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惊澜
大字不识一箩的铁匠也能当老爷,震惊的不仅是那群匠户,在崇州县、在海陵府,也是往湖里投入一块小山似的掀起泼天狂澜,成为酒肆茶楼、馆驿走铺间,人们争先相传的奇谈。
“当真是胡闹,莽夫也能当官,将那些十年寒窗苦读的士子置于何地?”
官船停在水驿码头,岸头便是茶肆。
淮安知府刘庭州、山阳知县梁文展、盐渎知县胡大海以及淮安府军指挥使肖魁安坐在船舱里,静听茶肆里茶客放声议论崇州铁匠当官事。
盐渎知县胡大海倒是先忍不住,满腹牵骚的抱怨起来。
崇州修捍海堤的折子批复下来了。
曹义渠截西秦郡税银以修径源渠,朝廷都无奈应允了;林缚在淮东自筹粮钱修捍海大堤,朝廷又有什么借口不许?
朝廷下了特旨,要淮安、海陵两府以及两淮盐铁使配合之。
有了这道上谕,林缚便正式召盐渎、建陵、皋城三县以及射阳、大丰盐场以及鹤城草场司的主官到崇州议事。
肖魁安是为淮安府军的裁编事,到崇州面见林缚。
刘庭州不是无所作为的官员,他心里清楚捍海堤筑成对淮东地区的好处。
事实上,刘庭州在任盐渎知县时,就上书建议在盐渎与射阳盐场之间修捍海塘。
单在盐渎县东修一座捍海大塘堤,少说要筹四十万两银,远非盐渎一县能承担。
刘庭州是想朝廷能从盐铁使拨银,才越郡府两级,直接上书朝廷。
两淮盐利是朝廷命根子,刘庭州不合规矩的上书能有什么结果,也就可想而知了。
林缚初任淮东制置使,就要自筹粮钱在盐渎、建陵、皋城、鹤城外围,修筑捍海大堤,在燕京、在江宁都引起很大的震动。
在淮泗战事后期,刘庭州处处与林缚作对,也是在大是大非面前有所坚持。修捍海堤对淮东有大利,刘庭州在这件事上却又是支持林缚的。
刘庭州对在盐渎东面修捍海塘,有过认真的考察,即便林缚这回没有召他过来,他也不管,特意与盐渎知县胡大海一起,跑过来热脸贴冷屁股。
山阳知县梁文展有其他事要到崇州跟林缚专陈,主要也是借这个机会,与崇州众人亲近、亲近。
从淮安坐船南下,进了皋城境内,就听到满城都在议论林缚在崇州提拔铁匠做官的事情。败夫走卒们当成一桩奇谭来议论,更多的是羡慕、眼馋;在刘庭州、胡大海、梁文展、肖魁安等人听来,却是另一番滋味。
胡大海平日是小心翼翼一人,听到这些荒唐事,也忍不住在刘庭州、梁文展面前口出怨意。要认真细究起来,胡大海都能算是抵毁上司了。
梁文展抱着茶盅腹里冷笑,暗道:林缚在江宁就给陈西言斥为猪倌儿,自古以来又有几人,能短短三年间“胡闹”到如此地位、如此势力?梁文展心里如此想,脸上倒不动声色。
淮泗战事后期,梁文展甘为林缚前驱,为林缚收拾马家,为淮东军势力全面渗透到山阳县,立下汗马功劳。
谁都不是笨人,梁文展与刘庭州之间的关系算是彻底毁了,他也给淮安府其他的官员孤立起来。
淮泗战事里,梁文展也是有功之人。
战前梁文展是淮安知县,淮安县是淮安府首县,淮安知县官定从六品,比其他县的主官要高一级。战后梁文展正式出任山阳知县,正七品的职守,不升反降。
在张玉伯出知徐州之后,淮安通判的位子没有轮到梁文展。
旁人都冷眼看好戏,都说这是梁文展投靠林缚、得罪岳冷秋、刘庭州的下场。
梁文展这段时间夹着屁股做人、低调做事,仿佛一副受到打击的模样,心里却清楚得很。
张玉伯在短短半年多时间里,从江宁府司寇参军到出知徐州,连升四级,但与陈韩三同处一城,是福是祸,还真难以预测。
林缚曾劝张玉伯托病辞谢,张玉伯思量再三,还是接受岳冷秋的辟举,到徐州任职,他心里也是希望能有一番作为,但家小都留江宁,只身到徐州赴任,心里未尝没有做最坏的打算。
看看这一两年来,多少知府、参政、参议、宣抚使、监察使、提督死于战乱。乱世将临,性命都不能得到保证,升官又怎么算得上一桩好事?
要不是想透这点,梁文展又怎么在淮安夜奔林缚?
战后,梁文展要争淮安通判倒不是没有机会。一是他心里有愧刘庭州,不想在淮安与刘庭州对立而处。再则他料到会给淮安的官员孤立,夹在淮安府诸官员中间任通判,难有施展拳脚的机会,远不如独掌山阳更有作为。
梁文展心里清楚,林缚据淮东以自立,山阳县的地位比淮安城要重要得多。
梁文展谋求的是淮东军的地位,而不再是朝廷所授的官位,又怎么可能放弃山阳知县一职,去争没有什么实质意义的淮安府通判?
要说出身,淮东军诸人自林缚以下,哪个出身又是高了?林缚能率淮东军诸人做出这一番事业,闯出这一番天地,便是士大夫眼里的“胡闹”所致。
林缚在崇州辟举铁匠为官,恰恰是他一贯的作风,梁文展倒不会觉得有多意外:铁匠里就没有可用之大才?
或许在他人眼里,林缚此举有些过于张扬,几乎将淮东军推到与士大夫势不两立的地步,不是善策。
梁文展认识又有不同。
崇州修捍海堤便有蛰伏之意,相对于奢、曹、梁等势力,淮东势力毕竟没有太深的根基,这期间也奢望不了会有多少名士会慕名来投淮东。
此时提拔铁匠做官,在士子清流听来十分的刺耳,但天下间会有多少因出身而苦无出头之路的有才之人听闻此事,会到崇州撞一撞运气?
此乃千金买马骨也。
待三五年后,士子清流对铁匠做官一事也能冷静相看。而淮东一旦夯实了根基,有逐鹿天下的实力,真正有远见的士子清流,在择主而附时,还会在乎那些虚名吗?
肖魁安出身低微,靠战功搏得如此地位,十分的辛苦,如今出任淮安府军指挥使,实权与正七品的府司寇参军相当,但素来给同僚文官瞧不起。
听到胡大海口出怨言,肖魁安心里就颇为不满。
刘庭州对他有知遇之恩,也感刘庭州对朝廷的忠义,知道刘庭州对林缚一向都有看法。肖魁安没有吭声跟胡大海争辩,以免引起刘庭州的不快。
刘庭州对林缚在崇州辟举铁匠做官一事不置可否。
这是林缚为淮东制置使司所辟举的幕僚官,是林缚的特权。即使惹得天下士子恶目相对,也更能限制林缚的野心,对朝廷来说,要算一桩好事。在刘庭州看来,林缚若能忠于朝廷,是两百余年来少有的能臣。
林缚如此要修捍海堤,刘庭州一时也看不透他是忠是奸,倒不纠结铁匠做官这些细枝末节。
刘庭州微叹一声,让随扈出舱吩咐开船,争取赶在天黑之前,进入崇州境内。
刘庭州是自己到崇州来,事前也没有知会崇州一声,也就没指望崇州会有派什么头面人物到县境来迎,料得崇州也不会为胡大海、梁文展、肖魁安三人的到来而大动干戈,毕竟还有盐铁使及海陵府的官员要接待陪同。
官船从北官河进入运盐河,便算是进入崇州境内。
岸上有数骑哨探驰来,隔岸相问:“可是从淮安发来、山阳知县梁大人所乘之船?”
在船头的舱头大声回应岸上:“正是,淮安知府刘府尊也在船上……”
那数骑也没有吭声说什么,也没有派人上船来检验,兜着马首,便往回赶。
入境给问询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刘庭州坐在舱室里也没有在意。
又行了约半个时辰,听见前头车马声大作,刘庭州也疑惑的让人推开舷窗往外看去,却看到一队骑兵逶迤有两三百人,正从往东沿河岸往这边而来。前头奔驰的数骑扛着仪旗,沿岸走马大声吆喝:“淮东制置使有迎淮安知府……”
林缚亲自到县境来迎,刘庭州倒没觉得有什么荣耀的地方,侧头看了梁文展一眼。
刘庭州过来又没有知会崇州,除非淮安那边有人刻意通风报信,不然林缚不会知道他会来崇州。就算他来崇州,林缚多半也不会亲自来迎。林缚来迎的是梁文展,只是提前知道他在船上,这才临时改的口。
再说之前来人探路,问的也是梁文展在不在船上。
这里面的蹊跷,刘庭州不会搞不清楚。
即使林缚不来迎他,刘庭州也没有怨言。林缚官阶在他之上,本来就没有上司到县境来迎下属的道理。令他意外的,是林缚竟然屈尊来迎梁文展。
若说林缚在崇州辟举铁匠为举,有张扬跋扈之姿,但他能亲自到九华来迎梁文展,倒是体现出他礼贤下士的雅量来。
梁文展暗附淮东军,放弃淮安府通判不做,林缚这一迎,倒也不屈他了。
刘庭州心里微叹:林缚这样的人物,不做治世之能吏,必为乱世之枭雄。
为林缚辟举铁匠为官事,胡大海一路行来是满腹怨意,此时看梁文展心里竟是酸溜溜的感觉。
梁文展自诩修身养性有成,此时也难免心绪激动。只是他这激动的心绪也无处表达,毕竟林缚知道刘庭州在船上,也只能临时改口称来迎刘庭州了,他只能将这激动的心绪按捺住,跟着刘庭州后面走出舱室,与崇州诸人见面。
第8章 宴前唇战
从九华到崇城还有一百多里水路,时近黄昏,林缚迎得刘庭州、梁文展等人,便先在九华宿夜。
九华早年便是崇州、鹤城草场衔接皋城、兴化两县的水陆码头。
只是早前运盐河淤浅,不利大船航行,西山河与运盐河之间也没有河道相连,而崇州又地处偏隅、鹤城草场的职能单一,九华也只是三县之间很不起眼的小商埠。
西山河与运盐河的贯通,运盐河清淤拓宽,崇州成为津海粮道的核心始发地,淮东腹地诸县的米粮有近半都要走水道从九华通过,运往鹤城、崇州,移船出海。
九华在短短两年不到的时间里,便崛起成一座繁华的镇埠。
在胡致庸的主持,九华城已经筑成。
九华城规模不大,周六百步,只能算军垒、城寨。
城池建得坚固,挖去浮土、铺石为基、夯土为芯,外覆城墙砖,是峙立在西山河与运盐河汊口的一座坚固壁垒。
林缚出镇淮东制置使,在山阳、泗阳一线驻有重兵,九华没有驻兵的压力。
不过,林缚仍在九华军营还驻有两营甲卒。
兴化、皋城、建陵等淮东腹地诸县,若有事,从九华调兵,要比直接从崇州调兵节约一天的时间。
驻军不干扰地方事务,在九华捕盗设卡的,还是巡检司直辖的刀弓手。
刘庭州对崇州的认识,仅来自地方志,此时过来,算是对崇州有新的感观。
九华作为巡检司归淮东制置使司直辖,但刘庭州细观此地民情,能认识到淮东制置使司之下,军政、民政事务有着明显的界限,分开来管理。
想到这里,刘庭州侧身窥了一眼林缚身后那个黑瘦、神情有些拘束的汉子。
刚才做过介绍,刘庭州等人已认得他便是这段时间来,搅得淮东议论纷纷的那个铁匠孙打炉。听他的名字,打炉、打炉,便能知道他的匠户身份。
冶金监、冶金副监只是制置使司内部所置的官衔。朝廷可管不了这么多的花样,与船政使、副使、百工监、副监、军械监、副监等官职一样,都统一称为将作丞及将作少丞,分列正八品、从九品,属低级文官。
不过怎么说,林缚辟举匠户为官,便是往烧得正沸的油锅泼了一瓢冷水,算是触了大忌。
林缚在驿馆设了宴,款待刘庭州、梁文展等人,崇州这边,由林梦得、秦承祖、孙打炉等人作陪。
入席时,盐渎知县胡大海正好与孙打炉对案而坐。
听闻崇州辟举铁匠为官,胡大海心里怨愤,又见林缚屈尊亲迎梁文展,心里羡恨,心里便几分狂态按不住。看着对案的孙打炉坐姿不雅,胡大海越发按捺不住,忍不住出言戏弄:“孙大人初为大人,可知‘大人’二字何解?”
这大半个月来,孙打炉还在适应他新的身份,听林缚的指示,进了战训学堂最基础的识字班,远远达不到断文析字的水平。
匠户身份卑贱,但像葛福、孙打炉等杰出之辈,也仅仅是卑贼的出身,限制他们不能读书识字,不能入仕为官,但论聪颖才智,远在常人之上,自也有一股子傲气在。
听不懂胡大海咬文嚼字的话,孙打炉倒也不慌,手撑着桌案,等人帮他。
林缚坐在居中的主案前,也仅仅一笑,对孙打炉说道:“胡大人问你做官的道理……”
孙打炉朝林缚行了一礼,才跟对案而坐的胡大海说道:“我孙打炉没怎么读过书,不知道做官的道理,只知道打铁?胡大人知道怎么打铁吗?”
“我不会打铁,但要我管铁作,我会从匠户里择其善,以为匠首,鞭苔之,使他们各司其务,则其业不乱……”胡大海说道。
“匠户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我孙打炉从出生就在铁炉前滚爬,我能分辩,胡大人怎么分辩?”孙打炉反问道。
胡大海倒没有想到这个莽夫倒也伶牙俐齿,反口跟自己分辩起来,冷笑道:“善或不善,有口碑相传,为官者又焉能不察?此等皆御人为官之术,孙大人若有心要学,本官倒不吝惜相教……”
梁文展微微一笑,胡大海这番话也是针对他而说。看来林缚亲来九华相迎,真是刺激到他,使他刁难孙打炉的同时,又按捺不住有卖弄之心。
“如何做官,我让胡大人说得一时糊涂。不过大人有言,只要我能让冶铁工场每年产出更多的好铁来,这将作少丞便还是由我来做;若不能,凭我嘴里说得再漂亮,大人也会将我这个将作少丞撤了,换其他人来做……”孙打炉说道,“我粗人一个,学的也只是打铁的本事,不知道其他官要怎么做才算好。就将作少丞来说,我以为,只要能产出更多的好铁,便算是做好了。胡大人如果能指点孙打炉如何让冶铁工场产出更多的好铁,孙打炉愿意拜胡大人为师;若是学做官,那还是算了……”
“孙大人这番话倒是精彩,叫文展开了眼界。文展细想来,孙大人这一番话可以归为一句:重实绩而轻学名,”梁文展在一旁,他知道孙打炉的这些说法,应该是这段时间受林缚影响所致,实是林缚在崇州立基选才的根本,他将话题一转,说道,“眼前淮东最紧要的是修捍海堤。谁主持,若能将修捍海大堤修成、修好,便是工部侍郎、尚书也当得;不然的话,便是像陈钟年那样,道德、文章再好,又有何益?害处更大罢了……说到修堤事,胡大人以为这捍海堤应该怎么修?”
梁文展以黄河修堤民夫大乱来说事,胡大海也给堵得无言以对。
刘庭州沉默不言,细思孙打炉、梁文展的话,暗道:若以实绩来检验,谁能主持将捍海大堤又快又好的修成,倒是比陈钟年更胜任工部侍郎一职。
林缚不管堂下唇枪舌剑,这样的争执会持续很久,他早有心理准备。
虽说两汉独尊儒术之后,天下并非没有其他学术流派传世。有大争议会造成对立,也会很多的好处。他最终的目的是想能在旧学上结新花。而不是抱残守缺,让天下人的脑筋继续僵化下去。
这里面的事情也许要几代人才能做成,也不急于一时求成,但就眼前,吸引能人巧匠过来,更能增加淮东的实力。
林缚吩咐身边的随扈:“你出去看看,老工官他们回来没有?”
过了片刻,葛司虞与老工官葛福走进来。
葛司虞虽为匠户子弟,但考中秀才功名,又在江宁工部担任过主事,这次给辟举为司工参军,是最没有争议的一个人物。
葛司虞换了湖青色官袍,走进堂来给大家行礼。
这时候天气已寒,葛福穿着反毛的皮袄子,沾了很深的灰渍,戴着皮瓜帽,仿佛乡下老农,其貌不扬。
林缚之前让人在身边置了桌案,这时候站起来迎道:“老工官,你坐这边来……”
胡大海之前见林缚在身边安排了一个与刘庭州相当的坐席,还以为有什么紧要的人物过来,没想到是一个糟老头,他的锐气给梁文展、孙打炉所挫,倒想看看这个老头是什么人物。
“要不是葛老工官年岁大了,我倒想麻烦葛老工官来担任修堤的总指挥,如今葛老工官是制司的咨议,”林缚跟刘庭州介绍葛福,“葛老工官在筑成崇州新城之后,就在鹤城沿线考察,对修捍海堤之事,也最为熟悉。说到修捍海堤,还是要问葛老工官……”
刘庭州倒想起葛福这么一号人物来,坐在案前揖道:“原来是太后所赞‘天下巧师’的葛福老工官,庭州在这里有礼了……”
“当不起,当不起……”葛福回礼道。
葛福在匠户里是特殊的存在,得特旨赏赐,脱了匠籍,其子葛司虞才得参加科考做官。林缚让葛福与刘庭州对案而坐,刘庭州都不会觉得屈了身份。
胡大海也想起葛福这个人来,细想梁文展刚才话,明明是要说葛福比陈钟年更能胜任工部侍郎,他心里虽然不服,但也不敢太放肆。
林缚也不管胡大海心里怎么想,刘庭州自然能积极配合修堤,那是再好不过,跟葛福说道:“还要麻烦老工官跟刘大人简略的说一说修堤事……争取在年底之前,就将事情做下去。”
“好咧,我便说一说,”葛福说道,“淮东沿海虽然没有完整的捍海堤,但有条件的地方,也零零碎碎的自行组织修了一些海塘,对海浪与风暴积累了一些认识。能师巧匠藏于民间,崇州这边张榜后,就陆陆续续有好几十人跑到鹤城、崇城献策。虽说堤还没有开始修,赏银已经花出去许多,不过也确实有些真知灼见在,有些能师巧匠在。对之前的方案有很大的补充,有些不足的地方也得到纠正,再有这些新募的能师巧匠帮助,老朽倒更有把握了……”
刘庭州还不清楚崇州张榜悬赏问修堤策的事情,想来是在辟举孙打炉做官之后。
刘庭州有腹中也有一套在盐渎县东修捍海堤的方案,所以才急巴巴的不请而至。这套方案也是他在盐渎任官期时,走访乡里,总结前人经验得来,花了两三年时间,自以为颇为成熟。
倒没想到林缚利用铁匠做官一事大造影响,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从淮东沿海又新招揽了一批有益修堤的匠师……
如此看来,这事在淮东地区迅速传开,多半也有崇州纵容的因素在内。
捍海大堤分段修筑,先修鹤城到江门之间的南段,做的工作也最充分,方案自然也最完整。从鹤城往北到清江浦的中段与北段方案,还较为粗糙。不管方案粗不粗糙,葛福都给刘庭州做了介绍。
捍海堤北段即是盐渎县段,葛福所提出的北段方案,倒与刘庭州腹里盘垣了好几年的方案相仿。
林缚说道:“这个北段方案是盐渎新津人朱艾所献,崇州才派人往盐渎走了两趟,只是粗略认为这个方案堪用,还没有最终确定下来。这个朱艾倒有些见识,说认得刘大人,刘大人也跟他请教过修堤的事情,倒不知道真假。若是他托大夸口,我便将他赶走,要是真的,制置使司倒不少一个令吏的位子给他……”
刘庭州心里一叹,说道:“本官确是跟他请教过修堤事。此人是个牛倌,少时放牛时好指点形势说战事,村人都说他疯癫。长大后,性子倒还沉稳。我路过新津时,他跑来献策,说的确有道理。用来修堤,是个人才,就是少时争强斗狠,给人毁了半张脸,太损仪容,不然本官在盐渎就辟举他做吏员了……”
“我是猪倌儿,用个牛倌也是合适。”林缚哈哈一笑,见胡大海眼睛迷茫,想来是不知道他治下有这么一号人物存在。
淮东制置使司佐官、属官有人数限制,吏员倒无限制,只要能养得起就行。
第9章 修堤之谋
夜深灯昏,北风鼓吹,崇城驿馆里庭树呼呼而响。
张晏在灯下蹙眉而坐,淮东捍海堤修筑案草本就摊在他的面前。
旁边伺候的青衣小厮强睁着眼睛,不敢打瞌睡。倒不知道大人是怎么了,拿了这一叠三五十页纸,午后回来,坐在窗前就没有挪过脚。反反复复的翻阅着,恨不得将每个字都抠下来吃进去,眉头越收越紧,半天都没有吱个声。
“你去前面看一下刘庭州睡了没有?”张晏吩咐侧身的青衣小厮。
青衣小厮心里暗想:都快破晓了,哪可能没有睡下?不敢回嘴,应了一声,快步走出去。
为修捍海堤事,林缚将盐铁使所属的射阳、大丰两处盐场的巡院官也召来崇州议事,张晏放心不少,怕射阳、大丰两地的盐官看不穿林缚可能暗藏的猫腻,遂不惜屈了身份,亲自到崇州参与议事。
这是张晏来崇州的第三天,也是今日午后才拿到较为完整的捍海堤修筑案草本,也的确让他从里面看出不少的猫腻来。
淮东修捍海堤,涉及淮南盐区、海陵府、淮安府。
张晏来了,刘庭州来了;刘师度之前就在崇州,到建陵、皋城两县实地走了一圈,也赶来崇州。
张晏信不过刘师度,倒想在明天决议之前,与刘庭州私下里沟通一下,以免明日议事时给孤立起来,没有援应。
青衣小厮转头又走了回来,禀告道:“前头院子里亮着灯呢,问过才知道,刘大人刚刚让人送夜宵过去,应是没有睡下……”
听小厮这么一说,张晏也有饿感。
张晏虽是正四品的盐铁使,但与刘庭州互不统属,也不便召刘庭州来见自己,
怕刘庭州会睡下,也顾不上腹饥,张晏拿起草本往前院走去,去见刘庭州。
“刘大人,捍海塘的草本,你如何看?”张晏未待下人沏茶端上来,就迫不及待的问刘庭州的意见。
“倒也完善,制置使想必是早就有所准备。”刘庭州说道。
刘庭州当年上书朝廷欲用盐银在盐渎修捍海堤,张晏倒是知道这事的。当然了,这种事不需要张晏出面,刘庭州的折子根本就没有可能进入宫城、呈到皇上面前。
刘庭州对修捍海堤是什么态度,张晏自然不难猜测。但淮泗战事后期,刘庭州与林缚闹得相当僵,在这件事上,他也只能先争取刘庭州的支持。
“从鹤城往北到清江浦南,两百里地,仅修四座河闸。三县仅有四条河道能穿堤通海,一旦淮东大涝,四座河闸哪来得及排涝?”张晏说道。
“涝淹潮侵,皆淮东之害,然潮侵占了九分,涝淹只占一分,便是一座河闸不修,筑成捍海堤,也是利大于弊的。”刘庭州本是宝应县籍人,又长期在淮安为官,对淮东情况了若指掌。
当世修河闸不是一桩简单的事情,一座十数丈宽的双串或三串河闸,打桩埋砖、垒石熔铁,要建得异常的坚固,才能挡住海潮掩来时的冲击。
河闸设活动闸门,上面还要架梁铺桥,与堤道相接,糜费甚至超过一座坚城。
从鹤城往北到清江浦南,为捍海堤的中段、北段,两百里干堤预算是七十万两银,单为四座出海河闸倒要单列三十万两的预算。
每增一座出海河闸,就要多掏七八万两银子,这个压力放在谁的肩上都扛不住。
刘庭州之前给盐渎县东筑海塘所拟的方案里,甚至一座河闸都没有打算建,便是在巨额成本面前,被迫在涝害与海侵之间做出的权衡。
“江门、鹤城实际已落入林缚囊中,捍海堤从江门、鹤城往北修,横贯淮东东境,”张晏说道,“刘大人就不怕林缚另有所谋?”
刘庭州微叹一声,说道:“说是两年修成,我看非三五年不得竞功。三五年里,崇州不断往这里面投大量的银子,便是有所谋,也是远在三五年之后……三五年后,内河漕运也该恢复了。”
天下漕粮,大半要从淮安过境,淮安知府有督漕的责任,刘庭州对漕运事务也相当的熟悉,不难猜到林缚实际是从盐银保粮、津海粮道里筹钱粮去修捍海堤。
以漕粮运量计算,崇州从盐银保粮里得银,每年也就四五十万两银。
如今林缚将这笔银子都投到修捍海堤上,这也要阻拦,难道逼着林缚拿这笔银子去蓄兵吗?两害权衡取其轻,如此简单的道理,刘庭州又怎么想不明白?
刘庭州知道张晏为什么要反对。
林缚要修捍海堤,最先提出是保盐渎、建陵、皋城三县不受潮侵,毕竟两淮盐区不在林缚的辖管范围之内。不过真正的方案拿出来,整条捍海堤都要修在淮南盐区范围内,张晏是怕林缚借这机会,变相的将淮南盐区划入淮东制置使司的辖防区里。
张晏在鹤城草场上已经吃了大亏,这时候有戒心也难怪。
刘庭州暗道:捍海堤修在盐渎、建陵、皋城三县境内,还要担心林缚的势力往这三县渗透呢?总不能将捍海堤修到海里去。
盐渎、建陵、皋城三县,田地都各有其主,捍海堤修在这三县,征田征地费时费力,修在盐区就没有这上面的麻烦。
更重要的一项是,捍海堤修成要有护田保盐的双重作用。
每回海潮大侵,受害最严重的恰恰是住在海边的盐户。无处可逃,也来不及逃,常常是屋舍浮海、溺尸无数,盐户受害极烈,盐区生产也大受影响。
捍海堤从盐区穿过,堤外煮盐,盐户住堤内。
方案里还提到,要在堤外修大量的避潮高墩。盐户在堤外煮盐时遇海侵,也可以就近到高墩上临时避难。
天知道,十万盐民有多么巴望能在盐区修这样一条捍海大堤!
再说林缚从“盐银保粮”里抽银子修提护盐,道理上也完全说得通。
张晏担心林缚向淮南盐区伸手,变相的将淮南盐区划入淮东制置使区的辖防区,这完全有可能。
在修筑方案里,先筑鹤城与江门之间的南段大堤,但会在盐渎、建陵及皋城东面,每隔三十里先修七座驿堡。
修驿堡,一是为明后的筑大堤做准备工作,二是筑成的驿堡将来要与大堤嵌为一体。
整个捍海堤筑成,也是一条贯穿淮东东部的大驿道,三十里一隔的驿堡自然就可以作为驿站来使用。其中四座驿站又与出海河闸重合,实际控制着进入盐区的四条主要河道。
整个方案算是相当的巧妙,这七座驿堡给淮东军控制在手里,捍海堤大道从淮南盐区贯穿过去,自然不难想象大堤修成,林缚对淮南盐区的控制及渗透程度了。
当然了,林缚这时候答应建成后会将大堤与驿堡移交给盐铁司管辖,但张晏实在不敢相信林缚的人品。
偏偏捍海堤对保盐的作用十分的明显跟重要,张晏想反对又找不到借口,才想过来探一探刘庭州的口风。只要有刘庭州支持,张晏咬了牙,也要坚持将捍海堤往西挪二十里,防止林缚借这机会将手遍淮东盐区;偏偏刘庭州这时候装起糊涂来。
三五年内河漕运恢复了,自然能断了崇州最大的财源。而崇州之前又将银子投在修捍海大堤上了,那林缚除了做大越王朝的忠臣外,就没有太多的选择,封侯、封国公都不是什么问题。
要是三五年后,内河漕运还恢复不了呢?那时候封侯、封国公,能满足羽翼已丰的林缚的野心?
在刘庭州看来,将捍海堤修在三县与盐区的边界线,还不如将捍海堤完全修在盐区呢?
没能拉得刘庭州的支持,刘师度也早早表明支持的态度,张晏也知道自己是独木难支。便是岳冷秋也希望崇州的钱粮能消耗在修捍海大堤一事上,他便是一人反对,捅到京里,反而会与张协、郝宗成起分歧,李卓对淮东军则一贯是支持的态度。
张晏唯有希望修筑捍海堤一事能拖上三五年,唯有寄望三五年内河漕运能恢复,“盐银保粮”之策自然就会作废,当前情况,不得不同意整条捍海堤从淮南盐区贯穿过去,这样倒也便暗中拖一拖后脚。
如此,到十一月下旬,捍海堤修筑方案,便大体定了下来。
捍海堤南段先进入实施阶段,条件也最成熟。
淮东制置使早就在鹤城与江门设了巡检司、筑了城寨,还在江门与鹤城之间修了大道,为防备奢家派兵从海路袭扰崇州,江门与鹤城之间还筑了三座坚固烽火哨堡。在林缚决定要筑捍海大堤,鹤城、江门就先修筑了大量的临时军营。
崇州南有长江,北有运盐河,地势也比北面的湖荡平原区略高些,从江门到鹤城之间就没有再设河闸。这时候只要将人拉上去,就能分四段立时动工筑堤。
而北段、中段,则要每隔三十里先修七座驿堡,接下来再修出海河闸,到最后才分段筑堤,将驿堡与河闸贯连起来。
到十一月下旬,流民军丁壮与家属除了少部分在山阳安置外,其他也差不多都从淮泗迁来崇州,主要沿鹤城、江门集结。
当然,初期的投入也是巨大的。
工辎营编卒六万,每月粮饷投入为米粮三万石、银两万两,这倒不难承受,毕竟是逐月投入的。
再说这么多人,都是淮东军的基本兵员,必须要严格按照营伍编制养着。
要不是淮东军在崇州建设了冶铁及各类匠作工场,仅仅是数以万计的铁质工具,倒不是有银子,就能立时购来的。
筑堤能不能提高效率,大量铁质工具的投入是必不可少的。
林缚初来崇州时,乡里挖土掘坑,还多用木锹、木铲。县里每回征役做工,不出差役钱粮,还是让出役的乡民自备工具,效率怎么能高?
当然了,除了大量的铁质工具外,还要投入大量的骡马与车辆;这样才能尽可能保证工期在两年内完成。
第10章 迎娶
窗外飘着雪花,北麓小院内外覆了一层浅雪,青石板上深深浅浅的履痕,仿佛是素白宣纸上轻描出来的几笔淡描。
崇州不是大寒之地,冬季也见不到见场雪,今年的雪算是早的。
小蛮穿着大红喜服,坐在窗前,先就哭了一场,一双眸子红肿似桃,苏湄笑道:“好端端的喜事,你哭个不停,倒是委屈了你?不要再哭,再哭就不再是漂亮的新娘子了。”
“姐姐,你留在崇州不行吗?”小蛮抹着脸问道,“你要不在崇州,我给别人欺负了怎么办?”
“从来都是你欺负人家,哪有人家欺负你的时候?”苏湄莞尔一笑,将小蛮轻搂在怀里,说道,“我现在还不能留在崇州,不过你在崇州,我也放心……”
“总是不如你在崇州的好,”小蛮满怀惆怅,又不解的问道,“奢家起事也不过一府之地,姐姐为什么就不能留在崇州?”
“没那么简单,”苏湄轻声说道,“总之崇州这边蒸蒸日上,我在江宁的日子也过得舒坦,倒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册立宁王以镇东南,对崇观帝来说,是一招险棋,即使用张协之子张希同任宁王府长史,仍难让他放心,还要防止江东郡地方势力彻底的倒向宁王。
江东郡地方势力主要也就分为两派,一为吴党,二为东阳系。
汤浩信之死,可以说是诸多势力促成,但没有崇观帝的授意,随宁王南下的张希同、张晏不会充当打手。除跟梁家妥协,以山东换梁家出兵外,崇观帝也未尝没有杜绝顾悟尘、林缚倒向宁王可能性的心思。
淮泗战事后期,崇观帝手书圣谕,赐林缚任淮东制置使。这里面的心思就复杂了,也未尝没有拿淮东牵制梁家的心思,也许对岳冷秋也没有彻底放心的心思——这里面种种都是帝王心术,至少在当前,崇观帝仍将淮东视作手里一枚有用的棋子。
苏门之冤涉及三代帝王的废立,将直接否定德隆、崇观二帝入主龙廷的正统性,届时崇观帝还会视淮东为一枚有用的棋子吗?
林缚入崇州还不足两年,才掌握崇州一县,虽为淮东制置使,但对淮东两府十三县还谈不上有什么影响力;跟奢家十一代立足晋安的根基远无法相比。
院子响起足履轻响,宋佳掀帘子进来,穿着狐裘子,洁白无瑕的绒毛将脸蛋衬得额外的娇媚,看着小蛮哭红了眼,笑道:“眼巴巴的要嫁进门去,这会儿怎么就委屈了?”
“谁委屈了?”小蛮噘着嘴说道。
“要没有委屈,轿子在外面都准备好了,上山去吧?”宋佳嫣然而笑,又跟苏湄说道,“也给苏姑娘备了轿子,七夫人请苏姑娘上山去聚一聚,山下冷清得很。”
“辛苦宋典书了。”苏湄说道。
“苏姑娘要留在崇州,这内典书一职就没有我的份了。”宋佳看似无意的说了这么一句。
“宋典书说笑了,妾身怎么可能会留在崇州呢?”苏湄淡淡的说道。
宋佳倒也没有再无礼的试探,见好就收,她总觉得苏湄的身份不简单,暗道苏湄要是留在崇州,未必甘心屈居妾室,又争不了正妻的位子,林缚许她做个女官,倒是合适。
淮东制置使司官制差不多定了下来,也半正式的设了内典书一职,使宋佳担任,也正式用她作为自己的助手。内典书一职,说起来倒与后世的女秘书、女助理相仿,可惜还享受不到那种“有事秘书干”的悠闲。
时令已是小寒,过了今天,便是数九寒冬了。
小蛮进林家为妾,本就是水道渠成之事,只是一切都依足迎娶事,选在今日行大礼;只是不便大肆操办。
要真照纳妾之礼行事,小蛮今日进了林家的门,也还没有同房的机会,反而要去大妇房里连着伺候三天,只看、伺候,不参与,到第四天才许同房。
就便是当世节欲守礼、尊妻贱妾的风俗。
顾君薰是性子温婉之人,林缚也不可能委屈了小蛮。虽说没有大肆操办,依照的还是迎娶之礼。
林缚带着微酣醉意,走进房来,不用吩咐,伺候的婆子便悄声告退,帮着将门掩上。林缚将大红盖巾揭去,看着红烛下小蛮鲜艳妩媚的姿容,当年的刁蛮小女孩子,如今也长大成*人了,心里感慨。
虽说平时相处也搂搂抱抱、亲亲吻吻、摸摸弄弄,就差最后一步没有做成妇人,相熟得不能再熟,但给林缚在烛下盯着看,小蛮想到今夜便要正式成为妇人,也羞红了脸。
“心慌什么,”林缚挨着小蛮坐下,握过她的软绵小手,轻轻的捻着,看着她微带红肿却凭添了几分妩媚的眼睛,笑问道,“怎么还哭了,是不是怕我吃了你?”
给林缚一岔,小蛮倒是恢复了神气,手伸过来拨着林缚的下巴,问他:“你想不想姐姐?”
“嗯!”林缚点点头。
“那就把姐姐留在崇州吧,”小蛮任性的说道,“以后什么事我都依你……”
“许我两年时间可好?”林缚拉小蛮坐进自己的怀里来,小蛮与苏湄相貌相肖,倒要比苏湄矮半头,是诸女里身材最娇小的,“两年时间应该够了,那之后再不让你们姐妹俩受委屈……”
“你要记着,这是你答应我的,两年后就不要让姐姐再受委屈了。”小蛮说道。
“那是当然,从此之后,你便是林门苏氏了,便是淮东的小夫人了,你也要改口唤我相公,”林缚笑了笑,又问道,“时辰不早了,我们是不是要躺下休息?”
“随便你?”小蛮晕着俏脸,娇羞说道。
林缚见她脸媚如霞,娴美柔静,便动手帮她解起衣裳来。
外厢燃着大铜盆,使得里厢也寒气不侵,比庭院外暖和许,小蛮给剥得精光,身上肌肤美如白璧,林缚抚摸来,挑弄她的情念。
待小蛮身下润如溪津而脸如红丹、眼眸流媚,林缚也给迷得心跳血涌。
小蛮虽说一直受苏湄的保护,但成长的环境与顾君薰大为不同,性/事上受礼教束缚浅。夹着的双腿给掰开,脸烫得挂火,林缚挺身抵达下,挨着唇皮儿,要害给击中,一股子电击似的感觉从股心处直往心脏里钻,小蛮下意识的双腿就夹到林缚的腰上,双手热情似火的缠着林缚的脖子,怯生而道:“相公的……你那儿大,可不要伤着小蛮……七夫人说第一回可给你弄得痛得要死。”
林缚倒没想到盈袖会悄悄教小蛮这事,见她在身下扭动,又怕又迎的样子,倒是磨得他情念大炽,手够过来,抄手抱住她嫩得打滑的弹软小臀,附她耳旁,说道:“盈袖可曾说还好玩得紧……”
“嗯!”小蛮不好意思的说道,心慌慌乱跳,但知道女人生来就要挨这一回,强忍着不动,当真刀子捅进去,便觉一层肉给撕开似的剧痛,眼泪都迸了出来,身子绷紧了抱住林缚:“不要、不要,好痛,你们都骗我,哪好玩了?”
林缚俯身抱着小蛮,在她耳衅亲吻,知道她身子嫩,怕真伤了她,克制着心间的情念,不出不进,翻了个身,心痛的让她趴在自己身上,在她背臀上抚摸。
熬过那阵巨痛,便缓了下来,但也不能动弹,小蛮便像小兽似的趴在林缚的胸口,没多久便睡了过去。小蛮的身子不重,林缚便由着她去,乱想一些事情,将心思岔开,也不晓得过了多久,也熟睡过去。
连着三天,林缚虽与小蛮同房,都没敢大动她,陆陆续续的试着欢爱,让小蛮彻底的变成妇人,林缚却没能畅快的玩一回。
偷摸着与顾盈袖做好事时,林缚跟她说起三天行房的苦处。顾盈袖观音坐莲似的坐他怀里,笑道:“小蛮哪辈子修来的福气,倒让你这么宠她?”
“你们几个,我哪个不喜欢?”林缚说道,手握着盈袖的乳揉捏着,要她拧回头来两人双嘴相噙。
吻了片刻,顾盈袖又问单柔的事情:“小六的事情你怎么做啊?你倒是把人家的心火点起来了,不能就袖手不管。你身边女人多,不馋什么,人家心里可馋……”
“我打算在县学外设个新式学堂,设在鹤城,儒学、杂学都教,先从崇州、山阳等县招些少年子。学堂提供食宿,想必那些没有出路的穷家子弟会过来,招满人不成问题,也算是一个开始。另外,淮东军以下,适龄的子弟都要送进去就读……”林缚说道。
“要把将昭逸送出崇州去,为这事办个学堂值吗?”顾盈袖问道。
“你这张嘴也会胡扯来了,”林缚轻轻咬住顾盈袖艳如红丹的嘴唇儿,“办学堂是桩正经事。无论是出海还是工场,都要大量的人,招揽人才能满足一时之需,但要长久的维持下去,非要办学堂不成……先是办着总类,之后还要分开来办。航海学堂、军事学堂、商学堂、工学堂,等等都要办,总不能让天下读书识字都奔着做官去。当然了,能出海管船、管船队的,能领兵打仗的,能管好作坊的,能打理铺子的,挑出些优秀种子来,做官都没有问题。还真以为做官能有多大的学问在里面?”
“听老人说,做皇帝的,就要拿做官这事,将天下人的心都收拢起来。你这么做,又出海、又经商、又做工的,就不怕将来人心散了?”顾盈袖问道。
林缚微微一笑,说道:“到时候再说吧。”心里想便是盈袖都明白这层道理,天下间那些个顶尖人物又怎么不明白?
千百年来,抑商、抑海、抑工,很大的一个因素是为了保证帝权独统、君权独尊。
一旦放开口子,做大航海、商工的规模,人心活泛了,有几个人会心甘情愿的拜倒在君权、帝权裙下?
当然,随着农业社会的崩溃、工业生产越来越成为帝国的重心,新的思潮必然会涌来,社会变革就会随之而来。
到了那一步,君权即便能勉强维持,也会给架在空中楼阁里。
但在当世,社会还是以农业生产为主,如此庞大疆域,集权式的帝制倒是维持社会次序的有效手段。
关键是帝制之中,能不能为后世注定会到来的社会变革开个口子,缓和变革来时对社会造成的冲击;或者说利用几代人的时间,主动的去迎合新的变革?
第11章 降将
进来腊月以来,崇州境内雨雪靡靡,于农事甚好,于工造却是一桩大麻烦。
江门与鹤城之间的大道,早就给踩踏得泥泞不堪。
出发时擦得锃亮的马靴,早就看不出原形,鞋头还裂了口,泥水混进来,冻得脚发麻。林缚走回到大路边,坐在马车前辕木上,将靴袜脱掉,拿干布裹着脚,就盘脚坐着,与韩采芝等人说话:“没想到会这么苦吧?”
“苦不觉得,倒是这雨雪天不停,地烂、路烂,天一寒,又冰得结实,土难挖、难运,事情做得慢,怕辜负大人的信任!”韩采芝说道。
各方势力继续僵持着,谁都一时没有能力破局,战事的规模、烈度相比较春夏,要和缓得多。捍海大堤正为崇州的重中之重,为此,林缚仅仅是将步军司中军五营步卒南调,加强嵊泗防线的战力,但不急于对嵊泗诸岛以南海域的岱山、昌国发动攻势。
从江门到鹤城,分了四个工段同时修筑捍海大堤,孙敬堂、葛司虞、王成服三人具体总司其事,林梦得、秦承祖等人在崇城也是在更大范围里负责物资、人力资源上的协调。
下面又设工段长,韩采芝兼领其一,张苟给他当副手,还另设了工造官,作为技术总负责人。这个工造官不是别人,就是从盐渎跑来崇州献北段筑堤方案的新津人朱艾。
林缚有空也往大堤上走,整个捍海大堤将涉及到淮东的根本,林缚又怎么能不重视。
“我们要克服困难,与天争时,与地争利,但也不能过于着急,不能将人力耗得太厉害,要体恤大家的辛苦,”林缚笑道,“现在有七八千人压在这边,每天大家张开嘴吃饭就是一两万斤米粮,你肩上的担子很重,要学会适应。开始有些乱,很正常,只要能看到改善,就是好事。熬过这段时间,到春上,就会好起来……”
陈韩芝之前在红袄女麾下当部将,手底下也就四五百兵马,口粮供应也不用他操心。刚上工段,督管造堤,七八千人的穿衣、吃饭,什么事情都要管,手忙脚乱了好一阵子。过去近两个月的时间,也不能说完全适应过来,倒也没有刚开头那么狼狈。人总要努力去适应,才会成长。
林缚看向原流民军先锋渠帅孙壮麾下的部将张苟,问道:“来崇州还适应?”
“不用再颠沛流离了,总是不差,还要多谢大人的成全。”张苟回道。
他南下已经两个月了,到崇州之后,就进了这边的营寨,跟陈渍分开,也就没有再联络;也是怕崇州这边起疑心,克制着不联络。
这边的营寨,好东西没有多少,但吃饭管饱,有家口安置附近的,月初与月中时也多发一份口粮。
都卒长以上的武官额外发饷,也不多,每月三五百钱,其他方面倒没有太多的特权,与普通兵卒同吃同住。
虽说这边工段上近八千人里,约有八成*人都是流民军的降卒,不过这些武官大多数是从淮东军司各部抽调过来的。
武官们的饷钱虽不多,但都是立了战功给提拔上来的人,有赏功田,从役期间,又能免田赋,倒不用担心家人的生计;有饷钱拿,更能接济家里。
这些武官对淮东军司忠心耿耿。当然下面也有小部分人表现优异,给提拔上来当武官的。这部分人数虽不多,但给大家看到一些希望。
张苟作为工段副指挥,说是比照营指挥发饷,每月倒有二两银子的饷银能拿。家人给安顿在崇城,他没有去看过一回。每月拿到饷银,都托人捎过去,他在这边有银钱没有用场。他识得字,他妻子也识得字,所以能通书信。
他家与陈渍家给安顿在一座院子里,张苟也就知道陈渍在鹤城的情况跟他相似。
家里头,除了他捎饷银回去外,淮东军司逢着节时,也送粮面与鱼肉来,大寒节还送了钱跟布来,日子倒是不差。要是愿意,还可以送狗娃去学堂,倒也没有强求。
要是可以,张苟也不想再折腾了,但是他知道杆爷当初投降淮东军心里是什么想法,将来杆爷跟淮东军打起来,他总不能对不起杆爷的情义。
人心思定,哪怕是给淮东军司驱使去上战场,家人能有安顿,也有个前途能奔。绝大部分人举旗造反,不就图这个吗?
有野心的,想出人投地的,淮安军司这边也不是没有机会,韩采芝、陈魁立这几个龟儿子,就铁心跟了淮东军司走。
就算没有淮东军司抽调来的这么多武官压着,就凭着这边当兵做事吃饭能管饱,张苟也没有信心拉出多少人去投杆爷。
这边七八千人,有多少人生下来能经常吃上饱饭的?
张苟也不知道淮东军司到底有多大的能耐,有多厚的家底,上好的粳米,竟然能让大家敞开肚子吃,还隔三岔五能吃上一顿肉。
工辎营定编就有六万人,再给家小发口粮,家属上堤,或参与开垦荒地,另外发工食钱。其他不说,淮东军司养六万人的工辎营,仅米粮一项消耗,就大得惊人。
在淮泗时,与江东左军打,只知道江东左军能打,很强,但江东左军为什么这么能打、这么强,却是一摸瞎,没有知道缘由。
到崇州来两个月,张苟倒有了些模糊的认识,便是大家手里的铁锹、铁铲,用的都是他们之前不敢奢望的好铁。
工辎营普遍使用的这种铁锹都耐磨、刃口硬、锹身挖硬土也不容易断,两三把铁锹的用铁量就能打一把上好的斩马大刀,崇州竟然奢侈到用这种好铁来打锹铲。
张苟还想着杆爷在进淮泗之前的话,想着打下徐州,开炉炼铁,打上两千把上好的斩马大刀,编一支斩马精卒出来,遇神杀神、遇鬼杀鬼。
徐州没打下来,安帅给陈韩三狗贼所杀,而杆爷两千把斩马大刀与斩马精卒的梦想,自然是破灭难成。
之前的奢望与梦想,在崇州却是如此的轻易与唾手可得。
张苟心里感慨万分,除了他几个还念着往日情义的人,其他人怕是到最后连反抗淮东军司的心思都不会有吧?
林缚不理会张苟的走神,红袄女在淮西与罗献成互为犄角,对抗长淮军与北面的梁成冲所部,孙壮在睢宁两三个月,还颇为安分。只要睢宁那边不出乱子,这边倒也安稳,绝大部分的流民军将卒还是能拉拢过来的,修堤也是改造。
林缚看向牛倌出身的工造官朱艾,让他到前面来说话:“刘庭州知府也颇为赏识你的才干,在崇州给我好好干……”
“小人知道,定不负大人期待。”朱艾颇为激动的回道。
朱艾少年时与人争斗,半张脸都是伤痕,看上去有些狰狞,另半张脸倒是清秀,在盐渎清津给人称作朱疯子,又称作朱半脸。放牛为生,都二十八岁的,连一房媳妇也没有娶上。
乡野有遗贤,这话倒是能用在朱艾身上。朱艾少时便放牛为生,但偷学识字,拿柳枝在沙上练笔,也写得一手好字。
朱艾对筑海塘的见识,远非简单的经验与粗浅的认识。当年在向刘庭州献策得到嘉许之后,朱艾就梦想能给刘庭州辟举到县里做吏员,更在修海堤一事上用了心思。
几年来借放牛之机,朱艾几乎走遍盐渎、射阳的海滨,测制相当精准的盐渎、射阳沿海的地形图与潮汐图,从渔民、盐户那里得来大量一手资料,也写下大量的手稿——只是他这种行为在乡里只会惹来更多的嘲笑,填不饱自己的肚子,却妄想去做官,穷得睡牛棚,也没有哪家姑娘会许给他,刘庭州也始终没有辟举他为官吏。
崇州为筑捍海堤,从沿海诸县张榜选才,朱艾偷卖了主家的耕牛,换得盘缠,跑来崇州献策,以求出身,给辟为吏员,派过来做了工造官。
为朱艾偷卖牛事,盐渎知县胡大海还发了海捕文书,派官差到崇州来拘人,还是林缚给刘庭州写信,才将这事抹平掉。
与韩采芝、张苟、朱艾等人说过话,林缚便继续往南走去江门;他这回到打算从江门出海去嵊泗巡视。
雨雪天气,这段路也烂得可以,没有足够的石炭炉渣,道路的硬化是个大问题。
从鹤城出发南行,中途一辆车断了车轴,马队里就剩一辆马车,林缚掀帘钻了进去,宋佳也只是往边上让了让,也不介意与林缚同坐车里。
天将晚时,离江门剩下不到十里路,有哨骑从后面追上来,却是葛长根从儋罗岛越海传回的急报。
葛长根奉命在儋罗岛西海岸建济州港塞,并以此为济州,与儋罗岛以及儋罗东南的九州等国进行军马、铜铁矿贸易,越着影响的扩大,想不引起儋罗宗主国高丽的警惕也不可能。
八、九月以来,高丽国向儋罗施压,要往儋罗岛直接派驻军。这个情况,葛长根早就向崇州通报。不过到十一月之后,情况就变得更加严重,高丽直接水军绕到西海岸来扰袭,已经发生三次冲突,最新的一次就发生在五天之前。
虽将高丽水军击退,葛长根担任高丽国会组织更大规模的攻势,就非济州军寨现有兵力能对付的了,特派船渡海到崇州来救援。
“回崇城!”林缚不得不放弃去嵊泗巡视的计划,改道回崇州,儋罗岛济州军塞是极为重要的一步棋,不能走岔了。
第12章 济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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济州形势危急,高丽水军在十一月之后,三次侵袭济州军塞。
林缚临时放弃去嵊泗诸岛巡视,改道返回崇州,召集在崇城的秦承祖、林梦得、胡致庸等人商议对策。
济州岛(儋罗)纵深百里余,面积是西沙岛的三倍还多,南部有大片可耕作之平原,物产丰富,是东海之上,除日本四岛之外,最大的岛屿。
在辽东给东胡人控制的情况下,济州岛北临高丽,与日本的九州、本州等岛隔海相望,其战略地位就可想而知了。
自古以来,丝绸历来都是富贵追逐的高级织物。
崇观八年之前,平江府有一斤丝一两银之说,以当时之米价,一斤丝值两石米。
一亩上好桑田养蚕,得茧缫丝,可得八斤生丝,值米十六石米,然而同时期年收米粮达三石的熟田,在平江府已经算是上好熟地了。
相比较种田,种桑养蚕投入的人力要多得多;但在人力相对较富裕的平江府,种桑养蚕之利,可窥一斑。
崇州八年以后,西北接连大旱,天下战乱不休,东虏南侵,漕运中断,平江府的绸缎就很难越淮河北上贩售了。生丝价格持续下降,大约下滑了三分之二左右,一斤生丝仅值三钱银稍多一些。
与此同时,江东郡的米粮价格持续上扬,丝与米比价,一斤生丝仅值半石米。
由于种桑养蚕要投入多两倍的人力,但市场急剧缩小之后,相比较种田,养蚕产丝之利已是十分微薄了。
然而这时在九州、本州及高丽等地,一斤生丝则值十石米,是平江府生丝价格的二十倍;若以银铜等金属来做比价,差不多也存在这么高额的落差。
为此,崇州刚刚筹建了缫丝工场,第一期招募的女工就达千人,其目的就是从平江府、海陵府收购蚕茧,生产生丝,从济州岛转运高丽、本州、九州等地贩卖取利。
除生丝之外,棉布、蔗糖、铁器、陶瓷、茶叶等物,在高丽、本州、九州等地的价格也要远远高过江东郡。
即使不去考虑济州岛在战略上的价值,开辟崇州到济州的航线,吸引本州、九州及高丽的商人到济州岛进行商品贸易,其价值也是巨大的。
此时的九州、本州诸岛,比大越朝还乱,正处于藩国对峙时期,生丝、瓷器、茶叶等高端商品的市场相对狭窄,但对铁器的需要极大。
对于那些来制霸九州、本州诸岛的藩国大豪们,即使勒紧裤腰带、饿着肚子,也想要多买一些精良兵甲的。
林缚可以打算将崇州大规模生产出来的精良兵甲先运往九州、本州诸岛高价贩卖,怎么能没有济州岛这个中转基地呢?
梁家不能将势力渗透到青州去,不能控制胶莱河,不想漕粮之利给东阳一系独得,必然会在一定程度上恢复内河漕运。
崇州从津海粮道上取利是有瓶颈的。
再说燕北防线若是给东胡人彻底捅漏,燕京不能守,迁都江宁,崇州将彻底不能从津海粮道里取利。
在这个意义上,济州岛也是绝不容有失的。
“不管花多大的代价,济州一定要守住,不能给高丽人赶出来!”林缚拳头重重在桌案上,倒让林梦得等人打了个哆嗦,生怕林缚将桌子给砸坏了。
置于东衙议事堂的这张木案,价值之高,倒不在于用檀木制成,而在其上雕画的地图,可以说是当世最为精准的海疆图,不仅准备勾勒出江淮、两浙及山东的地理,高丽、济州、九州、本州等岛及重要港口,以及利用黑水洋海流的几条主次航线也在图上标识出来。
当世有牵星术能辩识纬度,即测准星辰与海平面的夹角去辨认纬度,这是古代天文学最主要的实用技术成就之一。
长山岛虽小,但与济州差不多处在同一纬度上。这给从崇州出海,经长山岛,驶往济州提供了一个最大的便利,就是非常容易准确的辨识方位。
经过近两年时间的实践,并在长山岛上花巨资建造指向性大型灯塔,从崇州经长山岛到济州的航线已经成熟起来。
只要不是在阴雨天气里航行,驶往济州岛的海船,几乎就不存在迷失方向的可能。
在林缚的推动下,崇州航海技术已经可以说是领先于时代了。
“高丽人的水军不强,主要集中在西南海南备寇,集中力量调第一、第二水营过去击溃之,废其西南港口,济州岛则可以在一两年间不受其威胁……”胡致庸说道。
九州、本州等岛的现状,也与林缚记忆中的历史产生很大的偏差。
当世的扶桑,后世的日本,经过长达百余年的南北朝割裂,如今已经演变成十数藩国割据的局面,不存在一个相对强大的统一政权。
除了海寇外,高丽国在海上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威胁,没有发展水军的动力,水军的实力有限。
若非如此,葛长根仅以一艘津海级战船、三艘集云级战船为主组成的一营济州塞水军(隶属靖海第一水营),仅四百正卒的编制,也不能连续三次打退高丽水军的侵袭了。
“高丽给东胡人打败之后,就成为东胡人的属国,其北方边境的驻兵大多数都调回南部国都附近,离西南海岸很近,”秦承祖说道,“虽说此时有把握击溃其水军,但随之而来的,高丽会全力加强其水军,也会加强西南海疆的防御,就会为以后添加许多变数……”
“高丽人不是有意要向儋罗岛直接派驻军吗?”林缚说道,“就诱高丽军队上岛来歼灭之!”
高丽虽弱,但也有近两百的丁口,也有一个相对统一的政权,当高丽人将其国力都集中在西南海疆防御上,实力不容小窥——这是秦承祖担心的地方。
高丽人刚给东虏打败,诱他们上岛,歼灭或重创其步卒,则能继续诱使高丽人后期将防务的重心放在步军与城池的建设上。这样就能将东北海域的势力格局发展,仍然很好的控制在崇州的掌握之中。
“儋罗人未必就甘心配合啊!”林梦得说道。
“从嵊泗诸岛往南渗透的事情要先缓一缓,”林缚说道,“我率亲卫营、第二水营去济州见机行事,少则一两个月,多则三四个月就回来……”
要不是济州这桩事横插进来,林缚计划是加强嵊泗防线,以大横岛为基地,向南面渗透,与奢家争岱山、昌国。
如今大约以钱江为线,崇州的嵊泗防线与董原的浙北防线、江东郡的徽州防线以及江西郡方面,共同承担奢家用兵的压力。相比较之下,江西方向最为薄弱,很可能先给奢家突破,林缚想在嵊泗用兵,牵制住奢家的兵马,使其东西不能相顾。
如今看来,嵊泗防线则要缓一缓了,总先要顾着济州那边。
“调长山营吧,再从亲卫营调五营步卒加强之……”秦承祖建议道。
亲卫营才经过大规模的扩编,没有打过硬仗,战斗力还没有经过考验;敖沧海所率的长山营是凤离营、崇州步营并称的三大步旅精锐。林缚要亲自去济州,秦承祖建议将长山营带上更稳妥一些。
“幼虎总归也要独自出去觅食,”林缚说道,“长山营还是留在崇州。”
下邳苦战,长山营的伤亡颇重。长山营回崇州才休整了两个多月,好些伤卒都没有归伍,工辎营扩编,长山营、凤离营给抽调的老卒、武官也多,林缚暂时还不想调长山营。
“我陪你去济州,还要带哪些人去?”秦承祖问道。
“秦先生你留在崇州,”林缚说道,“如此是兵分三路,崇州居中协调最为重要,秦先生不在崇州,我也不放心东渡济州……”
秦承祖也不坚持什么,林梦得专擅内政,但不熟悉军务,不足以留下来坐镇崇州。
守淮防线与嵊泗防线目前看上去平静,但北面的孙壮是个极不稳定的因素,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出现变故?
曹子昂守住山阳、泗阳一线不难,但工辎营六万丁壮,多为流民军降卒,张苟、陈渍等降将会不会安稳,实在难说得很,崇州这边主持局面的人,必需足够老辣才成。
济州的形势不能再拖,既然做了出兵济州决定,动员就迅速展开起来。粮草、兵甲、军械的准备也快,南北两线的兵力也要进行相应的调整,靖海第三水营除了部分留驻山阳,主力也要调回崇州来,只要天气合适,腊月下旬之前就出兵。
除了周普、赵虎、葛存雄等将外,林缚特意将林景中从江宁调来,使孙文炳负责崇州在江宁的事务,要林景中随他一起出海去济州。
不管怎么说,要对济州进行全面的加强。
济州方面仅有军事上的长官已经远远不够,林缚要调林景中去济州负责民政与商贸事务。
第13章 兵援
崇城已成商旅云集之地,无法彻底杜绝别家的斥候、哨探以商旅身份潜入,发兵济州岛的动员及准备工作都在鹤城进行。
十二月中旬,大量的兵员、战备物资通过水陆通道陆续往鹤城集结。
包括步军司亲卫营大部、水军司靖海第二水营、马军司骑营一部在内,六千余正卒,以及千余舵工水手等辅兵,在十二月十九日之前,在鹤城集结完毕。
包括三万石米粮在内的战备物资,在鹤城陆续装船完毕。
相比较年初,林缚走海路北上津海,整个崇州五千石载量以上的津海级战船也就五艘。如今靖海第二水营就有五艘津海级战船,此外还有包括十八艘集云级战船在内的其他各种中型海战船五十余艘。
因为面临奢家在东海上的竞争与威胁,崇州诸多事务里,船政是发展最迅速的。
烧窑干燥法成熟之后,备料时间从传统的两到三年,缩短到六个月。
在过去一年时间里,黑水洋船社的远海运力提高了近十万石,而每石运力的提高,差不多给观音滩船场提供一两银子的利润。
此外船场还为靖海水营提供大量的战船;加上之前孙、周等族海商对船场的注资,崇州观音滩船场一年内前后投入近四十万两银,造船总规模到年底达到二十万石。
造船中,除了大规模的使用铁钉铆接外,观音滩船场甚至开始使用大型的铸铁件。
在林缚的印象里,同等载量的铁制帆船怎么也要比木帆船重。实际经过测算,同等载量的钢铁帆船甚至要比木帆船要轻两到三成。
完全要造钢壳帆船,一艘千石船要用掉十万斤好铁,还不是崇州的钢铁产量所能承担。低成本的钢板制造技术要成熟起来,没有几代人的时间去积累技术,怕是不成,但用铁铸件去制造海船关键部件,能使船舶结构强度更高,技术也不复杂,成本也能让人忍受。
经孙打炉的双炉搅扰法改造过的第一座炼铁高炉,炼钢效率提高了近三倍;等三座高炉都改造成,崇州的精铁产量将提高到每年三十万斤。
三十万斤精铁,折合一百五十吨,放在后世去,只是一个村办小铁作坊,但在当世,却是一个相当令人敬畏的数字。
江宁工部所属的冶铁作坊,每年产精铁也不过二十万斤。
然而离林缚的目标还有极大的差距,林缚计划崇观十二年,崇州的精铁产量能达到一百万斤。
那就需要投入更多的银子造更高、更大的炼铁炉。
除工辎营外,淮东军司兵卒编制已经高达两万八千余人。
虽淮泗防线及嵊泗防线的将卒能从淮安、海陵两府及海虞县获得粮饷补济,但除在民政及修筑捍海大堤上外,军费上的开支,仍压得淮东军司喘不过气来。
军司已经无法拿出更多的银钱去支持诸多工场的扩张,甚至还要开始从诸场抽利,来维持庞大的军费开支。
冶铁等工场要想获得扩大生产规模的银钱,就必须通过向九州、本州等扶桑藩国贩卖精良兵甲等货物,来获取高额的利润。
“这个年节,你又无法在崇州过了,到济州,要会照顾自己……”顾君薰跟到鹤城给林缚饯行,在屋子里帮着林缚将腥红色的大氅系好。
“你在崇州倒要小心身子才是……”林缚握着君薰的小手,她上个月有了喜脉,有了身孕,天气虽晴朗,从西北往东南吹的风又干又寒。他本不想她到鹤城来送,吃这苦头,倒是拗不过她的性子。又想她做主母,让她多露露脸、多走动、走动也好,才能更多的在崇州担当一些事情。
林缚拢紧大氅,看了站在旁边的盈袖一眼,所有言语都在一望之间,便推门走了出去,不让她们出去吹风。
宋佳穿着儒衫,外面还罩着件御寒的羊皮裘子,带着折沿皮帽,倒像个俊俏的后生。她随林缚出海去,奢明月这回倒没有跟着。
林缚与顾君薰相别时,她就忍寒站在走廊外等着。小蛮作为妾室,这回也要留在崇州,守着规矩,偏偏她是内典书,要跟林缚去济州。
实在不知道顾君薰心里对这事有什么想法,宋佳老实的躲在外面,不去招人厌烦。
秦承祖留在崇州居中策应,随林缚东渡的就周普、赵虎、葛存信、林景中以及在济州的葛长根,林缚少一个能随时商议的谋士,只能将宋佳带上。
西北风正盛,沿岸有海流往南行,但流速不大,不妨碍船队破浪往东行。鹤城以东海域有黄沙脊,不利大船通行,但在烂水洋有口子出去,也是崇州以东海域的潮汐通道。除了当世的老渔民,别人还识不得这条深水海道。
午时从鹤城出海,月至中天时看到长山岛的灯塔在远方闪烁。
这段海域浅淤,要走潮汐水路借道,航速较慢,但过了长山岛,乘风破浪,用牵星板比测北斗星,一路东行,快如走马,于十二月二十三日破晓时分,看到济州岛西海岸的轮廓。
济州军塞位于西海岸偏南段,早就建设了灯塔,方便夜里导航、泊岸,此时更是好认,那里燃起熊熊大火,将暗弱晨光的东方天际烧得暗红……
林缚在崇州接到葛长根的请援信报,也才过去半个月的时间,没想到高丽人这么快就组织起第四波侵袭,看火势规模,这一波攻势相当的凌厉。
船队熄灯静默,在只有微弱晨光的大海上前行,还有十余里时,已经能颇为清楚的观察济州塞周围的作战形势。
在济州塞的东面与南面,都有高丽军队围攻,济州塞西面的坞港已给高丽水军占领,好几艘船都给纵火烧得正旺。还不清楚是葛长根主动弃船,将有限的兵力集中到岸上固守待援,还是济州塞的水军给高丽人完全歼灭,高丽水军开始从坞港对岸上发起抢攻,济州塞内侧的岸滩开始激战……
船队里虽有经常熟悉崇州、济州航线的人,但对济州塞周围的水文地理不熟悉。
步旅无法绕过济州塞,从别处岸滩登陆,从侧后围击济州塞的高丽人,但看到高丽水军的战船规模颇为有限,与集云级相当的战船,仅有四艘,堪堪能压制济州塞水军的兵力,大概远非料到崇州的援军会来得如此及时。
援济船队在渐次明亮的湛蓝大海上缓缓展开,分成层次分明的三个阶梯攻击阵型,以一艘津海级战船、四艘集云级战船为主,形成锥形阵,往聚集在济州塞里外的高丽水军猛扑过去;第二阵列以两艘津海战船、六艘集云级战船为主,形成两翼展开。林缚则在第三阵列居后,观望战局形势。
高丽水军他们正集中兵力,想要从坞港内侧登岸,对济州塞里的守军形成夹击,完全没有想到会有一支水军从清晨的薄霭里钻出来,袭击其后。差不多相距不到五六里,才幡然警觉。
靖海水营各式海战船,皆备大橹。远航用帆借风力,接战时,帆橹齐用,快如奔马。五六里水程,仅一炷香的时间而己,拥挤在济州塞港的高丽水军根本来不及调整阵形。给袭了个措不及防,甚至更加的混乱,在海岬形成内外港狭窄水道,好几艘船撞在一起,乱作一团。
而高丽人在外港的十数艘战船,面对靖海第二水营的第一波攻击阵列,战船体型与数量,都处于劣势。尚未接舷时,高丽人便遭受二十余架床弩的怒射,再接近,弓弩及装满火油的陶罐,交相而来。待到接舷时,高丽人在外港的十数艘战船已经溃不成军,仓惶而逃。
拥挤成内港的高丽人战船更多。
内港是海岸丘陵支伸出来的长岬环抱而成,内外港尽两百多步宽。先有高丽人先有数艘船撞作一团,封堵了港口,内港的高丽人战船更出不来。
葛存信放开外港仓惶而逃的几艘高丽人战船,封堵住内港,调集擅长近舷格战的中型战船从港口突入,彻底歼灭给困在内港的高丽人水军。
从东面、南面陆上包围济州塞的高丽人步卒约有四千余众,但对海上激战爱莫能助。看着己方水军给打得溃不成军,岸上的高丽人情知攻不下济州塞,也放弃攻击,往后收缩,往东撤兵而去……
约到午时,济州塞坞港里的战事,便以两百余高丽水军投降收了尾。
内港到处都是战船残骸,水道短时间里无法清出来。大量船舶停泊在外港,林缚从外港换小艇登上长岬,眺望济州塞内外形势。
在林缚所记忆的历史之中,元朝两度东征日本,以优势兵力都大败折戟;英国向外殖民扩张时期,最重视的一点就是利用海外贸易的高额利润收入,不惜成本的在全球建造海军基地。这大概能算是正反两面的教训。
在过去一年时间里,通过济州与高丽、九州、本州等地的商人贸易所得,相当一部分都截留下来建造济州塞,这时候便发挥应有的作用。不然他率大军前来,连个登陆的落脚地都没有。
没有落脚基地,对当地水文地理又不熟悉,仓促渡海而来,即使有优势兵力,元朝东征日本之败,倒非不会提前上演。
第14章 东海形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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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缚等人从外港长岬登上济州岛,葛长根与儋罗国王李建过来见他。
葛长根右臂裹伤,倒无大碍,儋罗国王李建却是狼狈不堪。年初相见时,李建颔下留着一部美须,还有几分君王的气度,在战乱中给大火燎烧一尽,脸上还有灼伤。
此次侵济州的高丽军队,为高丽国海阳郡总督甄封亲率,五日前从济州岛北岸的仙鹿浦登岸。
甄封原先是强行要求对济州驻军,李建派其子李弓率兵卒前往仙鹿浦驻防,并与甄封交涉。甄封假意与李弓在阵前议事,用战船载兵卒,借着北岸罗岩陵的掩护,从阵后登岸,绕道夹击李弓。
儋罗国辛辛苦苦攒了一年的千余精锐,六成都在这一战丧失;李建之子李弓给甄封绞杀。仙鹿浦得胜后,甄封又率部奔袭儋罗国都西归浦城。李建不敌,率残卒,从西海岸逃来济州塞救援。
高丽海阳郡登陆济州岛的水步军有五千余人。
李建仅率不到四百残卒来投,济州塞除四百战卒外,紧急从内地迁来的丁壮中挑选健勇,葛长根能用来守济州塞的兵力也不过千余人。当时已经给高丽水军封锁了港口,葛长根被迫弃船,将兵力都撤到岸上去固守等候崇州援兵。
好在林缚率援兵过来不慢,济州塞才给围攻不到两天,除了战船悉数损失外,兵卒伤亡倒不算惨重。
“海阳郡水军仅两千余人,午前大半已给我师击溃,请大人速派水营战船,绕至西归浦,击其水军残部,可断甄封归路……”葛长根建议道。
“好,”林缚原打算率兵来济州见机行事,没想到刚过来就有俘杀高丽海阳郡督的机会,而且儋罗国已与高丽彻底决裂,也无需林缚再担忧儋罗人的立场,当下再不犹豫,吩咐葛长根,“我调一营水军给你,你多从济州塞挑选熟悉西岸水势的人,临时编入各船做向导,前往西归浦,寻歼海阳/水军残部……”
葛长根立时从济州塞将熟悉儋罗岛附近地理水文的诸哨官及斥候、哨探抽出,临时编入各船,午后不顾右臂伤势未逾,便率一营战船,奔儋罗岛北岸的西归浦而去。
午后,济州塞外港清出一条水道,步军司亲卫营、马军司骑营近五千甲卒陆续登岸进驻济州塞。
年初与儋罗人定约,从西海岸,日出山的西南麓划走一小片地筑塞开港。经过近一年时间的持续投入建造,这片四五百亩大、夹于两座丘陵之间的土地,除了居中一座周两百丈的小城外,两边丘陵各筑一座周三十余丈的坚固哨堡。
一城两堡将济州港屏蔽在内侧。
在济州港的外围,还筑了一道防御石墙。
清晨时甄封率海阳步卒攻打的就是那道防御石墙。
海陵府每产一担生丝,成本不超过二十两银子,然九州、本州的商人到济州来收购,生丝每担值四百两银子。
崇州所产生丝有限,平江府的生丝、丝绸,几乎给以陈氏为首的几家垄断着。
便是如此,在过去一年,崇州也运了三百担生丝到济州来贩卖。除去成本与运费,三百担生丝得利逾十万两银,其利之高,常人难以想象。
便是从海贸里取得利,修筑了济州城,成为儋罗岛上除儋罗人的王都西归浦外,第二座有城墙防御的要塞。
济州城的迅速崛起,儋罗人并非没有戒心,但高丽人的海阳郡督甄封对儋罗人大开杀戒,也使得儋罗国王李建除了跟淮东军司借兵将高丽人赶出儋罗岛外,还有其他什么选择?
将入夜,济州内港才全部清理完毕,让水营战船停泊进来。
此前,除葛长根所率两哨水营六百余战卒辅兵外,济州倒没有其他驻兵。
林缚三月从津海返回崇州时,海商及河间府南迁的孙、周等族人,随林缚一起南下,就有部分族人选择到济州定居。
最早一批有两百多户,之后又陆续增加了一些,济州城里如今有三百余民户,算是济州城里最早的居民。
济州民户设了里甲,里正是周广南兄弟的远族兄弟周贵堂,其年四十有二。为人粗识文墨,精明能干,早年也是出海走贩,积下不少的身家。只是运气不佳,接连翻了两艘船,逃过一命,但无余财,又欠了一屁股债,后给本族当掌柜走船,一直没有翻身的机会。
过济州时,周贵堂见济州有机遇,主动要求留在济州,林缚便任他为里正。
济州城建设时日还短,一切都求精简快速。民居也都在城外与港口之间建屋而居。主城仅两百余丈,周约五百步,放在内陆,仅是城寨建制。
居北面南的三层大砖楼,为主城里核心建筑。楼前为占地有十亩大小的校场,两侧为营房、马厩、粮仓、军械库等附属建筑,主城狭小,也仅能供骑营武卒及林缚随行扈卫近千人进驻。
林缚登岸济州港之后,便迅速调整济州的部署。
济州驻军悉数编入第二水营序列,战船虽给焚毁,但也缴获了不少高丽水军的战船。他们对济州周围的水文地理熟悉,负责济州港外围的海域戍防,并从中挑选斥候,监视海阳军在北部的动静。
除西南侧哨堡及防御石营从亲卫营抽调一营甲卒戍守外,亲卫营余部三千卒,沿岬岸与主城之间的空地扎营;东侧稍外围一些的哨堡拨给儋罗国王李建使用。
儋罗岛丁口加起来也就三万余人,但李建好歹是一国君主。海阳督郡甄封退回西归浦,李建能恢复对儋罗岛大部分区域的管辖。
济州岛位于高丽与九州大岛的海峡东口子上,四周的海流,形成西侧往北、南侧往东、北侧往西的相逆流向。葛长根率水营去奔袭西归浦,进入济州岛与海阳郡之间的海峡是逆流而行,速度快不了,若有情况,也是陆上斥候先传回情报来。
林缚进了济州主城,先将里正周贵堂召来,详细询问济州及高丽、九州、本州一带的情势。
高丽半岛自两百年前给三韩左部的徐氏王朝统一后,一度将疆界推到清川江。最强盛时,南面扶桑王朝正搞南北朝对峙,没有威胁,高丽人曾将东胡人打得满地找牙。在清川江以北筑德川、长青、安朔等城,在清川江一线设军司,屯兵一度高达十五万。
元氏夺得中原政权,定都燕京后,视两辽为藩屏,与进窥辽东的高丽人进了两次大规模的战役。就战役来说,互有胜败,但高丽的国力却给这两次战役打残,退回清川江,俯首称臣。
近三十年来,东胡人崛起,获得辽东之后,为解决后翼之威胁,也为报当年的仇怨,在陈塘驿之战后,迅速集结兵力,从辽东南侵高丽。
东胡人越过清川江,攻陷高丽西京平壤。
高丽便向东胡人俯首称臣,除朝贡纳质外,还将清川江以北的城池悉数割给东胡,将清川江及大同江之间的驻兵悉数裁撤,迁回南部……
高丽国制与大越相仿,有二京,西京平壤给攻陷后,就剩国京汉阳府,位于高丽半岛的中部,置九郡一百二十一县。海阳郡为高丽九郡之一,位于高丽半岛的西南端,儋罗与之隔海相望。
儋罗国虽小,但与高丽历来同属大越朝的属国,高丽想吞并儋罗,但苦无机会。
越朝失辽东地之后,对高丽人就失去实质性的牵制,高丽人对儋罗就起了贪心。高丽曾派使臣到燕京请旨,要求代领儋罗。当时大越朝需要高丽来牵制辽东的东胡人,而儋罗国又太不起眼,便许了高丽的要求,使儋罗成高丽的属国。
给东胡人击败、改向东胡人俯首称臣之后,这两三年间,高丽还想找回来平衡,就只有将儋罗彻底吞并过来了。
大越朝的淮东军司在济州筑塞建港,不过给高丽人一个借口罢了。
儋罗岛东面的九州,虽说面积要比儋罗大上十数倍,但分属筑紫、大隅、日向、肥前四个藩国对峙。东面本州岛的面积更大,与整个高丽半岛相当,但境内对峙的藩国势力更多。
在九州、本州、济州以及高丽半岛之间的诸多岛屿,或边缘地带,还有诸多海盗势力的存在。这些海盗势力又不甘心给奢家收服、渡海东来的东海寇势力,也有扶桑藩国与高丽人暗中扶持、劫掠敌境的海盗势力,也有破产流浪武士组成的相对较单纯的海盗势力……
虽说奢家的航海技术比不上崇州,但从昌国放舟渡海,最快也只需要四到六天的时间。一旦淮东军司在儋罗西海岸筑塞建港的消息传开来,奢家不可能不插手进来。或者说已经插手进来了,只是这边的情况颇为复杂,淮东军司还没有能引起警觉罢了。
第15章 联姻
入夜后,才有消息陆续的从西归浦传回。
主楼二层的偏厅,给用来当成简朴的作战室,西面的墙壁上,悬挂着一幅儋罗岛地图,海阳郡兵在西归浦、仙鹿浦的最新动向,在地图上给标识出来。
葛长根率一部水营奔袭在西归浦的海阳/水军残部,此时已经接战,林缚与周普、赵虎、林景中等人,都在作战室里等着最新的战报传回。
济州岛的气候与崇州相当,此时也正是酷寒季节,室里烧了火盆。炽热的炭火在高脚铜盆里滋滋作响,林缚坐在火盆前,喝着济州当地所产的土茶,有些腥气,倒也勉强能喝下。
这会儿外面楼梯给人踩得吱呀响,听着宋佳在外面与人小声的说话,过了半天,才见她进来,问道:“什么事情?”
“儋罗国主想得周到,怕大人在济州生活不便,特意让人送到四个乖巧伶俐的女孩子过来,伺候大人在这里的起居,”宋佳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回禀道,“都是大户家的女儿,知书达礼,从小习过汉书的,大人不用担心说话她们听不懂。她们都在外面候着呢,要不要带进来给大人看看?”
帝国失去辽东,不过十四年的时间,对儋罗、高丽人的文化影响,到这时也还没有给削弱多少。儋罗、高丽的官员、贵族,都视习汉书为时尚,儋罗岛上能挑出四个语言相通的女孩子来,倒不奇怪。
只是这当儿,儋罗国王李建想着往这里献女孩子,未免不是时机。
看着宋佳嘴角若有若无的笑意,林缚挥了挥手,说道:“送回去!什么时候了,还来添这个乱?”
周普、赵虎等人都是武将,也不喜这种送闺女讨好、巴结的行为,坐在那里没有吭声;林景中倒不置可否,记得这种事也正常得很。
“就这样送回去怕是不妥,儋罗国主有意交好,送回去可不是寒了人心?再说对这四个女孩子也不好:卖出去的东西,给退了货,可就真不值钱了……”宋佳说道。
林缚率兵来援济州塞,是打关见机行事的主意,当时甚至还在担忧儋罗人的立场,倒没有想到刚过来,儋罗人已经没有选择立场的余地。
带兵打仗,有周普、葛存信、赵虎等人在,倒不缺拿主意的人,但武力解决不了所有的问题。听宋佳如此说,林缚想到这件事不仅仅是简单的送四个女孩子过来伺候,眉头微微蹙着,也觉得直接打发回去不好。
“你说怎么办好?”林缚问道。
“这四个女孩子都还知书达理,相貌也好,也确实是岛上大户人家出身,”宋佳说道,“还是先不要拒绝的好,许给崇州那些个还未成家的官员、将领,也是良配。彼此也不算辱没,还能算联姻之好……”
“……”林缚蹙着眉头,献女为婢与通好联姻的区别大得很,这涉及到对儋罗岛最根本的立场问题,没那么容易好做决定,站起身来,跟宋佳说道,“你以为,眼下还是扶持李氏在儋罗立国为好?”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良策?”宋佳问道。
“……”林缚托颔思虑,事情远不是表面上看来这么简单。
“崇州兵分三路,大军能在儋罗滞留多久?”宋佳说道,“高丽国小力微,但终究是百万之国。即使集崇州兵马,能一举攻陷汉阳,灭高丽国,又有何益?”
“儋罗势力太弱小了,”林缚说道,“历来都屈于强邦,官民未必能有多强抵抗意志……”
“扶桑诸藩国,亦有强有弱,择弱而扶之,奏请朝廷,册封之,许其从济州海贸中取利,与儋罗互为援应,总要比崇州在这里直接屯兵要好,”宋佳说道,“奢家若是不迟钝,也应该在做这方面的布置……”
“你是说九州岛?”林缚问道。
“嗯,”宋佳点点头,说道,“晋安的海商还不会看星夜航,但从晋安顺风出海,船顺着海流往东北行,顺利的话,三五天日后,也能看到陆地,有国名大隅,想来便是九州岛上的大隅藩邦……”
受造船与航海技术的限制,中原与高丽半岛的交往,多走陆路,但在近千年之前,就有与扶桑诸岛通航的记录。
扶桑、高丽都不是什么新大陆。
由于航线的特点,从明州府、晋安府出海的海商,多与九州岛南部地区联络,儋罗岛素来不受重视。
便在海盗的眼里,儋罗岛也是穷乡僻壤之地,甚少光顾。
林缚直接将牵星术运用到等纬航海里,使得从崇州到济州开辟快速航线成为可能,儋罗岛的地位才凸显出来。
以往海上商路给阻断,一是朝廷禁商禁海,二是东海寇势力庞大,遮山阻海。
实际上,海上商路从来都没有给彻底的断过,只不过长久以来,东海寇成为与高丽、本州、九州等藩邦进行海上贸易的主体,而且规模一直都不小。
奢家早年即使没有举旗起事,但小规模的参与走私活动,也不是什么令人意外的事情。此外,大量原东海寇势力投附奢家,奢家怎么可能不知道海上商路之利?
这两年来,奢家向东海渗透,从两浙、江东沿海地区劫夺的财物,大量流入东闽,而奢家的注意力集中在浙东,海上商路的规模才锐减。
林缚派人经营济州,算是时机恰好的填补了这个空白,但同时,奢家必然也会恢复晋安府或明州府与九州岛南部的航线……
东闽的生丝、蔗糖、铁、茶叶,都是海上商路的紧俏物资,可以取得暴利,弥补军资的不足。
奢家没有余力跨海派兵,此时却有可能在九州岛南部扶持代理势力,与高丽媾和,或与东胡人媾和,联手在东海压制崇州的势力,都有可能。
林缚也不可能往济州岛无限制的投入兵力,扶持代理势力,对东海诸势力进行拉拢分化,也是崇州应该要选择的策略。
葛存信推门走过来,身上甲衣沾有雪花,推门进屋,给炉火一烘即融。
“外面下雪了?”林缚看着葛存信甲衣上的雪花,诧异的问道。
“嗯,下雪了,”葛存信将大氅解下来,说道,“亏是提前一天出海,不然还有些小麻烦。北面传回消息来,长根刚将高丽在西归浦的水军击溃,正率部返回。战果如何,还要等长根回来才知道。另外,大人所料不差,昨日参与围攻济州塞港的,确实有给高丽人收买的海盗势力。不过没有逮到大鱼,背后有没有其他交易,一时还查不清楚……”
林缚站起来,推门木窗,一股寒风窜进来,舔着脖子起鸡皮疙瘩,楼前校场周围插着火把,雪势颇为不小。
倒想起一桩事,林缚问葛存信:“长根是不是跟存雄一样,都还没有续娶?”
“是啊,”葛存信诧异的问,“大人怎么提起这桩事来?”
为反官府,葛家人将脑袋都别裤腰带上,葛存雄、葛长根之妻,悉遭官府虐杀而死,其后戎马生涯不断,都无心续娶之事。
周普坐在边上拨着火盆,嘿然笑道:“大人给你葛家许了个儋罗人的儿媳妇,你还不赶紧叩头谢恩?”
“啊!”葛存信不明白为何提到这桩事上来。
“李建送来四个女孩子,都是儋罗大户家的女儿,”林缚说道,“宋姑娘的意思是联姻通好,但我们也不能随便糊弄别人,先问一下你的意见。”
“这怎么能?这都是李建献给大人您的!”葛存信说道。
“奢家参与进来的迹象很明显了,崇州没有办法在这里驻多少兵马,借用或者说扶植李氏势力,是可行之策。我要四个娇生惯养的女孩子做什么,还嫌内宅不够热闹?”林缚笑道,“你要不觉得委屈,等长根回来,再问问他的意思!”
“这事轮不到他说话,”葛存信便擅自替长子做下这主,说道,“我就代他谢大人了。”
林缚问宋佳:“那四个女孩子是谁负责送过来的?”
“儋罗王妃,由周里正的内人陪,都还在西边候着呢……”宋佳说道。
林缚微微一叹,儋罗虽称一国,但国力微小,换作其他邦国,即使有亡国之威,也无需王妃出来做这种勾当?跟宋佳说道:“我就不便出面,你去将这事做妥当吧,挑个身世好的……”这种联姻,相貌倒是其次,身世最是重要,才不算屈了葛家。
葛存信也朝宋佳施礼:“麻烦宋姑娘了!”
一夜风雪,葛长根破晓时才归。
高丽水军在西归浦的残部,仅有二十艘战船,四百多人。
在高丽,船长三丈便是大型战船。葛长根率部奔袭过去,十丈以上的战船就有五艘,水军战卒为高丽水军在西归浦残部的两倍,葛长根对西归浦的地势,比高丽水军还要熟悉,这样的战事没有太多的悬念。
倒是在回程时,一艘集云级战船给风浪推簇着,打在礁石上,破开一个大口子,差点沉掉,成为奔袭战最大一项的损失。
济州塞坞港已经具备修船能力,倒不用担心水营战力会有损失。
岛上的风雪还是不休,有越演越烈之势,海上的风浪也大,水陆都无法用兵,儋罗岛上的局势一下子又恢复了表面的平静。背地里的形势绝不会平静就是。
林缚在破晓时分才睡下,睁开眼,天已大亮,听着房门外有轻巧的走动声,知道宋佳在外面,便坐起来。宋佳听着吱呀床响,知道林缚醒来,便推门进来。
“联姻事便算成了,”宋佳说道,“是国相家的小女儿,人品、相貌都好,葛校尉本人也十分满意,似乎之前还见过面。另外,周贵堂家的那口子,想给自家小儿子讨一房媳妇……”
儋罗国制仿效中原,国君以下,国相、九卿等官员一举俱全,麻雀虽小、五脏倒是俱全。只是丁口不过三万余人,只有崇州一县的十分之一,作为一个君主国,也太小了些。
“周贵堂要在儋罗扎根啊,那也好,”林缚说道,“你答应周贵堂家里便是。”
林缚伸手拿起床头桌上的衣裳穿起来,瞥见房门外还有女人的身影,疑惑的问道:“谁在外面?”
“四个女孩子里,两个人有了下落。倒还有一对小姐妹,是光禄卿家的女孩子。光禄卿随太子李弓在仙鹿浦给高丽人所杀,家里就没有什么人物了。有个儿子还小得很,就剩下孤女寡母。这对小姐妹一时也没有合适的人家许,一个叫左兰,一个叫左雁,退回去便会随意许给低贱人家,指不定会给富贵人家争抢。看着可怜,我便擅自主张,留了下来,”宋佳窥着林缚的脸色,回道,“我身边不是还缺两个人嘛?”
林缚看了宋佳一眼,问道:“会不会不妥?”
四个女孩子,两个联姻,两个留下来为婢,差距甚大。这天下,“不患寡、患不均”,一碗水端不平,惹出怨恨,反而是一桩坏事。
“可是人家孤儿寡母求着我的,你要觉得不合适,那便送她们回去就是。”宋佳说道。
“求大人不要赶我们回去……”门口那两个女孩子听着里面说话,走进来跑在冰冷的地上就叩头。
这两个女孩子官话说得不准,倒也能听明白,声音娇柔清嫩得很,听着就有一股子异国风情。两个女孩子伏在地上,林缚也看不清她们的相貌,也不想驳宋佳的面子,说道:“我让宋姑娘留你们便是,先出去吧……”
两个女孩子抬起头来,林缚看了,倒觉得这两个女孩子的容色真是娇美,肤色如凝脂,细腻雪白,暗道:高丽人不整容也有美人胚子?小的十三四岁,脸上稚气未脱,要不是大的稍成熟一些,还以为是双胞胎姐妹呢,也不清楚哪个叫左兰,哪个叫左雁,挥手让她们先退下去。
林缚倒明白宋佳为什么要擅自主张要留下这两个女孩子,儋罗左氏的家主刚死,幼子还小,没有其他什么能撑住家业的人。这两个女孩子退回去,命运也确实好不到哪里去。宋佳也许起了怜惜之心;对左氏而言,两个女人留下来作婢,无疑也算是抱到这边的粗大腿。
第16章 联兵助伐
今日要正式会见儋罗国君臣,林缚在皮裘子外穿上绯色官袍。
官袍式样复杂,林缚折腾了好一会儿,都没能将袖襟理顺。宋佳看不过去,蹲下来,帮他整理袍袖。
林缚站在那里,手叉开来,让宋佳帮他整理袍襟,能看到她发髻青丝后修长而白皙如玉的颈脖子,更深处的那抹雪白给衣领子遮住。
宋佳倒似感觉到林缚的目光落在她光溜溜的颈脖子上,心里说不出的有些慌忙,强作镇定,要帮林缚将犀角腰带系好。这个动作倒像反手抱着林缚的腰,身子也挨得更近,脑袋几乎要贴到林缚的胸口上,也能听到跳动有力的心跳声,宋佳晕着脸,勉强帮林缚将腰带扣好,退后半步,说道:“儋罗国的君臣该是过来了……”
“没有你,我倒是连衣裳都不会穿!”林缚自嘲的说道,要消解彼此间的尴尬。
“说什么话呢,还轮不到奴妾帮大人穿衣裳!”宋佳轻声说道,又怕林缚拿言语挑逗,先走了出去。
大越朝,除内庭之外再无女官设制,宋佳担任典书一职,只是淮东军司内部权宜设制,无法拿到外面去说;儋罗国李氏诸人,倒是将宋佳当成林缚的宠姬。
外面人怎么看,宋佳不管,但要她真正走出那一步却难。比起笼中鸟,她喜欢此时所处的位子。千古以来,多少女人能有施展抱负与才学的机会?难道要为心里涌动的情/欲,而放弃眼下的机遇吗?
外面传报儋罗国主李建君臣造访,林缚将别的心思抛开,走下楼去,迎李建进主厅商议事情。
儋罗国虽微小,李建臣君算是避难济州城,林缚也是依足礼节将李建视为上宾。
在主厅里,林缚与李建对案而坐,周普、葛存信、赵虎、林景中、葛长根、周贵堂等人都在林缚下道,依次而坐。
李建下首则依次坐着他的臣僚们,他们四天前从西归浦仓惶逃出,如丧家之犬。
夺回王都、复国的希望,眼下唯有寄托在对案跪坐的青年身上。
李建君臣都非坐井观天之辈,知道儋罗国微小,没有可能彻底独立而存世。儋国依附强者,作为藩属,是必然的选择,唯一的奢望就是还能有基本的体面,不给彻底吞并掉。
为了这个目的,即使将诸官宦家里挑选出来的可爱少女,送给林缚作婢,也没有可惜的,倒没有想到这边会主动促成政治联姻。
这对李建君臣来说,这是意外之喜。这意味着他们选择依附淮东军司,要比预想的,能获得更独立的地位。
“儋罗能与天朝结秦晋之好,孤所愿也,”李建给林缚颔首示礼,说道,“两桩百年之好,实为上使美意成全,复取王都之事,还要劳上使多费心了……”他的官话腔调有些怪异,倒是不妨碍交流。
“儋罗与我朝百年交好,一时给奸侫所趁,使儋罗受高丽欺凌十数载,斯诚痛哉。本官受朝廷托付,率兵进儋罗拨乱反正,使儋罗再归我朝蔽护之下,职责所在……”林缚说道。
失辽东之后,朝廷寄望高丽人能在海东牵制东胡人,遂答应高丽人的要求,将儋罗卖给高丽,可以说是朝廷主动放弃对儋罗的宗主国地位。
林缚这时候强调大越朝对儋罗的宗主国地位,强调他是受命出使、跨海东征。
儋罗国主李建等君臣,也将之前不愉快的历史忘掉不提,更无人去质疑林缚受命出使的名份是否真实。
高丽投降东胡人之后,朝廷对海东地区彻底失去控制。林缚请旨出海,倒是不难,只是时间来不及,眼下只能假借受命出使的名义行事。
比起鬼捞子圣旨来,随林缚前来的数千精锐兵卒以及坚固战船,才是更坚实、更令人信服的资本。李建臣君要依赖林缚夺回王都、复国,哪里会在细节上纠缠不清?
“非孤心切,实则是王都失陷,臣民受戮,体统不存,使孤夜不能寝、食不知味,”李建说道,“敢问上使,何时发兵,逐甄封出西归浦?”
“甄封乃高丽宿将,手下还有四千多残兵,夺回王城,不能急于一时,”林缚说道,“我虽率雄师跨海东征,事毕犹要跨海西归。敢问大王,我率军西归后,高丽人又率兵来侵,儋罗何以自立?”
“孤当号召国人,守御疆土,哪怕就剩下一兵一卒,也不会再容疆土受高丽人的践踏……”李建咬牙切齿的说道。
林缚还是怀疑李建的抵抗决心。
要不是他此番率兵前来,一旦济州城给破,李建臣君不向高丽人投降乞命才叫怪呢。
不过林缚也只是需要李建说这番话,顺着他的话意,说道:“大王此意甚合我意,请大王征募王军,我自不会袖手旁观,会鼎力相助。待时机成熟,两家联兵,也好一举夺回王城,恢复儋罗体统……”
甄封退守西归浦城,甚至将仙鹿浦的驻军都撤了过去。在昨夜水军残部给击溃之后,甄封所部在儋罗岛上成了孤军,只能在西归浦固守待援。
在当前情势下,甄封不会轻易投降,守城的意志会很坚决。林缚还无意不计伤亡的去强攻西归浦城,就算强攻下西归浦,还会有一系列的麻烦事。
甄封率军从仙鹿浦登上儋罗岛,才六七天的时间。除了西归浦城给攻陷、济州城受围攻外,儋罗岛其他地方并没有受到多严重的战祸影响。此时甄封退守西归浦城,李建君臣对儋罗岛的统治还是有效的。
林缚的意思,是要李建先收拢残卒,征募健勇,组建规模更大的王军。
儋罗岛丁口有三万余,强征丁壮入伍,穷兵黩武,编一支三五千人左右的常规武备,还是能勉强办到的。
李建君臣在儋罗岛上穷兵黩武,能减少淮东军司以后在岛上的驻兵压力。
此外,儋罗岛自身的军民体系过于薄弱。西归浦城被攻陷后,李建手里甚至都没有一座打造铁器的冶铁作坊,连最简陋的兵甲都制造不了。一旦征募大量男丁入伍,儋罗岛农业生产会受到极大的影响,粮食将无法做到自给自足。
这些都将使儋罗岛更加彻底的依附淮东军司;而频繁的战事,将加大消耗儋罗岛上的男丁,使得林缚从淮东往儋罗岛进行移民,压力大减。
对李建君臣来说,不能选择投降高丽,扩军编伍,重整王军,是必然的选择。至于穷兵黩武,会引起一系列的严重后果,也不是他们现在能考虑的。
当天,林缚与儋罗君臣就谈妥联兵助伐的条件;林缚以淮东制置使司的名义,与儋罗国主李建订立国书。
淮东军司助儋罗组建五营王军,提供最基本的兵甲军械,协助王军的训练。淮东军司将在济州城成立战训学堂,儋罗王军每期可以选派军官、王室及贵族子弟二十人,进入战训学堂进行战术学习。
淮东军司对儋罗国以及李氏继承儋罗王统有保护的义务与职责。
作为回报,儋罗岛扩大岛东部牧场规模,继续牧养战马,中断对高丽人的朝贡,以战马来换取淮东军司在兵甲、粮草上的战备物资援助。
儋罗同意永远割济州城为淮东军司所属,同意淮东军司在济州驻军,并修建军用商用海港。
儋罗同意将济州城外围的丘陵、田地、溪河、草原约两万亩地,约七八里纵深,租借给淮东军司经营。
淮东军司对济州城及外围租借地拥有治权。
在订立联军助伐协议的次日,林缚便派四营甲卒出济州城。
这四营甲卒,在西归浦城的南面,在日出山北麓的丘陵地里,结营扎寨,以居高临下之势,窥视岛北岸的西归浦城。
高丽海阳郡督甄封所部,便给彻底的压制在西归浦城里出不来;林缚则可以从容不迫的整合儋罗岛的资源,在济州城帮助儋罗人重建王军。
儋罗收编残卒,还有六百多将卒能用,又从平民征召丁壮,补足五营三千正卒。
林缚从亲卫营挑选了二十名武官,作为军令官,临时编入儋罗王军,负责日常编训;在战时,则承担战术参谋的职责。
同时,林缚在济州正式设立济州巡检司,任命林景中担任巡检官,总揽济州民政、商贸及厘税事务,周贵堂佐之。
年初,仅仅是从儋罗租借了近五百亩地建塞,规模十分有限。除了驻军外,迁来四百民户,就差不多将济州塞填满,没有发展的余地。
订立联军助伐协议之后,不仅将济州永远划归淮东军司治下,还在济州城外围租借了近两万亩土地。这些土地,差不多占了儋罗岛二十分之一的面积,适宜耕作的良田不多,但林缚要将济州发展成海东地区的中转大港,两万亩土地,则提供了相当充足的发展空间。
从崇州到济州,往返一趟,不过十天时间而已。
崇观十二年元月初六日,崇州发出的第二拨船队就抵达济州港,运来大量的兵甲与粮草等战略物资。
在崇州的军械工场生产上规模之后,历次战事所缴获的旧兵甲,已经不再编入军中;军中原有的旧兵甲,也要将逐渐淘汰出来。
缴获的旧兵甲,这次一并运来儋罗岛,给儋罗人组建五营王军所用。
另外,崇州已成为仅次江宁的米市重镇。临时转输数万石米粮到儋罗来,对海商来说,是有利可图之事,也影响不到津海粮道的大局。
京畿及燕北防线,一年也就需要三百万石米粮而已;而仅崇州一县,去年粮草增产,就达到百万石规模。
虽然增产的这些粮食不会作为赋税给征收,但加以引导,却会给崇州米市,提供充足的货源,也有助于抑制于崇州的粮价。
随船过来,还有正式授命林缚从权处置海东事务的特旨。高丽投降东胡人之后,燕北防线甚至出现高丽兵卒的身影。儋罗国力虽微,淮东军司能用儋罗牵制高丽,也是聊胜于无的。
再说张协、岳冷秋等人也更希望淮东军司的注意力给外部所牵制,却识不到儋罗岛对淮东军司的意义重大。
也怨不得张协、岳冷秋,他们高居庙堂之上,只晓得海上风暴狂虐,对海上商路的认识,甚至都不如一名普通海商。
有了朝廷的特旨,林缚与李建君臣的合作就更愉快了。
李建初期就拨了八百匹军马给淮东军司,作为前期的战备物资交换。
周普率马军司骑营一部战卒随林缚跨海进入儋罗岛,兵甲军械都全,但没有携带战马,刚好从儋罗岛现行补充。
花上数日时间,熟悉马性,淮东军司的骑兵就开始在儋罗岛上执行斥候、封锁任务。
儋罗岛常年维持三千余军马牧养规模,以往是无偿朝贡给高丽,此时与淮东军司换取兵甲、米粮等物。
无论是儋罗君臣,还是儋罗平民,都乐意接受这样的条件,也乐意扩大岛半部牧场的养马规模。
受土地限制,儋罗岛的养马规模最多也就能扩张到五六千匹左右,每年约能给崇州提供两千匹军马。相对于没有军马来源的淮东军司,每年能得到两千匹军马的补充,弥足珍贵。
当然,能从儋罗岛得到优良马种,淮东军司也能在鹤城、大横岛、长山岛建设牧场,增加军马来源。
第17章 使臣
汉阳府,位于汉江北畔,位于丘陵环抱之中,距海滨约有六十里。
这座位于高丽半岛中部的雄城,是高丽人的国都。
元月刚过,大雪封山,秦子檀望着窗外的银装素裹,忧思难解。
秦子檀作为浙闽大都督府的特使,走海路,经海阳来汉阳,已经有一个多月了。
甄封对儋罗岛下手,终是慢了半步。不仅未能攻陷济州城、拿下儋罗全岛,还使海阳/水军受到致命的打击,甄封与四千余海阳健卒也给困在儋罗岛上,无法返回,生死难测。
高丽举国震动,主张用兵者有之,主张议和者有之,主张请援者有之。莫衷是一,纷纷扰扰拿不出一个具体的对策来。
即使要用兵,除了给打残的海阳/水军之外,高丽国内也没有大规模的水营可用,近月来全境都是大雪天气,想从陆上往海阳调兵,也是困难重重。关键从海阳南端到儋罗岛,还有一百五六十里的海路要跨越,没有水军怎么能行?
在秦子檀看来,甄封太优柔寡断了。
要是在九月中旬,甄封就下定决心对儋罗岛大举用兵,绝不会陷入当下的困境。
那时淮东军司的主力还陷在淮泗,九月海上风浪也大,派援兵的可能性极低。
甄封一旦拿下儋罗岛,占据西归浦、济州两座城塞,淮东军司之后再派大军跨海过来,也会因为缺乏立足的登岸基地,而给击退;形势就不会这么复杂了。
如今要说有成功的地方,就是将高丽人成功的拉入对淮东军司的战事,但高丽人若不能集中力量发展水军,对淮东军司的牵制十分有限。林缚这时候也不可能贪心到来侵犯高丽的本土。
大隅、筑紫等扶桑藩国的态度也暧昧得很,在淮东军司大军压境的情况下,想来也难有一个主动的姿态。
秦子檀头疼的敲打着太阳堂,一时间也看不清局势的发展。
林缚的崛起太让人瞠目结舌了,燕南四捷之后,就迅速在崇州站稳了脚,从江东左军到靖海都监使司,再到现在的淮东军司,林缚都能算一方诸侯了。
奢家这段时间成功的将浙南与闽北连成一片,又将势力往闽南、浙西扩张,但长山岛、鹤城、大横岛一系列的战事失利,使得浙闽在东海上的力量反而落后于淮东军司。
秦子檀出海有好几个月了,不过有海船往来,得到国内的消息倒也不难。
淮泗战事之后,淮东军司便以巩固淮东为要,不计钱粮投入的修起捍海大堤来,此时,林缚又率兵跨海东征。
若一切都遂了林缚的意,奢家就算攻破浙北防线,侵入江东,淮东也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
然而淮东军司的水军打残海阳/水军,对退守西归浦的甄封所部,却没有立即展开攻势。在高丽人看来,淮东军司也有示弱议和之意。
但在秦子檀看来,就算林缚与高丽议和,对奢家也是极为不利的。
一旦淮东军司与高丽人议和,儋罗岛地位独立,奢家对高丽的影响,就会迅速的给边缘化。
秦子檀心里有种种忧思,却难以排解。
在高丽人看来,要不是秦子檀舌吐莲花的唆使,海阳郡督甄封不会贸然对儋罗用兵,高丽也不会陷入如此尴尬的境地。
秦子檀给彻底的冷落了。
这几天,不要说国相、礼部卿臣了,连个高丽礼部的普通官员,秦子檀也见不到;高丽方面每天都派驿丞来敷衍他。
他留在汉阳,仿佛给蒙了眼、遮了耳,每天除了派人去城中茶肆酒楼打探一些道听途说的传言,就得不到更准确的消息,也无法知道儋罗岛现在的形势究竟如何。
汉阳城制仿燕京,虽不如燕京规模,但放在中原,也是少有的雄城。
官驿馆舍建筑精美,飞檐青瓦,覆着白雪,庭中梅花吐蕊,却不减萧索之意。
这会儿,前院喧腾,马脖铃振响,有马队进驿馆里来,人数还不少。秦子檀暗道:高丽哪个贵官到汉阳来,仪队这么大规模?
秦子檀喊来扈从,吩咐道:“前院是怎么回事,你找人问问去?”
秦子檀平时就让扈从刻意巴结驿馆里的官吏,这时候发挥了作用,虽说禁止进入前院,消息倒是打听回来了:“是东胡人的使臣刚刚住进来……”
“东胡人!”秦子檀微微一怔,东胡人的使团过来,他事先没有得到一点消息,可见他在汉阳跟给蒙住眼睛没有什么两样,但随后又是一喜。
东胡是高丽的宗主国,高丽臣服东胡的武力之下,诸事服从,不敢有什么反抗。
在对儋罗一事的决策上,东胡使臣的影响力,是秦子檀绝不能相比的。
“你拿我的拜帖,想办法去前院见到东胡人的使臣。”秦子檀吩咐道。
扈从去后片刻便回,驿丞也跟着过去,作揖道:“礼部卿特意吩咐过,禁止任何人去打扰东胡上使休息,还请谅解……”
秦子檀暗道高丽人倒是不笨,禁止他们与东胡使臣接触,恐怕还会对东胡使臣封锁儋罗岛的消息,这样来也是防止东胡人借宗主国的地位来干涉高丽的国政。
高丽虽附东胡,但也不会真心愿意东胡人对高丽的国政事事指手划脚。
秦子檀看着院子外,高丽人加派了许多哨岗,严防这边跟东胡使臣接触,他也无计可施,郁郁寡欢的将驿丞打发走,心里想:若是再无作为,还不如去九州岛走一趟,有海商往来浙闽与九州之间,奢家对九州岛诸藩国的影响,要比对高丽大得多。
天将黑时,院外突然起了一阵喧哗,有刀剑出鞘的声音。秦子檀不晓得驿馆里发生了什么事,竟有人动刀动枪。
秦子檀推开窗户,就看见一队东胡武士拔了刀要往这边院子里闯,驿丞派来的守卫给推搡开,想阻拦,又不敢对东胡使臣的护卫队动武。
“他们要做什么?”秦子檀的扈从大惊失色,要纠集护卫到院子里,防止东胡人冲进来。
“回来!”秦子檀喊回扈从,东胡使臣总不会大动干戈在驿馆里派人杀他。
“敢问浙闽大都督府的使臣秦先生可在?”为首的一名东胡武士走到院子里,他年纪不大,二十岁左右,穿着精良的甲衣,是领头的,他插刀回鞘,朝这边抱拳问道。
“敝人便是,”秦子檀走出屋,站在走廊上,看着院子里的东胡武士,问道,“敢问东胡上使,来找秦某所为何事?”
“我是东胡副使那赫阿济格,”东胡武士抱拳说道,“这趟随正使那赫雄祈出使高丽。正使大人听闻秦先生也在此,特邀秦先生到前院一聚。没想到有几个不开眼的虫豸敢挡路,惊忧了秦先生,阿济格真是抱歉得很!”
“原来是大小那赫将军啊!”秦子檀笑道,“久仰大名了,秦某也正想过去造访呢……”心里大喜,也不提高丽官方阻拦之事。
那赫阿济格声名不显,但那赫雄祁却是东胡人的重要将领,广为人知。
秦子檀知道那赫雄祁,倒不是因为其他。
津海一战,那赫雄祁为主将,给林缚打得大败;阳信一役,那赫雄祁为副将,也给林缚打得大败。
任何研究江东左军在燕南四次战役的人,都不会对那赫雄祁视而不见。
认真说来,那赫雄祁用兵也算老辣,是东胡少有的用兵稳健性将领。那赫雄祁屡败于林缚之手,有种种因素,与当时的东线非东胡人主攻方向有很大的关系。
那赫雄祁两次惨败,害东胡精锐折损甚众,秦子檀原以为那赫雄祁会受到惩罚,会给东胡人雪藏,没想到东胡汗王会用他任使臣出使高丽。
两年前,东胡人破边侵燕南,虽然在江东左军手里折锐颇多,但整体上是大胜。
换作东胡人的其他将领出使高丽,未必会多重视淮东军司,那赫雄祁则必不会轻视淮东军司。
高丽作为东胡人最重要的藩属国,东胡汗王这个时节派那赫雄祁出使高丽,大概也是有些心思在里面。
秦子檀也没有回屋换官服,便随那赫阿济格到前院去拜见东胡使臣那赫雄祁。
驿馆里的高丽兵卒畏惧东胡武士动粗,驿丞闻讯赶过来,也不敢阻拦,派人去户部卿府上通风报信,他则一脸苦瓜相,跟着去前院。
那赫阿济格对高丽驿丞绝不客气,到前院,冷声说道:“你们可以止步了!”请秦子檀入内。
驿馆官吏当真没有敢跟着进去,得罪上邦使臣,还真不是他们这些人能担当的。
秦子檀随阿济格入内,心里也暗自揣测:那赫雄祁初来汉阳,就派副使来请,想必早就注意到淮东军司的崛起以及奢家与淮东军司在东海上的争战。
其他不说,大越朝能够维持,淮东军司在幕后支撑的津海粮道,便是燕京及燕北防线能够不崩溃的一个关键性因素。
东胡人没有水军,即使知道津海粮道对燕北防线的意思,也无计可施,但他们可以借助高丽的力量,组建大规模的水军,去打击津海粮道。
一旦津海粮道中断,燕北防线在东胡人的铁蹄面前,便如纸糊一般脆弱,难道那赫雄祁这次出使高丽,打的是这个心思?
秦子檀想到这里,心里打一冷颤,这里面事情复杂得很,让东胡人过早入关,对奢家不是好事啊!
第18章 弱国邦交
高丽为海东故郡,立国后,高丽国君又自称海东天子,故中原人习惯拿“海东”来称高丽半岛
东胡是高丽的上邦,待其使臣不敢怠慢馨薰雅室里,三名貌美如花的高丽舞女,穿着长拖袖的舞裙翩翩起舞,正缓缓下慢,展示出腰肢极致的柔韧那些个粗野汉子,看着裙下绷紧的腿部优美曲线,没有给优美的舞姿所感染,脑子里想着,要是衣裳剥光,以这个姿态欢爱才叫享受
火盆里炭火烧得正旺,滋滋微响,高丽的礼部卿大人左洪烈随后赶来,说是殷勤相陪,不如说是防止浙闽大都督的特使与东胡使臣接触太深入浙闽与东胡,一南一北,高丽夹在当中,实在要小心翼翼才行
那赫雄祁代表东胡汗王而来,坐在主案之后,礼部卿金承越与秦子檀在下首对案而坐,再之后是阿济格这些陪客
在金承越来之前,秦子檀便将儋罗岛之事大体告之那赫雄祁金承越过来,那赫雄祁倒抓到人追问儋罗岛事件的细节
金承越也是一脸苦相,那赫雄祁相询,他又不能推搪不答,遮遮掩掩、吱吱唔唔,背脊都出了一身冷汗来
此时的高丽,已非百年前敢与东胡人、大越争辽东的高丽了,早没有了当年拓土开疆的雄心壮志高丽国内当前是幼主当朝,国相左靖是王后的父亲,摄持朝政左靖四年前在清川江给东胡人杀得大溃,便丧了胆,在东胡人的扶持下,勉强保住国内的权势,便也彻底成了东胡人的走狗
弱国无邦交,此前附庸越朝时,越朝还自恃天朝礼仪上邦,每年朝贡都有不菲的回馈,往来朝贡又能开辟商路,实是互利之事
东胡人却是吸血吃肉的怪兽,每有使臣来,都是来喝高丽人的血、割高丽人的肉
这四年来,割土裁兵不说,粮秣参马、金银铜铁,给勒索去无数,甚至有近十万高丽丁壮,给肋裹进东胡与越朝之间的战事
东胡对越朝用兵,杀戮之外,还放纵劫掠给胁裹进战事的高丽人非但不以为苦,还视之为发家致富的捷径每逢东胡人到清川江两岸募兵,高丽人自备兵甲、马匹,应者云集
真正有远见的高丽人却清楚,唯有东胡人才能从这样的战事里真正获利,高丽在清川江一线的丁壮给消耗殆尽,以后还想从东胡人手里将清川江讨回来,就千难万难了
金承越实不知东胡使臣这次过来,还会对高丽提出怎样的非份要求,心里忐忑不安
那赫雄祁的目光落在舞女白皙的胸脯上,心里却想着别的事情
他此番过来,不仅要高丽人答应在关内郡组建大规模的水营,还要从高丽获得造船工匠,带回金州大连,辽东半岛的南端,与山东半岛的北端相距不足两百里建造船坞
燕南诸战,江东左军借船沿海岸快机动,令那赫雄祁印象深刻升帆鼓风,兵卒趁船夜行二三百里是桩寻常事,骑兵纵马夜奔二百里,还能剩几成战斗力?
从那时,那赫雄祁就想东胡能有水营
水师非东胡所长,境内又无造船工匠,善操舟之人也稀罕,善治水师之将领,那赫雄祁作为败之将,他提议建水营的声音实在微弱得很
让东胡人将目光投到海上,是那些贴着辽东半岛西海岸前往津海的诸多粮船
随着燕北拉锯战的深入,东胡诸王公大臣也逐步认识到津海粮道对南朝维持燕北防线的意义然而要断津海粮道,非水营战船不可,东胡要建水营,唯有借助高丽人的力量
高丽乃海东故郡,三面环海,传统的造船、出海捕捞业发达周遭群岛地形,易藏海盗,高丽也常年在沿海诸州县备有水军防备海盗侵陆以山南郡为最,不仅要防备海盗,还要防线海峡对岸的扶桑诸藩国
当前说来,高丽水军最大的缺点就是过于分散水军力量不够集中,受下面的郡县控制,王都汉阳府所掌握的水军兵力不过千余人,过于弱小了
高丽水军又以防海寇为主,缺乏坚船大舰,三丈以上,便算大船而在辽东半岛以西海域运粮的船舶,几乎就没有五丈以下的船型那些给运粮船队护航的战船,多为十丈以上的坚固大舰
那赫雄祁这次过来,要督促高丽人将国内水军力量都集中到关内郡汉阳府来,督促高丽人建造大、坚固的战船,督促高丽人为东胡建造一批大型坚固海船,督促高丽人为东胡训练一支水师,并为东胡提供造船工匠,在金州府筹建水营坞港
为了达成这个目的,那赫雄祁与阿济格出使高丽进行交涉,仅仅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英亲王叶济多镝率四万余精锐进驻清川江以北诸城,对高丽进行军事上的威胁
另外,数番掳掠,东胡王库里的金银颇多,要高丽人协助建水营,那赫雄祁这回也带了三五十万两银,要对高丽进行赏赐
三五十万两银说少不少,说多也不多
修造船坞、港口、营城一并齐全了,一支万人左右的精锐水营,从无到有,花百万两银子不是什么难以想象的事情
想淮东军司所属的造船工场,前前后后差不多投入近六十万两银孙、周等族以及崇州,差不多将从津海粮道里的得利都投了进去,才在短短两年时间里,形成当前的造船规模
但三五十万两银,用来收买高丽国内的官员却足够了
那赫雄祁虽是统兵之将领,但处事不鲁莽,也习过政事,才给叶济尔汗王亲点任这使臣他心里清楚,要胁高丽君臣就范容易,但也要平息高丽国内的反对声音,才能让这桩事顺利的进行下去
那赫雄祁来汉阳之前,还不知道儋罗岛战事,这时知道,知道是促使此行目的的绝佳借口
“儋罗素为高丽所辖,淮东横插一脚,不顾道义,偷袭海阳水军,侵夺高丽国土,又困郡督及四千将卒于岛上,高丽国主,意欲何为?”那赫雄祁瓮着嗓子问礼部卿金承越
金承越心里苦涩,什么事情让东胡使臣掺一脚进来,都不是什么好事,只好说道:“用兵之事,非礼部能问,下官实不知如何回答上使……”
“那礼部卿安排,我明天就想见到左相,”那赫雄祁又说道,“礼部卿非喜风月之人,为何还留下来扰我们的兴致?”言下之意,要撵金承越离开
金承越已无暇去怨恨那赫雄祁的无礼,便告退离开弱国无邦交,每回给东胡勒索,为平息国内怨火,负责与使臣直接交涉的礼部卿,常常成为替罪的糕羊
金承越也实在不知道等东胡这次使臣离开,自己会不会成为平息国内怒火的替罪羊而陷身牢狱?
金承越离开,那赫雄祁便挥手让那三个貌美如花的高丽舞女离开
谁都晓得这些舞女以及驿馆内的官妓都是高丽人的密探,商议事情时,怎能让她们在场?
“浙闽与淮东在东海时有海战,”那赫雄祁看着秦子檀,这么个人物,不甚出名,但能作为特使,代表奢家渡海来高丽,定非简单人物,“淮东水军之虚实,雄祁想请教秦先生……”
与东胡交好,符合“远交近伐”的策略,东胡即使破了燕北防线,山东还有梁氏,淮东实是当前两家共同的敌人
秦子檀略理思绪,说道:“淮东两三年间崛起,不是偶然贵军在燕南稍有受挫,细察,无他,唯淮东借水营战船,沿海岸机动,转运之便,尤胜过骏骑也闽师与淮东争斗,奔逐于东海之上,失利也在于战船不及淮东坚锐淮东水军之强,一在船坚如礁、二在船快如奔马、三在船大如履平地综而观之,淮东之战船巨舰,行于风浪之上,尤其便利,这是别家远不及的地方究其根本,淮东重视海战,目光也放在海上,别家不及也……”
“奢家能有当前的局面,也是从海上得利,比淮东要根深蒂固得多,在海上争斗怎么会不及淮东?”那赫雄祁疑惑问道
那赫雄祁已经算是勤于思考的东胡老将了,但从陆地到海洋,作战模式有着翻天覆地的变化,战略思想以及争夺的利益根本,也是迥然不同那赫雄祁受陆上马步作战的思想所囿,看不到淮东水军的虚实,实在不能怪他
那赫雄祁的认识虽不深刻,但换了东胡其他将领过来,不及他;不然东胡汗王也不会选他来任此事
除淮东军司的将领受林缚影响甚深外,当世又有几人能深刻领会制海权的重要意义?
要说有,秦子檀要算其中翘楚,他也是在长期与林缚博弈、争斗中,吃了很多亏,才达到当前的认识深度
对那赫雄祁的这个问题,秦子檀一时也犹豫,不知道要不要据实相告
当世以土地、丁口为核心资源,每战,以争夺土地、丁口为要,遂治军重在骑兵、步卒南方多江湖河流,遂有水营配合作战,重心仍在“土地、丁口”上
奢家弃陆走海,其核心目的,也是从海上打开登陆浙东的通道,一旦在浙东站稳脚跟之后,治军扩编的重心,立即转移到陆上
过去一年,奢家所控之土,广及千里,拥有十万步卒精锐旗下水军虽然仍维持两万兵力规模,但在战船建造以及在海岛建造塞堡的投入,反而不如前几年
多的是从浙东征集民船编入水营,哪里及得上淮东大规模建造船场,为水营专门修造坚固的快战船?
过去一年,浙东水营的远海航行能力,非但没有得到增强,反而有所削弱,多是以近海及江河湖口的防御为主
相比较之下,淮东经过两年的发展,已经能组织万人规模的大军跨海东征了
这里面的差距,秦子檀看在眼里也深感痛心
但是没有办法,奢家即使整合闽北、浙南之后,能利用的资源也是有限的
奢家的战略重心已经转移到陆地,南面要对付虞万杲残部,北面要同时对付浙北之董原、徵州之江东郡兵、江西郡兵,最后才是淮东在嵊泗诸岛构筑的防线
奢家过去一年在军费上投入将近三百万两银,水营大约能占两成,约六十万两
两万水军兵卒粮饷、兵甲、器械,就了四十万两银,能用来修造战船的银子,只剩下二十万两
水军需要战船数量很大,银子又少,只能造便宜的、单位运力能载多兵卒的战船
不要看淮东军司过去一年,步卒扩编度极快,但其资源投入的重点还在水营上仅淮东去年在观音滩船场的投入,就达到令人瞠目结舌的地步
淮东军司所属的观音滩船场,此时已经能同时建造六艘五千石以上载量的大型海船,一年能造十八艘而奢家在接管明州府的造船场后,每次也仅能造两艘大型海船,造船的周期也要比淮东长,一年只能造四艘
要说两家在水军发展上的差距,没有比这个直观的了……
淮东为何能在水军如此大手笔的投入资源?说到底,淮东当前的根本利益在海上
秦子檀暂时还无法准确估算津海粮道带给淮东多大的利益,但绝对不会少维持津海粮道顺利运转下去,是淮东发展水军最根本的动力
此外,就是海上商路的利润无穷,这也是淮东发展水军的重要动力
朝廷虽一直禁海禁商,但晋安早年一直都有私商跨海到琉求、扶桑贩卖货殖取利海上商路之利,秦子檀略知一二
到后期,扶桑藩国混战、海盗滋生,使得出海风险巨大,海贸规模才锐减
林缚此次率大军跨海而来,震慑的意图加明显一旦给淮东军司以儋罗岛为核心,理顺海东区域的海上商路、扩大海贸规模,淮东就能从里面源源不断的获得巨利
秦子檀想了片刻,觉得东胡人若对海上水师没有深刻的认识,就不会下死力气去限制淮东在海上的发展,遂将多年来对水营发展、海战及其海上争夺利益之根本的诸多心得,倾心相告
这一谈,便是一夜
第19章 各怀心思
“淮东船大、坚固,在海上顺着风,比奔马还快。就算将高丽郡县所辖的水军都集中起来,人数上能占优,战船吃亏太多,犹不能胜,当奈何之?”换了两回高烛,窗外已有晨光泄进来,那赫雄祁还抓住秦子檀不放,询问海战的细节;也无困意,便拿儋罗岛攻守战事,跟秦子檀请教。
“淮东海上战船大且坚,是其利也。然而为提高船速,淮东船底造脊,以利破浪,吃水甚深,不利浅滩、陆河作战,”秦子檀仔细解释道,“高丽集结水军,平时可以藏于易封锁河汊口的陆河,战时利用潮汐起伏,利用船小进出浅滩便捷,与淮东船灵活接战,未必就落在下风。”
“出不了海,总是处于劣势,”那赫雄祁琢磨着秦子檀所说的这种战法,跟陆上依城而战差不多,虽能扳回一些劣势,但受局限太大,又问道,“高丽当前要解儋罗之危,集结水军往援儋罗,救出海阳郡督,当如何为之?”
“从海阳到儋罗,不过两百里水路。风顺之时,在海阳选择风顺之时出海,不过半日时辰,淮东水营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将兵力集结在海阳与儋罗之间的海域上,让这边连半天的空档都找不到,”秦子檀说道,“只要海阳郡督守住西归浦城不失,高丽当避免与淮东在海上接战,而是利用时机,往西归浦输送兵力。只要争夺得对儋罗岛的控制权,淮东在海东没有了立脚之地,水营自然就不可能再孤悬海外!”
“……”那赫雄祁是老将,边听边思考秦子檀的话。
“说起来,这些都是权宜之计,在作战时机、地点选择上,都被动得很,”秦子檀说道,“建一支能与淮东相抗衡的水营战力才是根本!”
“秦先生所言甚是……”那赫雄祁点头赞道。
“海东三面环海,多受海盗困扰,郡县多备水军,也有识水战之将领,山南郡都尉催权臣便能算海战名将,”秦子檀说道,“那赫将军若能说服高丽用催权臣来领水军,取胜的把握更大一些!”
“催权臣?”那赫雄祁将这个名字记了下来。
白天还要与高丽国相见面,负责安排日程的扈从提醒了好几回,那赫雄祁才恋恋不舍的放秦子檀回馆舍休息。
秦子檀离开,陪坐了一夜的阿济格感慨说道:“这个姓秦的,倒是有两把刷子啊。汗王有心招揽有才学的汉人,是不是可以……”
那赫雄祁微微一叹,摇头而笑,说道:“招揽不过来的!”
秦子檀对海战的认识,在当世人里,已经算是少有的深刻跟全面。
那赫雄祁近来对海战、水营颇为用心,但无成例可循,苦思冥想,所得也不过皮毛,与秦子檀谈了一夜,有毛塞顿开之感,知道若能拉秦子檀归附东胡,东胡建水营则能事半功倍。但奢家吞并浙闽,拥兵十数万,野心甚大,秦子檀在奢家颇受重视,地位不低,东胡拿什么让他弃奢家来投?
招揽不过来,不意味着不能合作。东胡给挡在燕北之北,奢家给封在浙南之南,当前没有直接的冲突,又有淮东这个共同的敌人,牵制、打压淮东军司的势力,是双方的共同目标,就有合作的基础。
那赫雄祁心里犹豫着,是不是借这个机会,劝汗王与奢家结成盟邦?
这时候,有人从屏风后走过来,将一叠纸捧着递给那赫雄祁,说道:“听将军吩咐,昨夜所谈,都一字不漏的抄下,请将军查阅!”
“你速整理一遍,原稿也不要丢了,”那赫雄祁怕手下人理解有误,改了秦子檀的原话,造成岐意,让人将原稿也留着,吩咐道,“我与高丽国相见后,你读来给我听一遍。若无误,派快骑送往辽阳,面呈汗王!”
出了前院,秦子檀揉了揉太阳堂,一夜未睡,人终是困顿得很。他身后扈从问道:“先生毫无保留的相告,若让东胡人建成一路精锐水营,对浙闽未必是利啊!”
“淮东水营有那么容易啃,就不会像今天这般让人头疼了,”昨夜一席话,秦子檀确实没有保留,差不多是他近年来对海战思忖所得,自谓站在众人之上,不然不足以令东胡诸人动容,但他这么做另有心思,笑着跟身后扈从解释道,“一支精锐水营不是那么容易建的,东胡没有船场,没有工匠,没有熟练水手,也没有水师将领,那赫雄祁此来,更多的还是想利用高丽的水军力量去扰袭津海粮道,达到削弱燕北防线的目的……”
“津海粮道有靖海水营、登州水营的双重防护,哪那么容易给扰袭?”扈从跟着秦子檀学兵事,见解也颇为深入,“高丽水军散而弱,战不过登州水师,更不能跟靖海水营相比,再说高丽人未必甘心受东胡人驱使。”
“即使他们听了昨夜一席话,有心建水营,也非短时间里能竞功的,”秦子檀笑道,“我观东胡在燕北一线的战事,他们若是坚持以重兵围困大同,吸引李卓调派援兵过去,在大同周围对援兵打歼灭战,消耗朝廷在北线的兵力,更为上策。他们真要大耗力气去建水营,能不能建成,还是两可,更重要的是削弱其对大同方向的战事投入,对浙闽难道不是一桩好事?东胡人若是自己不建水营,而选择督促高丽人来建水营,高丽人若得强大水师,东胡人对高丽的控制必然减弱,又有何乐而不为?”
“先生妙计也!”扈从赞同。
“当前牵制并打压淮东,乃两家的共同愿意,看近日是不是有机会派船出海回晋安,跟侯爷请示此事,”秦子檀说道,“若能与东胡订立密盟,高丽对淮东的态度,则能由东胡主导之;我再去九州岛,说服那些扶桑藩国,则能事半功倍……”
“这时候渡海,怕是凶险!”扈从担忧说道。
“从儋罗西端到东端,就有一百六七十里地,再往东,滔滔大海凡数百里,淮东战船能尽封锁之?”秦子檀微微一笑,说道,“眼下关键要促成高丽对儋罗岛大举用兵!那就足够让淮东头痛的!”
在东胡使臣那赫雄祁等人的促动下,高丽国内对儋罗岛战事的态度很快就一起来。
顾不上大雪封路,那些穿黑色甲衣的驿骑,陆续从汉阳府驰出,带着海东天子的敕令,调动郡县兵马,集于海阳,组建平淮军,意谓“平灭淮东”。
国相左靖自领平淮军,又任东胡使臣那赫雄祁为统军副帅。那赫雄祁出使高丽,有两千精骑随行,一并带上,先行赶往海阳郡,督促高丽对儋罗用兵。
此外,高丽又组建平淮水师,从各郡州县抽水军,调山南郡水军都尉任平淮水师统领,摆开阵式,要在儋罗岛与淮东军司大干一场。
与此同时,那赫雄祁使人暗中抄录的夜话手稿,也由快骑送到辽阳。
早在一千多年前,战国燕大将就在辽河拓疆设郡,筑襄平城,后改燕州城。各方势力争相逐之,大小战事不知凡几。待元氏立国,从高丽人手里夺到辽东,才将此城正式定名辽阳。东胡夺得辽东故郡,当年就迁都于此,以坚经营辽东、南窥中原的决心。
东胡人定都辽阳之后,就大肆经营之,先后在太子河东岸筑新城、宫城,如今辽阳已成燕北雄郡。
北宫御花园里,寒雪遮天,太子河畔的冬柳萧索枝条上,都积着霜雪。
听风亭四壁无遮,但地下置有暗炉烧炭取暖,人在亭中,没有当头逆风吹寒,丝毫不会觉得寒冷。
东胡汗王叶济尔在儒裳外罩着御寒的皮袄子,坐在听风亭里,手里拿着正是那赫雄祁从汉阳让人暗中抄录的夜话水营手稿,他的脸削瘦而色苍白,枯瘦的手指压在手稿上,跟身后伺候的爱妃说道:“这个秦子檀真是个人才,一夜谈话,将舟师治军、接战之事,不分粗细的说了一个通彻。辽东堪与他相提并论者,不过三五人而已。凭借这份手稿,辽东欲立一营舟师,也有迹可寻了……”
那赫氏轻裹着纯白色的狐裘子,她有些畏寒,说道,“他晓得辽东这时候心思都在燕西,却如此推心置腹的将海途之利说透,又详说治水师之道,我看他就没有安什么好心!”
“战国时秦韩相争,韩派间到秦国献策修长渠,以达到消耗秦国的国力、保存韩国的目的。秦国后来知道韩国此计,将这个细作捉来,要拿去问斩。细作反驳秦王:‘我献此策,能保韩国十年不亡,但能保秦国万世基业,于韩国是小功,于秦国是大功,何罪之有?’”叶济尔笑道。
“汗王下定决心要在金州设水师?”那赫氏问道。
“当前以督促高丽扩编水军为主,但金州也需即时设立水营,不用从燕西抽太多的力气,”叶济尔说道,“我王师若能破燕北南下,或与淮东、或与浙闽在海上终会有一战,总不能到那时才临阵抱佛脚!另外,你替我拟书给那赫雄祁,要他在汉阳与奢家订立密盟,条件可以宽松一些,以划淮为界也可,归根到底还是得靠实力说话。”
第20章 猛虎搏兔
福江岛西部,与久贺岛隔望相望的奈留山上,白雪皑皑,覆盖着黑色的土地与褐色凋尽叶片的树木以及灰暗的城寨。城寨前的山坡上,雪地给践踏得狼籍、泥泞,到处都是断刀残戟,插在地上、尸体上的箭支,密集得就像刚给收割的稻茬子。
数百具尸体层层叠叠,那些暗红色的血液,流下来,冲开积雪,留下惊心触目的痕迹。
福江岛海盗残军退守城寨。
儋罗王军两营步卒在儋罗王世子李继的率领下,收拢阵形。伤卒往后方撤退,有专人在战场收集箭支,大部分箭支还是可以重复使用的。
整理队形后,儋罗王军两营步卒主力继续往海盗在岛上的最后一处奈留山据点逼去。
淮东军一营步卒驻守在不远处的矮丘上,作为预备队,严密监视着整个战局的走向。
在更远处,在福江岛与久贺岛环抱的港湾里,十数艘庞大战船,就仿佛巨大的海兽驻泊在那里,不仅关注着福江岛上的战事,更严密监视久贺岛上以及涌在外海观望局势的海盗。
福江岛与久贺岛所环抱的这处港湾,极为优良,左右皆有丘陵环抱,能遮闭风浪。内部又开阔,似岛内大湖,南北两侧的口子小,拿大型抛石弩就能封锁。
用线砣探出一条能直接靠岸的深水航道,将残船拖走,津海号就直接靠着福江岛的西岸涯石驻泊。
搭设栈桥,百余护卫登上岸,沿岸设置碍障警戒带。
林缚就站在津海号的甲板上,看着岛上的战事。
海寇残兵退守城寨,步卒在岛上站稳脚,儋罗王世子李继与登岸协助作战的亲卫营指挥马泼猴,跑过来登上津海号汇报战事。
马泼猴看了看天,说道:“就剩下三百多残匪退了回去,不过看这天气,攻寨子要等明天!”
“也许应该派人去招降!”儋罗王世李继说道。
儋罗君臣正式接受朝廷的册封,依制,儋罗王太子改称王世子。
儋罗王军扩编后共设五营,儋罗王室将原有的七百多护卫军编入第一、第二营。又有淮东军司十名武官编入这两营做军令官,负责战术及编训之事,这两营步卒自然成了儋罗王军的精锐。
战斗力有基本水准的保证,高丽人正在海阳郡南部诸城集结兵力,大雪天气,进程颇慢,还需要些时日才能对儋罗岛形成威胁,林缚先将儋罗王军里的这两营精锐拉出来打海盗。
使儋罗王军有实战练军的机会,也减轻亲卫营的作战压力。
扶桑王国经过南北朝的混乱之后,已经分裂成数十藩国割据对立。九州岛就有四大藩国,这些藩国对本土之外的周边岛屿控制力很弱。
海盗势力滋生,这些边缘岛屿自然成了海盗的据点。
福江岛位于九州岛西北部海域里,是五岛列岛五座主岛之一,以福江岛为据点进行盘踞的这股海盗势力,其首领是浙东明州府人申贺明。
这股海盗早年也作恶于两浙沿海,算是东海寇的一支。在奢家早年向东海寇势力渗透时,申贺明不愿给奢家收编,便跨海东撤,将福江岛作为主据点来发展,主要通过向过路商船收保护费、掠夺九州、高丽沿海地区来生存。
高丽海阳郡甄封十一月大侵儋罗岛,申贺明给甄封收买,派兵参与围攻济州塞。
如今甄封与海阳郡兵给困在西归浦城,申贺明倒是逃脱返回福江岛。
林缚本就有意打击海东区域里的海盗势力,将儋罗岛东接九州岛的商路彻底的理顺,有这么好的机会跟借口,怎么会放过?
林缚待控制住儋罗岛的形势,将海阳郡兵彻底的封锁在西归浦城里,就率部来打福江岛。
福江岛距离儋罗岛东海岸约四百多里,沿着九州岛北岸边缘海域,有一股自西往东的洋流,即使微风时节,从济州港出发东行,也只要一天多些的时间而已。
儋罗王世子李继建议招降,林缚想了想,说道:“这股海寇不给彻底打残,怕是不会轻易受降。不过试一试也好,派人过去谈,招安不要想,我要自申贺明以下,福江岛海寇大小头目都弃械投降,接受淮东军司的处置!他若投降,我饶他一命;他若不降,等到明天太阳初升后,你们便拿他的头颅来见我!”
宋佳凝望着岛上的皑皑白雪,以及近处给践踏得狼籍的血腥战场,秀眉微微的蹙着,如此血腥让她有些不大适应,但也站在林缚身边,不回舱里去。
看到儋罗王世子李继与马泼猴回到岸上,安排人上去招降,宋佳说道:“申贺明当初没有投奢家,这趟又给秦子檀说服,助海阳郡去打济州城,瞻前顾后,游离不定,偷鸡不成折把米……”
“事事都能前瞻,识得大局,就不用来做海盗了,”林缚微微一笑,说道,“奢家初时向东海渗透时,哪有今日的势头?申贺明不投奢家也是正常。就算那些早期投奢家的海盗头子,你数数看,又有几人真正受奢家重用?一旦部下给消耗光,还不是给奢家踢到一边去?如今奢家占了浙东,有了些气象,申贺明本是明州府人,这时候投奢家,也是想有回明州光宗耀祖的机会,也难怪他会心动……”
“时也,势也,大部分人不过是随波逐流罢了,也只能随波逐流。”宋佳颇为感慨的说道。
“你说秦子檀在高丽,会折腾出什么妖蛾子来?”林缚问道。
林缚控制儋罗岛形势之后,高丽虽对儋罗岛严阵以待,但是高丽的海商,还有那些亦商亦寇的势力,在利益的驱动下,并不介意做淮东军的耳目。
林缚在儋罗岛得到高丽国内的消息,并不难,早些日子已经知道秦子檀代表奢家出使高丽的消息,也知道秦子檀曾在海阳逗留了许多天、给海阳郡督甄封待为上宾之事。
要说甄封最终下定决定打儋罗岛,没有秦子檀在里面捣鬼,鬼都不信。
“奢家将重心从东海转移到陆地,秦子檀再努力,也有限度,”宋佳感慨说道,“倒是东胡使臣到汉阳府后,很可能给秦子檀说动。在东胡使臣的督促下,高丽打儋罗岛的决心不会小……”
“恰好给我们围点打援的机会,”葛存信说道,“高丽人素来没有什么骨气,不一次将他们打痛了,他们就学不乖!”
林缚微微摇了摇头,他此时确实是有围点打援的心思,但细思起来,不管围点打援能不能取得预想的胜利,真正的问题都会在这一战之后才会来临。
葛存信是优秀的水营将领,战术上的素养够,但能统观全局进行战略层面的思考,整个淮东也就廖廖数人而已。
林缚倒不会怪葛存信对全局的见识不足,关键是他自己要对麾下将领,要有一个全盘的认识与掌握。把将领投放到正确的战场上,是统帅的责任。
“就秦子檀来说,将高丽拖入对淮东的战争中来,就是帮奢家立了大功,”宋佳继续解释道,“即使这趟围点打援能大败高丽人,但高丽是东胡人的藩属国,北部边境在东胡铁骑的威胁下,没有跟淮东缔结和议的可能。接下来,高丽与淮东在海上的军事对抗,只会越演越烈……”
葛存信似有所悟,说道:“大人扶持儋罗岛,这时来打福江岛,又派人去联络九州岛筑紫国的佐贺家,是担心海东地区的军事对抗不受控制?”
“奢家是借力打力,我们也应该要借力打力才成,不然兵陷三路,实不能算一桩好事,”林景中说道,“就怕佐贺家不敢伸出头来。”
“九州岛又非只有佐贺一支势力活得憋屈,总有其他想出头的势力会有投机取巧的心思,”林缚点点头,说道,“除非李兵部在北面取得对东胡人的关键性大胜,不然高丽很难摆脱东胡人的控制,但高丽人未必就甘愿受东胡人的控制。另外,高丽人也不可能压上国运,与我淮东一战……”
“我若是东胡汗王,便勒令高丽大建水军,威胁津海粮道的侧翼。津海粮道一断,燕北防线在东胡人的骑兵面前,就跟纸糊一般,”宋佳说道,“淮东军此次跨海登上儋罗岛,实际上已经给东胡人督促高丽大建水军一个绝佳的借口。将矛头转向淮东,也是高丽国内那些受东胡人控制的高官贵族,转移国内矛盾跟视线的一个绝佳手段……”
“怕是给你说中了,”林缚说道,“你这张小嘴真是不讨喜啊!”
宋佳粉脸一红,葛存信、林景中等人也不吭声,大人这话说得跟宋姑娘**似的,他们能吭什么声?
“东胡人以往对海洋认识是有限,但他们不愚蠢,”林缚倒是恍然不觉他说什么话有什么不对的地方,继续说道,“相反的,东虏两代贼王的见识都不凡。我在淮东任孙打炉为官,掀起轩然大波,你们去读读东虏贼王的招贤令。‘凡有一技之长者,不论老少、士民、胡汉,愿为辽东所用,皆可取为官长’,这份见识端是不凡。你们要认真的读一读,莫要以为辽东地处荒远,便是生蛮,东虏贼王的见识,远非庙堂之上的那些榆木疙瘩能比。”
林景中感慨道:“东胡人在三四十年前,还以渔猎为生,都不会冶铁。大同一役,东胡人的枪矛已经都用精铁来制,也唯有那些死不开窍的人,才将东胡人视为生蛮……”
林缚负手望向福江岛上的奈留山,山头覆盖着皑皑白雪。
高丽人正在海阳集结大军,他要利用这个空档,从九州岛上,替儋罗拉一个盟友,才能在以后的对抗中,减轻淮东在这一区域的军事压力。
筑紫国主政的佐贺氏,算是九州四大藩国里相对最弱小的一支。
福江岛盘踞的申贺明所部海盗不过千人,这次随林缚过来剿寇的水营加上步营,有五千精锐。
林缚摆出猛虎搏兔之姿,用意甚多,其中一个就是做给佐贺氏看的。
第21章 杀鸡骇猴
申贺明所部海寇在福江岛的据点,分水陆两寨。林缚率大军前,午后就将水寨攻破,又在水寨与陆寨之间的谷地发生激点,最后给退守陆寨的残寇不过三百余人。
奈留山势也不险,一旦陆寨给攻破,残寇也无法退到奈留山、据险死守——
面对如此绝境,匪首申贺明倒是有意接受招安。
只是林缚提出“任由淮东军司处置”的苛刻条件,申贺明当然不肯接受,将招降使者逐出,打算做最后的挣扎。
申贺明的反应,林缚也不觉得意外,他对登上船来回禀的儋罗王世子李继说道:“申贺明沾着儋罗人跟济州塞驻军的血,没有资格享受招安的待遇。他既然不肯降,那就取他的脑袋过来……”要儋罗王世子李继与马泼猴做好攻寨的准备,不要将希望寄托在招降上。
林缚决意要打歼灭战,儋罗王世子李继也不说什么。王军以后还要去攻打西归浦城,这次拿福江寨来练一下手也好,便在军令官的辅佐下,去安排攻寨准备。
与福江岛隔海相望的久贺岛上,还盘踞着一股势力更大的海盗。
这股海盗的头领迟胄是广南郡人,早年在南洋做海盗,得罪交趾国的王室,在南洋生存不下去,带部属转到东海。迟胄以久贺岛为据点,并控制久贺以南的几座岛屿,迄今已有十二年的历史,算是左右老牌海盗。
迟胄事前受到警告,也是看到淮东军气势汹汹而来,没有敢跟申贺明联兵,此时退守岛上,观望形势。
此外,还有其他海盗势力的探子或在附近岛屿上,或放哨船在远海,观望这边的形势。
福江岛若给彻底打残,面对强势跨海而来的淮东水军,这些海盗没有联合起来抵抗的意志,就要考虑是不是从这一海域退出去,往南寻找新的生存空间。
天气薄阴,皑皑白雪在夜色里折射着微芒,使得四周亮如月夜,压抑的死亡气息在福江岛上弥漫。
即使攻打福江寨这种战事,不用林缚亲自指挥,夜里他也没有躺下来休息,借着油灯的光亮,反复研判海东的局势。
破晓后,亲卫营才开始将蝎子弩的组件运上岸,在福江陆寨东侧的坡地组装蝎子弩。
蝎子弩只能算小型投石弩,发射石弹以三十斤为限,但对相对薄弱的寨墙,却有足够的破坏力。
在崇州,蝎子弩已经实现了组件化生产,易损部件都改用铁铸,一架蝎子弩重才千余斤,制成组件,用战船运输更为便捷,损坏也更容易修复。
当十二架蝎子弩在福江寨东侧的坡地架起来,六十枚石弹的校准试射刚完成,都不到一半的石弹打进寨子里,寨中残寇的作战意志就告瓦解,挑出白旗来请降。
听到消息时,林缚拿着佩刀走出舱室,执刀站在甲板,在晨光里,能看到奈留山西麓的福江寨大开寨门,大小海盗头目们将刀举过头顶,从寨子里走出来,以示投降。
林缚沉默的看了片刻,让儋罗王世子李继派人去接受降寇。
林缚午前小睡了一觉,午时起床来,福江岛战事也彻底收了尾,林景中等人过来请示如何安置投降战俘。
共有三百余残寇最后投降,此外还有三四百从各地掳掠来的人口。
这些丁口以妇女为主,有高丽人,有扶桑人,有琉求人,甚至还有从南洋掳掠来的,也有不少是从两浙、江东沿海地区掳掠来的。
男丁给掳掠来,要么胁裹入伙,要么给当成苦力使用。而掳掠来的女人,往往给首领作为赏赐,去拢络部属;更凄惨的则是给充当营妓,供最底层的海盗享乐所用。
福江岛也是申贺明在三年前从别的海盗势力手里夺过来的,他的部属有亲自招揽来的,有吞并其他海盗势力而来,有胁裹入伙的,成份十分的复杂。也有一些人就在福江岛出生,父亲是海盗,母亲是给掳掠来的女人。
九州、高州、济州之间,海东地区的海盗势力,差不多都是这种状况。
“以申贺明为首的大头目及其家属,一律判处流刑,送往崇州交给长孙庚接管,”林缚翻看着战俘名册,将申贺明为首的十余名大头目,拿朱笔勾画出来,又吩咐其他战俘的安排,“其他人等,已结成夫妇并生有子嗣的,劝和不劝分,多妻者,只许留其一,许他们留在福江岛落根。看改造情形,两三年后给他们自由民的身份。坚决要与降寇归清界限的妇女,有子嗣的,则携子嗣与给充当营妓的女人,一并送到儋罗岛暂作安置。待有船过来,再送回崇州安置。剩下的人,都交给儋国罗来接受……这么处置,你们看有什么不妥?”
“多谢上使。”儋罗王世子李继说道。
儋罗国受丁口限制,国力弱小,接下来战事频繁,人口缺乏的限制会更明显。林缚如此安排,儋罗国差不多能得到两百多丁壮,是一笔不菲的劳力财富。
林缚笑了笑,他拉儋罗王军出来冲锋陷阵,儋罗王军昨日伤亡也有好几十人,这时候不能不分给他们战利品。
说起来残酷,人口又确实是最重要的战争资源。
林缚说道:“大军还要在这里停几天,工作做细一些,不要粗糙了。”
林景中、李继、马泼猴等人转身刚离开舱室,葛存信就进来禀报:“有船刚从九州岛北海岸过来,是佐贺氏派来的使者,我们派去联络的人也在船上,要求面见大人……”
“见风使舵之辈,也好,容易应付一些。请上船来。”林缚就等着佐贺氏入彀,振衫而立,让葛存信带人上船来。
高丽受中原影响最深,国内王室、贵族,用汉姓、习汉书者颇多。以九州、本州等岛为主体的扶桑,长期以来名义上也视中原政权为宗主国,文化上所受影响却比高丽小得多。
倒是九州岛东北部的筑紫以及南部的大隅两藩国,因为地理上的便利,与中原海商交往甚密,境内会说中原官话的人不少。
山下敬吾是佐贺氏的家臣,三十岁左右,脸面清朗,依着中原的礼节,给林缚作揖见礼,跪坐到舱室当中,将携带来的礼盒揭开,说道:“天朝上使助我邦剿灭海盗、夺回故土,佐贺家主万分感激。佐贺家主备下薄礼,令敬五献给上使。待上使班师回朝,佐贺家主别有朝贡珍物,请上使携归……”
林缚看着长匣形的礼盒里那十数颗闪闪发光的大珍珠,没想到佐贺氏打海盗不出力,倒抢着过来收复故土了。要是福江岛轻易还给佐贺家,他费这么大劲干什么?
“福江岛海盗给高丽人鼓动,奔袭儋罗岛,佐贺家在哪里?福江岛海盗勒索过往商船,以十抽三比例,跟过往商船强征过境钱,佐贺家在哪里?海盗盘踞福江岛,掳掠妇女奸/淫,佐贺家在哪里?”林缚盯着山下敬五的脸,连着问了他三个问题。
“比起天朝上邦,筑紫是弱邦,不能独力剿匪,也是不得已的苦衷,还要上使体谅!”山下敬吾不亢不卑的说道。
林缚微微一笑,筑紫虽是小邦,但能容忍海盗在家门口筑巢,实力弱小仅仅是一个因素。从海盗贸易里,佐贺氏能廉价获得一些紧缺物资,甚至与海盗分利,利用家门口的海盗势力,去掠夺、打击敌对藩国,都是不容忽视的因素。
“原来是这样,我也能理解佐贺家的苦衷,”林缚说道,“我将向朝廷请旨,在福江岛驻一部精锐,确保福江岛不再落入海盗手里,也顺带帮佐贺家扫荡家门的海盗残余,想必佐贺家不会拒绝吧?”
给林缚盯着,山下敬吾的脸色也阴晴不定。
佐贺氏能勉强容忍不成气候的海盗在家门口筑巢,但给淮东军司直接在家门口的驻军,性质又大为不同。
跟儋罗国的弱国心态不同,九州、本州诸岛的藩国领主们,稍有野心的,都想着统一扶桑诸岛。
佐贺氏虽在九州四藩国里实力最弱,但佐贺氏的家主仍有统一九州岛的雄心。
包括福江岛在内的五岛列岛,距九州本岛很近,隔海都能望见,说是卧榻之侧,一点都不错。
不过话又说回来,申贺明所部海盗盘踞福江岛三四年,也不过六七百战兵,佐贺家还不能从海盗手里收复福江岛,又能有多大决心,从淮东军司手里将福江岛要回去?
说白了,也就先派一个家臣过来试探这边的底细,好讨价还价罢了。
“哪敢劳王师将卒背井离乡远驻于此?”山下敬吾坚持不懈的说道,“筑紫小国虽不成气候,上使班师归国后,也会尽一切可能守住福江岛。请上使放心,福江岛再不会落下寇手,祸害商民……”
“要我放心也容易,”林缚说道,“久贺诸岛还有多股海盗盘距,佐贺家能灭了其中一支,我二话不说,即刻率水营大军回儋罗岛去,将福江岛还给佐贺家!”
“呃!”山下敬吾怔了片晌,不知道如何应对。
这个世界总来都是靠实力说话的,没有实力,辩士的口舌工夫再伺候,也只更适合用来伺候妇人。
“我弃文从武久矣,学不会弯弯道儿,有话便在这里跟你们挑明了说,”林缚眉头一蹙,扬声说道,“九州岛铜贱铁贵,而中原铜贵铁贱,打开商路,用海船往来运贩,互通有无,是大利之事。于中原有利,于九州岛诸藩邦有利。这里面道理,想必佐贺家能明白,不然不会暗中与海盗交易钱货,互通有无了。若非海盗威胁商路安全,朝廷何需要我万里迢迢,跨海而来?佐贺家或对朝廷已无敬崇之心,我想九州或本州诸岛,十数藩国,不会个个都学佐贺氏,吝啬得不肯借一座小岛给朝廷王师暂居……”
“上使息怒,”山下敬吾说道,“佐贺家主也是不敢劳烦王师,并无他念。”
“哼,”林缚倒是越说越来气,手撑着桌案子,几乎就要站起来,眼神如电,盯着山下敬王,冷声道,“中原地广万里,难不成佐贺氏以为朝廷会贪九州的尺土之岛?”
“上使想借福江岛驻军到几时?”山下敬吾问道。
“海寇靖平,朝觐、通商之路通畅无忧,王师自然不会糜费军资,远驻海外!”林缚说道,“除此外,奢家叛军借海商运货贩售于扶桑,取利而害中原,也是朝廷所痛恨,不绝之,则不撤军!”
这会儿有人进来禀告:“久贺岛派人过来,要求面见大人!”
林缚朝山下敬吾说道:“山下回去要佐贺家主想清楚了,就不留客了!”示意送山下敬吾离开,让人将久贺岛来人请进来。
久贺岛以及久贺以南诸岛,给另一股以迟胄为首的海盗势力盘踞着。山下敬吾听着久贺岛的迟胄这时候派人来面见林缚,心里迟疑揣测,也只能告辞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