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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更俗     枭臣txt下载     枭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6章 如此夺城

    (第三更啊!)

    柳叶飞给箭shè下马,痛得嚎叫,左右扈从都在箭雨覆盖打击之下,没人有心思来救他。马蹄luàn踩,柳叶飞听着xiōng骨咔嚓响,身子翻滚到路边的浅沟里,才避免给当场踩死,但中箭的右肋及xiōng口剧痛无比。

    即便暂时不死,半条命也jiāo待在这边,伏兵从四边杀来,逃无可逃,他绝望的闭上眼睛。

    率部在jī公山南麓打伏击的是迟胄之子迟元吉,没有等到从刀鱼寨撤回来的大部队,看到这队骑兵mō黑往登州城逃去,果断下令出击,将柳叶飞袭了正着——luàn箭shè过,看到这队骑兵没有抵抗就溃不成卒,便燃起火把来捉俘。

    陈芝虎偏师来袭,柳叶飞又将登州城里仅有的三营守军调了两营去刀鱼寨,城里luàn糟糟一团,都晓得陈芝虎所部破城有大掠的恶习,许多人闹着要逃出城去。

    柳叶飞离开登州城后,留在城里主持事务的是府通判元知兴。

    大敌当前、大难临头,守军兵力本来就严重不足,柳叶飞又将三分之二的守军带去刀鱼寨。说是迎接江宁特使,元知兴却认定他是贪生怕死,先逃往刀鱼寨去了。作为城池,刀鱼寨比登州城容易守,更主要的是,从刀鱼寨随时能坐海船南逃。

    元知兴还算是有些骨气,没有想着去做投敌之事,他写了一手好文章,治政也算勉强,但根本没有守城的经验,更没有临大难而不慌的胆魄,这时候心里慌作一团麻,将手下官吏召到府衙议事,竟是一群人坐在那里哭泣,声嘶力歇的说些“捐躯赴义、要为朝廷效忠”的废话,竟无一人想着要走到城头去组织防守,更不要说去整顿仅有的五六百守军,招募民勇了。

    有些心思活络的官吏,便先想到逃出城去避难,也有些官吏想到投降,但苦于找不到机会开口——留守登州城里的一营兵卒因为不是柳叶飞的亲信心腹,而有给遗弃之感。从将官到兵卒,都无心思守城,甚至已有兵卒开xiǎo差逃走。

    守军没有一哄而散,不是因为别的,是因为赵珍率登州镇主力退守平度,还没有给歼灭,给他们留一线守住登州的希望,也怕事先给问罪。

    在这种情况下,登州城守军没有发觉从东北角堂子湾登岸的海东兵马,实在不能叫意外。

    迟元吉率部在jī公山西麓发动伏击,赵虎便率兵往登州城北mén接近,而在这时,登州城mén竟然打开来,无数车马从城mén慌luàn行出,竟然在这时候出城避难去。

    潜伏的哨探随之出城过来禀告登州城里的情形,赵虎听了哭笑不得:

    敌军还没有打来,登州城就先luàn了阵luàn,竟然在夜深之时,打开城mén,放人出逃,也不晓得有多少兵卒hún在其中,跟着逃走。

    人不行,不能用,即使有固若金汤的城池也守不住,所谓一溃千里,也不过如此。

    能不能战,是不是jīng锐,关键还在于人啊——想当年流民军那种破烂家当,还能转战千里,攻城掠地,使中原腹地大片城池陷落,刘妙贞靠老弱残兵守着淮阳,便叫陈芝虎不敢强攻,这些都不能算是饶幸,实在是除有限的jīng锐外,普通地方兵备驰废程度太深了。

    淮东已有十万jīng锐可用,工辎营也有十二三万储备兵员,几乎支撑起南越半壁江山,以前赵虎觉得淮东的实力还弱,野心不该过早的暴lù出来,但看到登州城临敌竟是这种情形、竟是如此的不堪,想到过去数年来,朝廷的兵马似乎只负责丢兵弃甲、失城弃地,赵虎倒觉得淮东已经没有必要再看朝廷的脸sè行事了。

    赵虎之前还头疼怎么说服守军打开城mén放他们进去,这会儿倒不用为这事头疼了——赵虎吩咐左右:“将火把点起来……”

    城里人哀求得守军打开城?颇轻,瘦高个,黑脸膛,显得健壮有力。

    “登州知府柳叶飞已经投敌,你们晓得不晓得?”赵虎沉着脸问梁寿、施安金二人。

    这会儿,陈恩泽走过来,听到赵虎质问梁寿、施安金。

    赵虎颇为诧异,先让梁寿、施安金退下去,问陈恩泽道:“刀鱼寨的事办妥了?”

    “高先生已经进了城,胡萸儿果真值得信任,关键时候没有添luàn子……”陈恩泽说道。

    “你xiǎo子便要逞这个能,叫我捏了一把汗;胡萸儿要是不可靠,我回去还真就没法jiāo待啊,”赵虎叹道,“看来,你们这些少年都长大成年了,难怪大人能信任你们了。”

    不单崇州ròu票少年都能任居要职,赵虎当年两个年幼的弟弟,赵豹如今是在周普手下任营将,赵梦熊也年满十八岁,编为林缚的亲卫——陈恩泽笑了笑,继续说道:“高先生料得柳叶飞那千余杂兵在虎爷面前不堪一击打溃,叫我坐船赶过来说其他安排……”刀鱼寨与登州城之间都是溃兵、luàn兵,陈恩泽要赶过来,这时候也只能坐船走海上。

    “原本只想占住刀鱼寨、登州城中的一处,这时两处都占得,当真是再好不过,”赵虎说道,“高先生有什么安排要嘱咐?”

    “高先生有意在埠岭南伏击陈芝虎的偏师骑兵!”陈恩泽说道,“还有高先生说,不要追查城里谁与柳叶飞勾结,这时候以安定人心为要!”

    “好,我也正有此意!”赵虎兴奋的说道,“你赶过来最好,我领兵去七甲,这边事便先jiāo给你……”又想到陈恩泽刚才看到他质问梁寿、施和金二人的情形,解释道,“我们突然接近北城mén,北城守军一哄而散,他二人偏有胆识从别人凑了些杂兵来夺北城——其他人不管,他二人要打听清楚跟柳叶飞没有瓜葛,可以为淮东重用!”

    赵虎将这边事情都jiāo给陈恩泽,留给他一营兵力,安顿登州城内的形势,并在最短的时间里恢复城头防守。除了jī公山那边打伏击收拾残局的迟元吉所部,赵虎率领四营步卒,在清濛濛的天光里,往埠岭南麓的七甲赶去,也许赶到七甲之后,将卒能稍微休息一二,再与敌接战。

    到天明时,迟元吉派人将身受重伤的柳叶飞以及柳致永二人押送过来,他奉命率部赶往七甲增援。

    陈芝虎派来袭登州的这支偏师有两千兵马;赵虎手里仅了四五营步卒,还分别来自各军杂凑而成,都非淮东最jīng锐的战力,要是阻击战打得不顺利,伤亡必然惨重,故而能往七甲聚集的兵力是越多越好。

    七甲这战也是非打不可,将陈芝虎的这支偏师打退甚至击溃,将能极大拖延陈芝虎主力越过胶莱河进入登州境内的速度,为尽可能从登州撤走更多的人跟物资赢得更多的时间,甚至还能将滞留在平度的赵珍所部接援回来,一起撤走。

    

第17章 以偏师打偏师

    (第四更啊,有木有啊!)

    高宗庭也在天亮之后赶来登州城,随高宗庭前来登州城的还有胡萸儿。

    刀鱼寨那边主要是驻军,形势要简单得多,只要胡萸儿等水师将领无投敌之心,愿意配合,就很容易掌握;由赵虎率部守住埠岭南麓的隘口,刀鱼寨也不容易受敌骑的攻击。

    相比较之下,登州城的形势要复杂得多。

    登州城守军趁luàn逃散了有一半,最终才聚拢起来三百多人,还不知道可不可信任。

    元知兴等官吏也都派系不一,与柳叶飞或密或疏,眼下也不晓得有多少人给柳叶飞收买约定好敌来投附——即便大多数官吏还是清白的,身为登州主官的柳叶飞投敌罪名坐实,下面的官吏在这时候能安定下心思来才叫见鬼。

    更luàn的是城里五六万民众,大敌临头之际,都如没头的苍蝇一般,加上街头地痞流氓借luàn兴事、趁火打劫,眼下更是luàn成一团麻。

    不仅要将登州城里的人跟物资都从海路撤走,还要尽可能发动宣传,将登州城外的乡农撤走,以尽可能削弱燕胡在占领登州之后所能获得的军事助力。

    当然,登州城离海岸还要七八里的距离,赵虎若不能顺利的将陈芝虎所派来的这路骑兵偏师击退,在敌骑兵的窥视,想要组织五六万人出登州城从海路撤退的难度极大。

    如今要靠一营步卒安顿好登州形势,恢复最基本的防务,不比赵虎率主力去七甲阻击陈芝虎所派骑兵偏师轻松多少。

    高宗庭来登州的次数也多,跟元知兴等登州官员也都见过面,当然也不如胡萸儿对登州的情况更熟悉。

    再加上要坐实柳叶飞的投敌罪名,在登州官民面前,胡萸儿的举证自然也更有说服力。

    “柳知…柳大人…柳叶飞他…他…竟然暗中投敌!”府通判元知兴给高宗庭、胡萸儿当面告之柳叶飞暗中投敌,与陈芝虎勾结yù谋登州,愣怔了片晌,结结巴巴的半天,才将话说圆溜了。

    “柳叶飞已束手受擒,其心腹亲信虽有逃脱,也给捉住几个,请元大人亲自讯问。”高宗庭说道。

    高宗庭在淮东正式的官员是典书令,其军情司南司统制的职衔只是淮东内部所立,外面人可不会承认——军司典书令是个位卑权重的官差,与主簿相似,摊开到台面上来算官阶,还远比不得府通判。

    淮东冒充江宁特使,拿兵部文函进刀鱼寨,声称携有密旨yòu柳叶飞出登州城——这事说xiǎo不xiǎo,但能将柳叶飞投敌的罪名坐实了,说大也没有多大。

    除了这点之外,急于坐实柳叶飞投敌的罪名,也是出于希望元知兴等登州官员能积极配合他们从登州城撤人、撤物资的需要。

    高宗庭、赵虎他们手里的兵力,只勉强够控制登州城与刀鱼寨,归登州府所辖的莱州、莱阳、海阳、平度、招远等县散得较开,在陈芝虎jīng锐兵力的威胁之下,其人员与物资的撤离,还是需要以登州府的名义发文派人去联络,无法分兵强制执行。

    包括滞守平度的赵珍,也未必肯信淮东与胡萸儿的一面之辞,元知兴等登州官吏,这时候就能发挥重要作用……

    “这……”元知兴起初也只当柳叶飞是个贪生怕死的货,万没有想到他已暗中投敌,跟胡萸儿最初的反应一样,都很难接受这个事实,迟疑了半天,才说道,“还请高大人做主……”他也没有迂腐到这时候还跟高宗庭争主事权,也晓得淮东兵马已经上岸来,登州诸人也只能指望淮东兵马能击退虏兵。

    即便柳叶飞给冤枉,也要等有命去江宁才会有申诉的机会。

    淮东援军数千人上岸来,登州城里就没有大敌压境的紧迫感,元知兴这些登州官员,总算是恢复了些正常。

    胡萸儿说过柳叶飞率兵到刀鱼寨城外闻知淮东军进城扭头便逃的事情,元知兴便信了大半——俗话说得好,不做贼心虚什么?

    柳叶飞在luàn战中受了重伤,肋下中箭,xiōng骨给马蹄踩断,没有当场死去,也只是多挨些日子的痛苦;偶有醒来,不多久便又痛昏过去,自然是无法审问。

    其侄柳致永倒是有些骨气,一口咬定淮东与胡萸儿诬陷他们——然而参与其事的心腹亲信,像柳致永这般有骨气没有几人。

    柳叶飞的义子柳方没能趁兵逃出去,给捉了过来,很快就熬不住刑讯,一五一十的将柳叶飞通过柳致永跟陈芝虎密谋的事情jiāo待出来。

    更重要的从柳叶飞宅子里搜到张协劝他投敌的信函——证据确凿,也轮不到柳致永再狡辩。

    元知兴等登州官员这时候都相信柳叶飞确已投敌,不管是嘴上还是心头,都将柳叶飞恨死,当下将其家xiǎo及心腹亲信的家xiǎo近百十号人一并收监关押起来,待押回江宁再处置。

    好在柳叶飞怕参与人多容易走透风声,真正知悉其事的也就柳叶飞从江宁到登州赴任时所带的几名僚席、心腹,登州府衙倒没有几名官吏陷进去——且不管登州府官吏在大敌来临之前,未必就有节cào可言,但眼下还是能用他们去组织民众撤退的。

    拖到午时,登州城里luàn糟糟的场面,终是稍稍的安定下来。

    赵虎进城时,纠集杂兵想夺回北城的梁寿与施安金表现出超乎常人的胆识跟节cào,这时也临时给高宗庭委托重任,协助陈恩泽恢复登州城的防守——有时间守城除了经验外,更重要是面对敌军压境而能镇定反抗的勇气。

    说起来梁寿,高宗庭也曾听说过登州城里有这么一号人物。

    梁寿是屠户出身,费了一番力气才挤进衙mén里当衙役,为人任侠好义,在市井之间颇有声望。

    梁寿一出面,当下就从街巷拉了上千壮勇登上城头协助防守。比元知兴等庸碌官吏,梁寿对登州当前所面临的紧迫形势则更显其重要xìng——淮东也愿意提拔这样的官员、将领,这许是淮东能迅速崛起最核心的困素。

    英雄多于出草莽之间,但也需时势造之;若无敌军临境,出身贱户的梁寿即使在市井之间颇有名望,也不会有什么出头之日,多半只能以普通衙役的身份默默无闻的终老登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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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登州多山岭丘壑,山也不高,多为百余丈,像昆嵛山、丹崖山、埠岭、崮山等登州境内的主要山系,最高也不过三百丈左右,远不如浙闽大山险峻难攀。

    但骑兵部队要快速从登州境内穿过,通过的路线也就那么几条。毕竟哪怕是再平缓的丘岭,加上山林、溪河的阻拦,也会极大的拖延骑兵通过的速度。

    七甲集位于埠岭南麓,南邻崮山,是道宽沟子直通登州城,距离登州不到四十里。若不走七甲集,翻越埠岭或从崮山南麓绕道,要多走近百里才能看到登州城的城mén楼——陈芝虎所派骑兵偏师除了走七甲集道,高宗庭、赵虎也都想不明白,他们会走哪条道?

    即使在七甲集守了空,撤回登州城或刀鱼寨也非来不及。

    关键是谁先进入战场、控制战场,谁就占据主动。

    葛长根先与登州镇将赵淮山率三百卒连夜走xiǎo道,翻越埠岭,进入七甲集,在七甲集外围放出斥候,封锁进出通道,还为后续兵马进入烧汤煮水。

    赵虎率部于日隅时分抵达七甲集,敌骑的前哨游骑也接近七甲集的外围。敌军前哨与淮东军斥侯接触过即往回收,两千骑兵已经接近七甲集不到二十里的距离。

    骑兵纵马快行,二十里也用不到一个时辰的工夫。

    大白天想要完全悄然声息的打突袭,要敌将非常愚蠢才行。能比敌骑提前一个时辰进入战场,就是极大的优势,意味着步卒能得到宝贵的休息时间蓄养体力,能够在骑兵冲上来之前,整顿好阵型,将弩箭提前上好弦。

    “敌军看到我们在这里阻击,会不会缩回去?”

    赵虎将诸将召来议事,葛长根首先担心这仗打不成。

    赵虎撇着嘴,问葛长根:“要是我们率两千骑兵过来,知道前面野地里有三千步卒挡住,我们是缩回来,是绕道走,还是横冲过去?”

    “时间来得及,绕道走也无忍,眼下这情形,跟敌将换过来想,当然是冲过去!”葛长根说道。

    “这便得了,”赵虎说道,“敌骑从昌邑南头的白埠发力,一路奔驰过来,两天半不到一点的时间走了四百里路才到这边。即使路上有马换,人也吃不消,走到这边就憋着一口气可用。不一鼓作气冲过去,绕道走就会将憋着的这股子劲泄掉。换作别人,也许会退缩,但是陈芝虎派出来的悍将,应该有打硬仗的瘾,我输他会来强攻我们——眼下最紧要的,我们能不能扛住两千骑兵的冲击?”

    赵淮东是胡萸儿手下的将领,对林缚当年率三千步卒横行燕南的往事向往已久,想着敌骑才两千人,还是劳师远顿,他们这边有三千多淮东步甲,怎么都打得过?

    赵虎抛出这么问题,葛长根皱起眉头,聚集在七甲集的这三千步卒,哪能跟林缚当年率之北上的江东左军相提并论?

    当年江东左军貌似由流民组成,实际上是以集云武卫及长山岛jīng锐为骨干,彼此协同作战比百战jīng锐都默契,而他们身后三千步卒,有xiǎo半是多东州及儋罗国借来的步卒,即使在儋罗岛战事期间,也罕有密切协同作战的机会。即使是海东行营所辖的步卒,也是作为二线步营编制,就连飞矛盾车的数量,也要远远少过长山岛等jīng锐战营。

    “高先生倒是说过,要是直接硬扛,即使能扛住,伤亡也必定惨重,划算不来,”葛长根说道,“敌骑对埠岭地形不熟,我们在七甲集布下列阵,yòu敌来攻,将其两千兵马牢牢吸引在七甲集外围,再派一部偏师走埠山xiǎo道,绕到其侧后,出其不意的发动突袭,必能克之……”

    “好一个以偏师对偏师!”赵虎听着高宗庭早有授策,大呼其妙。骑兵即使不比步卒受阵型限制,但侧翼受到出其不意的攻击,也必然会陷入húnluàn。

    

第18章 狭路相逢

    想要奇兵从侧翼攻击凑效,必需要主力在七甲集正面将敌骑吸引住,扛住敌骑迅猛如雷霆的攻势。赵虎留在七甲集坐镇,将四营步卒布成空心方阵,以他亲自带出来的海东行营府卫营为主力,布在正面,以东州、儋罗所借援两个步营布在侧翼,还留一营步甲作为预备兵力留在阵后。

    “斗一、守二”的预备队战术理论源于战国时期,但手里兵力有限,或战场开阔而双方jiāo战兵力都不足以填满战场,主将都会有将所有兵力都投入战场的冲动。

    林缚在战训学堂上最为强调的战术原则就是预备队原则,非到主将战旗即将给砍夺的危急时刻,主将手里必需要掌握四分之一到三分之一的预备兵力,以应对战线崩溃的危局。

    若不能做到这一步,面对强敌则应采取主动撤退、避免野战、保存实力的决策。

    七甲集位于埠岭与崮山之间,山沟子给溪河带下来的沙石土质淤填,形成宽三四里不等的坝原地形,集上有百十户人家,茅舍窝棚,偶有富户大宅,但规模颇xiǎo。

    即使是防守,也只能选择在村集的西首、在相对较开阔、两翼又相对险陡的地带列阵进行。

    提前一个时辰进入战场,使得赵虎能够从村集里征集百余民夫,拆屋毁舍,在阵列前以砖石杂木,形成简易的阻碍敌骑突击的障碍带,最终形成约三四百步见方的紧密防守阵列,待敌骑来打。

    *************

    前哨探马侦察得前方有步营甲卒进入阻击,高义也是一脸凝重,放出警戒,下令部众在离七甲集二十里外稍作休息。

    登州镇兵马主力已给调出去,滞守平度残城进退失据,登州及刀鱼寨的防守兵力约两千出动一些,还大部分都在柳叶飞的掌握之中。

    高义不担心柳叶飞有胆子出乎反尔,他此前与陈芝虎只担心淮东会出兵干涉山东战局,眼前突然出来的两三千步甲,应该是淮东派出的援军。

    高义率骑兵偏师走得甚急,斥侯都来不及远派,此时并不知道登州城发生了什么变故。

    陈芝虎与他都担心淮东会出兵进入登州,所以有针对xìng的派出细作,潜入淮东所控制的防区,监视淮东诸部兵马的动向。

    理论上,淮东兵马主力陷于南线,战线与奢家jiāo错纠缠,断无可能将南线主力chōu出来,其能但短时间能调出的兵马还有两支。

    一是集于崇州的津海军,是津海守军撤到淮东后重建的一支jīng锐步旅,约有万余人;一是守淮防线上的凤离军,这是早年随林缚南北征战成长起来的jīng锐,也约有万余人。

    淮东与江宁之间貌合神离,彼此间提防得紧,林缚不敢将兵马悉数调出,使崇州老窝失去防守。而潜入淮东的细作,也确实没有发现淮东诸防区兵马有大规模调集的迹象

    兵马的调动,除了防线调整外,还涉及到粮秣补给及军械的调配,很难仓促间成行。

    高义在青州城下诈败,登州镇有柳叶飞做内应,又在相对安全的内线运动作战,登州镇兵马主力最终给调出来,也耗了将近半个月的时间。

    淮东想要派一支偏师支援山东的侧翼,事前不可能一点马脚都不lù出来。

    想当初淮东为了袭打浙东,只能惘顾欺君之罪,以北上勤王为借口集结兵力,才骗过奢家,然后在北上途中突然转向,才打了奢家一个措手不及。

    从林缚最初的崛起之战,到淮泗战事时期助岳冷秋平灭刘安儿,以及近来与奢家在浙郡争雄,都体现出淮东极其出sè的诡战用兵能力。

    当淮东瞒天过海的战术用到自己的头上,高义就深刻感受到那种巨大的心理压力。

    眼前这两三千甲卒从哪里冒出来的?除了眼前这两三千甲卒,淮东在登州还有多少兵马一起登岸了,柳叶飞是不是还活着,登州城、刀鱼寨此时在谁的掌握之中?

    高义对这些都是一mō黑,毫不清楚。

    所谓知己知彼才百战不殆,这时候以一般的思维考虑,高义应该率部往后退缩、mō清楚情况再来打才是。

    但是淮东的这种出神入化而奇诡的用兵能力,与其强大水营势力控制东海疆域有直接的关系——这越发体现出天命帝强调夺取登州在战略大局上的高瞻远瞩。

    高义此时退缩,待陈芝虎派主力过来汇合,再去夺登州,即使能攻下,最大可能也只是得一座给淮东搬了一空的残城,则失去以诈败而行调虎离山之策的意义。

    高义即使此时退后,保存身后两千兵马不受损失,事后也会给问罪——因为他的退缩,燕胡失去了一次组建跟淮东抗衡的水师的机遇。

    战术的胜算远不能弥补战略上的损失,有时候为什么用险,就是希望以较xiǎo的代价去搏取上战略上的主动——为了谋登州,陈芝虎甚至不惜在青州城下损兵折将,高义都觉得不会原谅自己率部后退。

    高义晓得自己没有退路,必须攻到登州城下,哪怕身后这两千兵马折损干净,反而能有推脱责任的说辞。

    绕道去登州也不行。

    七甲集距离登州城就四十里,他们绕道要多走一百里路,以眼前的情形,要保存将卒的体力,必需要放缓行速,最早要拖到明日午后才能赶到登州城下。

    也许柳叶飞此时正率领残部在登州城里苦苦支撑,这一天的时间非常关键,足以让淮东援军在登州城里站稳脚步,难道还能拿两千骑兵去强攻淮东援军站稳脚跟、防守的登州城不成?

    关键是走到这里,将卒都已经相当疲惫,憋着一股子劲强撑着保持昂扬的斗志,拖一天,这股子劲就可能会垮掉,更难去撼动jīng蓄锐的淮东援军。

    高义不断派出xiǎo股骑兵去sāo扰淮东步卒的阵脚,眼前侦察的事实就是,淮东这支步旅进入七甲集也非常的仓促,这说明淮东援军也刚刚才在登州上岸。

    很可能柳叶飞还掌握着登州的形势,淮东援军要为夺下登州城赢得时间,只能派步卒到七甲集来阻击他们。也有可能是柳叶飞刚遭擒押或身死,淮东援军掌握登州城时间不长,登州形势还很húnluàn,需要派兵在这边进行阻击,以争取更多的时间——淮东即使擅长瞒天过海的调兵战术,从登州上岸的援军兵力也不可能多。

    不管哪种可能,只要将眼前这支步旅摧垮,登州的形势就还不算坏。

    决定强攻七甲集,高义召集部将商议战法。

    “倒是中规中矩的守法,当头五六百卒骨头倒硬,xiǎo股骑兵扰不动其阵脚;但两翼的兵卒比较弱,只是两翼地形,又是石头沟,又是石头坡的,不利于我们上去展开攻击……”部将潘德冲说道。

    骑兵试探步阵的方式很多,较为常规的就是用xiǎo股jīng锐骑兵在一箭shè距的边缘逗引。训练不足的步卒在敌骑突然接近时,很难正确的判断距离以及遏制心里临战的惊慌,提前shè箭是最见的错误。

    训练不足的步卒,其箭矢上弦的速度本来就慢,要是掌握不好时机,làng费了一轮箭雨覆盖的机会,很容易给骑兵接近直接冲击而垮阵。

    临战能用到的战术选择不会有太多,选择打击相对薄弱的侧翼,永远是最优先的战术选择。

    高义知道身后一直到胶莱河西岸,短时间里都不会有援军能过来,他除了要冲溃挡路的这支淮东援军外,还要保存足够的兵力赶到登州城以应付复杂的形势——要避免正面jiāo锋产生过于惨重的伤亡,从侧翼打垮淮东援军,是高义唯一能做的选择。

    高义亲自赶到前阵侦察地形,蹙着眉头说道:“地形虽陡,但不至于不能通过;老藩,你率部下马打,可以从侧翼抄过去……”

    ***************

    约到日偏树梢头,高义率两千轻骑往七甲集压来,先是两股骑兵接近淮东军前阵,在相对狭窄的空间里腾挪,冲击淮东军前阵的侧角,以避开正面箭雨的覆盖。

    顿时间,箭矢飞覆,破空之声仿佛从石隙间钻出来的风,对shè如雨。

    两边都很谨慎,不想一下子这过度的投入太多的兵力,也不想一下子就纠缠到一起,拼个你死我活。高义等部将藩德冲率部下马悍卒从左翼抄上去,才在正面展开猛烈的攻势,驱战马直接突过淮东军在阵前布下的简陋障碍,去冲击淮东军前阵。

    赵虎不得不承认敌军奔袭而来的都是悍卒。

    因为是奔袭轻骑,敌军将卒身上都仅有轻甲遮护,在步弓shè杀下,中箭落马的兵卒不少,但大多数很难一下子chā中要害。负伤的敌军兵卒也不退去,即使失了马,也是咬咬牙跟着其他骑兵身后坚持冲锋。

    赵虎也是急行军赶到七甲集,随军而行的飞矛盾车数量有限,即使布在阵前,也给敌军用战马强行撞开,但多少能将敌军骑队的冲击力缓下来,双方将卒就如此在前没纠缠húnluàn在一起。很快地上血流成河,泥土上chā满空箭,伤卒也无暇撤出,或咬牙坚持作战,或给践踏至死。

    前阵jī战如此,而敌军下马兵卒对左翼的攻击更是猛烈,兵器以稍短的骑枪为主,迎着箭雨就往前冲……

    

第19章 大风迷眼

    第二更)

    左翼乃儋罗国王室卫营,由儋罗王世子李继统领,在敌下马悍卒猛烈如燎原大火的攻势下,抵挡不住、节节败退……

    赵虎所布是空心方阵,兵家好言奇正、虚实,阵中间的空心地带即为奇、即为虚,是四边攻退转进、调整兵力、进行变阵、应对攻势的关键。WWW.

    一旦有守兵支撑不住,退下来将阵中间的空心地带填满,整个阵列就变得呆板、滞重,主将就无法自如的掌握整个阵局,离全军崩溃也就不远了。

    显然,敌军主将也看准淮东军左翼这个弱处,即使赵虎分批将预备兵力投入左翼,想要将左翼撑住、撑开去,敌军也是不断的趟过填满卵石的浅水沟,往左翼投入兵力,要一鼓作气的将左翼摧垮,进而将淮东援军整个防阵打崩掉。

    危急之时,赵虎只能披甲上阵,将仅有半营预备兵力,都投入前阵,放弃防守,率部往外突击,并令右翼迟元吉也随他往外展开。

    左翼儋罗王室卫营给敌军缠住,随时有可能会崩溃,在狭窄的方圆之内,投入预备兵力,也无法接触到左翼厮杀地带的敌军,只是使左翼变得更臃肿、更呆滞。

    在左翼随时有可能崩溃之际,为避免给卷进去,赵虎只能命令其他兵马强行向外展开,拉开与左翼的距离,更有意将所有敌军都卷入乱战之中——即使葛长根不能及时率部从侧后袭出,赵虎也要将陈芝虎这路偏师拼个两败俱伤,才能给高宗庭在登州赢得必要的撤退时间。

    要说战场上的经验,高义比赵虎还要老道,看清楚赵虎的意图,即下令在前阵缠杀的骑队后撤,拉开距离……

    骑兵撤出战场的速度,非步卒能追。

    一旦拉开距离,留出给后续骑兵冲锋的空当,高义就毫不犹豫将手里最精锐、也是留在身边蓄养体力一直未投入战场的四百扈骑投入战场,舍弃弓弩,对因向外展开而阵形分散的淮东军前阵,直接发动冲锋。

    赵虎一手兜着疆绳,提马往前冲,左右步甲以他为中心团团拥簇,形成人挤人、人挨人的紧密阵型,以雪白的陌刀、长枪组成枪林刀墙,做好承受敌骑猛烈冲击的准备。

    与敌骑相撞之际,无数人骨折肉绽,竟是硬生生的用**、坚甲、陌刀、刺枪,将敌骑拦截在距赵虎十余步外的远处……

    敌兵骑在马背上,居高临下,挥刀左舞右砍,骑枪前后捅刺,占尽优势。然而此优势还远不及敌骑仗马快马高,来回穿插打击来得犀利。

    淮东步甲只是低头以盾挡、以刀砍、以枪刺,死死的抵住一步不退,用这么拼命的方式使得双方混战的中心眨眼间堵个严实,削弱敌骑的优势。

    一旦给堵实,敌卒即使骑在马背上,也无法利用骑马的优势进行回旋,转眼前成为血战、死战。贴近了距离,敌兵骑在马背上,骑枪捅刺无力,挥刀也很难砍到铁盔铁护脸下的脖子。

    敌骑见一次冲锋不成,即往后拉,留下数十具死尸以及残肢断臂,仗着马跑得快,迅速拉开距离,再进行第二次冲锋。

    赵虎左右皆是海东行营府卫营悍卒,是林缚留给赵虎震慑海东的淮东精锐。

    人人忘死,军队战力自然就强,然而要做到人人忘死,除了纪律严苛外,还要从主将到基层武官、到普通兵卒做到人人耻于怯退。

    若说兵卒为血肉,那基层武官就是支撑起军队的脊梁跟骨架。当世其他军队用血腥战事铸造脊梁,淮东则以战训学堂有体系的培养脊梁,再经血战磨练,越发的坚韧,坚不可摧。

    如此混战,赵虎骑在马背上象征意义更强一些,就像一面旗帜,他这面旗帜不倒,诸多武官各率兵卒拥簇在他周围,便都宁死不退,仿佛磐石。敌兵也晓得他的身份,如此贴近厮杀的战场,敌兵骑在马背,就能对他开弦射箭。

    赵虎也不下马躲避,只以套着护臂的左臂挡住头脸,也不管射在身上的箭矢。赵虎虽穿鱼鳞套甲,但手、小腿等处遮护不到,而如此近的距离,鳞甲衔接处也有弱点,当敌兵十数箭一起寻着他射来,赵虎也是瞬时间右手掌给箭射穿,鳞甲上也挂了三支箭钻入肉里。

    主将如此拼命,也激发部众拼杀血性。

    迟元吉是海盗世家出身,不擅骑术,上战场也不骑马,只叫人扛着他的大旗,他持大刀,从右翼冲杀出来,所部展开为锥形,他自己为铁锥之尖,撞向正第二次冲锋来的敌骑的侧角,与赵虎一左一右,将敌骑的这次攻势硬生生的夹在中间展不开来。

    便是刚才给打得节节败退的左翼竟然在这会儿,也跟打了鸡血似的,有稳定阵脚之势。

    高义神色沉重,他晓得淮东军是不弱于己的精锐,将卒都悍不畏死,知道这战难打,心里也有充分的准备,但眼看着就能打溃左翼进而一举打垮这支淮东援军,倒因其主将拼了命的率前阵往外突,伸手就能摘到胜机,眨眨眼竟然消失了,叫他如何心甘?

    在高义看来,虎军前锋营才是天下第一强军,但人数相差不多的淮东军步卒与前锋营精锐轻骑对冲,骑兵竟然只能冲破十步不到的距离,叫高义心头很不是滋味,后悔出发时只图轻快,没有将几百套骑甲带上……

    虽说骑兵在打防守严重的步阵时,会受到很多的限制,但步阵向外展开、阵型分散、阵脚浮动之际,前锋营的骑兵不能将骑冲破,这样的结果,高义无法接受。

    看着淮东军本来孱弱的右翼也开始拼命来,高义犹豫着要不要将手头最后的兵力投进战场去将淮东军右翼缠住。但是,这么一来,即使最后赢得胜利,伤亡也会极为惨重,失去持续进袭登州城的能力。

    忽起大风,从西往东吹,一时间尘飞石走,高义大为振奋。

    天气是战争最为关键的因素之一,顺利打逆风,就是极大的优势。

    风挟沙石扑面,淮东军给吹得睁不开眼,又如何迎接顺风打来的敌骑?

    然而高义没有高兴多久,侧后就有杀声传来,转头看去,给大风灌了一口,细砂石打在脸上生疼,隐约看见一大队人马,往这边奔杀过来!

    高义心脏“咯噔”一跳,才晓得淮东在侧翼还藏有一支伏兵,竟然迂回到侧后来打他们的薄弱之处——风力甚大,挟石带沙,马掉过头去也会给风沙迷眼乱走,更不晓得淮东军这次突袭来的伏兵有多少人马,这仗没法打了。

    比起给燕胡问罪,眼下还是保住自己的性命要紧。也非高义怯战,当一场战斗毫无胜算,再坚持下去就没有意义,高义当下就兜起疆绳,就率部往西南角的空当逃去。

    在战场边缘歇脚待战的骑兵就四五百人,能随高义及时撤出战场;其他兵马都在跟淮东军纠缠厮杀,哪这么容易想撤就撤?

    好不容易等到葛长根率部从侧后打出来,赵虎率着四营险险给打溃的残部,也跟打了鸡血似的,一起往外突击,撒开脚丫子以步追马。

    用兵便是如此,高义一退,诸骑皆走,人逃马溃,拉不开足够的安全距离,根本无法收拾残局。骑兵逃得还快,除了给大风吹迷失方向,损失不算非常的惨重,最惨重是下马攻击淮东军左翼的那部分人马,本身就进入内侧,还没有马,给冲溃之后,只能往山里钻,跑得慢半拍的,便刀来枪捅,顿时飞天……

    一直到黄昏时大风停息,赵虎才令诸部往七甲集聚集,收拾兵力,抢治伤亡,清点战果。

    这一战,海东兵马伤亡愈千,要是葛长根晚一炷香时间赶到,赵虎都没有把握能撑住不崩溃。

    敌军也留下五百具尸体,加上溃兵、伤残,想必减员不会低于一千。

    这一战在伤亡上没有占到任何的便宜,但绝对不能算两败俱伤。

    海东兵马守住七甲集,将陈芝虎这支偏师击退、打残。比起歼灭多少敌兵,为组织人与物资从登州撤退赢得时间才是此战的核心、也是首先目标。

    高义一退三十余里,甩开追兵,才停下来收拾残局,到黄昏时才聚集起不到八百人——比青州城下的诈败,这一败这真正的叫高义痛彻入骨。

    部将都劝高义退回胶莱河西岸去,跟主力汇合;高义此时哪有脸去见陈芝虎?咬着牙往回奔走,又聚拢了些残兵,得知淮东援军在七甲集扎营驻守,晓得凭他手里的这些残兵,已经无望去夺登州城,但钉在埠岭西南,就能封堵在平度的赵珍所部退回登州的通道。

    要是能将赵珍所部逼降,也算是将功赎过。

    打着这样的主意,高义率部往南稍撤,避开驻守在七甲集的淮东援军主力,夜里洗劫了一座村寨补给粮草,便以千余残骑钉在登州腹心里,钉在登州与莱阳、海阳之间。

第20章 拉拢

    (第三更来了)

    赵虎身负伤势较重,避免右手给箭伤致残,给高宗庭强令随伤卒撤回登州城修养,由葛长根率三营步卒在七甲集扎营驻寨,防备可能从西面接近的敌军。

    陈芝虎所部偏师给击退,短时间里元气难复,而陈芝虎所部主力更远在四百里外的胶莱河以西地区,驻守七甲集的兵马就有较为宽裕时间围七甲集修筑堑栅营。

    因敌所迫,不及筑垒,砍木立栅,栅下掘壕,是为堑栅。

    堑栅营虽说谈不上有多么坚固,但要远好过在野地直接承受敌骑的冲击。

    由于高义率残部游离于埠岭西南不去,淮东在登州也无法足够的兵力去围剿,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与莱阳、海阳的通道给割断。

    高义率部袭来,毕竟是劳师远顿,高宗庭也未料到七甲集一战会如此惨烈,赵虎仅以险胜收场,过程也叫人惊心动魄。

    陈芝虎自东闽军解散之后率部北上,无论是清匪、守大同,还是出制河南,北调勤王或降虏后强攻沁阳,多经历硬仗、苦战,部众将卒淘汰率自然极高,后期也是源源不断的从北方补充新兵,维持兵马规模跟战力,但总究有相当一部分人马是东闽老卒。

    回想以往并肩而战,今日却拔刀相向,高宗庭心头很不是滋味。

    虽念旧情不舍,但眼下最紧要的,是将人员及物资从登州撤出去。

    这是从登州登岸后的第二夜,高宗庭已经连着三宿未睡,人很困顿,忍不住伏桌xiǎo憩,mímí糊糊的听着有人说话,猛惊醒,看到赵虎、胡萸儿坐在那里xiǎo声说话,问道:“我睡了多久?怎么不叫醒我?”

    “一炷香多些时间,还想让你多睡一会儿,才与胡校尉xiǎo声说话,没想到还是将你惊醒。”赵虎手裹着纱布,手臂挂成脖子上,除了手背给箭shè穿外,其他三处箭伤都甚重,时间如此紧迫,他哪可能悠然养伤,回到登州城,也是将防务抓起来,不让高宗庭在这事上分心。

    “哦,xiǎo睡片刻,jīng神到底是好些,”高宗庭笑道,又看向胡萸儿,说道,“淮东早有预测柳叶飞不稳,我渡海来登州之前,我家大人曾言要避免登州陷入大难,唯有争取水师将领的支持,对胡校尉也特别看重……燕胡在山东兵势强大,虽挫其前锐,但过几日,其主力东来,我们也要避其锋芒。这趟南下,胡校尉有何打算?”

    虽说在短短两天不到的时间里,发生这些变故,叫胡萸儿多少有些措手不及,但南撤后的前程问题,胡萸儿倒也有过考虑。

    赵珍滞守平度,但高义不从埠岭西南退走,赵珍从平度就很难安然无羡的撤回来。

    倒不是说赵珍手里兵马不多,关键是赵珍退守平度的七千余兵马,其中约四千人是柳叶飞到登州招募的步卒,将领多为柳叶飞的亲信。

    登州事变的消息传过去之后,谁晓得平度会发生怎样的剧变?将卒哗变或赵珍给胁裹投敌,都有可能。

    至少在眼下,淮东援军对远在三百里之外的赵珍所部是无能为力了,最终很可能是胡萸儿率四五百名登州水师残部随淮东军南撤。

    胡萸儿自诩有些领兵打仗的本事,但不会投机拍马,在江宁也无权势可依,四五百将卒,偏有六十多艘大xiǎo战船。若给编入江宁水师,以胡萸儿对贪婪官场的认识,晓得自己多半会给别人吞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比起江宁,不要说胡萸儿跟高宗庭是旧识,从当初筹建津海粮道为京畿紧急筹粮起,登州水师将领就与淮东有过密切的合作。南迁的海商,包括周广南、周广东兄弟、孙丰毅、孙尚望以及去济州的周贵堂等人,胡萸儿都打过jiāo道,关系都不恶……

    后期高丽水师袭山东沿海,胡萸儿还率登州水师跟淮东水营并肩作战过。

    何去何从,胡萸儿心里早有权衡,至于淮东与江宁的龃龉,胡萸儿也多少知道些,他倒更喜欢淮东的做法,再说那档事也轮不他这样的xiǎo人物去关心。试问世人有多少人不是随bō逐流?

    胡萸儿还愁投效无mén,这时听高宗庭开口代淮东招揽他之意,当即行礼道:“我老胡是个粗人,讲不出太多的道理,去江宁也斗不过别人的huāhuā肠子,有些本事,也是在海上搏风斗làng,也不想做什么富家翁困在宅院里。高先生不提,老胡我还正要厚着脸皮请高先生替我谋划一下呢……”

    “胡校尉还想在海上搏风斗làng,去处倒多,津卫岛、靖海水营,便是飘洋过海,看看异域风情,也是可以,”高宗庭听得胡萸儿愿意投靠淮东,就吃下一颗定心丸,至于要如何用胡萸儿,这事要林缚决定,他作为谋臣不能代劳,说道,“暂时还要请胡校尉协助撤离之事……”

    胡萸儿若不愿投淮东,坚持要去江宁,包括胡萸儿所部四五百将卒以及六十余艘战船,淮东都没有办法强行扣押下来。既然胡萸儿愿意投靠淮东,林缚出面举存他到靖海水营担任将职,江宁还能阻拦?将卒及战船自然也就没机会去江宁了。

    胡萸儿的事定下来,高宗庭又忧其他事情,与赵虎商议道:“去信崇州,从淮东调商民船过来协助撤离,再快也要过十天才陆续会有船来。眼前仅城里就有五万余人,包括物资在内,千石船需要数百艘才够。淮东一时间凑不出这么多艘,只能分数批撤离,而陈芝虎显然不会给我们太长的时间。我谋算着分几步走,一是在登州城东到堂子湾修几座xiǎo营垒,避免撤离过程当中给敌骑渗透进来袭扰;一是将部分物资先往刀鱼寨撤。另外,登州城里丁户撤走容易,城外农户耕作其间,就未必愿意跟着撤走。强撤易引起húnluàn,我们在这里的兵力也严重不足……”

    高宗庭为天下有数的谋臣,所虑自然是周全,赵虎脑子没有他转得快,但知他所言,都句句切重要害,频频点头附和,听到这会儿,也应了一声,说道:“是啊,农户系于田亩,田亩搬不走,他们未必愿意背井离乡,那些田主也会有不愿意走的。对他们来说,宁可逃进山里观望形势,千里迁居则更困难一些,这是桩麻烦事……”

    “我想着登州府有些存银,以防事为由,将存银拿来招募兵勇,或许能多撤一两万青壮走,你以为如何?”高宗庭说道。

    高宗庭这是以招募为名行撞骗之事,不过战争从事都是残酷的——要是让这些青壮留下来,即使不会燕胡征募过去加入新附军南侵,田间耕作也是为燕胡贡献田赋、徭役、丁税。

    一切之根本,都是以削弱燕胡占领山东后所能获得的军事潜力为前提,不管是骗、是用武力驱使,尽可能将登州周围的青壮劳力都撤走,是高宗庭、赵虎必须要做的事情,没有什么fù人之仁可言。

    当然了,高宗庭这么建议,还有些遮遮掩掩,赵虎点了点头,说得更直接:“招募兵勇是可行之计,另外,还可以从周围再征用一些民夫,到最后也能一起撤走,淮东总不至于多一两万人就承受不了……”

    高宗庭笑了笑,点头说道:“如此安排最好……”他与赵虎接触不多,也mō不及赵虎的脾气,也怕赵虎过于正直而显得迂腐,所以他一开始也没有将话说得太透。

    林缚虽然下令由高宗庭主持这边的事务,但高宗庭也晓得赵虎在林缚心目中的地位有多重要,他常年替李卓筹谋,也替李卓应酬官场,也养成xiǎo心谨慎、避免与人起冲突的xìng子——高宗庭想着登州事情能完美的解决,他与赵虎在解决事情的看法就不能太大的冲突。

    浙东、浙南残酷的战事,使得地方上青壮劳动力下降得厉害,以致到了严重影响耕作甚至出现抛荒田的现象。

    包括淮东历年来都积极的在辖地推动垦荒殖种,以及对夷洲岛加大垦种力度,都需要补入大量的青壮年劳力。

    像去年从津海南撤近四十万人,淮东只利用一年的时间就消化了差不多;这次顶多南撤十多万人,所承担的压力,还远不至于令淮东难以承受。

    而迁民一旦切实的安置下去,就会很快的转化为淮东的军事潜力。

    即使将目光仅限于海陵、淮安两府,在林缚推行新政、大规模安置流户之前,编籍丁户约三十万户,而到今日,不把宿豫、睢宁、淮阳、虞东等最新才直接划入淮安、海陵辖管的四县丁户计算在内,两府编籍丁户就已经增到五十三万有余,编籍科田总亩数,也从此前不到八百万亩水旱田,猛增到近一千五百万亩。

    这其中有推行新政、清查隐户、隐田的功劳,但淮安、海陵两府这几年来新垦、新围田亩确数也将近两百五十万亩,这绝大多数都是新安置流户做出的贡献。淮东此时已能从新垦、新围的田亩里,或间接或直接为淮东提供约五十万石米粮的税赋收入。

    而此前海陵、淮东两府上缴郡司的正赋,折合米粮甚至还达不到五十万石这个数字。

    而大量流户的涌入,更为淮东在崇州、鹤城等地较集中的工坊提供大量的、也是必须的劳动力——使得淮安、海陵两府诸县的城坊户从此前的两万有余猛增到超过十万户。

    即使不算淮东军司所直辖的工场,淮安所控制区域内新增加的工矿、市泊等税及厘金的收入,隐然有追赶田赋的趋势。

    即使不考虑招募兵马的兵员问题,仅从税收角度去看,人口也是最重要的、最核心的资源。燕胡兵势强盛,淮东要暂避锋芒,但是能带走的资源,绝不应该给燕胡多留一分。

    高宗庭又与赵虎商议了许多,除了丁壮外,还要从周围地区尽可能赎卖耕牛、骡马,买进登州城宰了吃ròu,也能进一步削弱登州地区的农耕潜力。

    至于招募及赎买的huā销,也无需淮东掏钱。

    柳叶飞治军不行,理政、贪财倒有一手,登州府库以及抄没柳叶飞及其心腹家财,仅金银就有三十余万两——这笔银子眼下还有元知兴等官员盯着,元知兴等官员都是朝廷正经科举出身,南撤后在仕途上还有出头,自然会忠于朝廷,所以这笔银子要不能在登州就紧急huā销掉,江宁要跟淮东算细账,还真没有借口将这笔银子占下来。

    津海粮道未兴起之前,登州是北方沿海海贸最为聚集的海港重地。山东沿海也有大片的盐场,在登州、即墨都设有盐铁司衙mén,登州也是盐商聚居地之一。就此两点,就使得登州城里的巨贾豪富甚众。

    大军过处,最喜欢打劫的,除了他们之外,就没有旁人了。对于他们来说,即使有田宅在登州,能南撤是绝不敢轻易冒着身家xìng命的危险留下来的。

    但很显然,高宗庭也没有让他们舒舒服服南撤的意思——第一个十数万人南撤的庞大开销他们要认捐,第二个,淮东钱庄银根一直吃紧,需要不断的募集本金,登州富贾自然是不容错过的对象。

    

第21章 忧降

    (今天只有一章)

    夜深人不静。

    虽然成功将陈芝虎所派偏师击退,但为了顺利的将人与物资从登州撤走,高宗庭并没有大肆宣扬获胜的消息去安抚民心——故土难离,有些人会出于恐惧,稍有危险就会选择逃离,但更多的人,生于斯、长于斯,田宅家业都在此,哪那么容易舍弃一切去背井离乡?

    在高宗庭的故意纵容下,悲观与恐慌的情绪没有停止,在登州城里蔓延——

    由于登州城离海岸有较远的一段距离,需要在陈芝虎主力赶来之前,将城里的人跟物资都撤出去,时间非常的紧迫,高宗庭只能利用恐慌驱使民众毅然离开故土。

    恐慌情绪笼罩之下,登州城里自然是人闹狗吠,片刻不得安宁。

    高宗庭与赵虎在临时衙署里议事,府通判元知兴忽忙赶来,说道:“莱州知县派人过来,希望淮东军能帮他们撤离……”

    高宗庭与赵虎面面相觑,他们当然恨不得将山东半岛的人口都撤空,但也要有这个能力才行——如今他们在登州登岸的剩余战力也就三千余人,大部分都集中在七甲集防守,为暂时处于内线的登州城提供一个相对安全的撤离空间。

    只要陈芝虎所部主力进入胶莱河西岸,高宗庭与赵虎就会考虑将七甲集的兵马撤回来,他们根本没有在山东半岛跟陈芝虎硬拼的实力。

    高宗庭对元知兴说道:“我会派人再去淮东,希望能从淮东调更多的船来……莱州、莱阳、海阳等县,还希望元大人与他们沟通,要他们尽可能自行组织撤离。”

    元知兴脸sè沉重的点点头,晓得高宗庭这时候也派不出人手去支援莱州。

    元知兴走到,赵虎说道:“莱州这些年聚集了不少造船工匠,是不是我去走一趟?”

    莱州湾,包括莱州、昌邑,位于胶莱河的北口。

    津海粮道使得在莱州湾沿岸聚集的船舶数量jī增,也使得莱州湾沿岸的造船业急遽兴起。随着北地的沦陷,津海粮道已成历史烟云,莱州湾沿岸的造船业自然随之衰落,但瘦死的骆驼总有几两ròu,昌邑、莱州两地仍有不少发展造船业的潜力。

    “人手不足,高义就又钉在埠岭西南不走,要确保登州撤离能顺利进行,莱州就有些鞭长莫及啊,”高宗庭说道:“事实上,在我来登州之前,军司内部就讨论过可能会出现的种种情况及应对之策。不能让燕胡获得威胁淮东在东海地位的造船能力,这是我们此行要确保的目标,但是要完全断绝燕胡造海船出海的希望,未必就合乎淮东的利益……”

    高宗庭到登州之后,诸多事情就紧跟着发生,赵虎还没有时间与他充分的jiāo换意见,很多时间,都是高宗庭代表军司发号施令,赵虎积极配合——就淮东军司近来对燕胡策略的思考,赵虎自然远不如高宗庭这个直接参与拟定的人熟悉。

    高宗庭继续说道:“燕胡若彻底杜绝出海的心思,很可能会封锁沿海,而将用兵的重心放在中路或西路,这非军司所希望看到。莱州、昌邑若是给燕胡得去,实际上只是一个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jī肋’罢了,这样燕胡很可能会有相当大的一部分资源给牵制在发展水军上……”

    赵虎嘿然一笑,说道:“给他们一点希望发展水军,稍有些规模后,就一力扑灭掉,再给他们点希望去发展水军……好一个添油战略,管保叫燕胡尝尽苦头。”

    “燕胡国主叶济尔也是少有的雄才大略之士,想叫他上当很难,未必能凑效,行此策也是此时对莱州、昌邑鞭长莫及、无奈之说;要有可能将,将整个山东搬空,才更合心意。”高宗庭说道。

    “哪有这种好事?”赵虎说道,“即使叶济尔看透淮东的谋算,又能如何?辽东半岛沿岸、辽西、蓟西、燕西沿岸以及山东半岛沿岸,海岸线展开有好几千里,大xiǎo岛屿千余处,叶济尔难道真能容忍淮东海船随时威胁这数千里的海岸线不成?”

    高宗庭笑了笑,从南起夷州北至两辽的上万里长海岸线与杨子江、黄河两条主干流,就将实际将中原政权的疆域轮廓勾勒出来。历来中原帝廷都轻视发展海上势力,主要原因还在于长期以来,除了分散的海盗势力外,未曾受到过严重的来自海上的威胁。

    只要燕胡有发展海上战力的可能,即使晓得是饮鸩止渴,又怎会甘心将数千里长的沿岸放手任淮东无穷无尽的袭扰?

    称雄东海,确实是淮东所独占的一项优势,但想到另一桩事,高宗庭轻叹一声,说道:“还不晓得杨一航那里情况如何?”

    杨一航将津卫岛有限的兵力与战船都调出来,候在朱龙河口,给困守阳信的青州军主力最后一线逃脱的希望——

    淮东与青州恩怨纠缠,且不论东阳乡党之间jiāo错相连的关系,顾悟尘再怎么说都是林缚的座师与岳父——有些话大家都没有说出口,但心里都深深的担忧顾悟尘、顾嗣元父子给bī入绝境后会选择投敌!

    顾悟尘、顾嗣元父子率青州军投敌,对东阳一系、对淮东的打击极大。

    看看岳冷秋今日在江宁所处的xiǎo媳fù似的尴尬地位,就能想象将来淮东在声望上会受到多么惨重的打击;别人不关心青州与淮东早就因拥立而绝裂,林缚身为顾悟尘的nv婿,这个事实总无法改变。

    而顾君熏如何在淮东自处是个问题,林缚的家事变故,对淮东大局又怎么没有一点影响,淮东军民又岂会轻易接受一个投敌求荣之人的nv儿或妹妹为主母?

    此外江宁若借口清洗受投敌牵连的东阳乡党,淮东必然也会受到打击;淮东与青州同出一源,即使因拥立事而绝裂,实际上也很难完全的划清界限。

    即使顾悟尘、顾嗣元父子两人逃出来而整个青州军都丢掉,这个结果也更容易让淮东接受。

    这事在崇州时,林缚未提,但林梦得与秦承祖都找高宗庭说过。

    故而在登州兵力最紧张之时,高宗庭仍坚持让杨一航率部守在朱龙河口。

    **************

    危城之下,人心惶惶。

    梁家集中兵力退守济南,使得燕胡兵马轻易推进到黄河、xiǎo清河沿岸,阳信城则彻底的孤悬于外——青州大捷,使得阳信城里几陷绝望的军民振奋了几天,以为再赢一仗,将陈芝虎从青州腹地逐走,阳信之围也能不日而解,然而拖到今日,再无令人振奋的消息从南面传来。一切的迹象,不然是验证淮东的判断,陈芝虎行诈败之计,不过是谋登州罢了。

    最令人绝望跟崩溃的,无过于突然萌发的希望就这样悄无声息的给掐灭了。

    阳信非守兵不多,恰恰相反,是守兵太多了。

    崇观十年阳信守卫战结束之后,阳信的城防得到极大的加强,但城池的规模没有扩大,依然是千余丁户的xiǎo城。

    千户xiǎo城,如今塞入青州军主力两万四千余众及差不多同等数量的青壮民夫,这个人数就太多了,多得让人难以承受。

    阳信守军兵势如此之“强盛”,又有坚城可守,燕胡兵力自然不敢来强攻,但也正因为人数过众,使得阳信的储粮在给围两个月后就有告磬之危。

    晚风吹来,顾悟尘满头白发飘散,眼神苍凉,等候了两个多月,援军一人未见,须发也是尽数染白,看着绝不像才五旬之人。

    “大人……”

    顾悟尘转过头,看到杨朴走过来,没有说什么,又转头看向城外苍茫而令人绝望的夜sè。

    “大人,敌军此时还不晓得阳信即将缺粮,故而没有围死,要突围不能拖太久啊!”杨朴说道。

    “怎么突围得出去?”以叛将袁立山为首,在阳信周围集结的新附军兵马就达**万之众,还有两万胡骑窥视左右。月夜站在阳信城头,远眺出去,能看到弯月之下,敌军营帐连绵不绝到令人绝望,顾悟尘声音沙哑的说道,“敌军对阳信围三厥一,不过是bī青州军出城野战!从这里往南到青州有三百里,青州军不是淮东jīng锐,怎么在数万铁骑的追击下,逃出生天?”

    青州军早初jīng锐才四五千人,后编入运军、招募民勇,才jī增到三万以上。青州军编成时间过短,兵甲、训练以及武官都严重溃缺,守城可以,要拉出城去从数倍于己的敌军包围里杀出血路来,顾悟尘一点信心都没有。

    “淮东在朱龙河口备有海船,从阳信往东突围,只要行八十里,就能见到大海啊!”杨朴说道。

    “淮东根本不可能准备一次装下五万人的船只,他们在河口备下船是什么意思,我心里明白,”顾悟尘痛苦的闭上眼睛,说道,“但是这满城军民都因我而困于此,我有脸面弃他们而独逃?”

    “……”杨朴嘴拙,不晓得要怎么劝,抬头见顾悟尘脸上已是老泪纵横。

    杨朴随顾悟尘出生入死这些年来,即使流边十年期间日子再苦,也未见顾悟尘这般模样,一时间愣怔在那里,忘了该说什么好。

    “你去叫嗣元过来,我有跟他说……”顾悟尘说道。

    

第22章 突围

    顾悟尘须发皆白,给风吹luàn,枯瘦的脸仿佛给浸塘经年的老木,唯有一双眸子熠熠有光,使得他在这一刻,看上去仍有渊亭沉毅的气度,见顾嗣元与马朝、赵勤民、赵晋等人都登上城头,用沙哑的声音从容的说道:“城里储粮即将告磬,而援军遥遥无期,看来我们不能指望能有援军过来了。我与杨朴商议,估计着敌军很可能继续从这边chōu调兵力进入腹地,要突围的话,眼下就是最后的时机……”

    赵勤民劝道:“突围之事,还要请大人三思而后行,阳信储粮将尽,敌军未必好过我们,许是再坚持些日子,便能守得云开月明……”

    有些事赵勤民心里雪亮:城里储粮将尽,外无援兵,死守自然是死路一条,但十数万胡骑叛军觊觎一侧,就靠他们两三万残兵弱将突围就能逃脱生天?

    即使丢城弃地逃去江宁,也是丧家之犬,赵勤民看向顾悟尘,心里暗道,难道流边十载,丧家之犬的滋味没有尝够?

    “父亲……”顾悟尘皱紧了眉头,好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说道,“我杀出去,哪怕是给妹夫叩头赔罪,也一定要求他派一支援军在外围接应,突围才能多一线生机?”

    “我意已决,不会再拖延下去,”顾悟尘打断顾嗣元的话,说道,“请诸位务必在三天时间里做好准备。嗣元,青州陷入今日之局势,你我父子二人都有推御不掉的责任,故而这时你我要将责任承担起来。现今淮东在朱龙河口停有海船,胡虏应会防备我军往东突围,这次能不能顺利突围出去,一切要看往东突围的兵马能不能成功吸引胡虏的注意力,我能不能信任你?”

    “我……”顾嗣元捏紧拳头,重重的点了点头。

    顾悟尘看向杨朴,吩咐他说道:“你协助嗣元挑选往东突围、吸引胡虏注意力的人选。当胡虏注意给往东突围的兵力吸引过去,我即率主力往南突围。只要能抢先一步渡过xiǎo清河,而胡虏在xiǎo清河以南的兵力有限,脱困的机会就会极大的提升……”

    杨朴yù言又止,最终只闷声应是。

    马朝走到顾悟尘面前叩了三个响头,说道:“老马以后就不能再伺机大人了……”言下之计,是要随顾嗣元一起往东突围,充当吸引敌军注意力的yòu饵。

    “好,好,”顾悟尘激动的马朝从地上搀起来,将腰间的佩刀解下来,塞到马朝手里,说道,“你随我十数年,名义上是主仆,我打心里视你跟杨朴为兄弟。这柄佩刀随我有些年头,但跟着我处算是瞎了眼,一直都没有上阵砍血的机会,今日便赠给你,替我多杀几个敌虏,不要让这把刀徒有宝刃之名……”

    赵晋yù站出来说话,却给赵勤民在后面轻轻的扯了一下。

    赵勤民的这个xiǎo动作,杨朴看在眼底,心里只是微叹一声,没有说什么。

    顾嗣元yù言又止,顾悟尘伸手按住他的肩头,说道:“你不要多说了,即使你心里恨我,往东突围吸引敌军注意力的责任,也必须由你来承担!”

    “孩儿怎么会恨父亲?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孩儿也无原谅自己的借口……”顾嗣元几乎要将嘴唇咬破,忍着悲声说道。

    ***************

    三天约期很快就过去,共有三千将卒愿意随顾嗣元出东城往朱龙河口突围,作为吸引敌军注意力的死士。这三千死士大多数是在顾嗣元进入青州之前就追随顾家的老人,便是到这时候,也愿意牺牲xìng命,为主力突围创造条件。

    黄昏时起了一阵大风,吹来些许yīn云,顾嗣元抬头看了看天,跟杨朴说道:“今夜怕无星月,非主力往南突围的良机啊……”

    杨朴自然清楚顾悟尘心里有什么打算,怕说穿了顾嗣元就不肯独自突围,劝道:“时机拖不得,拖到粮尽,就彻底被动了——只要不是大雨阻行,夜里有没有星月都无大碍,难不成还指望三五万人能次序井然的撤到青州不成?只要我们能将敌军主力吸引住,让大人率大军渡过xiǎo清河。只要大军熬到xiǎo清河南岸再溃luàn,也能多逃出好些人……”

    眼下燕胡兵马主力主要集中在xiǎo清河北岸,渡过xiǎo清河南岸的以陈芝虎所部为主,战力虽强,但兵力有限,还多给牵制在青州城的外围。青州军主力能抢先一步渡过xiǎo清河,无异就能获得更大的生存机会。

    顾嗣元沉默着,过了许久,才问杨朴:“杨叔,我从xiǎo到大便不懂事,闯下这么多的祸事,即使是在拥立鲁王之前,爹爹犹能拜相入阁,你说爹爹心里可是曾有过怨恨?”

    虽说顾嗣元最终承当起向东突围、吸引敌军注意力的责任,毅然踏上九死一生的不归路,为了能更好的吸引敌军,甚至选择在黄昏之前向东突围,几乎可以预见,只要打开东城,率身后三千jīng锐突出去就会陷入敌军的重重包围之中,临到这一刻,但在毅然赴死前的这一刻,任谁都难免动摇、迟疑。

    杨朴看了顾嗣元一眼,心痛如绞,偏不能以实情相告。

    马朝骑兵从西边驰来,问顾嗣元道:“少君,要不要跟大人道个别?”

    顾嗣元看了杨朴了眼,见他沉默不语,轻叹一声,跟马朝说道:“不了,大丈夫慷慨赴死,没有那么婆婆妈妈的。”将兜鍪系带扎结实,轻兜着马,示意城mén口的守军,将东城mén打开,一马当前,先驰了出去,马朝、杨朴紧随其后,忽拉拉先是两百余扈骑,继续是披甲战卒,迎头朝东城外的敌营踩去……

    敌军在阳信周围集结兵马将有十万,但真正bī到城下驻营的兵力并不多——就燕胡的心思,也无法准确估算阳信储粮何时会尽,更担心兵力主力在阳信城下会给拖住太长的时间,对他们来说,最佳的策略就是尽早yòu青州军主力出城突围在野战里击溃、歼灭,故而放弃对阳信兵临城下的围困,有意让阳信守军看到有突围的希望。

    按着原先议定计划,顾嗣元率三千死士出城,直接冲击敌军在东城外的营帐,尽可能将其他三面的敌军都吸引过来,卷入混luàn之中,为主力趁夜从其他城mén突围拉出空当来。

    三千死士自顾嗣元以下,都有必死的决心,出城之后,便没有活下来的心思,慷慨激昂,也激发倍于往日的血xìng与凶悍杀心。当下就如一只重锺,只用一炷香的时间,就将东城外一座敌营攻破,顿时吸引两支千余人敌军骑援从左右驰来夹击。

    没有丝毫的退缩之意,本就要将更多的敌军在天黑之前调动起来,卷入东城外混luàn的战场,三千死士分作两队,以步迎骑,毫无怯意,激发出来的凶悍之xìng,反倒令敌军要避锋芒。

    顾嗣元不是什么无敌武将,这些年也只是将骑术练熟,跨在马背上,脸sè冷峻的看着战场。在出城后,随军卷入混战,顾嗣元即使跨在马背上,视线也受到很大的限制,甚至看不出数百步之远。

    这时候顾嗣元也只能根据城楼挥动的令旗,指挥三千死士随他左冲右突,马朝率扈骑一步不丢的紧跟在他左右。

    按照早前议定的计划,顾嗣元率三千死士要在东城外吸引更多的敌军,但转头看向东城mén楼子,令旗突然间转变,直指令他们直接往东突进……

    顾嗣元心生疑惑,看向左侧的杨朴,杨朴大声说道:“怕是其他三面出了变故,我们照旗令所指行事,沿河东进,xiǎo心入夜后失了方向。”

    战场上人嚎马嘶、兵戈相击,非大声嚷嚷不能传话。卷入混战之后,视野受限,甚至看不到千步外的远处,非名将不能清楚的判断情形。

    左右又有大股敌军步骑卷来,顾嗣元一时也不清楚城头旗令为何与原议不合,或许出了他看不见的变故,或许城里见他们这边打得还可以,要他们尽可能将敌军往东拖出更远的距离,拉出更大的空当,以便主力突围——不管怎么想,顾嗣元这时候也只能照旗令所示行事,不然就是一摸瞎,大声吆喝着:“儿郎们,都随我往东冲……”

    顾嗣元原以为越往东打,必然会吸引更多的骑敌绕到前头拦截,阻力会越来越大,谁想到,突出十数里,往东突围的阻力非但没有增加,反而有减弱之趋势。

    这时候天探黑,顾嗣元在左右拥簇着,费力攻上一座矮丘,能观望周围形势,左右黑压压都是敌军,然而再拧头往回看去,赫然看到城南大火焰天,主力竟然提前出城,在南城外打成一团……

    顾嗣元下意识的策马要往回打。

    杨朴拉住他的疆绳,说道:“少君打着大人的旗号出城,敌军会误认为大人贪生怕死才会选择往东突围与淮东海船汇合这条路,就必然会派大股兵马来拦截、追击——这才是定策的关键。你看左右,这黑压压的都是敌军,好不容易将这部分敌军吸引到这里,少君这时候扛着大人的旗号往回走,可不是坏了大人突围的大计?”

    顾嗣元直觉南城的敌军兵势更强,但给杨朴这一劝,又疑惑起来。

    只是战场之上,哪有给顾嗣元疑惑的时间,这时候又有敌兵从左右杀来,顾嗣元只能率部继续往东突冲……

    

第23章 归尘

    浴血奋战到天边lù出鱼肚白,直到在朱龙河口守候多日的杨一航也派一支jīng锐步卒登岸过来接援,才将紧紧相bī的追兵打得退缩,顾嗣元才缓一口气,退到一座缓坡上。

    此时随他往东突进吸引敌军注意力的三千死士,也只剩下半数,其他人要么在夜里给打散了,要么就已经死于敌军刀下。

    即使剩下的千余死士,也是浴血杀出重围,几乎是个个带伤,靠着最后一股子劲气未泄,撑着没有当场累趴下来,津卫岛援军人数虽少,但jīng力完足,弓弩俱全,数次将扑上来的追兵打缩,站稳脚跟……

    随着天光渐亮,顾嗣元能越发清晰的看到河口周围的形势,给吸引过来的敌军远不如想象中多。

    由于河口多滩涂湖dàng沼泽,这种地形不利大军展开作战,更不利骑兵进来奔驰冲杀。数千敌骑追到这里,便有收缩之意,无意以大伤亡对东逃来的千余残军赶尽杀绝。

    “不晓得爹爹那边怎样了?”顾嗣元眺目远望,在清濛濛的晨光里,也只能看到数里外如剪纸似的山河影子,不清楚主力到底有没有成功的突围出去。

    “少公子,杨校尉、马校尉,顾大人他人呢?”

    顾嗣元转头看去,见当年的崇州ròu票童子陈恩泽与一员穿鳞甲的络腮胡子将领从矮丘的背面走来,心想这个络腮胡子应是淮东在津卫岛的主将杨一航。

    “哦,原来是你,”再见淮东故人,顾嗣元面对陈恩泽难免尴尬,说道,“我率死士从东城突围,吸引敌军主力,扰luàn敌军视线,以掩护我父率主力往南突围,此时我也不知道往南突围的兵力到底是怎样情形……”

    陈恩泽与杨一航面面相觑,下意识的说道:“数马敌骑窥视之下,青州军主力数万人,如何往南突出重围?”

    “是很难,但只要趁夜能突到xiǎo清河南岸,多少能逃出些人马来。”顾嗣元说道。

    xiǎo清河下游仅有的两座浮桥都在新附军的严密控制之下,若不能夺下浮桥,luàn兵泅渡,陈恩泽很怀疑能逃出多少人来,但见顾嗣元颇有信心,他也不便质疑,介绍杨一航给顾嗣元、杨朴、马朝认识……

    “一航见过少公子、杨校尉,马……”杨一航过来给顾嗣元等人见礼,给马朝拱手之时,只看到马朝脸sè不对,见他身子摇摇将坠,忙伸手扶去。

    马朝给杨一航、顾嗣元搀扶着,一屁股坐在地上,刚才龙jīng虎猛的一员虎将,这时候却仿佛即将燃尽的残烛,眼神也开始涣散,只是咬牙强撑着跟顾嗣元说道:“少公子见到大人,跟大人说声,老马再也不能伺候大人跟少公子了……”便撒手逝去。

    将马朝渐冰冷的遗体放下,众人才看到马朝xiōng口chā着一支断箭。箭杆早就给拗断,只lù出短短的一截扎在身体里没有拔出来,马朝战袍本就给鲜血染透,这扎在他xiōng口的断箭,别人竟然到这时才看到。也不晓得马朝带着这支断箭坚持战了多久,一直坚持到这一刻才溘然逝去。

    顾嗣元发méng的站在那里yù哭无泪。

    杨朴看着马朝冰冷的尸体,老泪纵横,一屁股坐在那里,慢腾腾的将身上的甲衣解下来,与顾嗣元说道:“要是可以,还请少公子将老马的尸体带去淮东安葬,他戎马一身,跟随大人之后才过了些年的安顿日子,也巴望能继续过这样的日子,如今看来也就淮东能稍停些,”从怀里掏出几封信里来,“这里有大人给姑爷跟xiǎo姐以及夫人的信,要是夫人能逃去淮东的话就好,老奴这时便一并托付给少公子了……”

    杨朴将甲衣脱去,里间只穿着褐sè短衫,要佩刀重新系在腰间,跟顾嗣元说道:“少公子若遇到杨释,跟他说,没有什么要伤心的,多杀几个胡虏就是,”说到这里,杨朴走到边上的一匹战马前,跨上马背,说道,“老奴追随大人去了……”

    顾嗣元及杨一航、陈恩泽皆不知杨朴何意,待杨朴chōu鞭纵马驰去,拦截已然来不及,只眼睁睁的看着杨朴孤身匹马从步阵空隙过驰出,往盯着外围不去的燕胡追兵冲去。

    顾嗣元痛苦的嚎叫一声,眼睁睁的看着杨朴接近敌阵刚拔出战刀便身中十数箭,跌倒下马来,没能再爬起来。

    敌追兵也很疑huò杨朴的求死之兴,散开去没有阻止这边派人去将杨朴的尸体取回——顾嗣元失魂落魄的瘫坐在地上,整个人仿佛傻了一样。

    杨朴毅然求死,杨一航与陈恩泽也都措手不及,看着杨朴与马朝的尸体并排躲在坡顶,隐约猜出缘故,都沉默不语,怕再节外生枝,半拖半拽的将顾嗣元拉到船上去,同时将一千六百余死士撤到海上,与敌军脱离接触。

    ************

    望着城下狼籍的战场,顾悟尘痛苦的闭上眼睛,他不晓得嗣元、杨朴他们有没有突出重围,他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看到赵勤民走上来,其子赵晋带着十数护兵也跟着登上城头。

    顾悟尘说道:“没想到还是失败了啊,你来陪我喝一杯?”

    赵勤民脸sèyīn晴不定,也不吭声,随顾悟尘往城mén楼里走去。

    昨日黄昏顾嗣元率三千死士出城,的确有将围在城外的敌军吸引到东面的趋势,但顾悟尘提前下令打开其他三mén,派兵出击突围,反而将东城外的敌军吸引过来。战到半夜,除了xiǎo股兵马给冲散到不知去向外,主力最终还是被迫退回城里。

    顾悟尘决定突围之时,赵勤民就起了疑心,待顾悟尘昨日提前下令打开其他三mén出击,便认定顾悟尘最终只是给其子留条生路。

    这时候看顾悟尘脸sè如常,赵勤民心里冷笑一声,也不点破。

    “你随我也有五年了,也没有得到什么好处,却落得个困守孤城而不得脱的下场,算是我亏欠你……”顾悟尘走进城楼偏厅,在长案后坐下,案头檀木圆盘里摆着一只jīng致的锡壶与一对琥珀杯,赵勤民晓得这锡壶与琥珀杯是顾悟尘的心爱之物。

    顾悟尘招呼赵勤民对案坐下,将琥珀杯取过来摆到自己与赵勤民,执壶将两只杯子倒满酒液,异香溢满屋室,说道:“到今日,也只能敬你一杯酒聊表歉意了……”先将酒杯端起来。

    “大人言重了,若无大人,勤民不过微贱之躯……”赵勤民忙将酒杯端起来,看着顾悟尘先将酒饮下……

    “怎么,觉得我的歉意不足?”顾悟尘看着赵勤民酒杯端在chún边却不喝,笑问道。

    “我已经后悔没有让赵晋追随少公子,大人何必再苦苦相bī?”赵勤民看了看手里的酒杯,将酒杯放在案前,没有饮下,只是冷静的看着顾悟尘。

    顾嗣元、杨朴、马朝都走,真正忠于顾家的老卒要么走、要么战死,不要看留在阳信城里的青州军人马还有很近两万人,但没有忠于顾家的老卒散于其中约束军纪,在此绝境之下,这些人里还有几个愿意跟顾家一条道走到黑的?

    赵勤民心想自己不饮下这杯酒,顾悟尘又能奈他何!

    “唉!你的心思终是太重,事情落到这一步,我又岂会怨天尤人?刚才一杯酒,是我真心实意敬你,”顾悟尘又自顾自的将饮尽的杯子重新倒满酒,说道,“你以为我会让你同饮毒酒?这才是我备好的毒yào,可不舍得分给你,”顾悟尘从怀里掏出一只纸包来,手抖着将纸包展开,lù出里面白sè的粉末,xiǎo心的倒在酒杯里,拿手指伸进去搅了搅,又一饮而尽,笑道,“我若死得难看,还要麻烦你帮我一下……”毒xìng甚烈,只几息时间,顾悟尘心痛如绞,捂着xiōng口、呼吸急促的慢慢倒下,嘴角溢出黑血,便如此撒手离开人间……

    顾悟尘嘴角虽溢出黑血,但脸容如生,生前威严仍在,赵勤民愣站了许久,也不敢去试他的鼻息到底断了没有。还是赵晋在mén外等候了许久,听不到里面有什么动静,按捺不住xìng子走进来,跑过来试过顾悟尘的鼻息,轻声说道:“大人已经过世了……”嘴里仍不敢对顾悟尘有丝毫的不敬。

    “哦!”赵勤民这才回过神来,吩咐其子赵晋,说道:“你领人守着mén口,断不可让外人进来,对外宣称大人要静心思考脱围之计,外人一律不许进来打忧大人……”

    顾嗣元、杨朴、马朝等人已经离开阳信,赵勤民坐着细想,留在阳信的官员、将领,已没有谁能对他造成威胁。顾嗣元一死,他以青州制置使司长史之职,就位居青州诸官之首,投附燕胡,少说也能换一顶五品知府的帽子。

    想到这时候只要派一名心腹去敌营联络投附之事,富贵就唾手可得,赵勤民忍不住要哈哈大笑。

    越想越得意,赵勤民看着长案上的两只琥珀杯,也起了兴致喝一杯酒庆祝一下。

    赵勤民不去碰那只倒了毒yào还有残液的杯子,将另一只倒满酒的杯子端起来,一口饮尽,只觉得拿这琥珀杯喝酒果真是滋味不同往常,犹觉得不过瘾,又连倒两杯酒喝下,待他感觉到心口绞痛之时,一切都晚了……

    

第24章 魂归何处

    突围失败、城里储粮告磬,顾悟尘、赵勤民在城楼里饮鸩酒而死,士气本就严重受挫的守军顿时就如沙塔崩坍,于九月初二推制置使司支度副使沈浩bō出城议降。

    守城坚持到粮尽之时,便算是尽了职守,但顾悟尘最终选择饮鸩自尽,使守军将卒感慨他对朝廷的忠烈,有千余人立意相随,绝意不肯降虏,推赵勤民之子赵晋为首,趁夜杀出。

    兵荒马luàn,人心惶惶,外人自然无法去细究赵勤民的死因,只当他最后也是选择随顾悟尘义烈殉死——赵晋不明白父亲为何到最后会突然跟着殉死,但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别人能降燕胡,他却只有继承“父志”一条路能走,带领最后不肯降的千余将卒杀出城去。

    没有援应,千余将卒想要从千军万马之间突围而去,怎能逃过覆灭的命运?赵晋死于luàn军之中,最终仅有百余残兵突出重围,逃到朱龙河口,给接上船。

    顾嗣元在杨朴求死之后,就失魂落魄、心神恍惚,在确知顾悟尘饮鸩自尽、阳信失陷的消息,更是受到沉重的打击,得了一场急病似的,卧chuáng不起,整个人仿佛老去十岁。

    杨一航、陈恩泽也没有继续守在朱龙河口的意义,于九月初六之后,确认再无青州残兵逃来,便启航往登州而去,九月八日进入刀鱼寨,见到高宗庭。

    在阳信失陷后,燕胡集于东线的兵马主力,就不再受到任何的牵制,悉数活络起来。从九月上旬起,近十万兵马,步骑兼有,从阳信、广饶、桓台、临淄一线,像cháo水似的往南涌去,进入青州腹地。

    在顾嗣元、陈恩泽等人抵达登州刀鱼寨之时,寿光、昌邑、青州诸城皆给攻陷,陈芝虎已然率部渡过胶莱河,随之势如破竹的攻陷莱州、平度、莱阳、海阳等城。

    陈芝虎在青州城外诈败,杜觉辅、程唯远、杨释等人都以为是大捷。淮东虽然快马派人进入青州示警,但原先集于青州城里的四千兵马已经分散到昌邑、寿光等城,最终给陈芝虎各个击破。杜觉辅在昌邑战死,唯有程唯远、杨释赶在青州给围死之前,率千余残卒逃到临朐,苦苦支撑。

    柳叶飞给诈计骗出登州城歼灭的消息,终没有彻底封锁住。消息传到平度,引起登州镇军的húnluàn,柳叶飞的心腹亲信怕撤回登州会受到清算,聚众哗变杀死主将赵珍后降敌。

    此时陈芝虎兵分两路,一路由高义率领,新附军、降军约万余人奔登州而来,一路由陈芝虎亲率,奔胶州湾的重镇即墨而去。

    而登州这边,驻守埠岭南麓七甲集的兵马也都撤了回来,彻底放弃登州城、退守刀鱼寨也就是这一两天的事情了。

    人员、物资一时间也来不及全部撤往淮东,除刀鱼寨外,离登州蓬莱角最近的庙岛群岛成为临时的疏散点。近十万军民,数以百万石计的物资,luàn糟糟的堆聚在庙岛、大黑山岛、大xiǎo竹山岛、大xiǎo钦岛、南北隍城岛等岛屿上。

    差不多也在这时,林缚亲自签署的淮东令函传来,着令杨一航担任津卫、庙山、蓬莱诸部指挥使,委任陈恩泽为副指挥使、胡萸儿为指挥参军,协守庙山,又延请儋罗王世子李继协守蓬莱、庙山,要求杨一航尽可能的坚守刀鱼寨,以期在山东东北角吸引更多的燕胡兵马。又令高宗庭、赵虎等人,在登州形势大体初定之后,便先期返回崇州,另有重任委派,着令高宗庭将登州官员元知兴等人,一并先期携往崇州……

    庙山诸岛及蓬莱刀鱼寨,为渤海之锁咽要地,与辽东金州隔海相望,又是津卫岛的坚定后援——以后登州没有失陷,刀鱼寨为登州水师驻城,庙山诸岛为登州水师辖地,淮东即使看到其险奇之处,也没有占为己有的立场。

    此时登州失陷,整个山东形势包括河淮防线都将彻底的崩溃,江宁自然无暇去争庙山诸岛的归辖权,淮东此时不取庙山诸岛,更待何时?

    事实上,津卫岛为独岛,并不利用战船大量聚泊以及大军驻扎;而庙山群岛作为扬子江口以北的最大沿海岛屿群,不仅在岛屿数量还是面积上,都远非津卫岛难比。

    庙山群岛,共有大xiǎo岛屿三十二座,主岛周三十里余,岛山险峻、滩险礁奇、易守难攻,岛内还有田地可耕作,更有千余岛民居住于此,以耕作、捕鱼为生。

    比起津卫岛,庙山诸岛更适合作为北方特别行营的主营驻地。

    包括原津卫岛的驻军、登州水师的残部,加起来将近三千人。林缚要杨一航视实际情况,将人马增编到六千人左右,将原登州水师的战船及军械物资,都编给他使用,使他以庙山诸岛为基地,袭扰辽东、蓟西、燕西及山东沿海,尽可能的牵制更多的敌军。

    儋罗王世子李继所部在七甲集一战伤亡颇重,林缚许他在登州招募勇壮,甚至许他多招两营丁壮,以补充兵力上的损失。

    儋罗虽独立为国,但国中计口才三万有余,实际比中原的中等县所辖人口还要少些。

    西归浦战事前后,儋罗就损失了大量的丁壮。当前儋罗要维持较高比例的常备兵,就尤感人口的不足。林缚这次许儋罗从登州招募勇壮,也算是给他们分享战争红利,反正要从登州撤出的人口有十数万之众,给儋罗分掉一两千人,甚至算不上什么。

    考虑到陈芝虎所部颇擅打攻城战,刀鱼寨虽依山海之险,城池坚固,但也需要jīng锐兵马协防才能稳守,赵虎最终从海东兵马调了一营jīng锐编入杨一航所部。

    九月十二日,高义进驻已成空城、残城的登州,次日率部围刀鱼寨,看刀鱼寨城固而势险,又有淮东jīng锐守城,驱使民夫在城外掘壕筑垒,以作长期围困之计。

    登州形势大体如此,而十数万军民也非一次便能从庙岛用船装下南撤,高宗庭、赵虎于十八日乘船南返,除了元知兴等登州官员外,顾嗣元携带杨朴、马朝两人用石灰封存的棺木也随之南下,于二十三日抵达崇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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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月下旬的崇州,秋意已深,叶落风寒。

    阳信消息传来,顾君薰哭了好几场,待杨释护送她母亲跟嫂子过来,又是哭泣了几夜不休。等到登州船来,顾君薰眼眸红肿,脸颊都瘦陷下去,在挟黄叶而飘落的秋风里,尤显得形容削瘦。

    汤顾氏也无往年在江宁时的凌厉,华发早生,皱纹满面,已是孱弱一老fù人,给nv儿君薰及媳fù杜氏搀着,颤巍巍的站在江边,给江风吹着,摇摇yù坠,顾悟尘的死,对她的打击格外的沉重。

    林缚穿着一袭青衫,站在一旁,看着徐徐往南岸码头驶来的船舶。

    顾盈袖看向林缚,心里想,且不管淮东与青州这些年来恩怨纠缠,但想想叔叔这一生,就叫人唏嘘不己。

    青年时好直言,因言获罪,流边十载,尝尽人间的辛苦,才得借势而起,成为江东权臣,在拥立之事走错一步,最终被迫离开江宁——且不管以往的对跟错,叔叔以自己为yòu饵,给嗣元留下一条生路,是为慈父;又最终在阳信城里饮鸩自尽、不屈于敌,对朝廷而言是为忠臣——以往淮东对青州诸人即使心存怨意,在这一刻大概也就烟消云散、不复存在了吧,只留下那些历历在目的往事供人追忆。

    高宗庭、赵虎他们从别处登岸,林缚与岳母汤顾氏、君薰、盈袖及杨释等人到南崖码头是专迎顾嗣元以及杨朴、马朝等人的棺柩。

    顾嗣元看着渐渐近前的码头跟紫琅山南崖,看着码头上站着的林缚、母亲、妻子以及妹妹、堂姐诸人,有愧疚、有悔恨,心里百味陈杂。

    顾悟尘的遗体落在阳信,叛将袁立山也无相辱之意,使人将顾悟尘的遗体安葬在阳信城外的朱龙坡上,与陆敬严的墓地挨着。

    两国jiāo战,将顾悟尘的骸骨索回不现实,故而林缚在崇州为顾悟尘设了灵堂,又托林庭立在石梁湖塘的顾家祖坟再立一座衣冠冢。

    看着顾嗣元下船来,相对无言,许久林缚才说道:“杨叔、马叔死得忠烈,我想将他二人棺柩与岳父大人共置一处灵堂,供人祭奠,嗣元你觉得如何?”阳信失陷前后的事情,崇州这边也大体查实,唯有赵勤民死得蹊跷,林缚不认为赵勤民是能跟着殉死之人,但详情究竟如何,也不得而知了。

    顾嗣元点点头,从怀里掏出杨朴带出来的父亲的遗书,说道:“这两封信,出城突围时,父亲请杨叔拿着要带给你跟薰娘,谁曾想杨叔知道父亲已有死志,也无独活的心思,”对杨释说道,“顾家欠你父子二人太多,太多……”

    杨释悲声说道:“少公子言重了。”

    顾嗣元又朝汤顾氏跪下,哭诉道,“孩儿无能,独自脱生,却累父亲尸骸都落在北地不能归故土……”

    “……”汤顾氏眼睛已给泪水méng住,枯瘦的手指紧紧的抓住儿子的肩头,硬咽着久久不能言。顾君薰与顾嗣元之妻柳氏也哭成泪人儿了。

    林缚拿着顾悟尘留给他与君薰的遗书,站在一旁。

第25章 后患无穷

    林缚要迎杨朴、马朝等棺柩进崇州,高宗庭、赵虎则悄然在东城码头上岸进城。

    赵虎在海东数年,除了妻儿相随,父母兄弟都在崇州。

    不过,山东形势已成崩局之势,他们在登州无法及时得到鲁西的消息,又在海上行走了几日,刚登岸急于知道山东的形势发展,顾不上回家,先往东衙而去。

    秦承祖、林梦得等人在东衙忙得焦头烂额,看到高宗庭、赵虎进来,林梦得说道:“这边忙得焦头烂额,也无暇去码头迎接你们。还担心你们先回去跟家人团聚,正与秦爷商议派人直接将你们请过来呢,可千万不要怪罪……”

    高宗庭抱拳笑道:“岂敢、岂敢?”又问道,“山东局势发展到哪一步了?”

    “阳信失陷的消息传到济南,为避免退路被断,梁习、梁成冲父子于初六就开始放弃济南,仓促从泰山西麓南逃。然而拖家带口、加上胁裹南撤的民众,多达十数万人,撤离的速度极慢。差不多拖到十二日,梁氏父子才率领十数万人从济南城分批撤了出来,而十四日叶济多镝就率三万骑兵渡过黄河,占领了济南。于次日,袁立山更是率一万轻骑,从临淄从泰山与沂山之间穿过,在泰安府西境追上梁氏南逃的兵马主力。梁习要算袁立山的故主,可惜袁立山丝毫不念故旧之情,还打得特别狠,一战就将梁氏南撤兵马击溃。梁成冲已逃到济宁,但梁习与残兵大约近三万人给困在东平县,漫山遍野逃难的勇卒更是不知凡几,说是血流飘杵一点都不虚夸。燕胡的兵马调动极快,除叶济多镝亲率三万骑兵主力从济南追上来外,从临淄借道往西南转进的兵力也源源不断,到昨日,燕胡在东平县外围聚集的兵力达到八万之多,步骑参半。梁家不敢打,也不敢突围,倒是派了好几拔信使冲出来求援……”

    “东平县储粮情况如何?”高宗庭问道,“梁成冲在济宁有多少兵马能用?”

    不比阳信远在千里之外、山重水阻,东平县距离淮阳仅四百里,境内安山湖与泗水相接,是沟通黄河、淮水的重要水域,不是没有从淮阳出兵援应解围的可能,关键是东平县的储粮能不能支撑到这边调兵遣将。

    “梁家在济宁早有部署,之前从沂南调出的一万jīng兵,也都部署在济宁,收拢残兵溃卒,梁成冲在济宁大概有xiǎo两万兵马能用;此外,梁家在求援信里说东平县储粮还支撑两个月,但这个数字很值得怀疑!”秦承祖说道。

    泰山南麓的丘陵平原是利于燕胡大股骑兵运动作战的地形,仅靠梁成冲在济宁的两万兵马,无法将困守东平的梁习接援出来。但要是梁习不能率残部固守东阳县牵制敌军主力,援军赶过来,发觉东平县早就粮尽而降,很可能招来敌大股骑兵的迎头痛击。

    梁家怕淮东、江宁不出援军,极有可能虚夸东平存粮量足。

    梁家南撤,曹州(今荷泽)与济宁是大城,也是梁家事先准备撤入的主要城池,东平县蕞尔xiǎo城,又残破不堪,是梁家南撤途中的中转站,梁家怎么可能在东平储备多少粮草?

    “长淮军有动静没有?”高宗庭问道。

    “梁家这一撤,长淮军的侧翼就暴lù出来,整个河淮防线的基础就彻底松动了,”秦承祖说道,“柳叶飞降敌证据确凿,受其牵连,岳冷秋辞相致仕,暂时隐居秣陵湖畔。永兴帝不许他离开江宁,应有待风头过去就行起复之意,但岳冷秋的起落,必然又牵扯到徽南、长淮两军——长淮军是撤是守,江宁那里争论了数日,最终得出一个令长淮军南撤援东平的决策来。只是岳冷秋刚辞相,叫人担心长淮军军心浮动、士气不振。这时让长淮军去援东平,凶吉难测……”

    淮东在这时候不想bī岳冷秋辞相,甚至更想岳冷秋留在庙堂之上,就眼前的形势,长淮军及徽南军的军心浮动,也不符合淮东的利益,但不坐实柳叶飞的罪名,淮东出兵登州就将失去立场。

    有时候不是什么事情都能求个两全齐美的。

    不待高宗庭再问,秦承祖接着介绍河淮之间最新的形势:“董原也仅是率兵进入涡阳,但没有再北进的意思,看情形也是防备着陈韩三生变……”

    要说柳叶飞的投敌让很多人没有预料到;对陈韩三,朝野上下几乎都怀有很深的戒心,包括退守襄阳的罗献成,一样叫江宁无法省心……

    “要能陈韩三这颗毒瘤拔掉,刘妙贞所部三万jīng锐也就不至于给钉在淮阳走不了……”赵虎捏着拳头,对陈韩三反复降叛的行为也极为不屑。

    “难……”高宗庭苦涩的摇了摇头,从秦承祖眼神里也读出一个“难”字。

    陈韩三此人毫无cào守可言,一旦燕胡势大,席卷而来,他投敌的可能即使没有十成,也有**成,实则是一个极危险的不稳定因素。再者,秦承祖、曹子昂、周普等人对陈韩三也怀有极深的仇恨,但要是能除去,绝不会拖到今日还不动手。

    陈韩三非柳叶飞能比。

    冒充江宁特使,假宣密旨,就能将柳叶飞诈出城来歼灭;这种简单的计谋,很难对陈韩三奏效。

    淮东甚至只是依据猜测,就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派兵在登州上岸。即使最后找不到柳叶飞投敌的证据,也完全可以捏个罪名栽到他头上,柳叶飞都成了阶下之囚,还有挣扎的余地不成?

    要是能一下子将陈韩三吃个干净,淮东自然不怕找不到载赃陈韩三的罪名,关键陈韩三手里两万jīng兵,对陈韩三极为忠心,外人很难分化,很难一下子吃掉。再者徐州又是中原少有的雄城,当初岳冷秋依靠两万jīng兵守徐州,刘安儿率二十万兵马围了大半年都没能攻下,不能将陈韩三yòu出来,要投入多少兵力去打徐州?

    陈韩三不除,不要说董原不敢率兵北上援东平,淮东也不敢随便将淮阳、宿豫一线的兵力chōu空。届时不仅北上援东平的兵马后腰会受到陈韩三的威胁,防御空虚的淮泗防线也随时有给陈韩三捅穿的危险。

    眼下淮泗的困局,可以说是早年淮泗战事没有干净利落处理所遗留下来的后遗症,而且这个后遗症又是极其的棘手跟严重。

    形势如此,倒也不能怪岳冷秋当初手段不狠辣——很多时候,形势所迫,只能采取一些治标不治本的手段,甚至有些时候饮鸩止渴,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开始是岳冷秋要利用陈韩三压制淮东的势力向徐泗地区扩张,到后期,梁家为了制衡淮东,为了在淮东与山东之间留下缓冲势力,包括江宁不想任淮东势力无限膨胀,都不会容许淮东动手去拔除陈韩三这个隐患。

    这时候情势紧迫起来,燕胡兵马源源不断的涌进来,最近离徐州也就二三百里的路程,更是失去解决陈韩三这颗毒瘤的时机。

    想到这里,高宗庭问道:“陈韩三可曾有明显的异动?”

    秦承祖说道:“军情司现在能确认的是燕胡两度派人潜进徐州与陈韩三联络——很显然,燕胡不可能看不到徐州这个对他们极有利的变数。张yù伯最近也两度派人去江宁密奏徐州动态,不晓得哪里出了变故,走漏了消息,张yù伯在徐州已经给陈韩三严密监视起来,处境十分的危险。比起一劳永逸的拔除陈韩三这颗毒瘤,眼下更紧迫的是在陈韩三公开叛变投敌之前,由江宁公开下旨将张yù伯调出来……”

    高宗庭唏嘘不已:青州战事尘埃落定,顾悟尘、赵勤民、张晋贤、杜觉辅等人或自尽或战死,皆都亡故;陈/元亮虽在临淄城破之时随luàn军逃出,但到今天还下落不明,想来也是凶多吉少,东阳一系,与林缚同时崛起的官员,已然殒落不剩几人了。

    张yù伯为人介直,为官刚正不阿,明知徐州是险地,犹孤身赴任,淮东诸人不希望张yù伯在徐州再遇险。

    秦承祖又说道:“眼下登州形势只能说大体如此,还有近十万军民没有撤回来,就急着将你们从北线调回来,也是要一起应对当前的局面。大人决定在山阳设制置使司山阳行营,专司北线战事,统一指挥包括津卫岛、海东、淮泗、淮阳诸部兵马……”

    “将海东也纳入山阳行营统一指挥?”高宗庭问道。

    “对,甄氏又派秘使来崇州了,大人决意支持甄氏谋取高丽王权……”秦承祖说道。

    自西归浦战事之后,甄氏在高丽半岛就割据海阳郡而自立,与高丽李氏王朝对峙。但相对来说,甄氏的势力还弱,暂无实力推翻李氏在高丽半岛的统治。

    当然,甄氏yù扩大在高丽半岛的战事规模,也是淮东所乐见。

    就眼前的情形,淮东一个是担心高丽水师在东海上还具有一定的实力,能为燕胡所用;第二个就是燕胡除了每年从高丽获得近三十万石米粮的输贡外,还至少有不低于两万人的高丽兵勇直接为燕胡而战。

    甄氏扩大高丽半岛的战事规模,将极大削弱燕胡能从高丽获得的军事支持。

第26章 归心

    一阵秋雨一阵凉,雨水打在庭院树梢上的声音与青铜油灯“哔哔剥剥”的燃响相和。

    林缚坐在案前,顾悟尘的遗书就摊在案头,回想从崇观八年以来的点点滴滴,叫人心生悲伤——静坐了许久,看到君薰走来,林缚撑着长案站起来,往灵堂走去。

    灵堂就设在北麓别苑里,杜氏已扶汤顾氏去偏院休息;顾嗣元、杨释、柳西林等人还在灵堂里守夜。

    林缚与君薰走来,燃香而拜,拿起蒲团坐下,君薰跪坐在他的身侧。

    林缚要杨释、柳西林他们不要拘礼,对顾嗣元说道:“河淮形势已经尽数糜烂,十数万燕兵从东线涌入,后期兵力还会持续增加。就燕胡当前的形势来看,其勉强能动员二十到二十五万的兵力从东线南下。江宁诸镇,貌合而神离,各自拥兵为重,互不信任,难以捻成一股绳子去守土御敌,而陈韩三又像一根骨刺钉在徐州,叫两淮倍感心寒。时将寒冬腊月,这个冬天才是真正的折磨人心,要是不能在淮北打一场胜仗,河淮之间的故土,怕是要全部丢掉。淮河一线受到威胁,西边的罗献成也将令人担忧;而一旦从南线调兵北上增援,奢家必然会垂死挣扎一番,接下来的形势将越发的艰难……世事唯艰,吾辈当砺jīng图志,岳父也不希望你沉溺往事之哀伤,嗣元,你今后有何打算?”

    青州失陷,顾悟尘、杜觉辅、张晋贤等人身死,陈/元亮下落不明,诸人在青州经营的势力遭到毁灭xìng的打击,但仍有不少人马跟资源撤到淮东境内。

    从青州、临朐撤下来的千余人马,都分散于沂山之中,杨释只挑选百余护卫,护送汤顾氏及杜家宗庭撤来淮东,但随顾嗣元、柳西林从阳信撤下来的死士及其余收拢来的残兵,将近两千人,算是一支不弱的哀兵。

    此外,杜、顾、陈等家在青州敛聚的部分财富,也由于及时撤到临朐,避免给燕胡劫去,折合银钱也有三五十万两之巨。

    顾悟尘的遗函里是说从青州撤下来的残余势力由淮东接受,但林缚还是想尊重顾嗣元的意见,不过他很快就会北上督战,没有太多的时间等顾嗣元心里的悲伤淡去再谈这件事。

    对于青州撤下来的残余势力,林梦得他们难得的没有发表意见。

    相比淮东此时的势力,青州撤下来的残余势力或溶入淮东,或依旧保持独立,甚至对淮东保持敌对之势态,都对淮东没有太大的实质xìng的影响。所以青州残余势力的去跟留,更像是内宅里的家事。

    新帝登基以来,顾悟尘是首位守土殉死的大臣。不管永兴帝是否对拥立之事还心怀怨恨,治丧及封赏之事,都会极致哀荣的,也会惠及到顾嗣元的头上。

    顾嗣元若对往事耿耿于怀,不想附于淮东,还是有政治基础的。

    到崇州后,顾嗣元的jīng神稍好些。

    要说以前顾嗣元对河淮形势还抱着盲目的乐观态度,而在今日那种盲目的乐观已经彻底击碎了,自然也能体会到淮东的难处,非是见死不救,实则是形势不许。

    顾嗣元说道:“一念错,万骨枯,以往我好高骛远,牵累太多的人;从阳信登船时,我是万念俱灰,到崇州才能静下心来想些事情。父亲遗书要我惜有用之身,不为俗礼所拘,但不管怎么说,我都要先回湖塘为父亲立冢,母亲与莲娘暂时留在崇州,托妹妹照应。杨释、西林二人以及此行南撤下来的都忠义之士,我亏欠他们太多,却无力照应,只能恳请你代为安排了……”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林缚听顾嗣元愿意青州残余势力给淮东接受,点了点头,说道,“此时抵御胡虏,杨释、西林都是有用之材,淮东也正需要——你回湖塘立冢,守孝就以三月为限,到时再回淮东。或治一县,或治一府,都能发挥你的才能。为抵御胡虏,光复山河,人当尽其力、其用,不拘俗礼,岳父遗书所言,也应是此意……”

    顾嗣元点点头,认可林缚的安排。

    受此重挫,顾嗣元对自己也有更清楚的认识。

    淮东勇将谋臣如林,若说治军领兵之能,傅青河、曹子昂、秦承祖等人,都是能独挡一面的帅臣之选;宁则臣、敖沧海、周同、周普、马一功、杨一航、赵虎、唐复观等人,都是当世一流的武将;包括刘妙贞、孙壮、张苟、陈渍等人,也是流民军里崛起的名将。说到谋臣,以高宗庭、叶君安等人早就名动天下,此时皆为淮东所用,而林梦得、孙敬轩、孙敬堂、梁文展、王成服、孙尚望、杨子忱等人,皆是一时之选。

    淮东可以说是真正做到“不拘一格降人才”,这远非当初青州主要局限于从宗族里提拔心腹亲信能比,顾嗣元也晓得溶入淮东之后,他自己的才干只能算是中等,受到这么沉重的打击之后,也只能脚踏实处的做些事情。

    杨释、柳西林听顾嗣元这么说,恭恭敬敬的移到他面前叩了一个头,顾嗣元跪直身子,将他们搀起来,说道:“我亏欠你们太多……”从此之后,杨、柳二人便不再算顾氏的家臣,身为淮东之将臣,与顾嗣元便以同僚相处,叩头之礼便算是一个了结。

    隔日,江宁的诏函便到崇州,顾悟尘追谥“忠靖”,追封东阁大学士、开府仪同三司、东阳伯;顾嗣元降一等袭爵,封石梁伯,升授正五品中散大夫;汤顾氏特赐一品诰命夫人。

    顾嗣元要先去江宁复旨谢恩,才能再回东阳湖塘为父亲立冢,杨朴、马朝的遗骸就在紫琅山北麓择了一处墓地下葬。

    汤顾氏身子不好,顾嗣元之妻杜氏就带着儿子留在崇州,照顾汤顾氏,包括杜氏宗族上百人也都在崇州安顿下来。

    林林总总的事情,直到十月初旬才理出一个头绪,也是到十月初二,江宁传来诏函,召淮东从淮泗出兵,从沂南接援东平,也正式同意以汴水为线,将淮阳以北、汴水以东的区域,除去济宁、曹州等地外,统统划入淮东的防区。

    **************

    十月初二,林缚在东衙静观堂召见高丽海阳甄氏特使、甄封之子甄启泰,东州羁縻都督府迟胄之子、迟元吉、儋罗王世子李继等人。

    六月中旬以后,山东的局势就日益紧张,淮东当时兵力也是捉襟见肘,林缚被迫从海东chōu调兵马,组成一路偏师,赶到登州外围应急。

    登州之事过后,淮东在海东的部署,自然也不能再掩人耳目了。江宁也是到这时,才较为清晰的认识到林缚经营海东已经有数年之久,并且根基之深,已远超他人想象。

    不仅在儋罗岛借地筑济州城,还与扶桑的大藩国佐贺氏、近乡氏以及高丽海陵的甄氏与淮东结成攻守同盟,儋罗国以及东州羁縻都督府则实际成为淮东在海东的外围势力,这次更是直接出兵参与登州的战事。

    在当前的形势下,江宁只能默认这样的事实,在十月初二的诏函里,将海东藩国事务一并归入淮东制置使司管辖。

    甄封这次派其子甄启泰为特使前来淮东,也特来谋求淮东的支持,去夺取高丽王权。

    林缚自然希望甄氏扩大在高丽的战事规模,以有限的削弱高丽对燕胡的军事支持,只是甄氏眼下所拥有的实力还略弱一些。

    甄氏眼下占据海阳一郡,辖口约五十余万,拥兵三万有余;其所要面对的高丽王族李氏及暂摄高丽王政的国相左靖,虽然说贪腐无能、治政húnluàn,对外又屈于燕胡,惹得国内民不聊生、怨声载道、军民离心,但所辖土地、人口、兵卒等资源,都是甄氏的数倍之多。

    对甄氏的支持若仅仅局限于战略物资jiāo换上,很难在短时间里将高丽完全卷入战事之中,也就很难达到削弱燕胡从高丽获得军事资源支持的目的。

    林缚一是支持佐贺氏、近乡氏从东侧对高丽半岛东海岸的山南等郡直接用兵,作为jiāo换条件,除战争掠夺所得外,甄氏在取得高丽统治权之后,承诺将对马岛永远归还给佐贺氏。第二个,林缚yù以济州兵马为基础,联合儋罗国、东州羁縻都督府的兵力,组建海东联合行营军,将兵力扩大到一万两千到一万八千人,由淮东与甄氏共同承担军资给养,进袭高丽半岛西岸的汉阳等郡——以此形成高丽战场三线用兵的形势,不仅要确保高丽无法再支持燕胡以军资物资,更要将高丽水师钉在半岛西岸无法动弹。

    考虑到东州羁縻都督府及儋罗国的人口资源有限,林缚特许儋罗李家及东州迟家从淮东招募兵勇,确保两家同时参战的兵力都能维持在三千人以上。

    林缚这次将赵虎调回崇州,由马一功接替赵虎,出任海东行营军都尉,全权负责淮东在海东地区的防务、战事以及海东商路的开拓、护航任务。

    除了从津海营chōu调一旅jīng锐外,还从工辎营chōu调兵马,确保淮东在海东的战卒提高到九千人以上。

第27章 算计深沉

    (祝兄弟姐妹们中秋快乐,今天依旧一章飘过!)

    为应对崩溃的河淮局势,除了海东兵力部署进行大规模的调整外,于九月底、十月初,林缚对崇州以北的兵力部署也进行一系列的调整。

    淮东日趋独立,与江宁也日益貌合神离,南北战线战力再吃紧,也有专mén成立宿卫军保护核心区域不受威胁的必要。

    马一功调往海东,由赵虎接替马一功出任津海营指挥使,承当宿卫崇州的职责。

    原津海营有四旅编制,南北两线兵力非常的吃紧,林缚只给赵虎留了两旅战卒编为步军司中军以卫戍崇州、承当宿卫之职——多余出来的两旅,一旅由马一功带去海东,加强对高丽半岛西海岸的打击力度;一旅由耿泉山率领北上,编入凤离营,淮东此时最急迫的是加强北线的战力,以应对随时会席卷而来的燕胡大军。

    除耿泉山所部外,从阳信撤下来的近两千哀兵,也悉数编入凤离营,使凤离营由之前的四旅迅速扩编到七旅二万余战卒。

    柳西林暂时编入军情司任指挥参军,杨释则出任靖海第三水营副指挥使,先一步随葛存雄率第三水营主力北上,进驻山阳。

    林缚在北上督战前,元归政又赶来求见。

    七月中旬,元归政入崇城谋求淮东支持梁家南撤,林缚断然拒绝,与梁太后的见面也不欢而散。事后,梁太后没有意气用事还朝去江宁,依旧托病留在崇州未走。

    短短两个多月的时间,局势崩变、应接无睱,河淮防线将倾、梁家也将灰飞烟灭之际,江宁一时间自然也无人再惦记着敦请太后还朝之事。

    梁习被困在东平县,梁成冲在济宁仅有不到两万兵马,不足以解东平之围,跟梁家捆在一根绳子的永昌侯元归政,来回奔波,寻救东平脱围之策。

    “太后她老人家身体可安康?”

    午后,吹面渐有寒意的秋风从树梢上扫过,金红sè的枫叶窸窸簌簌的飘落到庭院里,林缚在守静堂外的厢院里,由高宗庭、叶君安二人陪同着接见元归政,先问候梁太后。

    比起上一回相见,这两三个月以来来回奔走当说客的元归政更是狼狈、憔悴。

    上回,永昌侯府虽在江宁受到谢朝忠等新贵的欺压,但毕竟还有梁成的粗大腿能抱,而今日梁家也成丧家之犬,永昌侯府更陷飘摇动dàng之中。

    “太后她老人家的身子还是勉强,就是惦念着东平战事,寝食难安,越发削瘦,”元归政说道,“我刚从济宁过来,太后托我问林侯爷,淮东兵马何时能北上援东平?”

    “侯爷想必已经去涡阳见过董大人了,董大人对河淮战事有什么看法?”林缚问道。

    “江宁敦促董侍郎出兵北援东平甚急,奈何董侍郎为私怨而忘公仇,拥兵在涡阳不动如山,时间已经拖了有一个月,鲁国公可是将最后的希望都寄托在林候爷身上了。”元归政言真意切的说道。

    “鲁国公的重托,我可担不起,”林缚说道,“天下善治军用兵者,董侍郎不甘于人后也。董侍郎顿兵于涡阳,自有他的考虑,不能简单的说为私怨而忘公仇——要说私怨,董侍郎与梁家有什么私怨?要说私怨,我与梁家倒还有些旧日恩仇未解,鲁国公奈何将希望寄托在淮东头上?”

    元归政没想到林缚的话会说得如此的赤luǒluǒ,汤浩信之死与梁家当时谋山东的确有直接的利害关系,梁家也没想将屁股擦干净,但汤浩信之死恰是林缚在淮东自立的一个楔机,包括后面的盐银保粮之事,林缚难道就没有利用汤浩信之死牟自家的利益?

    再者汤浩信绝食于青州,其时还是宁王从山东过境到江宁就藩的永兴帝也逃不过干系——难怪林缚还想再扯远扯到早就是陈年往事的苏mén案上去?

    元归政一时猜不透林缚心里的打算,沉默着不吭声,只拿yīn沉冷郁的眼神打量着林缚。

    林缚继续说道:“我相信董原顿兵于涡阳,不是因为私怨的缘故……河淮之间再也经不起一场大败,即便江宁的意见,也是以持重为上。不瞒元侯爷,我向江宁所呈折子,是建议长淮军直接撤入淮西的防线,由董原统一辖制,组织中线防事;而长乡侯若不想顶在前面,可以撤到南阳,与守河中府的沁阳侯互为唇齿、犄角,以为西线守防……”

    元归政愣怔了片晌,拥立事之后,永昌侯府在江宁的耳目全部尽数给废掉,要不是林缚当面提起,他很难及时知道朝廷对河淮战事的动议,也更想不到林缚会上这样的折子……

    长淮军若北撤到淮西,接受董原的节制,将在淮西直接形成一支兵力逾十万的重兵集团,难怪林缚真愿意董原与他平分秋sè不成?

    看着元归政眼神里的迟疑,林缚心里轻轻一叹。

    淮东已成今日之格局,林缚心里要没有野心,也是自欺欺人,但事分缓急轻重,矛盾也有主次之分。

    比起淮东与江宁之间的貌合神离、相互扯腿,淮东与江宁公开面对的主要矛盾,还是联手将燕胡势如破竹的攻势挡下来——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若是给燕胡兵马势如破竹的突破江淮防线,连半壁江山都保不住,淮东与江宁一个劲的在暗中拳来脚往、相互算计,不过图惹后人笑话跟厌恨。

    在当前情况下,林缚有信心勉强守住东线,所以宁可将长淮军陶chūn所部兵马都给董原、支持长乡侯梁成冲退去南阳,也要共同守住淮河、秦岭一线。

    虽然这么做,会直接在董原麾下形成一支兵马逾十万的重兵集团,梁成冲、梁成翼在西线也会重新拧成一股,并且从南阳向南,可以向罗献成控制的区域发展势力,但至少能将南朝半壁江山先撑住了。

    但林缚的三线防御方案要成功实施,有一个前提,就是不要理会燕胡的围点打援之计,放弃给困在东平的梁习所部,将已经给打残的河南北部焦土暂时放弃给燕胡……

    元归政过来是想尽最后的努力说服林缚出兵去解东平之围,林缚反过来却要元归政去说服梁成冲放弃他老子、放弃东平。

    元归政愣怔了片刻,双方的认识跟想法天差地别,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放弃东平,由梁成冲率残部西撤去南阳,此事非元归政能做决定,元归政稍坐片刻,便告辞离去。

    林缚礼送元归政出守静堂,与高宗庭、叶君安返回东衙偏厅。

    叶君安边走边说道:“古来今来,孝义为先,梁成冲怕是不敢担下弃父救生的罪名吧?”

    高宗庭淡淡一笑,说道:“古往今争权夺势,兄弟睨墙、父子相残的例子还少见吗?更何况梁成冲还有梁太后这个挡箭牌在,只要在梁氏内部,放弃东平的决策出自梁太后而非梁成冲,梁成冲就没有那么难做人!当然,这必然将给梁成冲、梁成翼兄弟决裂埋下祸根,西线还是无法拧成一股,抱成一团……相对说来,梁成冲撤去南阳,还是位于梁成翼的庇护内侧,与罗献成的冲突必少不了。”

    叶君安还较为守儒礼,算计没有高宗庭这么深沉。

    对叶君安与高宗庭之间的讨论,林缚不置可否,只是边走路边看着庭院里的黄叶,冬天又到了,除了淮河之外,淮河以北的河流很快就会冻严重,这个冬天怎么也要熬过去,才能看到胜利的曙光。

    叶君安倒想到一个问题,开口问道:“董原出镇淮西,其在浙北的兵马一个未带的都留给孟义山,是不是对今日之局势早有所预料?”

    林缚停下来,看向高宗庭。

    对陈芝虎、对董原之熟悉,谁都不比高宗庭,高宗庭与董原相识共事十余载,淮东若想准确判断董原的动机,除了高宗庭外,就没有旁人了。

    高宗庭说道:“董原提兵北上进涡阳之后,就止步不进,涡阳离济宁还有三四百里路程,自然就谈不上牵制围在东平围的敌军主力。但也不能怨董原按兵不动,董原出镇淮西还不到三个月的时间。此外就是君安先生所言,董原将他当初守杭州所带出来的浙北军差不多都留给孟义山,所率北上出镇淮西的,是从江宁守备军改编而来的御营军一部。加上肖魁安所部,董原此时在涡阳集结的三万兵马,远远谈不上jīng兵。在地势平坦平阔的河淮平原上,燕胡在东平外围集结的兵马超过十万,其中又有四万余jīng锐骑兵,谁有足够信心率三五万步兵扑上去?即时再苛刻严厉的眼光,也会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替董原开脱——在这种势态下,避免贸然决战而导致更大规模的损兵折将,将长淮军撤下来、填入中线,是再正常不过的思路……当然,以皇上及陈西言等人的视野,将长淮军撤入淮西,并归董原辖制,也不怕董原有能力拥兵自重。董原能看到这一步实不足为奇……”

    能不能拥兵自重,首要的一点是有没有足够多的亲信心腹及嫡系将领掌握军队。很显然,长淮军撤入淮西之后,即使在淮西形成兵马逾十万的重兵集团,但由于整个兵团的将领来源复杂,几乎都不是董原的嫡系,董原想拥兵自重是没有可能的——在这种情况下,永兴帝及陈西言等吴党势力也会较为放心的支持董原去统领淮西兵马。

    林缚摸着下颔,看着庭院里的黄叶,说道:“宗庭的话没有说完啊,董原还将南线的局势发展算计在内……”

    给林缚一点醒,叶君安也立时想明白过来,拍着大腿说道:“真是好算计啊!奢闽在东线颓势已成,我军或浙北军,只要能夺回富阳,浙北及苏湖平原,都会重新成为相对较安全的内线,孟义山所部就能调动北上,支援抵抗燕胡的战事,这也是题中应有之义。这时候,董原在北上淮西之前放弃的浙北军嫡系,又将回到他的掌握之中——到这一步,董原再消化淮西兵马为己有,将成为可能。董原真是好城府、好算计啊!”

    高宗庭苦笑道:“即使晓得他可能心存这样的算计,眼下淮东也只能支持长淮军撤往淮西……”

    林缚轻松一笑,说道:“自古以来,luàn世而起者,因势成事者众,但单纯靠yīn谋而成事者能有几人?”

第28章 话别离

    “放弃东平?那竖子当真是如此说的?”

    苍老吵哑的声音有些颤抖,仿佛秋风刮过窗纸的沙沙声,有着初入冬时的yīn冷。

    太后梁氏眼疾越发的严重,在光线幽暗的房间里,只能模糊的看见坐在对面的元归政的身影。梁氏的身体越发的虚弱,常年卧chuáng不起,便元归政过来,她也是半躺在软榻上,但听到元归政带来的这个消息,情绪jī动的欠起身子来,

    如今给困在东平的,不是旁人,是幼年相依为命的胞弟梁习,这时林缚非但不愿意出兵援东平,还建议这边放弃东平,叫她如何能平静对待?

    元归政一脸苦涩,说道:“归政不敢有半句隐瞒……”

    “这也是造孽啊!”梁太后jī动的拍着坐榻的雕huā扶手,仰天而叹,“梁家这些年见死不救的劣迹斑斑,如今轮到自己头上来,是造孽啊,怨得谁啊!”

    元归政看着太后梁氏欠着身子,枯瘦lù出青筋的手在雕huā扶手上又拍又打,似对眼前的情形也无计可想,就顺着她的语气说道:“林缚言弃东平,也是有些形势bī人,陈韩三若早除去,形势还不至于那么险恶;陈韩三像颗钉子扎在河淮的心腹要害上,谁都不敢轻易妄动。成冲在济宁也是腹背受敌,十分的艰难……”

    太后梁氏痛苦的闭上眼睛,往日不愿淮东除去陈韩三的不是旁人,恰恰是占据山东的梁家需要陈韩三留在徐州,作为山东与淮东之间的缓冲势力,哪里想到今日会作茧自缚?

    元归政心里苦笑,当初为平定淮泗luàn事,岳冷秋招安陈韩三也只是权宜之计,招安之后百般防备,再加上陈韩三又做惯背叛之事,燕胡大军席卷而来,想陈韩三能对朝廷忠心耿耿,真是痴人妄想。

    陈韩三可能早就暗中与燕胡勾结,其拥两万jīng锐在徐州,位于济宁、涡阳、淮阳三地之间,不仅淮东、淮西不敢轻易妄动,便是梁成冲在济宁也如芒刺在背、寝室难安。要不是给围困在东平的是其父亲梁成,梁成冲早就弃济宁西走了。

    江宁之前有旨要长淮军解东平之围,但林缚明确表态支持长淮军撤入淮西,可想而知,包括刚辞相致仕的岳冷秋在内,都不会介意长淮军在这时候保存实力的。

    实际上,在这时能解东平之围的兵马,一是陶chūn所率长淮军,兵马多达五万众;一是董原率领停驻在涡阳的兵马,约三万众;一是淮东驻守淮泗以受淮东节制的淮阳镇兵马,将近五万。

    董原所部兵马颇杂,主力来自于几乎没有经历战事的御营军,战力颇弱,难以在相对开阔的河淮平原与燕胡步骑对抗。

    长淮军可以说是江宁唯数不多掌握的几支jīng兵之一,最初是以东闽军一部jīng锐为底子,在岳冷秋的率领下,长年清剿,jīng兵强将颇多。

    但长淮军近年来一再扩编,兵甲补给、人员编训难免不足,又均为步卒,能不能与燕胡jīng锐步骑在河淮平原正面对抗,实在叫人没有太大的把握。

    江宁不愿长淮军消耗过剧的心思,元归政也不难理解。

    东平之围想解,最能依仗的便是淮东驻守淮泗以及淮阳镇的兵马了——

    招安刘妙贞所部红袄军而编成的淮阳镇军,几乎都是刘安儿的遗部。刘安儿给陈韩三叛杀,其部伤亡惨重,到最后差点沦落到给陈芝虎赶尽杀绝的绝境,几乎每一个人都跟陈韩三有血海深仇。、

    徐州与淮阳地界相接,陈韩三不给除掉或不给从徐州驱除出去,很难想象淮阳镇军主力原意北上援东平,而后防御空虚的淮阳三城暴lù在陈韩三的眼皮底下。

    这其中的道理,便是站在一旁伺候的苗硕也能想明白,梁家作茧自缚,留陈韩三在徐州留了一个祸害,东平之围实是九死一生的危局,听元归政的语气,倒是想弃东平、弃鲁国公梁习了。

    光线幽暗的冷室沉寂了许久,梁太后才欠起身子又问元归政:“若是淮东兵前进到沂南,我那不争气的弟弟,能不能多一线活命的机会?”

    元归政说道:“淮东军前往到沂南,应能牵制敌军一部分兵力……”

    “你就拿这个条件跟林缚聊聊去吧,”梁太后无力的挥了挥手,沮丧的说道,“你再派人跟成冲、成翼去说,主意是我这个没用的老太婆拿的,即使他们的父亲逃不出来,他们兄弟俩也要争气,不要给外人瞧扁了……”

    元归政点点头,由苗硕陪着退出去,心里实不知道再去找林缚能有起多大的作用。

    虽说沂南此时还算梁家的地盘,但实际上,梁成冲要撤出去,只能往西撤。

    江宁已经正式将汴水以西的地域划为淮东辖管的战区,沂南几乎已经是淮东的囊中之物,元归政这时候又有什么底气拿沂南作为jiāo换条件,要淮东立即出兵进入沂南?

    *

    元归政去又复返,提出希望淮东能出兵沂南的请求。

    当然,淮东要顺利接手沂南,必然要在梁成冲西撤之前,派兵马过去。但是能牵制多少敌军,实要看派驻沂南兵马的多寡。

    淮阳镇几乎不能动弹,林缚在淮泗能调动的兵力极为有限,林缚只答应近日就会派兵马前往沂南,但没有承诺派多少兵马。

    元归政离去,林缚也做些动身前北淮泗督战的准备,早早就从东衙回顾君薰居住的北麓雅居去。

    顾君薰搬到山下来,柳月儿、xiǎo蛮都相继搬下来住,在紫琅山北麓圈了一片宅院以为内宅,外围建了坚厚的护墙,守卫自然也极为森严。

    崇城的发展极为迅速,早年所建的新城根本就容纳不下将近四万户的城坊户,在东城跟北城外,规划建成大片的居住区。林梦得、秦承祖等人甚至有在外围再建一道规模堪比维扬、江宁等城的城墙的打算。

    林缚最后否定了这个想法,一是建造一道周长三四十里的坚固城墙,糜耗甚剧;再者,一旦内线给突破,多一道城墙,跟少一道城墙的区别实在不大。

    走到北麓雅居,跨mén而入,在垂huā厅差点跟孙文婉撞个正着。

    “大人这两天就要北上吧?”孙文婉轻声问道。

    “是啊,”林缚点点头,待要跟孙文婉闲扯几句,xiǎo蛮听着声音从里面走出来,招呼道:“相公回来了?”

    孙文婉行礼退了出去,xiǎo蛮看了她的背影一眼,才轻挽着林缚的胳膊往里走,说道:“武先生过来了,月儿姐这几天身子不适,真是如你所说,又怀了身孕呢,你倒能tǐng半个大夫了……”

    “那还消说?”林缚笑道,“军中急救之术,可是我一道参与琢磨出来的;再说了,我都是两个孩子的爹了,月儿是不是害喜,总能看出些眉目……”见xiǎo蛮眉眼间的神情稍有些落寞,晓得她为自己至今没有生养而介怀,捏了捏她娇嫩的下巴,笑问道:“怎么,焦急想要孩子了?”

    “说是老母jī都会下蛋……”xiǎo蛮闷闷不乐的应了一声。

    虽然将xiǎo蛮纳入房里有几年,但xiǎo蛮才是双十年纪,若在后世正值昭华妙龄,林缚本想她过几年再有孩子,与她行房便有意避开易受孕的日子,没想到会造成她的心理负担、叫她为此闷闷不乐。

    林缚笑着将xiǎo蛮揽入怀里,说道:“那是我们以往聚少离多,你以后便常留在我身边,便就成了……”

    “我倒是想,可是你过两天就要去山阳,不晓得要过多少天才能见到你。”xiǎo蛮想到离别在际,心里还是郁结,只是在廊檐下用力抱住林缚的腰,直到听见顾君薰与柳月儿说话声传来,才不舍的松开手。

    看着顾君薰与柳月儿携手亲如姐妹的走来,林缚手叉着腰,说道:“北线战事,旷日持久,我这一走,也不晓得会在北面住多长日子。好在山阳那边也准备了宅子,你们也随我一起搬过去吧。”

    他这趟去山阳,是正式在山阳设立制置使司山阳行营衙mén,包括军情司北司、战训学堂等在内,从孙敬堂、高宗庭、叶君安以下,将有一套班子的人马都跟他北上,专mén处置北线战事,不再是临时督战xìng质。

    林缚甚至想进一步,将山yīn定为淮安府的首县,将淮安府衙从淮安县迁到山yīn县去。

    林缚也不想跟妻妾长久的分离,就想着将她们一起带过去居住。

    顾君薰摇了摇头,说道:“我怎么能将娘产孤苦零丁的留在崇州?再者淮东总是要以崇州为根基的,我一个fù道人家,没有什么大用场,留在崇州,总是能帮你安定人心的——就让月儿姐跟xiǎo蛮陪你去山阳吧。”

    “我tǐng着个大肚子跟他去山阳做什么?”柳月儿捧着微微凸起的肚子,即使心里想去山阳,最终还是决定陪顾君薰留在崇州。

    xiǎo蛮不吭声,可怜巴巴的看着柳月儿跟顾君熏,她满心想跟着去山阳,又怕她一个人走不成。

    柳月儿笑道:“相公身边总要有个人照顾着,xiǎo蛮就跟过去吧,总不能事事叫人家宋姑娘cào劳!”

    经历这么多事,顾君薰倒是成熟起来了,作为主母,她要替林缚管理好内宅,已经不再能跟着争风吃醋,必然要牺牲许多,说道:“xiǎo蛮在相公身边照应,我与月儿姐在崇州也能放心……”

    xiǎo蛮眉开眼笑的拧头看向林缚,林缚哭笑不得,没想到平日里最温顺的柳月儿还拿话来挤兑他——他总不能断然否认跟宋佳之间的“jiān情”。

    xiǎo蛮想着能跟去山阳,在崇州的日子便不跟别人争林缚,吃过晚饭,就与柳月儿早早的回去。

    顾君薰与林缚坐在房里说话,说道:“眨眨眼都这些年过去了,孙家姐姐与你认识时,才十八岁,今年都二十有三了,她的婚事总不能一直拖下去,你说怎么办才好?还有苏家姐姐的事……”

    林缚瘪着嘴,想到回来时与孙文婉撞见的情形。

    最初还是苏湄想搓和他与孙文婉,但世事难料,许多事yīn差阳错就错过去了。孙文婉当年为照顾西河会事务,拖到十八岁都没有许人家,在当世就已经算是大龄剩nv了。

    不过孙家到崇州落户,已经是淮东极有根基的一族,想来孙家愿意联姻,别人家也不会计较孙文婉年龄偏大的问题,奈何她的婚事便一直拖着,林缚也从未听人提起过来。

    顾君薰这时候提起来,林缚也不知道怎么回应才好。

    “xiǎo蛮陪你去山阳,总要有些人手,让孙家姐姐陪你们一起过去可好?”顾君薰问道。

    “这个,”林缚愣怔了一下,说道,“这个我也不能决定啊!”

    孙文婉一直未许人家,林缚也不会装傻装作这事跟自己没有半点关系,但是孙家今日在淮东的声望跟地位远非往昔能比,林缚要敬重孙敬轩、孙敬堂,总不能让孙文婉没名没份的跟着自己——这时候国难当头,岳父顾悟尘刚在阳信殉节尽义,林缚也没有脸在这时节娶妻纳妾。

第29章 儿女之议

    更新时间:2011-09-14

    淮东辎兵规模已达十二万,具体的工造、屯防、编训等事务,各行营、驻营及府、县、巡检司也参与负责,孙敬堂还总辖工辎营其事,但已不需像当初各地奔走那般的辛苦。

    辎兵既为各地方所实施的大规模工造、垦屯事务提供充足、高效率的人力资源,同时也为淮东提供充足的后备兵员储备。

    在局势危急时刻,受过一定训练而组织体系完备的辎兵,将可以随时进行动员,发下兵器刀甲,拉上战场或城头,即为淮东战卒。

    故而辎兵的部署,与淮东战区分布是密切相关的。

    南线,嵊州、会稽、山yīn、萧州、回浦、平阳以及夷洲等与敌接邻的诸县,共分布近四万辎兵。

    以崇州为中心,在周围虞东、鹤城、海陵等县,还分布三万辎兵,与步军司中军津海营共同承担卫戍淮东核心区域的职责。

    在北线,在山阳、泗阳、淮阳、宿豫等地,则一共部署有五万辎兵,以应对随时可能南下的燕胡步骑主力。

    除了淮阳镇外,淮东在北线的战卒仅凤离营两万余人以及靖海第三水营主力,而燕胡则能聚集十数万兵马专打一路,故而林缚在北线部署有五万辎兵,以备不时之需。

    孙敬堂这趟随林缚北上效力,那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过两天就要北上,孙敬堂也早早回到家里收拾行装,妾室赵氏有一句没一句的跟他扯着闲话:“xiǎo夫人这趟要跟着去山阳照料大人的起居,nv营这边还要拨些人手过去,夫人的意思,似乎是让文婉过去……”

    “让文婉过去就过去呗!”孙敬堂随口应道,他想着别的事情,也没有意识到赵氏要跟他说什么。

    赵氏见丈夫没有回过神,轻掐了他一把,孙敬堂恍然有悟;这时候孙敬轩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敬堂在里厢?”

    “在呢。”孙敬堂应道,赵氏看着孙敬轩走进来,起身道:“他大伯有事过来哩……”

    “敬堂过两天就要去山阳,这一别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再见,要不我们兄弟俩找个地方喝一口去?”孙敬轩说道。

    “就在这屋里喝得了,这天眼见着要下雨……”赵氏说道,淮东粮食相对还算充足,没有禁酿,孙敬堂不大喝酒,但宅子常备着些酒以来宴客所用,赵氏则唤下人到厨房里准备些下酒菜来。

    “大爷爷!”孙文炳的一对xiǎo儿nv听着孙敬轩的声音,走过来直往他怀里扑,手伸到他怀里掏东西去,“今天可带了什么礼物来没有?”

    孙敬轩乐呵呵的将两xiǎo儿揽到膝前站好,跟孙敬堂说道:“文耀将两个孩子都带到萧山去,我看也不保险,得让他将孩子送回来,大人在刀口上tiǎn血,那是没有办法,xiǎo孩子还是留在崇州安稳……”

    “我也跟文耀说让他将孩子留在崇州,他倒说老大过十三岁了,再跟着我们,就给惯坏了,硬是要带在身边教导,我还能跑到军司签一纸命令,强迫他将孩子留在崇州?”孙敬堂说道。

    “我听出来,这是在抱怨我。”孙敬轩呵呵笑道,他膝下无儿,只有文婉一nv,还一直拖着没有婚嫁,不及孙敬堂膝下儿孙成群,要溺爱子孙,也只能溺爱孙文耀、孙文炳的子nv。

    “他xiǎo子翅膀倒是长硬了,”孙敬堂笑道,“不过奢家也无力打萧山,老大跟文耀去萧山还能长些见识。想大哥跟我十三岁的时候,早已经江河湖海满地飘了。照着大人的要求,再过一年,各家子弟只要xiǎo于十八岁的,都要入学,到明年,文耀家老大就会回来了……”

    “这学堂,不教儒学,但分军政杂学,文耀家老大心xìng未定,跟着出去糙上一年半载也是好的……”孙敬轩说道。

    赵氏坐在旁边,听着孙敬轩尽扯些儿nv家长,倒是想明白他的来意,待下人将酒菜摆上桌,便将文炳家两个孩子拉过来,说道:“大伯跟敬堂就好生坐下来喝天聊聊,我带着孩子先去睡觉了……”临走给孙敬堂递了个眼sè,怕他明白不过来。

    赵氏离开去,孙敬轩才转回到正题,说道:“听说xiǎo夫人要跟着去山阳照料大人的起居,文婉这丫头想带些人手跟过去,你说这事怎么就觉得有些别扭?”

    孙敬堂执着酒壶给孙敬轩倒酒,轻叹一声说道:“说起来,老孙家欠丫头太多了……”话说了一半,停顿在那里,似乎在回想往事。

    “这丫头脾气倔啊,”孙敬轩苦叹一声,“就怕她以后的日子会吃大辛苦……”

    “这事怎么说呢?”孙敬堂将酒壶放下,说道,“我们也不能揣着明白装糊涂,我觉得啊,要是大人愿意丫头跟着去山阳呢,这要算是好事。丫头跟大人谈过婚嫁,再者丫头的心思在哪里,你跟我不能捂着耳朵、méng着眼睛装听不到、看不到——即使不耽搁下来,丫头又能许给哪家?这事啊,有名份自然是好,但没有名份,也不是一无是处……”说到这里,孙敬堂咧嘴一笑,“将来若有的子嗣,长房可不就后继有人了?”

    “这叫哪mén子‘后继有人’?”孙敬轩没好气的苦笑着反问道。

    “苏家姑娘可不是也见不光、没有名份?秦承祖认了当义nv。秦承祖心里打什么主意,就想着苏家姑娘将来有生养,一个姓苏,一个姓秦,他可没有想过没名没份就不算后继有人,”孙敬堂说道,“要论较起来,苏家可是封过郡侯的,咱孙家不过是泥脚子出身,哪有那么多讲究,只要丫头自己觉得不委屈,我们掺合进去较什么劲?”

    孙敬轩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长叹了一声说道:“由着去吧。过些年我两tuǐ一伸撒手而去,还能管得这些?”

    “你要是心里不痛快,文炳家那两个,你看中谁,我做主过继给你?”孙敬堂说道。

    “两个我看着都喜欢,”孙敬轩笑道,又叹息道,“算了,过继过来,也没爹没娘的,陪着我有什么趣乐?”

    林缚虽然急于北上督战,但诸多繁琐事务拖下来,一直到十月十二日才动身北上。

    在此之前,林缚已着令耿泉山率部进驻郯城,从东面策应在济宁进退失据的梁成冲,更是要牵制防备陈韩三有什么异动。

    沂南位于沂山之南而得名,沂水穿其境而过,又称临沂。

    虽说在战略上,沂南远不能跟相接的徐州相比,但沂南衔接沂山与淮东。对淮东而言,一时得不到徐州,能将沂南之地掌握在手里,也算是莫大的安慰。

    早在夏初之时,林缚遣吴齐、楚铮先行潜入沂山,组织抵抗势力,在山东局势崩溃之后,又以利用沂、泰、méng、嵛诸山的地形地势收拢不甘屈敌的军民,淮东此时将沂南掌握在手里,触手就能通过沂山伸入山东腹地,将极大延缓燕胡大军在鲁西及鲁西南的进展。

    吹骨渐寒的晨风卷吹着落叶,在大道上翻滚,林缚穿着青sè寒甲,执缰驰马。

    林缚已经习惯在凛冽的寒风里,策马穿过田野、湖泊、河流,看着这焕发生机的大地,能越发清醒的晓得守土的责任背在肩上有多沉重。

    不仅淮东要守住东线,中线、西线也不能溃败,不然给燕胡大军从中路或西线bī进扬子江,再顺江而下,淮东的侧翼就将暴lù出来。

    北上人员分批而行,便是高宗庭、叶君安也是先于林缚于十月初九就去了山阳。到林缚北上时,就是骑营也只剩下周普所亲率的六百扈骑随行。

    孙敬堂倒是拖到最后随林缚一起动身,骑了一头青黑骏马,与林缚并肩策马。

    “自古以来弈棋对战,就有‘金角银边草肚皮’之说,闽浙算金角、燕蓟加两辽算一角,关中算一角,两川算一角。说到边,荆湖与江西算作边,江淮与山东算作边,汉中算作边,晋中算作边;河淮便是这草肚皮,真正的四战之地,倒不晓得这个冬天能不能舒舒坦坦的过去……”林缚鞭马而行,颇为感慨的跟身侧随行的孙敬堂、周普讨论河淮形势,以他的标淮,这个冬天舒舒坦坦的过去,也仅仅是长淮军能顺利的撤入淮西,梁成冲相撤进入南阳,将徐泗以北的地区悉数让给燕胡,形成较为稳定的南北对峙局面,没有奢望冬季战事能讨到什么便宜,更没有想过要去扭转形势。

    如今燕胡骑兵主力缩在后面,在前面冲锋陷阱的是新附军,即使淮东能在河淮战场上侥幸捡到一两场大胜,也无济于事。倘若失手战败,淮泗形势就会变得极其严峻。

    在南线没能将奢家彻底打垮之前,林缚也没有在北线搏一把的底气。

    孙敬堂倒是比林缚还要乐观,笑道:“金角银边之说,那还是在淮东战船纵横东海之前的事情。浙闽山高险阻,在地形上易守难攻,是为立基之所,但想必今日奢家不会认为自己还占着一个金角。要是‘角边腹’以论形势,倒是曹家最占形势,关中、两川加汉中,金角银边都占全了,曹家就真有谋天下的自信?”

    林缚说道:“梁成冲占着河中府,潼关不受威胁,但曹家的日子未必好过。要是视野只局限于中原制霸,非经潼关、武关等隘口,无以进关中,但燕西诸胡都给燕胡收去,就可以从北面甚至从西侧出兵威胁关中——这其实也是我最担心的地方。狭义的西线是指南阳、襄阳一线,但燕胡兵马一旦受阻于河淮而不得进,使主力从北面燕西诸部辖地穿过,从北面进入关中,一路南推,经汉中进两川,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大西线。真到那一步的话,江宁那边再拖后tuǐ,就不成了……”

    “那就将江宁抓在自己手里得了。”周普瓮声说道。

    林缚轻轻一笑,说道:“有这么容易就好了——不过燕胡在河淮不吃苦头,未必会舍近求远。等到他们被迫从关中绕道的话,也不会一蹴而就。曹家首先就是拦路虎,到时候我们也可以从两辽登陆拖其后tuǐ……”

第38章 重游清江浦

    过清江浦时,天气清寒,浦水清碧,林缚、周普、孙敬堂等人换快马先行,渡淮去淮阳督战去了,小蛮、苏湄等女眷到盐渎,换船在清江浦上缓行去山阳。niubb.net 牛bb小说网

    想起上一回过清江浦,已经整整过去六年的时光——

    苏湄依窗凝望江浦两岸。

    宋佳问道:“苏姑娘当年随大人过清江浦时,也是这般时候、这般景致?”

    “时令相仿,景致则大不同,”苏湄指着北岸的遥堤,说道,“那时节两岸都是滩地,芦苇荡南北延伸开去有数十里、上百里,风吹来,芦花跟漫天大雪似的。这两边修堤后,浦水倒是深了些许,但两岸之间,打足了就二十来里吧……”

    “最宽处都不足二十里了,要看新描的地形图,浦子口窄到跟瓶脖子似的,”宋佳说道,“只有两条窄窄的水道跟外面的黄水洋接着,不过地势还是低,不易居住,秋后芦苇荡规模倒还是不少。不过南北两边的盐场从那里取草,秋后割得跟赖子头似的,实没有什么好看的景致……”

    苏湄笑了笑,小蛮接口道:“宋姐姐说的轻松哩,我们整日困在小地方,好不容易能出一趟城,便是乱糟糟的荒山头,也是极美的风物呢。”

    小蛮成婚这两年给娇宠着,还是直性子脾气;苏湄接过话头,说道:“民生要紧,可管不着好不好看——听说清江浦两边造堤后,盐渎、亭湖两县就多迁进来两万户丁口。都说万户为大县,之前盐渎也就一万五千余户吧……”

    “可不是,”宋佳浅浅一笑,说道,“以往淮东两府十一县,就海陵、淮安、崇州丁口稍多些,其他诸县,勉强够得上大县的样子。换在多山少田的险辟之地,万户自然是为大县,但在地势平坦、江湖密布、号称鱼米之乡的江淮平原上,丁户刚满万的县只能算穷乡僻壤了。这清江浦两岸筑堤,肇起于淮泗战事之前,大人从淮泗民里招募勇卒,数万家眷要安置,只能在北岸筑堤填滩造田;南岸修堤,是在修捍海塘之后,为了修一条与淮安、山阳相接的大道,也顺手在南岸新围了十多万亩新田……”

    宋佳晓得在诸女中,以苏湄见识最为深广,讨论些家长里短讨好不了她,便跟她说起政事来投其所好。

    孙文婉说道:“幼时随父兄过淮安,路边常见饿殍,景致再好,心里也是凄凄凉凉的,依我看来,这沿途的景致,倒要比往年好看得多……”

    “合辄就我一人是笼中鸟……”小蛮嘟起嘴来,闷闷不乐的说道。

    “小夫人开玩笑呢,我们几人里,哪个有你命好,”宋佳笑问道,“合辄是我们愿意颠沛流离不成,我还不是给那个挨千万的绑在淮东逃不走?”

    宋佳这么说,倒是惹得众女开颜而笑,这火头都转向林缚去了。

    孙文婉还是以女官的身份随行北上,但有些事情说不明白。

    便是宋佳身边三个女孩子,当初是儋罗李氏以及近乡氏送给林缚玩乐的,自然就是姬妾的身份。这三个女孩子,即使林缚不收入房里,也只能赐给中下级军官为妻;高级官员将领会接纳为妾,但不会娶这种来历暧昧不明的女子为妻的。

    孙文婉与林缚早年就有婚事纠葛,这些年朝夕相处的日子也多,即使她的心思不在林缚身上,淮东哪个门当户对的人家会将孙文婉迎进门去?

    有顾君薰做主让孙文婉随行北上,这事就含糊其辞的定了下来。不管林缚有没有心,这个责任倒是一定要他承当下来的,总之男人没有哪个嫌自己身边女人多的。

    “对了,”孙文婉问宋佳,“大人素来依仗你替他谋划,这次去淮阳,怎么不把你带在身边,偏要留下来跟我们走?”

    “他大概觉得我去淮阳碍手碍脚吧,”宋佳暧昧不明的编排林缚道,“也不想想他瘦小的身子板,这战场无论挑哪里,都不是人家的对手啊!”

    苏湄抿嘴而笑,孙文婉俏脸微红,晓得宋佳是说红袄女刘妙贞,她如今还是处子之身,说话倒不比宋佳那么放肆,才敛声不跟着胡说八道。

    小蛮颇为感兴趣的问道:“红袄女当真像传闻中那么厉害?我可亲眼看过周将军将那牛腰身大的石磨盘轻轻的抛起,也给红袄女打落下马?”

    “周将军倒是未曾,我只听说是他给打落下马,仓惶间逃过一命。事后秦爷他们大发雷霆,随他出战的周将军、宁将军受牵挂都挨了训斥,后来定下规矩,不再许他领兵接敌,”宋佳说道,“这千军万马独取主将的传奇,自古以来就不多见,但红袄女看上去还就是瘦瘦弱弱的一个美艳女子,人真是不能貌相……”

    孙文婉深以为是的点点头,当初刘妙贞到崇州与林缚密会,在崇州的起居由孙文婉负责,苏湄、小蛮都未曾得见。

    诸女在船舱里胡乱闲扯着打发途中时光,苏湄倒是颇为用心的跟宋佳请教政事。

    苏湄心里也很清楚,淮东与江宁要维持一个表面上看来祥和团结的局面,苏门案近几年内便没有昭雪的机会,她想留在林缚的身边,有个女官的身份,就不至于见不得人。至于日后,她也不在意什么名份不名份的。

    清江浦水浅,扬帆而行也快不到哪里,讨论政事也能打发时间,宋佳倒是尽心将淮东与江宁的情形差异,都说给苏湄听。

    以老版图算,江东郡十府七十八县,实打实的算,不会低于两百万户丁口,平均下来每县约两万五千户左右。江淮之地近两百年来有“富甲天下、鱼米之乡”之称,倒不是说说而已。只是同处江淮平原,也分三六九等。

    江南开发较为充分,平江、丹阳、江宁,没有一个县的丁口在三万户以下,江北以维扬最富,维扬五县就有十四万户丁口,比平江、丹阳、江宁稍差一线。沿洪泽浦及近海的濠泗、淮安等地,则要穷困得多,早年盐渎等县,丁口才刚刚过万户。

    诸县丁户之间的差异,就相当直观的反应出贫富差距来。

    淮东两府是在大量容纳南迁流户之后,到去年才勉强达到每县三万户的水平。

    不过地方富庶不意味着实力就强。

    平江、丹阳、江宁等府县的开发,近两百年来几乎都以地方宗族势力为主导,围湖造圩、修渠兴堤,所新增的田亩,自然也掌握在地方宗族跟大田主、大地主手里。

    元氏立国两百多年来,仅平江府人口增涨就有两倍多,环太湖沿岸大量的湖沼以及近海大片的滩地给围垦成粮田,然而田赋还以立国之初的基数收缴,不可谓是元氏在财政上的失策跟无能。

    然而近两百年来,朝中每有议论重新丈量田亩、校核田赋,便有人跳出来说此事有违祖制,包括工矿税、市税厘金的收缴,也给套上“与民争利”的帽子,每每不得行。

    淮东两府近四五年间才大举开发,以军司为主导。

    先是运盐河的清淤,继而是修捍海大堤,接着清江浦两岸的堤岸筑起来,如今开始在淮安府境内、洪泽浦东侧沿岸修堤造圩,都是以军司为主投入,以辎兵为主力、辅以招募民户进行的。

    这也使得大片新增田地,始终处于军司的掌握之中。

    今年秋粮已经开始征缴,为了不突破当初跟江宁议立的八十万石粮这条线,林缚决定将海陵、淮安两府田赋上缴部分减至四成,也就意味着诸县可以截留一百二十万石粮的田赋用于明年的地方开支。

    说是地方开支,实际也在军司的统筹之下。

    一是工辎营辎兵参与的地方水利、道路修造工事,更多的由地方承担开支,这一部分开销最大,今年估计就超过六十万石粮,实际替军司分担了储备兵员的财政压力。此外,军司所辖的各类学堂,从地方招收优异子弟,其食宿定额也由地方承担开支。

    除了田赋征收之外,从县到巡检司到村社,人员的组织跟动员能力,淮东也远非平江这些看上去貌似富庶的地方能比。

    淮东除战卒外,还有十二万辎兵养着,就算这十二万辎兵配以兵甲,拉出去绝对要比御营军的那些老爷兵能打。

    “不要看江宁掌握的区域,要比淮东大好几倍,但就各方面对比,淮东差江宁已经不多了,”宋佳说道,“只是江宁的那些人还蒙在云里雾里。照着他的话,这时候更要沉住气,不能出太多的风头。也许过了明年,能勉强将北线部署的五万辎兵都编入现役,但最后讨论来,还是决定往后再压一压,等根基再稳固一些,再考虑反攻的事情。”

    “哦……”苏湄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这时候舱外传来欢呼声,探头看去,原来已经能看到淮安城楼了。她们已经出了清江浦,进入白塘河了。除了北面的淮河外,白塘河也是衔接淮安与山阳的重要水道,这时候河道里舟楫纵横,晚霞铺照在河面上,金波粼粼,十分的壮美。

    林缚已奏得江宁许可,将淮安府衙迁往山阳县,以便更好的在山阳组织人员、筹措物资以备北线战事。

    就像海陵没落、崇州崛起一样,淮安县从此就注定要没落下去,山阳县将崛起成淮左的名城。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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枭臣介绍:
退伍军人谭纵含冤而死,英魂不散,意外回到一个陌生的历史时空中去,成为东阳府林家刚考中举人、性格懦弱、有些给人看不起的旁支子弟林缚。
还没来得及去实现当一个整日无事生非、溜狗养鸟、调戏年轻妇女的举人老爷梦想,林缚就因迷恋祸国倾城的江宁名妓苏湄给卷入一场由当今名士、地方豪强、朝中权宦、割据枭雄、东海凶盗等诸多势力参与的争夺逐色的旋涡中去。
不甘心做太平犬,也不甘沦落为离乱人,且看两世为人的林缚如何从权力金字塔的最底层开始翻云覆雨,在“哪识罗裙里、销魂别有香”的香艳生涯中,完成从“治世之能臣”到“乱世之枭雄”的华丽转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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