理上是说不通,”余心源mō着颔下稀疏的胡须,转身问董原,“董大人有何妙策应对之……”

    董原思虑道:“细思来,淮东钱庄却是筹措银子的利器,淮东要不是从钱庄先后支借两百万两银子撑着,也没有今天的兵势——我想着,倘若户部拿出几十万两银子做本金,仿照淮东钱庄,也设钱庄,一来可以避免钱庄之利给淮东尽得去,二来,朝廷日后若缺银子,也可向钱庄支借,不必时时事事都依仗赋税……”说到这里,董原又问陈西言,“陈相以为如何?”

    “户部能拿出多少银子来?”陈西言问王添。

    “户部家底就那么点,还要时时备急需;倘若户部日后缺银子能跟钱庄支借,这次拿四五十万两银子,还不成问题,”王添说道,“许是可以拉盐铁司进来……”

    陈西言摇了摇头,说道:“张晏要觉得钱庄之事有利可图,多半会另开炉灶,不会跟户部掺合……”

    “那更应该鼓动盐铁司去做,维扬盐商可都是巨贾豪富,怎么也会卖盐铁司的面子……”余心源说道,户部能不能做成钱庄不紧要,关键是要拆淮东的台。

    董原又说道:“太后一直在崇州休养,朝野多有议论,下官觉得是不是该请太后还朝了……”

    董原所提之事颇为敏感,陈西言看向余心源、王添、王学善等人,看他们是什么意见。

    余心源说道:“都快一年时间过去,江宁这边也稳定下来,也该请太后还朝享清福了。”

    陈西言眉头微蹙,似在考虑太后还朝之事,但觉得余心源与董原今日一唱一和,配合得还真是默契。隐过这事不提,思虑片刻,陈西言说道:“这事找个人跟皇上提提,看皇上是什么心思,不要猛lang了……”

    所谓找个人,就是找个无关紧要的言官上折子将事情拎到台面上来。

    **************

    江宁那几只蝴蝶鼓动着翅膀,风很快就吹到林缚耳边来。

    会稽六月底正值酷暑时节,大地如蒸笼,时有暴雨倾盆,不利军事行动,也给会稽带来短暂的静宁。

    镜湖有一洼水从东南角流入会稽城里,形成一处占地约三四百亩的城湖,城湖北角荷池便成了林缚在会稽避暑的场所,一艘画舫系于荷池之畔,宋佳屈膝跪坐在竹榻之上,帮林缚检阅公函,轻笑道:“淮东钱庄设分号于宁扬之事,朝廷倒是许了,不过户部及盐铁司倒是学会了打蛇随棍上之事,也要照淮东钱庄再各设钱栈……”

    林缚将公函接过来细看,俄而将公函丢到桌上,冷笑道:“画虎不成反类犬,公然用sī人,淮东钱庄的规矩,岂是几个公子哥能学过去了——由着他们去。”

    户部、盐铁司真要学淮东另设钱庄,表面上来看,对江宁有利,对淮东不利,但细看户部设钱庄,将王学善之子王超抬举出来做主事,便晓得吴党官员更多的是将钱庄当成敛财的工具,对淮东实难有什么威胁。

    “你再看这个,”宋佳又捡出一封公函递到林缚眼前,说道,“都察院有官员上万言书请太后还朝……”

    林缚神情凝重起来,觉得这事可大可xiao,不能等闲视之。

    拥立事变之后,元鉴海就藩海陵,居于崇州;太后梁氏也以病危、不堪车船颠簸为由而暂居于崇州——如今永兴帝已经坐稳龙椅,元鉴海及太后也就变得无关紧要,而太后“病危”未愈,想必新帝也不愿意单独见到梁太后,朝廷这时候突然有人提及请太后还朝之事,多少有些蹊跷了。

    宋佳细嫩如柔荑的手托着粉腮,说道:“或许有人也判断出河淮防线即将崩溃,梁氏父子很可能会率残部退守鲁西南及鲁南等地——梁太后居于崇州,换作我也担心梁氏父子会倒向淮东……”

    前些年,梁家刻意经营济南,但河淮防线崩溃之后,梁氏即使将大部分兵马都撤出来,实力也将变得十分的虚弱,不复往昔的荣光——梁氏父子退守鲁西南之后,要么收敛起来,对新帝服首帖耳以示服从,以换取江宁的支援,要么对淮东示好,结为同盟,同样能迫使江宁支持梁氏守鲁西南等府县。

    梁氏父子的这两个选择,对淮东的区别极大,梁太后到时候就成了关键人物——梁氏父子到时被迫向淮东低头,在河淮防线崩溃之后,淮东将能主导整个守淮防线;一旦梁氏父子直接向江宁屈服,淮东的话语权将少得多。

    江宁诸公,包括岳冷秋在内,对河淮防线都还保持相对乐观的态度,想不到那么远,自然不会这时候节外生枝提出请太后还朝之事。

    林缚想了片刻,说道:“怕是董原开始对淮东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了——把他从浙北赶走,总是要付出些代价的……”

    “是走是留,还是要看梁太后。太后若是坚持称病体难堪车船颠簸,这事要拖上一年半载,”宋佳说道,“或许你该回一趟崇州,与梁太后见一面……”

    “还是先写信给林续文与黄锦年,让他们想办法拖一拖,”林缚说道,“我要走,也要等这边战事稳定下来才能走——奢家兄弟俩现在虎视耿耿,可是真想打啊,也不能不xiao心提防。”

    提到奢家兄弟,宋佳神sè一黯,一是旧欢,一是新爱,她既不想表现得还念旧情,也不想表现得刻薄寡恩,过于绝情,只说道:“奢家再也经不起一败,会稽再败,将死于葬身之地;他们若想打,可不正合了你的心愿?”

    说着话,外面yīn云集来,瞬时间光线就默淡下来,将要暴雨倾盆。

    ***********

    大雨淅淅沥沥的下不停,奢飞虎在山yīn城有如困兽,暴躁不安,整日里站在地图研究战势兵事,眼睛里布满血丝,不肯休息。

    苏庭瞻、余文山劝也无从劝,但就眼前的情势,天晴酷暑,不要说兵出城寨了,将卒穿着衣甲披挂,在太阳心下站一炷香时间都汗出如浆,难以忍受;天雨即倾盆而下,更不利行军作战——更何况大都督遣使三申五令,严禁轻举妄动,也许是怕军心浮动,才没有立时撤去奢飞虎的兵权罢了。

    大厅外守值的shì卫突然走进来禀告:“大都督已经进城来了……”

    奢飞虎愣怔在那里,苏庭瞻与余文山也面面相觑,之前毫无消息知道大都督会亲自赶来——但细想来,东线如此不堪,事关浙闽军生死存亡,大都督亲自赶来督战,实在不能让人意外。

    奢飞虎忐忑不安的与诸将走出大厅,奢文庄已在扈众的簇拥下进了行辕,在中庭遇上。

    “你立时将兵符印信jiao出来……”奢文庄虎目盯着次子,绷紧着脸,甫见面就要解除他的兵权。

    “父亲,打完这一仗,孩子自然会将兵权jiao还!”奢飞虎不甘心、不甘愿,幽愤的说道。

    “孽障!”奢文庄含恨的骂了一声,挥手令扈从散开,只留诸将在身边,训斥道,“你要当面反抗我的命令吗?打完这一仗?你拿什么去拼、去赌?你有几分把握能赌赢,要是这一仗再败,你要浙闽百万子弟,如何收拾你留下来的残局?”

    奢飞虎如给chou尽所有的jing气神,如行尸走rou一般站在那里呆立不动。

    奢文庄不理飞虎形如废人,吩咐苏庭瞻、余文山诸将道:“飞虎去职,我来山yīn之事,要严格守密,断不可泄漏出去,对外偏称飞虎得了热病,出了行辕,将营将以上的将官,分批召来行辕,我要见他们……”

    “是……”苏庭瞻、余文山应道,看着大都督示意随行扈从将二公子搀扶着往里院走去,晓得二公子从此之后便算是给彻底废了——老塘浦之败,痛彻骨髓啊。

    苏庭瞻与余文山对望一眼,这仗是没有办法再打下去了,老塘浦惨败,使得会稽城失守,山yīn、萧山两城的储粮只够六万兵马支撑到七月底,攻城军械及箭矢也严重不足,而淮东从老塘浦到会稽城等地集结的兵马已然超过五万,曹娥江与镜湖相接的水道也挖通了两条,使得集云级以下的战船得以进入镜湖作战,他们拿什么去将淮东赶到曹娥江东岸去?

    要是淮东军知道这边缺粮,围堵封城,或能依城决一死战,偏偏淮东军得了便宜就卖乖,五万jing兵收缩在老塘浦及会稽城一线,营寨修得跟刺猬一样,等着他们去攻……

    要是赌一口气再战,再败,东线形势就会彻底的崩溃——淮东军不但有能力集结兵力强攻东阳县威胁衢州及浙西通道,也将有能力集结五六万兵马从闽北沿海直接登陆威胁晋安——一旦淮东集结大军直接从闽北登陆直接攻打晋安府,浙闽形势就面临彻底崩盘的危险。

    虽然不甘心,有时候却不得不承认淮东就是奢家的克星,要不是淮东的突然崛起;奢家一度有能力在浙西集结十数万大军,怎么也有能力将江宁外围的防线捅个稀巴烂。

    只因淮东,一切都变得艰难跟种种不堪——苏庭瞻心头涌起无力、无奈跟沮丧,与余文山往行辕外走去,去召集诸将官到行辕来见大都督。

    

第139章 以退为进

    时唯七月,世人翘首而盼的会稽大战终究没能爆发……

    七月初七为乞巧节,林缚站在会稽城头,侦骑四出,带回奢飞熊率部正大举从萧山撤出的消息……

    “敌军正从芝塘撤出,我前军已经进入芝塘,接管防寨,并无异常。唐副指挥使已经向萧山境内派出大批侦骑,主力何时入境,还待大人批示?”唐复观率前锋jing锐已经向往萧山境内压去,接管芝塘后,派人回来向林缚请示下一步的动作。

    芝塘是镜湖水源之一,位于大香山北麓,是会稽县西北方向进入萧山的关津之地,浙闽军放弃芝塘,意味着奢飞熊放弃萧山是实,非疑兵之计。

    “着唐复观多派xiao股jing锐,深入渗透侦察,主力驻守芝塘,静观其变,要防备敌人打回马枪……”林缚大声训令,听着传令兵复述他的口令无误,挥手让他离去,奔赴芝塘向唐复观传令去。

    “这一战终是没有能打成,”高宗庭轻轻一叹,说道,“奢家这是要将决一胜负的时机拖到燕胡突破河淮防线之后啊!”

    林缚颇为遗憾的长吐了一口气,他当然希望能一战彻底决定南线形势,好从南线chou出兵马补入淮泗,以迎接燕胡步骑将如惊涛骇lang般的冲击,但不可能每桩事都恰到好处的如意——奢家宁可在失去会稽后,再放弃萧山、山yīn,也要避免跟淮东军近距离消耗,林缚便有浑身解数,也无计可施。

    “宗庭,以你对浙闽诸人的熟悉,浙闽军能断腕放弃萧山、山yīn,会不会是奢文庄已经直接干涉这边的战事?”傅青河问高宗庭。

    虽说山yīn守军还没有动静,但很明显,奢飞熊在北面弃守萧山之后,浙闽军是无法独守跟会稽县只隔镜湖的山yīn县的。

    要么皆守,要么皆守。以之前奢家兄弟往山yīn、萧山集结兵力的气势,很难想象他们能如此果断的放弃山yīn、萧山。

    “说不定奢文庄已然藏身山yīn或萧山,在幕后主持这一切!”高宗庭的猜测比傅青河更直接一些,说道,“以退为进,是他惯用的伎俩!”

    林缚蹙着眉头,说道:“这是头老狐狸啊!”他能料到浙闽军不敢强攻夺回会稽,但他没有想到浙闽军会如此果断的放弃山yīn、萧山两地……

    山yīn、萧山与会稽地势相接,是给会稽山、浦阳江、钱江、曹娥江等山水包围当中相对完整的平原地形——浙闽军若要守山yīn、萧山,其防御营寨必然与淮东犬牙相错。

    如此防御状态,对敌我双方都极为吃力。

    林缚也是想淮东咬紧牙关,能用这么一个对双方都不利防守的滞形,迅速的榨干奢家在浙郡的军事潜力,以便入冬之后,淮东能从南线chou出一部分兵力出来支援淮泗。

    浙闽军如此果断的放弃山yīn、萧山,令林缚的如意算盘落到空处。

    浙闽军既然弃山yīn、萧山而走,淮东军就不能不接管,不然就会寒了地方势力的心,但淮东军在收复山yīn、萧山两县,防线会给拉得更长,兵力会给摊薄。

    “奢文庄算盘再jing,以退为进,想将我军主力拖陷在浙东chou不出去,最终在燕胡骑兵捅破河淮防线直接威胁淮东腹地时,我军主力又不得不北上增援,浙闽军则能捞到打反击的机会,”高宗庭笑道,“但他算得再jing,也没有想到淮东在过去一年多时间里,对淮阳军镇已经投入那么多资源……”

    淮阳镇已经得到极大的加强,三万战卒,四万辎兵部署在淮泗防线上——至少能保证河淮防线崩溃之后,燕胡步骑没有连续捅破淮泗防线的可能,就能为淮东多争取出一年的时间。这就使得奢家的以退为进之计,至少在东线不会成功。

    “唉,我们还是先保住东线吧,能将祸水西进,那是最好。”林缚苦笑道。

    奢家在浙闽各地还有总数十七八万的兵马,虽困于资源匮乏,时间拖越久,会越疲弱,但必有垂死挣扎一战,且必然惨烈——林缚也不想由淮东军来挨奢家的垂死一击。

    只要能保证东线防事不出沘漏,就能迫使奢家从西线寻找机会——林缚打的是这个主意。

    “南面,奢家应该会全线退守诸暨,”高宗庭顶着风,让shì卫将地图摊在垛墙上,“我们不管huā多大代价,至少要控制住漓渚,不然山yīn的防守形势就太难看了……”

    诸暨背依东阳县,东侧是会稽山、西侧是龙men山,是地形相对狭长的浦阳江河谷盆地,浦阳江穿境而去,易守难攻。

    诸暨与浙闽军在东线的防守重心东阳县仅相距百里,河谷盆地地形,又使得诸暨、浦江、东阳三县之间道路开阔,大部分地区还有水路相通,彼此间援应迅速,造成淮东军在嵊州、山yīn外围等地若不占据绝对的兵力优势,很难去独攻一地。

    而浙闽军退守诸暨,对山yīn、会稽、萧山三县都有居高临下之用兵之势。

    浙闽军收缩防线,能节约大量的开销,淮东军貌似多得两地,但防线拉长,地势上又处于劣势,将有大量兵力给陷在会稽,chou不出去。

    高宗庭在地图上所指出的漓渚,是镜湖之湖,位于山yīn县西南的丘陵之间,也是诸暨进入山yīn的一处关津要隘。淮东军若能夺得漓渚,防守山yīn诸县的形势才会稍微好看一些。

    林缚对会稽周围的地图已经研究了透彻,不用看到地图就晓得高宗庭所指是何处,他低头看着脚下所铺的城砖墙,说道:“要是可以,我宁可将萧山还给杭州……”

    奢飞熊率部退出萧山,西还富阳,富阳与萧山之间有龙men山岭相隔,依旧造成淮东军从萧山出兵打富阳难,而浙闽军从富阳出兵打萧山易的形势——萧山旧属杭州府,将萧山还给杭州府,就是指望由杭湖军来独自抵挡集结在富阳等地的浙闽军。

    “怕是孟义山、孟心史没有胆子接受啊!”傅青河说道,“奢飞熊撤到富阳去,富阳、临水的兵马就将多达六万。他们即使要将萧山揽过去,你真能放心?”

    林缚长叹一口气,摇了摇头,说道:“东线我还就怕杭湖会出luan子,还要主动的去承担一些责任——杭湖要让奢家打穿了,一样会让淮东很难看!”

    淮东军压在南线的兵马总数虽说超过八万之巨,但由于现在要守的防线拉得太长,兵力分散,也难以对奢家再有什么犀利的攻势,偏偏这些兵力陷在防线里还不能撤出去,稍有不注意,浙闽军收回去的拳头,就可能出其意料的猛击出来。

    到午后,果然传来山yīn守军撤离的消息,林缚命令敖沧海派侦骑渗透,防备山yīn守军撤出时肋裹民众而走,其他的都以静观其变。

    入夜时,嘉兴知府陈明辙绕道赶到会稽来见林缚。

    杭州方向从前日就明确侦察到萧山守军有撤离西还富阳的迹象——孟义山、孟心史在杭州严阵以待,不敢稍离,赶着陈明辙在杭州,托他来会稽联系淮东军。

    到会稽之后,得知浙闽军从山yīn也开始撤军南还,陈明辙颇为兴奋,见到林缚,开口赞道:“林大人真叫个用兵如神,三番数次叫浙闽叛军损兵折将,今日又叫他们含恨而走……”

    “陈大人客气了,”林缚含笑请陈明辙入座,开men见山的询陈明辙的来意,“陈大人绕道赶来会稽,有何事指教?”

    “指教不敢,”陈明辙说道,“奢家接连的折兵损将,疲态已显,势难持久,朝廷收复浙西也指日可待。然毒蛇将死,犹能反噬,浙闽叛军即便从萧山撤兵,但集于富阳,犹有大股兵马,不能不防——孟义山及孟心史两位大人,托我来与林大人商议,两军当如何联手打击集于富阳的叛军?”

    “陈大人不来会稽,我也会让人去杭州联络两位孟大人,”林缚说道,“浙闽叛军虽接连受挫,但其兵马还没有伤及根本,不能不xiao心防备。陈大人能过来,那是真好不过……”又说道,“我过些天就回崇州去,浙东的防务,悉由青河主持,联兵之事,也就请他与陈大人详述……”

    “有劳傅将军!”陈明辙朝傅青河作揖道。

    傅青河还礼,请陈明辙移到悬挂在北面墙壁上的挂图前,说道:“力聚则强,力分则弱,两军当通力合作,方能将浙闽叛军彻底剿灭——奢飞熊率部退守富阳之后,杭湖军承受的压力要大一些。我们希望杭湖军能在富阳县西北的午chao山站稳脚跟,淮东则会驱使水营战船进入钱江水道,以窥转塘……”

    转塘是富阳县东郊淤积江沙而成的一处河谷平原,面积不大,大约十数里纵深,位于午chao山南麓脚下,正对着浦阳江口。

    淮东水营可以直接从浦阳江进入钱江水道,兵锋进bi转塘。只要杭湖军能从东北方向进入午chao山站稳脚跟,实际就能联手控制从午chao山一直到钱江北岸的区域。

    傅青河继续解释道:“……如此一来,就能将浙闽军在富阳的兵马封锁在午chao山以西不能东进,能使西湖沿岸沃土不再受战火的涉及而能够及早恢复耕作,这对杭州应该意义很大。”

    杭州自古就是鱼米之乡,但受战事牵累,境内沃土之县,抛荒弃耕的田地十之七八,使得昔日税赋大府两年间颗粒无收,民生凋弊残破不堪。

    陈明辙只是代孟义山、孟心史来会稽议事,听傅青河介绍,只是点头称是,应允之事还要孟义山、孟心史点头才成。

    傅青河又说道:“在西湖南岸南屏山南麓,杭州方面若是有意,可以联手修造一座浮桥沟通南北两岸……”

    南屏山更靠近东侧,位于西湖南岸,与杭州城相距不远,与萧山县城隔江相望。在南屏山南麓山脚下,修造一座横跨钱江的浮桥,就能将杭州与萧山连成一片。杭湖地区若形势危急,淮东军从萧山出兵进援,也会十分的便捷——浮桥还有一个作用就是能控制水道。

    “淮东在萧山将驻多少兵马?”陈明辙问道。

    “会稽山以北防线,兵力主要集于萧山,”林缚接过话说道,“眼下还没有确数,但水步军总数,不会低于四十营……”

    奢家果断放弃萧山、山yīn,就当前的形势,东线短时间里已无决战的机会,淮东军在东线最主要的问题,就是怎么经营、确保东防线万无一失。

    不仅淮东军防守的区域不能出问题,还要保证杭湖军防守的杭州、湖州防线稳固,不出大问题,这样就能迫使奢家将垂死挣扎的视野从东线转到西线寻找战机——即使将来江西方向的防线给奢家捅破,也要远比杭湖防线给捅破,能让淮东多喘几口气,不那么难受。

    虽说董原离开浙北后,杭湖军相对较弱,但陈家所主导的原海虞军以及以白淖军为底子的杭湖水军,跟淮东军的关系都颇为亲近。即使孟义山与淮东军也无jiao恶的先例,林缚也更愿意跟杭湖军合作。

    

第140章 北还崇州

    七月中下旬,难有大战,林缚整个心思都用来调整浙东防务部署上。

    淮东军在南线虽有八万多兵马,但以明州为重心,浙东防线分为相对独立的三段:

    一以瓯海为中心,在永嘉、瓯海、平阳、回浦诸县都有驻兵防守的需要;一以嵊州为中心,在天台山北麓及落鹤山西北麓防寨,驻以jīng锐,对浙闽军在东阳的驻军进行军事对峙;一以萧山为重,在山yīn、会稽、萧山都要驻兵的需要,甚至还要兼顾到受浙闽军驻富阳兵马威胁的杭湖地区。

    崇城步营、长山营及浙东行营约六万步卒以及靖海第三水营万余水军,近七万兵力被迫分散在这三段防线上,甚至在明州府城除了周边地区有两万辎兵跟五营浙东行营军,傅青河手里也没有更多的预备兵力了。

    不但步卒主力深陷浙东防线,便是水营主力也无法从南线chōu身而出。

    林缚之所以敢将步营主力相对分散的部署在三段防线上,就是依靠水营走海路及钱江水道所提供的高速机动xìng。

    浙闽军集结兵力攻打一面,淮东军都能通过水营战船,迅速的进行兵力调节。

    虽然防线最南端平阳绕到最西北端的萧山有千余里之遥,但通过水营战船联络,最短能在两三天时间之内相互援应,故而减少给浙闽军分而击之的危险。

    自然就造成林缚轻易不敢将水营主力调出南线。

    此外,除了要确保夷洲万无一失外,还要保持通过海路对泉州、揭阳甚至广南郡进行持续的袭扰。

    夷洲已经不仅仅是淮东袭扰东闽南部地区及广南郡的中转基地,从去年年底,林缚就正式决定大规模开发夷洲岛。

    早期的迁民数量有限,但自开辟浙南战场以来,累计俘获的浙闽军战俘达以及江淮地区重罪流囚,约一万四千余人——林缚将这部分人都jiāo给孙尚望,以补充开垦夷洲岛人力的不足。

    同时,林缚也正敦促江宁同意将牢城迁往夷洲岛,以牢城所聚集的流囚去促进夷洲岛的开发。

    淮东在夷洲投入这么多的人力跟物资,自然不容有失,但岛上守戍兵力很有限,才三营步卒,眼前主要依赖水营战船封锁夷洲海峡,赵青山率靖海第一水营主力,几乎常年就驻扎在夷洲岛。

    淮东在短短两三年时间里,从万余jīng兵扩张到十万大军,临到头来,除了崇州还剩津海营最后一支不足万人的预备jīng锐战力外,一时间在兵力上竟也十分的捉襟见肘。

    唯一能让人松口气的,浙南大捷及老塘浦大捷,除了前后歼灭浙闽军两万七千余兵马(包括流放夷洲岛六千余人,收编地方乡兵七千余人)外,还缴获兵甲近十万件,含铠甲一万两余套,弓弩九千余具。

    除浙东行营军扩编所用外,还节余铠甲六千余套、弓弩四千余具,以五成披甲率计算,还足以再装备二十营甲卒出来。

    打仗从来都是此涨彼消之事,浙闽军折损的兵力咬一咬能补上,但折损的兵甲,却要huā好几年的时间才能补上。

    奢家在建安和议之后,近十万老卒解甲归田,兵甲入库,兵力虽然一度给压缩到不足两万人,但军事潜力还在那里,没有给削弱——恰恰是奢家再举叛旗以来,浙闽军兵力总数迅速扩充到二十万之巨,兵马总数远远超过之前储备兵甲的供应,平均战力就有滑坡的趋势。

    淮东军械监为了达到年装备二十营甲卒的兵甲军械制造能力,雇用工匠总数超过三万人——这还是淮东深入推广工场制度、大幅提高效率之后达到的制造水平,奢家近两年财力几乎给拖垮,甚至都无法维持淮东一半水平的兵甲制造能力。

    也就意味着,浙闽军这次损失的兵甲,若不能从其他地方缴获,仅靠自造,少说要huā上六七年的时间才能补足。

    强者愈强、弱者愈弱,跟燕胡从边军手里缴获大量兵甲一样,淮东在兵甲供应上也要宽裕得多。

    这次缴获节余,加上军械监大半年时间来的储存,淮东还能装备三十营到四十营甲卒出来。

    不过,林缚不得不考虑淮东此时所面临的财政压力。

    林缚跟林梦得要追加一百万两银子的军费预费,林梦得等人已经急得直跳脚;要是这时候再提出装备四十营甲卒,林缚就怕林梦得摞挑子不干了。

    四十营兵马维持工辎营编制,能积极参与地方水利、垦荒、筑路等工造事务,除了能帮助地方恢复生产之外,工辎营近一半费用也可以直接列入地方财政支出。

    即使投入很大,但收益也不xiǎo,特别是林缚在淮东大规模兴修水利以来,地方受益极大。不仅将大量荒地改造成的粮田外,原有的田地抗旱抗涝能力大增,粮食持续丰产。

    要不是淮东军兵力及崇州、鹤城、观音滩等地的食粮工坊户数量jī赠,淮东的粮价将会低周边地区一大截。

    正是由于淮东军正卒及辎兵总数超过二十万,而淮东范围之内,不事农耕的工坊户连年jī增,总数达到十一万户之巨——这部分人口,除了淮东每年从海东运入八十万石米粮,吃粮问题主要还是依靠淮东自产米粮,就可以知道淮东如今的粮食总产量,已远非四五年前、林缚未入主淮东之前能比。

    这其中最成功的经验,就是淮东长期维持大规模的工辎营编制。

    一旦将四十营兵马从辎兵装备起来,编为战卒,不仅这部分人不能再为地方事务做贡耐,还要额外多开销大量的军资,无疑也会让这时有些捉襟见肘的淮东财政雪上加霜。

    林缚也只能咬牙看看,熬到秋冬时节,情况能否有些改观,就算现在柳叶飞与登州镇投降燕胡,也无法从南线将靖海第一水营、第二水营主力chōu出来,去将登州镇驻营及造船修船基地摧毁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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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下旬,永兴帝与诸相终于就淮西防务商议出一致意见,不设单独制置使,另设御前濠寿军,由董原担任御前濠寿军都统制,从御营军调两万兵马归董原统领,进驻濠州、寿州,并节制涡阳、庐州、东阳诸军。

    江宁不再放手让董原去经营地方,在濠寿军之上加“御前”二字,意图是想实行“战时兵马受将帅节制,战事息罢、将帅将兵权jiāo还朝廷”的军制。

    七月流火,进入下旬之后,天气便不像酷夏那么难捱,东海上的风làng也趋于平静,为能尽快返回崇州,林缚选择坐船走海路。

    在此之前,从五月下旬到七月下旬,从麂山岛到长山岛纵深近千里海域扫过的飓风多达五次。淮东所辖区域,昌国岛六月下旬受风灾侵害最严重,好在救灾及时,除十九人给塌房压死或失踪外,其他损失都减到最少。

    到七月下旬,东海风暴季还不能说完全过去,但给飓风扫过的机率大为降低就是。而xiǎo公主级超大型海船的抵抗风暴能力,也非普通海船能及,只要不倒霉到正好给飓风中心风带扫中,一般情况下,甚至能抗住两丈高的巨làng。

    船入江口,从扬子江上游泄下来的洪峰,到江宁之后,江岸陡然变成数十里甚至近百里宽,洪水没有两岸的束约,就失去威势,只是将江水搅得浑浊,还飘着大量从上游冲来的杂物。

    最先进入视野的是江mén,也是淮东依造江宁守戍墩台建造出来的一座城寨。

    牢城除早期往观音滩投入一部分人之外,后期就主要在江mén。

    大批流囚给解押来江mén,除部分人给用于开垦种植外,更多的是建造各种工场作坊安置。在观音滩给船场、军械监的工场挤满之后,江mén、鹤城与崇州东mén郊外,实际成为民用工场的聚结地。

    江mén除大量的流囚外,工坊户也超过一万,城市率甚至要超过丹阳、会稽、明州等大城。

    江mén目前隶属鹤城,但就工坊户规模来说,江mén就已经迈入大县的行列。

    林缚本有意在江mén落脚,住一晚上再回崇城去,船刚靠岸,从崇城驰出的驿骑就追到江mén来,带来两条坏消息:

    一是年后才受封川东制置使的秦宗源在德阳给曹义渠击败,率部降曹家,给曹家封为川东制置使,继续率部攻打盘踞在川东的流民军。

    二是陈芝虎于七月中旬率部甩阳信,横渡xiǎo清河,先击溃守xiǎo清河的青州军一部,进而奔袭临淄——由于青州军主力给困在阳信,临淄守军不足千人,梁家援兵又远,陈芝虎率部万余jīng锐强攻临淄,三日即告夺城,夺城后又纵兵在临淄大掠三日。

    “川东也许算不上是坏消息,”高宗庭mō着嘴chún上的短髭,说道,“秦宗源与龚yù裁在川东打了三四年,未能分出胜利,却将天府之地的川东诸县,打得糜烂。此时的川东、川西,都给曹家得去,若不经整顿,都不足以制霸天下。不过让曹家及早拿下川东,有利于曹家兵马主力及时北还,去防备燕胡……”

    都关中而王天下,那是秦汉时期的事情。

    近五六百年来,关中的水利频遭天灾**破坏严重。连年大旱,已成边陲苦地。

    大越之前,陈、燕两朝,都不再都关中,除了西边面临异族的威胁之外,最主要的,是关中地产不足以养王都,而黄河从潼关而上的水道又过于险窄,不利从外地输入漕粮。

    曹义渠在有割据的心思之后,在关中兴修水利,坐关中而谋两川。其谋略是不错,但仍缺乏足够的时间——首先是曹家在关中兴修水利,是边角修复,改变不了关中连年大旱的大局面,再者就是流民军大规模进入两川,有天府之国之称的川东已经给打残,曹家没有足够的时间去经营川东,就要面临东北方向燕胡步骑的威胁。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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枭臣介绍:
退伍军人谭纵含冤而死,英魂不散,意外回到一个陌生的历史时空中去,成为东阳府林家刚考中举人、性格懦弱、有些给人看不起的旁支子弟林缚。
还没来得及去实现当一个整日无事生非、溜狗养鸟、调戏年轻妇女的举人老爷梦想,林缚就因迷恋祸国倾城的江宁名妓苏湄给卷入一场由当今名士、地方豪强、朝中权宦、割据枭雄、东海凶盗等诸多势力参与的争夺逐色的旋涡中去。
不甘心做太平犬,也不甘沦落为离乱人,且看两世为人的林缚如何从权力金字塔的最底层开始翻云覆雨,在“哪识罗裙里、销魂别有香”的香艳生涯中,完成从“治世之能臣”到“乱世之枭雄”的华丽转变。
枭臣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枭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枭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