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枭臣TXT下载枭臣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枭臣全文阅读

作者:更俗     枭臣txt下载     枭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2章 刺客

    (昨天家里的网络有问题,网址只能选择登录,赶早爬起到来,到咖啡馆上传;移动的便宜归便宜,还真比不上电信的稳定,郁闷啊!)

    久贺岛迟胄派人过来,林缚便请山下敬吾先离开,让人将迟胄的使者请进来。

    “久贺岛阎白山拜见制置使大人!”迟胄的使者阎白山给领进舱室来,当下就跪下叩头,尊称林缚的官衔。

    林缚看着阎白山,五旬年纪,颔下胡须染有霜白,脸黑瘦,小眼睛,仿佛挤作一团。其貌不扬,即使换了一身素净的青色长袍,也更像一个长年累月在海上吹晒的老渔民,但这人却是迟胄最依重的谋士,随迟胄从广南逃到这里来立足,有十多数,是久贺岛这股海盗势力的重要人物。

    比起佐贺氏派山下敬吾过来,与福江岛仅一水之隔的久贺岛迟胄,即使想要敷衍淮东军司,也不敢随便派人小角色过来。

    林缚就任淮东制置使也不到半年时间。

    从晋安或明州,抑或从崇州,到九州岛的航线就没有真正的断过。中原是什么局势,不仅九州岛、本州岛上的诸藩国大体了解,便周围稍大规模的海盗势力,也时时关注着那边。

    阎白山走进船舱,便行小民晋见官员的大礼,倒有些令林缚意外。

    林缚微的一怔,才说道:“阎先生多礼的,过来有什么事情,请坐下说话……”让随扈在案前搬来一只绣礅子,请阎白山坐着说话。

    “申贺明盘踞福江岛,作罪多端,五岛黎庶皆受其害。五岛有心除之,但人微力弱,不敢妄动干戈。制置使大人此次率军剿之,为五岛黎庶除一大害,解民倒悬。众人推举小的过来,一是要跟大人表示谢意,二是备了些薄礼,以酬王师,慰问大人的辛苦……”阎白山说道。

    久贺岛盘踞的海盗要都是良民黎庶,林缚将自己的眼珠子扣下来吃掉。

    以久贺岛、福江岛之间相隔的狭窄海峡为界,以南常称南五岛,以北称北五岛。包括福江岛在内,北五岛的海盗主要是劫掠没海、勒索商旅为生。

    与北五岛均是崎岖山地不同,南五岛地形稍平缓一些,迟胄占了久贺岛之后,让人在岛上耕作,但底子里还是海寇。

    相比较别的海盗,迟胄聪明的地方在于,他只是将九州岛作为劫掠财货的倾销地,极少在附近做什么案子,遂能在这片海域立足十数年不给逐走。

    不管怎么说,迟胄派阎白山来表达善意,林缚这时候还不会拒人门外,说道:“阎先生言重了……”

    “我等小民,飘洋过海,在此孤岛寄食求活,衣食都无着落,又受强贼侵凌,一直都渴望能得到朝廷王师的庇护,”阎白山情绪激动的说道,“今日制置使率王师跨海而来,如见父母亲人,如逢甘霖,心里高兴,实非言语能够表示,还望大人不要怪小的欣喜之余说错了话……”

    “怎么会?”林缚笑道,“都说言者无罪,说些高兴话,又怎么可能说错呢?”

    “大人剿了申贺明,但要防福江岛给其他强贼占去,再害海东,小白抖胆请求大人留下一部王师精锐驻守,好让五岛万余黎庶时刻受到朝廷的庇护!”阎白山说道。

    林缚看了阎白山一眼,知道他是假借请托之辞,来试探淮东军这次跨海东征的根本目的。

    “我确有这个想法,”林缚说道,“却不知道王师留驻此地,五岛的民众是真欢迎,还是假欢迎……”

    给林缚锐利的眼神盯着,阎白山心脏猛跳了一下。

    与山下敬吾代表佐贺氏来讨福江岛一样,阎白山过来之前,也以为淮东军司不大可能对这座小岛感兴趣。

    林缚不加遮掩,直接说出要驻军的意图,阎白山心里准备好的说辞,一时就派不上用场,嘴里不停的说道:“怎么会是假欢迎,怎么会是假欢迎?欢喜还来不及,欢喜还来不及……”

    林缚与阎白山敷衍片刻,便留下他携带的犒军礼物,放他回久贺岛去。

    “佐贺氏或许会忍受福江岛给淮东派几百兵卒驻守,迟胄若率部归附,这动静就大了,”宋佳说道,“迟胄势力比申贺明强大,但容忍申贺明占据福江岛,我看他主要是不想引起扶桑人的警觉吧!”

    五岛列岛的五座主岛相靠很近,几乎就是一座独岛,像福江岛与久贺岛之间的海峡,南口子仅有四百多步。

    整个五岛列岛的面积与西沙岛相当,距九州岛北海岸最近处仅有二十多里。

    在林缚所知的历史里,蒙元曾两度跨海东征日本,皆大败而归。要是让蒙元事前占领五岛列岛,以五岛列岛为前进基地,其东征日本的历史很可能就会改写。

    不要说佐贺家了,便是九州岛的其他藩国,甚至本州的藩国都不能容忍五岛列岛整个的落入淮东军司手里。

    这已经远远超过驻军保护商路的范围。

    阎白山过来,话语里就透露出迟胄愿意接受招安的意思。

    无论是迟胄想借招安之名来行割据五岛之实,还是想借招安来敷衍这边,都是一桩头疼的事情。

    “总归要等与高丽人这一战分出胜负后,这边的局势才会跟着明朗!”林缚说道,“佐贺氏与迟胄都不会是笨蛋,包括申贺明,怕是都没有想到我会在儋罗岛大战之前,抽兵来打福江岛!”

    “……”宋佳嫣然一笑,说道,“等你在儋罗岛大败高丽人,申贺明还不望风而逃?要是给申贺明早早逃了、迟胄先派人占了福江岛。迟胄那时候再投附你,你反而没有名义来直接占福江岛了!”

    “申贺明可不会算这个账。”林缚笑道。

    宋佳一笑,说道:“申贺明要有你会算账,也不会给高丽人收买给打济州塞了……”

    林缚得意的一笑,这会儿林景中从外面进来。

    从崇州到儋罗岛的第三批船队已经靠岸,崇州有信报经济州塞转来,林景中拿了一大叠塘抄、邸报进来。

    所有文牍都分色以示轻重缓急;宋佳跪坐在软榻上,拿裁纸刀先将描朱的紧急信函裁开来。第一封信函就是不是什么好消息,宋佳脸色凝重递给林缚看。

    元宵节那一天,崇州、鹤城等地皆大雪,午时突起冬季少有的大潮,侵灌鹤城、皋城、建陵、盐渎沿海地区,形成大灾。

    由于捍海堤筑都选择在潮涨水线以上的区位,冬季又少有暴风,大家对冬季大潮防备不足,鹤城以北有两处工段损失极其惨重。仅工辎营就溺毙两百余人,盐户、农户溺亡人数更多,一时还没有统计具体的数字。

    “捍海堤咬紧牙也要建啊!”林缚叹息一声,鹤城相对地势要高一些,皋城、建陵、盐渎沿海地区的地势低,这些潮侵灾害损失更重,赈济之事由海陵府、淮安府以及两淮盐铁使司负责,他无需过问,只是这样的损失压在谁心头都不好受。

    宋佳见林缚并非在信函上批注的意思,便将信函接过来归档收藏,心里想:算上崇观九年夏季那次大潮,淮东三年两次大灾,损失都极其的惨重。要筑不成捍海堤,淮东还真不能算一个好的扎根之地。

    福江岛大部分战俘都用船运往儋罗岛,少部分人留下来,给监管着修复、加固福江寨,步卒临时进驻福江寨;除了哨船外,大部分战船都到福江岛与久贺岛之间的港湾里驻泊。

    林缚与宋佳在津海号上,将近半个月积累下的公函信报处置完,已经深夜。

    宋佳刚要告辞回舱室休息,就听见有人在甲板上大喊:“有人在水下凿船!”

    津海号船板薄处也有五六寸厚,船底有加固不说,还密布防虫蛀的铜钉,整艘共分十六个水密舱,凿开一个口子,根本就不管用。

    就算这边放手不管,给他二三十人潜在水下,凿上半天都未必能将津海号凿沉了。

    津海号除了自身的护卫兵力外,还有两艘集云级战船、四艘艨艟战舰驻泊左右,专司护卫。这会儿就有两艘朦艟战舰先靠过来,拿长杆钩镶,伸下去捞潜在海面下凿船的水鬼,忽儿有人大喊:“在前面,在前面!”显然是在船前部发现水鬼,甲板上许多护卫都往前部跑。

    宋佳要走到舱室外去看究竟,林缚一把将她抓住,说道:“你坐在这里!”抓起桌案桌下的佩刀,直着身子,倾听着舱外的动静。周普带着四名扈从走进来,贴身守护林缚,林缚要他们注意听外面的动静。

    紧接着后侧就传来“噗噗”两声闷响,要不注意听,很容易给忽视过去!

    周普拔出佩刀,一个黑影撞开后窗扑进来,给他一刀劈了正中。宋佳给一蓬血溅在脸上,吓了一跳,林缚随手将灯扑灭,拉宋佳退到角落里,留下空间给周普发挥。又有两名刺客闯进来,却未料到舱内灯火这时候熄灭,轮不到他们去辨认这次刺杀的正主,周普与两名扈卫就扑杀上来,舱前回廊上的四名扈卫也跟着进来支援……

    通过水下凿船的水鬼引开船上大部分护卫的注意力,创造行刺的时机。虽然也算不上多高明,但也有一些用处。只可惜,时机就那么一小会儿,三名潜上船的刺客却没有把握时机的机会。

    三名刺客很快就给杀死,在水下凿船吸引注意力的水鬼,也给诛杀干净,抓住两个活口。

    两个水鬼给拖进来,浑身发抖,想来不是害怕,是给冻着了,浑身水淋淋。

    林缚看着这两个身材矮小、穿着皮靠子的水鬼,问道:“是谁派你们来的?”

    日本藩国君雄对峙,大者不过十数县,小者不过数乡。各家势力都没有所谓的战略纵深,常常是一战决定生死、胜负。相比较在战场上的殊死较量,刺杀而来的胜利则显得容易。行刺在日本诸藩国之间倒是经常发生,林缚倒没想到会轮到自己的头上。

    儋罗王世子李继以及马泼猴在岸上安排人搜索可能还潜藏左右的刺客,林景中与葛存雄先赶过来问安,赶着林缚正审讯两名水鬼。

    刺客都有身为死士的觉悟,这两名水鬼显然不会因为林缚一句就松**待,林缚看到葛存信、林景中进来,说道:“你去寻李继、马泼猴,破晓前完成攻打松浦的准备!”

    “啊!”葛存信一愣,诧异的说道,“刺客未必是佐贺家派来的!”

    “谁晓得,”林缚冷冷一笑,说道,“既然佐贺家离得最近,就让佐贺家为此负责!”挥手让人将两名水鬼拖下去,根本不看这两名水鬼对他所下的命令有何反应!

    宋佳知道,林缚仅仅是需要一个直接攻打佐贺家的借口罢了!

    

第23章 强袭松浦

    破晓时,天际都是鱼鳞状的浅云,晨光昏昧,大地还裹着昏暗之中,远山诸岛,都只露出青黑色的际线来。

    最先发现敌船靠近的是城岗上守了一夜值哨的佐贺武士近兵卫。破晓时,近兵卫抱着刀,靠着城墙根睡得正熟,身子歪了个空,从梦中惊醒,差点摔个狗吃屎。看着天际浮起的晨光,近兵卫没有了睡意,站起来伸着懒腰,不经意间看到远岛青黑色的背景上有许多浮动的、颜色稍浅的影子。

    是船,是大量战船,正扬帆鼓浪,往松浦而来。

    近兵卫拿起挂在脖子上的警哨,大声吼着:“敌袭、敌袭,快通告长崎大人!淮东军攻打松浦了。”虽说还看不清战船上悬挂的旗帜,但在这个方向上,只有近日才占领五岛的淮东军才有可能派大军来攻打松浦。

    长崎秀乡登上城墙,仓惶间连甲都来不及穿,随扈武士拎着铠甲走在后面,还有许多武士自个儿都没有来得及将铠甲穿上。

    淮东军攻打松浦!虽说这边加强了戒备,但是谁都没有想到淮东军真会攻打松浦。

    “山下大人昨日还与淮东人相谈甚欢,怎么一夜刚才,就骤然变脸?”长崎秀乡骇然失色,怎么也没有想到因为哪般遭此兵祸!

    “大人,淮东军势大,不能让他在前塬登岸啊!”武士竹崎季长说道。

    松浦是九州岛西北部的狭长半岛,仿佛从主岛伸出来的长舌,松浦城位于长舌前端,前塬位于狭窄的舌根上。

    一旦给淮东军在前塬登陆,松浦半岛就会像舌根上给铁钉钉住的长舌一样,将痛苦异常。松浦城建在半岛的北端,说是城,不如说是城寨。经手下武士提醒,长崎秀乡醒悟过来,真不敢只守松浦城,吩咐竹崎季长,说道:“你与经资去守前塬,务必不能让淮东军从前塬登岸,大友你领人去守鸟津……”吩咐过守御事,又想起来要派人去通知佐贺大人,才起这个念头,心里又想到:佐贺大人就在平户城里,又怎么会看不到敌袭?这时候隐隐约约的能听见平户岛上传来号角吹响。

    平户岛是松浦半岛北面的一座独岛,两者之间只隔着狭窄的海峡。

    淮东军前日浮海过来攻打福江岛海盗,大兵临境,仅一水之隔的筑紫国能安之若素才叫怪了。佐贺氏的家主、筑紫国执宰佐贺赖源昨日清晨就亲自率领家臣、武士赶过来,登上平户岛观望形势。

    一旦松浦城给淮东军攻陷,佐贺氏的家主佐贺赖源及山下敬吾等筑紫国重臣都将与平户城一起也就给困在海上,无法跟九州岛联络!筑紫国也就给打残一半!

    山下敬吾仓惶的登上平户城的城墙,爬登城道时,仓惶间摔了一跌,差点滚下去,额头给磕破了一块,血流如注。

    山下敬吾也顾不上擦脸颊的血痕,望着遮闭如云、绕过平户岛往松浦而去的淮东战船,一阵阵的发晕,失声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上使亲口所言,只要借用福江岛,以护商路,一天都没有过去,怎么又派大军来打筑紫?”

    佐贺赖源四十年左右,身材矮小,穿着华丽的甲胄,站在城墙上,望着海上遮如云霞的桅樯,朝山下敬吾轻声喝斥道:“慌什么?淮东军敢对筑紫用兵,不仅仅九州岛,连本州、四国诸家势力都会集结到太宰府的旗帜下抵抗之!大扶桑的武士会叫中原人的血像河流一样注入这片海洋,然后将他们赶出去。”

    佐贺赖源昨夜派山下敬吾登福江岛,不过是试探淮东军的意图,他本意是要拖到淮东军与高丽人决战之后再决定福江岛的去留。到时候就算淮东军能在儋罗岛大败高丽人,自身伤亡也不会小到哪里去,这边又有相当充足的时间进行战备,就有更多谈判的筹码。

    淮东军的船队突然出动,绕过平户,悍然攻击松浦,佐贺赖源也是大吃一惊。淮东军的意图是什么?令人完全摸不到头脑。傻子才会两面竖敌,难道高丽人已经屈服了?

    不管怎么说,不管有什么猜测不到的意外因素,淮东军已经悍然攻来,考虑再多都没有用,还是要先打完这一仗再说。

    佐贺赖源沉着冷静的凝视着两翼海面上的淮东水军战船。

    周围的武士都受到家主的影响,也少了些惊慌,但看着气势汹汹而来的淮东军,多少有些忐忑不安,总不能等松浦、平户城给淮东军推平了,再等其他家的势力聚结起来援助吧?

    到那时,即使将淮东军赶出去,佐贺氏也要跟着完蛋。

    佐贺赖源来平户,除家臣外,还有千余武士跟随。加上平户岛的守备力量,平户城里有武士一千人,杂兵也有千人,战力颇为可观;但松浦城仅有两百武士、五百杂兵。

    此时想来,这样的防御部署有头重脚轻、根基不实之嫌。只是之前谁都没有想到淮东军真会强攻筑紫,虽有往北海岸集中兵力,加强戒备,但也没有认认真真的去考虑攻防守御之事,竟留下头重脚轻的防御破绽,殊为不智。

    淮东军的船队,绕过兵力充足的平户岛,只奔防御相对空虚的松浦半岛而去,想来对这一带的守御情况摸得清楚。

    此时淮东军已有战船驻泊在平户岛与松浦半岛之间的海峡口,即使再艰难,也要派武士渡海去支援松浦城。

    一旦松浦城失陷,平户岛的后路给断了,筑紫国差不多就要瘫痪了。

    *************

    松浦海峡海战与前塬登陆战几乎同时爆发。

    前塬是相对狭窄平缓的浅滩地形,仿佛松浦半岛南端陡然收细的腰,最窄处不过七八里宽。

    前塬失守,松浦半岛的脖子就会给卡住,恰恰这边地形又利于登陆,沿岸仅筑有一些石堤为简单防御。

    竹崎季长与经资城各率一部武士,赶在淮东军登陆之前,进入前塬两侧的石堤,依着石堤防守。但要做更多的准备,已经是来不及。

    靖海水营战船有平底与脊底之分。

    船底造脊易过破浪,又能防横波,方便海上安全快速的航行,能抵挡较大的风浪,但吃水极深。崇州近期建造的超大型帆船里,有些船的吃水深达两丈有余。这样的深水大帆船航速极快,稳定性高,大风时亦能破浪航行,顺风时能达到“一更百里、昼夜千里”的航速记录,要远比当世的普通海船快得多,但非现成的深水海港不能靠岸驻泊。

    靖海水营所属的中型战船却多为平底,特别是大翼船,船面宽,船底低平,能直接稳稳当当的隔浅在浅滩上;船首及侧前舷还造有能开阖的盾墙。大翼船跨海横渡时系在集云级战船之后,不载兵卒,此刻就专为登陆作战而用,能直接冲入浅水抢滩登陆。

    栈板无法伸到干地上,但在向导的指引下,选择抢滩的浅水基底颇为坚实,是沙滩,没有软泥。亲卫营甲卒顾不得初春海水的冰寒,从大翼船抢先而下,举着盾牌,趟过浅水,往滩头冲锋。

    “上箭!”竹崎季长大声喝斥着,扶桑弓多用竹木所制,又大又长,强弓能射百步,“嗖嗖”的破空而来。

    甲卒趟水前进时,平衡性很差,盾牌同时给七八支长箭扎中,就有人跌倒。行进阵列出现空档,不时有人中箭,滑入冰寒的海水里。

    更为要命的,趟水而行,要保持阵型,速度快不了。待冲到石堤近前,足以让守堤的武士射出好几轮箭来。

    亲卫营甲卒一边往滩头冲,一边集结弓弩手跟在刀盾兵后面,借着射程更远的强弩硬弓还击,压制石堤后的箭雨。

    澄澈如蓝的海水,给搅起的泥沙与注入的鲜血混成暗褐的色彩,使战争一开始就显得残酷而无情。

    左右各有四艘艨艟靠过来,横置过来,相对狭小的船首、船尾各架起一座床弩。给海浪推挤着,船身摇晃,使得床弩的射击精准度有限,但巨如枪矛的巨箭,破空发出的锐响,摄人心魄。

    床弩巨箭穿越三百步远的空间,像闪电一样的打在石堤上,击起石屑无数,石堤摇晃,巨箭尾部震颤,发出刺耳的嗡嗡响声。石堤后的守御武士心颤神移,射箭的节奏也因此给打乱。

    也就那么十几息的时间,抢滩的甲卒就冒着散乱的箭雨冲到石堤前。

    除了射术极好的武士退后继续持弓作战,守御石堤的大部分扶桑武士与兵将都弃弓换上刀枪接战。

    竹崎季长双手紧握长刀,跳上半身高的石堤,看着一名淮东军兵卒要冲上来,居高临时,举刀猛斫过去。这一刀势如闪电,猛的将圆盾劈成两半,刀尖借着斫击之势,劈开圆盾之后露出惊骇神色的头颅。这名兵卒在抢滩时,头盔落到海里,没有来得及捡回,便这样丢了性命……

    接战便有伤亡,亲卫营的老卒不多,但选自淮泗流户的新卒编训也有半年多时间,阵战以及狭窄战场的配合作战,早就练熟。

    看着扶桑武士凶狠,纷纷跳上石堤劈砍,便用竹刺枪在前,格挡扶桑武士的长刀;穿轻甲的刀盾兵从两翼往石堤仰攻,穿重甲的陌刀手紧贴其后,用重甲及锋利的陌刀,往前走一步,就守住一步的阵地,绝不轻易后退。弓弩手则还站在浅水里,或从两翼寻找射击的空档,热血沸腾起来,根本觉察不到初春海水的刺寒。

    竹刺枪前端有散开的尖锐竹枝,坚韧又密,最长的竹刺枪长近两丈,用来格打扶桑武士的长刀,甚是便利。

    扶桑武士多用长刀,长刀虽锐利非凡,但受阻于细密的竹枝,很难一下削断竹刺枪的枪头。竹崎季长见用长刀无法近身作战,便往后退,让杂兵用枪来跟淮东军对刺。

    扶桑杂兵多用长枪,枪头甚短,但枪杆极长,要比最长的竹刺枪还要长出半截,怕有三四丈长,多用轻而坚实的竹材制作。如此长枪,与淮东军的竹刺枪、枪矛对刺,有长度上的优势。长度上的优势,也使扶桑杂兵拉开接战的距离,即使少有人穿甲,也受到较好的保护。

    淮东甲卒初遇这种长枪,站在石堤下,位置上的劣势又大,无法靠近攀爬,一时给打得措手不及,好几人冷不防给刺中。无法往石堤上冲,只能用大盾掩护着,在堤下僵持。

    马泼猴趟水走到前阵,看着愁眉苦脸的都卒长畏畏缩缩不敢硬打,破口就骂:“软蛋货,这种破枪刺不透重甲,怕他个鸟!刀盾兵格打,陌刀手砍劈,破开口子往上冲;冲不去,站在堤下等着给砸死,给赶下海,等着给冻死!”又让紧接着冲上来的两都队甲卒散开往石堤上攻,分散守军的力量。

    扶桑武士虽精锐、又悍不畏死,但他们人数少,使刀的武士加上持长枪的杂兵,不足一百四五十人,仅有十余弓手在后面抽冷子放箭。淮东军在这处登陆点就投入双倍人数的步卒,若是不够,水营的战卒也可以拉上来打。要不能攻上去,马泼猴都没有脸当营指挥了,关键不能给守军压在石堤下打,不然伤亡很难控制。

    “拿射箭的好手集中起来,集中朝那面黑旗子射,把那面的人压下去,先破开口子,让人冲上去!”马泼猴接过前阵哨将的指挥权,站在齐膝深的浅水里,与石堤就隔着百余步,亲自指挥登陆作战,两名哨将亲自披甲执刀,带着勇卒,抢攻石堤去了。

    马泼猴手里拿着佩刀,他习惯性的一边大声发令,一边连刀带鞘挥舞。

    竹崎季长知道前塬对守御松浦半岛的意义,他与左资手里的一百余武士、两百多杂兵,差不多就是松浦一半兵力。要是佐贺大人不能让平户城的守兵及时渡海来援,前塬失守,仅剩一百武士、三百杂兵的松浦城也相当于失守了。

    竹崎季长手里仅有一百四五十人守着这边的石堤,淮东军冲上来抵近石堤已经有两百人左右,看后面的战船,还有四五百战卒等着登岸,心里涌起绝望的念头。

    

第24章 行刺之谋

本章节为空章节!

第25章 割土权谋

    迟胄有接受招安之意,但五岛列岛是九州岛的西北门户,无论是佐贺氏,还是九州岛的其他藩国,都不会轻易答应整个五岛列岛或事实上或名义上划入淮东军的治辖。

    有刺杀之事在先,淮东军出兵松浦则师出有名。占了松浦,将佐贺家的武士主力困在平户岛上,接下来就有更多的资本去谈五岛列岛的问题。

    即使刺杀非佐贺家所为,另有别家势力在里面捣鬼,也只意味着佐贺氏已经陷入更大的危机中而已。

    佐贺氏为摆脱当前的危机,与淮东军媾和甚至暂时屈服的可能性就相当高,这便是林缚毅然出兵攻占松浦、困佐贺氏于平户岛的本意。

    筑紫国的执政、佐贺氏的家主,佐贺赖源孤舟前来松浦自辩清白,林缚也大感意外,让人将佐贺赖源带进来,跟身边的宋佳说道:“佐贺赖源过来,倒是出人意料,你觉得是好事,还是坏事?”

    “就眼下来看,是好事;往长远里看,未必是好事。”宋佳说道。

    林缚点点头,承认宋佳的判断无误,佐贺赖源能不顾自身安危,只身前来自辩清白,便有几分雄主的气度,便让这样的人物得势,往长远里说,确实不能算好事,他见宋佳起身要避让,跟她说道:“你坐这里,与我一起会会佐贺家的执政大人!”

    宋佳刚提起裙摆要站起来,听林缚这么说,迟疑了一下,终于是理了理裙幅,坐好,只是心里有着别样的感受。

    除了内廷,郡府并无女官的设制,便是淮东军司内部,也仅有廖廖数人认可她内典书的职使。

    她平时女扮男装,守在林缚身边,别人即使看出来,也不会点破;她这时穿着鲜丽袄裙,以妇人的面目,陪林缚接见佐贺赖源,算什么,算宠姬吗?至少在佐贺赖源看来,她是宠姬的身份无疑。

    宋佳心里胡思乱想着,佐贺赖源与长崎秀乡给带了进来。

    长崎秀乡是献城降臣,此前就见过;佐贺赖源四十岁左右,身材瘦小,其貌不扬,狭长的眼睛犀利,有着不甘屈服的意志。

    林缚是兴师问罪而来,心里念着佐贺赖源是个人物,但不会待他太客气,手撑着书案,身子微微前倾,盯着佐贺赖源,冷声问道:“执政亲自前来,倒不怕我捏造罪名诬你佐贺家?”

    “上使率王师渡海而来,意在惩高丽之不义,又怎会妄起兵衅,加刀兵于扶桑?”佐贺赖源站在堂下,身材虽然瘦小,但阔步而立,气势倒是不弱,眼神只在旁边的美艳妇人脸上停了一瞬,便落在林缚身前的书案上,姿态不亢也不卑,说道,“赖源清楚此节,能肯定上使不会对扶桑妄起兵衅。也正因为赖源能明白上使率王师而来的心意,又怎么会派人刺杀上使,无故给佐贺氏招惹祸端呢?”

    “你是说有别家在离间我与佐贺氏?”林缚哈哈一笑,说道,“你当我是三岁小儿好糊弄!我来福江岛第二天,就遭十二名斥候武士刺杀。我实在想不明白,除了你佐贺氏,有哪家的动作能如此迅速!”

    “刺杀确有其事,但实非佐贺家所为,”佐贺赖源说道,“赖源也知道佐贺实难洗脱嫌疑,唯有亲自过来,才能自辩清白。若没有人能料到上使会出兵剿福江岛海盗,自然除佐贺家之外,没有人再能在短短时间里安排好刺杀之事。若有人能事前料到上使会出兵剿福江岛海盗,自然也就有人能在佐贺家之前,在福江岛布置刺杀之事!”

    林缚与宋佳对望了一眼,暗道佐贺赖源还真是有雄辩的口才,他与宋佳也早就料到刺杀事有可能是秦子檀在里面捣鬼,秦子檀与淮东斗了这么久,彼此间知根知底,能提前预料到淮东军在海东的动作,不是什么难以想象的事情。

    另外,晋安、明州的海商与九州岛南部的平氏多有往来,秦子檀说服平氏与奢家媾和,暗中布置这次刺杀事,比佐贺氏派人刺杀的可能性还要更高一些。

    当然,林缚不会在佐贺赖源面前承认这点,唯有将刺杀的责任都推到佐贺氏的头上,才能勒索更多的利益。

    佐贺赖源说得头头是道,林缚只是问道:“你所说,倒不是一点没有道理,但是谁会吃饱了撑着,要置我于死地?”

    十二名斥候武士出身扶桑假不了,至少在表面上,扶桑诸藩国,唯有佐贺氏跟淮东军在福江岛的问题上有利益冲突,这一点不用明说,佐贺赖源是怎么都赖不掉的。

    “非是要害上使,派死士行刺上使,实则是有人想激得上使雷霆大怒,然后借上使之手,来害佐贺家啊!”佐贺赖源诚惶恳切,惺惺作态,就差当堂将胸膛剖开,自证清白了。

    “执政胸有成竹而来,”林缚说道,“我便当一切都如执政所言,请问执政大人,真有人能事前料到本使会率兵攻打福江岛寇,且与佐贺氏誓不两立吗?还是执政大人觉得本使好糊弄,编造出这么一个人,就以为本使会信以为真?”

    佐贺赖源哪里会以为林缚好糊弄?

    扶桑与中原的海贸规模近年来锐减,但海上商路断断续续的一直都没有停过。无论是海盗也好,海商也好,多多少少,佐贺赖源对中原发生的事情能有些了解。

    佐贺赖源知道眼前这个青年,近年来崛起于淮东,实在一地雄杰,心里想:也许在他心里,早就怀疑刺杀非佐贺氏所为,只是顺水推舟,拿刺杀事作为对佐贺兴兵的名头罢了。

    淮东军与高丽人大战在即,按照道理,断无可能再跟扶桑岛起兵衅,那林缚这次出兵松浦,本质上还是虚张声势!

    佐贺赖源心里暗恨,要是长崎秀乡能守住松浦城,佐贺家自然可以不用理会淮东军的虚张声势。

    林缚狡口胡辩,佐贺赖源一时也难以强争,堂下的气氛陡然间就凝滞起来。

    林缚眯眼看了佐贺赖源片刻,便侧头跟宋佳说道:“你去问问:派去上隅、日向以及太宰府的人,何时能够取来回信?”

    林缚的声音不大,却足够让佐贺赖源听见。

    经林缚这一提醒,佐贺赖源心里陡然一惊。

    长崎秀乡在后面也听明白了,背脊冷汗直冒。

    扶桑名义上还是视大越朝为宗主国,扶桑臣僚若对宗主国犯下大罪,宗主国自然有征伐的权力。

    通常说来,大越朝若对扶桑岛直接用兵,扶桑诸藩国担心自身的安危,会在太宰府的主持下,联合起来对抗。即使其他藩国不会直接出兵,至少也不可能会拖佐贺氏的后腿。

    什么宗主国不宗主国,都是狗屁,最终还是靠实力说话。

    但是林缚将刺杀的罪名加在佐贺氏的头上,再邀平氏与近乡氏来讨伐佐贺氏,最后将佐贺氏的土地留给平氏与近乡氏平分,事情的性质将有极大的不同。

    已经没有什么实权的太宰府很可能不会再为佐贺氏出头联络诸藩国,平氏与近乡氏更不可能会主动抵制平分筑紫国的诱惑!淮东军只要将松浦城让给平氏或近乡氏中的一家接防,就可能从这件事件中抽身而去,集中兵力去对付高丽人。

    一切权谋都必须以实力为基础,没有实力,根本就没有谈权谋的资格。

    佐贺赖源心里悲凉,这时候却不得不低头,双膝跪地,泣然恳声说道:“上使万不可中了奸人的毒计啊。行刺上使欲害佐贺者,非平氏,即近乡氏。上使万不可轻信平氏与近乡氏的片面之辞!佐贺氏真真切切是给冤枉了,请上使明察。”

    “平氏与近乡氏不可信,佐贺氏却又能信了?”林缚冷笑道。

    “上使在筑紫遇刺,非佐贺所为,但佐贺推卸不掉护卫不力的罪责。佐贺家将倾向全力,为上使缉拿真凶!”佐贺赖源说道。

    “本使如何能信执政的这些话?”林缚见佐贺赖源肯屈服,语气也就稍和缓些。

    “松浦、平户、五岛,请上使派兵守之。佐贺家一日缉拿不住真凶,一日无脸跟上使讨回松浦、平户、五岛三地!”佐贺赖源跪在地上,恳声道。

    长崎秀乡跟在佐贺赖源后面跪着,听到执政大人如此说,心里骇然。

    一旦将松浦、平户、五岛割让出去,除非能找到一个让淮东军满意的替死鬼,佐贺氏至少在名义上将永远失去对上述三地的统治权。

    “执政既然这么说,本使便信你一回又何妨!”林缚爽朗大笑,又说道,“本使便派船送执政回平户岛。想来一夜时间足够执政签押信书送回了。另外,还要请执政诏告国人,本使也会将信书示于太宰府及诸藩国!”

    “多谢上使信任!”佐贺赖源心头屈辱、悲凉,却又不得不低头言谢,当夜就乘船返回平户岛。

    在亡族灭家的威胁下,佐贺赖源与山下敬吾等家臣虽然义愤,但又不得不屈服当前的形势,忍辱签下信书,将松浦、平户、五岛等三地作为抵押物暂时割让给淮东军监管。

    元月二十四日,佐贺赖源再次乘舟渡海,返回松浦,代表佐贺氏正式签下割让松浦、平户、五岛给淮东军监管的信书。信书随后即诏示国人,在长崎城的佐贺氏也随即取消对松浦半岛方向的战备跟戒严。

    在信书传报设于本州岛奈良城的扶桑太宰府及诸藩国后,林缚于二十六日放开松浦半岛东侧的海域,放佐贺赖源率千余武士及差不多数量的兵卒离开平户岛。

    

第26章 得与失

    有黑水洋带来的暖湿气流,鹿儿岛的冬季也湿润温暖。比起高丽半岛上的酷寒,鹿儿岛的冬季堪称天上人间了。

    鹿儿岛位于九州岛的南端,六七百年前,就有明州、晋安等地海商前来鹿儿岛,与扶桑人进行海贸交易。东海上几次海盗势力大盛,也多以鹿儿岛为后方基地。

    数百年来,中原陆续有人迁来鹿儿岛;也有不少海盗想洗手不干,便在鹿儿岛定居,形成鹿儿岛复杂的人居环境。就算大隅平氏一直加强对鹿儿岛的控制力,但数十年来,鹿儿岛与东海寇势力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一直就没有给彻底的割断过。

    奢家在控制浙闽大部分地区之后,鹿儿县自然也成为奢家对九州岛影响最深的地区。

    即使奢家没有心思去发展拥有跨海作战能力的水营力量,但也不会轻视海上商贸能给奢家所带来的厚利,一直没有放弃对鹿儿岛加强影响与渗透。

    由于扶桑诸藩国名义上还承认太宰府对扶桑诸岛的统治,扶桑又视大越朝为宗主府,奢家是大越朝的叛军,大隅平氏等扶桑藩国势力与奢家之间的勾结媾和,自然也就不能端到台面上来,一直以来都在秘密进行。

    佐贺氏割让松浦、平户、五岛三地给淮东军暂时监管,以换取对刺杀事件的和解,消息在崇观十二年二月之前就传遍九州岛。

    鹿儿岛冬季多雨,秦子檀穿着木鞋,站在檐下,看着天庭里倾泄下来的雨柱,心里满是无奈的叹息。

    这会儿,扈从推开庭院木门,打外面进来,看到秦子檀就站在廊檐下看雨,说道:“二公子请先生过去!”

    秦子檀心里轻轻一叹,接过油纸伞,踩过卵石铺成的小径,往前院走去。

    奢飞虎赤着脚,焦躁的在铺草席地上走来走去,看到秦子檀过来,忍不住动气说道:“你看你献的好计!”

    “淮东虽从佐贺氏强占去松浦、平户、五岛三地,却未必是福!”秦子檀轻声说道。

    淮东军没可能直接出兵去攻打高丽的本土,将海阳郡督甄封困在儋罗岛上围点打援,是最佳的策略。高丽在海阳郡集结兵力,不是一两天就能做成,林缚利用这个空档,集结兵力去打曾参与攻打济州塞的申贺明部,这不是什么难是预料的事情。

    福江岛刺杀一事,确实是秦子檀怂恿大隅平氏所为。

    “淮东轻松得了三块飞地,怎么不是好事?”奢飞虎问道。

    就奢飞虎个人来说,虽说在嵊泗诸战里失利,但也使他的视野也更专注于海上,使他成为奢家内部支持发展海上力量的主要人物。

    只可惜,嵊泗诸战失利,要承担大部分责任的奢飞虎,在奢家内部的声望与权势大跌,使他直接失去跟奢飞熊争继承权的可能。

    奢飞虎在晋安蛰伏了一段时间,即使享受富贵不减,但权柄大减,更没有独领一路兵权的可能。

    便是奢家的水营主力,也主要集中在浙东明州府,归浙东都督奢飞熊统辖。

    奢飞虎只能另辟蹊径,淮东在儋罗岛借地筑济州塞,开辟崇州与济州之间的航线,而海贸也是奢家养军之资的一个来源,与九州、本州等藩国势力联络,压制淮东的势力向海东地区渗透,自然是奢飞虎乐意作为的。

    奢飞虎此来鹿儿岛,更重要的目的,是前往高丽跟东胡人订立密盟,但从鹿儿岛直接往高丽的航线,给淮东军的水营战船控制着。

    奢飞虎暂时在鹿儿岛停留,打算往东,从东面的本州岛借道,前往高丽,与东胡使臣那赫雄祁见面。

    奢飞虎前来鹿儿岛,行程甚密,甚至连平氏都没有知会。他停留在鹿儿岛,也是想看行刺之谋能有一个好结果。没想到等了近十天时间,却是这样的一个结果,令他如保能平静对待?

    秦子檀当然没有指望十二名死士潜上福江岛真能得手,他只想通过刺杀事,将水搅浑,使淮东军与佐贺氏等九州岛藩国势力对立起来;平氏与佐贺氏对立也有近百年的时间,能挑起淮东军与佐贺氏之间的对立,也是平氏乐意所为,那十二名斥候死士,便平氏所派。

    只是谁都没有想到,刺杀事件竟以佐贺氏割让松浦、平浦、五岛给淮东军监管收尾。

    秦子檀细思,有两点是他事前没有预料:

    一是林缚在行刺之后,迅速出兵攻打松浦,将佐贺氏主力武士困在平户岛上,是他事先没有料到的。只要林缚稍稍犹豫、畏首畏尾,刺杀事件将成为淮东军与佐贺氏之间无法拔除的一根刺,便能打乱林缚开辟崇州与九州岛北部相接的海上商路的步骤。

    在淮东军悍然攻陷松浦城之后,佐贺赖源的反应,也是秦子檀没能事先料到的。若是淮东军与佐贺氏没有如此快刀斩乱麻的进行暂时和解,九州岛西北部的局势必然将陷入大混乱中,进而将影响淮东军集中兵力在儋罗岛与高丽人的决战。

    就是这两个无法预料的因素,导致福江岛刺杀事件,没有照秦子檀预测的方向发展。

    奢飞虎对淮东、甚至对林缚个人,有一种急躁难抑的情绪,秦子檀很能理解。

    秦子檀也不怨他的语气不善,耐下心来,解释道:“淮东从佐贺氏手里割去松浦、平户、五岛三地,未必是坏事,二公子稍安勿躁……”

    “怎么不是坏事?”奢飞虎问道。

    “佐贺氏是真心想将松浦、平户、五岛割让给淮东吗?”秦子檀问道。

    “……”奢飞虎沉默不语。

    “五岛列岛本就是大寇迟胄的地盘,平户、松浦两地的住民都是扶桑本地的土著,受佐贺氏统治已有两百余年。得这三块飞地,淮东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秦子檀紧接着又反问了一句,没有等奢飞虎回应,又自己回答道,“就淮东的本意,是打通崇州衔接九州岛的海上商路,从海上商路里获取能养军的厚利,而非大耗资源,来经营这三块飞地。得三块飞地而与佐贺氏对立,对淮东来说,远不如弃三块飞地,与佐贺氏结盟利益更大。”

    “事情虽然没有能按照我们的预料发展,却未必对淮东有利,”秦子檀继续解释道:“……佐贺氏地忍辱屈和,在扶桑诸藩国内,佐贺氏也将陷入孤立;淮东从九州岛割土,近乡氏、平氏等藩国势必也会视淮东为迫切威胁,哪有那么便宜给淮东好占?”

    “你说的也是有道理,是我太急躁了!”奢飞虎轻叹道,但是心里总有一股烦躁难以消除。

    九州岛北部松浦的初春要比鹿儿岛湿冷得多。

    五岛大寇迟胄与谋士阎白山渡海来松浦见淮东制置使林缚,心里忐忑不安,倒也没有觉得特别的寒冷。

    依着规矩,迟胄将佩刀解下来,随行扈从也都留在外院等候。他与阎白山一起,在淮东军侍卫的引领下,走进护卫森严的内院,去见林缚。

    迟胄不是不担心他此行会给淮东军扣下来,但是淮东攻陷福江岛后,又轻易从佐贺氏手里割走松浦、平户岛,以久贺岛为首的南五岛给夹在福江岛与松浦、平户岛之间。

    就凭借他手里一千四五百寇兵,又如何敢不回应林缚的召见?

    南五岛一直都是暗地里与平户、松浦的商人交易,获得一些南五岛紧缺的物资,淮东军一旦掐断平户、松浦与南五岛的联系,迟胄也要头疼万分。

    淮东军攻陷福江岛时,迟胄就派谋士阎白山去见林缚,以招安事试探之,打的还是观望形势的心思。

    这回过来,迟胄倒是打定主意,要是条件合适,接受招安,也不是坏事。

    冷雨霏靡,林缚与宋佳站在廊檐下,看着庭院里的景致。

    扶桑受中原文化影响甚深,但也有自己的独到之处,建宅擅在狭窄的庭院里造景。冷雨洒在白沙、白石上,三五株瘦竹,倒有许多情致,令人回味无穷。

    迟胄与阎白山给领进来,林缚侧头看去,这个纵横海东的著名大寇,五旬年纪,人精瘦,眼睛满是精明,少了几分海盗的彪悍气度。

    林缚笑道:“迟大当家还真是难邀请啊,你在扶桑居住多年,你看这宅院造景有何独到之处?”

    迟胄站在台阶前,有冷雨落下来,他也不敢有丝毫的怨意,见林缚开口就问造屋之事,站在檐前,恭敬回道:“迟胄大老粗一个,对宅院造景实在没有什么心得,不敢在制置使面前胡言乱语……”

    “这竹下的细白沙为海,立着的几块白石头,便是平户西北部的五岛。你再看看,像不像?”林缚说道。

    “制置使这么一说,还真是像!”迟胄回道。

    “我用松浦城,跟你换久贺岛,你觉得可好?”林缚说道。

    迟胄一怔,一时间琢磨不透林缚的意思。

    松浦半岛是九州岛北部难得的平原地块,面积要比五岛列岛的所有主岛加起来都大。要不是淮东军实际已经占领了松浦,佐贺赖源断没有可能干脆利落的将松浦也割让出来。

    以久贺岛换松浦半岛,单就以土地来说,绝对是远远值得的。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迟胄半辈子混迹海上,争得这份势力。要是真以为事情就这么简单,他这半辈子的饭就白吃了。

    迟胄也顾不得台阶前的水迹,当即就双膝扑地,跪倒在林缚的面前,说道:“迟胄漂泊在外,半辈子背井离乡,然而心里无时不念着中原故土、念着朝廷。久贺岛、松浦、平户能归入朝廷的治下,能受到淮东军司的庇护,实是迟胄及数万民众的福祉。从此时起,迟胄视制置使为生养父母,五岛、松浦、平户都是淮东军司治下之土。制置使愿用迟胄守之,迟胄愿为制置使肝脑涂地、死而后己……”

    “你愿为朝廷效力,这是好事,可是朝廷并没有授权我在海东招安尔等啊!”林缚眼睛看着迟胄,问道,“你说该如何是好?”

    迟胄听了林缚说这话,只当林缚动了杀心,瞬时间吓得浑身冰冷。如虎似狼的侍卫守在左右,他不敢轻易妄动,只是叩头求饶:“制置使另有良将守御三地,自然更好,迟胄不敢不从,只望能回中原得三五亩良田养老,便心满意足,便心满意足……”

    

第27间 羁縻之政

    迟胄听林缚没有招安之意,只当他起了杀心,不敢反抗,吓了一身冷汗,只是叩头求饶。

    林缚看着伏地叩头的迟胄、阎白山二人,说道:“朝廷未有明令,我也不好在外擅自收纳兵马;便是佐贺氏暂时割让三地,也不能置入淮东军司治下,以免旁人说我在海东擅起兵衅,挑起事端。此外儋罗国尚缺水军编制,尔等若有真心从此走上正途,不干那洗劫、祸害地方的营生,我倒可以向儋罗国主举荐尔等。另外,我本意还是要将三地暂时交给儋罗国监管……”

    听林缚如此说,迟胄又是一愣。

    松浦、平户、五岛三地,就五岛较为贫瘠一些,松浦、平户都是良地,耕作、渔业,都颇为发达,地盘也大。他不明白,林缚为何要将三地送给儋罗?

    此外,他们在南五岛有一千四五百人,虽说战力不及靖海水营精锐,但在海东也不容忽视,林缚竟然要将他们编入儋罗王军!

    儋罗国没有水军,他要是给儋罗国招安了,儋罗国只能用他来守松浦等地。

    再说儋罗国力弱小,统共加起来也就三万丁口,投附儋罗国,也就意味着迟胄有更大的独立性;反客为主,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个条件要远比直接给淮东军司招安要好,好到让迟胄一时不敢相信,琢磨不透背后是不是藏着一时揣摩不透的阴谋。

    “难得过来,先用宴,你们与儋罗王世子先接触一下,然而回去好好商议、商议,过两天再答复我不迟。”林缚说道。

    迟胄没想到还有回去商议的机会,谢过恩再站起来。夜里的宴请倒是丰盛,迟胄揣着心思,在松浦住了一夜,第二次乘船离开松浦时,才松了一口气,至少不用担心人给扣在松浦。

    不要说迟胄、阎白山不明白,便是葛存信、周普、林景中等人也不理解:为何要将松浦、平户、五岛三地交给儋罗监管,还要将有意接受招安的迟胄所部编入儋罗王军?

    儋罗王世子李继在场,葛存信、周普、林景中等人也不便说什么,待李继返回驻守前塬地区的营寨,葛存信、林景中等人便借请示军务,留在府里没有立即离开。

    “松浦、平户、五岛三地加起来,足足以抵崇州一县。我在嵊泗时,常听傅爷常常感慨崇州地狭人众,使大人不能快意的施展才学跟抱负。如今能白得一县之地,大人为什么不自取,却要转交给儋罗人来监管?”

    赵虎留在儋罗岛上,统领步军司中军主力,负责将高丽人的海阳郡督甄封困死在西归浦城里,随林缚前往松浦的统兵将领,以葛存信、周普为首。

    周普不大关心兵事之外的事情,葛存信先按捺不住,说出心里的疑问来。

    林缚不介意下面的将领来质疑他的决定。

    林缚希望淮东军司能涌现出更多能够独挡一面的将领跟官员来,他们就必须要学会站在更高的层次,去考虑这些问题,而不是机械的执行命令。

    林缚挥手,让堂下的侍卫都退出去,仅让周普、林景中、葛存信、宋佳等四人留下来说话。

    “我不是不想占了松浦、平户、五岛三地,但眼下不是合适的时机,”林缚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说道,“一是佐贺氏不会甘心割出这三地,二是在扶桑诸藩邦眼里,我们终究是异族。淮东若直取这三地,即使不理会扶桑诸藩邦的敌视,至少也要迁入三五万丁壮,花上三五年的时间进行经营,才能真正有效控制这三地……”

    “那就迁三五万丁壮过来。崇州其他都缺,就是不缺人丁。淮东两府不是有几十万浮民吗?”葛存信说道,“大人迁来就是。实在不行,还可以将那些拖家带口的流刑囚徒先迁来安置。”

    “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啊,”林缚笑道,“你觉得我们暂时放弃这三地很可惜,我要是真直接占了这三地,林梦得会第一个跟我翻脸,跟我摞挑子!你问问林景中,我们三年不到的时间里,往西沙岛里投了多少银子?”

    “以开垦一亩熟田需投入四两银子计,”林景中说道,“西沙岛此时共计开垦出各种良田十五万亩,约投入六十万两银。”

    “这么高?”葛存信讶然的问道,“我记得最终的投入,好像没有这么高啊!”

    “拿战船上海岛挖岛粪积肥,组织人手开挖运河、沟渠、种植防风林、筑防海堤坝、固沙地等等,这些都没有计入开垦成本之列,所以看上去耗银没那么可怕,”林景中解释道,“恰恰是这些事集中来做,恰恰是大人组织有方,不然耗银将更难想象。要是容易,西沙岛成陆有两百多年,也不可能将这好处留给我们……松浦、平户等地,荒滩颇多,新开垦十几二十万亩良田,不会太难。但就算不考虑外围各扶桑藩国的敌视,地方土著的抵制跟反抗以及驻军成本,也都是要考虑的。最终的花销,翻上两倍、三倍,都不能让人意外!”

    葛存信瞪眼乍舌,他所关心的,也主要限制在靖海第二水营的军资开销上,对民事、财政不大关心,更不可能去考虑直接控制松浦、平户、五岛三地的成本。

    “我们当前最紧迫的是要从海东取利来养军,而非无节制的扩张加剧崇州的财政压力,”林缚笑道,“既然暂时不作直接控制,这三地是名义上归淮东军司监管,还是归儋罗国监管,对淮东来说,都没有什么实质的区别。但对扶桑诸藩国来说,心里感受是不一样的……”

    葛存信等人坐在堂下,细思这里面的不同。

    林缚继续说道:“……我朝立国两百余年来,视远离中原的异族地为远僻荒野,民众野蛮,不易教化,驻军得不到好处,反而会劳民伤财,遂多采用以夷制夷的羁縻政策。羁縻,即拢络控制也。佐贺氏必须为刺杀事件承担责任,若无人为此承担责任,淮东军在海东将无威信可言。淮东收松浦、平户、五岛三地,算是对佐贺氏的惩罚。将三地交给儋罗代管,便是行羁縻之政,以示淮东对海东没有取土永占之意……”

    “……羁縻之政的核心是以夷制夷,佐贺氏不会不明白,”林缚说道,“儋罗人能成为淮东在海东地区实施羁縻之政的核心,至少在佐贺氏看来,儋罗人是淮东目前在海东地区的唯一盟友。儋罗国力弱小,没有控制松浦、平户、五岛三地的实力,在佐贺氏看来,只要他们能取得淮东的信任,不是没有拿回这三地的希望。甚至进一步,取代儋罗人,成为淮东在海东地区实施羁縻之政的核心盟友,也不是没有可能……”

    “那佐贺氏真放下对立的心思,全面与淮东合作,这三地不是要还给佐贺氏?”葛存信问道。

    这次能割取松浦、平户及五岛,对林缚来说,也是意外之得。若是元氏气数未尽,这三地加上济州塞,便是淮东众人最好的退路,林缚怎么可能轻易还给佐贺氏?

    林缚此时已经基本上能确认是秦子檀等人在幕后捣鬼,策划了这次“蹩脚”的刺杀,心里暗道:秦子檀永远都猜不透这边的心思,大概还以为淮东会视这三地为烫手的山芋?

    想到这里,林缚微微一笑,回答葛存信的疑问:“到时候看情况再说,大不了从其他地方取地,加倍补偿给佐贺氏!”

    “迟胄麾下有千余寇兵,势力不算弱,不并入靖海水营,多少有些可惜了;再者,将迟胄编入儋罗王军,儋罗人对他的控制也有限得很,怕他心思不会稳下来啊!”葛存信又说道。

    “近两年,淮东还是要控制一下军事扩编的规模,”林缚说道,“此外,将松浦、平户、五岛交给儋罗人监管,我要用迟胄来守这三地,不将迟胄编入儋罗王军也不行啊!迟胄确实不会轻易给收服,那就让他独立一些也好。迟胄心思不稳,让佐贺氏看到有拉拢他的可能,用他守松浦、平户、五岛,不是能让佐贺氏更放心一些?”

    “大人是想用迟胄来平衡佐贺氏与儋罗人的关系?”葛存信问道。

    “嗯,要是跟佐贺氏没有默契,迟胄又怎么可能十多年都稳占南五岛不挪步?”林缚说道,“另外,将迟胄所部编入儋罗王军,我们给他战船、兵甲,就可以厚着脸皮多算些银子……”

    “这倒也是的,迟胄干了大半辈子的海寇,近十年来,就没有吃过什么大亏,想来积蓄不少。咱不能明着抢他的,卖他战船、兵甲,想来他不会拒绝!”葛存信笑道。

    扶桑诸岛,四周环海,但海船建造技术,要落后于中原。这也跟扶桑诸藩国势力的注意力主要集中在本土有关;没有远海意识,没有这方面的需求,就没有发展远洋海船技术的动力。林缚一开始就将目光放在海洋上,在他的推动下,崇州继承于龙江船场的造船技术,已经超越龙江船场之上了。便是晋安的造船技术,近年来也有长足的进步。

    迟胄这些海盗,虽然有些势力庞大到能拥有数千战兵,但绝大多数都没有造海船的实力。他们每年都要补充大量的海船,除了劫掠所得,大多数都是从高丽或扶桑诸藩国秘密购买,但要获得大型优质海船,却不容易。

    有葛存信、周普等人在,宋佳安静的坐在那里,不吭声,听林缚与众人对话,倒是不担心迟胄不来投。确实,投附儋罗国,独领一军,代守松浦、平户、五岛三地,如此优渥的条件,迟胄脑子有毛病才会拒绝。

    

第28章 东州都督府

    崇观十二年初,高丽军队,包括步卒、水军,在国相左靖的亲自统领下,冒着初春的严寒天气,从冰雪覆盖的北方郡县长途跋涉,或驱舟船,陆续往西南部的海阳郡集结。

    截止到二月初旬,在海阳集中的水步军兵力超过两万人,计划渡海南征儋罗。

    儋罗人在本岛同样是厉兵秣马,积极进行战备,准备打一场保家卫国的战争。

    儋罗王军兵力从战前两营不足千人,到二月初旬,扩编到六营近四千人。

    与此同时,儋罗王室李氏,从扶桑筑紫国佐贺氏手里,接管九州岛北部的松浦、平户、五岛等地,设立东州羁縻都督府。

    儋罗王室任命迟胄为东州都督府都督、长崎秀乡为副都督、阎白山为都督府长史。

    儋罗新设水军司,编新附五岛寇兵为儋罗王军水师第一、第二营、第三营,任迟胄为王军水军司统制使。

    东州都督府租借福江岛、久贺岛给淮东军司,设立自由贸易港。自由贸易港的驻军及民政、商贸事务,皆受济州巡检司节制。

    虽说儋罗王室对东州都督府的控制力有限,但也不用承担什么义务,每年还能获得相当可观的贡税收入;儋罗王室对这样的安排又有什么不乐意的?

    迟胄则成为这次刺杀事件的最大受益者,洗脱五岛海寇头子的身份,摇身一变,成为儋罗国的东州都督,正式拥有一地治权。迟家也自然海寇家族,摇身转变成东州的大势族、大豪族。

    这种身份上的洗白,甚至还能继续拥有统治、控制更大区域的权势,对迟胄而言,无疑是天上掉下一个大馅饼来,也恰恰是迟胄长久以来,做梦都能得到的。

    迟胄虽将久贺岛让出,但凭白得了松浦、平户两地,足以弥补损失。

    若以面积计,仅平户岛的面积就是久贺岛的三倍;而以前塬为界,北松浦半岛的面积更是整个五岛列岛的两倍有余。

    除了福江岛、久贺岛,东州都督府临时所辖的土地,比济州岛(儋罗)略大一些,然而地处九州岛北部沃野,丁口约为儋罗的三倍,达到两万一千余户,约占佐贺氏控制区域与人口规模的五分之一。

    即使退一万步说,在佐贺氏的压力面前,迟家即使最后不足以独立保有东州,拿东州跟佐贺氏或扶桑的其他藩国势力换几世富贵,还是绰绰有余的。

    给一下子割掉这么一大块肉,佐贺家的心头是在滴血。但不管怎么说,林缚最终用迟胄暂领东州,让佐贺赖源心里要好受得多。

    迟胄在五岛立足十数年,与北九州岛的豪族势力密切相连,甚至还娶了松浦当地的豪族小泉氏之女为妻,其第五、第六子、第四女,皆有扶桑人的血统。

    任用迟胄为东州都督,不仅佐贺氏能从看到收回东州的希望,北九州岛的豪族及武士群体也更容易接受这样的安排。

    扶桑诸岛的政权结构还处于郡县与分封制相结合的阶段。

    筑紫国虽以佐贺氏为执政,但佐贺氏直接管辖的土地,还占不到筑紫国的三分之一,其他地区都受其他大大小小的豪族直接控制。

    设了东州都督府,名义上受儋罗国监管,更大意义上,是迟氏在东州地区崛起,替代了之前的长崎氏。长崎氏向淮东军投降,从而失去松浦城,自当受到这样的惩罚。

    当然,任用降臣长崎秀乡为东州副都督,也是为了化解当地豪族与平民的抵触情绪。

    东州都督府的格局最终浮出水面之后,佐贺氏以及其他的扶桑藩国,也都能看到淮东军司对东州地区实施了是羁縻手段,在用儋罗、迟氏制约佐贺氏的同时,也严格限制了淮东军司自身对九州岛的领土野心。

    佐贺赖源在亡族威胁之前,被迫承担刺杀事件的责任,签署割让松浦、平户、五岛等地的协议,在签署割地协议的同时,彼此也约定了佐贺氏与淮东军司的结盟事宜。

    佐贺氏最初满怀羞愤与恚恨,卧薪尝胆、励志图强还来不及,哪里可能认真的去理会狗屁的结盟义务?

    但看到淮东军司对海东地区实行恩威并施的羁縻政策,而儋罗人与大寇迟胄都能从中获利,瓜分了本属于左贺氏的东州地区权益,佐贺氏不得不冷静下来去考虑与淮东军司的结盟义务。

    佐贺赖源不难看到,高丽投靠东胡人,使大越朝在北方边境,承担了更多来自东胡人的军事压力。忠于大越朝的淮东军司,在海东地区的敌人只可能是高丽人。

    淮东军司在海东地区实施羁縻政策,根本目的还是要打击投靠东胡的高丽人。

    以佐贺氏的实力,一旦成为淮东军司在海东实施羁縻政策的核心力量,自然能从中获得相应的利益。不仅有可能收回东州地区,甚至可以借助淮东军司的力量,消灭平氏、近乡氏,统一九州岛。

    有着这些期待,佐贺赖源后期也派山下敬吾代表佐贺家,正式与淮东军及东州都督府频繁接触起来。

    二月初十那一天,佐贺赖源在家臣山下敬吾的陪同下,亲自登上福江岛,再次面见林缚,算是正式放弃对立姿态、承认结盟关系。

    林缚身在松浦,却一直关注着高丽军队在海阳郡的集结情况。

    高丽与九州岛之间的海峡,有一个极有利海航的特点。就是在贴着九州岛北部的海域,海流从儋罗岛与九州岛西北端之间流入,从西往东流,是黑水洋的支流,冬季犹盛;而在贴着高丽半岛南部的海域,海流的方向就逆转过来,从东往西流动,属于日本海沿岸流,从济州岛与海阳郡之间流出。

    当世人还不清楚海流的成因,但这同一海域所形成的两股相逆海流,使得从济州到东州、或从东州到济州,即使在不顺风的情况,四百余里海路,都只需要一天稍多些的时间。

    这也是高丽军队不断往海阳郡集结,而林缚犹能在四百里之外,对东州地区从容不迫实施羁縻牵制手段的原因。

    即使高丽大军立时跨海南征儋罗岛,林缚得到消息,再率水营主力赶过去支援,也完全赶得上趟。

    设了东州都督府,将迟胄推到东州都督的位子上,北九州岛的局势迷雾也廓清了一些,这边也能暂告一段落,该是要返回儋罗岛备战了。

    佐贺赖源携家臣山下敬吾登上福江岛,正式承认结盟关系,恰好迟胄与长崎秀乡也在福江岛上。

    林缚闲来无事,雪中登上奈良山,在奈良山顶接见了佐贺赖源与迟胄。

    “林氏因商而兴,因船、因水而兴,我从小就有一个梦想,就是能驾驭一艘大帆船往大海深处航行,直至天地的尽头,”林缚站在奈良山顶,感慨而道,“只可惜啊,我处在这样的位子上,责任推不开,梦想只能交给别人去完成了……”

    听上去,林缚率军过来,杀了六七百人,占了福江岛、松浦城,又迫使佐贺氏忍辱屈服,仅仅是完成他幼时的一个心愿。

    佐贺赖源对林缚的敌意不是那么容易就彻底化解的,对林缚的感慨心里自然是不屑。

    不过这样的感慨,倒颇能引起迟胄的感触。

    迟胄半辈子飘泊在海上,从南洋到海东,经历无数的风浪,即使会有厌倦,但也常有林缚此时感慨所说的心愿。

    迟胄出任东州都督,将来也许会从更实际的利益出来,做出对自身、对迟家有利的抉择,但眼下,他还是给林缚的手段与魄力所折服。

    活了半辈子,迟胄也算是一方雄杰,却从未见到谁能有林缚的手段。

    所谓的魄力,无非就是权势、手段与折服人的意志。

    林缚率军而来,迟胄打开始就给压得不敢喘气,甚至打算拖家带口,逃出海东另谋出路,转眼间却又给抬到他想都不敢想的东州都督位子上。这短短一个月时间里的变化如此之剧烈,如此的出人意料,让迟胄如何不给林缚的魄力所折服?

    迟胄侧身望向山下,久贺岛与福江岛环抱的港湾宁静、澄澈,蓝如碧玉,那里将是自由贸易港的主港区。

    佐贺氏、儋罗以及东州都督府都承认自由港的地位,不得阻止本地商人进入自由港进行商品贸易,也不得额外征收贸易商品的出入境税。

    从中原运来的生丝、茶叶、铁器、瓷器、布匹、纸张等物,利润极高。真正能插手这些商品海上贸易的,也是以佐贺氏、迟氏、长崎氏、山下氏等为代表的地方豪族势力。

    自由港的出现,至少在眼下,倒是符和各方的利益。

    而且林缚允诺,东州都督府及佐贺氏,只要不是淮东军司的敌对势力,都可以自由港获得他们所急需的优质战船与精良兵甲。

    自由港区所征收的厘息税金,将由淮东军司、东州都督府、佐贺氏及儋罗王室各得一份。故而淮东军司只计划向自由港派驻一营甲卒,负责福江岛、久贺岛以及内港的治安与防卫,而外围海域的防护则是东州都督府承担,佐贺氏与儋罗岛承担救援义务。

    自由港的第一笔交易已经完成,迟胄从这笔交易里,获得四艘集云级战船、十二架床弩、射二百步的蹶张弩五十具、射一百五十步的臂张弩一百张、优良扎甲两百副、精铁钢刀四百把。

    如此优良的战船与兵甲、军械,是迟胄之前想都不敢想的。即使有银子,他也找不到地方买去。

    崇州生产一柄精铁钢刀,成本仅需两千钱,售给迟胄加价十倍,卖两万钱;但同样的精铁钢刀,在扶桑用锻打法铸成,成本也在两万钱左右,而且供应十分的有限。佐贺家的冶铁作坊,一年也打不了百把精铁钢刀。

    经过军械与战船的更新换代,东州都督府新编的三营水军,战斗力比之前当海盗时至少提高两个档次,所以迟胄也没有怎么犹豫,就将近半数家当、十万两银子掏了出来。

    迟胄倒是想再获得两艘津海级战船。

    林缚的开价也不高,普通津海级远海商船,两万五千两银;改造成战船,再加一万两银。广南、东闽一些船场,也造载量上五千石的大船,但造价只有津海级战船的十分之一。唯有在海上飘泊了大半辈子的人,也知道这里面的区别。

    迟胄想着手下编了近两千兵勇,接下来要收敛,不能靠打劫过日子,还要留些银子以备不患,暂时也不敢奢望旗下水营能拥有津海级战船。

    林缚倒不是没有替迟胄考虑财源的问题:“我明天就挥师回儋罗岛备战;东州与佐贺家,当如约攻打对马岛!攻下对马岛,则归佐贺氏所有,东州之战损,由佐贺氏补足。从此东州与佐贺氏以前塬为界,只要佐贺氏一日占有对马岛,则一日不得对东州提出领土要求。你们说,如何?”

    “全凭制置使所言,吾等敢不用命?”佐贺赖源与迟胄异口同声回答。

    对马岛位于九州岛与高丽山南郡之间,仅主岛面积就与五岛列岛相当,与崇州的西沙岛面积相当。

    高丽与扶桑在不同的时期,都曾占有过对马岛。

    六十年前,对马岛的土著豪族、佐贺氏的家臣宗氏率部投高丽,对马岛从此就成为高丽山南郡治下的一县,是高丽除儋罗岛之外的第二大岛。

    佐贺氏近百年来,主要跟平氏、近乡氏争夺对九州岛的统治权,水军力量一直不强,也就一直没能从高丽人手里夺回对马岛来。

    林缚自然不会轻易将东州还给佐贺氏,眼下就是拿对马岛来补偿佐贺氏。

    只要能打下对马岛,再驱逐或降服对马岛与九州岛之间的海盗势力,将九州岛北部除五岛列岛之外的其他岛屿,都并入佐贺氏,差不多就能弥补佐贺氏割让松浦、平户的领土损失。

    当然了,对马岛也要佐贺氏自己去取,佐贺氏短于水营,所以要借助迟胄麾下的东州水军。

    迟胄要缓和与佐贺氏之间的对立关系,至少更正当、更名正言顺的占有东州地区,所以要承担这次的出兵义务,帮助佐贺氏攻打对马岛。

    当然了,迟胄与佐贺氏联兵打对马岛,从此就跟淮东军站在同一阵线上,对高丽人进行宣战。在淮东军与儋罗王军在东线跟高丽大战之时,他们同时攻对马岛,则能在西线对高丽人进行牵制。

    就眼下的局势来看,佐贺赖源也知道想要马上拿回东州,可能性甚微,除非全面跟淮东军司开战,这只会使佐贺氏陷入亡族灭种之危。忍下此辱,反而借助淮东军司的力量,去拓疆开土,甚至在佐贺家统一九州岛之后,再想办法去解决东州的问题。

    军国事,从来都是以利益为先的。

    对马岛在福江诸岛外侧,一旦佐贺氏打下对马岛,自然要组建水军,驻守对马岛。自由贸易港也就处于相对安全的内线,受到东州都督府水军与佐贺氏对马岛的水军环护。当然,首先要淮东军司与佐贺氏、与儋罗国、与东州都督府的结盟关系能维持下去才成。

    

第29章 啄木鸟之迷

    二月中旬,九州岛北部虽还春寒料峭,但地气已经回暖之意,积雪融化,溪大流急,虫鸟声里已能听出春意。一水之隔的高丽半岛南部,大地还覆盖着皑皑白雪,看不到春意将至的气息。

    受高丽海峡南北两股相逆海流的影响,南北相距不过**十里的济州岛(儋罗),在初春季节,南北两地也形成明显的气候差异。

    日出山的南麓积雪开始融化,北麓还是冰雪的天下。

    在济州岛日出山北麓的营寨里,林缚的视线,透过掀开的营房门帘子里,眺望着远山之巅的雪线,眉头紧蹙着,脸色很不好看。

    困守西归浦城的甄封所部,近日来异动频频,跟亲卫营争夺西归浦城西北、东北两侧的控制权,这也意味着高丽军队大规模渡海南援西归浦的行动即将拉开帷幕。

    在海阳水军给打残后,负责重新在海阳郡组建水军并担任统制使的催权臣,是一个有着丰富水战与治军经验的宿将。

    高丽水军的战船在辽阔的海面上,远不足以跟靖海水营争雄。

    在海阳郡西南沿海,有数以千计的大小岛屿、沙地、礁石以及曲曲折折的海岸线,将那片浅海分割成地形复杂的区域,高丽人称之为千礁海。

    对吃水深、船体大的津海级、集云级战船来说,千礁海简直就是噩梦,但高丽水军的战船狭小而吃水浅,在千礁海倒是如水得鱼。

    淮东水军留守济州的一营兵马,日常分三队对西北浦北面的海域进行巡防、监视,驱逐北面过来的高丽水军哨船。

    就在三天前,留守儋罗岛的一部水军因好战轻敌,追击佯败的高丽水军,给诱入千礁海域。进去时涨潮,集云级战船也能轻易驶入;待要退出时,海潮回落,高丽人的战船便趁这个时机,过来合围。

    最后除了两艘大翼船冲出重围外,这部水军在莞岛北的梁鸣海峡,几乎全军覆没。造成淮东军跨海东征以来,最大的损失:战辅兵两百余人殁没,包括一艘集云级战船在内,四艘中型以上的战船给高丽人击毁或俘获。

    接到消息后,林缚就提前率第二水营主力返回济州岛,处置此事。

    “顺风战打多了,难免会有些好战轻敌。大战之前,吃些亏,也是给大家提个醒,没有什么不好的。”周普瓮声说道,算是开解蹙眉不展的林缚。

    “高丽鼎盛时,一度拥兵三十余万;就算现在,高丽王朝对治下郡县的控制力,要远远强过元氏。即使屈服于东胡铁骑蹄下,国势渐微,也非淮东倾尽全力能对付的,”林缚微微叹息,说道,“这次的教训,诸将要好好记住。不仅第二水营,第一、第三水营都要总结经验教训。我们的水营将领,要能适应更复杂情况的水域作战,才算是合格的。”

    “是……”葛存信、赵虎等人应道。

    林缚眼睛专注的看着地图上,海阳郡以西、以南的千礁海水域。

    这幅海东地图,以济州岛的地形轮廓最为清楚,北面的海阳郡,也仅标识出光州、全州、长溪等十二州县以及大黑山、罗州、莞岛、扶南、千鸟等几个大的岛屿。

    无法得到海阳郡的军事地形图,仅靠从海商那里收买情况,根本不可能将海阳郡近海数以千计的岛屿都标识清楚。不能派人潜入实地勘测,仅靠十几个渔民的口头叙述,也根本不可能将千礁海的水文地理情况摸清楚。

    “高丽人利用千礁海的复杂浅海地形进行水军集结,也是一开始就清楚我们的战船造脊吃水深的特点,”林缚指着地图上千礁海的位置,说道,“一旦高丽水军在这里完成集结,将大举南下儋罗岛。”

    “高丽步军也在光州以南大规模集结,可见高丽人此战的意图,已经不仅仅是想救回海阳郡兵了,”赵虎说道,“他们是想用水军运步军南下儋罗岛,与我们在这里大打一战!”

    “这倒也不能怪高丽人,水陆都受到干扰,仅仅是派水军过来,很难将甄封与海阳郡兵都接回去!”林缚说道。

    “换作是我,派水军将甄封一人接回即可,而不是冒险动员南部三郡渡海来打此战,”宋佳微蹙秀眉,分析道,“当然了,在东胡使臣的胁迫下,就算高丽国主想将四千海阳郡兵丢弃在儋罗岛,也不可能了。”

    宋佳的话听上去残酷了一些,但强行组织这样的会战,对高丽人来说,更不能算是好的选择。想比较即将要冒的风险,丢弃四千海阳郡兵,对拥有两三百万丁口的高丽人来说,不算多大的损失。

    “有东胡人在背后胁迫,但也有高丽人的患得患失,”林缚说道,“认真说来,他们不是没有胜机,我们的压力并不轻啊!”

    高丽人冒险要打此战,林缚心头也不会轻松。淮东军与儋罗王军目前在各方面都占据优势,但最终要面对总数将近三万人的高丽军队,一旦失利,整个海东局势将面临崩盘的威胁。

    儋罗岛才有三个西沙岛大小,交战双方的兵马将近四万,战局一旦展开,就没有可供迂回的战略纵深。也就是说,一旦不能将高丽人封锁在西归浦城里,野战再失利,那就极可能反过来,给高丽人反围困在济州城里。

    “这一战,我们吃了亏,但也摸清楚高丽水军的大本营在莞岛,从莞岛到西归浦,就一百三十余里。即使高丽水军的战船主力多为单桅、双桅,顺风过来抵达西归浦北部海湾,也只要用掉两个时辰,”葛存信计算着高丽水军大本营距儋罗王城的距离,说道,“我们在北面海上的哨船,就算能及时发现高丽水军大规模出动,等消息传回来,水营主力再从济州塞出发,当时风向又是逆行,肯定来不及在西归浦北面的拦截高丽水军……亲卫营与儋罗王军,倒是要做好与高丽人在西归浦附近进行会战的准备!”

    儋罗岛与高丽之间的海峡不算多宽,而淮东军在儋罗岛北海岸没有港口及补给基地能够驻泊水营主力。

    由于不清楚高丽人的出动时机,水营主力平时都驻泊在济州港,只能派小规模的舰队,对那一片海域进行巡防,封锁高丽人的哨船、斥候船。

    若高丽水军准备充分,完全可以利用这个时间差,渡过海峡,将援兵送入西归浦城。

    虽然还不知道高丽人最终会给困守西归浦城的甄封送多少援兵过来,能肯定的,林缚已经不能从崇州再抽调兵力了。

    在儋罗岛上,林缚能够调用的兵力有步军司中军六营步卒,骑军司八百骑兵,儋罗王军虽编有六营,有战斗力的、能放心拉上战场的也仅是两营,其他四营王军都是新编,暂时只能当辅兵使用。

    “我认为,还要继续加强东滩营寨……”赵虎说道。

    淮东与儋罗联军兵力也有限,只是在外围建有两座大营,将甄封及海阳郡兵封锁西归浦城。

    一处最早筑造的日出山北麓营寨,主要封锁西归浦面向内陆的南门;一处在西归浦城东北角的一座临海矮丘上建了东滩营寨,主要封锁西归浦面各内陆的东门。

    西归浦的西门与北门,与海滨接近很快,没有建封锁营寨的足够空间,将来也是高丽援兵主要登陆通道。

    这边目前以北麓营寨为主,还兼扼守西归浦城通往济州的要道。

    “你说说看。”林缚要赵虎将他的理由说出来,供大家考详。

    “我们这次只要将高丽人赶出去就算胜利,而高丽人显然是想将我们赶出去,一旦援兵登上岸,就不会再甘心给我们封锁在西归浦城中不得出,”赵虎说道,“儋罗岛的地形也简单,豌豆壳似的,日出山在中央高高耸起,形成中央高、四周低的地势。我们假定最终登陆作战的高丽援兵超过一万人,对我们拥有兵力上的优势。高丽人出南门,走西麓前往济州,道路最近,但由于日出山山势在西不在东,西麓接海,地形局促,不利高丽人将优势兵力展开。而且高丽人出南门,就直接受到我北麓营寨的压制,仅有两三里的崎岖空间出兵,十分的狭窄。出西归浦东门,貌似会受到东滩与北麓营寨的夹击,但往东地势开阔,更有利于高丽人将优势兵力展开,他们一旦能将优势兵力展开,也无需担心受到我们的夹击……我以为,高丽援兵登岸后,主要兵力会出东门展开,眼下就需要加强东滩营寨,我建议那里的兵力应加强到两营甲卒。”

    “为何不撤了东滩营寨,将兵力集中到这边来,与高丽人决一死战?”儋罗王世子李继问道,“毕竟这边扼守着南下济州城的要道,不宜给东滩营寨再分兵力了!”

    “即使考虑到高丽人会在兵力上占优,但我们也不是处于绝对劣势,没有必要放弃战略上的主动,而完全的采取守势。”周普略加解释道。

    儋罗王世子倒是从小就习兵书,但受限于儋罗岛的狭地,对兵法很难有真正的认识跟体会。这边两处营寨相距不到七里地,能依为犄角,哪有可能放弃东滩营寨,独守这里的道理?

    林缚低头思考着,习惯性的敲打着桌沿,似乎没有听到儋罗王世子的疑惑,过了好久,才问诸将:“你们知道啄木鸟是怎么吃虫子的吗?”

    “……”诸将一怔,不知道林缚突然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会战的战场,不是我们能选择的,就应该在西归浦东门以东一带,那就让我们像啄木鸟吃虫子一样,将高丽人吃个干净!”

    

第30章 援兵渡海

    二月中旬,淮东与儋罗联军,将北麓营寨往西扩建,以便更好的扼守西归浦南下济州城的通道。

    林缚倒是故弄玄虚似的,没有跟麾下诸将悉数解释啄木岛啄虫之术的喻意,几乎将全部的步卒、骑兵,都调到日出山以北来,欲与高丽人在日出山的北麓进行决战。

    高丽水军约一百艘战船在莞岛附近完成集结,而在莞岛北部的千礁浅海内线,则集结了更多数量的民船。与靖海水营配备专门的运兵海船不同,高丽水军本身就没有几艘大型海船,运送援军的重任,自然是由征用的民船与船夫来完全。

    即使从莞岛出发,到西归浦城外的滩头,仅有一百三十多里水路,高丽人仍然担心渡海援军会在半道遭到靖海水营战船的拦截,而高丽水军的护卫能力有限。

    高丽人最终选择在十九日夜间,借着盛吹的北风,第一拨援军渡海南下,从西归浦城北门外的滩头登上儋罗岛。

    海阳郡外围是数以千计的礁岛,淮东军在海上的哨船无法准确及时的摸清楚高丽军队的集结情况,一直到高丽人的船队大规模的驶出千礁浅海,才向儋罗岛发出警讯。

    淮东军的哨船是特制的子母船,发现敌情时,点燃母船上的烽火,发出警讯,使子船与母船脱离,斥候、哨探则可以坐子船迅速逃离。

    靖海水营主力要从济州城出港北上,再东进,才能拦截渡海而来的高丽水军,先顶风后逆流。葛存信轻率水营主力快速集结,等赶到济州岛西北海域,已经是破晓时分。

    日出山北麓这时候开始第二次燃起烽火,示意高丽援军已经开始从西归浦城北滩登陆。

    不比海阳郡西南的千礁浅海复杂水势地形,济州岛(儋罗)北海岸要平直得多,而且靖海水营对济州岛北海岸的水文地理要比高丽人熟悉得多。

    林缚没有想过要将高丽援军拦截在来路上进行歼灭,但即使高丽援军已经开始登陆,一次数千人规模的登陆,也非短时间就能完全。靖海水营依然有机会从背后接近,发动袭击,迫使护航的高丽水军出来会战。

    葛存信率第二水营主力调整方向,欲往奔袭西归浦北滩,这时候海上起了雾气。逆流大雾是海战大忌。没有到紧要关头,葛存信自然不会为了歼灭一部分高丽水军,使第二水营冒险进入多礁的浅海区域进行作战。

    葛存信临时改变计划,率第二水营在济州岛西北角的海口子上驻泊。高丽水军与渡船要返回海阳郡运送第二拨援军过来,西北角的海口子,是他们很可能会走的一条航线,葛存信当前最佳选择就是在起雾区的边缘守株待兔,亦抑等雾气散去,再往西归浦北滩海域进击。

    由于还有四千多海阳郡兵还控制着西归浦城以西、以北到滩头的狭地,高丽援军的登陆,在夜里虽说慌乱、错杂,倒也迅速。

    林缚人在东滩营寨,站在山石上,眺望西边的滩头。虽说起了薄雾,但那那片灯火错杂,在篝火的映照下,人影幢幢,能看个大概,只是一时也看不出这一趟到底有多少高丽援兵过来。

    在得知高丽援军渡海之后,东滩营寨迅速组织了甲卒,欲从西归浦城与北岸滩头之间的狭道插入,去攻打登陆的高丽援军。

    事先得知援兵会来的海阳郡兵,提前利用黑夜的掩护,在西归浦的东北角上,设了拦截阵地,封住淮东军强袭北岸滩头的通道。接战不利,海边又起了薄雾,林缚便让赵虎放弃这次强袭。

    在雾气将散的清晨,在第一拨援军登陆后,在统制使催权臣的指挥下,高丽水军与渡海船队放弃编队阵形,分散从西归浦返回北边的海阳郡。

    靖海第二水营主力,虽说最终俘获了近二十艘高丽人的渡海船只,但多为高丽人征用的民船,歼灭高丽水军才百余人。

    二十一日夜,高丽人再次从海阳郡派出第二拨援军,刚出海就遇到北风改东北风,风势甚大,而济州岛北的海流也是从东往西流向,整个渡海船队往西偏移了三四十里,待调整方向,驶往西归浦北滩头,耽搁了近两个时辰。

    海流、风力还是不利,但多出两个时辰,靖海水营这次在西归浦北滩海域捕捉到有利战机。葛存信先是派数艘艨艟战船,冲入内线,冲击滩头的渡海兵船,滞延高丽援军的登陆速度,又将主力船队分梯度向西归浦北滩海域进逼。

    为了保护第二拨三千余援军不葬身鱼腹,催权臣即使明知有诸多不利,也被迫率高丽水军以密集阵形,与靖海第二水营在西归浦北滩海域进行激战。

    惨烈的战事持续了两个时辰,在第二拨援军完成登陆之后,高丽水军才以分散阵形逃撤。这一战,葛存信率第二水营主力,击毁、俘获高丽水军战船三十余艘、运兵渡海船近七十艘,击毙、俘获高丽水军及船夫共一千二百余人。靖海第二水营的伤亡还不到高丽人的十一,可以算是淮东军渡海东征以来最大的一次胜利,然而这仅仅是日出山会战的前奏。

    二十五日,高丽人以五百人、二十艘船的代价,再次将第三拔援兵送上儋罗岛,日出山会战也到了一触即发的阶段。

    “甄督,这已经是背水一战了!子檀不敢失言,特来与甄督共存亡。”秦子檀盘腿坐在蒲团上,慢条理丝的说道。

    要不是国相左靖在海阳亲自坐镇,不计伤亡的渡海运来万余援兵,甄封才不信秦子檀会上儋罗岛陪自己送死!

    甄封在西归浦城里被困近两个月,犹能保持良好的风度,捋着颔下的美须,微眯着眼,似笑,似故意将秦子檀的话晃过去,不理会。

    甄封虽然后悔当初给秦子檀说动心,对济州岛用兵,将高丽拖入这场看不到头的战事里,但是这时候高丽已经在东胡使臣的胁迫下,与奢家秘密结盟,他倒不能对秦子檀太无礼。

    另外,奢家使臣奢飞虎与东胡使臣都在海阳郡,陪同国相左靖督看战事的发展。

    除了秦子檀代表奢家过来,东胡副使那赫阿济格也率五百东胡武士渡海过来相援,表示东胡对高丽与淮东的战事不会袖手旁观。

    东胡以骑兵闻名,但战马渡海所占的空间是人的十倍还不止,五百东胡精锐武士在儋罗岛也只能下马改步战了。

    秦子檀倒是只身而来,不过他与淮东敌对多年,数次交锋,也曾让淮东在他手里吃过亏。与淮东开战,甄封便是心里对秦子檀有怨,也不得不借鉴他的经验。

    就甄封内心来说,他当初听信了秦子檀的劝说,小看了淮东军在海上的力量,才起了用兵进占儋罗的心思,以免济州的变数继续扩大,使儋罗人脱离控制,但在看到淮东军有能力组织万余人跨海而来,甄封就意识到,高丽不应该再无限制的扩大跟淮东的战事规模,儋罗岛反而成了可有可无的次要因素。

    甄封虽贵为海阳郡督,但还无法左右国政,眼下也更无法阻止跟淮东的战事扩大、深化下去。

    如秦子檀所言,眼下只是背水一战了。

    西归浦是儋罗人的王城,由于儋罗王李建的优柔寡断,在撤出西归浦时,没有放一把火,甄封得了一座完城。此外,城里还储存了大量的粮食,使他率四千海阳郡兵困守了近两个月,不用为粮草的问题发愁。

    万余援兵陆岸,西归浦里的兵马增至一万五千人,城里的粮草就只能再支持大半个月。

    海路给靖海水营封锁,跨海运送粮食的代价惊人。

    每运送一次粮食,就要损失数百上千兵卒、数十艘船,多厚的家底也经不住这样败家。

    在靖海水营的眼鼻子底下,又不能消除陆上干扰,一万五千兵马,想要从海路完整无缺的撤回海阳郡,绝无可能。

    只有将淮东军及儋罗人在岛上的陆地军队消灭掉,攻占济州城,占领淮东军在儋罗岛的港口与补给基地,迫使靖海水营暂时从海东地区撤走,眼前的危机才能暂时的得到缓解。

    虽然不知道淮东军的水营何时会回来复仇,解除眼下的危机,甄封倒有信心。

    援兵没来之前,甄封手里仅有四千海阳郡兵,而淮东与儋罗联军在陆上的兵力将近万人,所以给困在西归浦城里不得动弹。

    援兵过来,甄封手里却有了一万五千兵马,而淮东与儋罗联军的兵力没有增加,兵力上的优势,已经是十分的明显。

    即使淮东像彗星一样崛起,旗下兵马以善战闻名,但其步军司中军新编才大半年,再强也有限度。再说淮东军在岛上的兵力加起来也就五千人左右,而且儋罗王军的战力很不够看。儋罗丁口也就三万余,王军强行扩编到四千多兵马,又能有什么意义?

    相比较野战可能会失利,甄封更担心淮东与儋罗联军退守济州城。那时海路补给线又给靖海水营截断,他们将被迫去强攻防御体系相对完善的济州城,那要头疼得多。

    

第31章 疑形

    甄封担心淮东与儋罗联军会退守济州城,坚壁清野之余,又用靖海水营封锁海路。到那时,高丽在儋罗岛的一万五千余兵马,将陷入强攻济州城的苦战之中。

    鉴于这样的担忧,甄封有意趁淮东与儋罗联军还没有从西归浦外围撤走之时,立即着手反击,在西归浦城外围,与淮东、儋罗联军展开会战。

    “淮东与儋罗联军在东滩白鸟砦、在日出山北麓的黑岩山各建有一座营寨,我们应在敌人反应过来之前,迅速派兵从东门出击,嵌入白鸟砦与黑岩山之间。其主要目的,是切断白鸟砦守军的退路,将驻守白岛砦之敌牵制住,就迫使敌军在白岛砦与黑石山之间的溪野原,与我军会战……”

    在第三拨援兵顺利登岸的当夜,甄封就在儋罗城里的王府,将诸将及奢家、东胡的使臣代表秦子檀、那赫阿济格召集起来,商议战御之事。

    最先发言的是海阳郡兵马司副统制使权之相,他在悬挂于墙壁上的儋罗地形图上,将白岛砦及黑岩山的方位指出来,以免援军将领与两家使臣搞不清儋罗岛的状况。

    明烛高烧,发出哔哔剥剥的微响,光影摇晃,使得地形图上的标识忽明忽暗。

    虽说在光州时,对儋罗岛的形势已经有过充分的分析,秦子檀这时候还是正襟危坐,一边细看儋罗岛的地形图,一边认真的倾听海阳郡困守将领介绍当下的形势。

    权之相身材矮壮,满脸络腮胡子,即使过来军议,也穿着坚重甲衣。

    看形象,权之相是一员冲锋陷阵的武勇之将,但他介绍形势时,条理清晰,思辩有理有据,在武将里就显得更加难得。

    不过权之相抢着发言,主张从东门主动进击,牵制白鸟砦之敌,迫使淮东、儋罗联军出来,在东门外的溪野原进行会战,秦子檀仍认为这是出于甄封的授意!

    援军虽说都要受甄封的节制,但毕竟是从山南、关内等郡抽调过来的,各有统制使率领。对怎么打这一战,各人的意见不会完全统一。甄封即使有意在东门外立击展开反击,进行会战,也必须考虑、尊重援军将领的意见。

    让权之相先将他的主张抛出来,即使有人反对,也不会影响甄封的威信,影响海阳郡兵与援军之间的团结。

    权之相提出溪野原会战方案之后,援军将领就陆续发言,更多是询问淮东、儋罗联军在西归浦外围、白鸟砦、黑岩山一带的兵力分布细节。

    秦子檀听了片刻,便知道援军将领也是倾各在东门外,利用溪野原相对较开阔的地势,跟淮东、儋罗联军打会战。

    “敢问权将军,”秦子檀轻声问了一句,“援军渡海而来,虽有兵力上的优势,终是有些仓促,不及敌军在外围白鸟砦、黑岩山两地准备充足。立即出东门反击,与敌在溪野原展开会战,权将军以为如何化解我军准备不充足的劣势?”

    “若要准备充足,则要进行频繁的试探,但也会让敌军借机摸清我军的实力以及会战的决心,”权之相说道,“敌军将很可能弃守白鸟砦营寨,将兵力往黑岩山以西集结。敌军即使在黑岩山给我军击败,仍有南撤回守济州城的余力,我部就会陷入被动。比较最后硬着头皮去打防御坚固的济州城,在溪野原进行会战,对我部来说,更有利一些……”

    秦子檀心里想:说到底,在高丽水军无法跟淮东水师在海上争雄的情况下,甄封及高丽诸将担心补给路线给截断,想要速战速决,极力想避免陷入旷日持久的济州城攻守战中去。

    秦子檀看到那赫阿济格一眼。

    高丽屈服于东胡人的骑兵铁蹄之下,国相左靖等国中大臣更像是东胡人的傀儡,这时候阿济格说话的分量,要比他重得多。

    阿济格见秦子檀看过来,说道:“权将军分析有道理……”接下来倒没有再说其他话。

    秦子檀心里想:阿济格不说倒比说要好。心里有些后悔,东胡人不擅攻城,自然倾向在旷原打会战,怎么可能在事先没有沟通的情况,指望阿济格能帮着打消高丽诸人有意在溪野原打会战的心思?

    就算阿济格心思更细腻一些,将高丽正式拖入对淮东的战事之中,就算达到目的,他更希望能让高丽与淮东两败俱伤,绝不会想高丽人借此重振军威而崛起。

    秦子檀蹙着眉头,高丽诸将自甄封以下,对林缚还是过于轻视了。

    “秦先生还有什么高见?请不吝赐教。”甄封问道,他见诸将及东胡使臣的意见都倾向在西归浦城外围打会战,也不介意听听秦子檀的意见。

    秦子檀见甄封意态颇满,知道他差不多已经打定速战速决的心思,这么问,仅仅是客气,但他不能为了客气,为了照顾甄封的颜面,就不指出其中所藏的凶险。

    秦子檀略理了一下袖口,说道:“林缚新得淮东,根基不稳。其北面要防大寇陈韩三,甚至要防备淮泗的局势再起变化;南面要防我奢家。当前形势下,淮东大军不能在海东滞留太长时间,这是肯定的。相比较高丽,淮东更迫切希望儋罗岛的战事能速战速决,望甄督能明察!”

    “哦,秦先生以为西归浦外围形势,是淮东军故意为之?”权之相插嘴说道,“既然淮东军也有意在溪野原会战,我军也有意在溪野原会战,那不是更好吗?”

    “敌之所欲,勿能纵之!”秦子檀说道,“淮东军希望速战速决,那就应该反其道而行之,将战事拖延下去,这样就能将局势慢慢转变成对高丽有利……”

    “高丽水军,无法与淮东在海上争雄,补给断缺,战事拖延下去,对我们也是大害,”甄封说道,“局势又怎么会慢慢的转变成对我们有利?”

    “出东门,会陷入黑岩山与白鸟砦的夹击之中;而出南门,集中兵力打黑岩山;更准确的说,只要打开通往济州的要道为先,就能迫使淮东与儋罗联军退守济州城,”秦子檀说道,“淮东战船再利,也受到在济州的水营兵力限制,不足以封锁儋罗岛周围三四百里的海岸线。只要甄督能将淮东与儋罗联兵压缩在济州城里不得出,甄督就能控制儋罗岛绝大部分地区,一是能从地区上筹得一部分粮草。另外,即使补给粮路就算会受到干扰,但也不至于会彻底断绝。这样的局势即使不会对高丽有利,但也要比贸然在溪野原决战要好一些……”

    “秦先生大概是希望海东战事能无限制的扩大,好在海东帮奢家拖住淮东主力吧?”权之相不大客气的插了一句话。

    之前对秦子檀鼓动海阳打儋罗,以致造成高丽与淮东不得不开战的局面,他就满腹意见,这时候对秦子檀倒不会太尊重。

    秦子檀给权之相顶了一句,接下来的话倒不好再说了,朝甄封作揖道:“秦某所言,剖心以诚,不敢存有私念,请甄督明鉴!”

    “之相粗莽惯了,不会说话,秦先生不要见怪,”甄封不痛不痒的劝导了秦子檀一句,又说道,“秦先生的话,很有道理,我会认真考虑的……”

    气氛冷了下来,军议到这会儿,也没有什么好再谈的。

    甄封及高丽诸将眼下自然还是以在溪野原打大会战进行准备,不过甄封心存疑虑,倒没有立时派兵出从东门出击,切断白鸟砦守军的退路。

    秦子檀先告退离开,刚走出王府,那赫阿济格从后面追过来喊他:“秦先生,秦先生……”

    “那赫将军,喊我有什么事情?”秦子檀问道。

    “秦先生真心以为西归浦外围形势,是林缚故意造之?”阿济格问道。

    秦子檀看了阿济格一眼,没想到他会认真听自己的话,见左右没有高丽人,语重心长的说道:“若是高丽人在儋罗岛给淮东打得大败,对奢家、对东胡,又有什么好处?”

    “两败俱伤自然是最好的结果,最好能让高丽人惨胜!”那赫阿济格倒不掩饰他的心思,说这话时,眼睛流露出凶光来。

    “那赫将军更应该阻止高丽人在溪野原跟淮东军仓促决战,”高丽人未必会事事都听从东胡使臣,但东胡使臣对高丽人的影响力更大,这是肯定的,秦子檀说道,“西归浦外围的形势未必就是林缚故意为之,但是我们要看到:高丽人要切断白鸟砦守军的退路,还要防备黑岩山守军出动来夹击之,一万五千兵力差不多要十之七八都拉出东门去,才能做到这点。高丽人在溪野原会战,貌似有城可依,但我们要看到:东门外的地形,是先窄后阔。真正利于两三万兵马进行会战的地点,离东门还有两三里的距离。这两三里长的地形恰恰是个瓶口,一旦高丽军队主力在溪野原上给淮东军击溃,想要从狭窄的瓶口,退守西归浦,会十分的困难!更为痛苦的,淮东军在儋罗岛有骑兵,甚至有重甲骑兵,若是时机适合,就有在溃兵里先夺瓶口的可能!”

    “秦先生的推论,是建立在高丽人的主力会在溪野原给淮东军击溃的前提下,”阿济格问道,“甄封也是老将,若是有一万高丽步卒在溪野原结阵,林缚到底有什么手段,迅速而有效的击溃之?海阳郡谋儋罗素来已久,对西归浦城外的地形十分熟悉,在地形上给淮东军利用的可能性应该甚微。”

    “我也不清楚,”秦子檀摊手说道,“但是明知林缚有意在溪野原与高丽人会战,而不加阻止,则是不智。只要不给林缚牵着鼻子走,自然能破掉他的阴谋诡计。”

    “嗯,秦先生所言极是,”阿济格说道,“我会再跟甄封说这事!”虽说阿济格更倾向打野战,但给淮东牵着鼻子打仗的痛苦,他深有领会:不能让高丽人给淮东军轻易击败。

    “那赫将军多费心了。”秦子檀作揖道,便返回西城的临时住所。

    秦子檀返回住所也没能省心,天还没有亮,但也没有睡意,让扈从将西归浦的地形图拿来,反复推演淮东军在溪野原可能会有的战法。

    即使溪野原会战一定要打,秦子檀也希望甄封能打得更稳健一些,确保西归浦城不守,即使让淮东军得个惨胜,这样的结果也没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清晨时,得知高丽人不会仓促出城去切实白鸟砦的守军,秦子檀便打算先睡一觉再说,阿济格却在这时匆忙赶来:“佐贺氏与大寇迟胄联兵攻下了对马岛,对高丽宣战了!”

    

第32章 蝶翼之阵

    对马岛位于高丽海峡的东口,跨山南郡南海岸仅百里之遥。自六十年前,宗氏投附高丽之后,对马岛一直都是高丽的东南门户。

    相比较位于高丽海峡西口的儋罗岛,对马岛直接将高丽与扶桑的九州岛、本州岛隔开,在高丽人眼里,对马岛的战略地位要重要得多。

    那赫阿济格跑进来说佐贺氏与大寇迟胄联军攻下对马岛,秦子檀惊证之余,笔从手里滑落,给青袍子溅了半身墨,忙将笔从砖地上捡起来,问阿济格:“消息属实?”

    秦子檀只觉手指发麻,这个消息令他太惊讶了。这意味着佐贺氏、大寇迟胄都与淮东军结盟,才会选择这个时机,以攻占对马岛的形式,对高丽宣战!

    盘踞南五岛的大寇迟胄给淮东军司招安,秦子檀不会觉得意外,但佐贺氏刚给淮东军强行割走松浦、平户等地,大概心里的羞辱感都没有的冷却吧,怎么可能就转变态度,跟淮东军媾和、勾结在一起?

    秦子檀下意识的就怀疑消息来源的正确性,怀疑淮东军对这边用死间,散播假消息!

    “高丽国相从义州派船送来的急信,怕给淮东战船拦截,派了三拨人送信过来!三拔人都顺利渡海过来,”阿济格说道,“看来溪野原一战,是不得不打了。”

    林缚将松浦、平户、南五岛等地划给儋罗国监管,设立东州都督府,在海东地区正式实施羁縻政策之时,秦子檀已随奢飞虎从本州岛借道,渡海抵达高丽。

    为保证迟胄与佐贺氏联军能对对马岛实施突然性的袭击,无论是淮东军,还是迟胄,仰或佐贺氏,都严格控制消息的外泄。

    无论是秦子檀,还是阿济格,以及高丽君臣将领,隔着茫茫数百里的辽阔大海,没能及时得到消息,倒是很正常。

    秦子檀仓促从书牍堆里,另拿了一幅海东地形图,在书案上铺开。

    这是海阳郡兵马司的军事用图,相对精准一些,对马岛、儋罗岛,以及九州岛北部的壹岐岛、平户岛、五岛列岛等大岛,都有标注。

    佐贺氏与迟胄联军,攻陷对马岛,对高丽宣战,无疑是当头一棒。

    淮东军强行从佐贺氏手里割走松浦、平户,秦子檀倒是推演过佐贺氏与淮东军爆发冲突的情形,对佐贺氏的实力颇为清楚。

    佐贺氏旗下约有两千精锐武士,再对治下平民进行军事动员,短时间里,能将兵力扩编到一万五千人左右的极限。

    佐贺氏步卒较强,但水军很弱,在陆上又给平氏、近乡氏压制,本不足以渡海攻打对马岛,迟胄所部恰弥补了佐贺氏的这一短处。

    “淮东军竟然是拿对马岛来减弱佐贺氏的怨恨啊!”秦子檀心里涌起一股无力感。

    秦子檀素来自负,然与淮东对立以来,常常给淮东出乎意料的妙招打得方寸大乱,也令他再难保持往日的自信。

    佐贺氏攻陷对马岛,在对马岛与九州岛之间,占据壹岐岛、冲岛、字久岛等岛屿的海盗势力就没有选择了。要么投降,要么离开海东地区,另谋生路,不然就等着给剿灭。

    若是这些岛屿跟对马岛都划归佐贺氏,差不多能抵押佐贺氏割让松浦、平户两地的治域损失,还有多余——这才是佐贺氏最终选择与淮东军媾和的基础啊!

    而对高丽来说,对马岛失守,若不能立即组织反动,让佐贺氏在岛上站稳脚步,想要再夺回就困难了。

    此外,迟胄、佐贺氏占据对马岛,距山南郡仅百里之遥,距海阳郡东南角,也就两百多里海路。不仅意味着高丽本土会受到海盗式的袭扰,也意味着淮东军多了一支能够封锁海阳郡与儋罗岛之间海域的海上力量。

    若是对马岛与九州岛之间的海盗势力,大规模的投附迟胄或佐贺氏,高丽人想要再从海阳郡往西归浦输送粮草补给,将要承担更大的风险与损失。

    溪野原会战,是势在必行了。

    无论是高丽还是淮东军司,都不会让儋罗岛的战事拖延下去,在溪野原进行决战,对彼此都是最好的选择。

    不管怎么说,高丽人必须先从西归浦城打出去。

    在海阳集结的高丽水军已经损失了超过三分之一的兵力跟更多的战船。

    要是一万五千余高丽兵卒始终给困在西归浦城里,打不出去,将因为水军的护卫能力有限,点对点的固定补给粮路,更容易给淮东水营截断,最终很可能因为缺粮而导致大溃败。

    西归浦清晨吹起的风还有着刺骨的寒意,厚重的包铁嵌铜钉的大门嘎嗄的打起,一队队红衣赤甲的高丽兵卒,从城门洞里鱼贯而出。端盾举枪,折射着和煦的朝阳光芒,仿佛是粼粼波光。

    从西归浦城东门到溪野原,要经过一段狭窄的瓶形地段,再越过白罗河,便是地势开阔的溪野原,黑岩山在溪野原西南,白鸟砦在溪野原的北部滩头上。

    即使考虑林缚用水营去守济州城,将淮东与儋罗的马步军都调来溪野原会战,顶多也只有九千人。高丽人只要能先抢占溪野原,摆开阵势,反而能限制淮东与儋罗联军展开兵力。

    第一步就是要争夺溪野原,也许会大军踏上溪野原的那一刻,会战就算是正式展开了。

    秦子檀跟随在阿济格的东胡队伍里,他们往西归浦城东南角移动,负责占据东南角的一座小山头,防止淮东军从黑岩山迂回而来,来袭东城门。站在山头上,可以清晰的看到前方白罗河就仿佛一条素白的绸带,横亘在溪野原的西部边缘上。

    在白罗河的后面,是儋罗王军的拦截部队,看旗号是儋罗王世子亲率的第一营、第二营。儋罗王城虽编有六营,但有战斗力的,也就这两营千余兵卒了。

    白罗河的冰层已经消融,但河水还浅,河面也仅有五六丈宽,并不是什么可以依靠守御的天险。高丽人开始拿刀枪,将西归浦城里的儋罗平民逼出城来,强迫他们取土去填平白罗河,填出出兵通道来。

    这些平民有成年丁壮,但更多是老弱妇孺。

    儋罗王军有许多老卒的家眷,因为没有来得及出逃,给困在城里,这时候给驱逐来,给高丽兵拿枪矛抵在身后,给胁迫着取土填河。

    擂动的战鼓,摧人心肠,儋罗王军的老卒们,不能违背军令,又不忍心将箭矢射向亲人,纷纷箭头向上抬起,想要抛射去杀在背后拿刀胁迫的高丽兵卒。

    再好的弓弩,射程也是有限。无数箭矢斜射半空,又斜斜的抛射下来,落入平民队列的尾后。凄惨而绝望的嚎叫,顿时充塞战场。

    给胁裹的平民们,看到箭都往半空射去,一人带头,无数人便跟从着,冲下寒冷的白罗河,趟水往东岸逃来。上千名高丽人的弓弩手随后跟上,乱箭披射,形成一**箭雨,数以百计的平民就这样给射杀在河滩上、河谷里。有些人没有当场死去,呻吟哀嚎,或在河滩上挣扎,或在寒冷的河水里,努力将头伸过水面。

    死亡的气息随之弥漫,白罗河水也给染成血海,河道也给两三百具尸体淤堵住。也算高丽人一开始就是打算用尸体来填河。

    儋罗王军的将卒们,看得双目眦裂,大吼大叫,更有人无视军纪,遏制不住狂怒的情绪,想冲过去河去阻拦高丽人的屠杀,却都给射杀在河谷里。

    更多的平民逃到东岸,将儋罗王军的阵列冲散。

    虽然隔着一道白罗河,但在高丽人弓弩近距离的射杀下,儋罗王军伤亡极大,儋罗王世子被迫带着人从东岸撤出,在两百步外重新整顿阵形。

    弓弩手占据西岸与儋罗王军对射,高丽人的刀枪兵拿盾掩护着,将河滩上的尸体,跟泥土一起填入才能没入人腰身的白罗河里,很快填出宽近二十丈的出兵通道来。

    海阳郡兵困守西归浦城两个多月,援兵过来,士气大涨,之前又憋得十分厉害,一马当前,大吼大叫着,越过白罗河,与儋罗王军混杀成一团。

    越过白罗河便是溪野原,高丽人的兵力充足,将战线往东推一分,地势就更开阔一分,就能将更多的兵力投进去。儋罗王军在白罗河东岸才投入两营兵力,战到午时,就渐渐抵挡不住,从白鸟砦出来一部甲卒,从东北方向接近战场,儋罗王军则借高丽兵卒撤后整顿的机会,往南退出战场……

    秦子檀与阿济格赶到白罗河西岸,高丽兵卒正一队队的开拔渡过河去。

    为了坚定与淮东、儋罗联军会战的决心,甄封将他的中军营帐立在白罗河东岸的矮坡上。

    淮东与儋罗联军在午前激烈的抵抗后,带着三四百人的伤亡,全部撤入黑岩山、白鸟砦两处营寨。

    高丽兵卒也就白罗河东岸的中军营帐为中心,在左翼放置六个千人队,面向白鸟砦方向,在右翼放置四个千人队,面向黑岩山。甄封一举在白罗河东岸的溪野原投入一万人的兵力,而且兵力部署的重心放在左翼。此外还有三个千人队部署在西岸,算是中军掌握的后备兵力。西归浦城仅有两千兵卒留守。

    这是高丽的经典战阵蝶翼之阵,高丽王朝的先祖,就是用这种步兵大阵,将东胡人赶到清川江以北。秦子檀研究过高丽典籍,知道蝶翼之阵,甄封本就是高丽宿将,又是高丽王族旁支子弟,能用蝶翼之阵布兵,倒不奇怪。

    不过甄封将兵力侧重部署在左翼应对白鸟砦,秦子檀略有些疑惑,不过甄封正与高丽诸将安排战事,他也不便过去打扰。

    阿济格看了也不解,与秦子檀在边上轻声讨论:“甄封想要先将白鸟砦拔掉?”

    秦子檀琢磨了片晌,推测道:“林缚应该能提前得到佐贺氏与迟胄联兵打下对马岛的消息,他没有将白鸟砦的兵力撤回黑石山,那肯定是要在溪野原与高丽决一死战了。林缚保留白鸟砦,在会战时,就能从左翼出兵牵制高丽人。表面看来,淮东与儋罗联军在黑岩山与白鸟砦的部署应该是以黑岩山为主、白鸟砦为辅,但保不定他计走偏门,改白岛砦为主、黑岩山为辅。甄封如此布兵,也算是老辣!”

    “不管林缚怎么玩袖里乾坤,他手里能战之兵,不过是从淮东带来的四五千战卒。有战斗力的两营儋罗王军,刚才是往黑岩山营寨撤去,守黑岩山的兵力自然不会弱。林缚再怎么加强白鸟砦守军,但也有个限度,”阿济格说道,“不过先拔掉白鸟砦,再专心打黑岩山,倒是不错的选择。”

    

第33章 白鸟砦反击

    溪野原边缘,经冬的枯草给黄昏的夕阳染得金黄,视野远处,湛蓝的大海折射出粼粼金光,秋野原会战就在初春二月的夕阳风光里真正的拉开序幕。

    传讯战旗在战场上穿梭飞扬,金鼓声交错,呜咽的营角仿佛野兽在夕阳里怒嚎,听得人血气沸腾。高丽一个千人队从白鸟砦正面的阵地撤出,另一个千人队正缓缓从西南角的侧翼接近阵地,计划接手正面的阵地,轮番上阵攻打白鸟砦。

    秦子檀站在白罗河的西岸,极目眺望远处的战场。

    白罗河西岸离白鸟砦正面的战场有四五里距离,黄昏时的视野极佳,也只能看个大概。

    尽管甄封将上万兵力都投入到东岸的战场,还以东岸中军营帐为中心,结成左右翼能相互援应的蝶翼之阵,秦子檀仍认为甄封的胜算不超过四成。

    虽说站在西岸观战,看不真切,但也比去东岸陷入刀兵的凶险中要好。

    溪野原会战应该说从昨日午前就拉开序幕,但双方打得不愠不火,高丽人的右翼四个千队集结严密的防守阵形,主要以监视淮东与儋罗联军的主营寨黑岩山方向。会战前期的重心放在左翼,甄封用六个千人队轮留攻打白鸟砦,就是想用车轮战法,将白鸟砦守军的体力、意志一点点的消磨干净,待夺下白鸟砦,再全力攻打淮东与儋罗联军的主营寨黑岩山。

    抑或淮东与儋罗联军等不到白鸟砦失守,就会将主力兵马从黑岩山拉出,进行决战式的反击。

    甄封的蝶翼之阵,看上去重心在左翼,布下六个千人队,右翼才四个千人队。但右翼的四个千人队都是海阳郡兵主力,彼此间协同性好,作战的能力更强。

    只要能将淮东与儋罗联军主力从黑岩山引出来,将他们拉入溪野原的战场,用四个千人队缠住,甄封就能从左翼以及尾翼源原不断的抽调兵力加强右翼,将淮东与儋罗联军主力,彻底的消灭在黑岩山前的坡地上。

    清楚甄封的战术安排,秦子檀也不得不承认甄封是一个经验老辣的宿将,说不定真有可能让林缚在海东吃次大亏。

    “淮东军开始打反击了!”阿济格骑在马背上,见秦子檀有些走神,提醒他说道。

    秦子檀凝目望去,白鸟砦半坡腰上,打开的寨门就像放开的水闸,穿着深色衣甲的淮东将卒,就仿佛黑色的洪水涌出,冲入血腥气浓烈的战场之中。

    正缓慢后撤的高丽千人队,看到白鸟砦守军出寨打反击,也没有措手不及,迅速停下撤退的步伐结阵。

    军官们大声吼叫着,要兵卒都站稳了脚,让人将不多的箭支,集中到两翼,以便能有效的干扰淮东将卒的冲击。

    最先稳住阵脚,是侧后负责掩护撤退的两个翼阵。

    在刚才的攻寨战中,箭矢消耗太多,已经无法形成遮闭战场的箭雨,阻止淮东军将卒靠近。看着这趟出营打反击的淮东军战卒数量要超过前几次,负责掩护的高丽军官们挥舞着战刀,率领部众沿坡往上冲锋。一是迟延白鸟砦守军出击的速度,一是拉开距离,给身后的主力赢得更多整顿阵形的时间。

    两个翼阵给打退下来,整个千人队很快也在白鸟砦正面微凹的谷形地带里,结成更防守密集阵形来对抗打反击的白鸟砦守军的冲击。

    “为淮东、为胜利!冲啊……”

    淮东将卒嘶吼杀来,甲片的相撞仿佛浪花相族的声响,杀气腾腾而来,高丽人的盾牌手在外结成盾阵,长枪兵、长戟兵在盾阵之后,刀斧手居中,很快就与淮东将卒前翼接战,就像日出山巅的巨石,在风暴里岿然不动,顽强抵抗淮东将卒的第一波反击。高丽人心里清楚,只要扛住淮东将卒的第一波攻击,后面的千人队就能侧翼迂回上来,将出营反击的淮东兵压回去……

    与前几次反击不同,这次出营打反击的淮东甲卒,没有将弓弩手放在刀盾手之后,吊射高丽人的阵尾。陌刀兵、枪矛兵、刀盾兵编成花队,借着地形,冒着高丽人的长矛、长戟的威胁,直接而猛烈冲击高丽人的盾阵。弓弩手则排在第二阵列,用远射程的强弓劲弩,将一支支锋锐的铁簇长箭向高丽人的阵心位置抛射。

    在阵心,高丽人没有大盾遮护,皮甲防守力有限,在密如急雨的箭群覆盖下,阵心位置的高丽兵卒纷纷中箭倒下。一旦稍后阵心位置出现空洞,前列的盾阵、枪矛兵受不到有力的支撑,在淮东甲卒的直接冲击下,渐渐有些支撑不住,给打得节节后退,勉强保持阵形不乱。

    步卒对抗,一旦阵形给打散,连崩溃也不远了。

    千夫长郑信高举闪着雪亮寒光的战刀,像嗜血猛兽似的发出怒吼:“杀!狗杂碎怕死!”亲自率领扈从兵,往薄弱的右翼顶上去。哪怕是一座刀山压下来,也要抗住,一定要在左翼的援兵上来之前,抵挡住淮东军的这一波冲击!

    夕阳已经落到树梢头上,甄封在左翼将三个千人队都压上去,还没有将白鸟砦守军的反击打回去。

    不同前几次,白鸟砦守军这一波的反击坚决而有力,秦子檀站在白罗河的西岸,感觉到有一股异样的气息在黄昏的空气里飘荡,他眯眼看向西边的夕阳,暮色已显,心头蓦然一悸,惊道:“淮东军要打夜战!”

    说到夜战,阿济格的痛处也给挑起。

    那图真、那颜率领千余东胡精锐就是在风雪夜给江东左军拖垮,才陷入重围,最终没能杀出来。虽说江东左军风雪夜行的诡计,后来给姐姐识破(说破也简单得很,就是利用冰封河道夜行),却也说明淮东军在燕南诸战时期,就有相当不弱的夜战能力。

    左翼打得坚决、残酷,然而利用出色的夜战能力,派出主力精锐从右翼猛然出击,倒是不错的声东击西之策!

    阿济格看向南面,淮东与儋罗联军在黑岩山的营寨旌旗丛列,丝毫看不出有兵马出动的迹象。越是如此,越发的可疑。

    倒不用秦子檀或阿济格派人去提醒,甄封显然也有防备。右翼开始用拒马、铁蒺藜等碍障物封锁从右翼与黑岩山之间的通道,更多的弓弩手给集中起来,在侧前翼形成封锁箭阵,数十堆营火也早早的烧起来。

    甄封另外还从左翼调了一个千人队,加强右翼的防卫。

    高丽人以白罗河东岸中军大帐为中的蝶翼之阵,左右翼在这时候达到兵力上的平衡,尾翼还有三个千人队作后备。

    左翼打得这么紧,三个千人队都压了上去,想要撤下来也不容易,但在左翼、在白鸟砦正面战场稍南一些,甄封还有两个千人队能调用。

    出击的白鸟砦守军退回一拨,又有一拨紧接着反击出来。之前还没有人明白淮东军为什么在白鸟砦营寨的正面建三个寨门?这时候才算明白。

    白鸟砦守军利用正面的三个寨门进行有序的退兵、进兵战术动作,竟然也是用车轮战法来打反击,将高丽人的三个千人队死死的咬在正面战场,不让其撤走。

    暮色渐重,战鼓与吼叫厮杀声不息,天边月如白钩,远处的战旗与厮杀的战卒身影渐渐在视野里模糊,不再能看清楚,点燃的营火越发的明亮,在营火的映照下,幢幢错动的身影倒是越发的分明。

    左翼打得越是激烈,三个千人队在白鸟砦守军的坚决反击下,从战场给打得节节后退,秦子檀越是心紧看向右翼,暗道:甄封一旦抵挡不住,将右翼兵力调去支援左翼,大概就是林缚趁夜杀出必死一击的时候吧!

    这时候有快骑从东岸驰来,举着火把,大声宣告甄封的军令。甄封从西岸尾翼调一个千人队,去加强左翼,将左翼的兵力重新加强到六个千人队。

    由于积累了不少伤亡,左翼虽然保持六个千人队的编制,但能战的兵力已不足五千人。

    同样的,白鸟砦守军的伤亡也不少,能看得出,出营打反击的应该都是淮东军战卒精锐。

    即便星月颇好,光亮也远远及不上白昼。双方的金鼓声错杂,没有战旗的辅助指挥,主将几乎无法掌握军队,更多的只能靠千夫长、百夫长这些基层军官在前面指挥。

    虽说甄封很不愿意打夜战,但他没得选择。左翼已经粘着错杂在一起,便是白鸟砦守军占着地形的优势,也只能交错撤出战场。但白鸟砦守军不撤,甄封只能不断的将更多的兵力压上去打,要是他们这边主动撤出,给白鸟砦守军顺着地形冲下来,很可能会引起整个左翼的崩溃!

    左翼打得如此之紧,甄封心里不免又起了贪念。

    只要右翼能严待以待,抵抗住淮东军主力精锐的突袭冲击,他就可以在左翼利用优势兵力,在反击战中,将白鸟砦守军消耗干净。

    当甄封将左翼六个千人队中的五个都派到白鸟砦的正面战场,还没有能有效遏制白鸟砦守军的反击,甄封,包括西岸观战的秦子檀、阿济格等人都觉察出一丝丝的异常。

    “要是林缚将淮东军的精锐都放在白鸟砦营寨,会怎么样?”阿济格下意识的问秦子檀一声。

    听阿济格这么说,秦子檀仿佛给雷击似的打了一个寒颤:黑岩山是空城计!

    林缚真要将淮东军的近五千精锐都布在白岛砦营寨里,左翼六个千人队绝对扛不住五千淮东精锐战卒的冲击。左翼六个千人队此时有五个都给裹到白鸟砦正面的战场之中,一旦阵形给打散,仅有一个千人队根本阻止不到左翼的崩溃。

    到最后,甄封连调整阵形的机会都不会有,左翼的溃兵就会像崩坍的雪山一样,向中军、右翼压来!

    秦子檀吓了一身冷汗,拉来扈从,急促吩咐道:“你速去面见甄督,告诉他黑岩山或许是空寨,淮东精锐极可能都藏在白鸟砦……”秦子檀本想直接建议甄封从右翼抽调两个千人队去加强左翼,防止左翼的崩溃,瞬时又想:要是猜测错误,右翼依旧是淮东军的主要突击方向,此时建议甄封调整左右翼的兵力部署,不是帮林缚的忙?

    秦子檀一时间迟疑起来,倒是阿济格干脆,催促秦子檀的扈从:“你去见甄督,如此说就是,甄督自有决断!”

    待扈从走远,秦子檀才回过神,为自己刚才的迟疑羞愧,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只能做个谋士,反而阿济格比他更有决断力。

    稍镇定,秦子檀越发肯定黑岩山是空城计。左翼,白鸟砦守军已经在正面战场投入两千五六百的精锐战力,林缚还能在右翼集中多少精锐兵力?还不如索性死命的从左翼打。

    想到这很可能是林缚一开始就布下的杀局,秦子檀只觉得心里头都是寒意。

    这时候空气传来异样的锐响,在厮杀的战场上空,是那样的清楚,阿济格站在白罗河的西岸都能清楚的听到。

    “是什么声音?”

    “是床弩!”奢家也开始大规模在战场上使用床弩、投石弩,也仿照淮东造蝎子弩,秦子檀对床弩密集发射的破空锐响很熟悉。

    秦子檀惊惧的往左翼看去,那些破空穿梭的床弩巨箭,在夜空里有着极淡的影子,仿佛巨大的飞鸟,从白鸟砦营寨两翼的缓坡往下面的高丽人步卒阵列攒射。

    不知不觉间,高丽人已经完全赶下白鸟砦,差不多退到溪野原的内缘。在白鸟砦的正面战场,已经形成足够开阔的空间。正面的三座寨门一齐打开,一队队黑影鱼贯而出,还隐约能听见战马的嘶鸣声,淮东精锐这是要尽出了……

    而在高丽步阵形的正面,打反击的白鸟砦守军开始有序的向两翼收缩,中间让出来的,是给后面精锐冲锋的空档!秦子檀不知道淮东军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能肯定的是,淮东军在夜间能进行有更有效的指挥与军令传达。

    秦子檀发恨的薅着跨下坐骑的鬃毛!

    

第34章 铁流

    黑色的铁流从白鸟砦流趟而下,仿佛死神的镰刀,横切向高丽人在白鸟砦南面的步卒阵列,那嘶吼震天的杀伐之声,听着就令人热血沸腾。

    林缚不在白鸟砦,在白鸟砦负责指挥战局的是赵虎、周普,林缚始终站在黑岩山营寨的寨墙上,观望着远处的战局。

    宋佳只觉风有些冷,双手抱胸,又觉得沾了夜露的衣甲更冰。她骨肉丰美,身材要比普通女子高许多,内穿袄衣,外穿衣甲,不显瘦弱,站在林缚身边,倒像个俊俏的侍卫。这一刻,她只觉得战争的残酷,要让她的血冷得快结冰,下意识的贴着林缚有力的臂膀,让自己好受一些。

    除了六营亲卫营甲卒、八百骑卒,林缚还从第二水营抽调一千二百名战卒上岸,临时编成两营甲卒,差不多将在海东地区的淮东军精锐都布置在白鸟砦营寨里,仅仅用六营儋罗王军来守黑岩石营寨!

    若是高丽人用部分兵力去牵制白鸟砦营寨,而将大军压到黑石山前,或者根本就不理会白鸟砦营寨,从南门出兵打黑岩山,那时林缚的藏兵之策将计出不售。而白鸟砦的淮东军主力将被迫在极不利的形势下,提前进入溪野原,跟高丽人的优势兵力进行决战。

    这仅仅是假设,高丽人有意在溪野原打会战,就无法忽视白鸟砦与黑岩山所形成夹击之势,就没法不落入林缚的圈套里。他们想不到林缚会如极端的部署兵力,也不能怪他们无谋。

    唯有旁观者才是清楚的,说起来也是高丽人左翼兵卒的战力不如淮东甲卒强悍。

    赵虎在白鸟砦指挥守军打反击,仅用四营甲卒,就将高丽人左翼六分之五的兵力都裹到战场里。而高丽人还一直提防这边声东击西,将精锐兵力始终布在右翼不动,盯着黑岩山这边,却不知道黑岩山有战斗力的兵卒连一千人都不到。

    ************

    在冰雪融化的黑色土地上,从白鸟砦到溪野原是浅坡地形,越近溪野原地形越开阔,两营甲卒在左右翼以锥形阵突击,中间是三百甲骑。

    百骑一排,齐头并驱,形成宽百余步的密集突击阵形。

    冲锋的战鼓声像撕破耳膜似的擂响,滚雷一般的马蹄声,每一音似乎都踩在心脏上。

    比起两翼的甲卒,随着地形渐开阔渐展开的三百甲骑,更令人震慑惊惶。人穿黑甲、马披黑铠,亮银色的骑枪斜指空中,在深沉的夜色深处驰出,无数披着铁罩的马头攒动,仿佛钢铁洪流,坚定、缓慢又无坚不摧的向前推进。

    “射箭……”高丽人的军官绝望的吼叫!

    苦战到现在,他们手臂发软,开弓也没有力气,零乱射出的箭,叮叮铛铛的给铁甲挡落。

    “盾!结盾阵!”军官已经能清楚的感觉到大军的震颤!由于两翼给压着,盾阵与本阵之间无法拉开一定的缓冲距离,编制给打散不少,这么短的时间也很难集结能形成百余步宽拦截面的盾阵,更不要想在盾阵之后再布一道枪阵了。

    先是如蝗的箭雨覆盖而来,“为了淮东、为了胜利,前列甲骑,骑枪压前,冲锋!”

    居前的甲骑听从军官的命令,将腋下所夹的骑枪斜向前压下,开始提速,往前突冲,仿佛横移砸来的山一样,顿时将高丽人仓促集结的盾阵撞了粉碎,以无坚不摧的犀利,将高丽人的步卒前段阵列撕得粉碎。

    在甲骑之后是刀盾辅兵,身穿轻甲,飞快跟上,跟在甲骑之后,看到那些倒地的高丽兵卒还没有死的,飞快的补上一刀。

    两翼的亲卫营甲卒踩着坚定的步伐往前推进,将苦战多时的袍泽战友替换下。

    高丽人显然没有防备白鸟砦营寨会有甲骑出动,就算战前有防甲骑冲击的部署,也给持续到此时的反击战打晕了头脑。

    将破阵的重任留给集中在中路突破的甲骑,两翼的甲卒阵列,更多的是用强弓劲弩,将一**密集的铁簇长箭所形成的死亡之雨,射入高丽步卒阵列的阵心。

    高丽人还没有彻底的绝望,他们在左翼六个千人队都没有给打散编制,在两三里方圆内,他们还有五千多生力军,六个密集千人方阵,没有崩溃,就还有一战之力。

    只是六个千人队,除了在东面的一个,其他五个千人队都因为刚才的战事,挤靠得太紧,密不透风,仿佛坚实的铁砣,中间没有缓冲的纵深。

    步卒对抗,或是步卒对抗骑兵,讲究阵形密集,但必须要弹性,阵列与阵列之间要有缓冲的纵深,枪矛兵、盾牌手、弓弩手列阵要有层次,要能相互支援,而不是跟铁砣似的挤在一起,甚至连呼吸都困难。

    这种情况下,光线又昏暗,实在无法想象一旦正面的步卒没能扛住甲骑的冲击,往后溃败,会导致怎样的后果!

    甄封的侍卫们拼命打马过来,围着方阵的后翼大喊大叫。从右翼调兵过来,已经来不及,唯有希望左翼的军官们能保持理智,带着部众,从挤成铁砣似的方阵里剥离开,形成更多的有弹性小方阵,才可能避免彻底的崩溃。

    很可惜,高丽人的动作太慢了,当前列的盾阵、枪阵给践踏残,第一列甲骑分成两列,往两翼穿插、切割。

    第二列甲骑开始提速冲刺,在星月光辉,仿佛移动的山丘、又仿佛是夺命的幽魂。高丽步卒的密集阵形,就算是坚固又坚韧的树干,也在甲骑的强烈冲击下,给撕开、啄破一层又一层。

    “回去,回去!”督战队高举战刀,挥砍溃逃的乱兵,不能让他们冲过来,但淮东军的甲骑就在前面,马蹄踏动,大地颤抖,督战队的军官也手打颤、脚发软,忍不住要撒腿逃跑!

    看到第二拨上来的甲骑在冲击力变弱之后,分成两列往两翼切割,海阳郡兵马司副统制使权之相,心想还有机会,朝着手下的千夫长郑信怒吼,要他亲自带队往前冲:“不要管什么,往前冲就是。这边太密集了,就要崩溃了,让更多的将卒往前冲,阵形就能拉开。无论是敌人,还是草树石头,只要是挡在前面的就摧毁掉,这样才能避免灭亡!”

    只是权之相的希望像流星一样,在空中闪烁了极短的时间,就给第三列冲刺上来的甲骑扑熄。

    第一个千人队,在三拨甲骑的连续突冲下,就像给强行啄开的树干,露出鲜美的虫子来。权之相与十数名亲卫,没来得及扑在淮东军的甲骑做最后的厮杀,就给己方溃兵冲散,权之相死一杆骑枪的斜刺之下。

    数以百计的溃兵,不再训练有素,也没有军官组织收拢,他们在昏暗的夜里,只是下意识的往淮东甲骑、甲卒杀来的反方向逃命。溃兵所造成的连锁反应已无法控制,挤在白鸟砦与溪野原边缘战场里的五个千人队,几乎就有眨眼间就像雪崩一样瓦解……

    “啄木鸟喙硬如凿,舌长而能伸缩,爪如铁钩,食虫时,以铁钩之爪抓住坚木,用如凿之尖喙,将坚韧的树皮凿开,再用舌长将树洞里的虫子卷舌出来!”

    周普将佩刀解下,抓在手里,想着林缚所说的啄木鸟食虫战术,沉声下令:“解弩、取刀,上马。”他将亲自率领五百披甲轻骑,持战刀,从高丽人的溃兵里穿插过去,直接去强袭高丽人在白罗河东岸的中军营帐——五百披甲轻骑就是啄木鸟可以伸缩自如的长舌。

    为了追求快速如风,将高丽人切割撕碎,周普下令诸骑卒都随他将骑弩解下,只用战刀挥砍作战。

    唯有将高丽人在白罗河东岸的中军营帐击溃,沿白罗河东岸扫荡,将溃兵往右翼赶,才能将溪野原上的高丽兵卒彻底的歼灭!彻底击溃高丽人的抵抗意志!

    看着左翼像雪崩似的瓦解,甄封心如刀割,他来不及心痛,必须在左翼与中军营帐之前建立阻隔带,防止溃兵往这边冲来。右翼还完好,只能保住右翼的五个千人队不受到冲击,未必没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当五百披甲轻骑举着在月下雪亮的战刀,从溃兵里抢先杀出的时候,甄封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

    甄封给侍卫簇拥着往右翼阵列逃,整个中军帐数百兵马,都往右翼仓惶逃去,根本无人有心留下来去拦截月夜奔袭而来的淮东骑卒。

    周普自然是率骑兵咬着住高丽人的中军打,边杀边把他们往右翼赶,有心顺便将右翼阵列也冲溃掉!

    这时候高丽人有一个千人队从西岸调来,阵形不整,人心惶惶。正过河时,那奔趹的马蹄声密如暴风骤雨,马头涌动的阵列,仿佛倾泄而来的山洪扫过。

    这本来是高丽人能抓住的最后一个机会,就是周普都没有想到会在这个时候有一支千人队渡河而来。这支千人队若是直接冲杀淮东五百轻骑的侧翼,没有什么防备的五百轻骑必定阵形大乱、伤亡惨重,自然没有什么余力去追高丽人的中军,没有余力去追杀甄封。

    很可惜,这支千人队刚渡过河、在东岸露出头的前哨给淮东军的骑队侧翼扫了一下,就像给狂风吹到的一蓬落叶,顿时就告崩溃……

    ********

    秦子檀看到高丽人大势已去,趁着淮东军还无暇顾及西岸之时,与阿济格在五百东胡武士的簇拥下,往西归浦城逃去。

    “怎么办?”阿济格策马紧随秦子檀之后,秦子檀的骑术差,他这么也是怕秦子檀掉下马来,说道,“正使在我们临行时,特意吩咐要我过来多听秦先生的意见!”

    “……”秦子檀勒缰绳,看向阿济格,看着他月下的眼睛,阿济格还年轻,还学不会在秦子檀这样的人物面前藏下什么心情。秦子檀一眼就看穿他的心思,问道:“走?”

    阿济格说道:“秦先生以为呢?”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秦子檀说道,“走小路去北滩!”指着城东北角,将两名扈从喊到身边,说道,“去,到前面领路去!”

    阿济格当然没有跟海阳郡督甄封同生共死、给高丽人殉葬的意思,没想到秦子檀也早就留了后手,甚至派人将东门通往北滩的小路都探了一清二楚。

    阿济格心里想:真是奸滑,便要他来开这口,想逃到海阳郡有说口。

    虽说西归浦城北滩沿海岸线平直,能用来作掩护的礁石、海湾、溪口、浅滩等地形很少,几乎都在靖海水营的打击范围之内,高丽水军无法大规模的驻泊在西归浦北滩沿海,但也不至于连几艘船都藏不下来。

    再不济,将几艘船拖上海滩,靖海水营的战船也无法打击到。

    甄封给封在白罗河的东岸,右翼的崩溃是迟早的事情,能退回西归浦城的高丽兵卒不会超过四千人。这四千人群龙无首,不可能抵抗得住淮东军的攻城。

    能看得出,淮东军将水营战卒也抽上岸来,加强岸上的战力,这时候靖海水营对西归浦城北面的海域封锁力度有限。这时候不夺船逃走,就不会再有逃命的机会,秦子檀当然不会含糊。

    

第35章 落花流水

    乱兵所形成的洪流,向高丽人的右翼席卷而去。这时候西归浦城北门外的滩头也燃起战火,是阿济格、秦子檀率五百东胡武士从高丽人手里抢夺海船,欲争先逃离儋罗岛。

    高丽人在西归浦城北门外的滩湾,仅有十数艘海船,根本不够所有人乘坐脱离儋罗岛。秦子檀更担心在溪野原的战事结束之后,淮东军能抽出更多的兵力来封锁西归浦城北海域,到时候想脱离儋罗岛,将难于登天。

    但在溪野原激战的高丽人却不知道详情,看着那边战火烧起,杀声大作,只当是淮东军从北滩登陆,封锁他们的退路,更是惊惶。不多时,整个右翼也都给乱兵溃卒冲散,彼此残杀踩踏而死,不知凡几。

    甄封与诸将及侍卫也给乱兵冲散,在乱军月夜之下,他连一支百多人的兵马都掌握不了,更无力去挽回当前的溃局。

    淮东军更多的是沿白罗河东岸展开,截断高丽人逃往西归浦城的归路,然后有秩序的,用一队队甲骑、甲卒往溪野原纵深穿插,将高丽人切割再切割,将他们彻底的打散,不复有聚拢的可能。

    西归浦城北门外滩头突然发生战事,林缚站在黑岩山寨墙上看到,也颇为意外。

    林缚没有安排第二水营这时候突袭北滩。

    当世没有无线电报之类的玩艺,战时要想准确及时的远距离通讯,很困难。若是协调不好,第二水营的出击时间不当,很可能会打草惊蛇,惊动高丽人的主力提前撤回西归浦城里,整个作战计划都将泡汤。

    再说高丽人不可能不留兵力驻守西归浦城,想奇袭夺下西归浦城的可能性极小。为保证溪野原会战的胜利,第二水营给抽调到一千两百余战卒登岸作战,无论是奇袭夺城,还是在海上寻歼高丽水军,都没有兵力上的优势。

    “怕是高丽人内斗,有人想夺船出海!”宋佳看着西归浦北门外滩头的动静,猜测道。

    林缚与宋佳都还不知道秦子檀与那赫阿济格随援军进入西归浦城,只知道高丽人留在北滩的船只有限,除非高丽水军及时赶来,不然顶多给千余高丽人逃出儋罗岛去。西归浦城里的高丽人这时候发生内斗,无疑是桩好事。胜利的天平将完全倾向这边了。

    “高丽人在西归浦城里的守军既然也大乱内斗,是不是立时出兵从南门夺城?”儋罗王世子李继问道。

    林缚抬头看了看月色,从黑岩山下去、到西归浦城南门的道路,在视野里仅有糊涂的影迹,跟儋罗王世子李继说道:“你率王军四营携战械去夺南门,但不可强求!”

    宋佳在旁说道:“可举火而行。”

    儋罗王世子一怔,林缚经宋佳提醒,说道:“甚好,便举火而行!”一时无法联系上赵虎、周普,这边举火而行,从黑岩山下去,赵虎、周普看到,自然能猜到这边夺南门的意图。

    在夜里战旗与金鼓指挥的效率极低,营指挥都不能很好的掌握部众,更多时候是依靠哨将、都卒长、旗头等基层武官的武勇跟战术素养。淮东军的兵卒除了平时改善饮食外,还要进行大量的夜间战训,才有当下的夜战能力。

    儋罗王军的夜战能力极弱,林缚甚至不派他们趁乱去冲击高丽人的右翼,不过西归浦城此时起了内乱,的确是趁乱夺城的好机会。林缚一时无法派人从混乱的战场里找到赵虎或周普,便让李继领兵去试一试!

    高丽人在西归浦城里的守军仅有两千人,还兼守北滩的船舶。

    不过北滩的守军有限,仅有两百多人。阿济格与秦子檀率五百东胡武士,很快就解除了北滩守军的抵抗,抢得海船,众人齐力,将海船从浅滩上推下海去。

    西归浦城里的守军初时以为是淮东军来袭后路,见那边兵力不多,将城里仅有的两个千人队里,抽了一支出北门外来拦截。出北门后才知东胡人抽脚要逃,领兵的千夫长催宗宇更是气得吐血、心头大恨,带兵就直接攻上去,想要将海船夺回来,北滩的战事就突然激烈起来。

    两百余还没有来得及登船的东胡武士,措然间给杀得大乱,抵抗不住,纷纷后退,有落水的,有给救上海船的,也有给乱箭射死、刀枪杀死的,先上船的东胡武士在阿济格的指挥下,射箭还击,将高丽人拦住。

    秦子檀、阿济格便带着东胡武士乘坐十二艘双桅海船,在驶离浅滩区域后,分散出海,逃往海阳郡……

    在西归浦城东门与白罗河之间,还有高丽人还有两个千人队。在东岸陷入崩溃之后,这两支千人队没有立即撤入东门。想渡河去东岸支援,但东岸一片混乱,沿岸都是淮东军骑兵穿梭、驰骋的影子,狭窄的渡河通道已经给淮东军一队甲卒控制,他们想到去东岸也难。

    没有高级将领传来更明确的指示,或战或守或退,两个千夫长都拿不定主意。待儋罗王世子率兵攻南门,他们才想到守住西归浦城的重要性,仓促逃向东门。

    儋罗王军往南门而去,依计是举火而行。四营兵卒,仅有两营老卒,月夜行军都很难保证队列整饬,举火而行也是没有办法。

    举火而行,虽然无法保证夺南门的突然性,会提前引起城里守军的警觉,但从黑岩山到西归浦城南门的道上,数百支火把蜿蜒两三里而下,有如火龙,无疑也告诉白罗河东岸混战的双方将领,黑岩山的守军出营去夺南门了。

    在白罗河东岸的高丽人无暇自顾,赵虎、周普却得以提前调动兵力,紧急组织了两哨甲卒、一哨轻骑、一都队甲骑混编成花队,由周普率领渡过白罗河,紧追高丽人的两个千人队,在东门外里许追上,击其尾后。

    高丽人已经失去进退有据的法度,撤是仓惶而撤,背后竟然没有防备后袭的兵力,一击即溃,近两千人往东门、往两翼逃散,只恨爹娘没有给他多生一条腿,只恨第三条腿短,不能当拐使……

    破晓时分,西归浦城便给周普从东门攻陷,随后儋罗王世子率部从南门攻占城头,高丽人仅有千余残兵退守儋罗王府及西城作最后的顽抗。

    高丽人完全给击溃,无数人给歼杀,或自相践踏而死,也有数千人往溪野原以东区域逃散。

    清晨时起了雾气,乳白色的薄雾,使视野反而不及夜间。林缚这时候才联系上赵虎、周普二人,要他们沿白罗河东岸、白鸟砦南缘集结兵力。高丽人已经没有大规模集结的可能,淮东军应避免不必要的伤亡。

    赵虎、周普只能将联系上各营指挥,命令他们收拢兵力,但是有些哨将、都卒长杀得欢,往纵深穿插很深,已经无法联络,便第三营指挥张季恒也亲率一部甲卒,杀到溪野原东部边缘去了,一时也返回不了。

    临时集结不到半数兵力,一时也无法估算己方的伤亡。

    艳红的朝阳爬上树梢头,雾气开始散去,儋罗王军大部都进入西归浦城,与城中的残军进行巷战。林缚也出了黑石山营寨,来到白罗河东岸,亲自指挥淮东军往溪野原纵横穿插追击高丽人的残兵。

    从披甲轻骑出击开始,周普大多数时候身先士卒,杀得痛快,肩头给流箭射中,裹着伤来见林缚。除周普受伤外,亲卫营第二营指使姚星在打反击战时受重伤,夜里不治身亡,是淮东军此役牺牲最高级别的将领。

    林缚初上金川狱岛时,姚星、马泼猴等人,便从守狱武卒里挑选出来给林缚当护卫,追随林缚有三年的时间。

    “先拿棺材殓好,派人回崇州问他家人的意见,若是可以,厚葬济州城,为淮东军在济州竖碑!”林缚痛心的说道,但是战争总避免不了伤亡,这时也不是伤感的时候,要将高丽人的抵抗意志彻底的击溃!

    这时候第三营指挥张季恒派人来传报,海阳郡督甄封与百余侍卫给他封死在溪野原进日出山东北麓的一个山坳里,要这边派兵支援,强攻山坳。

    “告诉张季恒,要是给甄封逃进日出山,这一战,他便算白打了!”林缚跟张季恒派来的通讯兵说道,“活捉了甄封,算他头功!”要周普在白罗河东岸坐镇,受了伤,就不要四处跑动,他与赵虎在一队骑兵的簇拥下,穿过溪野原,去活捉海阳郡督甄封。

    张季恒堵住甄封时,兵力不多,不过他派人到白鸟砦、白罗河东岸通传的同时,又去聚拢附近的淮东兵卒。夜里穿插整个溪野原的兵马不少,张季恒本来就是这一片最高级别将领,对附近的各营将卒都有节制权,再者别人听到有大鱼给堵在这边,自然是先放过其他溃兵,过来捉大鱼。

    林缚赶过来时,差不多有六七百甲卒,将甄封率部顽抗的山坳团团围住,还有百余披甲轻骑在外围,将欲来救援的高丽人杀散。

    林缚下马来,张季恒前来相迎。

    张季恒原是宁则臣麾下的勇将,林缚在淮安扩建亲卫营,调他来给赵虎用。其人骁勇善战,这一夜过去,他率甲卒在溪野原里奔杀,身上衣甲染满血迹,自己倒是丁点伤没有,

    “你也悠着点,”林缚不喜其勇,轻声训斥道,“姚星身亡,我很心痛,步军司中军更承受不了一夜战殁两员勇将的损失!”

    张季恒闷声应是,领着林缚、赵虎走到阵前。

    

第36章 受降

    海阳郡督甄封藏身的山坳背对着一座滑不溜湫的陡坡,这边已经甲卒攀爬上去,封住退路。在陡坡脚下,在山坳子的里侧有几座简陋的茅草屋,围着一座打谷场,周围是齐胸高的简陋石墙,约是五六户人家合住的一处聚落。

    乡民早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在石墙内外,散落着十数具尸体,鲜血凝固成的深紫色,身上像刺猬似的插满箭支。院子简陋的有些年岁的木门早给撞歪到一边,张季恒之前尝试过强行攻下这座院落,直到接到林缚的命令,才改将甄封及侍卫围死在里面。

    约有百余穿朱红色衣甲的高丽武卒退到打谷场上结成半圆阵,不少人或伤或残,相互扶持着才能站住,虽处绝境,倒是没有放弃抵抗的意思;没有看到甄封及其他高丽将领的身影,想必是躲在茅草屋里。

    茅草屋挡不住长箭怒射,更挡不住火攻,要将这个院子攻下来,轻而易举,但是甄封能活捉还是活捉的好。

    “你让人去喊话,要甄封出来见我,他即使不想活,也要为手下将卒考虑、考虑!”林缚吩咐张季恒道。

    张季恒派人到前面去喊降,林缚与赵虎就在阵前看着院子里的动静,耐心的等着。

    过了许久,茅草屋里有人走出来,跟打谷场上的侍卫武卒说话,林缚他们离得远,也听不清楚在说什么。紧接着,看到打谷场有侍卫开始将兵器丢下,林缚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甄封活着才有用处,高丽军队崩溃,但夜里在战场上给击杀的,毕竟是少数,更多的人是趁夜逃散。这些乱兵溃卒,借着地形顽抗,还巴望着高丽国内能有援兵过来,不肯轻易投降。

    日出山地形复杂,层峦叠嶂,逃进日出山的散兵溃卒,很难短时间里逐一剿灭;淮东军与儋罗王军也要添许多不必要的伤亡。

    林缚也不是好杀之人,再说儋罗、东州都缺人力,战俘要比冰冷的尸体跟首级宝贵得多。

    甄封及其他高丽高级将领出降,才能将大幅降低其他散兵溃卒的抵抗意志。

    高丽侍卫里也有血勇之辈,不甘心弃械投降,挥舞着战刀,放声嚎哀,无法面对这样的惨败;给左右同伴合力制服,将衣甲、兵器解下,只是跪坐在地上,愤怒而悲凉的捶着地。

    这时候打谷场正南面的茅草屋门扉打开,身材高大的甄封,面对着打谷场跪坐,身子半隐在阴影里,他动作缓慢的先将佩刀解下,又将衣甲解下,带着几名脱去衣甲、仅穿着白色袄衣的人从茅草屋里走出来,走到石墙门口,长揖拜倒,声音嘶哑的说道:“高丽海阳郡败军之将甄封拜见制置使……”向淮东军投降,总比向儋罗王军投降要好,再说在林缚面前,甄封也败得心服口服。

    将甄封困在西归浦城里两个多月,林缚手里早就有他详细的资料,倒是第一次见到其人。

    甄封出身于海阳郡豪族甄氏,是高丽宿将,将衣甲脱去,他倒像个文士,脸清瘦,颧骨很高,眼睛细长,五旬年纪刚出头,颔下长须及两鬓发丝已染霜白。

    此时的甄封憔悴、疲惫,眼袋又黑又肿:明明拥有优势兵力,又自许是高丽的名将,却给对手摧枯拉朽似的击垮,心头所遭受的打击额外的惨重。

    “胜败乃兵家常事,甄督莫要介怀,”林缚安慰的说道,“还请甄督速派人催促各部弃械归降,使双方将勇少些伤亡!”

    “谨遵制置使所命!”甄封吩咐身后随他出降的几名高丽武将。

    西归浦城失陷,他们已经彻底失去翻本的机会,残兵败将在儋罗岛上,无法形成有效的抵抗,继续顽抗下去,不过是徒增伤亡罢了。甄封要身边几名高丽将领,随淮东军的骑兵四处宣告他已经投降的消息。

    甄封等高丽将领投降,给接下来的结场扫尾工作带来很大的便利。除了少数顽抗分子不肯降,往日出山更深处转移外,大部分散兵溃卒在听到主将投降的消息后,都选择走出日出山、弃械投降。

    甄封肯配合,很大程度上减少了后续收尾战事的麻烦跟伤亡,林缚自然会给他应有的尊重。除了将兵甲解除外,林缚让甄封跟他的侍卫在一起,都带到白鸟砦营寨暂时软禁起来。

    林缚午后巡视溪野原东侧的战场,将近黄昏时返回西归浦城。

    往东部或南部疏散的儋罗岛民,听到溪野原大捷的消息后,都迫不及待的返回家园。看到林缚给骑队族拥着走过,都高声欢呼。更有甚者,跪在路旁,热泪盈眶,叩头感谢林缚帮他们夺回家园。

    淮东军的将卒们还在扫荡战场,来回押送战俘。

    有些将卒,身上带着伤,也不肯下战场去休养。唯有在战场上穿梭,更能更好的享受大胜所带来的荣耀与满足感。看到林缚在骑队的簇拥下,从战场穿过返回西归浦城,淮东军的将卒们,更是情绪激动,高呼致礼。

    人生得意马蹄疾,到这时,西归浦城已经彻底光复,在夕阳里,残破的城墙却有着异样的雄壮之美。

    儋罗国主李建携百官,到白罗河东岸迎接林缚入城,夹道都是欢腾的军民。

    “国主这是太客气了!”看到儋罗国主到白罗河来迎,林缚也赶忙下马,热情的与他手臂相挽,夹道走入西归浦城。

    得知儋罗国主将王府腾出来作为他在儋罗岛的行辕,林缚坚决的谢绝道:“国主好意,本使心领,但国之礼制不可轻废,焉有国主住驿舍,本使住王府的道理?”

    “制置使对儋罗有再造之恩,非孤家一人之意,乃儋罗百官、子民,都唯恐对制置使敬重不够,”李建恳切说道,“今日乃国之大庆,孤家与诸臣商议,决定将今日立为国恩日,永嗣纪念,制置使以为如何?”

    “儋罗事我朝为宗主,我受朝廷所命,统兵助儋罗驱逐入侵,是职责所在,实不敢再贪功,”林缚说道,“立国恩日,能激励国民,甚好。”

    愿降的高丽人,基本上在黄昏后都走出日出山来缴械投降。淮东军兵卒也陆续返回白鸟砦、黑岩山两处营寨修整。差不多近九千战俘,也分别关押在这两座营寨里。

    还有一些高丽将卒宁死不肯投降,往日出山更深处转移,清剿工作就由王世子李继率领儋罗王军进行。

    王城刚刚恢复,诸业待兴,王府里也是一片混杂。林缚与儋罗国主商议了些国事,便返回驿舍休息。

    西归浦的城防都已经完全交给儋罗王军负责。这时候还不能肯定,就将所有的乱兵溃卒都清出城去,不过给林缚当临时行辕的驿舍周围,还是有骑军司骑兵负责守卫。

    靖海第二水营也有部分战船,从济州港移驻西归浦城北滩,承担起西归浦外围的海疆防务。

    回到驿舍,赵虎便将淮东军与儋罗联军的伤亡详细呈报给林缚。

    除了前期的拦截战以及后期攻夺南门、与在西归浦城的高丽残卒进行夺城巷战,儋罗王军虽然没有承担主要作战任务,但还是有近千人的伤亡。

    不过也只有经历残酷的战争,儋罗王军才会真正的具备战斗力,此时承担起剿平高丽残兵的重任。

    淮东军的伤亡也要超过千人。主要是在打反击战时,为了将高丽人的左翼兵马都拖入战场,伤亡很大。等到甲骑出动,与甲卒配合,将高丽人的左翼击溃,驱赶溃卒乱兵冲散去右翼之时,伤亡就颇为有限。昨夜鏖战,差不多有五百多伤者,倒有一多半人是崴脚伤、摔伤;跑折腿的战马也差不多有上百匹。

    相比较之下,高丽人前后共有九千人弃械投献,战死或自相踩踏而死,约三千余人,减掉抢得海船逃出海的,岛上差不多还有两千多高丽将卒在逃亡。有部分人是昨夜跑得太快,今日还没有来得及赶往溪野原以东地区进行招降,也有一部分则是逃进日出山里,准备顽抗到底。

    “儋罗王军伤亡也重,又要承担王城卫戍,又要出动剿平残兵,又要安抚民众,兵力有限得很,”林缚吩咐赵虑,“你明天抽两个营,配合儋罗王军进日出军剿匪。不要在我们离开儋罗岛,还留下什么隐患。”

    “我立即就去做安排。”赵虎说道,又谈了些其他的事情,便先退了出去。

    “秦子檀倒是跑得快,他是属兔子的?”林缚此时已经知道那赫阿济格与秦子檀上儋罗岛的事,甄封倒是没有透露更多的消息,但也足以判断东胡跟奢家已经秘密的勾结在一起了,林缚感慨道,“梅溪湖,我逮住了杜荣,让秦子檀跑了;长山岛,秦子檀断了一臂,人还是逃了。没想到他这回跑得更快!”

    “跑得快有什么用?”宋佳嫣然一笑,说道,“跑得快也是给你撵着在走,我想他一定更愿意将将你撵着到处流窜!你打算怎么处置甄封,不应该是仅仅用他招降溃卒吧?”

    “我已让人将消息传到东州去了,将迟胄、佐贺赖源邀来这边议事,”林缚说道,“甄封怎么处置,还是等迟胄、佐贺赖源等人过来再讨论……”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161/ 第一时间欣赏枭臣最新章节! 作者:更俗所写的《枭臣》为转载作品,枭臣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枭臣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枭臣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枭臣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枭臣介绍:
退伍军人谭纵含冤而死,英魂不散,意外回到一个陌生的历史时空中去,成为东阳府林家刚考中举人、性格懦弱、有些给人看不起的旁支子弟林缚。
还没来得及去实现当一个整日无事生非、溜狗养鸟、调戏年轻妇女的举人老爷梦想,林缚就因迷恋祸国倾城的江宁名妓苏湄给卷入一场由当今名士、地方豪强、朝中权宦、割据枭雄、东海凶盗等诸多势力参与的争夺逐色的旋涡中去。
不甘心做太平犬,也不甘沦落为离乱人,且看两世为人的林缚如何从权力金字塔的最底层开始翻云覆雨,在“哪识罗裙里、销魂别有香”的香艳生涯中,完成从“治世之能臣”到“乱世之枭雄”的华丽转变。
枭臣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枭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枭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