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历史重是重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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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观十三年元月十九日,郝宗成出密旨夺李卓兵权,代将蓟镇军,部署出兵打辽阳之事……
奔趹的马蹄踢着积雪飞扬,将冷得发白的太阳遮得如浓雾弥漫,骑手勒着缰绳,纵马溜着岸下了太子河,马蹄踩着河冰吱溜滑响,小跑往对岸的北宫驰去。
黄墙黑瓦的北宫高墙在雪地显得异样的鲜明,快马驰近宫庄大门,马背上的骑客扬声而喝:“松山秘信,专呈汗王!”宫庄大门从里迅速打开,出来数名甲士,过来帮着牵过马,带着来人就往里走——从宫庄大门望进来,昔时东胡王在辽阳城外的北宫,如今已经一座驻满甲士的城堡,战马嘶昂,不晓得有多少兵马藏在其中。
叶济尔一身胡服戎装,身穿革甲,来人跪呈松山秘信,他接来看过,哈哈大笑:“……鱼儿终于上钩了,派快骑传报大同,让多镝在大同得信即刻出兵,不要拖延!”
“是不是等郝宗成出兵打辽阳再说?”那赫雄祁说道。
“无需等,”叶济尔兴头很高,说话也比平日响亮许多,说道,“郝宗成即使是出兵打辽阳,也没有胆子倾城而出。这边分兵诱他深入,大同那边要同时动起来,时间不多了……”
大雪封境,快马到大同报信,最少也需要五天时间。叶济多镝在大同集结兵马南下,需要有三五天的准备时间。待南朝探马将消息传到松山,再少也需要七八天的时间。如此算来,差不多又是大半个月的时间过去……
这大半个月的时间里,足以将部分蓟镇军从松山等城诱出来了。
即便南朝拖着不换将,大同那边的兵马也会动起来,从晋中借道再入燕南。在蓟镇军从松山仓惶南撤时,辽阳这边出兵插入辽阳,与其野战。当然,蓟镇军此时临阵换将,军心不稳,要比素有名将之望的李卓执掌蓟北军好得多。
北地雪封,十数匹骑士拥着一辆马车在雪地里迟缓难行;打前头有一支骑队拥着马车过来,逆着风雪走得却急。
在遮眼的风雪里,两队相错时,才认出对方来。
“耿校尉,督帅可在车里?”
耿泉山抬眼看向裹在灰色大氅里的骑客拉下遮风雪的面罩露出脸来,却是淮东吴齐,颓唐的神色才稍振作些,示意左右停下,翻身下马走过来,问道:“吴爷怎么在这里?”
高宗庭听着外面的动静,掀开车帘子,恰好看到李卓从对面的马车时探出头来。
李卓满面倦容、须发都成雪丝,身子佝偻着,声音嘶哑的问了一声:“是宗庭吗?”
出辽西时,李卓就患有眼疾,但不算严重,没想隔这么近,李卓还看不清自己,高宗庭忍不住落下泪来,忙不迭的爬下马车,走过去握住李卓的手,哽咽说道:“督帅,是我。”
陈定邦从后面骑马过来,看到高宗庭,抱怨道:“高先生怎么才回辽西?”
“我……”高宗庭话给堵在心里,有万般苦说不出口。
“这或许是天意,”李卓幽幽一叹,他不需问也知道高宗庭南行的结果是什么,这一叹后两行浊泪就从脸颊挂下来,似为大越朝的穷途末路而恸哭,轻轻的拍着高宗庭的手背,说道,“你就不应该再回来啊!”
“宗庭怎么能弃督帅?宗庭怎么能弃督帅?”高宗庭眼泪横流。
吴齐是心肠硬似冷铁的人物,看此情形,让他想起十数年的风雪夜,眼前这一出跟十数年前的苏门惨案有何区别?这一幕幕从来都没有断绝过。
吴齐下马来,走到李卓面前,说道:“吴齐见过督帅,这是我家大人给督帅的信……”从怀里掏出那封贴身携带有月余、都有些皱巴巴的信函来,递给李卓。
李卓手颤微微的将信函拆开,几乎是凑到眼睛底下,才看清楚林缚炭笔所写的小字,看完过了良久,李卓对吴齐说道:“舍生取义,虽死不辞,我的道路已经快走到尽头了,也没有心气再去摸索什么;淮东的道路在哪里,我看不透,只望你回去告诉你家大人,务以民生为念!”
吴齐看了看高宗庭,林缚这封信虽没有给高宗庭知道,但高宗庭不应难猜出信里所写什么,这时候能劝李卓不要去京中的人,也只有高宗庭了。
燕北防线一旦崩溃,虏骑再入燕南,威胁京师,那个在深锁宫中、高高在上的皇帝会认为错都在他身上吗?张协、郝宗成等人会承认他们没有尽到臣子的本份吗?那些个狂热着想一朝平定虏患的朝庭诸臣、士子清流以及京师百姓,会认为冷静的反醒此中得失吗?
要找替罪羊的话,没有比李卓更合适的人选了。
李卓这时候已经给剥夺了兵权,兵部尚书一职也给周宗宪顶替,不过他毕竟有松山大捷的功绩在手,而朝廷更盼望着蓟镇军平定辽患,他完全可以趁着辽西方面还没有溃败、上表请辞归乡养老。淮东安排海船送他迅速南下,就可以脱离这个是非之地。
即使不去淮东,哪怕李卓是回江西老家去,也要比回京师安全得多。
再说李卓这时候回京中,崇观帝都未必乐意见他。
高宗庭张口欲言,颓然有止。有时候明知道前面是条死路,却偏偏还要去走,也许督帅心里还残存最后一丝期望,期望北地形势崩溃之后,皇帝会幡然醒悟用他来弥补危局——即使此时京城会有什么不测,也是李卓最后的支持。
高宗庭朝吴齐作揖,说道:“多谢吴将军一路照应,到临渝后,就两相别过吧。”不但不劝李卓不要去京中,还打定主意陪李卓去京中。
吴齐心知也劝不动,便跟当年的侯爷一样,死活就认了一个死理,生死无惧。
一路南行,到临渝关时,赶着郝宗成下令调临渝关的守军北上辽西。而在辽西,东胡人组织了上万兵马来夺松山城,郝宗成击退之,又纵兵追击,获首级五百余颗。
报捷的骑队威风凛凛的进入临渝关城,每匹战马两边都悬挂了十数颗首级,冻成冰葫芦似的,面目狰狞,迎得关城内的民众夹道围观,当真如过节般欢乐——在吴齐等眼里,这不过是大越朝最后的回光返照,这样的胜绩,还是东胡人拱手送过来的。
李卓率兵进辽西,兵马六万有余。虽说前锋扫下松山城,但整个征北军的兵力是呈梯度布置,李卓不会将所有兵力都集中到松山城,好给东胡人包圆的机会。就像东胡人在大同外围集结了十万兵马,但真正进入大同城墙视野的,也就两三万人,更多的兵力是散在外线。
包括松山城的一万两千余驻军,整个前沿一线的兵力不足三万;在进辽西之后,李卓更大的精力是去恢复宁津到松山一线的塞堡。即使是酷寒季节,也是勉强恢复了从宁津到松山的十余座坞寨,约有三万兵马都驻守在这些坞寨里。
如今辽西的兵马都给郝宗成调到松山一线,还不断从临渝、昌黎等后方抽兵压上去——虽说郝宗成在松山进逼辽阳的动作也不大,也是怕贸然攻打辽阳会失利,但是他将整个蓟镇军的重心往前移,就已经是落下东胡人的圈套跳不出来了。
不要说东胡人可以从大同方向迂回到燕南,但郝宗成将蓟镇军都调到松山一线,东胡人从侧翼派一支精锐骑兵直接从辽东湾厚达三四尺的海冰上趟过,插到松山之后,断粮道、截归路,郝宗成如何应对?
李卓到临渝关犹不肯绝望,在临渝关城里住了几日观望形势,还写了好几封信托北上的将领捎给郝宗成、袁立山等人。
二月初五,从晋中武安县传来有虏骑前哨掠境的消息,无论是朝廷,还是临渝,对此消息都不甚重视。虏骑主力滞留在大同一线,其前哨游骑渗透到晋中,在许多人看来都是寻常之事,也更迫切的希望辽西一战能获得大胜。
吴齐却晓得这是虏骑从晋中迂回的前兆。
井陉、武安两县皆有隘道从晋中穿插到燕南来,是为一为滏口陉、一为井陉,再北面则是飞狐陉,再往北就是京畿与大同相接的蒲阴陉,又名紫荆关道。
吴齐不能在临渝再延误时间,李卓也晓得大势非他能改,当日在临渝两相辞别。吴齐带人马往津海赶,李卓、高宗庭、耿泉山、陈定邦一行西行去京中……
二月初八,吴齐刚返回津海,就接到东虏亲王叶济多镝亲领精骑从井陉县借道再入燕南的消息。
叶济多镝所率骑兵不多,仅万余精骑,马皆有副,但行速甚疾,有如雷霆穿空,在晋中、燕南猝不及防之时,就突然穿插到晋中中部,夺井陉城,再入燕南。
这才是第一波,淮东预计东胡人能从大同方向的十万兵马里抽调出三万精骑南下迂回作战。
当蓟镇军给抽空之后,包括燕南、京畿及蓟州等地,都没有能与虏骑野战的兵马。
吴齐与孙尚望、林续文等人汇合后,对虏骑入燕南的消息,他们倒不怎么关心,他们眼下也只能谨守河间、沧州、津海三座城池,实在不行,也只能都撤到津海来。天气不会再冷下去,只要海路通畅,津海就有退路。
大家的目光都投在北边:郝宗成在知道大同方面的虏骑从晋中借道插入燕南之后,是继续攻打辽阳,还是从松山仓促后撤?若是郝宗成决定从松山撤兵,在东胡人的拦截阻击,最后能有多少兵力撤回关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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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飞转直下
形势可谓飞转直下。
二月初八,叶济多镝率万余精锐骑兵夺井陉,初九入燕南北进陷平山县,初十陷灵寿、行唐二县,十一日陷曲阳,十三日陷定州……
短短数日之内,燕南三府就给轻兵突进的虏骑打塌掉一只大角。
崇观九年东胡入寇,燕南三府及山东平原、济南两府,除了一百多万的人口损失外,牲口畜力更是损失殆尽,仅给东胡人捋走出关的牲口就将近四十万头。
三十万黄河修堤民夫之乱,更是将济南、平原、刑州、定州等地区的最后一点元气摧残掉。
梁家入主山东,没能进入相对较富裕、没有遭到战争破坏的青州以东地区,只能将行辕建在残破的济南城里。
这两年来,梁家要养六七万兵马,济南外城的城墙修复也仅是土夯版筑,更不要说去恢复其他州县的城池防御。北面归燕京直辖的刑州、定州等地更是可怜,城池残破,除大州、府城外,诸县的守城兵卒仅数十百余人,像曲阳县能坚守一天才失陷,都算得上奇迹了。
梁家修筑的驰道,从济南出发,经平原府北上,衔接定州,再接卫河。
早在上月下旬,津海方面都暂停向京畿输供粮草,就是防备虏骑会突然插到燕南来;梁家显然没有做防备。梁家一支骡马队,在定州城南给东虏前哨截住,约七八百头骡马、近五千石米粮以及千余没有什么战斗力的运兵,一起成为虏兵的战利品。
十三日,虏兵主力在定州休整,但分出数路精锐骑兵,每路百余数百骑不等,往北、往东穿插奔袭,唐县、望都、高阳、清苑、博野、安县、饶阳、肃宁等县,皆现敌踪……
肃宁为河间府属县,在河间府城西四十里处。
吴齐站在肃宁县残破的城头,神色凝重的望着远处策马踟蹰的四百余虏骑,与身后杨一航说道:“撤吧,东虏第二拨兵马差不多也快进入燕南了……”
“吴爷先走,我再守两天就走。”杨一航倔强的说道。
在肃宁、河间相距不过四十里的两城,杨一航能直接调到的兵马有三千余人。都是燕南诸战留下来的底子,将卒都得到锻炼,补给兵甲弓弩都跟得上,战斗力很强。即使有两三千精锐虏骑过来,杨一航也敢率兵出城野战,但是虏将仗着一骑双马的高速机动性,看着杨一航所部兵锐弩强,走避之,远远的在外围吊着,不与他接战。
津海军仅有一营骑兵编制,还给林续文留在津海,主要防备虏骑前哨往河间府内线穿插,杨一航手里三千兵马,都为步卒,仅有百余斥候探马。
第一拨进入燕南的虏骑有万余人,都是一人双马的精锐骑兵;第二拨虏兵再入燕南,在定州周边的东虏骑兵规模将在两万人以上。
这种情况上,杨一航也不敢轻率的带着三千精锐孤军往西深入。
杨一航守肃宁,是要给难民东撤更多的时间。
林续文虽说手握河间府大权,但在津海受黄锦年等人的节制,也只有在确认虏骑大部进入燕南之后,才能签署坚壁清野的命令。之前也仅仅是提前将林记、集云社等相关势力散于河间府的人马、物资撤往津海、阳信等地。
由于刑州、定州等地疏于防范,给再度打得措手不及,进入燕南的虏骑能从刑州、定州等地获得补给。仅梁家在定州城南的骡马队给劫获,除了五千石米粮外,七八百头骡马差不多就是近二十万斤肉食储备。
冀西地区再残破,但一百多万人口的基数在,可劫掠的粮草补给数量,还是相当可观的,坚撑虏骑在燕南作战绰绰有余。
河间府单独实施的坚壁清野意义不大,而且大量的难民东撤,涌入津海城里,将给津海城带来极大的压力。
从纯军事的角度出发,吴齐是希望津海军立即放弃河间府的外围城池,固守津海、仓南等滨海城池,引导难民往南疏散,不要将数十万难民的负担揽到身上来。
不过津海军受林续文直辖,再者吴齐也说不出直接放弃难民的话来,林续文在他的位置上,更不能只考虑军事问题。
没有军队与城池的庇护,在虏骑前哨的骚扰下,难民南撤的速度会极其缓慢。也许更多的人会就近躲入附的城池、土围子里,乐观的等候朝廷的救援。
当前情形下,有步骤的进行坚壁清野,将人往津海疏散,是林续文眼前所能做出最好的选择。津海的储粮充足,即便有三四十万难民涌入,支撑两三个月的问题也不大。至于再往后,会给津海带来巨大压力,已经不是林续文眼下所能顾及得了。
当前情况下,虏骑也不可能将主力集结到河间府来,他们的目标更可能是攻陷紫荆关,打通大同进燕京的缺口,让更多的兵力从这个缺口涌进来。或者先奔袭蓟州地区,切断北进辽西的蓟镇军主力与京畿及昌黎后勤基地的联络——这就给河间府留下相对较充足的时间。
由于虏骑大量涌入,对冀西地区的军情刺探已经十分困难,吴齐也不再留在肃宁陪同杨一航守城,当天就先返回津海。
吴齐在回津海途中,遇到一路渗透进来的虏骑。当时这一路虏骑有两百多人,而吴齐的护骑仅有五十多人,就在毫无遮挡的野地里遇上,情形极险。
不过东虏此时在燕南执行避实就虚的战略,看到吴齐这队骑兵有五十多人,披甲执弩,像是津海军的精锐骑队,远远的对射了数十箭,就远远的避走,让吴齐险象还生的躲过一劫。
吴齐进入津海城,昔时整饬的津海城已经是一片杂乱。
这几日避入津海的难民已六七万之众,除了难民之外,大量的牲口更是将城里搞得肮脏无比。
燕南三府,河间府算是恢复最好的,黄河修堤民夫大乱,也没有怎么波及到河间府。特别是津海附近地区,由于大力推广植稻,农耕甚至要超过崇观九年之前的水平,但河间府整体上还很贫弱。
津海粮道的存在,使得津海城异常的繁荣。除了米粮,南方的大量物资,都要通过津海往京畿地区转运,这两三年的时间里,津海城里的布店、绸庄就有三四十家之多。
只是这样的繁荣有如昙花一现,刚刚盛放,就要凋零。
吴齐刚进城,林续宏就迎了过来,远远的喊道:“吴将军,大公子请你过去……”
林续宏原是林记的大掌柜,来津海后就成为大公子的亲信,所有林氏在河间府的生意,都由他出面主持,虽无官职在身,在津海城里,却是说话跺脚地动山摇的角色。
街巷都是人,吴齐将马交给身后人,他与林续宏在随扈的簇拥下,往督兵备府衙而去,边走边问:“北面情势如何,朝廷最近有什么动作没有?”
林缚派吴齐亲自到北面来,就是要准确的掌握北地的形势。虽然两百多哨探放出去,但随着战事的深入,东虏凭借骑兵的优势,对野外地区的控制力会越来越强,吴齐要知道更多、更准确的消息,还要与朝廷的信报、塘抄结合起来。
“今天刚到的消息,有一支约五千人左右的虏骑,跨辽东湾奔袭宁津,”林续宏说道,“当时临渝近万余援兵刚到宁津,在宁津堡外,与虏骑仓促相接,打了一仗。临渝援兵力战不敌,有一部分人退进宁津堡,有一部兵往临渝撤——往临渝撤的人马伤亡惨重,仅有数百人逃回,具体伤亡不晓得——朝廷已经决定调宣府军进来御敌,还没有命令辽西蓟镇军北撤……”
吴齐蹙着眉头,东胡人已有精锐骑兵切入辽西的退路上,就算朝廷当机立断,蓟镇军想退回来也很难,更不知道郝宗成有没有断臂退兵的勇气跟能力。
宣府是燕北三镇之一,近年来所受打击不大,但兵马实额仅有三万人不到,也不晓得朝廷到底调了多少兵马进来。看朝廷当前的部署,仍然是希望这边能咬牙坚持住而辽西能攻克辽阳夺得大捷。
吴齐对元氏朝廷只有仇恨而无情义,心里冷笑:此时燕南与京畿、蓟州等地还有抵抗的意志,一旦等蓟镇军主力在辽西覆灭,这点抵抗意志也将跟着崩溃——这跟朝廷能调多少兵马无关,在困难时刻,将卒的抵抗意志更为重要。
吴齐随林续宏进了官厅,官厅里除了林续文、孙尚望、马一功等人之外,户部右侍郎、津海总领司总制司黄锦年及户部员外郎、津海仓监事官张文灯等人也在场。
黄锦年的品轶比林续文还高,他实际掌握津海仓及京畿漕粮输运诸事,林续文掌握津海军、河间府军政大权及漕粮进入津海仓之前的输运事务。在津海,林续文的权柄更重,但时局危难,津海城里名义上还是要以黄锦年为首。在官厅之前,黄锦年坐左侧,林续文坐右侧,张文灯、孙尚望、马一功等人坐在下首。
“吴将军,还打算派人将你请回来呢!”黄锦年看着吴齐抬步跨门槛进来,站起来相迎道。
吴齐微微一怔,以往在黄锦年眼里,吴齐只是一个干瘦的淮东军汉,对来津海公干的他可是连个正眼色都不屑给的。
转念间,吴齐倒是想明白了,就算朝廷对辽西还存有幻想,这种情形也应该考虑万一辽西崩溃的严重后果了。此时能来援京畿的,除了陈芝虎部、长淮军、梁家外,就是淮东军了。
再者,若是燕京最终守不住,朝廷仓促间要迁都的话,也只能先退到津海来,从津海走海路去江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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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臣子忠心
“吴将军,你刚从西面回来,西面的情形如何?”
林续文指着身侧的座位,请吴齐坐下说话。
吴齐是在淮东军情司总制——这个将职没有给朝廷正式承认,但不管怎么说,吴齐都是淮东在津海的代表,林续文是绝不会轻慢他的。
黄锦年不求人时,看吴齐黑瘦干瘪似田间老农,没有一点武将的气概,十分的瞧不起他;这时候有求到淮东的地方,脸色跟变戏法似的换了样,竟然是等吴齐入座后,才笑盈盈的坐下。
吴齐手撑着桌案坐下来,朝林续文说道:“西面的情形怕是不容乐观,我建议林大人,将肃宁、河间两城的守兵撤出来,全力防守津海外围的砦寨!”
林续文脸有苦色,他与吴齐、杨一航每天都会通两三回信,对肃宁外围的严峻情势是了解的,他问吴齐是问给黄锦年看的。听吴齐这么说,林续文看向黄锦年,问道:“黄大人,你怎么看?”
林续文掌握河间府的军政大权,津海军回不回撤,他都能一言决之。但黄锦年是朝廷在津海的最高官员,林续文除非打定心思做军阀,不然不会轻易的独断专行。很显然,林续文还没有做割据自立的心思,也没有这个基础。
黄锦年迟疑不定,主动放弃除津海、沧州之外的其他城池,这可不是普通人能够有的果断。
虽说朝廷已经要求他考虑最坏的后果,但在他看来,只要郝宗成先一步攻克辽阳城,情势自然也就能转危为安——弃守城池的罪名,也不是黄锦年能承担的。
“津海军吃朝廷俸薪饷粮,当思为朝廷效力。再说守住河间城,也能为津海分担压力,怎么不战就弃城呢?”黄锦年犹豫再三,说到最后语气缓了缓,说道,“我看还是先守一段时间,看看形势再做决定!”
“马都尉,你怎么看?”林续文又问马一功,津海军诸将以马一功、杨一航、吴天三人为首,如今杨一航在河间,吴天在沧州,林续文询问马一功的意见也正常。
孙尚望心里微微一叹:林续文还是缺少决断力,更没有视朝廷如无物的勇气,黄锦年如此表态,他就很难果断的将杨一航部从河间、肃宁撤出来,顶多命令外围的兵力都集结到河间城里固守。
马一功什么意见,林续文怎么可能不知道?事先大家都充分交流过意见,林续文这时候在黄锦年面前再问马一功,也是没有将一切都担当下来的决断。
马一功微微沉吟,说道:“津海军仅有六千战兵,集主力守津海足矣。分兵守河间、沧州,虏骑若主攻方向不在河间,勉强能守之;若虏骑大部过来,要同时守住三城,就困难了,津海都可能守不住……”
这两三年来,河间府主要的资源都集中在津海。
除了以涡口寨改建的津海主城外,在涡水河南岸,在津海以西、以北,都修筑了多座坚固的砦寨,使津海形成一座外围长约二十里的坚固城垒。
津海军主力都撤到津海来,差不多有六千精锐的津海军主力,守住津海是没有问题的。
要是在分兵守沧州的同时,还要再守河间,兵力本就有限的津海军在任何一处都捏不出一只强大的拳头出来,将会彻底的陷入被动挨打的局面。
相比较之下,河间县这两年来不仅仅不再是府治所在地,也不再有首县的地位,城池残破,近两年仅仅是恢复版筑外墙,又深入腹地,离海岸线最近也有两百二十余里。
一旦紫荆关给虏兵攻克,在大同外围的虏兵主力就将涌进来,一旦虏骑大规模涌入河间府,津海与其他池城的联络就会给切断,河间将成孤城。
届时津海这边组织不了援军,杨一航仅两三千精锐在手里,守河间能守多久?要是河间府失陷,杨一航所部被歼,津海军的实力将大损,守津海就勉强了。
林续文看向黄锦年——黄锦年有些迟疑了,如今有确切的消息能证实从井陉漏进来的虏骑超过两万精锐。
林续文、吴齐、马一功他们还能确认东胡人前期的主攻方向不会是河间府,阳信城下所吃的大亏,东胡人不会轻易忘记的。前期他们进入燕南的兵力本来就有限,还是以骑兵为主。派兵封锁、割断津海与外围的联络是可以的;集兵来打津海,除非叶济多镝吃错了药或烧坏了脑子。
黄锦年却无法确认这点。
如今能确认的,冀西地区几乎没有什么抵抗力,要是虏骑全力打津海,怎么办?
津海的重要性是毋庸置疑的,津海若陷,京畿的咽喉就给掐断了。要是东胡人盘踞津海的时间超过半年,京畿都不用打了,会直接崩溃掉。
黄锦年满脸的纠结,他一介文臣,军事战略上的事情要他拿主意,还真是为难他了。
黄锦年求援的看向张文灯等官员,张文灯等人对军事也是一摸黑,他们自然是更多考虑自身的安危,以这个角度来看,自然是全力守津海。
张文灯犹豫了半晌,说道:“津海对朝廷来说绝不容有失,也许应该派人请示朝廷,也耽搁不了几天!”
虏骑渗透的程度还不深,这时候与京畿的信路未断。张文灯不是一个有决断的官员,黄锦年也是,他听张文灯这么说,点点头,说道:“这事还是等朝廷决断……林大人,请你派人去告诉杨将军,要他务必在河间多守几天!”
这时候门外守值的武卫进来禀报津卫岛派人过来有急事找孙尚望,孙尚望作揖道了歉就出去。
黄锦年与张文灯面面相觑,津卫岛能有什么要紧的事情竟然打断这边的军议,看林续文也是满脸的不解。过了片刻,孙尚望就走了回来,附到吴齐的耳畔说了几句。
看到吴齐脸色大变,黄锦年、张文灯等人更是疑惑,就怕津卫岛传来什么坏消息。
“我家大人刚刚抵达津卫岛,想请林大人、马将军过去议事!”
吴齐一句话便如投到平静湖里的一块巨石。
林续文、马一功自然是欣然大喜,黄锦年、张文灯脸色骤变,一时也不知道如何评价此事——林缚来津海了!
这简直比虏骑再入燕南的消息,更令人震惊。
林续文也是又惊又喜,他对眼前的情形多少有些应付不过来,林缚能亲自来津海,那是再好不过,说道:“一定是林缚看到虏骑有再入燕南的可能,提前过来支援了!黄大人,你觉得……”
“哦!”黄锦年骤然回过神来,林缚是来勤王的,虽说未奉诏,但这点是确定无疑的,黄锦年也不相信林缚这时候还能有什么坏心……
虽说有些不合规矩,虽说有些急躁,争勤王的功绩,是正常人都会做出的选择。
不过林缚是帅兵大臣,未奉诏公然就进入津海——上一回他偷偷摸摸的过来,可没有公然宣扬啊!
“林制置使是在津卫岛!”张文灯小声的提醒道。
“哦……”黄锦年给眼前的情形搞得焦头烂额,把津卫岛与津海的区别都忘了。
严格说来,津卫岛是朝廷封赏给林缚的永业田,是林家的私产,林缚回到津卫岛,不能算逾越规矩。这也是林缚到了津卫岛之后,请林续文、马一功到津卫岛议事而不是他来津岛的原因,不是林缚在拿架子,而谨守规矩。
林缚上回偷偷摸摸的来津海,也是留在津卫岛,没有踏津海的土地半寸。
虽说朝野对林缚看轻者多,但更多是看轻林缚的人品,没有几人会看轻他的能力。在帝国有数的名将、帅臣里,林缚是不落于人后的。
林缚此时来津海,只要他不存异心,对给当前形势搞得焦头烂额的黄锦年来说,无疑是溺水时看到一棵大树漂来。
燕南情势危急,黄锦年也顾不得身份,他对林续文说道:“我与张大人随你去津卫岛见林制置使,只希望林制置使莫要觉得太唐突就行。”
“请……”林续文请黄锦年在前面先行。
*
林缚穿着青袍,袖手看着冰寒冷冽的蔚蓝大海。
今年真是好险,海冰封冻边缘,离津卫岛就三四十里的距离,要是天气再冷几分,津海就要给海冰封住。如今虽说津海岸缘有些地区给海冰封住,不过冰层不厚,用人力打砸以及土制的破冰船,倒是让航道通畅如故。
“如今你抢着过来做大越朝的忠臣,倒不知道朝廷是欢迎呢,还是暗地里骂娘呢?”宋佳也学林缚穿青袍,身材要比林缚矮一些,脸蛋娇嫩,一看就是个雌货,她说到“忠臣”二字时,却刻意的咬重了音。
林缚笑了笑,又轻叹一声,远远的看见黄锦年、林续文他们坐船过来,说道:“这时候元家还有资格挑肥捡瘦吗?”
“也是!”宋佳微微一笑,说道,“元家即使给打肿了脸,对你这样的‘忠心臣子’怎么也要笑脸如春啊!不过北线形势还没有到最后崩溃的时刻,你还要在津海多住几天才能要到你所要的东西!我想啊,这世间能看透你布置的人,也许真的只有李卓了!要是崇观帝起用李卓为燕京留守使,果断南迁,你又要如何应对?”
“没可能的,”林缚摇了摇头,说道,“我宁可李卓来做这个留守使,我去做这个南迁首功之臣,这个局面其实也不赖——可惜啊,不可能的,时间也来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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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虚实相机
更新时间:2006-22
“淮东甲骑五千、戎卒一万五千、水军万余,正磨刀霍霍、枕戈待旦,”林缚慷慨激昂的说道,“甲骑已在海州集结,可以从破车砚关北上,自青州、经阳信,北上河间;戎卒、水军及海船百余艘已经集结于崇州——只待朝廷一旨令下,旬日间便能北进燕地勤王、以抗暴虏!
林续文、吴齐、孙尚望等人听了心里暗想:淮东能抽出这么多的兵力北上勤王?
“好、好、好!”黄锦年却不晓得淮东的实力到底如何,连说三声“好”。
按说淮东兵员实额应不能超过两万人,但是这年头谁还管得了这些。再说紧急之时,募兵、扩兵,都是可以权宜从事,只要养兵之饷、养兵之粮不要朝廷拨给就行。
林缚来争这护驾勤王的首功之臣,在黄锦年看来他的功利心甚重,但这个也没有什么不好的。要是林缚一样不求,带兵进燕南勤王,谁能放心?
当然了,要不要召淮东军进燕地勤王,远不是黄锦年能做决定的事情。
“本官立时派使者快马直赴京中呈禀此事,”黄锦年之前给虏骑寇燕的危急形势搞得焦头烂额,林缚一来津海,顿时间一扫颓色,热切的挽着他的手臂,说道,“要是天下臣子,都如你我这般效忠朝廷,为君担忧,天下难事何愁不平?不管朝廷怎么决定,对林制置使的忠心,一定会大加奖赏的!”
朝野诸人对淮东的争议很大,但不容质疑的一点,就是近年来唯有淮东军在野战中取得对东虏铁骑大创近歼的胜绩。以往觉得淮东恃兵骄纵难容,黄锦年这时候却觉得淮东可爱之极了。
“……”林缚哈哈大笑,又谦逊的说道,“你我臣子,为君分忧是理所当然。有奖赏固然是好;无奖赏,难道还不为朝廷效力了?”又说道,“听言李兵部已卸职返回京中待命——李兵部伐辽西不力,然朝廷善守伐之臣,李兵部之外也廖廖无几……”
黄锦年听林缚的话音有保荐李卓之意,心里有些不悦。不过李卓已无兵权在身,林缚说这样的话也不犯忌讳,至于朝廷会不会采纳,那是另说。
“河淮流寇剿而难清,年前又东进再犯淮泗。此诚危急存亡之秋,我欲建议朝廷暂行招抚,以为缓兵之计。不知黄大人以为如何?”林缚又说道。
红袄军东进之事,刘庭州、黄叔恩的参劾折子包括林缚的请罪折子,都送到京中。
如何处置红袄叛匪,是剿是抚,朝廷里也是争议不休。户部官员的主流意见还是以抚为主,毕竟人杀光了,田地让谁去种,户部跟谁去征税粮?主剿官员倒是便利,直接质问:要抚,拿什么去抚?
不管怎么说,这时候朝廷是不会轻易处置帅兵大臣的。宿豫、睢宁二城失守,也不可能将责任追究到林缚头上。万一将林缚逼急了,逼得他狗走跳墙,这个后果是大越朝此时无法承担的。
“林制置使若有此议,或可呈折子向朝廷以抒己见,”黄锦年说道,“我想圣上以及朝廷诸公会考虑林制置使的意见的。”
“好。”林缚点头说道。
按照规矩,林缚不奉诏不能踏入津海的土地,所以还要在津卫岛等候朝廷的命令。黄锦年先告辞离开津卫岛,回衙署安排派人进京报信一事;林缚将他事先写下的折子交给黄锦年,要黄锦年派人一并送入京中。
黄锦年、张文灯等人离开,津卫岛上已没有外人,林续文问道:“淮东到底能抽出多少兵卒来?”
林续文对淮东情况还是颇为熟悉的。
淮东总兵力也许要超过三万,但要防备奢家的浙东水师从海路突袭,淮东在嵊泗诸岛到包括江门、鹤城、崇州在内的内线,都要留下足够的守御兵力……能抽出北上勤王的兵力远没有林缚刚才对黄锦年所说的那么乐观。
“真能调来勤王的兵力,半数左右,”林缚说道,“淮东骑兵就算全调过来,也就三千人左右。崇州以长山营为主,上个月才扩编到二十营。水军倒是全线收缩到嵊泗防线以北;此外,黑水洋船队也都在鹤城、崇州集结……”
黑水洋船队从去年夏秋之后,编入四营亲卫营甲卒,全部改为武装商船。粮道暂时中断,黑水洋船社所属的海船完全可以作为合格的运兵战船来使用。
崇州预备兵力甚多,训练也有一些,但林缚对主力步营的扩编,更重视兵甲的完备。
淮东军械监虽说在过去一年卯足了劲在打造,直辖工匠人数是一增再增,但兵甲储备也就五千套出头一些。长山营上月扩编到二十营,已经是极限了。
当然了,真到危急关头,进行极限动员时,步卒能每人发一支枪矛作战,就算是不错了。淮东的枪矛储备还是充足的,一支铁枪刺矛,耗不了多少铁,打造也远比钢刀简单。
即使比刚才跟黄锦年所言,淮东能抽出来的勤王兵力只有半数,林续文还是觉得心满意足的。
津海军才有十营战兵,其中编有一营骑卒;淮东能抽出北上勤王的兵力差不多是津海军的两倍有余——这样在津海就有两万精锐能用,而且还有淮东水军保住海上后路不失,守住河间、沧州、津海三城,应是有相当大的把握。
只要他们能守住冀东地区,宣府军与京营大军守住京畿,限制叶济多镝率骑从冀东与京畿之间的空隙穿插到蓟州去,形势还是大有可为的,关键朝廷做决策要快。
要是等叶济多镝率部打入蓟州,断了蓟镇军的退路,导致蓟镇军在辽西给歼灭,形势就彻底崩坏了。除非淮东能将工辎营的数马兵马全副武装后,运来津海,不然都很难扭转北面的形势——但是这么做,对淮东有什么好处?
这时候最关键的问题就是时间上赶不赶得及以及在定州一带集结休整的虏骑主力,下一步的进攻方向会是哪里?
想到这里,林续文脸上忧色不减。
“燕京形势真的有救吗?”林续文问了一声。
“难说,”林缚不尽不实的说道,“看朝廷的动作够不够快!我来津海之前,就下令两千骑卒过破车砚关进入山东了,此时应在阳信以南地区待命。我会立即派人过去联系。只要朝廷圣旨一下,骑卒可以最快赶到津海来,倒是可以阻止河间府的形势糜烂下去。不过津海这边,仍然要以最坏的打算做准备……”
青州那边,淮东只要跟陈元亮、顾嗣元等人打声招呼,周普率骑营秘密潜入,基本上不会有什么问题,能为骑营提前进入燕南争取出五六天的时间来——这个非常关键。
津海军有战兵六千,短时间里守三座城池不成问题。但河间府若给大量虏骑渗透割裂,三座城池,沧州、津海靠海,还好说一些,河间就成了孤城。
有两千多精锐骑兵来援,作为机动战力,除非叶济多镝一开始就以河间府为主攻方向,不是这边的形势就不至于崩坏。
林续文点了点头,压着嗓音又问了一句:“淮东当真要将筹码押在这边吗?”
林续文对朝廷目前的形势很清楚,对淮东的情况也清楚。大越朝真要覆灭了,淮东是有资格逐鹿中原的。便是马一功、杨一航等津海军诸将,对淮东的感情也更深厚。要他们唯淮东马首是瞻,不存在什么问题。
“即便燕京守不住,津海也必须要坚守一段时间!”林缚果断的说道,停顿了一下,又说道,“至于其他的,见机行事尔。”
津海是冀东地区的要隘,窥视京畿,只要津海不失守,东胡人便算占了燕京,也不敢大举南侵。守住津海,将能为南边争取更多的准备时间。
即使燕南、晋中等地失守,也要尽可能的将这些地区的丁口抽空,不给东胡人所用。
大量难民集结到津海来,要将数以十万计的难民往南疏散,也非短时间能办到的事情。
孙尚望心里疑惑:他之前所知,淮东这回并没有勤王的打算,他所接的命令,也尽量配合吴齐,说服林续文弃守河间、沧州,全力固守津海。
如今林续不仅淮东宝贵的骑兵调到北边来,还要全力守河间、沧州、津海三城,更有可能会进一步将长山营及水军主力调来北面——淮东什么时候突然改变策略了?
不过林缚既然亲自赶来津海来,淮东无疑是改变策略了。
也许林梦得、曹子昂、秦承祖、傅青河等人都看到勤王对淮东来说,更有利可图一些。
更有利可图吗?
南面的奢家如虎在侧,难道不是一直在积攒力量等这个机会打出致命的一拳吗?淮东在过去半年,对闽东、浙南沿海的扰袭,到底削弱了奢家多少力量?
孙尚望满心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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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封官赏爵
更新时间:2006-22
林缚暗中潜来津海、身在津卫岛的消息,很快就在津海传开了。
前一次大劫才过去三年的时间,这么短的时间里,伤痛不可能给轻易忘却。虏骑再次踏入燕南大地,有些人含恨在心,欲为前仇雪恨,但绝大多数民众都陷入惊恐惶然之中,慌然不知所措。
林续文早在十三日就签置坚壁清野的命令,疏导民众往津海避难。但在世人的印象里,津海是座没有退路的孤城,要逃也该往南逃到山东或往北逃入京中避难。
不过在林缚到津海的消息传开之后,大多数人便觉得津海未必不比京城安全。
不过还是有好多人往京城涌,在普通人的印象,拥有八万兵力的京营大军总该抵些用处。
特别是蓟镇军在辽西频有野战胜绩传回,便是连崇观帝也不认为每年花费巨量粮草所养的京营大军不会一点用场都没有。
虏骑从井陉再入燕南,攻势甚急,如雷霆行空,地方难以遏制,三五日间,冀西南连失数城。调宣府军入关圣谕已下,但信使过去传旨,但等宣府军集结入关,少说也要十数天时间。
稍有军事常识者,都会担心再入燕南的虏兵主力会往蓟州方向穿插。届时进入辽西的蓟镇军整个后路都会封死。即使朝廷诸公包括崇观帝本人都不相信留守辽阳的东胡人有能力将蓟北军吃掉,但要是让进入燕南的这两万虏骑将蓟州打烂,再绕过临渝关进入辽西封蓟镇军的后路,先期进入辽西的蓟镇军主力那当真是凶险异常。
十六日,也是林缚抵达津卫的同一天,朝廷等不及宣府军入关,就急调驻守拒马河北岸的左右威卫军又称京南大营两万兵马南下御敌。
京南大营十八日南行到徐水县东南偶伏,仓促接战,一战而溃。东虏万余骑肆意穿插屠戮,徐水县城在接纳溃兵时,也给衔尾追击的虏骑趁机克陷。无数兵卒丢盔弃甲,倒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借夜色逃出,有多少人给屠戮当场。两万京南军在两天时间内彻底覆灭的事实,无疑给崇观帝及朝廷诸臣当头一棒。
虏骑控制范围迅速扩大,到二十日,冀西给攻陷城池已经增到九座,还有两县官员献城投降。
燕南形势迅速恶化以及京营军的孱弱现实,终于令崇观帝及朝廷诸臣丢掉一点幻想。
二十一日,京中终于下定决心,决定传诏令蓟镇军从辽西撤师回援京畿;采纳林缚的进言,委任刘庭州为淮泗招抚使,委任李卫为淮泗招抚副使,招降红袄叛军为朝廷所用;召陈芝虎率部进京协防;委林缚为津海协防使,加从三品银青光禄大夫衔,封崇州伯,召淮东军五千马兵入燕南勤王。
由于冀西及晋中信路阻断,除了发往辽西的上谕外,其他朝廷政令,几乎都要从津海走海路南下通传天下。
朝廷更信任陈芝虎、刘庭州,将招安事委给刘庭州的同时,召陈芝虎率部进京协防,仅让淮东军骑兵进津海协防。
当然,朝廷没有追究林缚擅自北上的责任,还大加封赏。除了封爵崇州伯、加银青光禄大夫衔外,金银制钱、赏功银、斗牛蟒袍、珍珠玉器等,都赏了许多。
朝庭当前的意见,津海这边还以静制动,以守住津海及河间府为要;津海防务、战守之事,由黄锦年、林续文、林缚协商处置。朝廷对林续文、黄锦年也有嘉赏,林续文同样加授从三品银青光禄大夫衔,只是没有军功在身,没有封爵。
“臣领旨!”
林缚撑着膝盖,从香案前站起来,从传旨局郎官手里接过玉轴云纹的上谕,心里却十分的愤慨:给他、给林续文、给黄锦年的上谕里,都未提到对李卓的处置——他在给朝廷的折子里,建议李卓来津海主持冀东地区(包知河间、蓟州)的防务,多少有些以淮东军勤王为条件保荐李卓的意味,奈何朝廷对他不惜封赏,对李卓的问题搁置不议——他的建言如石沉大海,不见丝毫的回应。
内侍省的传旨内臣还要从津海坐船前往山东,从登州登岸再换马前往淮安、河南、江宁等地传旨,顾不得林缚心神恍然,便告辞离去。黄锦年很会做人,局郎官虽说才七品内臣,但常在皇帝身边行走,影响力不小,黄锦年亲自送他去码头坐船。
林续文手里拿着一封玉轴云纹的上谕,跟林缚说道:“也不晓得蓟镇军能不能顺利从辽西撤回来,哪怕是能撤出一半兵马回来,京畿形势都有挽回的机会……”
“能撤回才叫有鬼!”林缚愤愤不平的说道。
黄锦年等人不在场,林缚说话没有那么多顾忌,当即就着香案草拟军令,递给身边的侍卫,要他坐船去青州传令,要周普立即率两千精骑来津海参战。
林续文心生疑惑,挥手让周边人走开一些,压着声音问道:“既然对蓟镇军完全不抱希望,你为何要让淮东军陷进来?只要后路不给截断,弃守河间、沧州等城,津海军守津海还是有把握的。”
“蓟镇军覆灭,不等于燕京就守不住,”林缚说道,“东胡人这回是铁下心要吃掉蓟镇军,但只要郝宗成不犯太大的错误,东胡人吃掉蓟镇军的同时,至少也要崩掉几颗大牙,那他们这一次就没有能力打下燕京了……朝廷在郝宗成身上还是寄了一些幻想。我是送上门来的,他们不好意思彻底拒绝,除此之外,朝廷就从南边调陈芝虎率部北形势怎么发展,还是要看辽西啊!”
这时候吴齐走过来,说道:“高先生来津海了!”
“在哪里?”林缚问道。李卓在京中知道他来津海的消息,派高宗庭过来,倒不让人意外,林缚这几天也一直在等高宗庭过来。
“刚到对岸,才递消息过来,”吴齐说道,“要不,我立即派船接他过来?”
“不了,我们坐船过去,”林缚说道,“随便看看津海城的防御……”
津海协防使的头衔可有可失,最大的好处就是林缚可以堂而皇之的登上津海的土地,不用偷偷摸摸的躲在津卫岛上。
到码头,黄锦年刚好将内侍省的传旨局郎官送走,便一起坐船到津海城去。
林缚这几日在津卫岛随时都在关注着津海城的状况,但亲眼看过,才能深刻的感受津海此时的混乱。
林缚由林续文陪同着,登上津海主城墙头,看城防情况。
津海城由主城与外围寨垒组成,主城由之前的涡口寨改建,范围狭小,民户大多在主城与外围寨垒之间的空地里结庐而居。大量的难民都拥挤在这些区域里。
这时候也顾不上外面的天寒地冻,正组织人手在外围紧急加筑一道简易城壕,将外围寨垒连为一体。这些工作留到此时才做,多少有些晚了,不过朝廷也不可能一开始就容许林续文在津海筑建造一座能容纳三四十万丁口的雄城。
很快,吴齐直接将高宗庭领上城头来见林缚。
高宗庭穿着灰旧皮裘卸寒,四十岁不到的他,看上去像半百老头,跟他一起过来的还有耿泉山。
“李兵部之事,我向朝廷进言,奈何位卑言轻,朝廷置之不理……”林缚说道,“兴许等形势进一步恶化下去,事情或有转机……”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试问世人有几人能做到这一步?”高宗庭苦笑了一下,他不认为在这事情上还有什么转机,他也知道林缚也不应该认为这件事还有什么转机,这么说只是在安慰他们罢了,接下问出他此来津海的目的,“我倒没有想到你会回津海,督帅也没到想到,还特地让我来问一声……”
“津海不能失守。”林缚说道。
高宗庭微蹙着眉头,转头看向城下,对林缚的回答是将信将疑,但他没有刨根究底的问下去,林缚也没有必要将淮东的打算说给他听。
林缚故作未看见高宗庭脸上的将信将疑,说道:“守津海不容易啊——要是郝宗成不能在辽西消耗东胡人的实力,东胡人在三月之后怕有二十万兵马涌进来。届时,大同、宣府都成孤军不说,他们以精锐骑兵窥视燕京,集结步兵来打津海;或以精锐骑兵防备津海,集结步兵去打燕京——都会让我们异常的头疼——宗庭、泉山,你们站在这里,也能看到津海形势不容易乐观,能请你们为守津海出力吗?”
高宗庭没有想林缚直截了当的就要他们留在津海,他微微一怔。
林续文知道林缚对高宗庭也甚为看重,听林缚出声邀请,他也朝高宗庭作揖施礼:“还请高先生、耿校尉助我等一臂之力,当不能看河间数十万民生灵涂炭!”
孙尚望劝道:“高先生与耿校尉守津海有功,对李兵部的处境也有好处!”
高宗庭微微一叹,说道:“微薄之力,不蒙二位大人嫌弃,宗庭感激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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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辽海崩溃
当那赫雄祁率五千精骑从辽东湾的海冰上趟过,直接穿插到辽西中段的宁津,将从临渝来援辽西的万余兵马打溃,在松山的郝宗成就慌了神。
大同方向的虏兵果然如李卓所料所般,分出一部精锐骑兵从晋中借道,迂回插入燕南——郝宗成一边大恨李卓是个乌鸦嘴,说什么来什么,但又能意识到整个都很可能真是东胡人给他们下的一个大套。为了下这个套,甚至不惜将松山城让出来。
时唯二月,辽西大地白雪皑皑。虽不再下雪,但丝毫没有转暖返春的迹象。狂风吹扬干雪,飘飘扬扬,要不是冷得发白的日头露出头,还以为是大雪天气。
李卓帅兵时,六万兵力从宁津到松山是呈梯度配制,粮秣传输更是以宁津为中心。
郝宗成急于成事,不仅将已出辽西的兵力都压到前面来,还从临渝、昌黎抽调兵力往辽西调。此时在松山一线集结的兵力有近七万人,宁津作为辽西的中转地,驻兵不足万余,给打溃的一部不算,在临渝、昌黎的后备兵力已不足两万。
相较于兵力急速往北调动,粮秣运转却严重滞后。大量的粮秣积压在宁津运不上来,松山一线的营寨米粮加马料不过四万余石,给那赫雄祁率精锐插入到宁津一线,松山就有断粮之忧。
在李卓帅兵期间,就在松山北面占了一些山头。李卓派兵在山头上伐木立寨,又用骑兵环护山下,共筑了六处营垒,设了营栅,又在外围掘了长壕。李卓打的是步步为营、向北延伸的主意,最终要将松山筑成坚不可摧的堡垒郡。
郝宗为帅后,嫌李卓步步为营之策的成效太慢,调五万余兵马越过松山,向北延伸,欲寻战机。
当虏骑插入宁津与松山之间,郝宗成又担心后路有失,仓促间将松山北的两万兵马往回调。郝宗成没有控制好消息的传播,几乎同一时间全军将卒都晓得后路给截断的消息,人心惶惶。
那些个领兵的将官,本来就战意不坚。起初觉得辽阳空虚、有机可趁,就急于求战,想捞战功好光宗耀祖。郝宗成拿出秘旨,他们便一起应和,将李卓逐走。但到这时,虏骑从晋中迂回再入燕南,辽东又有一部精骑跨海插入宁津断他们的退路,这些将官与郝宗成一样,便患得患失、不知所措。
有人建议立即回去援燕南,有人建议坚守松山观望形势,还有人依旧坚持重兵直捣辽阳。诸将争吵不休,郝宗成也没有一个准主意。郝宗成督帅后,张希泯就以兵部职方司员外郎暂代监军使。张希泯读过几本兵书,却远远不足以应付当前的局面。
张希泯与郝宗成密室商议了两天,最终竟然是拿出一个四不像的方案来:由袁立山率两万兵马奔打辽阳,有程庭桂率两万兵马回援宁津,郝宗成与诸将率三万兵马在松山居中策应。
松山与辽阳之间的青墙岭、女儿河,有东胡人建造的垒壕。
谁都不会轻易让敌军迫近到王都城门口,松山失守之后,在辽阳西南再筑外围拦截营垒,拒敌于王都之外,是东胡人在过去两个月一直在做的事情。
东胡人在青墙岭的主帅是墨尔多穆亲王叶济罗荣。早年在征伐燕西诸胡时,叶济罗荣就显露出智勇兼备的军事才能,上回破关南侵时,他率两万精骑,在京畿周边牵制京营、蓟镇、宣镇数倍于己的兵力,保证叶济尔率主力顺利将燕南、山东北部清扫了一遍。
这次他在青墙岭统率的兵马,虽说以东胡人为主,但燕西诸胡及高丽人、辽东汉人也差不多占了一半的比例,总数大约不足两万人;倒是上回从燕南捉回来的那批南朝降将很卖力。
当初就是打算以青墙岭为最终的战场,以叶济罗荣所率的两万人为饵,将蓟镇军主力都吸引上来进行会战。奈何李卓不上当,换了郝宗成,时间上已经来不及,只能先派那赫雄祁率兵先切入宁津,断松山之蓟镇军的后路。
即使如此,汗王坚持不同意青墙岭一线的兵马压到松山去……
他们并不清楚松山的粮草储备,将六七万蓟镇军都逼回松山城里固守,不能算什么好事。要是打草惊蛇,让松山的郝宗成铁心撤师退出辽西,更不是他们希望看到的结果。
数次交锋,虽说有故意放水、诱敌深入的用意在内,也能感觉到蓟镇军比陈塘馆一役及上次侵燕南时战力要强了许多。且不说那郝雄祁率领五六千精骑能不能拖住蓟镇军南撤的步伐,既便是拖住了,他们率大军追上去围住,再彻底的吃掉,也不晓得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要让郝宗成心存饶幸与妄想,要让他们迟疑不定,在野战中不断的消耗蓟镇军的兵力跟抵抗意志,才是上佳的战法。
叶济罗荣、叶济尔却不晓得,郝宗成、张希泯等人已经打出他们最需要的那张牌。
从松山到青墙岭,叶济罗荣对北进的两万蓟镇兵不断派出小规模的骑兵与步兵进行试探性的攻击,互有死伤,谁都没有占到便宜。
“叔王,你这一战能打什么程度?”
开口问叶济罗荣的是叶济尔的长子叶济白山,是叶济罗荣的副帅,受封郡王。
叶济白山长相粗鲁,一点都不像叶济尔清秀的模样,但像他的母亲——叶济尔的大妃容貌丑陋,不受宠爱,但不影响白山的地位,毕竟最受叶济尔宠爱的玉妃没有子嗣。
叶济尔身体不好,谁也不晓得他的身体还能扛几年,叶济罗荣倒不是很希望白山继承汗位,那样的话,他与多镝就会有危险。
叶济罗荣藏着这层心思没有表露,望着远山脚下蜿蜒北上的蓟镇兵马,回答白山道:“老老实实的先打好这一战,再考虑其他吧!能将蓟镇军吃掉,便是大捷!”
北边有千余骑驰来,领头骑士所扛的大旗镶着金边,叶济罗荣望过去,说道:“你父王过来了,我们过去迎接吧!”跨上马,在扈骑的簇拥下,飞快下了山。
叶济尔穿着厚厚实实,坐在马背上,看着叶济罗荣与长子白山过来,说道:“南朝已派使者要郝宗成从辽西撤师,信使虽给截住,但想来南朝会不断的派出信使——我决定先派兵支援那赫雄祁,将辽西彻底封住,你们这边要咬着牙先坚持几天!”
“将蓟镇军探出来这两只脑袋斩断,郝宗成必将闻风丧胆,龟缩在松山城里不敢动弹,也就不足为虑。父汗应动员全族大部兵马从临渝入关,与三叔王合兵。只要将燕京周围的城塞、城池攻破,对燕京长期围困,必能轻易破之!”叶济白山说道。
叶济罗荣心里一笑,这小子跟自己玩这一出!
叶济尔遥遥的望了远远一眼,说道:“先打好眼前这一战再说吧!”
二十六日,程庭桂率部在丹岭东侧,与那赫雄祁所率虏骑接战,试探性的打了几仗,便退到丹岭东麓驻营对峙。相持不过一日,突然有万余虏骑从东北方向再度插入,与那赫雄祁合兵,将程庭桂所部围困于丹岭。程庭桂虽派人到松山请援,但在二十七日当夜,虏兵就对程庭桂所部发起猛烈的攻击。
酷寒季节伐木本就艰难、程庭桂退入丹岭的时间又短,丹岭营寨建得极其单薄。虏兵下马执火夜攻,于二十八日凌晨从东北角攻破丹岭营垒。程庭桂所部坚持到二十八日午时,程庭桂身负重伤而亡,余将见等不来援军,终于抵挡不住压力而选择分兵突围,自此程庭桂所部便算是彻底崩溃。
荒山野岭,地覆冰雪,除西边的深山老林,逃无处逃,溃兵在雪地里奔逃,却给虏骑轻易从后面追杀,给箭射杀或给战刀砍杀——喷溅而出的热血流淌成河,融了一片雪,流不多远,就又冻成红色的坚冰。
那赫雄祁分出五千骑兵追杀溃兵,封锁松山退路,他率主力北进,在松山城四十里外的药王山,将出松山往援程庭桂的万余蓟镇兵迎头击溃。之后又绕过松山城,夹击此时正攻打青墙岭的袁立山所部。
唯有将袁立山所部彻底歼灭,辽西蓟镇军也就不足为患了。
除了那赫雄祁率来的万余精锐、青墙岭的两万守军,三月初一,叶济尔亲率三万兵马赶到青墙岭,将袁立山所部两万兵马彻底的围困在冰天雪地之中。
面对辽西突然恶化的局面,郝宗成没有敢再派援军将袁立山所部接应出来,也没有敢坚守松山城,怕给东胡人围困在松山城,于三月初二,极不理智的仓促弃城向南突围。
郝宗成所率突围兵马仅两万余人,准备很不充分,积储粮秣、辎重以及重型军械悉数丢弃,既然开路,也无殿后布置。两万兵马只是乱哄哄的上路,仓惶往南而逃,在宁津、丹山一带,受到滞留此地的五千虏骑顽强的拦截,仅有少数兵马,从空隙里漏过去。
袁立山在青墙岭东麓坚守到三月六日,见围上来的虏兵越来越多,而松山方向没有一个援兵过,选择投降。
随后叶济尔即命叶济罗荣、那赫雄祁率两万精骑先行,会派丹山一带拦截兵力,追击南逃的蓟镇军,顺势入关,与前期进入燕南的叶济多镝,合兵再打燕京!
叶济尔与长山叶济白山率主力还要青墙岭、松山、丹岭一带进行扫尾、接收降兵,待休整之后,才能再率大军入关。
李卓耗费三年精力重造的蓟镇军在短短不到十天的时间里,就彻底崩溃。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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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再勤王
一将无能,累死千军。
郝宗成在辽西形势极为不利的情况下,还犹豫不决的兵出两头,津海诸人就晓得蓟镇军已逃脱不了覆灭的命运。
进入三月,坏消息一个接一个传来,仿佛一记记重锤打在众人的心头。
蓟镇军是大越元氏在北方能依重的最后一支重兵集团,蓟镇军的覆灭,意味着北方彻底失去在野战里抵抗虏骑的能力。
受郝宗成之命,从登州跨海进入辽东半岛扰袭的登州水师,在辽东南角的金州也遭到毁灭性的打击。与此同时,高丽水师配合辽西的战事,大规模从东侧侵袭山东沿海,与登州水师残部在成山角一带海域激战。
虽说在渤海口与高丽水师的海战互有胜负,但登州水师登上辽东的兵马损失殆尽,整体实力给削弱一半不止,已无力北上支持燕冀的战事。
程庭桂所部在丹山崩溃的消息传到津海是三月初一,林缚当即上书,要求朝廷当机立断烧毁昌黎军仓,将驻守昌黎的蓟镇军残部往蓟州集结,尽可能的做到坚壁清野、削弱虏骑大规模南进后的补给能力,确保冀东重点城池不失。
昌黎是蓟镇军领司治地,也是整个蓟镇军的后勤总基地,驻兵五千余人。便是李卓督蓟镇期间,昌黎也是受郝宗成直辖。所有从海路转输供应蓟镇的粮秣物资,都在昌黎集散,除子大量粮秣外,兵甲军械无数。
虏骑前哨,已经大规模的往冀东地区渗透,这时候组织人手将粮秣、兵甲、军械从昌黎进行疏散出来,是完全不现实的,唯一能做的就是烧毁后弃城。
在京畿储粮都不足二十万石的情况,要彻底烧毁军储粮秣达二十万石的昌黎军仓,是需要相当魄力的——叶济多镝没有给朝廷表现如此魄力的机会,三月初三,五千精骑从霸州绕过,直奔昌黎,夺两虎山寨,像一支巨大的铁钉打入临渝、蓟州、昌黎之间。
到初六日,进入昌黎北的虏兵就增至万骑,同时进入冀西的虏兵大规模东移,津海压力大增,无力分兵去接援昌黎、乐亭。
昌黎驻军退路给断——昌黎驻军也许不会轻易弃城投降,但是指望昌黎驻军在退路被断之后还能毅然烧毁昌黎军仓,多少有些痴心妄想了。谁都晓得,这时候烧毁军仓,一旦城破,面临的就是东胡人屠城。
也是初六这一天,朝廷的使臣再次从虏骑的空隙里穿过,来到津海,带来三道上谕。
一道是调山东梁习、梁成冲父子率兵从平原府北上收复冀西南地区,一调长淮军从河南渡河进晋中,伺机进入冀西北勤王,一调淮东军走海路北进冀东勤王,也派使者从冀西潜入,封曹义渠为郡王,调曹氏率兵进入晋西北,打击围困大同的虏兵。
*
官厅偏厢房里,林缚负手身后,看着悬挂在北面墙壁上的地图。
陈芝虎北上动作很快,赶在冀西虏兵东移的机会,找空档进入京西。陈芝虎进入京西后,就给封授燕西侯,是比崇州伯高三级的郡侯爵。陈芝虎所部与入关的宣府军会师,约有三万精锐,编为西路勤王军。这是朝廷最后拼凑出来的一支重兵集团,兵部尚书周宗宪给委为督帅重任,直接掌握西路勤王军。
随着叶济多镝所率三万余骑主力东移,西路勤王军也移到京畿南边备防。蓟镇军生死不明——很多人在程庭桂所部被击溃后都意识到蓟镇军难逃覆灭的命运——朝廷轻易不敢再将西路勤王军投入会战。
虽说叶济多镝所部楔入冀东,但临渝、蓟州、昌黎等城,还有蓟镇军残部两万余人分城据守。
当前情形下,朝廷在燕冀的兵力不比虏兵少,甚至部署得当,还有一战之力,但蓟镇军主力在辽西覆灭后,东胡人能从辽西输入多少兵力来,这个还不得而知。
“梁家为自身利益,集兵屯于平原一线是肯定的,但北面的局势没有好转之前,不能指望梁家会带兵进来打……”
高宗庭从去年到淮东报信之后身体就一直不大好,在烧了火炉的室内,他身上还穿着狐裘子卸寒,愁眉不展的站在林缚身侧,盯着地图分析当前的形势……
“……梁成翼不会让曹家从潼关出兵借道河中府东进,朝廷也考虑到这一点,所以调曹家从西北出兵围困大同的虏兵——曹家也不会拒绝出兵,但眼下曹家的兵马都聚集在潼关等南线,要等他们调兵从北面进逼大同,没有半个月的时间,根本就赶不及——围大同时,燕西诸胡仅派少量骑兵参与,此时见有大利能争,必然能增加兵马南下晋中。曹家与燕西诸胡相抵消,总之燕冀的战事,是不能指望曹家的……”
高宗庭评价梁家意图的语气颇有不敬,但看林缚没有吭声,黄锦年底气不足的问道:“长淮军能有两万精锐从晋中借道进入冀西;再者淮东军两万戎卒北上,能抵虏兵两万精骑,局势便能改观……”他这时候就担心林缚见形势恶劣改变调淮东军北上勤王的主意,没有淮东军两万甲卒,北面的形势还真不容乐观。
“我已派人去崇州传令,”对黄锦年的担忧,林缚安慰道,“崇州方面已经做好万全准备,大约还有两天时间,勤王诏与我的手令就会传到崇州。靖海水师会先一步有所行动,将高丽水师从渤海口清除出去,运兵船随后也不会耽搁两三天的工夫!”
高宗庭看了林缚一眼,又看了黄锦年一眼,嘴角浮出一丝冷笑:
如今奢家在西线对徽南方面的攻势又急又猛,虽说长淮军仅调两万精锐北上,还有一万精锐南下渡江防备邓愈在徽南撑不下,但西线真能十足的把握能守住?
在这种情形下,林缚怎么可能将淮东的兵力抽空来支援北线?能调一万精锐过来,就谢天谢地了。
很显然,蓟镇军在郝宗成的指挥下,方寸大失,大溃之时,根本就没可能去消耗东胡人的实力——在信路中断情况,一时间还无法知道辽西战事的结局到底是怎样,但可以知道,从辽西进关的虏兵,没有十万,也有八万。
不比上一次,东虏破关进来还抱着打劫的心思,熬到春暖花开,东虏就会退兵离去。这一趟,东虏的野心显然更大,叶济多镝所攻陷并重点布防的几座城池,显然在山水地势上,需要关键点。
在针对津海方面,叶济多镝不仅控制涡水上游的卫津塞,从卫津到霸州一线的骑兵就部署有万余,所筑的几座营垒,也明显有将津海排斥在外围的意图——东胡人已经从三年前的燕南诸战里吸取了充足的教训,林缚想从津海方向再用奇兵很难。
北地形势恶化到这种地步,淮东军一万精锐填进来,加上已经先期抵达津海的两千精骑,能让整个局面能有多大的改观?
也许林缚仅仅是想守住津海,燕京能守住,他的勤王大功也不会减北半分;燕京守不住,津海还要守住才行——这也许是林缚所打的算盘吧?
高宗庭心里暗暗揣测着。
这时候,吴齐走进来,走到林缚身侧,说道:“郝宗成、张希泯等人逃入临渝关,随他们逃回来,仅有四百余骑兵;从辽西方向,有大量虏骑尾随而来……”
吴齐声音不大,在场的人都能听到,场内的气氛一时间冷到极点,谁都懒得在这时候再多说什么。
郝宗成、张希泯几乎是只身逃入临渝关,而且距辽西最后会战的时间如此之短,辽西战局是怎样的结果,实在不难想象——根本就不能指望郝宗成率领下的蓟镇军能在辽西拼掉两三万东胡人的精锐。
若是宁津也失陷,宁津不仅将成为东虏从辽西向燕冀进军的前沿基地,宁津所积储的粮草,更将支撑虏兵长期在燕冀做战。
此时海冰还没有消融,临渝关挡不住虏骑,大量的虏骑可以直接绕过临渝险关,走海冰南下……
“探马都收缩回来吧,没有必要真牺牲人手了,”林缚平静的吩咐了一声,又看了看林续文、黄锦年,“我有些累了,先回岛上休息了。”
朝廷的驿骑已经是失灵,这时候很大程度是淮东探马借着夜色在冀东地区穿插传信,但是随着虏兵对冀东地区的控制日益严密,淮东探马的牺牲很大——林缚这是下令要淮东探马全线回缩到津海来,不再去关注津海外围的形势变化,眼下是到了咬紧牙关守住津海的时候了。
崇州进入三月,地气转暖,草木萌春,行人穿夹袍、夹袄就能御寒,不过北地天气仍寒。
集结于崇城港、鹤城港待发的长山营甲卒,在三月之前,每人又发了一件棉衣。
靖海水师全线回缩到内线不说,工辎营也调两万后备兵员集结在鹤城、江门、崇城等地集结。淮东从二月中下旬,大规模向民间征集寒衣。观音滩船场从二月上旬就开始削减造船产能,不断从船场借调工匠,补充到军械监。
几乎是在林缚前往津海协防的同时,淮东所属衙署的工作重心就进行全面的调整,转而为北上勤王做准备。
等不得勤王诏令传来,靖海水师就有一部先期北上,会同登州水师,与在渤海口出没的高丽水师激战,势要在大军从海路北上勤王之前,将高丽水师清除出去,扫清北上的障碍。
三月十二日,勤王诏与林缚的手令最先送达崇州。
留守崇州的秦承祖奉命召集包括海陵通判吴梅久等官员在内的淮东在崇州的主要官员,传达将由他亲率淮东勤王军北上支援津海、林梦得留守主持的命令。传信快马在崇州、在淮东大地上奔趹传令,也通过快船向海虞、暨阳、江宁等地传信,要求海虞军往东江一带收缩,防备奢家的浙东水军会趁机袭扰。
即使是悲观的气氛,淮东也是一时间沸腾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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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欺君
奢家将兵力压在西线,从婺源到淳安,不到两百里地,集结精锐兵力超过五万,此外还有杂辅兵三四万人。
在新安江上游的塘坞集,便是浙西都督府行辕治所。
以塘坞集为中心,奢飞熊在外围不到二十里方圆的姜家集、齐溪、白际寨、落凤山等地建造六座营垒,分驻三万精锐,保持对北面昱岭关的攻势。
从浙西进入徽州,地势上给白际山、浮玉山脉天然阻隔。邓愈以徽州城为中心,重兵塞昱岭关等险塞、要隘。浙闽军兵马虽众,战力也强,但硬着头皮打了半年,硬是不能打下徽南。
除塘坞集的浙西大营,奢飞熊在西边百里外的婺源县也布有重兵两万余人,保持对江西浮梁县的攻势。
奢家在西线的部署,虽说是集兵于一处,但利于对徽南、江西两地同时用兵。无论哪一方向先打开缺口,都能够让浙闽大军长驱直入,挺进中原,夺得大片膏腴之地。
行辕大堂里,奢飞熊坐在四周围着红锦锻的楠木公案之后,面色沉郁的听诸将汇报昱岭关的战事。
“我再率人上去,昱岭关骨头再硬,也要将它啃下来。再战不成,宁可都督削去我的将职,我绝无怨言!”王徽声音激亢的要立军令状。
王徽原是会稽守将,降了奢家之后,也知道没有退路,要想在晋安武将里露出头脸来,需要十分的卖力才成。这数月来打昱岭关,都是王徽所部,消耗甚大,但好在奢飞熊都及时给他补足兵员,没有借机削弱他的意思,令他心怀感激,越发想挣下克陷昱岭关的首功。
昱岭关不是从浙西进入徽南的唯一通道,王徽甚至费尽心思,从昱岭关城的东侧,辟出一条越山小径,输兵到昱岭关城的北面,对昱岭关进行南北夹击。但是不攻陷昱岭关,大量的物资就无法从浙西往徽南输送,更谈不上攻打邓愈重兵防守的徽州等城……
“王徽将军尽心尽力,大家都有目所睹,”奢飞熊心情再坏,也要安慰为奢家尽心效力的将领,说道,“眼下紧要的是防备邓愈从徽州支援昱岭关。昱岭关就三千守军,再顽强,多耗些水磨工夫,也能攻陷下来,急躁不得……余将军、田将军,你们也调派些人手,支援王徽将军。因为部署,王徽将军率部顶在前面,但不能让王徽将军一人损兵折将,从今日起,你们各抽两千精锐,交给王徽将军统一辖制,轮番攻打昱岭关!”奢飞熊如此吩咐浙闽嫡系余文山等将,决定这时候将浙闽精锐压上去攻打昱岭关,婺源那边也要加大压力。
王徽自是感激不尽。
这时候门外通报长史田常过来了。
田常原为明州府兵备佥事兼两浙提督府参军事,早年暗投奢家,是两浙郡兵在昌国中计覆灭的罪魁祸首,奢家得浙地之后,田常以都督府长史一职成为奢飞熊统御浙地的重要助手,田氏也有多人出任要职。
奢飞熊在浙西领兵作战,田常在会稽坐镇,确保明州、会稽等地的粮秣源源不断的走钱江输供浙西数万大军征战所用。
田常此时来塘坞集,诸将脸上都有疑色,不晓得他亲自赶过来见大公子,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今日议事便到这里,诸将都遵嘱照办就是……”奢飞熊将诸将遣走,让人将田常请进来。
“都督,浙西战事如何?”田常走进来作揖行礼,开门见山的问浙西战况。
奢飞熊脸色如常的摇了摇头,说道:“还需要几日时间……”
“长淮军大部、淮东军已然动身北上勤王。除江宁守备军外,在扬子江一线,朝廷能抽调的兵力仅东阳兵、长淮军一部约万余人以及孟义山的宁海军……”田常说道,“方家再次派人来问,都督走不走方家埠?”
奢飞熊脸色凝重,问田常:“方家可不可靠?”
“方振鹤与卑职私交二十载,心性相熟;他若给董原所用,瞒不过卑职的眼睛,”田常说道,“再者,都督派轻兵夺下方家埠后,大军再跟进之,又能有什么圈套?方振鹤能狠下心用方家百余口人帮董原下套不成?”
“嗯,是这个理……”奢飞熊点了点头。
从浙西东进,沿新安江-钱江而下,最为便捷。
从淳安沿江而下往东便是桐庐县,桐庐县位于江南岸,给奢家所夺,是奢家连接浙东、浙西两地的要隘。
再往东是富阳县,富阳县在江北岸,是杭州的西南门户之地,为董原屯兵堵奢家从东线北进的重镇。在富阳县北面是临水县,也是奢家要从东线北进的必经之路,董原都派重兵防守。
除了富阳、临水这一条北进路线外,在临水县西部,还存在一条可以北上的小径。
这条小径大体是从淳安县沿着浮玉山东麓北进,不仅能绕过重兵防守的临水县,一直通到北面的湖州府安吉县,打下湖州府腹地;还能从安吉县西南的浮玉山北麓穿过,夺千秋关进入徽州打邓愈的腹后;或者夺独松关进打徽州府北境的宁国县。特别是独松关,是从浙西北进入江宁的陆上要道。
这条路线险辟,但董原也非没有防备,沿线置分水、印渚、方家埠、于潜等寨防守。同时这条路线有岔道与临水县相接,岔道交口就是田常嘴里所说的方家埠,这是条路线的重中之重。
浙闽军先手夺下方家埠,再出其不意的清除这条路线上的其他障碍也容易,就可以沿浮玉山东麓北进;但同样的,要是方家埠给董原从临水派兵夺回去,那先期深袭的浙闽军就将成为瓮中之鳖,退路给截断,就将陷入异常凶险的境地。
在奢飞熊与田常在制定这个策略时,有两个关键点。
一是要等到江东郡腹地兵力空虚,先期打入的浙闽军精锐才能不受阻障的有大作为,才能将朝廷在南线的部署彻底打乱,减轻主力从正面攻入的阻力。
二是要浙东对富阳等城大肆用兵,吸引董原的兵力,浙西则以方家埠为跳台,袭夺临水。唯有打下临水,才能确保浮玉山东麓这条路线的侧翼安全,到时候甚至浙西兵马主力都可以通过这条路往江东腹地输送,一举将元氏在江南的根基打烂掉!
东胡人再次破关入寇,陈芝虎给调去勤王了,长淮军大部给调去勤王了,淮东军也给调去勤王了——这也是浙闽军向北突破的最佳时机——奢飞熊也晓得,再不打就没有机会了。
不仅燕京能不能守住,不管崇观帝能不能逃出来,或迁都江宁,或在江宁另立新帝,都将无法避免。在过去两三年间,元氏为维持京畿命脉,从江南等地抽税,支撑津海粮道的运转,每年差不多要投入几百万两的银子。
一旦迁都或在江宁另立新帝,元氏还能掌握的资源都将以江宁为核心聚集。
除了北面会有部分兵马撤到南边来,仅从津海粮道上每年节约下来的几百万两银子,就能够让江宁多养十几万的兵马。
到那时候,浙闽就将困难重重。
“调苏庭瞻集兵打富阳!”奢飞熊想了良久,终于是下定决心,签署手令交给田常带回去,“要苏庭瞻用出十二分的力气来!”
奢飞熊也无法再等,再过两个月就是江南的雨季,浮玉山东麓的小径在雨季将异常难行,说不定说到山洪或滑坡,整个小径都会给中断,必须要抢在雨季之前动手。
“是!”田常欣喜道,似乎能看到浙闽军袭夺临水,从浮玉山东麓北进,进入安吉、宁国后的情形!田常拿着奢飞熊的手令,当天就坐船沿新安江而下返回会稽,与在会稽早就准备妥当的苏庭瞻会合。
十五日,奢家在浙东的水陆兵马主力在主将苏庭瞻等人的率领沿江西进,攻打富阳、杭州等城……
到这时,从婺源到淳安到富阳,奢家在浙西、浙东所布的十万兵马都全部调动起来,分三路同时攻打江西、徽州及杭州三地,凭借兵力上的优势,卯足了劲要打出一个缺口来。
浙北河网密集,阻止不了奢家浙东水师的渗透,董原一脸忧愁的看着直逼杭州城下的战船。虽说他在浙北还有四万兵马可以调用,但老卒不过万余人,其他多数都是去年秋后新募兵卒。由于粮价飞涨,市井间的城坊户生活艰难。为稳定形势,董原被迫从城坊户里招募兵员。此时虽说有助缓和粮价飞涨的矛盾,但也使得所募兵员素质较差。又缺乏兵甲,训练也不足,这些新募之卒的战斗实在差强人意。
杭州城兵众墙固,不怕有失,但富阳是小城,城池低矮,又临着江边,容易给奢家投入兵力。富阳虽有六千驻军,但能不能抵抗住奢家两万兵马的轮番攻打,这时候还很难说。
董原更没有意识到在临水县的西线诸防寨里,已经有人给奢家暗中收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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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十五日这一天,袁立山率部投降、松山、宁津等辽西城寨尽数失陷,两万虏骑绕过临渝关进入蓟州、彻底围困昌黎的消息传到津海。
对津海诸人来说,最坏的预测给证实了——即使早有预料,林续文看过探马冒着生命危险传回来的信报,手脚也是顿时冰凉;黄锦年等人也是默然无语。
高宗庭更是恨得无言以对,他与督师数年心血,几乎是一夜之间就给败光,叫他心头如何好受。恨不能将信报扯碎,扔到郝宗成、张协、张希泯等人的脸上,要他们睁眼看看这血淋淋的事实。
“是不是派人去岛上请林制置使过来议事,”黄锦年说道,“算日程,淮东军也该到渤海口了吧?”如今在津海的黄锦年也仅能将淮东军当成救命稻草来抓。
林续文点点头说是,虽说高宗庭也在这边,但高宗庭不能算林缚的嫡系,派人去找林缚留在津海城里联络的孙尚望,要孙尚望派人去津卫岛请林缚过来议事。
过了一个多时辰,孙尚望才去而复返,手里拿着一封书信回来,却未见林缚的踪迹。
“林制置使呢?”黄锦年没看到林缚的人,看到孙尚望拿到一封书信过来,心头咯噔一下,顾不得体统,上前抓住他的手,问道,“林制置使呢?”
“我家大人昨日有事离开津卫岛,兴许三五日就会返回,事出仓促,没来得跟林大人、黄大人说一声,”孙尚望深吸了一口气,他也刚刚才知道林缚昨日秘密离开津海,为了掩人耳目,甚至将“林政君号”停在津卫岛上,他将手里的信函交给林续文,“这是我家大人留给林大人的信!”
林续文一时间琢磨不透林缚的用意,将信将疑的将信拆开——
高宗庭不用看信,这时候已能将一切都全然了悟在心,心里骇然:林缚为行声东击西之策,以勤王为幌子,甚至不惜欺君,将包括朝中诸臣在内的所有人都欺骗了一个遍!
林缚便是犯下欺君大罪,谁能奈何得了他?
高宗庭又想笑又想哭,也不管林续文正在读信,拍着大腿径直走出官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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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转折
第44章
在这个拿忠君当牌坊的年代,林续文也万万没有料到林缚胆大妄为到拿勤王做幌子骗过所有人,手里捧着林缚留给他的书信,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将信交给黄锦年,问道:“林制置使暂时有事离开津海,需要三五日才能回来,留下这封书信,黄大人,你看怎么办?”
哪可能是离开三五日?黄锦年又不是傻子,此时恨不能将林缚生吞下去,转念又想:林缚抽身而去,原计划从海路过来的淮东勤王军自然不能指望,但有一点能肯定,林缚、林续文等人不会轻易弃守津海。
想到这时在,黄锦年又不放心的问道:“周普将军可还在津海?”要是周普也率骑兵离开了,就意味着林缚彻底放弃津海,到时候他要千方百计的想着保命,哪里再有心情恨这恨那的……
“十七在信里说淮东骑营在津海受我你节制,自然不会将骑营调走……”林续文说道,但他心里也有些不踏实,这么大的事情,林缚事先没有跟他透露一点风声,要是林缚在书信再扯慌,他找谁诉苦去?
想到这里,林续文看了孙尚望一眼,见他脸上一样有迷茫之色,想来也是刚刚知悉此事,便与黄锦年商议道:“是不是将大家召集过来商议一下……”
只要自家性命无碍,特别这时候大家都绑在津海这艘破船,一切都要以守住津海为要,黄锦年也顾不得去追究林缚的欺君大罪,要追究也轮不到他来追究——黄锦年沮丧的点点头,说道:“林大人,你来安排吧……”
林续文吩咐官厅里的随侍,说道:“传我与黄大人的命令下去,要城里昭武校尉以上将领及七品以上的官员到官厅来议事,此间消息一律不得泄漏出去……”
这时候门侍通报吴齐、周普与马一功求见。
听到吴齐与周普还在津海,林续文心里松了一口气,但想到这么大的事情给瞒着,心里也老大不痛快。
孙尚望对林缚的计划不知情,但吴齐与周普肯定是知情的。
吴齐、周普、马一功走进来,马一功脸上也是掩饰不住的震惊,林续文心想他应该也是刚从吴齐、周普嘴里知道林缚于昨夜秘密离开津海的消息,沉着声音说道:“吴将军,你过来一下!”便先往偏厅走去,等吴齐跟过来,压着声音问道,“淮东真是胆大妄为,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知会一声?”
“大人正要我跟大公子解释一二,”吴齐恭敬说道,“此计甚险,稍走漏消息,计将不售,崇州也仅二三人知悉通盘计划,崇州方向一切都以北上勤王做准备。我也是昨日才知道大人的打算,此其一也。其二,此计甚险,若计不售,欺君惘上之罪难逃也,大人不想不留一点余地的将大公子跟林家都牵累进来……”
“唉……”林续文叹了一口气,要是他一开始就知道林缚有这样的打算,说不定会劝他打消这个主意。
谁能想到北面的形势一下子就陷入这样的困境,如今超过五万虏骑漏进来,遮闭在冀东地区。临渝、蓟州、昌黎等关城,朝不保夕。不要说信路中断,知道林缚拿勤王当儿戏的也就津海诸人,便算消息传到燕京去,朝廷又有什么能力追究林缚的欺君惘上之罪?
“意在奢家?”林续文又压着声音问道。
“对,”吴齐说道,“我家大人说,北地势危,对奢家来说,也是绝无仅有的一次机会,奢家在南边不可能不趁火打劫。若江东有失,便算这回勉强将东虏打回去,大势也难再挽回!”
林续文早就想到淮东不会将筹码押在北面,只是林缚演戏太真,再者谁也没有想到他会胆大到拿勤王当幌子骗人,便这样给欺骗过去——这时候听吴齐这么说,林续文也觉得甚是,要是南线给奢家打穿了,他们在津海再辛苦,又有什么用?
不要说淮东,林家的基业也在南边。
除了给欺瞒心里有些不悦外,从林家的根本利益出发,林续文也希望林缚先顾南边。
津海守不住,大家还可以走海路往南边撤——看眼下的情形,北面的形势已经很难挽回了——这时候更需要南边能稳住、不出大乱子。
“十七离开时,有没有说津海这边怎么守?”林续文又问道。
“要在东虏反应过来之前,将河间的人马都撤到沧州去!”吴齐说道,“之后就要等南边的消息——燕京若许能守住,或许不能守住,但等南边稳定下来之后,就要逐步将津海城的难民往南边疏散!也许最后迫不得已,要将津海城放弃掉!”
城小有城小的好处,便如阳信,三四千人,便能守得严实,但城里容纳不了多少难民。城大有城大的好处,就像津海城外围的城壕筑起来,勉强能容纳近三十万人避难其中,但这样的城池,防守兵力不能少,同时也避免会有给打入的薄弱处。
一旦等东虏控制冀东地区之后,必然不会忍受侧腹有这么个心腹大患存在,一旦东胡人集中兵力来打津海,到时候要守住津海,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津海最终是守是弃,还要看形势的发展。不过在燕京还没有失守,朝廷在京畿尚有数万能战兵马之时,以津海军及淮东骑营为主力,守住津海是没有大问题的。
林续文与吴齐交换过意见,再回到正厅,津海城里的将领官员,差不多都聚集到官厅。
不管怎么说,真正的知悉详情也就那么几个人。
即使不怕朝廷日后追究淮东欺罪惘上的罪名,但也不可能公开宣扬,那样会严重打击津海军民守城的士气。
普通将领、官员也只知道林缚暂时离开津海是去山东督运、督军。
一旦在渤海口的靖海水师全面收缩南下,运兵船又迟迟不通过渤海口北上,东胡人自然能明白淮东军北上勤王是声东击西之计,在冀东的虏兵自然将无所顾忌的往河间府腹地渗透、切割。
眼前紧要的就是要在东胡人反应过来之前,调整津海的防务部署,散在外围的兵力全面收缩到津海、沧州两城,以海路为依托,全力固定这两座城池。
黄锦年、陈文灯等官员对林缚抽身离开津海一事,也无话可说,眼前最紧要的还是配合林续文守住津海再说。
军议结束,诸将都奉令去调整部署,吴齐跟在高宗庭后面走出来,喊道:“高先生,高先生……”
高宗庭站住,等吴齐走过来。
“我家大人说,能知他者,必高先生也,”吴齐说道,“事涉机密,不若有失,对于事先不能知会一声,我家大人要我代为跟高先生道个歉!”
“知林制置使者,督帅也,”高宗庭微微叹道,“知道林制置使来津海的消息,督帅便坚持要我跟泉山、定邦来津海。定邦性子倔,死活要留在京中照顾督帅——督帅对定邦的坚持大发脾气,终是拧不过他。一开始对此我还有些疑惑,这时候便想明白了:督帅一开始就想明白了,燕京会陷为绝地,林制置使不会将淮东的筹码都押在北边——这一别便天人两隔了……”
说到这里,高宗庭又忍不住落下两行清泪来。
“陈芝虎还在燕京,朝廷对他甚为依重,李兵部应能无羡!”吴齐说道。
“督帅终究不是林制置使,督帅心里清楚一切,但他始终跨过他心里的那道槛,使得他处处受奸侫牵制。郝宗成、张协之流,知道督帅的弱点在哪里,陈芝虎一介武夫,便是在京中,又怎么护得了督帅?”高宗庭说道。
吴齐心里一叹,也不劝什么,与高宗庭分头去处置各自手头的那堆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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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日,在东虏俘臣原内侍省局郎官杨文昌的说降下,昌黎守将在坚守半个月之后,打开昌黎城门,率部向叶济多镝投降。积粟约二十万石以及储备大量兵甲、军械的昌黎军仓便这样完整的落入东胡人手中。
除了先期进入关内的五万虏骑,以昌黎为中心聚集,攻打冀东北城池外,叶济尔也亲率三万马步兵抵达临渝关门,与从南面发动攻势的那赫雄祁所部夹攻临渝关。
到这时,东胡人的战略也暴露无疑,就是要先集中兵力攻陷燕冀等地的外围城池、军塞,打通从辽西进入燕冀的通道,然后再长期围困燕京。只要粮草补给不成问题,东胡人这次绝不会轻易的退到关外去。
也在同一天,林缚与宋佳乘津海号抵达渤海口西城山岛,与先期进入这边的靖海第一水营的船队汇合。
也是在这一天,淮东勤王军的运兵船队,也在靖海第二水营的护航下,抵达渤海口海域……
船桅如墙,站在辽东南角的金州城头,都能清晰的看到这片海域帆桅如云、铺天盖地——在靖海水师强势进入,高丽水师被迫从这片海域退出去,缩回到汉阳府休整。
至少这一刻,淮东军大举北上勤王的消息给眼前的情形进一步证实。东胡人的快骑从金州驰出,通知辽西以及进入冀东地区的兵马,小心戒备淮东军从津海登岸。
林缚负手站在荒凉的西城山岛上,眺望一眼望不到头的南方天空,压着声音跟身边的秦承祖、敖沧海、赵青山等将说道:“这次还不能斩下奢家的一支胳臂,以后就没有这样的机会……”
“算着时间,青河也应该从嵊泗返回崇州传达大人的密令了!”秦承祖说道,“就是不知道奢家在浙东的兵力部署有没有出现变化!”
“管不了太多了,奢家在浙东的兵力有变化也好,没有变化也好,这一仗硬着头皮都要打的!”林缚说道,“传令南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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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奢家获捷
要不是傅青河携林缚手令潜回崇州,要不是傅青河、林梦得、孙敬轩三人一起上山来陈诉其事,顾君薰都不敢相信昨日淮东上下还在全力的为北上勤王做准备,今日就突然要转头往南打浙闽!
淮东军北上勤王是奉了圣谕的,突然转头往南打浙闽不是违旨吗?要是淮东一开始就是这样的打算,夫君这回去津海,不是欺君吗?
顾君薰自幼受训忠君之道,看待什么事情,也有自己的主见,一时间也难以接受这样的结果,愣愣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柳月儿觉得意外,倒没有什么难接受。一直以来,天大地大,在她心里都没有林缚大,林缚做出什么决定,她都自然认为是再正确不过的真理,没有什么好质疑的。
小蛮对朝廷含怨之恨,非常人难以想象,对北上勤王意见最大。只是在这样的事情上,没有她发表意见的余地,这时候傅青河与林梦得跑过来说,不北上勤王了,要南下打奢家,她要不是顾忌着自己小夫人的身份,早就拍手叫好了。心里巴不得傅青河、林梦得快走,她好去找苏湄说这事。
顾君薰心里最大的失落,也许是她没想到这么大的事情,她也不能提前知道一点风声。顾君薰看了看坐在身边的柳月儿、小蛮,看她们的神色,想来事前都一点都不知消息。
也难怪,柳月儿这些年就不关心军政,小蛮还有些小女孩子心性,心里不怎么能藏住事情——只是住在城里的那个女人,还有跟在林缚身边的那个女人,也事前一点都不知道消息吗?
想到这里,顾君薰心里也忍不住有些醋意从心头泛起来,但她还是知道分寸,即使林缚选择在欺君惘上的道路走下去,她也只能嫁鸡随鸡,对傅青河等人说道:“夫君信任你们,你们手里也有夫君的手令,你们遵属照办就是——我们三个妇道人家能做什么,还请傅先生与梦得叔吩咐!”
“属下不敢失礼,照大人吩咐,确有些事要请三位夫人劳碌,”傅青河与顾君薰几乎没有怎么打过交道,但他尊重顾君薰是淮东的主母,恭敬说道,“大人将率主力择机直捣敌腹,无暇分身回崇州动员后续兵力。虽说奢家从明州、会稽抽调兵力西进,但其在婺源、淳安、桐庐以及萧山一线的兵力多达十万,离东线的路程并不远,回援甚捷——此战,淮东要押上今后数年甚至十数年的运数,不使出浑身解数不行。除骑营在津海、凤离营在淮安,淮东不仅要将现役兵力全部压到南线,海东行营也将奉令后期赶来支援;工辎营大部更要即日起就到鹤城、江门、崇城三地集结,做到支援前线的准备;更要征用崇城、鹤城所有能出海的商民船作为运兵所用……包括崇城、观音滩、鹤城、江门在内,所有民用作坊都要征为军用。崇州卫戍兵力将出现空缺,委任冯四娘子出任女营副将,率女营协防崇城……海陵府及诸县衙门若有官吏不肯配合行事,也一切以军管为先,监押或处斩,都在所不惜。事情突然出现这么大的转折,城乡议论纷纷是必然,将吏军民士气也许会受到挫折,需要三位夫人出面慰劳军民!”
淮东虽早有割据自立的基础,在很多人的心里,也或多或少有这样的心思,但是这种心思一直都是隐晦不明的,从来都公然昭示过。在更多人的心里,都是将淮东与朝廷看成一体的。
淮东此前为欺瞒奢家的需要,大规模的宣传奉诏北上勤王之事,所有工作也一切以北上勤王为准备。事前知道真实的计划,仅曹子昂、秦承祖、林梦得、傅青河、孙敬轩、孙敬堂等数人而已。为了瞒过奢家在崇州的耳目,除此之外的所有人,包括顾君薰等人在内,都给蒙在鼓里,都一心扑在支援北上勤王事上。
突然间弃勤王诏于不顾,动员一切力量掉头打奢家,究竟会在崇州、在淮东造成多大的冲击、造成多大的混乱,这时候还很难预料。
即使要尽可能的将一切兵力都压上去,傅青河这次潜回来,还是从崇城步营抽调一千甲卒带回来——在北面曹子昂更率一千甲卒进入淮安城,就是打算在必要时用武力强行镇压可能出现的一切混乱。
此时在崇州知悉此事的,还只有在场的廖廖数人。特别是前后所出示的林缚手令内容截然相反,要是有官员或将领质疑密令的真实性,就会出现不必要的混乱。
傅青河、林梦得、孙敬轩三人过来,是要顾君薰、柳月儿、小蛮三人以主母的身份,协助他们将林缚的密令一层层的传达下去,确保将崇州的军事潜力,在最短的时间内动员起来。
傅青河解释过,顾君薰便能理解,说道:“一切便照傅先生安排……”便与柳月儿、小蛮一起随傅青河等人下山到东衙接见淮东官员、将领……
胡致庸、胡致诚、周广南、周广东、李书堂、李书义、王成服、陈雷、葛司虞等人最先给召来传阅密令。便是他们在看到林缚的密令后,也是有惊、有疑、有喜。
但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是淮东的核心成员,深刻理解淮东的核心利益在哪里,稍加解释,也容易接受掉头打奢家的密令……
留守崇州的千余骑兵配合靖海第三水营的部分哨船也都派出去,尽一切可能封锁淮东通往外地、特别是通往扬子江南岸的信道。
接下来就是更外围的官员、将领以及普通吏员及战训学堂的储备军官——到深夜时,平时与淮东走得亲近的崇州乡绅、南迁海商以及在崇州的东阳乡党等势力代表都接到通知。以吴梅久为代表的海陵府及诸县官吏却是在第三日,也就是二十一日,才接到林缚关于府衙及诸县衙门接受军管进行军事总动员的手令。
这一天,从长山岛以及部署在长山岛与鹤城之间海域诸沙岛的烽火墩,一路烽火传讯到崇城——普通人不晓得这次烽火传讯意味着什么,还以为是有敌军从东面海上侵袭而来,傅青河等人却晓得林缚率领的主力船队,已经从北面返回长山岛一线。等着葛存雄率靖海第三水营主力船队从江门出海,一起挟雷霆之势奔袭奢家在浙东的腹心之地!
同一时间,李书堂乘船前往扬子江南岸,他将代表淮东说服陈家同意调海虞军参加后期的战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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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日,临水的天空下着绵绵细雨,天色阴沉,光线黯淡。
县城西门千余具尸体横七竖八的倒伏着,还来不及收拾,血液从还没有僵硬的尸体里流出来,汇集到低洼处,混着雨水,形成面积更大的血泊肉池。
到处都残戈断戟,城墙上插满箭矢,密集得就像刺猬,奢飞熊在田常的陪同下,登上临水县城的西城门楼子,看着西城门内外的战场,不难想象午前激战的情形——此时在东城还有一些借街巷宅舍抵抗的声音传来。
一名穿着玄色铁甲的健壮中年人登上城门楼子,钢质兜鍪下的头发淋了雨,湿贴在额头上,眼睛大如铜铃,络缌胡子。他左臂裹着伤,走路一瘸一拐,腿上也受了伤,但人十分的精神,隔着三五步推山拜倒,口里喝诺:“振鹤拜见都督大人。振鹤鬼迷了心窍,受田大人点拨,到今日才识得明主,真是蠢笨如猪,还请都督责罚!”
“何责之有,何责之有?”奢飞熊走过来,将方振鹤从地上搀起,说道,“方将军快快起来。此前为保密,没有及时向大都督府为方将军你请功,但从今日起,你便是浙闽大都督府的首功之将、首功之臣。异日封侯赏爵都属寻常,方将军可不要嫌弃今日位微权轻……”
“能为浙闽效力、为都督效力,振鹤便心满意足,”方振鹤说道,“只是未能全歼临水驻军,实是遗憾,请都督许我率部往南追击临水残军,为都督再建功绩!”
“好!”奢飞熊哈哈大笑,“方将军有建功立业之心,那是真好不过……”
从方家埠到临水,路狭且险。方振鹤投奢家,奢飞熊先派千余精锐轻装潜入方家埠,即使有蛛丝马迹暴露出来,消息也根本就传不到临水来。
数日来,奢飞熊陆陆续续派两千余精锐走山间险径,在方家埠潜伏,伺机行事,临水县的守军从头到尾都没有察觉到西线的异常。
今日晨时,方振鹤就率方家商队假借运山货为的名义,掩护数百浙闽精锐进入临水城,奇袭夺下临水西城门。
董原治军确有一套,临水县要属于内线,三千守军,老卒不足八百,当西城门给突袭失陷,当即就组织起反攻,在西城门内外与奇袭来的浙闽精锐及方家埠叛军进行了激战。差不多等精锐拼光之后,而杭州的援兵又由于下雨与河网给浙东水师渗透封锁不能及时往援,临水县守军残部,才被迫放弃临水县城。
除了事先潜伏方家埠的浙闽精锐迅速支援临水县西城门外的战事,奢飞熊更稍提前些亲率精锐清除淳安到方家埠之间的防寨。赶在董原从杭州派援兵来之前,不仅先期潜入的两千精锐与方家埠叛军的配合下,大体掌握了临水县城的局面,奢飞熊更是率兵强行打通了从淳安走浮玉山东麓进临水的通道。
虽说攻临水,浙闽精锐战亡五百余人,但是攻下临水,往南能策应苏庭瞻围攻富阳,往东能威胁杭州,往西能保护从浮玉山东麓北进道路的侧翼——浮玉山东麓小径,往北能进入湖州府,往西走千秋关能进徽州,扫邓愈的后路,往西北走独松关进宁国县奔袭江宁……
攻下临水之后,再攻下南面的富阳,形势将更为有利——
将物资从浙东溯钱江、新安江而上到淳安,再转走浮玉山东麓小径北上,要绕一个大圈;远不如攻陷富阳之后,浙东物资直接经富阳北上临水,再西进方家埠或北上湖州或西进千秋关、独松关便利。
再者,浮玉山东麓小径过于险辟,少量兵马通行可以,但大批兵马及粮秣补给走此路,会十分的艰难;而从富阳到临水有驰道相通,仅临水城到方家埠不足二十里是险道。
要是富阳在浙北军手里,临水县始终是孤城,随时有给董原夺回的危险。攻陷富阳,富阳、临水则能与钱江以南的控制区融为一体,彻底将董原压制在杭城以东出不了头,也将为挺军进入湖州,迂回包围杭城,提供便利。
占下临水城后,奢飞熊各派千余精锐走小径分夺千秋关、独松关及湖州府安吉县城外,更是要一心打下富阳,彻底打开从中路北进的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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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家的叛降与临水县城的失陷,对董原来说,无疑是迎头痛击。他来不及懊悔什么,他这时候更关心富阳能不能守住。
只要富阳不失守,浙闽叛军从浮玉山东麓小径能漏进来的兵马有限。
董原已火速派人赶往安吉,加强安吉县的防守。只要浙闽叛军漏进来的兵马不多,守住安吉县还是很有希望。只要安吉县城守住了,就能堵住浙闽军北进湖州府的口子——至于独松关、千秋关能不能保住,董原也顾及不到。
独松关、千秋关失守,也许江宁只能从当涂、庐州或东阳调兵南下,赶到徽南封口子了。同样的,只要富阳不失守,浙闽军从浮玉山东麓、北麓小径能进徽州府的兵马人数也会很有限,能运进去的补给更有限——靠奇袭进入的兵马持久作战能力不会强,一旦夺城受阻,想再往深处渗透会异常的艰难。只要江宁调援兵及时,将渗透进筒南的浙闽军打出去,也不是多大的难事。
要是富阳给浙闽叛军夺去,从富阳到临水都会连为一体,整个中路都会形成大缺口,浙闽叛军数万精锐兵马就都可以从这个缺口里涌进来——湖州府本来就处于内线,湖州府及诸县的戍守兵马有限,总数都不足八千人,还多为新卒为主,如何抵抗得住从中路缺口涌进来的浙闽虎狼之师?杭城这边调整部署,显然是来不及了。
湖州府若失陷,不仅会让杭城、嘉兴给抄了后路,而从湖州府进入徽州府、江宁府的通道将更多、也将更宽敞——事实上,只要攻陷富阳,浙闽叛军主力也可以从富阳走临水,再西进走独松关或千秋关进徽州府——
之前考虑到富阳失守,还可以借临水县城再组织一道坚固的防线。在北面的临水先给奢家用计袭夺之后,董原实在无法想象富阳再失守,形势会恶劣到怎样的程度。
唯今之计,董原只能从杭城抽调精锐,顾不得夜色将至,亲自率部奔援富阳,确保富阳不给浙闽叛军攻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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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柳暗花明
富阳一面临江,三面丘壑山岭环抱,行走不易。
在水路给奢家浙东水师控制的情况下,董原率部从杭城出援富阳,从西湖北面的古荡镇西进,到留下镇后分兵两路:一路走龙坞寨、走午潮山与溪香山之间的孔道,往援富阳,一路经转塘镇走溪香山与灵山之间的谷道往援富阳……
为了攻打富阳争取时间,苏庭瞻不仅以水师战船控制水路,还在富阳县城东面方向派出多支精锐,拦截从杭城过来的援军;更分兵攻打富阳城北的上燕坞,以求在上燕坞建立更稳固的拦截阵地。
上燕坞是从北面接近富阳城的最后一道也是最关键的口子。
出杭城到富阳约百余里,丘岭之间的谷道也是修筑的驿道,董原却直到二十三日午时才率部前进到上燕坞北面的燕雀岭。
站在高才四十余丈的燕雀岭上,不仅能看到上燕坞里的屋舍瓦墙,还能清晰的看到富阳城的北城门楼子——想必富阳守军也能看到杭城援军已经赶到燕雀岭了,毕竟燕雀岭离富阳城只剩下最后十里路程。
一炷炷黑烟从上燕坞里冒出、升上万里无云的碧蓝晴空。董原终是来慢了一步,上燕坞给苏庭瞻先一步攻陷。少量残兵往燕雀岭仓皇逃来,浙闽叛军也不追赶,只是进入上燕坞,或在上燕坞的外围两侧,利用有利防守的丘岭地形,挖壕筑垒,防备这边反攻夺寨。
董原一脸阴悒,哨探刚从浙闽叛军控制区域穿插过来,他从哨探嘴里得知,富阳县西城门已经给撞塌,奢家悍卒正疯狂的抢夺西门。
富阳县六千守军,以新募之卒居多,坚守城池已有八天——这八天时间里,苏庭瞻率浙东兵马主力不计伤亡的轮番攻打富阳,已经将富阳守军打疲。
富阳守军这时候还有抵抗意志,没有崩溃,就是看到援军正从北面接近,但这边要能支援到富城,首先要攻下上燕坞。
董原看了看身后的甲卒,心情沉重。
两天以来,奔走夺路,沿路连续击溃浙闽叛军的六支拦截队伍,伤亡也重。比起伤亡,更要命的是连续两天两夜激战、赶路,将卒都很疲惫。
这六七千人,大多是董原出知维扬府期间所募悍卒,将领多是董原从东闽军招揽的旧部袍泽,非新募之卒能比。但他们所面对的也是奢家的虎狼之师,作战经验与抵抗意志都极强,这将是一场血战。
在十年东闽战事期间,董原已经是充分领教了东闽战卒的强悍之处。
东闽地处一隅,以东闽一隅而谋天下极难,但外界想打入东闽更不容易。
十年东闽战事期间,东海寇猖獗,而朝廷水师不利,走海路扰袭晋安的策略行不通,要从陆路攻入东闽,只能走三溪及闽江水道东进。
与普通叛军不同,东闽八姓世家同气连枝。
开国初逃入闽的八姓宗族丁口不过两千余人,但繁衍滋息两百多年,又与当地夷越族人联姻,宗族势力在建安、晋安两府急剧膨胀,差不多达到八姓人家十居其四的水平。
也就是说,以奢家为首的八姓宗豪硬着头皮打下去,朝廷就没有招安、分化地方的可能,只能沿着狭窄的闽江通道进行反复的拉锯战。拉锯战就打了近两年,双方填进去无数将卒的血肉跟性命。
李卓也是从监军副使到监军使再到督东闽,到崇观七年才好不容易打下控扼闽江中游建安府全境;离平靖东闽战事就差最后几步,也许奢家再坚持不了一年甚至更短的时间。
也是天助奢家,边军恰在此时遭遭陈塘驿溃败,二十万边军覆灭过半,辽西地尽失,京畿岌岌可危。庙堂之上也天翻地覆,楚党取代秦党,陈信伯给夺权闲置——楚党宁可给奢家以喘息的机会,也容不得属于秦党一系的李卓立下平靖东南的功业,再者从南线抽调精锐兵力支援北线,也是迫切所需。
便是在这样的背景之下,奢家假降归附,陈芝虎率部北上,李卓交卸兵权到江宁任江宁兵部尚书。
督帅终究是不肯违拧君命,心里的牵绊太多,要是当年在东闽坚持打完最后一仗,也许形势就大为不同。
董原心里暗叹一口气,往昔不知后时事,追悔无益,但眼下必须要趁浙闽叛军立足未稳,尽快的将上燕坞打下来——奢飞熊在夺得临水之后,必然要从西线再调精兵强将增援富阳——算着时间,浙闽叛军的西线兵马,也许就在增援富阳的半道上。
从婺源、从淳安、从桐庐沿江而下,速度不会太慢;前期从浙东有大量木船溯江西进,想来从那时候起奢飞熊就有从中路突破、然后调西线兵马沿江而下、转移到中路北进的计划吧?
浙闽叛军在西线将近有五万精锐,在临水已经失守的情况,一旦富阳失守,再让奢飞熊将三五万精锐都转移到中路来……
已经没有必要再浪费时间去推演富阳失守后的恶劣局势了,眼下必须要先攻下上燕坞、守住富阳城,然后等候海虞军及孟义山的宁海军旧部南下增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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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昨日凌晨临水县失守、富阳告急、浙闽军奔袭安吉的消息传到海虞,海虞也是各种狼狈及措手不及。
富阳、临水的中路通道给奢家打开,湖州府的防务甚弱,不可能抵抗住数万奢家精锐的涌入。从湖州府沿太湖往东北,就是平江府——包括陈明辙等人在内,平江府众人都没有想到中路会出这么大漏子。
平江府的防务一直都以东部沿海为重心,西南位于嘉兴、杭州、湖州之后,是内线,防务向来不给重视,无论是兵马驻守还是城寨,都远远弱于东面。
海虞军虽以海虞为名,但实际要算平江府的地方兵备,无论是余心源还是陈西言,都不会容忍陈家只顾及海虞县的安危。在接到董原从杭城传来的手令之后,陈华文即令粟品孝率海虞水军走东江入太湖,增援湖州府。
陈华文也亲率海虞军步卒走陆路南下,打算先到南浔,策应湖州、杭城。
眼要先要保住湖州府城不失,才能从容其他地方调集援兵上来——只是哪里还有援兵可调?
陈芝虎率部北上了,长淮军大部也北上了,淮东军也北上了——当涂以及庐州的兵力要防备罗献成趁机东进,江宁守备军是总预备兵马,轻易不会离开江宁,也就年前去维扬府休整的孟义山所部还有不到八千余兵马能渡江南下增援!
调孟义山南下,要等江宁下令,但孟义山在接到调令后会不会立即率军渡江、会不会拖延观望,还很难说。
富阳告急,形势已容不得半点拖延,在海虞县养病的陈西言决定到维扬走一趟,亲自去做孟义山的工作,至少也要孟义山率部渡江先进入平江府再说。
陈明辙更是早一刻动身前往崇州,在他们看来,淮东军主力已经北上勤王,但在崇州及嵊泗防线上总有些后备兵力能紧急调来支援一二。
陈明辙在半路上,跟李书堂遇上,又紧急派人将陈西言从半道上拦回来,在海虞城里相见时,已经是二十三日清晨时分。
“什么,林制置使已回淮东!”
从李书堂嘴里知道林缚已经悄然南下且淮东军主力并没有北上勤王的消息后,陈西言已经无法掩饰内心的震惊。
陈明辙也是又惊又喜,惊的是林缚竟然扯那么大的幌子,淮东军主力竟然在离开崇州后又潜伏过来,缺了淮东军的增援,燕冀的形势怎么办?
当前,奢家要从中路打进来,浙北、平江、丹阳、徽南、江宁全线告急,谁也没有心情再去理会燕冀的形势!
淮东军主力竟然这时候已经潜伏到嵊泗防线的北面海域、调整好南下抄奢家后路的部署,南面就要大有转危为安的机会——这是令陈明辙喜出望外的事情。
“我家大人此早就得到密报,知道南线危急之势。南北首尾不能相顾之时,淮东也只能先保江宁,我家大人遂秘密从津海返回淮东督战!”李书堂解释道。
李书堂的巧言解释自然骗不了陈西言。
方家埠有人叛投奢家,打开奢家奇袭临水的缺口,这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事情。这也是中路告急的关键,淮东不可能提前知道消息。
淮东军主力十二日就离开崇州北上,此时能潜到嵊泗防线北面海域做出准备,就表明林缚一开始就是拿勤王做幌子以行他的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计!
即使再替淮东掩饰,淮东也是欺君惘上的大罪。换作往时,陈西言是绝不肯与林缚这种欺君惘上的奸侫之臣为伍的,只是这时,他又能有什么选择?
燕冀势危,但保住江东更为重要。
“我家大人初回淮东,对两浙形势知之不详;我也是到海虞之后才知道临水失陷、富阳告急的消息,”李书堂说道,“还请陈大人勉强其难,屈尊到嵊泗与我家大人共商救援大计!”
淮东即使这趟能建立奇功,也不怕朝廷追究欺君之罪,但拿勤王做幌子一事,总是于理有亏。李书堂邀陈西言去嵊泗与林缚见面,让他跟这事扯不清干关,至少以后能堵住一部分吴党官员、士子的嘴巴。
陈西言犹豫再三,他虽然清楚朝廷事后无力追究淮东欺君的罪名,但他心里不愿与林缚为伍,更不愿跟这事扯上关系,但是他同时又担心淮东军不清楚富阳局势、贻误了战机——一旦奢家兵马从富阳、临水漏进来,遭殃的都是三吴子弟。
只要孟义山知道淮东军主力没有北上,他就会果断率军渡江南下,争夺战功,所以维扬府已经不需要陈西言亲自去了。
不过原宁海军渡江再走陆路南下,赶到湖州府境内,少说也要三五天的时间,三五天之后会是什么形势,现在还很难说,总归不会更坏就是。
最终,陈西言怀着极度复杂的心情,与陈明辙、李书堂坐船到大横岛见林缚。
淮东军主力从二十一日起就在大横岛以北海域集结、调整部署、做奔袭前的最后准备。陈西言、陈明辙随李书堂登上大横岛,暮色已重。先遣船队正往借风南移,要借着夜色的掩护,从岱山、昌国诸岛内线海域迅速穿过,直捣奢家在浙东的腹心!
由于奢家在岱山、昌国诸岛以及到明州、会稽府都建立了完备的烽火墩寨体系,淮东军主力过了嵊泗防线之后,能潜行到内线而不被发觉的时间最多只有一夜,直接奔袭位于钱江中游、水道曲折的富阳是来不及的,林缚第一步要打的是明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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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淮东水师前期频繁的扰袭下,浙东在滩浒、野黄盘等海中小岛所建的钱江口外围哨墩戍台,都给悉数摧毁。 浙东水师后期主要学淮东,在岱山、昌岛诸岛以西包括钱江口水域布置烽火哨船,用于警讯敌情,防备淮东水师偷袭。
没有岛基戍台,仅靠哨船布警,消耗很大。但奢家对淮东的防备心犹重,即使再大的代价,也是要花下去的。
淮东先遣船队,趁夜色过野黄盘岛水域时,就给浙东水师布防在那里的哨船察觉。在静寂到近似凝固的夜色里,哨船燃起的烽火,就仿佛在浪涛里颠簸的桔红色灯盏,一盏接一盏的点燃,迅速向南岸的明州府传讯示警。
弯月如钩,星光稀微,除了深蓝似墨的海面仿佛在风中抖动的绸缎,有粼粼光亮闪烁,更远处,则是岛屿或陆地的模糊的际线。
陈渍盯着远处烧起烽火示警的哨船,一声不吭,这是他临战前的习惯。
他身处的是向黑水洋船社征用的运兵船,这艘两千石载量的深腹海船上,包括陈渍在内,共载有半营三百名甲卒,此外还有护船兵及船员六十余人。在六艘运兵船的两翼及前哨,则是靖海第一水营的各类护航战船近二十艘。
他们还只是先遣船队的左翼,水军、步卒混编共三千人。
他们没有去理会那里点燃烽火后就四处逃散的浙东子母哨船,左翼先遣船队的作战目标非常的明确,就是要赶在奢家留守浙东的兵马反应过来之前,攻下浃口寨。
浃口,浃甬江入海之口,距明州府城鄞县不足三十里,控扼甬江的入海口,为东屏昌国诸岛、西连明州平原的要隘险地。
早年为防备东海寇,两浙郡司在甬江口北岸、沙溪蛇山的东麓置水陆兵寨驻兵防寇,名为浃口寨。奢家占得浙东之后,对浃口寨也甚为重视。即使苏庭瞻率浙东兵马主力西进打富阳,守浃口寨的兵力仍在六百以上,并有坞港战船布防。
淮东军奔袭明州府的第一目标就是浃口。若能一举攻下浃口寨,不仅能割断明州府与昌国、岱山诸岛的联系,后续兵船更能溯甬江而上,直接将兵力投放到明州府腹地去。
“还要等多久?”孙壮挨过来,压着声音问道。
他对海上航行没有经验,看到远海上一艘接一艘的哨船点燃烽火,担心时间拖得太长,让奢家在浙东的兵马有时间调整部署,偷袭就会失去突然性。
陈渍虽然当不成合格的水军将领,但这边的海路也坐船走过两趟,他扶着船舷,回头跟孙壮说道:“不用一个时辰,差不多等天濛濛亮时,就能直接冲到浃口寨前……”
“那是够了。”孙壮说道。
只要再过一个时辰就能直接打到浃口寨,奢家在浙东的守将一时间搞不清楚这次来袭的兵力数量及先攻方向,天色又黑,根本就没有机会调整部署。
“杆爷,等上岸后留些力气,”陈渍压着声音说道,“先发的船队,除了我们之外,还有打金塘岛的右翼船队。浃口寨与金塘寨,只要能攻下一处,第一拨突袭便算功成!浃口寨太险要,驻兵也多为精锐,一时间打不下来也正常。大人也吩咐了,要惜兵力,一时打不下没有关系,关键要阻止援兵进入。等后续兵力压上来再打,会轻松一些……”
陈渍到这时候也顾不上孙壮才是普通军卒的身份,将先遣前锋的作战计划,通盘告诉他,就怕他在攻寨时将性命拼掉!
“我晓得,你还是顾好你自己的一摊事吧!”孙壮拍了拍身上哗哗的鳞甲,笑道,“我的性命,阎王爷想收过去,没那么容易……”
陈渍嘿然笑了笑,作为左翼前锋主将,他可以将最优等的鳞甲提供孙壮等人,但他负责指挥整个抢寨作战,不能身先士卒与孙壮并肩作战,更不能违背林缚的军令,不把孙壮安排先登部队里。
孙壮等人要在淮东军赢得应有的尊重跟地位,也只能凭借军功上位;除此之外,没有其他捷径。
风吹得风帆呼呼作响,夹在海涛拍打声里,仿佛时间流逝的声音,夜色就在这沉寂的氛围里一层层的褪去,四周的岛山陆林,一层层的变得明亮。
蛇山之下的浃口寨仿佛掩映在林丛边缘的民镇商埠,在清晨的薄雾里露出棱角,有四艘浙东战船从甬江口。先遣船队的前哨,有六艘战船迎战上去,更有两艘集云级战船直接冲入甬江口,以防备敌军在甬江口里藏有伏兵。
这时候宁可水营战船涉险,也要避免防护力较差的运兵船给敌船直接攻击到……
孙壮与旧部十一人,加上其他先登甲卒共六十人,已经转移到平底的登陆船上。孙壮再试了试重约十斤的金属兜鍪系得紧不紧靠,一手持护盾,一手夸张的提着战戟,站在船头,盯着远处奢家布在浃口寨外围拦截他们抢滩的浙东甲卒,喉结上下滚动,嘴里生津,热血将要沸腾的感觉,与左右笑道:“你们看这些龟儿子,脖子洗干净、脑袋伸出来等我们去割!”左右皆笑,浑不怕岸上已经箭支射来;离得甚远,箭支射来无力,随手拿刀盾拨开。在两翼战船射箭掩护的同时,孙壮抢先冲下船头,踩着浅水往滩岸冲去……
争滩这百余步要涉浅水而走,砂石也乱,急走易跌,只能盾挨着盾,冒箭矢往前缓行。走到约百余步,箭矢甚劲。孙壮只是拿盾护住脸面,不断有箭矢打在护盾或甲衣上,叮铛作响。不得不说,鳞甲的防护非普通皮甲能比,除了如鱼鳞密集的钢质甲片外,内衬也是极有韧性的柔软鹿皮。孙壮一马当前,这么近的距离少说中了七八箭,愣是没有一箭能射透甲胄、给他造成伤害。
先登甲卒除孙壮等人身穿精良鳞甲外,其他人最差也要多穿一层合甲以防箭矢。
陈渍要用他们以最快的速度抢上岸,掩护后续甲卒登岸并迅速合围浃口寨,并在浃口寨的西面建立防守阵列,以备从明州府城过来的援军,根本就没有充裕的时间用弓弩先进行压制,只能用甲卒贴上去肉搏……
冲到近处,孙壮越发觉得浑身的热血沸腾,虎目瞪得要裂开,看到有三名浙东甲卒配合着逼来,怒吼一声:“啊!啊!杀你娘巴子的!”声巨如雷,直要震得周遭人等耳膜欲裂,面对两把钢刀、一把刺矛,孙壮避也不避,趁着他们给吼得微怔之际,拿盾压住居中敌卒刺来的长矛,再上去一脚踏个结实,上前一步就反手拍盾打去,一拍之下就将居中敌卒的面目打得粉碎,鲜血迸溅而出,显露骇人的武力!
左翼敌卒所砍来的刀给身侧甲卒举盾挡住,面前右前敌卒砍来的钢刀,孙壮理也不理,先一步执戟捅进他的胸口,弃戟蹲身拾了一把钢刀,左盾右刀,与左右甲卒配合,稳如磐石、往前推进,很快就将约六十名浙东甲卒在岸滩上所布的防守阵列撕裂、打得粉碎……
*
二十三日登上大横岛时,天色已暗,还不大清楚淮东的部署,当夜陈明辙与陈西言也没能见到林缚。
直到次日凌晨,陈明辙、陈西言才在睡梦里给唤醒,在昏暗风灯的照耀下,深一脚浅一脚的踏上一艘形体巨大的战船,才见到林缚、秦承祖二人。
这时天色已经青亮,海水湛蓝,光线已经明亮到能大致看清周围的景致。
看着一艘艘战船、运兵船从身边扬帆而过,遮天盖地的,方圆数十里的海域,仿佛给淮东战船填满,陈明辙与陈西言面面相觑:淮东为此战究竟动员了多少兵力?
林缚身穿紫衣官袍,将视线从澄澈如临的远海收回来,转身看向陈西言、陈明辙,作揖道:“林缚军务在身,不便下船相迎,有所怠慢,还请陈阁老与明辙兄见谅!”仿佛当年彼此间的仇怨根本就没有存在过似的。
“……”陈西言一时无言,也不晓得说什么好。看眼下的情形,越发能肯定淮东这次绝非仓促间行事。
陈明辙问道:“林大人对奢家夺临水、集兵打富阳早有所料?”
“人怎能未卜先知?”林缚微微一笑,说道,“不过燕冀势危,南兵北调,江淮腹地兵力空虚,奢家必定不会放过这次机会,这一点倒不难猜……除了奢家有所动作外,我想罗献成在西边也不会甘于寂寞,只是消息一时间还没有传过来罢了。”
“淮东到底是计胜一筹,正好打在奢家浙东兵力空虚之时。”陈西言感慨道。
“此时还难说得很,”林缚说道,“我即刻就坐船赶往浙东督战,陈阁老与明辙可有兴趣同行?”
只要淮东集重兵打在奢家的浙东后腰上,奢家在中路就算夺下富阳,大军也不敢从富阳、临水往北深入。至少在这时候,处于两线战事内线的平江府是没有太大危险了,更何况还有陈华文与粟品孝率兵顶到前面去堵口子,孟义山也会很快率部渡江南下。
与其回海虞观望形势,还不如跟着到浙东去。
陈明辙看了陈西言一眼,陈西言说道:“恭敬不如从命,老夫便蹭船到浙东走一回!”
陈明辙、陈西言随林缚剩津海号坐船南下,虽说不能参与机密,但从频繁的军令传递以及津海号周围随行的淮东军主力船队,大体能估算到淮东这次的用兵规模。
除了第一、第二、第三水营的一万五千余水师主力全部出动外,淮东还出动了包括崇城步营、长山营、海陵府军在内的步营主力两万余人,崇州、嵊泗防线的兵力几乎抽调一空。
除此之外,崇城、鹤城、江门三地更是集结了近三万后备兵力,征集了近五百艘商民海船,只待前线有需要,傅青河、孙敬堂就会率领这三万后备兵力走海路赶往浙东参战。
船队过黄野盘岛海域时,日头正值中天,这时候有信船返回通报前锋锐卒已经攻下金塘、浃口两寨。
攻下金塘、浃口两寨才仅仅是第一步,才是揭开浙东战事的序幕。
从昨夜以及今晨的情形来看,奢家在两浙建立的烽火与驿骑传讯体系,效率不慢,在浙南的奢飞虎以及在富阳或临水督战的奢飞熊,这时候应该已经知道明州府给淮东突袭的消息!
奢家在富阳的兵马,走陆路到萧山,只需要半天多时间;到会稽更有浦阳捷径可走,只需要一天多些时间;到明州府需要三天时间。奢家在浙南的兵马,走陆路绕过乐清到明州府南面的宁海、象山等县只需要三天的时间,走陆路走天台山西麓谷道进入会稽府的诸暨等县,也只需要三四天的时间。
明州、会稽等城守军的抵抗力度以及奢飞熊在西线与奢飞虎在南线的反应,都决定着浙东接下来的战局走向。
在理论上,奢家能抽调到浙东进行会战的兵力超过十万,淮东军也仅能抢出三四天的先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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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江口溯永嘉江而上约四十里,永嘉与瓯海隔江相望,而永嘉江下游最主要的支流楠溪江,从永嘉城绕过,从北岸汇入永嘉江。
淮东水师去年秋后袭夺永嘉、乐清等人,浙南抵抗军也从括苍山、天台山走下来,进行夺城掠地,加强在浙南对奢家的抵抗。
奢飞虎临危受命,亲赴浙南组织兵力反攻浙南抵抗力,加强浙闽都督府对浙南的统制。
奢飞虎将他的浙南都督府行辕就设于永嘉江南岸的瓯海城里,除万余东闽精锐紧急支援浙南沿海外,奢飞虎更在瓯海、青田等县招揽地方投靠势力万余兵马,一面备防淮东水师扰袭沿海,一面打压叶肃、刘文忠等人率领的浙南抵抗军。
奢飞虎到浙南后,最先在瓯海下游的梧埏用暗桩、沉船、竹木排筏等,彻底封锁永嘉江水道,防备淮东战船从江口突入永嘉江。其后又在梧埏、瑶溪、龙水、天河等地置兵寨,防备淮东兵卒登岸袭扰。
对给浙南抵抗军所占领的永嘉、乐清两城,奢飞虎也是果断的断开两城之间的联系,先期残酷镇压外围同情或暗中与浙南抵抗军勾结的乡寨势力。
由于乐清近海,容易得到淮东水师的支援与补给,按照既定的步骤,奢飞虎决定先打永嘉。
虽说年前就将两千余浙南军残部彻底的围困在永嘉城内,但为了懈怠浙北董原的警惕心,奢飞虎在浙南一直拖到三月都没有攻打永嘉城。
一直到奢飞熊奇袭夺得临水、又集结兵马攻打富阳之后,奢飞虎才于二十一日正式攻打给围困近半年的永嘉城……
叶肃未能果断率部放弃永嘉、撤入近海的乐清城;刘文忠虽从浙北获得大量的补给,但船队南下时,西进永嘉的道路已经给奢飞虎切断,始终未能将补给送入永嘉城里。
以叶肃为首的永嘉军民,在困守永嘉城约半年之后,粮尽箭绝。而同时浙闽叛军的攻城准备充足,仅三天时间就抢占东南两处城门楼子,永嘉守军拿土石砖木封堵城门,城门楼子失陷后,想从城门突围而去都不行,叶肃在二十四日黄昏前放弃抵抗、选择率残部投降。
奢飞虎身穿青甲,披着腥红色的大氅,站在南城门楼子里,隔着雕花窗望着城门内侧给集中临押的永嘉俘军,压着声音问秦子檀:“如何处置?”
“……”秦子檀挥手做了个切脖子的手势,周遭诸将都觉得脖子上凉嗖嗖的。
奢飞虎身侧,除了浙闽嫡系将领外,也有永嘉地方投靠的将领,千余俘军几乎都是永嘉府本地人,悉数杀光,他们终是于心不忍。
奢飞虎一时也拿不定主意,他倒不是手慈手软,而是在权衡屠杀俘军的利弊得失。杀俘能镇慑浙南地方势力,但同时会加大攻打乐清城的难度。
这时候,一名穿黑衣的哨探直接走进城门楼子。秦子檀专司军情斥侯,从哨探手里接过装有信报的竹节筒接来,验看封印无误,拆开细看,越看脸色越沉重。
奢飞虎看秦子檀脸色凝重,问道:“浙东情况如何?”
通过烽火狼烟传讯,奢飞虎与秦子檀于日出时分就知道浙东遇袭的消息,但遇袭规模与程度还不得而知。即使秦子檀心里有不好的预兆,但仍然不相信淮东在主力兵马北上勤王后,还有能力对浙东组织大规模的奔袭……
“……”秦子檀将信报递给奢飞虎,奢飞虎一看之下,脸色也顿时崩坏,倒吸一口凉气,咂嘴叫苦,“淮东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啊!苦哉!”
诸将惊疑,乍听奢飞虎莫明其妙的吐出这么一句话,也猜不透淮东是怎么一个“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法。
信报里提及浃口、金塘两寨在晨时遇袭失陷,淮东水军大规模从岱山、昌国内线海域突入,战船遮天闭海,具体出兵规模还不得而知,但绝不会低于万人。
秦子檀、奢飞虎这时候也能幡然明白:淮东之前拿勤王做幌子,一切都是障眼法,就等着浙东兵力空虚的机会打出这致命一击。
淮东最多能抽出多少兵力,旁人不晓得,秦子檀、奢飞虎还是能估算出一个大体数目来。
虽说苏庭瞻率部西进打富阳,在明州府还留下万余防守兵力,但明州府此时的防御思路是防备淮东军、海虞军有可能从海路而来的小规模扰袭,所以防守万余兵力都分散在各个城寨里。
这种防御部署,能有效减少小规模敌军从沿海登陆往内陆渗透、穿插的空隙,但是一旦遇到大规模兵力的突袭,就会暴露出兵力分散、容易给各个击破的致命弱点来。
之前所有的情报都能得出淮东军主力确切北上勤王的结论,包括苏庭瞻在内,几乎所有的浙闽将领,甚至在浙南的秦子檀、奢飞虎,都没有考虑到浙东有给大规模兵力突袭的可能。
奢飞虎点名要几个亲信将领随他与秦子檀到南城门楼的偏厅议事,他径直向秦子檀问策:“要如何处置?”
“幸好在知道浙东遇袭的消息后,赶在今天将永嘉城攻下,不然形势真难想象!”秦子檀背脊都出了一身冷汗,“乐清那边暂时顾及不到,外围监视兵力也要撤回来。不过要防备淮东军以乐清为据点,大规模奔袭浙南,分散于沿海屯寨的兵力就需要立即向瓯海、永嘉等城集中,防备给淮东军各个击破!梧埏、天水两寨需重兵防守,浙南的防守,更是要以永嘉为中心……”
不仅明州府的防守兵力分散各寨,浙东水师此时也正分散袭扰杭州、嘉兴等地,给攻打富阳创造有利条件,浙东水师在淮东的突袭下,能保存多少实力,还不得而知。
一旦浙东水师覆灭……
想到这里,秦子檀忍不住轻拍痛得厉害的脑袋,希望大公子千万不要愚蠢到仓促从富阳派浙东水师去救明州府——在钱江上游保存部分浙东水师战力,至少能将淮东水师的主力牵制在钱江一线不敢立时南下,给浙南、闽中调整部署赢得一些关键的时间。
虽说浙南有精锐及地方投附军约两万兵马,但近有半数都分散沿海屯寨,集结需要时间。
封锁永嘉江的江障,主要集中在梧埏、天水两寨之间,守住梧埏、天水两寨,就是不给淮东军登岸清除江障的机会,这样就能防止淮东军借水师战船沿永嘉江绕过瓯海城西进打击浙南腹地。
给浙南抵抗军占领的乐清与永嘉同在江北岸,更为重要的,永嘉所处的楠溪江,是北上穿过括苍山、天台山连接会稽、明州两府的东线通道。一旦永嘉失守,浙南要与会稽、明州两府联系,就要从浙西绕一个大圈。
永嘉城与瓯海城虽说是隔江相望,但在战略形势上,永嘉要比瓯海重要得多。
这也是在以陆路、内河水道为主要交通形势的当世,永嘉府要将府治设于地形狭迫的永嘉县,而不设于地形开阔的瓯海县的重要原因。
“瓯海、永嘉再设江障,争取在瓯海以西的永嘉江水道上架设一座栈桥,将瓯海与永嘉衔接起来,”奢飞虎脑筋从初得消息的震惊中开始活络起来,顺着秦子檀的思路补充,吩咐身边一名身材魁梧的将领,说道,“温校尉,我率兵马援浙东,任子檀为浙南都督府留守,你率兵马协助子檀……”
“城内俘军如何处置?”作为浙闽军的嫡系将领,温庭瑞的能力与忠心都值得信任,他问道。
“杀,”奢飞虎这时候已经不能去考虑收复乐清的问题了,他首先要保证镇慑住浙南地方势力不生乱子,凶恶的下令道,“俘军杀;城中俘军家属,也杀!这事你听子檀小心处置,这边不能再生乱子。”
永嘉城军民不过万余人,将家属也杀光,只怕最后只能有一两千人能活下来。
秦子檀倒不会为永嘉军民可怜,战争所带来的杀戮与残酷镇压都是寻常事,他在考虑奢飞虎亲自率部驰援浙东的事情,说道:“大公子派援兵应比我们早一线,会稽离富阳近,应不会驰援及时。但明州府的防御部署过于分散,即便是明州府城能不能守住三天,都很预料,而淮东进入明州府后的兵马扩张及渗透,也不能提前知晓。都督率部驰援浙东,是当然之举,但是都督进浙东之后,能争先一步占得嵊州,就不宜再贸然进军了……”
嵊州位于曹娥江的上游,属明州府,东邻奉化、余姚、宁海,西连诸暨,北接上虞、会稽,是衔接浙东、浙南的陆上要隘之地。
奢飞虎从永嘉率部北上驰援,赶到嵊州有三百多里,最快也要三四天时间。
嵊州形势上也险峻,同时又深入内陆,淮东军要先拨除明州府沿海的城寨,向腹地深入的速度不会快,奢飞虎若能抢先一步加强嵊州的防守,而奢飞熊或苏庭瞻能抢先加强会稽的防守,至少能将浙东崩坏的形势遏制在明州府境内。
要大举反攻,至少也要等摸清楚淮东军的虚实之后,奢飞虎能从永嘉调走的精锐也就五六千人,要是不加小心、贸然进入明州府腹地驰援,给吃掉的凶险更大一些,那时候不仅浙东形势危急,连浙南都可能整个的失陷掉。
钱江以南的浙地,两分田、一分水、七分山,这两分田主要就集中在明州、会稽等浙东两府。在夺得浙东之后,浙闽军的粮饷近一半都是筹措于此,可见浙东对奢家的重要性。
浙东对奢家虽说无比重要,但是淮东奔袭浙东太突然,这时候不能小心应付,一步走错,很可能就是全局崩溃。
“我省得……”奢飞虎点点头,与淮东争斗,虽说次次都落于下风,但奢飞虎领兵作战的经验要算老成,又与亲信商议片刻,便将诸将都召进来宣布决定,留秦子檀暂时全权处置浙南的事务,他当夜就从永嘉率五千精锐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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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章, 按 → 键 进入下一章。 第49章 战势
流丹一般红艳的夕阳,横卧在西边的山头,将要沉下去。披金洒银似的,江水浩荡、金光粼粼……
刚率部从海宁河口厮杀出来的萧百鸣,无心欣赏夕阳下的钱江晚景,望着南面江面上铺天遮日的淮东战船,帆桅如墙,将南岸笼罩在暮霭里的江岸遮住,无力的跌坐在船头,心头涌起绝望的念头:不会有援军过来,就凭借他身后几艘残船,根本就突不出去。
他们是苏庭瞻派去袭扰浙北腹地的水军,三千余人,数日来利用海宁、海盐密集的河网,分进合击,烧杀掳掠、肆意奸/淫,好不爽快,谁能想到这等好事到二十四日便是尽头?
谁能想到淮东水师战船如过江之鲫似的奔袭而来,抄断他们的后路。
越打,淮东战船越密集;海宁城里的守军,见有援军过来,也跟吃了补药似的,杀出来,拿着弓弩沿岸射杀。好不容易从海宁县境内冲出来,才发觉钱江之上,淮东水师的船阵有如天罗地网,将海宁河口兜在里面,令他们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都监……”
萧百鸣回头看去,是从宁海镇起就追随他的都头老牛开口称呼他在宁海镇时的官职。老牛肩头插着两支断箭,箭杆已用大剪铰断,但箭头深插进肉里,没医没药,不敢贸然拔出来。鲜血从肩头流下来,将青黑的兵服染成紫黑色,厮杀久了,也闻不到血腥味,浑浊的眸子里没有往时的悍勇与枭戾,悲观绝望,也藏着些许让萧百鸣不那么陌生的期待……
“老牛这条命是保不住了,但弟兄们也不能就这么拼光了!都监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老牛嗓子沙哑声音,他的话将萧百鸣以及周遭诸人压在心里不敢说出口的心思捅出来。
大家都转眼看向萧百鸣,等着他做决定,没有人注意到陈千虎提着一支短矛从船后走过来,眼睛里闪着凶光,猛的从老牛的后背里猛的捅进来。
厮杀到此时,陈千虎已经失去理智,血红的铜铃怒目绽出噬人的凶光,沉声喝道:“都尉死时,大家都立志报仇,怎可以向淮东投降?谁心里敢有这念头,这便是榜样!”
老牛无法置信的拧头看向陈千虎,身子歪倒下去,便彻底失去生机。陈千虎一脚踩着老牛的尸体,将短矛拨出来,也许是血已经流得太多,仅有稍许鲜红的血液从甲衣里渗出来……
萧百鸣心里悲叹一声,稍后振作神色,振声说道:“淮东绝不会留活路给我们,落在他们手里只会生不如死。厮杀出去,吃酒吃肉玩娘们,百鸣请弟兄们乐呵半月;杀不出去,二十年后还是条好汉,莫要叫人瞧轻了你们!”
葛存雄不晓得从海宁河口冲出来的几艘残船,是当年叛投奢家的宁海镇水军残部,船上的萧百鸣、陈千虎等人,更是淮东的老对头。他见敌船没有投降的意思,没有耐心再等下去,传令要两翼各派六艘艨艟战船出击,在夜色来临之前消灭这部浙东残军,结束海宁河口的战事!
等不得这边的战事结束,葛存雄便从第三水营调派部分战力溯江西进,赶在夜色来临之前,封锁会稽与上虞之间的曹娥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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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海宁扰袭的浙东水师残部给第三水营悉数歼灭的消息传回浃口寨,已是月朗星稀时分。
在浃口寨内,临时起用的南征行辕,十数支巨烛将官厅映照得明亮如昼。
秦承祖在正厅里负责主持具体军务,行辕及军情司的将领官员都围绕着他忙碌不停、走进走出,所有的军情消息先在秦承祖这里进行汇总分类整理。
林缚不会为繁琐的军务分心,他在午时登岸进入浃口寨后,大半天都守在偏厅里,长时间对着悬挂在北面墙壁上的地图研究战事——敌我形势的最新发展与演变,都会由宋佳协助他,在地图上清晰并及时的标识出来。
地图上显示,从淮东军的先遣部队在凌晨发动突袭开始到现在,在浙东以及钱江北岸的海宁、海盐等地,发生交战的地点,多达十七处,攻陷慈溪县城及浃口、金塘、崇寿、霞浦等明州府东北沿海七寨,攻陷老塘山、梅山、谢塘等三处坞港及船场两座。
钱(塘)江下游水道是标准的喇叭口地形,南岸从明州府东北角的崇寿寨起、北岸从嘉兴府的西塘桥寨起,算作钱江与东海的分际线的话,此处的江面宽达六十余里,水道也深,适合靖海水营的舰船作战。但江道西进到海宁县南,就陡然收缩到不足五六里宽,而且淤沙水浅,江底暗藏沙坎,不利吃水深的靖海水营战船进入作战。
浙东战事揭开序募之后,赵青山率第一水营主力,沿钱江西进后,主要在曹娥江口以西到海宁丁桥之间的江段布防,负责拦截此时在富阳的浙东水师主力沿江而下。第二水营在掩护步营登岸后,与第三水营汇合,负责在曹娥江口以东水域,寻歼浙东水师留守明州府或扰袭北岸的兵力。
身穿儒衫、从北进津海之后就一直陪同在林缚身边的宋佳,从昨夜到这时都未阖眼休息,骨子里都透出疲倦劲儿。她从雪片似的信报堆里抬起头,看到林缚趴在地图上,亲自将第三水营的行进路线画到曹娥江口,慵懒的说道:“浙东水师主力到这时候没有从上游打下来,短时间多半就不会出来了!”
“战略上要胆大包天,但到具体战术实施时,就要唯恐小心再小心,”林缚做好标识,离开地图稍远一些,重新审视最新的浙东敌我形势,回头看了宋佳一眼,说道,“只有要在敖沧海攻克上虞、第三水营完全控制曹娥江之后,第一水营主力才能撤出来,用于别处!而我们也才更充裕的时间去攻打明州府城。”
陈明辙、陈西言作为客卿,也给邀请留在偏厅随时关注浙东局势的发展,他们都看出宋佳是女扮男装。
军营之中最忌讳有妇女存在,陈西言、陈明辙对于宋佳留在偏厅里,还大言不惭的指点战事,眉头大蹙,却又无可奈何,林缚甚至还在崇州编有一部女营以补亲信兵力的不足。
林缚身上所发生的离经叛道的事情太多,偏厅里留一个女扮男装的女吏,反而显得正常。
灯烛将林缚的身影投映在地图上,仿佛巨大的阴影遮住浙东大地。
除了水营,敖沧海率长山营主力于午时在明州府东北及北面的崇寿、谢塘两地同时登岸。在攻陷崇寿、谢塘两寨后,长山营兵分两路迅速向慈溪、上虞进逼,在地图形成两个从沿海向内陆推进的巨大箭头。
在入夜之前,长山营右翼顺利攻陷不足六百守军慈溪城,左翼则对上虞城形成合围,切割上虞与西面会稽的联系,计划是连夜对上虞进行攻城,只是还没有新的战报传回。
同时林缚也要求葛存雄在清除袭扰海宁、海盐的浙东水师残部之后,率第三水营主力往西进入曹娥江下中游,充分利用曹娥江作为会稽、明州的天然分野地形,做好拦截苏庭瞻、奢飞熊率援军东进明州府的准备。
由于奢家在浙东的军事部署,以会稽为中心,苏庭瞻率浙东兵马西进攻打富阳,会稽城里尚留有三千守军。同时,会稽与富阳相距也近,直线距离仅一百余里,奢飞熊、苏庭瞻率部从富阳回援会稽也快——浙东战事的第一阶段,林缚并没有攻打会稽的打算,以奇兵袭夺会稽,显然也很不现实。
除了会稽之外,奢家留守明州府的兵马,显然是以防备从海路而来的小规模扰袭为主。明州府包括奢家在岱山、昌国诸岛建立的防线在内,留守的水步军总兵力超过一万三千余人,约四千兵马驻守岱山、昌国诸岛没有大的变动,其他八千余兵马除了分散驻守明州府沿海诸防寨、城池外,还分出一部水师去扰袭对岸的海盐、海宁、嘉兴等地。
这给淮东军奔袭以快打快、分割后再集中兵力各个突破,创造了非常有利的战机。
林缚对浙东战事的第一阶段发展思路很明确,就是先将兵力散出去,夺取明州府的外围城池、防寨,形成对奢家从浙南、浙西而来的援军的拦截防线,再收缩兵力攻打明州府内线的城池,争取第一阶段,就收复明州全境!
除了敖沧海率长山营一部西进先攻上虞县、以备浙西援军外,周同率崇城步营主力在第二水营部分战船的掩护下,直接前进到明州府南面的象山湾内,从铁港登岸,西进先夺嵊州。
就是嵊州,林缚在地图上,拿以丹红为芯的炭笔在嵊州地图画了大红圈。
奢飞虎率部从浙南驰援明州府的话,嵊州是其必走之地。
周同率部从铁港登岸后,要翻越四明山系的南麓丘岭,才能进入嵊州境内,最快能比奢飞虎早两天时间。
崇城步营在缺乏攻城器械的情况下,两天时间里能不能顺利将嵊州城攻下,还真是未知数。
虽说将包括长山营、崇城步营、海陵府军在内的两万一千余步卒都调到浙东战场,但考虑在浙东很可能即将面临的从浙南、浙西而来的大反扑以及浙东在昌国岛上的近四千残部,林缚还是觉得手头的兵力很不够用。
靠奇策奔袭攻下明州府诸城池及防寨,才是浙东战事的第一阶段;接下来要能打退奢家的反扑,守住明州府,才算是获得初步的胜利。
“进入海宁的浙东水师残部大体歼灭,”秦承祖亲自拿了一封战报,面来欣喜的走进来,“初步估算歼敌数在一千九百人左右,俘三百余人,生擒宁海叛将萧百鸣,正在押来这边的路上……”
“好!”林缚兴奋的捏紧手里的炭笔在眼前有力的挥动了一下,说道,“即刻传令崇州,征商民船从江门载后备兵员支援这边!”
截止到现在,淮东水师差不多歼灭了在海宁水道以西的浙东水师主力约三千余人,只要赵青山率第一水营主力,将集结于富阳的浙东水师主力封锁在海宁以西下不来,在明州府与昌国、岱山诸岛环抱的水域里,才没有能够威胁淮东军的水军势力存在。这时候利用商民船运送后备兵力南下,自然也就没有多少危险。
“至于萧百鸣……”提到这个名字,前尘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林缚稍作沉吟,说道,“让他与萧长泽见一面,再赏他们俩一个全尸吧!”又问陈西言,“陈阁老觉得如此处置可好?”
陈西言苦涩一笑,林缚大权在握,杀一两俘将,何需征询他们的意见?
不过说到萧百鸣,陈西言也见过。
宁海镇水军诸将率部叛投奢家,对吴党及平江府地方的伤害极大,攻陷老塘山港时,当场击毙萧涛远的次子萧长惠,又捉俘萧涛远的长子萧长泽,林缚此时决定将萧长泽与萧百鸣同时处死,陈西言又怎么会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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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手给严实绑在身后的萧百鸣,上岸时给绊了一下,差点跌倒。未等他叫苦,押送的军士举着刀鞘就猛抽来,一脚又狠又准的踢在他的胫骨上,未站稳的身子失去平衡,手臂又给绑在身后,无法支撑,额头就直朝满是碎石子的地上栽去。
“住手,大人三申五令严禁殴打、侮骂战俘,你哪营的军卒,敢视大人的诫令于无物?”陈恩泽陪同陈西言、陈明辙到码头来见萧百鸣,看到押送军士对萧百鸣动手施暴,出声喝止道。
军士将佩刀扣回腰带上,从怀里掏出公函,回禀道:“第三水营第三营第一哨都卒长王寿儿奉小葛将军之命押送降将萧百鸣一人到浃口/交差!”说到这里,见萧百鸣含恨的抬头望来,强压住要踹一脚的冲动,解释道,“不是我不遵大人的诫令,这厮害老子死伤很多兄弟,看到他这么舒坦,老子心里就来气!”
“好了,想必是王都头夺得首功,小葛将军才让你来押俘缴令。这都上了岸,你也收敛一些,莫要让好好的一桩首功泡了汤!”陈恩泽将腰牌解下来,交给王寿儿验看,也没有追究他虐俘的意思,说道,“人交给我,王都头,你们便算是缴了令……”又吩咐身边的扈兵,“你带王都头他们进寨去,看能不能整点好菜,犒劳一下王都头他们。”
“还要赶着回去,”王寿儿说道,看过陈恩泽的腰牌,凑过来低声问道,“军司会怎么处置这厮?”
萧百鸣也听到这话,抬起头看过来,他不认得陈恩泽,却认得陈恩泽身边的陈西言、陈明辙,他不明白陈西言、陈明辙为何在这里,但如溺水时抓到一根稻草,挣扎着跪起,膝行到陈西言的身前,涕泪俱下,道:“陈师,明辙兄,我是百鸣,当年我离开暨阳,实是给那些鲁莽军夫胁裹,这些年我在浙东没时或忘陈师的教导啊……”指望陈西言能保他一条性命。
萧百鸣早年也曾想科举入仕,奈何考运不佳,屡试屡败,灰心失败之下才给萧涛远招揽做了幕僚,后经萧涛远推荐入仕,也不失为晋身、谋富贵的一条路子。不过他心里一直视科考为正途,在陈西言隐居暨阳期间,数度执弟子礼过去探视,希望籍陈西言的门路,跻身吴党士子之列,算是有几分香火情谊。
陈西言看着萧百鸣给碎石硌碎满面是血的脸,狰狞而丑陋,没有说什么。
陈恩泽蹲下来,看着萧百鸣的脸,说道:“萧涛远死了,陈千虎死了,萧长惠也死了,宁海叛将,就剩下你跟萧长泽。你说是你给胁裹,我要问你一声,当年宁海水军从海寇手里救下崇州童子,你却劝萧涛远谋财害命,也是受人胁迫?”
“……”萧百鸣见陈恩泽年纪虽轻但在淮东军中身份却不低,再听他这么问,便隐约猜到他是当年崇州童子里的一员。
“我家大人念你也是个人物,特赏你与萧长泽全尸,陈阁老、陈大人是念及昔时与你相识一场,过来送你们一程的……”陈恩泽站起来,吩咐身后随行来的军士,说道,“将萧长泽带上来,让他们再见一面,即刻上刑场绞死!”
萧百鸣眼前一黑,连林缚一面都见不到,自然是无法保命了,整个人的精气神就彻底的散了,像死猪一样瘫软在地上。
押运萧百鸣来浃口的王寿儿等水营军卒听到即刻就行刑绞死,也不赶着离开,缠着非要去刑场观刑不可。
看着绞刑架下悬体的尸体不再抽搐,萧百鸣、萧长泽彻底死透,对血腥事也陌生的陈西言心里也莫名一阵感慨,跟行刑完毕、要回去缴令的陈恩泽说道:“陈参军,烦请跟林制置使说一声,老夫欲往北岸走一趟看一看形势,能否提供方便?”
“……”陈恩泽点点头,便先回官厅缴令去。
“恩师这时候要去见董原?”陈明辙压着声音问道。
“……我不仅要去见董原,还要去见你二叔陈华文,”陈西言点了点头,说道,“我虽说不知兵事,但也知道奢家这趟若不能从淮东手里夺回明州,就会全力在西线扩张,获得生存空间。淮东先行声东击西之策,接下来要行的,就是驱狼吞虎之计——要是邓愈不能守住徽州、董原不能守住富阳,要真到那一步,淮东的野心怕是奢家都不能比啊!”
陈明辙也看出些眉目:
淮东军,无论是水军还是步营,第一阶段的军事行动,都是以曹娥江口为界。虽说淮东首先要保证能打下明州府,不给奢家兵马反攻夺回,此外曹娥江口以西的钱江水道也窄浅,不利淮东水军发挥船大且坚的优势,但淮东的军事部署,多少有些让奢飞熊放心在西线打的意味在里面。
若是让奢飞熊攻下富阳,使富阳、临水、萧山、桐庐连为一体,奢家即使失去明州府,在西线也能获得相当的补偿。
董原本来与奢家以钱江为线进行拉锯作战,有杭嘉湖三府作为腹地,还能养三五万兵力。一旦富阳失守,奢家的兵力便能以临水、富阳为基地,直接将战线推到湖州、杭州两府境内纵深作战,董原就只剩下嘉兴府为腹地。
届时要得不到江宁的支撑,董原在浙北能养两万兵马就顶天了。
陈家与海虞军本来就是在浙北与淮东之间求平衡。一旦此战后,浙北势力大损,而淮东势力大张,浙北与淮东在东线的均衡就将给彻底打破。
陈恩泽进来禀报陈西言赶去北岸见董原的意思,林缚负手说道:“我的本意,也不希望富阳有失,他能理解也好,不理解也好——他要去见董原,也好。思泽,你去北岸走一趟,将我们在浙东的军事部署,跟董原当面解释一下,看他们有什么话说……陈西言,我就不亲自去送了。”
陈恩泽奉令离开,宋佳笑道:“你这不是要迫董原在富阳与奢飞熊死战吗?奢家在西线有五万精锐能转移到富阳,就算海虞军、宁海军旧部都顶上来,在富阳、临水已失先机的情况,董原很难将这个漏洞堵上啊!”
“我不逼他,陈西言、岳冷秋甚至宁王府都会逼他,”林缚说道,“这世道总归要靠实力说话,董原心里一定也清楚这个道理……他若不能守住富阳,岳冷秋还凭什么支持他继续控制整个浙北?岳冷秋还凭什么继续让孟义山受他节制?”
************
董原也是有苦说不出。
虽说淮东二十四日奔袭浙东,使浙北军士气大振,董原亲自在入夜前率部攻下上燕坞,打通接援富阳的通道,但是这时候富阳城仅有北门还控制守军手里,大半个城池已经失陷敌手。
守城战到这时候已经发展成残酷的拉锯战,而且无论对浙北还是对奢飞熊,富阳都是势在必夺。
即使陈西言不去,董原又怎么不懂得守住富阳的意义?
富阳失守,浙北制置使司的辖防区将失去近一半的战略纵深,还将面临奢飞熊在西线居高临下的压制。
岳冷秋已经急令孟义山进驻湖州,而孟义山显然也早一刻得知淮东军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计谋跟部署,在二十二日入夜前宁海军从维扬府开始渡江进入丹阳,孟义山更是亲率千余精锐在二十四日入夜前进驻湖州府城,全面接管湖州府的防务。
一旦富阳失守,湖州与杭州都将直接面对奢家的西线兵马。到时候,孟义山即时名义上还受浙北制置使司的节制,实质上也将在湖州获得与董原平分秋色的地位。
唯一能让董原欣慰的,淮东军奔袭浙东,使杭州、嘉兴等地转危为安,不再受奢家浙东水师的威胁,使他可以放心的将兵马抽调到富阳前线来,与奢飞熊以富阳城为核心打残酷的拉锯战。
**********
富阳城横卧在山下,城里屋舍的际线,鳞次栉比的在月色里呈现出来,处处残火,一根根腾空而起的黑色烟柱在月光下也分外的清晰。
奢飞熊面无表情,只是死死的盯着横亘在山下的富阳城。
虽说先期打进城的兵马已经从西面、南面控制了富阳城里大部分区域,但在北边,从上燕坞到富阳城北门的驿道上,浙北援军拉开长达两三里的队列,正不顾一切的涌入富阳城,想要以北城门为依仗将城池夺回,两翼还分出兵马,想要夺回富阳城东西两翼的山岭。
富阳城里已成屠杀场,浙北不容富阳有失,对奢飞熊来说,富阳也是他的势在必得。
富阳城临水,位于钱江中游北岸,南城墙离江道就数百步远的距离。
以往浙东水师有能力控制住整个钱江水道,富阳城在浙北军的掌握之中,所以奢飞熊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便。
明州府可能已经全线失守,淮东水师战船也进入钱江水道,这时候再不能夺下富阳,奢家借钱江连贯浙东、浙西的通道,很可能就此给彻底割断。
到时候不要说从西线调兵反攻夺回明州府,就怕连会稽府都会成为孤地;而打下富阳,将富阳与临水连成一体,即使明州府夺不回来,形势对奢家来说也不算恶劣透顶。
奢飞熊命令苏庭瞻率部火速驰援会稽、命令程益群率浙东水师主力死守萧山段的钱江水道,亲自赶来南线坐镇,咬着牙势要将富阳城攻打下来。
既然对董原、对浙北军,富阳城也不容有失,那就让富阳城成为屠杀场得了——奢飞熊心里恨恨的想道。
谁能想到淮东军主力突袭浙东,一拳打在奢家的腰眼上,而这场战役最残酷、最激烈的拉锯战却是发生在富阳,发生在奢家浙西军与董原浙北军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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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伍军人谭纵含冤而死,英魂不散,意外回到一个陌生的历史时空中去,成为东阳府林家刚考中举人、性格懦弱、有些给人看不起的旁支子弟林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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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甘心做太平犬,也不甘沦落为离乱人,且看两世为人的林缚如何从权力金字塔的最底层开始翻云覆雨,在“哪识罗裙里、销魂别有香”的香艳生涯中,完成从“治世之能臣”到“乱世之枭雄”的华丽转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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