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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战争阴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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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寇兵来袭,鹤城司都监宋小波三魂丢了两魂,给几个想逃命的幕僚拿话一哄一吓,头脑热,也不计什么后果,就带着家人、幕僚、仆役匆忙偷偷出了城,坐船往西逃。

    那几个心里明白的幕僚逃出来后,当然不会跟着宋小波去维扬府再受株连,到九华时就分道扬镳,弃宋小波而走。宋小波这时候再遇到王成服,也不需要王成服劝说,他心思稍定,也能想到守城官不战弃城先逃的罪名有多大,怕是身家都散尽,都未必能保住项上人头。

    思前想后,宋小波觉得去维扬九死一生,比守鹤城还危险,当然不敢去,他还幻想着弃官而去、隐姓埋名,做个富家翁,又觉得此策行起来甚难,委实难下决心,听王成服一劝,便仓皇上岸,到崇州来撞运气。

    就算林缚不肯答应出兵帮他夺回鹤城,情形也不至于会坏到哪里去。

    林缚为了最终达成图谋鹤城草场的目标,在密室思虑许久,最终决定听从王成服的建议,替鹤城司都监宋小波掩饰弃城而逃的罪名而拉拢之。

    林缚与王成服走回议事大厅,跟守在这边的众人说道:“鹤城与崇州毗邻相处,鹤城司都监宋大人亲自来崇州请援,我们不能袖手旁观……”

    曹子昂心里透亮,刚刚与傅青河、孙敬堂私下里交换过意见,听林缚这么说,便将早间哨探从鹤城西递来的信报从案头翻出来,问道:“这也要曲笔修改一下?”

    “嗯。”林缚闷声点了点头,既然要替宋小波掩护罪名,不仅要出兵帮他夺回鹤城,也要颠倒黑白,将他弃城先逃之事曲笔修改掉。

    “国事皆坏此等鼠辈之手,林兄不将他直接绑送到都察院治罪,怎么还要替他文过饰非?”在堂下等候消息的赵舒翰等人见林缚转眼就变了主意,讶异的质问道。

    “唉,”林缚这时候还不能将欲谋鹤城草场的意图跟在场的顾嗣元、赵舒翰等人透露,只是苦笑道,“鹤城军塞失守,崇州腹腋难安,欲早日将东海寇赶下海,有些事情就无法率性而为——鹤城司守军大溃,但伤亡不大,都散于崇州,有宋小波出面,收编溃兵就容易实行。鹤城军塞内存粮不多,要限制寇兵就地筹粮,就要清野,将左右诸都亭的军民悉数撤出,这事没有宋小波出面也行不通……”

    “宋小波弃城而逃,使军心溃散而失城,如今却成了他夜间出城到崇州来请援,援兵未至,守军意志不坚,致城给寇轻夺——这其中的确是千差万别,”顾嗣元说道,“不过,就算这边替他掩饰,鹤城司失守的真相也会从他人之口流传出去,到时候又怎么替他开脱?”

    “这世道本来就是黑白清浊不分,”林缚叹道,“只要宋小波留在崇州积极收拢残兵,协助我反攻鹤城,便是让他逃过一劫又如何?”要王成服去偏厅将宋小波与吴梅久请回来议事。

    林缚都拿定了主意,赵舒翰他们只是来崇州参加婚礼的客人,心里反对,但也不能当面争执什么,也留下来一起参详御寇之事。

    宋小波见林缚改变了主意,还竭力替他掩饰大罪,走回来当下就又跪倒在地,朝林缚“嘭嘭嘭”叩了几个响头,说道:“林大人待我如再生父母,不要说来世了,这世给林大人当狗当马,也是下官的荣幸……”说到激动处,眼泪鼻涕都糊到一起。

    吴梅久也遏制不住的露出鄙夷之色,心里也奇怪林缚怎么就突然改变了主意,明明刚才还恨不得将宋小波撵出去?

    “宋大人,坐起来说事,”林缚要左右将宋小波从地上搀起来,给他搬来凳子,问他,“宋大人可将印信携带在身上?为防止东海寇就地征粮,固守鹤城军塞,需立时将诸都亭草场户及盐卒撤出来,宋大人奔波劳碌了半夜,不便再劳累,不过需要宋大人签命令,我好派人去代宋大人做成此事……”

    “印子在我这边,”宋小波只要自己不顶上去送死,这时候什么事情都依林缚,忙撩起袍襟,从腰间的肉褶子里解下绶囊,将一颗镇纸大小的铜印倒出来,双手捧着递到林缚案前,说道,“林大人要办什么事情,直接用印就可以,不用跟我商量……”

    吴梅久心想宋小波还真是没有骨气,他虽然在崇州给林缚架空,做不了什么事情,但是他的官印绝不会让林缚染指,宋小波竟然将官印拱手送上,难怪林缚要保宋小波的性命,如此听话的一个傀儡,到底比什么都管用。

    林缚也是一愣,没想到宋小波这么直白的就将官印交了出来,令他在吴梅久、赵舒翰、顾嗣元等人面前也有些措手不及,讪讪的一笑,说道:“印信还应该由宋大人自己保管,本官不能逾越代管……”当下就商量着立即派哨探携带宋小波签的令函,潜入鹤城草场腹地,命令诸都亭所辖草场户都往西、往崇州境内疏散,使都亭守卒都要江门方向集结。

    鹤城司下属有九个都亭,除了九千余户的草场户外,还有四百余驻军。

    赵虎守江门,兵力还是薄弱了些,一旦战火燃起,东海寇从江门登岸,赵虎那边将非常的吃紧,这边能调出的援兵也将很有限。

    这四百余丁勇分散各都亭,平时防备匪患也挥不了什么作用,集结起来战力也很有限,但毕竟有一定的规模,加以整顿,也能当作辅兵用。

    此外就是大部逃入崇州东北地区的鹤城溃兵,大约有五六百人。

    这些溃兵有部分经过鹤城西戍台,给刘振之扣留了一百多人,但大部分溃兵都散于村野,已经有抢掠之事生,在此之前胡致诚已经派县里的乡兵下去镇压。

    林缚跟王成服说道:“你虽是待罪之身,但说援有功,我给你一个差使,靖海司缺一个令吏,你就勉为其难,先担当下来。宋大人派几名心腹跟着你,我再派一队骑兵给你,你务必在天黑之前,将大部溃兵收拢到鹤城西集结待命。”又语重心长的说道,“多事之秋需用重典,溃兵敢不从命,则以乱兵论罪,就地斩,不得容情……”吩咐身边的赵豹,“你去点一都队骑兵,一路都要听从王令吏的安排……”

    令吏为书办、吏员一种,比典吏的地位要低。

    靖海都监使司是正六品的衙门,不过除林缚身兼正六品职事主官外,其他属员都是吏员,不设佐属官,比鹤城司在正七品都监宋小波之下另设正八品草场监丞、正九品仓大使两名属官还不如。

    林梦得等人也不介意这种表面上的东西,典吏就典吏,做事也没有什么不方便的。

    赵豹是赵虎的弟弟,弟兄三人,加上幼弟赵梦熊,都是练武的胚子。赵豹今年才十八岁,能提起四五百斤的重物,两膀子力气大得吓人。林缚当初在七夫人身子安排了一个暗桩子护卫她周全,平时只是充当普通的庄客,也教赵豹学骑射、学锏。赵豹学了两年,粗通拳脚经过打磨,练就了一身好本事,在乡营里入了籍,平日就跟着他娘在七夫人身边护卫周全。

    顾盈袖随一干孤儿寡母都到崇州后,林家两百多私兵都留在江宁听林续禄的调遣,赵豹则跟着到崇州在亲卫营任事,跟着林缚身边锻炼。

    骑营以及崇州步营的兵力不能再分散,林缚只能从亲卫营抽人跟着王成服去收拢溃兵。

    赵豹听得林缚命令,拿了信符,迅去东南坡营房点齐一都队骑兵,与拿了宋小波令函的王成服,先一步赶往崇州北面收拢溃兵。

    宋小波弃城先逃,在鹤城守军里已经没有什么威信可言,但林缚这时候还是只能借宋小波的名义收拢溃兵,担心溃兵不听从命令,额外给王成服斩杀乱兵的权限。

    除了尽可能的集结鹤城司的兵力外,江东左军也必须做出调整。

    林缚不喜宋小波,让胡致诚调了几辆大车、二十名乡兵给他,借口让他去九华将家人接来这边安顿,将他从眼鼻前撵走。不过崇州防备事务,林缚不会瞒过身为知县的吴梅久,也邀顾嗣元、赵舒翰等人留下来一起参详防务。

    “崇州、皋城以东的滩地近海,都是浅水,”林缚将花了好大心血才制成的海陵府地图铺挂墙壁上,再找不了比这幅更加精准、细致的地图了,地图上甚至将沿海的潮汐线都标注出来,“东海寇选择侵袭沿海,也是有目的的利用这些近海区域的浅水浅滩地形,以限制我大型战船进入参战。如此一来,东海寇就获得船多人众的优势,不畏我舟师包抄其后路。此时东海寇占据鹤城军塞,以此为据点,北侵淮南盐场,甚至远袭清江浦、淮口,我们再无需担忧东海寇会贸然侵犯河口。江东左军将做两点调整,其一,舟师主力往江门岛方向集结,步骑主力往鹤城西戍台集结,务必在天黑之前,完成上述部署。崇州这边务必要在三天之间完成村勇寨丁及民船的集结,以为后备战力。若是寇兵强闯江口,手头能调动的任何兵船都要用上。谁敢阻挠此事,战时军法论处,绝不容情。吴大人,我午时要随步骑去鹤城,这事就要你多担当了。”

    战争的阴云已经笼罩上崇州的天空,听着林缚如此部署,以步骑直接威胁鹤城军塞,做出攻城夺寨之势,舟师又能随时从江门岛出海包抄其后路,吴梅久暗想江东左军真是要跟奢家控制的东海寇大干一场了。

第87章 兵聚鹤城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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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东左军在崇州是内线作战,道路通达,无后勤之忧,出动迅捷。崇州步营及骑营午后同时从紫琅山驻营出,未时三刻,日头刚西斜,林缚就与曹子昂、周普先一步率骑营及部分亲卫营骑卫抵达鹤城西戍台。

    正赶上二三十艘寇船从东面而来,不敢轻易往崇州腹地突冲,在戍台东里许外停靠南堤,三四百寇兵登岸,试探性的靠近戍台,给弓弩击退,看到这边骑兵来援,退守河堤结阵以守,也不退去。

    林缚下马来,在原鹤城西戍台守将刘振之的陪同下,与曹子昂、周普等人登上戍台,观看敌阵。这伙寇兵以河中一字排开的横舟船队为依靠,在河堤上列阵,相比去年暨阳血战时,阵形要严整得多。

    “马儿还有余力,能冲两三波,”周普在旁边搓着手,说道,“总要赶在天黑之前,将这群龟孙子赶出去,省得留在这里碍眼……”

    西山河与运盐河的贯通工程只需要开挖三里长的河道,八月初征募万余民夫,耗千万钱,赶在九月上旬挖开通航。

    集云级的千石战船能够走西山河从紫琅山直接航行到崇州西北腹地,但是从九华到鹤城段的运盐河百年失修,积淤得厉害,百石船都难畅通无阻。

    为了达到使大型战船在崇州内河运行无阻的目的,林缚正筹划秋后对崇州段运盐河进行大规模的清淤,工程量之大,征募民夫之众,耗费钱粮之巨,达到令人瞠目结舌的地步。

    这件事还要过一个月才会正式的开展,预计到明年春后才能初步完成,眼下靖海水营走内河最多只能支援到九华。

    在津海级战船都能通行无阻的海域上,靖海水营可以凭借战船及战术的优势,足以对抗二到三倍的寇兵也不吃亏,然而到浅水域作战,大型战船无法参战,中小型战船数量又不足,靖海水营就像自缚双手,与寇兵相比,优势尽失。

    东海寇为了利于侵袭江东、两浙沿海府县,所选多为吃水浅的平底船,海鳅船能直接驶上浅滩停靠登陆。东海寇也是看清彼此水师的优劣,这次才避开水深无阻的江口,选择袭击浅水滩涂地形的沿岸地带。

    林缚没有打算将靖海水营调进运盐河与寇兵对抗的意思,在鹤城西戍台这边只配备了几艘小型桨船,大股寇兵入袭,不能指望这几艘小船能对抗寇兵,只是算计着情势不对,这些小船是用来凿沉封锁河道的。

    这时候二三十艘小型寇兵从鹤城军塞过来,这边依靠挨河而建的戍台,用弓弩封锁河道,这一段运盐河道才百十步宽,皆在强弓劲弩的封锁范围之内,使寇船不敢轻易冒箭石强冲过去。

    曹子昂看了看天,说道:“晴空万里无云,要是不变天,夜里星月通明,足以支持夜战,这伙寇兵聚而不退,怕是要等拖到天黑强冲过去,分成小股往后方渗透扰掠,到时候我们则要被动多了……”

    江东左军是内线作战,若是会战,则更方便集结兵力,形成局部优势,达到击溃寇兵的目标,但是寇兵显然没有跟江东左军会战的意思,一旦分成小股渗透沿小河汊子往腹地渗透,屠杀、洗掠平民,江东左军再是内线作战,也没有足够的兵力将崇州防守得泼水不进。

    林缚蹙着眉头,眺望远处的鹤城军塞,鹤城的失守,使他们这边被动得多,不然他只要在江门集中兵力,威胁东海寇侧后,只要东海寇在淮南盐场劫掠无果,十天半个月就会撤出去。

    “寇兵在河堤上结阵,无侧后之忧,我部从河堤两侧冲其两翼,会受到船上弓弩的打击,”林缚这才收回神思来,回应周普请战的要求,“只能用甲卒从正面压迫,只要扰乱其阵脚后,再利用骑兵走河堤快冲击,才能达到击退的目的——不过天黑之前是要挫一挫他们的锐气,你们下面好好商量怎么打这第一战,我与子昂在这里看着。”

    “行。”周普应道,又捶了一记刘振之的肩膀,说道,“甲卒为主,骑营配合,怎么打,你来筹划。”

    刘振之时年二十六,也是西沙岛流民出身,晋中武县籍人。

    前年晋中大荒,晋中与燕京毗邻,地方仓储甚少,但有一批赈济粮走太行山道运至晋中,然各环节漂没得厉害,最终到灾民之手所剩无几,武县官吏更是贪婪得厉害,粒米未济。

    武县灾民围聚城下大哗讨赈,赶着陈芝虎率部过武县,武力驱赶聚闹灾民,遇到反抗后事态升级到清匪的态度,最后更是大肆屠村杀寨,血流成河。

    时至今日,晋中人还谈虎色变。

    刘振之率族人参与聚闹讨赈,给列入武县二十三名匪之列,被迫带着族人南逃到崇州来避祸。去年西沙岛大灾,刘振之族人受创极重,随他南下二三百名武县人不到三十人活下来,其妻溺亡,三子独活幼子。

    刘振之在灾后积极参与救灾事,加入西沙岛乡营,参与抵御太湖盗入侵之事,后编入江东左军,以身强体壮善使长枪充当十五卒的旗头。北上勤王诸战,皆善战勇武,给林缚从军中挖掘起来,从都卒长、副哨将、哨官,迅提拔到崇州步营第一哨哨将的位置上。

    早先也给林缚调派九华独挡一方,后鹤城西戍台吃紧,刘振之就给调到这边来。

    在军中,周普的地位自然要比刘振之高得多,不过他知道江东左军要展,必须要有更多像赵虎、宁则臣、刘振之这样的优秀青年将领冒头出来,并不介意战给刘振之当个陪衬。

    刘振之神情一振,正是锐志进取之年,也不推让,朝周普拱拱手,谢道:“请周营官提点。”便与周普先下戍台安排战事。

    鹤城西戍台在运盐河南岸建有五丈高,是空心敌台结构,方九丈,以条石为基,墙厚丈余,包砖夯土为芯,建得颇为坚固,在戍台西侧沿河岸则是一座可驻三百卒的小型军垒。

    早在六月初旬,林缚就在附近置换出大量的屯田,屯户多达千户,之前除刘振之率两百武卒驻守外,还动员了四百余民勇协防。林缚先率骑营驰援,周同率崇州步营第二哨、第三哨、第四哨在天黑之前也能赶到,王成服收拢鹤城溃兵后,也将到这里集结。

    在天黑之前,这边聚集兵力将达两千四五百人。

    “也不知道李兵部在蓟北练兵有无实绩,能不能抵挡住东虏秋后入寇,”曹子昂没有再看远处的鹤城军塞,转身回望西面的运盐河,叹息道,“要能熬过这个冬天,就再无人能撼动大人在崇州的根基了……”

    “要能不打大战,我也不想打大战,”林缚说道,“不过奢飞熊要让浙东兵入彀,这边的动作必然小不了,这样才能让权次卿放心攻昌国,我是真担心权次卿上当啊。浙东形势一坏,就算李帅能在北边挡住东虏,天下大势还是没有转机啊。我们今年能对运盐河进行清淤,算是扎下些根基,但是积储太薄了,经不住大战消耗啊。”

    “林兄,明日便是你的大喜之日,你怎么亲自统兵过来,”葛司虞穿着短襟衣衫,登上戍台来,问道,“真是要强攻鹤城军塞啊?”

    “你怎么在这里,”林缚看到葛司虞登上戍台,讶然的问道,“这边太凶险,再说舒翰难得从江宁赶到崇州来做客,我让你去九华接你,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我担心啊,看到你在这里,我就放心了,你带了这么多兵过来,听说后面还有兵往这边集结,看来要打大仗了,”葛司虞跑得气喘吁吁,说道,“老爷子担心我来崇州跟他争筑城的事,你说说看,我跟他父子一场,会这么不识趣,不过比起筑城事来,运盐河清淤挖通,才真是在地方上传名千年的大事啊。唯有你才有在崇州做这事的气魄,换作其他人,想都不敢想。”

    林缚微微一笑,说道:“你便留在我身边吧,崇州境内已经不再安全,不知道这仗明天能不能打起来——谁愿意大喜之日还在外面领兵打仗的?”

    八月上旬,林缚从龙江船场订制最后一批海船交付之后,短时间内将无法再从龙江船场获得战船。龙江船场今后一段时间将集中人力、物力给江宁水营、宁海镇水营打造一批战船,多为内河作战的中小型战船。

    葛司虞志在督造前人所不敢想的大型海船,这时便不愿意留在龙江船场虚度时光;林缚便借筑城的名义,将葛司虞借调到崇州担任督工官。

    崇州新城的督造工作已经由老工官、葛司虞的老父亲葛福担当着,葛司虞到崇州后实际负责的工作,则是率领一批大匠、吏中,为运盐河清淤工程做准备而忙碌。

    清淤百里长的运盐河道,达到千石甚五千石大船通行无碍的地步,是耗资亿万的大事,初步估算需耗银四五十万两,动用十万民夫。

    一般说来地方上根本没有财力、人力做这样的事情,即使朝廷要做此事,如此大的工程,调派工部侍郎担任督造较为常见,葛司虞才是江宁工部九品小官,能负责如此大的千古留名的大工程,自然是十分的兴奋。赵舒翰难得从江宁过来,他脱不开身赶回紫琅山去。

第88章 对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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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海寇在暨阳血战之后,就多揽晋安老卒入伙,表面上还是海盗,实际上已经完成从乌合之众到精锐之师的嬗变。

    从宋佳口中,林缚已知这是奢飞虎身边谋士秦子檀所献之策,利用频繁的侵袭战事,将原先的乌合之众消耗干净,补充忠于奢家的精锐老卒,不仅方便奢家控制东海寇,更要将东海寇短时间里改造成的百战精卒。

    此策虽然残酷,却十分有效,西沙岛也曾给秦子檀怂恿太湖盗侵袭,致使军民损失惨重,当初在梅溪湖,捉住杜荣,却漏掉秦子檀这条大鱼,林缚此时想来也感到可惜。

    林缚与曹子昂站在戍台上看刘振之亲率甲卒冲击河堤寇兵。

    运盐河常年失修,河堤差不多跟外侧的滩地淤平,占据河堤也没有什么地形上的便利,但寇兵弓弩刀枪阵列严密,不畏战,也不冒进,依靠河上战船寇兵用弓弩支援,始终将江东左军的步卒压在堤下,最终是周普耐不住性子,使两队骑兵从两翼冒着箭雨突冲。

    骑兵皆穿铠甲,能挡箭矢,即使侧身中箭,也非要害,但是从侧翼压上突冲的一百多匹战马,没有什么遮挡,都暴露在敌弩之下。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最高深的战术说白了也只是一些很简单的道理。

    这边利用步卒正面对抗,用骑兵攻击寇兵侧翼,以达到压垮性打击的目的;寇兵同样的要利用船上弓弩配合的优势,阻挡骑兵冲击河堤寇兵阵列的侧翼,而且主要是是通过射杀战马来使从骑兵队形溃散,形不成有力的侧翼冲击。

    周普带出来的骑营能打硬仗,河堤寇兵将侧翼交给身后寇船掩护,一旦给骑兵从侧翼不畏箭石的接近,阵形就立即给摧枯拉朽的击溃,刘振之从堤下率甲卒也一起力,将两百余寇兵往河里压迫,赶下河去。

    战果也只是如此,寇兵有船支援,而且看着河堤寇兵给赶下河,寇船迅接近岸堤,以近距离的攒射,掩护落水寇兵。这边骑兵跟武卒都不能长时间的占据河堤射杀落水之寇,甚至要在击溃河堤寇兵后要迅脱离接触,避免不必要的伤亡。

    战虽胜,伤亡也微,但是侧翼突击的战马损失很大,上阵的一百多匹马少有不中箭的,当下就有三四十匹马眼见不行了。

    林缚从燕南战场最终只带回来八百匹口外骏马,很少再有补充,甚至可以说马比人金贵,死一匹就少一匹。

    骑营这么用,战马损失这么严重,林缚在戍台上看着也心痛,但是没有办法,战关乎士气,不能干净利索的解决掉,拖到天黑不能解决,反而会让寇兵生出突进崇州腹地的勇气,会带来更大的风险。

    战争从来都是耗资源的,葛司虞这个不大懂兵事的人,也为战马的损失心痛,骑营就八百匹战马,怕是这场战事结束,就剩不下多少马了。

    好歹是胜了,骑兵在战时拿绳索套了十几尸寇兵尸体拖下河堤,枭悬于戍台前的旗杆上示众扬威,使戍台内外的军民看了士气大振。

    林缚与曹子昂下戍台看望受伤的将卒,这时候是顾不上心疼马的:战争本是如此,这次战事下来,就算将战马都消耗光了,也没有什么意外的。

    江东左军刚在崇州扎下根基,几乎没有什么积蓄,经不起大的消耗,这是林缚也不想跟东海寇在崇州打大会战的主要原因。

    “将东海寇赶下海外,是不是可以在草场里先养一批战马?”曹子昂小声问道。

    “也好。”林缚点了点头。

    即使有宋小波配合,林缚也不能公然大规模的私垦鹤城草场的辖地,但用流囚在鹤城草场范围内牧养骡马牲口,倒是可行之策,动作也不那么明显。

    林缚心里很清楚,他没有太多资源养骑兵,在他的计划里,或许用骑兵迂回攻击侧翼或者编入预备队使用,但步卒始终是正面战场的决定性力量。

    曹子昂、周普、吴齐,甚至傅青河、秦承祖等人都偏好骑兵,林缚也考虑到江东左军即使不以骑兵为主力,作为侧翼机动以及侦哨、传信用兵,也需要一部分骑兵。

    江门那边将以牧养普通骡马、耕牛为主,毕竟要充分的利用崇州的地力,进行资源积储,畜力是一项极重要的指标,不过条件许可,的确可以江门引进良种马,先牧养一批战马来。

    对于战马,从崽马开始,在草场牧养两年之后编入骑营服役较好。

    大越朝失马源地,倒不是说就中原之地就没有优良血统的种马,而中原地区都为良田,哪里还有大片的草场牧养马群?也不是说编马户以豆料圈养战马的马政就绝然不行,只是圈养马的成本太高,一千匹马就要耗得一个上等县的财赋,已经不是朝廷所能承担的。

    “寇兵似乎无意退去,”周普踩着马靴走过来,对刚才的战果也不大满意,他心里清楚江东左军此时是拼不起消耗的,毕竟根基还浅了些,除了外敌,岳冷秋等政敌对江东左军也是虎视眈眈,就等着江东左军的力量在大规模的战事给削弱,周普捶手指着远处的河心,“天黑之前,寇船不退去,很可能还会继续加强对峙。现在我们还无力封锁北岸,一旦我步卒主力给牵制在南岸戍台附近,寇兵以战船隔绝河道,步兵却可以沿北岸西进……”

    “寇兵要做到这一步,必须在兵力对我们拥有绝对优势才行……”刘振之也不怯场,表自己的见解。

    “凌晨时,东海寇以两千寇兵突袭鹤城军塞,又分诸路分袭北面的哨堡——我看东海寇一开始也没有想到鹤城军塞如何轻易的拿下,所以采取分兵游袭的策略,以达到既制造声势,又疲惫我军的策略,实际上根本就没有与我军会战的心思,”曹子昂说道,“但是既然夺下鹤城军塞,特别是东海寇还想在北线搞大声势,将兵力往鹤城军塞集中,也是当然之举,不会只有两千寇兵在此集结。若比兵力,我们实在没有可能占优……”

    “是啊,不能将寇兵狠狠的打痛,他们总是要尝试着往西突进的。”林缚叹道,起衅之前,东海寇在北线、在嵊泗诸岛集结了上万的兵力,奢飞熊想让权次卿提兵反攻昌国岛,就必须将北线的兵力重心继续北移,才能消除权次卿的戒心使他上钩,崇州所面临的压力会越来越大。刚才一战,才斩杀五六十寇兵,根本不能让奢家在暗中主持的将领心痛半分。

    “是不是调一部分战船过来?”曹子昂问道。

    “……”林缚摇了摇头,说道,“靖海水营必须要集中使用,让寇兵感觉到后路给隔绝的压力,再说这边不是进行水上会战的好战场。仅仅是封锁河道的话,还不如此时就在河心里沉几艘船了事,但还是解决不了寇兵会在兵力占优的情况往西突进的危机。要狠狠的打他们一下,有效的歼灭其一千到两千人,他们就会老实的龟缩在鹤城军塞里不出来,之后再使用靖海水营出海,封锁鹤城与嵊泗诸岛之间的航线,就可以迫使寇兵从鹤城军塞退出,消弭战祸于无形。”

    “那等周同赶过来好好的商议一下,他鬼点子不少。”周普说道。他们所遭受的寇兵不是乌合之众,在他们拥有战船优势的情况,以正常的手段歼灭寇兵一两千人,这边也要付出相当大的代价。一旦代价过高,江东左军的力量给削弱得力量,非但阻骇不了寇兵,反而会诱使寇兵更大规模的西进。

    林缚走上河堤,凝望着悠悠东流的粼粼河水,崇州地势虽低,但运盐河却是西引洪泽浦、高邮湖之承淮河来水而东流入海,他又仔细观察着远处的敌船许久,突然转身朝葛司虞走来,问他:“人力一切都许你调动,用土石彻底封锁河道,最快你需要多少时间?”

    “那倒是不难,”葛司虞说道,他蹲下来,捡了一根树枝在泥地里计算起来,“若能提前做准备,只是封河道的话,一个时辰足以。”

    运盐河才百十步宽,入秋已深,上游来水开始减少,水势不大,封锁河道不难,葛司虞这段时间一直为运盐河清淤工作做准备,各种数据心里都有谱。

    “那就在这里打他娘的,”林缚狠狠的吐了一句脏话,毅然下定决心,“子昂你与司虞去九华,一夜时间足以做好封锁河道的准备,九华在百里之外,寇兵的哨探渗透不了那么远,我亲自在这里坐镇。”

    “不急于一两天……”曹子昂说道,他随林缚到这边来,本来是计划他留下来主持大局,让林缚回去明日好拜堂成亲,不至于因为战事误了婚期,这时候林缚使他去九华,自己留下来亲自坐镇,倒有违他跟着过来的本意。

    “是他们迫切啊,只要今夜星月有足够照亮,寇兵必会加强对峙,”林缚指着远处正进行部署调整的敌船,说道,“你看他们,显然是在总结刚才河堤列阵侧翼给我骑兵冲溃的教训。拿几艘平顶船相互联结紧岸停靠,用栈板与河堤相接,形成易于进出的平台,只要上岸的寇兵人数不多,可以迅退到船上,防止侧翼给强行突破。若是上岸寇兵众多,这些平台也能够构筑有效的侧翼阵地,防止我骑步兵从侧翼突冲……”

    “对方倒是个颇知兵事的角色……”曹子昂微叹道,大部分寇船并没有联结在一起,游移河道之上,他们也不便用火强攻。

    “奢家与李卓在东闽鏖战了十年,精锐老卒众多,出色将领更不在少数。没有这点资本,奢家欲谋天下,怕是要给天下人笑掉大牙,”林缚说道,“这也是奢飞熊敢分兵诱敌的根本。”

第89章 鏖战

    (第一更比较迟,祝兄弟姐妹们情人夜愉快!)

    明月如轮高照夜空,苏庭瞻站在海塘上眺望海潮银波粼粼。大公子已经秘密离开鹤城返回昌国了,虽说大公子离开前说定由他来负责北线军务,但是程益群、舒庆秋等带兵将领心里未必就乐意接受他的节制。

    苏庭瞻心知肚明,程益群等人一直视自己为二公子的人,虽说在大公子面前不敢太放肆,但在大公子离开鹤城之后,就有些按捺不住了。

    舒庆秋与林缚有灭族之仇自不用说,午后便是他领兵以试江东左军在鹤城西戍台的虚实;程益群也希望利用江东左军在北线缺乏舟师的劣势,集中战船,阻隔运盐河道,在戍台东侧建立阵地加强对峙,将江东左军北线主力压制在南岸无法动弹,之后则可以派遣一部主力,沿运盐河北岸西进,将崇州搅个天翻地覆。

    苏庭瞻心里对林缚是颇为忌惮的,不是因为林缚率江东左军北上勤王四战四捷闯下的威名,而是去年秋时他在暨阳城下对林缚坚如磐石、无坚能摧的形象感受至深——将为兵胆,且不说江东左军的战力不弱于晋安老卒,就算崇州守军都是新募民勇,在林缚这样一个意志坚定、知兵善谋又为将卒拥戴的将帅统领下,也会爆发出超乎寻常的战斗力。

    苏庭瞻却没有打算阻拦程益群、舒庆秋等人一意孤行,且不说要诱权次卿上钩,这边的动作绝不能小了,再者,集结鹤城军塞的兵力也是以程益群、舒庆秋等人的部属为主,要有什么闪失,即使他要担些责任,更多的也是削弱二公子的潜在势力,他又怎么会强行作梗、惹人不快吗?

    苏庭瞻站在海塘上,转身望向江东左军驻扎的戍台,明月横空,隔着五六里远,能看到戍台淡淡的黑影,他不禁会想:在这么近距离里,林缚为何要建造这么一座坚若壁垒的戍台?

    运盐河入海口积淤得厉害,唯有吃水浅的单层桨帆船才能通畅无阻的进出。

    程益群将两艘桨帆船联结在一起,形成长八丈、宽四丈的横舫,作为自己在运盐河上的座船,西进到鹤城西戍台的近侧观察江东左军在此地的驻防。

    舒庆秋跨上程益群的座船,身上的甲片铿锵作响,折射着冰冷月色,给夜风吹过,身边发寒,不知不觉已经是深秋了。

    “江东左军兵力集结情况如何?”程益群看到舒庆秋在其次子舒山越的陪同跨上船来,与他互致礼节,问道。

    “午后过来驰援的是骑营,有八百多匹马,黄昏时过来六七百名步卒,还有四五百散乱的兵勇,估计是鹤城溃兵给收拢过来,”舒庆秋说道,“二公子估算林缚手里有五六千兵力,倒也正确,其舟师要在江门布防,也要在大本营保留一些兵力机动,真正能集结北线跟我们对抗的武卒顶多两千人多头,其余多民勇、寨兵,人数不少,却都不足为患,真不明白苏庭瞻有什么好畏首畏尾的……”

    “怕是在暨阳城下给杀破胆了,”程益群微微一笑,除了分散侵袭淮南盐场的兵力外,他们在鹤城军塞集结的兵力已经超过三千六百人,人数倍于江东左军在北线集结的兵力,实在想不通苏庭瞻有什么好畏首畏尾的,“他既然不要这份功劳,那我们就全捞回来……”

    程益群没有在林缚手里吃过亏,相反的,程益群随秦子檀大寇西沙岛,杀军民两千余人,可以说是让林缚在他手里吃了一个大亏,程益群并不觉得林缚北上勤王四战四捷的光环对他来说有多耀眼。

    “二公子似乎也有意出海,上回秦爷过来,有没有跟你透露这个意思?”舒庆秋问道,“要是二公子也出海来,我们就无需寄人篱下了。现在这个时机也不错,这边明明是我们的人马居多,偏偏要受苏某人的鸟气……”

    “我已经派人潜往江宁,二公子自有决断,”程益群说道,眼下这边分南北两线,虽以南线为主,但是北线的势力也不弱小,而且多为忠于二公子的兵马,确实是二公子潜出江宁下海与大公子分庭抗礼的良机,只是这种事他们做部属的只能敲边鼓,不能替二公子拿主意,他又说道,“这件事我们不便说,也要禁止下面随便议论。”不仅仅是奢家内部争权的问题,而是二公子人还在江宁,消息泄露出去,会使二公子片于极为不利、被动的局面。

    “我都一把年纪,这事我心里省得。”舒庆秋捋了捋颔下胡须,说道。

    这会儿前方传来喧哗声,舒庆秋站起来望过去,月色再好,营火也颇多,隔着三四百步远,也只是看到人影交错,他恨骂道:“猪倌儿又派人来骚扰,凿实让人厌烦,他们仗着马快,一冲就走,两条腿撒开来追,也奈何不了他们……”

    “小心一些,”程益群说道,“看似骚扰,阻止我部在南滩构筑墙垒,但要防他九假一真,要是疏乎了,给他们拿骑兵假戏真作的强冲一回,也真是够呛……”

    “我等会儿过去再吩咐一遍……”舒庆秋说道,他们有舟师隔断运盐河道的优势,但是江东左军在北线有骑兵的优势,限制他们的步卒无法离开河堤太远活动,他与程益群站在船头观望江东左军扰袭河滩阵地的情形,舒庆秋微蹙起眉头,“扰袭似乎有愈演愈烈之势,难不成猪倌儿有胆强攻我河滩阵地不成?”

    “此竖子阴谋奸诈,不可不防,”程益群也不由的心紧起来,毕竟林缚的盛名摆在那里,容不得他轻视,跟舒庆秋说道,“你去西侧船阵盯着,我在这里看着。要防备他们用火,也要防备他们派水鬼潜水凿船。只要两边的船阵没有问题,就不怕他们冲击河滩阵形,猪倌儿真要在这里跟我们大打出手,难不成就怕了他?”

    林缚穿青甲,披着绯红色的大氅,观察东侧寇兵阵地。

    约千余寇兵在河滩结阵,在河滩上拿横木加拒马、鹿角等物夯土构筑了齐胸高的简陋墙垒,七八十艘寇船分成两处,各踞河滩阵形的侧后,还各拿出数艘船与河堤拿栈板相接构筑侧翼阵地,与其后寇船共同掩护河滩阵地的两翼。

    这样的部署,比林缚午后率骑营赶回时要中规中矩得多,使得这边派兵扰袭,也只能从正面冲击其河滩阵地,收效甚微。

    “不管如何,天亮之后,就要正式的从正面组织起有力的攻势,冲击其河滩阵地,”林缚简短而有力的说道,“参与进行的兵力如何部署,在天亮之前,你们要拿个细致的方案给我……”

    林缚双目炯炯有神,盯着周普、周同、胡致诚、刘振之、王成服等人。

    凌晨时分,才有两千寇兵在鹤城港登陆,此时出鹤城军塞在东侧集结与这边对峙的寇兵就将近三千人。林缚估计着留守鹤城军塞的寇兵也有千余人,距这边就五六里地,真要大打起来,赶过来也就一炷香、两炷香的时间。

    这边将收拢来的溃兵及民勇加上,也差不多有两千七八百人,但是精锐武卒也只有崇城步营与骑营两部,才一千四百余人。

    至少在兵力对比上,寇兵在北线已经占据了相当大的优势。

    为了弥补兵力的劣势,林缚在黄昏时已经派人回崇州传令,使宁则臣率凤离营星夜驰援这边,预计破晓时分能赶来。靖海水营已经赶到江门岛附近水域集结,留守紫琅山大本营的除了县兵房所属的千余乡兵外,就只有百十名亲卫及三百余女营女兵了。

    清查寺田,还能借通匪案的名义,压制住反对者不敢吭声,清查公田却几乎将崇州县所有大户都得罪干净了,林缚这时候还担心拥有私兵的大户会趁机发难,这边的战事不能拖延太久,必须要有一个阶段性的胜利,将各种危机再度压下去。

    在持续不断的骚袭一夜之后,破晓时天边露出鱼肚白,江东左军对东海寇在鹤城西河滩构筑的简易阵地正式发动攻势,刘振之先率甲卒从西南卒猛攻寇兵的河滩阵地。

    在燕南勤王战中发挥巨大作用的飞矛盾车、床弩等利器也编入甲卒阵列之中,向寇兵接近。以盾车、大盾为掩护,清除寇兵墙垒外的障碍物,拿撞车直接冲击墙垒南角。

    寇兵在河滩阵地的墙垒只是在不间断的骚扰下以一夜时间建成,哪有什么坚固可言?给冲车撞了七八下,就轰然倒塌了一片,弓弩手汇合六架置于轮车上的床弩朝着缺口攒射,压制寇兵的封堵。

    寇兵反抗也很顽强,一队寇兵先从墙垒南门口杀出,攻击这边的右翼,牵制并削弱江东左军对缺口的打击,缺口内的寇兵则拿着早就准备好的木栅栏及小艇强行封堵缺口。

    江东左军一开始的攻势就如此的猛烈,在鹤城军塞留后的苏庭瞻也颇为讶异,带着一队护卫,走南岸陆路赶来观战。

    苏庭瞻虽然希望程益群能与林缚两败俱伤,好削弱二公子的势力,但绝不希望程益群给林缚轻易击败,再说江东左军的猛烈攻势也远远出乎他的意料。

    河滩阵地的东侧还没有给江东左军封锁,事实上他们有战船占据河道的优势,江东左军也封锁不了侧翼,苏庭瞻登上程益群的横舫,这时间不远处的戍台烧起两堆狼烟,笔直的烟柱直冲云宵,似乎在召唤远处的援兵……

    “……”苏庭瞻心头一悸,莫名的相信林缚此次对河滩阵地发动的攻势有十足的把握,却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程益群、舒庆秋要强横的姿态跟江东左军对抗,苏庭瞻没有阻止,除了其他的因素外,至少他也认为程益群、舒庆秋此时的布置是没有问题的,不可能有大的漏洞给林缚所趁。

    “哼!”程益群心里也有些发虚,但偏不信邪,咬牙说道,“此竖子突放狼烟不过是要乱我军心,苏将军,你看前方,给他这狼烟一放,我军心便生迟疑,已经给他们趁机杀了不少人,苏将军既然亲自过来坐镇,那我便上岸去督战,我就不信这短短一昼夜时间,林缚能请来什么援兵!即使有伏兵,崇州一马平川,十丈哨台可望二十里远,即使有伏兵涌出,我部再收缩阵线不迟!”

    “不,此间还得由你来继续坐镇,我回鹤城军塞,”苏庭瞻断然说道,“江东左军的舟师有可能夜间已经出海,只是我哨探来不及将军情传回,其烽火传讯,很可能是通知其舟师抄我后路。近海虽多滩浅淤,但鹤城港利于大船出没,其舟师不与我水战,奔袭鹤城港却是可以,鹤城军塞绝不能有失,我要立即赶回去——一旦确认舟师出没,你必须要率部回收,退回与我共守鹤城军塞,你若违命,休怪我不留情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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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封河之计

    (第二更,求红票!)

    苏庭瞻喜着红甲,烈阳一般,在护卫的簇拥下,沿着运盐河南岸进出。

    林缚站在戍台眺望,指着穿着红甲的苏庭瞻,跟周普说道:“那人应是屠夫秀才苏庭瞻,是奢飞熊在东海最为依重的一人,想不到奢飞熊留他主持北线……”

    “让他缩回鹤城军塞,怕是很难猝然间将鹤城夺回,要不要派人去拦截?”

    “怕是来不及,”林缚摇了摇头,说道,“不要想一口吃成胖子,能将程益群、舒庆秋部歼灭大半,就算完成任务,也稍解我西沙岛两千军民被屠之恨。”

    戍台距鹤城军塞只有五里余地,寇兵的河滩阵地距鹤城司更近,苏庭瞻身边还有数十护卫相随,没那么容易堵截。这一战的目标不是鹤城军塞,林缚不奢望能一步到底,将入侵鹤城的寇兵一举击溃。

    “敌船上的寇兵随时能增援河滩阵地,侧翼坚固,我军只能从正面强攻之,艰难卓绝,伤亡不会小,你陪我下去督战,要赢得胜利,士气不能弱了。”林缚说道,不再留戍台上观望形势走到士卒中去。

    鹤城西戍台不大,容不下太多的驻军,集结于鹤城西戍台的大军围戍台结营。江东左军在崇州是内战作战,获得物资要比寇兵便利得多,再说戍台营垒也有物资积存,虽说也是在一天一夜之间仓促将营垒扩大倍余,却要比寇兵在河滩阵形所筑的墙垒坚固得多。

    在戍台与南营垒东侧是出发阵地,崇州步营刚换下来休整,凤离步营顶上,宁则臣在那里组织第三波攻势。除凤离步营外,此间尚有收拢过来的溃兵近五百人及士气不弱的民勇六百余人,宁则臣从他们当中组织一拔人牵制寇兵西翼,防止寇兵从西翼阵形突击,威胁其直接攻击河滩阵地的武卒阵列。

    林缚下戍台来,正准备上阵杀敌的士卒都神情振奋,完全无畏从正面强攻敌阵的艰难,甚至前两拔给打退的士卒对没有一鼓作气攻下阵地都心感愧疚,低头不敢迎视林缚的检视。

    “这伙寇兵的骨头很硬,很难啃——要是敌人都是容易欺负的软面蛋,也体现不出江东左军的战力来!我一直在看着你们进攻再进攻,你们打得很好。暂时的退却不算什么,我们将拳头挥出去,没有一下子将敌人打倒,将拳手收回来,是为了让下一步出击更有力、更凶狠。你们没有什么好惭愧,你们都是江东左军的好男儿,挺起胸膛来……”林缚走到前两拨给击退的士卒面前,鼓舞他们的士气,不让一时的挫折影响他们的士气。

    “这伙寇兵是我们崇城步营的,我要求让我们继续杀上去,凤离营的兄弟们刚刚过来,走了一夜的路,还没有休息好,不能让他们辛苦了!”崇州步营的一个都卒长站起来主动请战,不想给替换下来,看着凤离步营去冲击敌阵,他们给打退了两次,要是给凤离步营冲阵成功,以后岂不是在凤离营的兄弟们面前都要低一头?

    “马三娃,我记得你,作战很勇敢,是个好兵。听说你给老娘强逼着娶了个寡妇,委屈得直叫,躲着军营不回去。寡妇有什么不好的?模样长得俊,能生娃,能暖被窝,会贴心人,你在前方作战,她帮你家理得顺顺当当的,不用你操一分心,有什么不好?”林缚笑看着走到前面的这个都卒长,说起家常来,惹得边上人跟着笑,说道,“至于作战啊,人有两个拳头,打架也要轮流挥出去,也能更有效的打击敌人——所以现在是轮到你们休息了,休息够了,还要你们再顶上去,今天的仗,有的你们打哩!”

    鼓舞过这边,林缚又去将出发攻敌的凤离营士卒打气,他不奢望从正面攻破敌阵,所以轮流派将卒顶上,维持对河滩敌阵的攻势,又可能避免出现太大的伤亡。

    接着又去鼓舞民勇及鹤城溃兵的士气,为了充分将兵力用足,又避免形成疲军,林缚用民勇及给王成服收拢过来的鹤城溃兵辅助正面强攻之甲卒来牵制敌阵侧翼。

    盐铁司所辖盐丁虽说荒于战训,但由于平时钱饷不缺,故而士气尚可。

    对于最低层的士卒来说,质地纯朴,有着“吃皇粮守疆土”的单纯心思,要不是官吏、将领贪生怕死弃城先逃,东海寇想攻下鹤城军塞,绝不会那么简单——这也是自古以来一支孱弱军队只要解决军官团及粮饷的问题之后通常都能脱胎换骨的主要原因。

    王成服收拢溃兵过来,约有五百人,林缚擅权将几个校尉级的营官缉拿起来送去崇州关押,待日后治罪,但使八名都卒长留下来戴罪立功,作为辅兵参与战事,主要用来牵制敌阵的侧翼。

    这些溃兵是给强制收拢的,收拢过程中,甚至还起了冲突,士气之差可以想象,也是强迫着上阵牵制敌阵侧翼。这些溃兵给混编入民勇之中,起初打得畏畏缩缩,但是江东左军在正面的强攻有着极强的表率作用,民勇虽然欠缺训练,但是敢战之武勇,甚至不弱江东左军的甲卒,更是刺激到混同作战的鹤城溃兵,两番下来,也使他们认识到牵制敌阵侧翼并不太危险,到这次时,组织起来的混入民勇里的溃兵便有了些模样。

    王成服在大洋山岛看过江东左军作战,那纯粹是精锐雄师强攻夺塞,即使指挥作战也是下面的将领主持,王成服没看到林缚有直接展示其军事才华的机会,此时倒略有些感触:一个成功的将帅,最主要的还是要有能够成功让士卒心甘情愿为之出生入死的人格魅力,毋庸置疑,林缚便有这样的特质,这是其他再优秀的将帅都无法取代他在江东左军的地位的根本原因。

    苏庭瞻离开后,程益群犹担心河滩阵地的安危。

    不能在河滩立足,则无法实现将江东左军北线主力牵制在鹤城西戍台的目标,程益群带着两百亲卫上岸加强河滩阵地的防卫,他就亲自站在河堤的高处督战。

    看到戍台突然燃起狼烟,程益群心里也有惊疑,他担心林缚先就布下后手。燕南勤王诸战后,林缚善谋是出了名的,程益群同时也怀疑戍台突放狼烟也许本身就是疑兵之计,使他们惊疑主动放弃河滩阵地撤回鹤城军塞。

    不管怎么说,程益群能当上太湖盗之首绝非易与之辈,不是给吓大的。就算江东左军的舟师抄鹤城之后,这天晴云渺的,就算不派斥候,观哨范围也远达十里二十里,这边距离鹤城军塞也只有四五里地,收缩撤回去也完全来得及,程益群心里虽然迟疑,但也没有特别的担心,一心只想先将墙垒给撞破多久的河滩阵地守下来。

    一直到中午,外围都没有什么动静,即使江东左军已经不间断的组织了七次攻势,程益群也确认晨清的狼烟是林缚的疑心之计,害他们这边多损失了百十人。

    午时,眼见趋缓的江东左军的攻势又突然凶猛起来,不仅江东左军的前进阵地往东推进了百十步,程益群还看到整个上午都没有出动的江东左军骑营也进入前发阵地。从部署来看,骑营很可能是直接冲击河滩西侧翼,而且是一次性就投入两百余骑兵,而且还有四架投石机在江东左军的前进阵上给组装起来,距离河岸很近,算着距离能够直接打击到西侧的船阵。

    在江东左军不间断的七次攻势里,河滩阵地的墙垒西侧差不多完全倒塌,有一些障碍物,但是都低矮,阻挡不了骑营强冲过去,而且江东左军的投石机对河道里的战船有直接的威胁,程益群暗道江东左军这时候算是最后发力了吧。

    程益郡派人去跟舒庆秋传令,要舒庆秋将西侧船阵继续往西分散,往南岸靠拢,除了直接攻击江东左军的投石机阵地、不使江东左军的投石机发挥作用外,还要他派人直接上南岸,与西侧船台上的人手直接组成侧翼阵地,防止江东左军的骑兵从西侧攻打河滩主阵地的侧翼。

    等着片刻,程益群看不到西侧船阵有任何动静,既没有派船西移去攻击江东左军靠河堤布置的投石机,也没有派兵上岸加强侧翼阵地了。

    程益群暗骂了舒庆秋一声,看到江东左军还要拖一会时间才会发动攻势,疾步往西面走去,朝着船头的舒庆秋大喊道:“舒将军,你是怎么回事?我让你驱船西向,打击敌之投石弩,派兵上岸加强侧翼守护,你为何拖了一刻都不给动静?江东左军下一拨攻势会很凶烈,需你在西侧翼阻织拦截,务必保护河滩之侧翼不受攻击……”

    舒庆秋急得满头大汗,隔着五十余步河道,大喊:“不知怎的,这河水突然变浅了,船隔底泥上,动不了了!”

    “怎么可能!”程益群吓得大跳,他最大的凭仗就是依靠分两处集结、可以自由出没的船阵掩护河滩阵地的侧翼不受攻击,又能随时支持河滩阵地,所以不怕正面抵挡江东左军一拨又一拨的冲击,他万万没有想到河道中间的船突然就动不了了。

    “你看河堤!”舒庆秋大叫。

    “……”程益群低头看河堤内侧,水痕清晰可见,运盐河的水位在整个上午至少下降了有三尺,运盐河的水位本来就浅,陡然下降三尺,除了轻舟外,稍大一些的载兵战船即使在河道中心,也都直接隔浅在河底淤泥上,动弹不了,不要说靠岸支援了。

    这一刻程益群只觉天晕地转,喉头一甜,几乎要喷出一口血:“林缚这畜生夜间就在上游封河!上午不间断的派兵从正面进攻,就是要我们不注意河水的变化!”

    这会儿戍台东阵地的投石弩嘎嘎动作起来,几枚磨圆的石弹落在浅水里,砸起一片水花。这只是校准方位与距离的石弹,给有经验的士卒操作,两三拨过后,会打得越来越准,舒庆秋在船首大叫:“大盾、大盾,拿大盾扛着,没有大盾遮挡的,先进舱去……”

    程益群也不敢在西堤呆着,紧忙退回河滩阵地去。

    没有船阵掩护侧翼,河滩阵地就显得极为薄弱,这一刻程益群也明白陷入了死地,他要率河滩人马主动退去,不仅会受到江东左军骑兵从侧后追上来的直接打击,还必然要将陷入河泥无法动弹的七八十艘船、一千七八百人马丢弃掉——这几乎是他一半的家底,叫他如何舍得?

    苏庭瞻在鹤城军塞只有八百兵马,虽说就隔着四五里地,短时间里却抽不出人手过来支援,必须能强撑到北面的兵力集结过来,这仗难打了!

    投石弩固在河堤上,船陷在河床底泥上,两边都固定,几波石弹打得越来越准,但接下来发射的却不是石弹,而是装满火油的陶罐……

    水战最重防火,但是以木船为主的船队,即使防火能力再强,无法躲避,也经不住给火油浇覆后再拿火箭攒射。闻着火油的气味,数骑射手策马驰近,手里举着火箭,挨近到一箭远处,便朝空中抛射火箭,看着火箭袭来,而装满火油的陶罐又不绝掷来,舒庆秋心里瓦凉,唯今之计只能弃船登岸,与程益群汇合,或者坚守河滩阵地,或者东撤退回鹤城军塞去……

    舒庆秋这时却忘了,虽说离岸最近的船只有二三十步远,但是运盐河百年失修,河底积淤甚深,人穿着甲装跳下船,顿时能将下半身陷进去动弹不得,即使将栈板在河底泥上铺一条木道来,诸船人马都争先恐后的下船,一时间内又能逃多少人?更多的人给拥挤着推倒,陷入淤泥之中,无人救助,根本就挣扎动弹不得。

    这时候江东左军第八拨攻势迅猛而炽烈的展开,除了正面的甲卒外,骑营也悉数出动,一队监视东侧翼,一队从西侧翼猛然杀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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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大喜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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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九华完成封河,确认运盐河上游来水都给导入西山河,葛司虞就随曹子昂骑马沿运盐河北岸赶往鹤城,一路行来能清楚的感觉到河水在一寸一寸的下降。

    他们在九华筑坝进行封河,所以会注意观察水位变化,对于处于激烈战事之中、事先并不知情的敌我双方将卒来说,只要河床不露出来,两岸又给苇草遮掩,谁会注意到河水在不经意间下降了二到三尺?

    但是这二三尺水位的下降,对本来就是勉强才驶入运盐河的寇船却是致命的。

    运盐河清淤原计划就是起自九华截至鹤城,在九华筑坝拦河是开展清淤工作的前提,之前就有在做准备工作。

    西山河与运盐河已经贯通,筑坝截水可以导入西山河,不至于在平原地区形成漫堤。葛司虞到崇州,更是亲自确认了适宜坝筑的地点,制定了详细的筑坝方案,甚至连筑坝、拦河所用的封舱狭船都准备了好几艘,在筑坝预定地的两岸也堆积了一部分土石。

    曹子昂与葛司虞趁夜赶到九华,就立时动员附近军民,连夜进行筑坝拦河。在破晓之前,大坝就剩不到两丈宽的缺口,等着鹤城西戍石点燃狼烟传讯,就将停在大坝缺口西侧的土石船凿沉封堵缺口,将河水彻底的截断。

    九华距鹤城有百里之遥,在江东左军封锁崇州内线,军民组织也严密,东海寇的斥候不可能一夜之间潜行渗透这么远进行侦察,再说谁能想到林缚有能力一夜之间就将一条百步宽的大河彻底封死?

    葛司虞随曹子昂赶到鹤城西戍台,寇兵掩护河滩阵形西翼的船阵正陷入一片火海之中。虽说船上寇兵主要往南岸逃,欲与南岸的河滩阵地汇合,好一起撤回鹤城军寨去,但也有许多寇兵慌不择路,往北岸逃。

    曹子昂抽出佩刀,对身后数十护卫说道:“看来我们没有落下趟……”留下七八人护卫葛司虞的周全,他率领其他人直接往爬上北堤的寇兵冲杀去。

    这时的运盐河水浅泥深,路水逃生者,身上铠甲沉重,多数陷入淤泥里挣脱不得,少数人饶幸爬上河堤,也是精疲力歇,几乎将兵甲都丢弃在河里,哪里能抵挡曹子昂率部的冲击?

    早在江宁时,葛司虞就与曹子昂相识,那时的曹子昂是里正,有些文士风度,谈吐也极为不凡,即使后来曹子昂随林缚北上勤王,是江东左军的核心将领,但是在葛司虞的印象,曹子昂是个读书人。这次到崇州,看到曹子昂不直接带兵,而是协助林缚处理军处,也加深了葛司虞对他的原有印象。

    看着曹子昂策马挥刀,一马当先,如猛虎下山,率数十护卫反复冲杀,将北堤上的寇兵杀得落花流水,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脚,拼命往河里逃,葛司虞讶异的合不拢嘴,都说林缚文武双全,是难得之人才,谁能想到在江宁时不显山不露水的曹子昂也如此的强悍?

    葛司虞暗道:林缚率江东左军北进燕南能创如此辉煌战绩,绝非饶幸,看曹子昂将如此能耐,足以堪任一方大将了。

    北堤的接触战看得葛司虞热血沸腾,也想带着曹子昂留给他的护卫冲上去杀敌,吓得护卫怕拉住他的马头。这位爷连骑马都让人担心,不要说杀敌了,马速稍快一些,都可能栽下马来,再说大人对这位爷极为重视,哪里敢让他有闪失?

    葛司虞不能遂荡寇愿,只能坐在马背观战。

    南岸鼓声如雷,远望去,却是林缚站在戍台之前亲自擂动进击大鼓、鼓舞士气,林缚身着青甲、披红色大氅,周围武卒簇立,如明灯,指导江东左军奋勇杀敌。

    西侧之骑兵已经杀进河滩阵地除了一部武卒在戍台东侧、一队骑卒在戍台东南侧留做预备队、严阵以待外,北线其余的江东左军包括民勇以及收拢来的鹤城溃军都全线压上,对已经开始崩溃的寇兵阵地进行最后压垮式的打击……

    寇兵河滩阵地的侧翼完全依赖河道西侧集结的船阵掩护,当船阵陷入淤泥无法动弹,成为投石弩的固定靶子,其他侧翼就频临崩溃。

    装火油的陶罐及火箭将船阵变成浅河上的火海,船上寇兵想要完整撤到岸上,决非一时能做到,侧翼布置的百余寇兵人数太少,根本无法阻止迅豹骑营半数兵力的冲击……

    程益群看此情形,知道大势已去,只能趁着东翼船阵还没有面临直接打击、还能掩护其西翼之前撤回,或许能逃回鹤城军塞去,他根本不指望苏庭瞻率领本就不多的留后兵马出军塞来援。

    程益群也顾不上联络舒庆秋父子,更顾不上给困在河心的船阵,给护卫簇拥着仓促东撤。程益群虽然把将旗留在阵心,鼓声也没息,但是阵中心附近的寇兵很快就意识的主帅弃他们而去,跟着仓惶东逃,整个河滩阵地眨眼就垮了下来。

    舒家庆这时候才给护卫簇拥着上岸来,一身泥水,江东左军骑营的第一波已经碾了过去,开始追击西逃的寇兵,杀过来是民勇与溃兵队伍。

    舒庆秋没想到大好形势会在转瞬之间崩溃,程益群已经率部西逃,他们已经身陷重围,他能看到次子明堂陷在淤泥里,离河堤就三四步远,忠心的护卫正拼命要拉他上岸来,但是岸上没有支援,一队江东左军拥上岸,乱箭射杀,舒庆秋眼睁睁的看着明堂面门上中了一箭,发出叫他撕心裂肺的惨叫……

    舒庆秋心裂欲狂,拼着老命,将短戟舞动起来,带着护卫往西冲,欲接应次子上岸,民勇与鹤城溃兵虽然杀敌之勇,但不及舒庆秋身畔护卫精锐,三两下就给冲乱阵脚,退下河堤来。

    舒庆秋见压力减轻,还以为有脱困的希望,守住河堤,将面门中箭、尚有余息的次子救上岸来,要振作精神往东突围。

    只是他身上所穿铠甲过于精良,护卫又十分的强悍,民勇与鹤城溃兵退下河堤后,在前线亲自指挥崇城步营协同凤离步营及骑营协同作战的周同亲自率武卒过来合围,这时候才让舒庆秋领教到江东左军的强悍之处。

    陌刀手、刀盾手、长枪手及弓弩手相互配合压制,前方还有飞矛盾车限制被困寇兵的强冲,甚至江东左军这时候还有能力组织弓弩手进行齐射压制,舒庆秋身边只有三五十名护卫及一些破胆的散兵,如何能突破数倍于己的精锐武卒的围困?

    苏庭瞻站在鹤城军塞的墙头神情凝重的注视着西边如修罗地狱般的战场,骨子深处都透出一股子寒意来。苏庭瞻自诩谋略过人,却也万万没有想到林缚会有封河之策,直接将他们依重的船阵陷在河心无法动弹。

    留守鹤城军塞的兵马相当一部分都是程益群的部属,均强烈要求出塞援救,苏庭瞻看到江东左军舟师时机恰好的出现海天之际倒是松了一口气,其他诸将也迫于形势放弃救援的念头。

    江东左军聚兵有五六千人,他们即使将留后兵力全部压上,兵力的劣势也太大了,再说河滩阵地已经接近崩溃,这边千人前去救援,压住阵脚的可能性也极微,最终只能将手里最后的筹码都输光。

    看到程益群率部先逃,使河滩阵地整个崩塌,苏庭瞻也无法责怪他太多,只是做好迎接溃兵进塞、抵挡江东左军趁溃强行夺塞的部署。

    看到留守鹤城军塞的寇兵虽出塞,但只是依塞结阵,林缚便晓得无法一鼓作气的将鹤城军塞夺下来。

    林缚下令除部分骑营将卒继续追杀溃逃寇兵外,崇州步营、凤离步营及民勇、鹤城军所有将士都往南岸河堤聚结,捉俘杀逃,最主要的是迫使河滩阵地东翼的船阵寇兵弃械投降。

    林缚走到阵前,平静的看着给困在河堤的舒庆秋,沉声喝道:“舒老爷子,你好好的富家翁不做,此时悔已晚矣,此时弃戟,我给你留一条活路……”

    舒庆秋箕坐在地上,抱住身子已经冰凉的次子的尸体,浑身浴血,看着远处的林缚,也没有心思拿起身边的战戟,沉声说道:“主公待我之恩,非你等小儿能知,成王败寇,没什么好说,若能留我全尸入土,九泉下感激不尽……”

    舒庆秋早年也是海盗出身,之后才收手上岸,实际却是奢家在安吉所布的暗棋,林缚也不多说什么,挥手下令放箭,将舒庆秋等人悉数射杀,跟周同说道:“那就给他留个全尸吧……”

    这时候河滩东翼的船阵寇兵也知悉身处死地、无法挣扎的困境。

    这时候河床浅处已经露出淤泥来,如此深的淤泥,即使是弃船,也无法迅速上岸逃遁,除非能坚守到海潮大涨,将运盐河道重新注满水,才能逃脱生天。

    虽说大盾能挡普通箭矢,但是陷在河心挡不住火油罐及火箭的火攻,陷入火海的东翼船阵就是活生生的例子。江东左军只需要半个时辰的时间就能重新架设投石弩,他们根本支撑不到下一次潮水上涨之时。

    虽说到近岸处已经将能火油罐徒手掷到近岸的寇兵,这边还是一边劝降,一边在河堤上直接架设掷石弩施加压力,拖不了多久,也就弃械投降了。

    清淤运盐河需要太多的劳力,能多一两千苦役也是好的,再说今日是林缚的大喜之日,也不兴大开杀戒。

    曹子昂这时候也到南岸来,身上沾了不少泥水跟血水,跟林缚建议道:“看情况,今日是不能强攻鹤城军塞了,你快回江口吧,不要误了吉时。等河水再退一些,在海潮上涨之前,我打算组织人手在戍台北侧再筑一道泥堤,提前将运盐河封闭起来,也构筑一道通往北岸的大道,至少在寇兵有援兵之前,我们有能力完全封锁北线,使东海寇不能西进一兵一卒。”

    “确认过伤亡,我再回去不迟……”林缚说道。

    这时候江东左军的阵地响起一阵阵如潮水似的欢呼声,看到林缚走过来,欢呼声更是如雷欢动,王成服等人这时候也能明白林缚为何能在江东左军将卒心目里有这么高的威望:谁给一支军队带来如此辉煌的胜利与战绩,谁就能赢得全军将卒全身心的拥戴与敬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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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鹤城大捷

    (第二更,求红票)

    夕阳晚照,新妇顾君薰凤冠霞帔的坐在梳妆台前,望着从窗格子透进来的夕阳光出神,听着院子里有脚步声响声,期待而焦急的站起来,走到门口,看到堂姐顾盈袖与六夫人单氏以及赵虎的娘亲赵氏拾阶上走廊,焦急的问道:“可有消息传回来?”

    “还没,”顾盈袖牵过君薰的手,一起走进屋子,说道,“北面的兵不少,林缚如今也不用亲自冲锋陷阱,你不用太牵挂。眼下刚起战事,林缚身为统帅,要在营中鼓舞士气,不能脱身,冷落了你,你不要抱怨他……不宜误了吉时,拜堂行大礼时,就让小蛮暂代林缚,你看可好?”

    “我怎么会抱怨他?”顾君薰脸上焦虑难消,坐到床边说道,“只是想听到他在北面安然无羡的消息,便能安心些。”

    “唉,”顾盈袖看着顾君薰还略有些稚气的脸,微微一叹,怜惜的将她搂到怀里,说道,“还没有进门来,就要担惊受怕的,也真是难为你了……”她也不能留下来陪君薰,这内宅里柳月儿已有五个月的身孕,行动不便,小蛮做事还不够稳重,这时候也找不到其他主事的人,总不能让宋家那个狐媚女人插手大婚之事,林缚在北线督战,这两日,顾盈袖就忙得跟陀螺似的,歇不了脚。

    崇州兵事吃紧,新城还未筑就,东海寇随时都有可能闯过江口的封锁,兵临紫琅山,随礼的人不少,但真正抽身过来观礼吃婚宴的却不多。

    外宅宾客有傅青河、孙敬堂照应,但是北线一直没有确定的消息,林缚不赶回来,即使到了选定的吉时,让小蛮怀里抱只公鸡暂代林缚行大礼,这婚宴进行下去也是无滋无味——每个人的心头都牵挂着北线鹤城西戍台的战事。

    顾盈袖心知自己不能流露出太多焦虑跟不安,好些事都要她来安排,她一慌神,柳月儿、君薰、小蛮她们就更没有主意,走过前厅,募然看到那个狐媚女子娴然坐在里间的侧案写字,走进去问道:“还以为你在后面呢……”

    “七夫人、六夫人啊,”宋佳站起来给顾盈袖及六夫人单柔敛身施礼,说道,“妾身在后面帮不上忙,便偷闲过来练练字……”

    顾盈袖心里不悦,暗道众人都牵挂着北面的战事,牵挂着林缚,这女人还有闲心在这里练字,心想她毕竟是给强留下来的,不可能跟这边一条心。

    宋佳看着顾盈袖秀眉微蹙的忧色与不悦,嫣然笑道:“都监使多大的风浪都闯过来了,寇兵起衅鹤城撮尔小事,七夫人实无需如此牵挂,夕阳落山去,暮色将至,我很快就有捷报传回,说不定都监使也能赶回来拜堂呢。”

    “当愿如此……”顾盈袖也不跟宋佳一般见识,与六夫人单柔去厢院招待女宾。

    她心间的不安与牵挂不会因为宋佳这几句不痛不痒的话而减轻,内宅里其他女眷不清楚军情,她是清楚的,奢家在鹤城一带集结了四五千的兵马,林缚带去北面的精锐兵力还不足两千人,加上地方上的驻军与民勇,打足也就三千人,战事怕是没那么顺利。

    内宅女眷焦虑不安,这关节头上能过来参加婚宴的人,都是与江东左军、与林缚关系密切之人,自然也牵挂北线战事。

    傅青河到江门督战,节制靖海水营及江门驻军封锁江口,抄袭鹤城军塞的后路;孙敬堂、孙敬轩、敖沧海、胡致庸、胡致诚等人留守紫琅山,不过凤离步营连夜调往北面,这边除了千余县兵外,也没有多少防守兵力了。

    山上没有举办婚宴的宽敞场所,宴客之地选在东衙后院,孙敬堂、孙敬轩以及诸多赶来观礼吃宴的宾客都在议事堂里等候。

    “是不是要派人去北面打探一下消息?”李书义忍不住轻声问族兄李书堂,午前传回消息说,破晓时就在南岸与寇兵大规模接战了,整个下午都是交战在持续的消息,看着天色将黑,北面还没有进一步的消息传回来,算着时间,运盐河南岸的战斗持续有三四个时辰还没有结果,叫众人如何放心下来?

    李书堂微微的摇了摇头,说道:“还是多些耐心等一等。”

    他李家已经彻底的跟江东左军绑在一起。林缚清查公田,李家也站出来做表率,算是跟林缚一起将崇州的地方大户得罪干净了,林缚不能在崇州立足,他李家也要灰溜溜的从崇州滚出去,他比谁都关心北面的战事,不过他还是能有些耐心。

    除了胡致庸等人还在西沙岛备防外,除领军将领,江东左军其他嫡系几乎都聚集在这里等候进一步消息,就算真放心不下,要派人去北面打探消息,敖沧海、孙敬轩、孙敬堂他们也会提出来。

    吴梅久端着茶盅,将茶叶吹散,抿了一小口,他也担心北面的战事,不过他与江东左军不休戚相关,甚至对大权给林缚架空心怀怨意,故而心态比他人稍放松一些。倒是宋小波如坐针毡,他能不能洗掉弃城先逃的大罪、保全身家性命,完全寄托在林缚身上,只是人太紧张了,也难免生出些妄想:若是赫赫有名的江东左军也给寇兵击溃,那丢弃鹤城军塞也算不上多大的罪名?

    顾嗣元、赵舒翰等人也是一脸忧心。

    大堂里知道详情的也就敖沧海、孙敬堂、孙敬轩、胡致诚等廖廖数人,他们心里清楚,今日即使没有大捷传回,北面也不至于会有什么闲失,心态倒也安定,他们这时候要防备小股的寇兵渗透到崇州腹地来。

    这时候隐隐的有马蹄声传来,急如春雷,行至近处也未见减缓。唯有传信的哨骑才能骑兵直闯,众人一起都站了起来,就听见传信哨骑人未进门,就扯着嗓子大声传报:“鹤城大捷,杀得寇兵破了胆,杀敌六百,俘获两千,仅千余残寇退回坞塞死守,我军伤亡甚微。大人随后便赶回与诸位大人共宴……”

    众人一起涌出议事堂,将传信哨骑召到走廊前询问鹤城大捷的详情,还是孙敬轩心思镇定些,吩咐道:“快派人上山给新夫人、如夫人报捷去……”

    林缚在鹤城西耽搁了一些时间,才启程返回紫琅山。

    鹤城大捷的消息已经先一步在崇州境内传扬开,他在护卫的簇拥下策马南驰,大道两侧到处都是听到大捷消息聚过来欢送林缚回紫琅山完婚的乡民。

    这些朴实无华的乡民听到江东左军大胜的消息,对保卫崇州不受寇患的江东左军及林缚满怀感激,涌出来想一睹靖海都监的风采。也有人将家里仅有的老母鸡捧在怀里,要送给林缚当新婚贺礼,有人提着一袋米,也有人拦着林缚的马头,将子侄带到跟前,拍着他们壮实的胸膛,要林缚同意他们参加江东左军杀寇守土……

    林缚不得不放缓行速,下马来,跟这些朴实的乡亲们寒暄致谢,领了心意,还要劝他们将贺礼拿回去。

    除了朴实的乡民外,因为林缚清查公田而对他恨之入骨的崇州大户们,也有人反应极为迅速,听到鹤城大捷的消息后,就立即准备了丰厚的贺礼,用骡马载着,直接赶在林缚的前头,赶往紫琅山参加婚宴去。

    林缚为了获得足够的养兵之资,在崇州大规模的清查公田,直接触动崇州大户势族的利益。只是江东左军在崇州势大,崇州大户怀恨在心,却也无计可施,林缚实为汤顾系的核心人物,也不是他们这些人能暗中扳倒的。

    这次东海寇入侵,这些崇州大户的心思算是矛盾之极,既然渴望江东左军吃大亏好解他们的心头之恨,又担心江东左军挡不住东海寇,使四月之祸在崇州再次上演,不知道会有多少村寨给洗劫一空。

    鹤城大捷的消息传来,崇州大户们即使看不到江东左军的好戏,也无需担忧寇兵能侵入崇州洗杀掳掠。甚至这一刻对林缚、对江东左军的恨意减淡了许多,毕竟损失一些田地,比给东海寇侵入洗掠一空要好得多,这种心态的转变,也使一部分人认识到他们也分担江东左军粮饷的责任,反而能反省清查公田一事。

    稍有些眼光与远见的大户,更认识到江东左军取得鹤城大捷后,林缚在崇州的根基算是彻底稳固下来,根本不是他们这些乡里大户能对抗的。有些人也许会关门闭户,躲在宅子里暗中诅咒;有些人却是务实的,也认识到即使利益受损,林缚这样的人物也是值得巴结的,江东左军的存在,毕竟是有利于地方的。

    林缚到天黑透才赶回紫琅山东衙,这边聚集的民众更多,夹于道侧,欢呼声似江潮海浪,山间也不停的传来“靖海都监”的回音。

    比起白天的冷落,此刻的紫琅山热闹非常。

    白天,除了嫡系亲近、因林缚而得以提拔的县员官吏以及像吴梅久等不得不出席的几人外,崇州县几乎没有其他人过来参加林缚的婚宴,这时候观礼的人却陆续赶来,络绎不绝,赶马套车,贺礼也多贵器。仿佛这一刻崇州上下才真正的承认与拥护林缚及江东左军在崇州的地位。

    林缚便也仿佛忘却之前崇州大户对他的怨恨与排斥,对拖到这时候迫于形势而来参加婚礼的人,也是笑脸相迎,不踞傲不摆架子,他要赶着去换上拜堂的吉服,要孙敬堂、孙敬轩、胡致诚、李书义等人不得怠慢宾朋。

    林缚在崇州减免丁税、徭役及人头摊派后,地方上就没有再隐瞒丁口的必要,大量的流户遂得以浮出水面,实际录得丁口三十二万,比原在籍丁口增加了十三万,共五万六千余户。以百户一里计,崇州共计有五百六十多个里。

    在崇州,土地兼并相当的严重,家拥万亩良田的大地主,崇州有二十一家,两千亩以上的大户有一百二十六家。仅这一百四十七家大田主就占掉崇州在籍土地的七成,总计超过一万顷。

    根据清查寺田、公田的结果,隐瞒田地及侵占公田最严重的,也就是这一百四十七家,差不多要占到八、九成比例以上。

    这些大户也通过宗族、通过里甲,通过田地上依附的佃户,牢牢控制着地方庶务。

    林缚借通匪案清查寺田寺产,暗中获得养兵之资的屯田近二十万亩,也顺便解决了筑新城的钱银;此次清查公田,预计也将清查出近三十万亩的薄田出来,罚惩的税赋更是高达数以十万石粮计——这些几乎都是从这些大户头上拔毛的,林缚、江东左军怎么可能不惹这些大户的痛恨?

    林缚也有自知之明,之前拿权势与兵权强压着,使这些大户无法反抗,但是他心里知道,现阶段若能改善与控制着崇州大量土地资源及佃农的大户的关系,则更有利于江东左军在崇州立足。

    林缚不奢望能让所有的崇州大户拥戴自己、支持江东左军,但能多拉拢一批人,江东左军在崇州的根基就更坚固一些。至少这时候转变风向的崇州大户也能算开明或者说识时务之人,将他们拉拢过来,还有一小撮暝顽不化的,也成不了什么气候,搅不出什么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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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大婚之夜

    (第一更,求红票)

    行过大礼,林缚一手拿着红绸喜带,另一只手直接抓住身穿大红礼服的顾君薰的娇嫩小手走进洞房。

    顾君薰头上顶着大红的盖头,看不见路,只给林缚牵着手,小心翼翼的走着,心想小手直接给林缚牵着,跟娘亲所教的礼节不合,但是感受到他手掌上的老茧,出奇的心安,听着推门的吱呀声,给牵着走进房里。

    房里还有两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都穿着鲜丽的喜服,稚气未脱,却是美人胚子,她们是君薰从娘家带来的使唤丫鬟,看着林缚牵着小姐进来,娇生生的齐声唤道:“奴婢见过老爷、夫人。”

    林缚听着这样的称呼有些不惯,牵着君薰的手到床边坐下,将她的盖头揭开。烛下容颜娇媚,眼眸子里藏着初为新妇的娇羞与不安,眼睁睁的看着林缚将盖头揭下,君薰坐在床边也不晓得要做什么事或说什么话才好。

    两个丫鬟拿大红托盘端来糕棕、汤圆及酒水,待林缚与小姐意思性的用过糕点、对饮过酒,便羰着托盘退到外厢房听候使唤。

    “你都过来三天了,但是别人拦着死活不让我跑去见你,”林缚说道,“你不会怪我吧?”

    “没有拜堂,怎么能见面呢?”君薰到崇州后作为远嫁新妇,心里也是莫名的不安跟焦虑,但听着林缚在这里胡言乱语,嫣然笑了起来,说道,“照着规矩,我们该是现在才能见面,妾身怎么会怪夫……夫君?”

    林缚看着君薰烛下的眸子,想到柳月儿、盈袖都有这样美丽的眼睛,只是柳月儿给娇柔温婉的感觉,盈袖的眸子则成熟迷人,君薰的眸子还有些未脱的稚气跟纯真,让人看着很舒服,是个让人无法不喜欢的女孩子。

    想到柳月儿,心想自己从北面赶回来,便换了喜服赶着吉时拜堂成亲,还没有来得及跟月儿、小蛮见上一面。先妾后妻是当世陋俗,林缚从之,不过是男人习性,但是也能想到此时此刻月儿心里并不好受,他抚摸君薰的脸颊,说道,“薰娘,你也不要‘妾身妾身’自称,看着你,我还当你是君薰妹妹,我比你大,你便唤我缚哥吧,我照顾你是应该的,不过这边担子要重,怕你跟在我身边会比在家时辛苦,就是今日,外面还有诸多宾朋要应付,不晓得多晚才能消停……”

    “夫君是做大事的人,薰娘要是不明白,倒是不懂道理了,”顾君薰略有些失望,仍体谅的说道,“你去照应宾客吧,我多晚都等你……”

    林缚起身走出房门,看到孙文婉还穿着甲衣守候在院门口,跟她说道:“你进去陪薰娘说说话,日后薰娘在山间没有多少女伴,你与她不要太生分了……”

    “是。”孙文婉点头应道。

    顾盈袖是寡妇身份,新婚之日不兴进出新屋陪伴顾君薰,本有意按排孙文婉做陪席的女眷。孙文婉推脱值守之责重大,夜里仍穿着甲衣在山上巡视。

    女营不是江东左军正式编制,平时也只是值守山间,保护内宅及诸将领的家眷,虽说归林缚直接辖制,但是林缚对女营的关心也少,孙文婉心里也清楚,顾君薰正式嫁过来,便是大家的主母。在林缚赶回来之前,她与姨娘赵氏以及小蛮以及囚居山顶的宋氏也都在林梦得的授意正式拜见了新主母。虽说还没有明言,但是女营日后听从新主母的辖制也是理所当然之事。想到这里,孙文婉心里有着莫名的纠葛,但是林缚一声吩咐,让她起不了抗拒的念头,先回房将甲衣换成红妆,刀甲毕竟不兴进入新房。

    左厢院幽静,在林缚与顾君薰的婚期确定下来,柳月儿便坚持搬到较为幽静的厢院里。除了王麻子的妻子珍娘在这边照顾外,柳月儿与小蛮也没有用其他的使唤人。一入夜,热闹都在大宅,这边显得格外的冷清,铜鹤长嘴上的烛光红艳艳的,无风而晃,小蛮帮柳月儿铺好褥子,趁势坐在床边,说道:“但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赶回来也有两个时辰,也不知道这边还有人为他牵肠挂肚呢……”

    “知道消息就好,”柳月儿坐在桌前糊鞋面子,听着小蛮的气话,笑道,“今天这日子,他怎么能到这边来呢?”

    “你要是坐不住,去大宅看他就是,谁也没有绑着你的脚……”顾盈袖在旁边笑道。

    “又不是我想着他念着他,我去看他做什么?”小蛮娇怨道。

    “等开了春,便让你也进房伺候他,”顾盈袖也在这里,坐在床边笑道,“省得在这里说怪话。

    “最好争取生个小子出来,日后也有个依靠……”柳月儿捧着隆起的小腹说道。

    “我才不要进房伺候他,要是给他忘掉了,便给困在院子里连一步都迈不了,”小蛮嘟起粉唇,对林缚回来影子都没有见到一下,替柳月儿打抱不平,又惆怅的说道,“倒不知道他要不要我给他当一辈子的伺候丫鬟……”

    “吱呀”一声,林缚推门走进来。

    “啊,”柳月儿又惊又喜的将鞋面子放下来,嘴里却抱怨着道,“今天这日子,你怎么可以到这边来呢,要让新夫人知道了,心里会怎么想?要是传出去,别人也会怪我不懂妇道的?”还推着林缚往外走,不让他进房来。

    当世为防止妾室争宠,有诸多礼法规矩。

    林缚哂然一笑,说道:“盈袖姐在这里正好,我过来陪你们说说话,免得哪个牙尖嘴利的在背后编排我的不是。”

    小蛮刚才在房里胡言乱语,这时候倒不好意思看林缚。

    柳月儿要心间没有一点委屈也不可能,只是这世间女人没有一点地位,完全是男人的附庸,妾室若有如夫人之名,但地位比宅中奴婢高不了多少,遇到体贴的男人便是天大的欢喜,即使有更多的期望,也只是藏着内心深处不会表露出来。

    看着林缚推门进来那一刻,柳月儿心里喜欢得眼眸子都湿润了,温顺的依在他怀里,感受他的气息,与他、与顾盈袖、与小蛮在房里说了一会儿话,便催着要他离开,事情传到新妇耳里去,怕惹新妇不快。

    顾盈袖轻捏了小蛮一下,要她跟着林缚过去伺候。

    虽说顾君薰有使唤丫鬟带过来,一是她们不知道林缚的脾气跟习惯,再则小蛮一直不露面,怕是会影响以后的关系,毕竟林缚要收小蛮进房,也要顾君薰这个正妻点头才行。

    东衙酒宴还在继续,林缚从柳月儿那儿离开,先去东衙答谢赴宴宾客,到夜深时分,才喝得醉醺醺的给小蛮搀扶着返回新房。

    孙文婉及使唤丫鬟守在外厢房里,才知道顾君薰这几日来疲累,说话时睡过去了,之前宋佳也过来陪伴,先回去了,孙文婉本有值守之责,便一直等到现在。

    孙文婉离开,林缚要两个丫鬟都去睡觉,不要她们熬夜伺候,推门走进房里。红烛已残,火光摇晃,君薰衣衫整齐的歪头靠锦被睡着,头饰大概给孙文婉及使唤丫鬟帮着御到旁边的桌上。

    林缚轻轻搂起君薰,将她的脑袋移到红枕上,悄手把她褪去外衣。时至九月中旬,秋意已深,崇州天气倒也不寒,君薰喜服里就穿了一身短截中衣,也是红色喜服,但露出颇多的娇嫩肌肤,触手软滑如玉,叫人心荡魂移。

    “缚哥哥,我好喜欢你……”梦中的君薰轻唤了一声,林缚陡然一惊,收手看着闭目睡得美脸红艳的君薰,确认她的确是在说梦话,忍不住轻笑起来,心里涌出来柔情蜜意,但是看到十七八岁的君薰稚气未脱,又是闭目纯真的酣睡着。

    小蛮跟着进来帮着伺候,听着顾君薰说这样的梦话,俏皮的朝林缚笑。

    林缚拉过鸳鸯红被盖在君薰的身上,小蛮端来热水伺候他洗漱,林缚怕委屈了小蛮,说道:“我自己来就行,你先回去休息吧。”

    小蛮固执的说道:“我就在外厢房睡下,你有什么事情,就喊我起来。我得守着丫鬟的本份,免得新夫人说这宅子里的人一点都不懂规矩……”

    林缚拗不过小蛮,便随她去,他坐在床边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脱了衣服,又扯了一床被子,睡在君薰的外面,闻着近在鼻端的处*女幽香,看到君薰裸/露出来的肩头如脂嫩滑,也禁不住心猿意马,伸手帮她将被子掖好。

    “啊……”君薰这时候惊醒,看到林缚与她相对而卧,先是惊吓的轻呼了一声,转念想到自己今日已经嫁作他人妇,不好意思的伸手将被子拉上去盖住瞬间羞红的脸。

    林缚将君薰的被子掀开,钻过去。君薰给林缚搂在怀里,身子发烫发软,挣扎说道:“薰娘倒睡着了,让薰娘起来伺候夫君洗漱……”

    “我洗漱过了……”林缚说道,“再说我有手有脚的,不用伺候。”他的确有手有脚,将君薰的中衣解开,双腿与君薰滑/嫩纤长的双腿缠上,手也握上娇弹弹的玉女峰。

    “薰娘还没有洗漱。”君薰忍着羞意说道。

    “你身上香得很,干净得很,”林缚轻声说道,感觉怀里的娇躯热如火炉,翻身压在她身上,用膝盖将她因紧张而并拢的双腿分开。

    君薰出嫁前看过压箱书,只是事情真要发生,衣衫都给褪掉,在被子身子烫得跟火炉一样,完全不知道要如何承欢,只是双手死死的抱住林缚的背,心如鹿跳,林缚的膝盖顶/进来,她开始还不知道要做什么,大腿/根给热如火棍的物什顶到,这才明白过来,耳根也热得发晕,才略带惶然的说道:“夫君要怜惜薰娘……”

    林缚这才省得君薰是未经人事的女孩子,怕太粗莽伤了她,身子微躬,吻她发烫的耳根,双手游离她娇躯各敏感处,仔细玩弄,也越发觉得身下乃尤物,身子虽不如妇人丰腴,但娇弹弹的甚是迷人,发育也颇成熟,待手探到股底,有清油似的津/液溢出来,林缚才分身缓缓刺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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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新妇初妆

    (第二更,求红票)

    清晨醒来,看着怀中玉人正酣睡甜梦,长睫毛挑起来,使她的脸蛋看上去纯真而美丽,林缚坐起来,锦被滑下去一截,使佳人香肩露出,在晨光里仿佛冰雕雪砌,白得耀眼。

    君薰肩头给清晨的凉气一激,醒了过来,睁开眸子看到林缚正盯着自己看,羞涩的刚要拉被子遮脸,才省得自己初为人妇,已经不再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子,只是拿锦被遮着如白璧般的脖子梗,跟林缚娇声说道:“夫君再睡一会儿,待薰娘伺候你起床……”

    “你这样子,怎么伺候我起床?”林缚笑问道。

    “你转过身去……”君薰红着脸说道,拥着被子要坐起来,还是不好意思在林缚面前春光大泄。

    清晨起来阳气正足,林缚看她俏脸羞得快滴出血来,心间又起暖意,将她滑如暖玉的娇躯揽到怀里来,瞧见她身上的雪腻肌肤,心迷神驰,身下那根杵子又渐抬头,顶着软弹的小臀,叫人兴致迷离,手便她往胸前揽去,握住轻揉。

    君薰也不知怎的,心里羞涩不堪,尖翘的玉女峰给抓住,身子便酥软无力,呼出来的都是灼热的气息,嘴里只嘤嘤的抗议:“夫君又欺负薰娘了……”

    搂着骨头给抽掉似的娇躯林缚重新君薰放到身下看她眸眸子紧闭着而脸如涂脂红艳迷媚有那么一瞬睁开眸子来流泄出无限的春意含娇带媚,只是下一瞬感觉到林缚的手指探到臀根上轻挠,奇痒无比,又忍不住股心间的酥麻,似有津水渗出来流到林缚手指与自己臀根之间,看到林缚嘴角浮起捉弄人的浅笑,君薰又不堪娇羞的闭上眼睛,只是抱紧他健壮的后背,想着要跟他融到一起。

    君薰肌肤粉滑娇嫩脖子梗都火烫烫的透出春意盎然的红晕使人愈觉得**胸口相贴林缚在她最软弹、丰嫩的臀及大腿内侧摸捏,待她津水滋足,便春风二度,到天光大亮才偃旗息鼓……

    君薰虽说身子绵软无力,但是初作新妇,要给这宅子里众人留个好印象,也顾不上在林缚面前袒胸露体,挣扎着坐起来,才发现昨夜湿痕已干,清晨又濡/湿了一片,血迹红艳仿佛明丽秋花映在床单上。

    君薰才想一件极重要的事情昨夜未做,不由的沮丧,推着林缚死沉的肩膀,嗔怨道:“都怨你欺负,这下子怎么办才好?”

    林缚欠着身子看那红湿处,才想到新婚之夜应该在身下垫一方雪白绸巾或汗巾以证元红,这块方巾会给女人视为最有纪念价值的物什藏于箱底——他是根本想不起这一节来,君薰一时紧张忘了这关键的一环,难怪她如此气苦,笑道:“你将床单剪一块下来就是……”

    “也会给别人笑话毛手毛脚的啊,”君薰气苦的说道,“我娘一直都怨我没有个女孩子家的样子,我也认真的读过《女训》,你可会嫌弃我?”

    君薰身上有一股子娇憨、纯真叫人迷醉,林缚绝不希望她学得跟她娘顾汤氏的世故、老练,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颊,说道:“说什么傻话,换作你给我生个女儿,我便将《女训》撕掉、烧掉,绝不叫她读一个字……”

    这边打开房门,小蛮端来热水伺候新妇洗漱,敛袂施行道:“奴婢小蛮给夫人、老爷请安……”

    君薰给搞了措手不及,涨红了脸,要将盛热水的铜盆抢端过来,不让小蛮伺候,结结巴巴的说道:“怎……怎么能让你伺候,你我姐妹相处的……”

    柳月儿已有身孕在身,小蛮也是早就定下来的侧室名份,只是年纪尚少还没有收进房来罢了,顾君薰进门之前,就有心理准备的。就算没有这层关系,她与小蛮不多的几次接触,也是姐妹相处的,哪里能安之若素的接受小蛮的伺候?

    林缚在旁边看得分明,不要看这小妮子比薰娘还要小一两岁,心眼可比君薰多,笑着将铜盆接过来,说道:“这伺候来伺候去的,不要将水给弄洒了……”大婚次日午时还有宴请答谢至亲,清晨颇为清闲,跟小蛮说道,“劳你的大驾,去将月儿找过来,一起吃过早饭,我还有些事情要做。”

    大户士绅之家,妻妾不同桌,林缚没有那么多讲究,他知道君薰也不是有心机的女孩子,月儿性子也柔弱,小蛮会使些小性子,倒也知道分寸,要她们同屋吃饭,也不会有什么妨碍。

    听林缚这么说,君薰也不为意,还挽着小蛮的胳臂,说道:“你等我一会儿,我稍理一下头发,一起过去请月儿姐过来吃早餐……”

    顾君薰如此好说话,一点都不拿架子,小蛮也不好意思给她脸色,这时候顾君薰从娘家带过来的两个使唤丫鬟过来伺候。林缚才知道她们俩一个叫翠儿,与小蛮同年,十六岁,一个叫采儿,年纪更小一些,才十四岁。林缚不知道岳母顾汤氏怎么没有派一个干练的婆子跟薰娘嫁到崇州,也许她认为薰娘在崇州有盈袖照顾就足够了。

    想到这一节,林缚心想君薰还不谙世事,又没有什么心机,虽然有主母的名分,非必能将内宅的事情处理的妥妥当当,她与盈袖是堂姊妹,倒是可以光明正大的让盈袖帮着君薰负责内宅跟女营的事务——柳月儿性子一向都柔软,没有什么权势心,什么事情都放心交给王麻子跟珍娘做,林缚倒不用为难担心柳月儿会有什么想法。

    林缚此时散阶是从五品,封九等县男爵,职事官为正六品靖海都监司,食邑三百户折钱七千余钱,官俸每年钱二百千,米粮一百八十石,都江东宣抚使司核发。

    虽说在江宁就有很多的积蓄,燕南勤王缴获也丰,到崇州后借通匪案的名义清查寺产、寺田,除了获得大量的屯田外,也得了不少钱粮,前前后有六七十万两银子入帐,不过那些都入江东左军的公帐,林缚分文不取,内宅开支只限于官家核发的俸禄。

    林缚、柳月儿、小蛮生活也不奢侈,内宅也没有几个伺候的人手,拿官俸足以支撑内宅开支——大婚之前,林梦得找林缚商议过,觉得内宅有建内帐、库房的必要。

    公帐支度要进行严格的核算,要考虑江东左军及集云社的整体运作以及对崇州、西沙岛的整体运营,但是林缚平时若对近随及将卒要进行什么赏赐加以笼络,内宅、女营以及其他林缚随心想起的念头,都可以从内库开销。

    林缚觉得林梦得建议甚是,公帐要应对江东左军、集云社及崇州、西沙岛长期稳定的发展与扩张,要有严密的计划性,林梦得必须做到对收与支心里有数,才不用整心为钱粮事心慌发愁。同时,林缚随心起念要做的杂事颇多,比如他计划支持武延清在崇州建一座药园子,这种事突然让林梦得从公帐里支一笔银子,银子少还算了,要是突然支出一大笔银子,肯定会打乱整个支度预算,归到内库支度,两者就可以互不干扰。

    曹子昂、傅青河等人也都赞同此事,再说顾君薰嫁过来,身为主母,江东左军这么大的家私,总不能只让她沾手林缚官俸那点银钱俸粮,对顾家也交待不过去。

    内库的筹建,一开始也不能没一点根基。林缚当初去江宁下聘,聘礼就值三万余两银子。这份聘礼,顾悟尘分文未取,作为嫁妾让顾君薰带回崇州,还补了八百两黄金、八千两白银。除了顾君薰带来的嫁妆都纳入内库之外,这次大婚宾客所赠礼金也都一并纳入内库。

    所献礼金,以海虞陈家最重,黄金两箱、白银八箱、南珠一盒、覆琉璃大铜壶珍品一对,还有珍贵书册若干。除去难以估价的书册,其他贺礼值银近两万两,不能说不是重礼。陈家属吴党一系,林缚与陈恩泽有旧怨,但是海虞受东海寇直接的威胁,陈家此举也是想消弥旧怨,希望海虞受东海寇威胁时能借助江东左军。

    除了陈家外,林家是族亲,林缚在林族的地位又是如此重要,自然也是重礼;在江宁的东阳乡党来崇州观礼的人很少,不过绝大多数人都随了礼,汤浩信作为外公以及汤浩信的两个儿子以及陈/元亮、张玉伯、柳西林、赵勤民甚至杨朴等人也都备了厚礼,甚至李卓也托人送了一封书帖来当贺礼。

    昨日鹤城大捷,使崇州诸多大户随风转向,入夜后仓促赶来随礼,单家礼金算不上重,但是五十多户一加,也是不菲的数字。

    将这些都列入内库,内库存银将达到十万两以上,而此时公帐上的巨额存银经过近五个月的消耗,还要额外拨一大笔银子作为运盐河清淤工程的启动资金,最后预留下来不再动用的养军之资也就十万两银。

    林缚受爵时,在津海有五百亩永业田,给辟为江东左军在津卫岛上的基地,这时候也将从崇州划出五百亩田来归入内库,每年收租所得,都计入内库,以后每年再额外从公账定额拨一笔银子给内库开销。

    之前内宅也没有什么钱粮可管,人员也少,也没有什么事务好管,但是正式建议内账库房之后,责任就骤然重大起来,林缚还打算将发扬匠术杂学诸事的开支都归入内库核算,为此特地这次将钱小五、云娘夫妇从江宁调过来,让钱小五管内库帐目以及外宅事务。

    用过早餐,林缚让人将盈袖请过来,又将王麻子、珍娘夫妇、钱小五、云娘夫妇、孙文婉、赵姨娘以及赵虎他娘赵氏请过来,当着众人的面,正式要盈袖帮着薰娘打理内宅的事务。这会儿宋佳闯进来,朝着顾君薰盈盈一拜:“妾身给新夫人请安了……”

    宋佳的身份,也就少数几人知道,在山顶上也是绝然保密的,但是在江宁时,宋佳随奢飞虎到顾家拜访过,与顾汤氏及顾君薰见过面。

    顾君薰之前并不知道奢家姑嫂给软禁在崇州,看到她闯进来,乍吃了一惊,讶然说道:“少夫人怎么在这里来?”好在顾盈袖眼疾手快,扯了一下顾君薰的衣袖,没有让她当众将宋佳的身份道破。

    “前段时间过崇州,跟大人遇上,大人留下我来伺候新夫人呢……”宋佳嫣然一笑,风姿迷人,完全没有阶下囚的自觉。

    顾君薰疑惑不解的看向林缚,林缚骤感头疼,奢家姑娘的事情等会儿让盈袖跟她解释,这时候只是含糊敷衍:“你在崇州多两个女伴也好;小蛮整理文函有些忙不及,少夫人难得热心协助,你以后在宅子里能与少夫人时常相处的……”

    小蛮在旁边不乐意的咳嗽起来抗议。

    “哦……”顾君薰应了一声,还是没有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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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危机未解

    (第一更,求红票)

    林缚安排过内宅事务,距去东衙议事还有些事情,便到书房翻阅这两日来各地传来的塘抄,这已经是他养成的习惯,处理崇州及江东左军的事务之前,先浏监

    先过来的宋佳看到林缚进来,敛袂施礼道:“妾身还未恭贺大人新获鹤城大捷呢……”

    “哦!”林缚微讶的看着宋氏一眼,看她眸子仿佛纯然之玉石,游光婉转,晶然有神采,暗道她身为奢家旧妇,似乎也无必要公然的幸灾乐祸,迟疑着坐回桌案后,又蓦然抬头问宋氏,“寇兵出嵊泗北上,五千余兵十亡其五……你觉得北线还有危机没解?”

    “大人心如洞烛,解或未解都在大人一念之间……”宋佳也学男子打起官腔来,说话虚虚实实的,眼眸子却大胆而放肆的盯着林缚的脸看。奢家派人刺杀之死,使她对奢家最后的一丝情意也断绝,但是她不甘愿去做那给男人争夺的金丝雀,却又无力争扎这个时代给女子早就安排下的宿命跟樊笼。

    宋佳在紫云襦衫外穿着一件绣金丝滚边的马甲,如鸦秀发随意挽在肩后,更添秀色,林缚给宋佳盯着看也不以为忤,坐下来取了一封公文翻阅,心里却还是在思虑她的话,俄尔才问道:“鹤城之险,奢家有几人能看出来?”

    在通常人的眼里,鹤城军塞威胁崇州腹地,但经昨日一战后,侵陆寇兵损失过半,士气大挫,缩守军塞不敢轻出,而崇州军民伤亡甚微,又士气大振,此涨彼涨,鹤城军塞即使在寇兵,对崇州也没有多大的威胁。林缚清查公田,在崇州结怨甚深,昨天也有四五十家大户仓促来贺,可见崇州局势已定——以靖海水营集结江门窥海鹤嵊之间的海途,北线集结重兵,如不出其意,寇兵应迫于压力放弃鹤城军塞才是。

    “经此一败,鹤城军塞即使在东海寇手里,对崇州的威胁也有限度——就奢家而言,鹤城距嵊泗诸岛太远,易为江东左军舟师所隔绝,分兵守鹤城大为不易,不利集兵攻略浙东,”宋佳身子坐直,秋衫袄服内所藏的玉女峰挺拔耸立,将衣服撑得鼓涨涨的,说道,“然而你在崇州立基,视野却远在崇州之外,鹤城扼崇州出海北上之海道,除了能荒废淮南盐场外,且威胁淮口——除限制江东左军扩张外,荒废淮南盐场,使盐价腾贵,晋安产盐虽少,但盐价飞腾,以及据鹤城与盐枭私通,仍能牟巨利……这种种利害,晋安不是没有一人看得出来?”

    “少侯爷身边的谋士能看出来吗?”林缚问道。

    奢飞熊、奢飞虎都是晋安侯之子,不过奢飞熊是策册的世子,故惯时人以世子相称,“少侯爷”即指奢飞虎,此外奢文庄还有四子,声名都不及长、次子显达。

    与奢飞虎交锋数次,在林缚看来,奢飞虎会比奢飞熊更重视崇州。当世对男儿来说,夺妻是大恨,奢飞虎应该恨不得将自己剔骨抽筋,奢家若有人能到鹤城军塞的要害之处,更可能是奢飞虎身边的谋士。

    宋佳眸子盯着林缚,鹤城军塞是崇州真正的咽喉之地,只要奢家有人能看到厉害关系,崇州的危机就远远没有解开,然而林缚并无给揭穿痛脚的震惊,令她疑惑不解:“你不担心?”

    “我担心有什么用?”林缚平静的反问道。

    宋佳似乎想透一点,霍然站起来走到林缚身侧,将案头的海陵府海疆图铺开,她也不顾与林缚挨得极近,蹙着秀眉盯着江口外茫茫大海上一点,转头凝望着林缚,似乎想看透林缚内心最深处的秘密,说道:“我在江宁时,听说嵊泗海域北有一处小岛上盘踞着一股海盗,桀傲不逊,奢家几乎派人联络,都不理不眯——莫非这便是你胸中成竹?”

    宋佳转头,秀丽无端的脸庞与林缚相距就七八寸,两人身体近似相拥,但是这次窥破的秘密实在令她震惊,似乎林缚短期内迅速崛起的奥秘都有了解释,即使给他灼热的鼻息扑在眉间,却也忘了要移开一下,没有想过要注意一下男女之间的距离,待林缚嘴角露出浅笑,她心里才是一悸,想着要退后让开一些,没来由的有些心慌起来。

    对宋佳能窥破长山岛之秘,林缚心间也是一怔……

    崇观十年九月深秋,江宁夜色笼罩无边无际的茫茫轻雨之中,整个江宁仿佛覆盖一个暗弱的光膜。秋雨雨势不大,雨滴落在树叶、屋檐、铺砖庭院里,簌簌细响。

    庆丰行在江宁城南的龙藏浦总堂外松内紧,除了门房偶尔探出头观察各衙门在院子外埋伏的暗桩子外,就再没有动静。

    下着雨,沿河北岸的青砖小道也没有什么人,两侧有几间店铺子在院墙外壁上还挑着红灯笼,透出幽暗的光芒,将雨丝映照出来。

    柜台里的两个伙计无精打采的拿拂尘打扫柜台面,柜台的布局跟其他铺子不大一样,正方面盯着庆丰行总堂的大门,是按察使司布在这里暗桩子,盯着奢飞虎不让他在江宁搞什么动作来。

    秦子檀穿青布衣,走到前院倒座门厅里,让人将屋里的灯吹熄,打开暗窗观察院子外的动静,已经探明的几处暗桩都如平时一样,时间久了难免有些懈怠,要偷偷溜几个人出去也不易给察觉,但是这次却必需小心行事。

    “怎么样?”

    身后光线一亮,秦子檀赶紧将暗窗闭上,以免给院外的暗桩子发现这些望哨的暗窗。

    奢飞虎走进来,他有些迫不入待,沉不下心来在内宅等候消息,亲自过来观望形势。

    “与往常一样,”秦子檀说道,“等天破晓,少侯爷也与往常一样出府练剑,其后备舟逆水往西南而行,做出假道江西返晋安的假象,再折道走陆路潜到海虞下海——就怕大公子那边不好交待……”

    “有什么不好交待的?打虎需亲兄弟、上阵得父子兵,”奢飞虎扬眉说道,“他们既然看不穿鹤城军塞的要害之处,嫌鹤城军塞与浙东隔江阻海,我去代为守之,有何不可?”

    江宁、崇州相隔五百里,除了官家的急递铺子与塘驿,寻常百姓禁止在驿道上快马扬鞭,程益群派出的信使从崇州出发,从皋城境内骑马走小道到江宁,用了一天一夜还多的时间,比通常的飞骑快报要慢大半天,奢飞虎是今日清晨才知道崇州东北角上的鹤城军塞已经落下程益群手里。

    奢家所控制的东海寇此时正兵分南北两线,北显南隐,北闹腾、南沉默,就是要在北线大造声势,引诱浙东兵马上当反攻昌国,北线由苏庭瞻、程益群、舒庆秋等人负责,之前没有打算这次能攻下鹤城军塞,完成“声东”任务之后,兵力就会往南收缩,加大对浙东的蚕食力度——这是既定的策略,

    意外的不费吹灰之力的拿下鹤城军塞之后,苏庭瞻、程益群、舒庆秋就对后续的北线作战计划产生分岐,奢飞熊明令北线以苏庭瞻为主,苏庭瞻支持既然计划不变,程益群、舒庆秋则私派信使往江宁将夺下鹤城军塞的消息通报奢飞虎。

    奢飞虎被困江宁,如兽困笼中,林缚于他有夺妻占妹之恨,恨不得噬其肉喝其血,困于宅中,研究得最多的最透彻的就是崇州——拿秦子檀的话说:“鹤城军塞之于江东左军,恰如津海之于朝廷,皆咽喉要害,能得是天赐之,需善经营。”

    奢飞虎早就密谋离开江宁,使秦子檀代他频繁联络程益群、舒庆秋等将,不使冷落旁附,得知拿下鹤城军塞,便知是自己离开江宁的时机了,当下再无犹豫,就决定立即动身离开江宁。

    奢飞虎绕个圈子去崇州,有程益群、舒庆秋等人支持,他将苏庭瞻挤走接手北线军务不难——老大你要蚕食浙东便蚕食浙东去,总不能将整个东海都捂得紧紧的,不让我插根手指头进去!

    “嗒嗒嗒……”听着马蹄声在院外青砖小道上急骤响起,秦子檀打开暗窗,就看见一骑冒雨而来,一直驰到总堂大门前,马背上的汉子才翻身下来就登阶叩门。

    大门上的铜环叩得铛铛声,院子外的暗桩子几乎都惊动起来,秦子檀蹙着眉头心间暗骂:什么人这么不知分寸?要是引起各方面的警觉,少侯爷明天要离开江宁怕是要多些变数。

    “崇州秘信,十万火急,”大门打开,汉子几乎跌进来,人差不多脱了力,“秘事不抄于纸,以口代传……”

    奢飞虎听暗语无误,将杂人摒退,只留秦子檀及杜车离二三心腹听信使口述崇州秘信。

    “鹤城大败,舒庆秋战死,程益群身创四箭,暂无大碍,北进兵马十损其五,鹤城军塞已成孤地……”信使口述昨日午后鹤城战事。

    奢飞虎听闻北线主力夺下鹤城军塞之后,他还意志飞扬的要潜去崇州去干一番大事,这时候心火如遭雪泼,哪里想到才一天时间,局势又陡然大变,从嵊泗北上的兵马仅竟然在一天时间之内就损失一半?

    奢飞虎受此打击,呼吸也十分艰难,扶着桌子缓缓站下来,一言不发。秦子檀还算镇定,耐心询问信使昨日战事以及鹤城军塞的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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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传捷

    (第二更,求红票)

    韩载以借援兵的名义十七日凌晨离开崇州,在萧百鸣率宁海镇舟师的护送下逆水而上,在萧涛远、萧百鸣的热情挽留下来,在暨阳停了两天,酒肉女色无一不佳,倒让他有些乐不思蜀,忘了去江宁救援这回事。

    十九日他留在崇州打探消息的家人坐小船追上来,告诉他崇州大捷的消息。

    韩载当时就傻了眼,宴席之上,愣站在那里,一时惆怅,万万没有想到他才离开一天,江东左军在崇州就破敌如腐木。

    他即使脸皮再厚,以他与林缚的恶劣关系,林缚也绝不可能容他这时候赶回崇州分一杯羹的军功。

    事情真要传开出来,韩载只会沦为官场的笑柄,本来他只要有胆子在崇州多留一天,他身为崇州名义上的军政长官、崇州宣慰特使,鹤城大捷绝逃不了他部署有方的大功。

    萧涛远、萧百鸣也是又妨又恨,萧百鸣更是肠子都悔青了,萧涛远麾下爱将、原军山寨守将、振威校尉陈千虎更是恨得一掌将座椅扶手拍碎:“这猪倌儿,竟然如此轻易将我等诓出崇州。”

    陈千虎如此说,萧百鸣只能跑到萧涛远面前谢罪,他是萧涛远派到崇州负责军山寨事务的主官,给林缚逼出崇州,自然是他的责任最大:“百鸣愚拙,请都骑治罪!”

    林缚以撤出江口避战相威胁,萧百鸣被迫率舟师撤出军山寨,这时候再返回崇州,绝没有可能让林缚将吃进肚子的军山寨吐出来——萧百鸣又恨又悔,心里是又羡又痛,喉头发甜,几乎要吐出血来。

    陈千虎如此说,让韩载也很尴尬。要不是他急着离开崇州,要不是他将崇州军政权都授给林缚总揽,萧百鸣、陈千虎他们不会这么轻易就把军山寨让出来。

    “你先起来说话,”萧涛远沉声道,“你便是先前不走,猪倌儿依此大捷要挟督府,督府也很难再支持宁海镇分兵协守在崇州……你们回暨阳也好,督帅有意重振舟师,秋后拨银倍于半年,正是你我大有作为之时,这趟军功给猪倌儿捡走,他日便是轮到我们大展神威——不急于一时。”

    在萧涛远看来,他与林缚结怨在于去年秋湖盗大寇西沙岛时军山寨舟师袖手旁观之事,这个怨解不了,林缚与江东左军又是如此的强势,萧百鸣很难再像一根木楔子似的永远插在崇州,所以也没有特别责怨百鸣。

    为防备崇州童子案事发,与当时江东提督左尚荣关系并不和睦的萧涛远将公资私养的千余精锐由萧百鸣、陈千虎及其子萧长泽等人统领驻守军山寨,做好随时出海的准备。

    左尚荣战死,岳冷秋出任江准总督,对这边刻意加以笼络;再说时过境迁,崇州童子案几乎要给踢到遗忘的角落里,萧涛远也就没有当初那么警惕。萧涛远心里也早犹豫着将唯有的千余精锐调到身边,想借着这次岳冷秋有意充实舟师水营的机会,扩充实力。

    听着萧涛远话里没有多少责怨,萧百鸣稍宽下心来,又觉得此事有蹊跷,问那个赶来暨阳报信的韩载家人:“鹤城大捷的消息可是你亲眼目睹?暨阳与崇州就相隔百里,崇州昨天午后真要获此大胜,这边也应该更早知道消息才对。”

    韩载家人也是一怔,迟疑说道:“倒也未有亲眼目睹,昨日入夜前,消息都在崇州传开了,举县欢庆,想来作不得假……或许暨阳跟崇州隔着江,消息传递没有那么方便。”

    韩载也听出疑问来了,暨阳与崇州隔着江,又逢战时,几乎没有渔船、商船过江,北岸的消息很难传到南岸去,但是崇州获此大捷,应飞骑传捷,暨阳应该在今日破晓前接到传捷塘报才是。

    大捷消息竟然拖到十九日午后,还要韩载家人坐小船追来才知此事——这里面的蹊跷,令韩载、萧涛远、萧百鸣等人想不明白。

    “也许林缚老成持重,要待战果统计出来之后一起报捷,”萧百鸣自问自答的给了一个似是而非的答案,“他在燕南时,报捷时机似乎也有拖延,倒像是他的一贯恶习——若崇州真获大捷无误,而林缚未派人传捷,韩大人倒可以抢先一步……”

    韩载先是一愣,接而会心一笑,他人还没有到江宁,要是他抢先一步以崇州宣慰特使的名义派人到郡司传捷,这份军功怎么也要分他一杯羹!

    岳冷秋、王添总是要偏帮他的,就算传捷有些误差,有些不准确,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林缚在崇州不急于飞骑传捷,不是为别的,是不希望崇州方面看似轻松易得的胜利传到两浙提督权次卿的耳中,使他做出东海寇在昌国防御空虚、有机可趁的错误判断。

    北犯鹤城的东海寇虽说比暨阳之战时要精锐得多,但是很明显东海寇这次的北线主力以程益群、舒庆秋部为主,都非奢飞熊在东海依重的核心战力,奢飞熊必定在昌国给权次卿设好了陷阱等他跳进去。

    林缚此前通过顾悟尘给权次卿发函提醒奢飞熊可能在浙东所设的陷阱——顾悟尘兼督乡营,江东沿府诸府县以乡营为主力备海患,江东按察司使与两浙提督府有直接的公函往来——但林缚很怀疑这样的公函能起到什么效果,很可能给权次卿轻蔑的一笑丢到废纸篓里去。

    林缚不得不在崇州使些小手段,刻意瞒报东海寇入寇鹤城的规模,使权次卿不要上当受骗。

    即使是平时,有扬子江分隔南北,崇州的消息通常要十天半个月才能传到浙东去。即使听到崇州大胜的消息,没有官方塘报的确认,以权次卿谨慎细微的性子,也多半怀疑是东海寇使间散播谣言——这才是大捷消息在崇州传开,但林缚拖着不直接跟江宁报捷的根本原因。

    总之该是江东左军的战功,谁也抢不走,他却没有想到韩载会在暨阳破坏他的计划。

    大横岛,奢飞熊接到鹤城惨败的军报,心里也震惊异常,但是苏庭瞻在秘信里写道:“非有此败,不然不足以使权次卿入彀!”又使他脸色恢复如常,是啊,北线没有扎扎实实的一场大败仗,如何使权次卿相信东海寇主力北移侵犯崇淮?

    奢飞熊将秘信扯碎,虽然他本意也不希望败得这么惨,但是这次受损最严重的是老二的嫡系、程益群部,苏庭瞻在秘信中所写的话要让漏到老二的耳朵里,总会引起不必要的猜疑,他看着纸片如雪花散入礁下浪中,跟左手一名将领说道:“鹤城之败,苏庭瞻有不可推御的责任。你点两千精锐往援,一定要将北线战场撑起来。苏庭瞻啊——就让他回来守大横岛吧!此时江东左军的舟师很可能龟缩回江口,你率部快速通过江外口,走浅水滩接近鹤城——走浅水滩无需惧怕江东左军舟师追击!”

    “末将得令。”徐钟是东闽徐氏子弟,奢飞虎之母徐氏出身徐家,是徐钟的姑母,他这时候还想不到大公子奢飞熊有暗中削弱二公子的心思,没有多想,就遵令点齐部属去鹤城军塞顶替苏庭瞻。

    江东左军舟师虽说可以借着船大且坚的优势封锁鹤城港,但是东海寇多乘平底船,从浅水滩登陆不需要借用港口,江东左军还没有将足够的兵力优势,鹤城军塞东侧的浅水滩都封锁住。

    为了使权次卿相信北线才是东海寇这次的重心,奢飞熊在鹤城惨败之后,还必需往北线继续集结兵力。

    林缚无福享受新婚燕尔的闲暇,二十日清晨就返回北线巡视防务,慰问伤亡。

    顾嗣元无法在崇州停留太长的时间,也跟着到鹤城西戍台来亲眼看一看鹤城大捷的战果,再耽搁一两天,他就直接从崇州回山东青州去——吴梅久身为崇州政务长官,也一起跟着到北线巡视民情。

    无法强攻鹤城军塞,靖海水营昨日就返回江门了,嵊泗诸岛还有大量的寇兵集结,林缚要防备他们从江口奔袭崇州,必须要有足够的兵力封锁江口。

    在鹤城西,以崇城步营、凤离步营、骑营为主力,协以民勇、鹤城军——特别是民勇,这两天主力过来协防的民勇非常多——兵力增至四千,就算收缩回鹤城军塞的残寇多大两千四五百人,这边从陆上也有能力压制跟封锁。

    吴梅久虽是文臣,也带过几年的府兵,在文臣里算是弓马娴熟的,策马驰上河堤。

    在戍台的北侧,一条昨日战后赶筑的泥坝横亘在运盐河里,泥坝西侧河水几尽,露出黑褐色的河床,以东也只剩浅水,或许涨潮时会有水漫上来,但是此时甚至还有淤泥露出来,烧毁的战船残骸以及淤泥里还没有及时清出来的遗尸,看了都叫普通人触目惊心——

    吴梅久也是有些见识之人,指着河床黑泥,跟林缚笑道:“都监使一心要清淤河道,这可算是一便两利啊——听老农说,这河底黑泥可是上好的肥料,挖出来即挖深了河道,又可以用来堆田沤肥……”

    一便两利可以说是筑坝截河杀敌,筑坝排水清淤,又可以说挖淤之事,当然了,挖淤远不止这两个好处,林缚还没有不知趣到在吴梅久面前好为人事,只笑道:“吴大人也颇熟农事啊,实是崇州百姓之福啊……”

    吴梅久尴尬一笑,说道:“都监使才是崇州百姓之福祉……”

    林缚哈哈一笑,吴梅久之前对清淤之事持反对意见,只是无力摆脱林缚的控制,这时倒是改变了之前的反对态度。

    巡视一天的结果也使吴梅久彻底知道:形势之前,不得不低头啊。

    毙敌六百七十二员、俘敌一千八百六十三员,放在哪里都是大胜,使得林缚在崇州的声望大涨。

    普通乡民积极拥护,昨日主动到东衙、北衙请征兵役者就多达二三百人;就算因公田之争而与林缚、与江东左军截然对立的崇州大户们也陆续转变风向——鹤城大捷使许多人都改变了态度啊,至少提前到昨天入夜之前,各乡各里的私兵到紫琅山东麓完成集结,县兵房所辖乡兵因此激增到四千余,征召载量百石以上的民船一百二十六艘。

    黄昏的夕阳洒在河床黑泥上,这时候一匹枣红马从南边飞快驰来,好像是信使,直接让人带到林缚的面前,吴梅久看到林缚在打开信函后,神色就变得沉重起来,他好奇又出了什么事情。

    林缚没有将私信的内容告诉吴梅久,而是让曹子昂、顾嗣元等人传阅:奢飞虎今日破晓前潜离江宁不知去踪,崇州大捷的消息也已于昨日入夜前由韩载抢先一步传报江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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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联兵拒寇

    (第一更,求红票。)

    二十三日,大批寇船趁夜东风乍起,抢过江口,入东滩浅水海域,往援鹤城军塞残寇。驻守江门的靖海水营拦截不及,致使集结于鹤城军塞的寇兵又增加到四五千人——崇淮局势又陡然吃紧。

    稻谷到九月月末就穗粒沉坠,再有十天半个月就可以收成,运盐河两岸一片金秋黄色,大道夹于稻田之间,往南逶迤。

    数骑分镳南去,林缚执辔缓行,眺望濒海草地的风光,夕阳下也是一片金黄。

    从九华赶过来的林梦得看到林缚在北岸堤上,驰马走大坝迎过来,问道:“浙东来人如此看待崇州战事?”

    “来者是个持重之人,没有因崇州之捷而轻看寇兵,”曹子昂说道,“不过浙东方面仍然会有所动作,只是动作大小的问题,这也许浙东信使能决……”

    “明、嘉、会、湖四府是两浙富庶精华之所,给糟蹋了不成样子,两浙赋税十减七八,浙东用兵压力极大……”林梦得署理财庶诸务,尤其能理解财赋骤减所带来的压力,微叹道。

    林缚眺望远方,看着远去的数骑,没有多说什么。

    远去的数骑是两浙提督借军务联络派到崇州来观察东海寇北线动作的官员,为首的是明州兵备佥事兼提督府参军事田常。

    虽说这数日来,寇兵常出塞堡北进,袭淮南盐场,甚远袭盐浦、清江浦及亭湖(隶淮安府)等县,崇州北境的防线却固若磐石、稳如泰山。浙东来人态度持重,无轻佻之意,稍让林缚心安一些,他眺望远处夕阳下的鹤城军塞,心想奢飞虎离开江宁已有八日,不知道有没有潜入鹤城军塞暗中主持东海寇北线事务。

    林缚不担心崇州局势,有大捷在前,军民士气高涨,他在崇州所传之军令、政令无所不通达,征兵、征船之数都远远超过起初的计划。只要崇州的战争资源能较为彻底的给动员起来,便是东海寇在鹤城集结兵力再多一倍,林缚也有把握将崇州守得固如铁桶。

    林缚担忧的是奢家图谋的浙东、数十万流寇云集的淮上、三十万民夫苦役堆积的济南府黄河大堤以及即将再次扣关入寇的东虏……兵临崇州,不过是奢家图谋两浙的声东之计,只要权次卿与云集浙东的两浙郡兵受大创,奢家很有可能会再举叛旗。

    东闽五虎,臧明信刚过不惑之年就猝病而死,陆敬严战死济南,陈芝虎出任大同镇提督、董原出知维扬,唯有虞万杲留在东闽,出任提督,辖管东闽军务,然而战事初息时的十万精锐,留在东闽已不足两万——只要东海寇能控制富庶之浙东,浙南台温诸府夹于浙东与闽北之间,悉难作为,奢家再举叛旗就没有多少顾虑了。

    数骑沿河南岸的大道驰来,为首一骑乃知县吴梅久的近随,驰到跟前下马行礼道:“吴大人着我报林大人知道,刘府尊与张晏张大人已经到长桑里,歇一歇脚,再过片刻就能赶过来巡视军情……”也没有明说要林缚赶去迎接。

    林梦得只比刘师度、张晏早一刻赶来,路上有相遇;吴梅久再派人来通告,心思是清楚明白的,是希望林缚能远道迎接,给刘师席、张晏一个面子。

    刘师度乃今年初春才到任的海陵府知府,但不兼兵备佥事,只能通过司寇参军节制地方兵备事,但对驻军没有辖管之权,故而不能算林缚的上司。

    张晏外放盐铁使之前是内侍省内侍——内臣能放外任掌权柄,几乎都是皇帝身边的心腹近随——不管怎么说,刘师度、张晏这两个人物,林缚都怠慢不得。

    林缚迟疑了眨眼的工夫,跟曹子昂、林梦得说道:“我们去迎接吧!”敖沧海点齐了百余亲卫骑兵随后护卫。

    维扬盐铁司虽治所也在维扬府城里,但与维扬府是绝然无关的两个衙门,盐铁使张晏官列正四品,品阶甚至比维扬知府兼督兵备事的董原还要高一级。

    维扬盐铁司原归九卿之一的少府监辖管,后并入户部。庆裕改制时,维扬盐铁司、长芦盐铁司从户部独立,从内待省选内臣外放任盐铁使,从此之后盐铁巨利皆归内廷独享。

    按盐铁专卖之制,两淮盐场所辖之屯户煎海煮盐,以每斗十钱之价运至维扬尽数交纳给盐铁司,盐铁司加价至两百钱出售给盐商,随其所至贩卖,禁各郡府县再抽盐税以保官盐畅通——以此之制,两淮盐铁所产之盐,每年牟利达两百万两银。

    为保盐利,维扬盐铁司在两淮设盐场四,储草、储盐、转运、售盐又分十监司,另置十三巡院主持盐务、查禁私盐,设左、右护盐校尉以掌盐卒,是个异常庞大的衙门,刘晏所执掌的权柄不弱于郡司,非董原所能比。

    林缚率曹子昂、林梦得、敖沧海等人在护卫的簇拥下,策马驰往长桑里迎接刘师度、张晏。

    两边筑坝的运盐河已经干涸无水,南岸近河堤有一座竹亭,张晏、刘师度车马便在停在竹亭周围,张晏、刘师度、吴梅久、宋小波等人站在河堤上,看着干涸的运盐河水指指点点。

    张晏年约四旬,白面无须,除了没有胡子外,与正常男人也没有什么区别,穿着绯红官袍,气度颇为不凡。刘师度则年近花甲,颔下胡须有三四寸长,理得整整齐齐,已有霜白,脸颇瘦,人显得很精干。

    “靖海都监使林缚见过张大人、刘大人……”林缚身上穿着甲衣,走到竹亭前,给张晏、刘师度行的却是文臣之礼。

    “林大人客气了,”张晏眯眼看了林缚一眼,伸手进他进竹亭说话,林缚职事官才正六品,散阶却够得上穿绯,又有封爵在身,不容轻慢,再说他过来是有求于人,指着身边一员武将介绍给林缚认识,“毛都尉乃我司左护盐校尉,听说你们之前有过书信往来,还没有见过面吧?”

    毛文敬武阶乃从四品的骑都尉,但历来武官低于文官,林缚的从五品朝散大夫,倒与毛文敬的骑都尉相当。

    林缚朝毛文敬拱拱手,唤了一声:“原来是毛将军,仰慕已久。”却瞅了宋小波一眼,看他的脸色还算正常,便知王成服所献之策到这时还没有走岔。

    毛文敬对林缚的态度更是冷淡,拱了拱手,生硬的说道:“原来是林大人,仰慕已久。”

    虽说江东税赋为天下之冠,但不及江淮盐利半数,盐铁司又自成一系,与地方没有瓜葛,官吏将校难免就养成趾高气昂的做派。

    鹤城军塞失陷后,宋小波求庇崇州,林缚得以收拢鹤城溃军。林缚有意与盐铁司联兵夺回鹤城军塞,曾派信使联络负责淮南盐区的左护盐校尉毛文敬,却没有得到正面的回应。

    虽说寇兵骤袭,使淮南盐场从清江浦往南的防区几乎在昼夜之间就给戳了个稀巴烂,但是崇州大捷来得太快,北犯射阳的寇兵还没有来得及展开就被迫往南收缩,固守鹤城军塞待援,毛文敬遂得以率部轻松恢复防线——也许是太轻松的缘故,也许是宋小波求庇林缚,将失城罪名转嫁到毛文敬几名心腹头上的缘故而结怨恨,毛文敬对林缚的联兵建议不屑一顾,甚至在二十二日就将在崇州好不容易集结起来的近千鹤城军悉数调走,并毫不客气的禁止江东左军进入鹤城防区作战。

    二十三日,鹤城残寇得到增援后,不敢西进犯崇州,却有能力北进征集粮资。

    二十五日,毛文敬率部在大丰与寇兵野战被抄后路,大败逃回射阳,这才有张晏的这次东行。

    刘师度是应张晏邀请才到崇州来,毕竟刘师度名义上要算林缚的上司,换作张晏前来谈联兵之事,说不定会吃闭门羹。

    看到林缚与毛文敬相遇并不和洽,张晏笑道:“本官春上回京述职,与郝大人秉烛夜谈,郝大人赞林都监使乃国之栋梁,南返后,给俗务所缠,今日才与林都监使得见,果真是见得真人,才更知风采……”

    林缚也不跟毛文敬这等庸将一般见识,与张晏笑道:“张大人过誉了,林某不过是为朝廷尽忠,机缘之下,侥幸建了些功绩——张大人为朝廷疏掌盐利,虽不显达,却实实在在的是社稷之大功。”

    刘师度在旁边笑道:“二位你吹我捧,可让老来无用的老朽难堪了!”刘师度在京中时就与张晏交好,年岁又长,又是林缚的上司,说这样的玩笑话,也没有觉得突兀。

    寒暄过后,林缚请张晏、刘师度继续上路东行至戍台巡视防务。

    鹤城西戍台守军以凤离步营、崇城步营、骑营为主,佐以民勇乡兵,兵力多达五千人,营垒沿运盐河两岸修筑,戍台居中,有大坝相连,军容凛冽。张晏巡看过江东左军的防务,看着林缚的侧脸,暗道:也许燕南诸战之后还有人认为此子不过比别人多些狗屎运,但总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捡到狗屎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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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意在鹤城

    (第二更,求红票)

    长芦及山东北部盐区濒临渤海,渤海为内海,与外海水流交汇较少,而汇入淡水河系极大,海水盐度较淡,投入大而得盐少。

    平江府以南的沿海地区,由于多雨少晴的气候,不利产盐。

    两淮盐区得地利、天时,产量之丰,为四大盐区之冠,又由于转输便利,给各郡供应官盐占四大盐区总产量的六成。

    入秋后,天燥少雨,正是煮海煎盐的旺季,两淮盐区从九月之后到来年雨季来临之前的产盐量占到全年的七成以上。

    此时,射阳以南的盐区哨堡尽毁,护盐丁卒野战不力,只能退守大塞射阳,而射阳往北到清江浦甚至亭湖境内的盐区也时刻受到东海寇的游袭威胁。

    盐户煮海煎盐本就艰辛无比,辛苦煎得一斗盐卖官才得十枚钱,阴雨下海捕些鱼虾裹腹,常年衣衫褴褛,但是再辛苦还能挣扎着生存下去——此时性命也受威胁,这种生活就没有一点值得留恋之处,大量盐户纷纷逃籍去做背井离乡的流民,已经开始有盐池荒废。

    若任事态发展而不遏止,不要说顶上乌纱了,张晏就怕自己颈上的头颅也难保。

    张晏在德隆元年就出任盐铁使,未给新帝见疑继续留任,迄今已有十二年的时间,不是他有多清廉,关键是他不糊涂——只要保住每年两百万两银的盐利底限,他并不介意下面官吏将校与盐枭私通,也不介意有些地方受盐枭控制,盐价腾贵数倍乃至数十倍之事,相反的,他还要从中分一杯羹。

    张晏起初也抱着井水不犯河水的态度,对鹤城司都监宋小波竟然求庇崇州一事颇为恼火。毛文敬早前拒绝林缚联兵之议,张晏在维扬没有表态,对此事却是知道的——正是他放纵了毛文敬,才有二十五日的大丰之败。

    虽说盐利甚丰,其丰是在维扬转售给盐商时,盐铁司每斗官盐截一百九十钱的巨利,其利截在维扬,就产盐区来说则异常的穷困窘迫。除与盐枭私通参与私盐贩售的官吏外,盐户多穷困,远不如崇州、海虞等县富庶,所以东海寇通常不会到盐区洗劫——之前盐区虽然也受东海寇威胁,但是威胁远不如崇州、海虞等地严重,盐铁司官吏将校难免懈怠。

    再者,之前的东海寇均为散寇游勇,势力大者不过一两千人,盐铁司与地方几乎没有什么交集,就算崇州四月初给大寇毁城,盐铁司也只以为崇州守军太弱,没有充分意识到这一两年来的东海寇远非以往能比。

    大丰之战前,毛文敬短时间在射阳集结六千护盐大军,信心膨胀的要南下反攻,计划要在十天之内收复鹤城军塞。

    行经在大丰时,与上岸抢粮的小股海盗遭遇,为贪军功,毛文敬竟然让帐前中军也参与追击——六千大军的阵形竟然为追击二三百寇兵拉散,待大股寇兵从侧后登岸,毛文敬根本就没有能力组织抵挡,几乎是瞬时就告溃退。

    退回射阳收拢残兵,兵力已不足三千——却让寇兵在护盐军身上找回些士气。

    张晏这时候认识到虽说江东左军能在崇州轻易杀、俘两三千寇兵,但是这次登岸的寇兵却非盐区护盐丁卒所能对付的——张晏先将毛文敬召到维扬,骂了狗血淋头,同时又遣人找刘师度居中说项,亲自到崇州来,跟林缚谈联兵的事情。

    由于毛文敬的不合作,林缚也无法及时了解鹤城以北盐区的情势。事情过了两天,一直刘师度派人通知吴梅久他要与张晏来崇州巡视,林缚才知道护盐军在大丰惨败的详情。

    站到六丈余高的戍台之上,凭女墙而立,眺望远处的鹤城军塞,林缚指着军塞周围的地形,亲自给张晏、刘师度介绍攻守之势:“即使河中无水,但河底软泥积淤甚深,也形成限制军队快速通过的障碍,只要盐铁司能迅速在北岸构筑对峙之坚固营垒,盐区形势就不会再恶化……”

    张晏手撑着垛口看远处地形,他不通军事,也看不出什么端倪来,问毛文敬:“林大人所言,你以手中所掌兵马,可能做到?”

    大丰一战得了教训,毛文敬脸色难看,心想:有林缚说的这么容易,大丰一战,他也不至于这么凄惨。

    他硬着头皮说道:“若想在北岸筑塞,还需江东左军压制寇兵不敢出塞偷袭才成……”

    “没关系,我江东左军就在此替毛将军压制寇兵就是。”林缚说道。

    毛文敬脸涨得更猪肝似的,六天之前便是他给林缚发函严禁江东左军干涉盐区防务,还将好不容易集结的近千鹤城军调走,这时候回过头来求人家出兵,哪可能那么容易?

    张晏一时也猜不透林缚要满足怎样的条件才肯联兵出战,拿眼睛睃了刘师度一眼,希望他能代为搓和,也能让双方有转寰、商议的余地。

    刘师度知道他这时候要帮张晏说话,缓和僵硬的气氛,捋须说道:“盐区安危,事关甚大,大家当精诚合作,共渡难关才是……”

    “这是当然,”林缚打了哈哈说道,“崇州在此集结五千兵马,加上民夫、苦役,日费米粮两三百石,可不是为了在这里摆什么排场,当然是想要将寇兵赶下海去。”

    “养军之资啊……”张晏说道,“这个好说,江东左军所糜之军资,盐铁司自当给付,我先拨两万两银给这边暂时支度,可好?”

    林缚暗道盐铁司果真是好阔气,出手就是两万两,拒绝道:“江东左军虽然穷,然而崇城军民拥戴得很。这数日来,各乡里捐米捐钱,积粮成山、积钱车载,应付三五月的战事勉强够了……”

    “……”张晏看着林缚,等他将话说完。

    林缚露出为难的神色,说道,“我前些日收到毛将军的通牒文函,言江东左军乃守土之乡军,防区只限崇州及江口,借江门已经是天下的容忍——既然毛将军语气如此认真,我想除非得兵部授函,将鹤城划为江东左军之防务,不然越境征战实在师出无名啊……”

    毛文敬一口血差点喷出来,张晏脸色也变得极为难看:林缚这嘴也张得太大了,竟然一口要将鹤城草场吞为江东左军的防区。

    林缚将狰狞的爪牙露出来,刘师度也只能讪然一笑,起初见时林缚都是一团和气,还以为很好说话——她娘的这是假相,一回崇州就将崇州僧院势力连根拔尽的人,哪可能那么好说话?

    “林大人不觉得欺人太甚了吗?”毛文敬气急败坏的说道。

    “毛将军,你这是说什么话,”林缚讶然的反问道,“天地良心,我有欺过人吗?”

    “鹤城草场事关供草煮盐大计,不容有失,林大人欲将鹤城草场划为江东左军之防区,意欲何为?”张晏阴恻恻的盯着林缚看。

    “我正知鹤城草场事关供草煮盐大计,所以才要将防范寇兵之重担挑到肩上来,”林缚正经起来大义凛然,眼睛微眯着回视张晏,痛心疾首道,“我之丹心可鉴日月,张大人以为我意欲何为?照旧例,我的手伸得是有些长了,但为朝廷计,盐区如此情势,我之揪心,可不比张大人稍差一分……”

    林缚说得好听,张晏自然不会信他半分,但是他也克制着不将关系彻底弄僵,扶额说道:“天时不早,也许是赶路时受了一些风寒,在这台上吹得头疼,我先回营歇息去……”带着毛文敬等部属先下戍台,宋小波左右为难,看到林梦得给他的眼色,先跟着张晏下去。

    刘师度还留在台上,作难的说道:“何必如此呢,同舟共济不是更好?”他虽为海陵知府,但是今日之崇州,钱粮税赋防务皆不受海陵府辖制,吏治能管到吴梅久,但吴梅久在崇州也是给架空的主,他知道他的话在崇州、在林缚面前没有太多的分量。

    “刘大人,我也不瞒你,”林缚说道,他知道要谈条件还要刘师度还当中间人,“说实话,我不信任盐卒能守住鹤城,正如崇州为海陵府之表里,鹤城也是崇州之表里——总不能今日替盐铁司夺回鹤城,明天又给他们丢掉——盐铁司经不经得折腾,我不管,崇州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你不是要保宋都监吗?这鹤城丢失之责,似乎不提为好。”刘师度语重心长的说道。

    “那也只是在老长官您面前掏心窝子里说这话,”林缚说道,“毛文敬还不是在大丰惨败?宋小波还有些军功!”

    掏心窝?刘师度心里冷笑一下,暗道宋小波肥得跟猪似的,有军功还不是你硬送他的?神态依旧语重心长,说道:“两淮盐区每年需从鹤城得草七八百万围,担子如此之重,事关闲上乌纱,也难怪张大人不敢轻易托付他人,你要理解他……”

    “这真是奇怪了,”林缚笑问道,“盐铁司既然信不过江东左军守鹤城,又何必来求我出兵相助?鹤城司监仓长官都是盐铁司所授,难不成要我保证鹤城草场每年供草之数才能安心?”

    不管背地里想做什么动作,嘴里自然是绝不肯承认,林缚一副很受委屈的样子,生气的对曹子昂说道:“传我军令,凤离步营八百精锐即刻拔营返回崇城驻防,乡兵、民勇择其精壮,留戍四成即可……”

    林缚战时裁减这边的兵力,只即五截其三,只留两千兵勇守戍台,以江东左军之威名,也能阻止寇兵西进崇州,但是鹤城寇兵的压力大幅减轻也是客观事实,那北边盐区的情势就更不容乐观了——刘师度微微一叹,暗道:张晏啊张晏,不是我不帮你,谁让你有小辫子抓在人家手里,跟林缚说道:“暂时不忙撤军,我去跟张大人再商议一下。”

    “凤离营撤回崇城,实是我早就决定之事,与联兵之议无关……短时间内压制寇兵不敢出塞偷袭以便盐铁司在北岸筑营垒,凤离营不在此间也能做到。”林缚说道,示意曹子昂去传军令。

    刘师度才不信林缚什么鬼话,林缚既然将条件都摊开来说了,他只能居中传话,一切看张晏如何决定,先暂告辞,去林缚给他们在附近临时搭建的行营找张晏传话。

    看着刘师度与吴梅久下去,林缚才收敛起商贾模样,神情变得冷峻。

    林梦得拍掌轻笑,说道:“如此良机,不勒索盐铁司同意将鹤城草场划入江东左军的防区更待何时?”

    “就军事布局而言,将鹤城草场划入江东左军的防区才是符合防务战略原则,”林缚微叹道,“只是大家心里的地盘观念太深了……”

    “你说张晏会不会入彀?”林梦得又问道。

    “除非他有能力不用借助我江东左军就解决提盐区当前所面临的危机。”林缚说道,就算将鹤城草场划为江东左军的防区,他还无法公然开垦粮田,但是要完成崇州外围的布局,鹤城港是不可缺失的一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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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进逼围塞

    (第一更,求红票)

    张晏从维扬提点两千护盐军过来,从清江浦又调大批盐卒南下,在射阳聚结的护盐军多达七千余众,人数上要远远超过据守鹤城的寇兵——只是大丰一败,护盐军的裤裆给戳了个透亮,里面藏着什么卵/蛋,明眼人都看得一清二楚。

    在寇兵看来,无法突破江东左军的防线西进崇州,护盐军却绝对是软杮子。

    官盐大半出自两淮,私盐亦大半出自两淮,与盐枭、盐商私通的官吏将校个个都中饱私囊,在名城大邑置屋买田、蓄养美妾,有几人敢顶着矢石率军杀敌?

    张晏恨铁不成钢,阴沉着脸盯着宋小波赘肉乱颤的肥脸,阴柔的沉声问道:“我待你可不薄,你到底从崇州得了什么好处,帮着人家来谋鹤城?”

    “大人啊,你可是冤枉我啊!”宋小波扑通跪倒在地,鼻涕眼泪说飚就飚,膝行到张晏脚下,一副受尽委屈的样子,要抱着张晏的大腿哭诉……

    张晏厌恶的退后一步。

    宋小波大事糊涂,但事关自身利害,却一点都不含糊。

    盐铁司诸官吏管盐,个个私囊满硕,张晏要是待他不薄,何故踢他来鹤城管草,一管就是五年?林缚打什么主意,宋小波不管,不把这出戏继续演下去,他头顶乌纱难保,说不定颈上头颅也要搬家,继续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道:“想寇兵初来,气势汹汹,大人与毛都尉相距都远,下官只能仓促突围到崇州求援,好解鹤城之危……”

    “突围?”毛文敬冷笑道,“你突得好围,我怎么听说是你弃城先逃,才使鹤城失陷,致使淮南盐区局势大坏?”

    “鹤城失陷,我家大人确实逃责不过,但淮南局势大坏,甚至大丰之败,与我家大人有什么关系?”一直扮作宋小波贴身随扈的王成服站起来说道,“鹤城失陷后,我家大人积极奔走,收拢溃兵,与江东左军联兵,遂有崇州大捷。崇州大捷沉重打击东海寇嚣张气焰,形势大好,然毛都尉挟公报私,以强权压制我家大人,强调鹤城军北上,又破坏我鹤城军与江东左军联兵之议,使我家大人手无牵马之卒,遂错失反攻鹤城之良机。要论起罪失来,铡刀可是先要架到毛都尉的脖子上!”

    “你是什么混账东西,这里有你说话的地方?”毛文敬怒眼盯着王成服,隔着远,抬脚踢不到,便要喊人将他轰出帐去。

    张晏轻咳了一声,提醒毛文敬知道他才是此间做主的人。

    宋小波也佯作发怒,喝骂王成服:“闭眼,毛都尉便有罪失,也是你能议论的?退下去!”

    这时候刘师度与吴梅久通报进帐来,看到帐中模样,就知道张晏、毛文敬、宋小波有争吵。

    张晏瞥了宋小波一眼,说道:“你先出去……”他知道宋小波已经不能信任,将宋小波跟他那个牙尖嘴利、不懂规矩的随扈请出去,再问刘师度,“刘大人,他怎么说?”

    刘师度当然是希望尽早促成联兵,毕竟崇州北面的皋城也受寇兵威胁,他将林缚的话换了个缓和的方式转述,临了又说:“时不待人,局势拖坏,即便能击退寇兵,也难收拾啊。”

    张晏知道拖不得,一旦造成盐户大量逃散,势必耽误秋冬盐业,但是林缚竟以裁兵相威胁,也令他心口闷着一股恶气,说道:“江东左军锋芒太盛,似乎对刘大人也不利啊!”

    刘师度打了个哈哈,说道:“一切都为朝廷尽忠尽职,何有我刘某私人之利害?”

    吴梅久也看不透刘师度心里在想什么,不过他想促成联兵却非假意。不管怎么说,江东左军护庇江海表里,海陵府不受匪患困扰,至少在当前是难得的大利,至于以后……世事难料,谁能管得了以后的事情。

    见刘师度也这么说,张晏也没有了脾气,唬着脸说道:“江东左军若能将转运之责也承担下来,本官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鹤城草场地广人稀,上万草场户每年从鹤城收割六七百万围的干草不难,但是干草扎成捆,质轻而形大,困难的是将这六七百万围的干草运往北面的大丰、射阳盐区去——草场户苦就苦在这里,平均每人一年收割、转运六七百围草料,一围草料售官只得一钱,自己还要往里贴车船、骡马脚钱,全家辛苦一年无休,连裹腹都成问题。

    鹤城一千两百余驻军,除防戍之外,最重要的职责是督运。

    将鹤城草场划归江东左军的防务,只要保证草料供应,使江东左军将督运的职责承担下来,于盐铁司来说没有太多实际性的利益损失,但是损失的是体面、是颜面!还有就是这口子一开,林缚的野心怕是难以轻易遏止——然而,张晏给逼得没有退路,他此时从别处求不到援军……

    就战术战略原则来说,在相对狭窄的区域,防区需有统一的指挥调度才更有利。

    就崇州周边支离破碎的防御体系,林缚早就奏书呈文兵部直言其弊,兵部也早有将鹤城草场置入江东左军防区的议论。然而盐铁之事殊为特殊,盐铁司不放手,兵部支持之事也无法通行。

    张晏松了口,才是最关键的一步,只要江东左军实际控制鹤城港及鹤城军塞,也就不担心事情再有反复。

    破晓时分,窗外有清濛晨光透射进来,铜鹤长嘴上的烛火摇曳,青黑色的兜鍪置于案头,奢飞虎穿着甲衣坐在案前研究军情又是一夜,浑然不觉已然天明。

    秦子檀长身站起,不知不觉,这天气又是夜凉如水了。

    其他人也许猜不到,但是林缚应该不难猜到二公子藏身此地,奇怪的是江东左军这几日都没有什么动静,他究竟在等什么?

    “江东左军动了,上千人的队伍,正往大塞进逼!”程益群进走来禀报,肩头箭创还没有痊愈,左肩未着护铠,甲衣外披着袍子,倒像是弃笔从戎的儒将。

    奢飞虎闻声而起,与秦子檀跟着程益群出屋上墙,看江东左军如何动作;徐钟也闻讯从营帐出来——准备有两年,他们在东海已成势力,以战养战,抢劫地方,积储也不少,奢家就算再举旗造反,也无大碍,所以也没有以往那么小心谨慎,军中普通校官也都知道奢飞虎的到来。到了这一步,他们也应该让普通将校知道是为何而战!

    手扶垛墙而立,奢飞虎看到在还很昏暗的晨光中,江东左军出营逶迤而来,在大塞西北角上的运盐河堤附近,江东左军的骑兵赫然已经列阵,压制他们派兵出塞。

    “他们想做什么?”奢飞虎颇为疑惑的问左右,“林缚不会蠢到强攻大塞吧?”回头远眺,东面的茫茫大海并无江东左军水营的战船身影。

    鹤城为淮南盐区四塞之一,早年的旧塞给海啸掀起的大浪冲毁,后重建了新塞,又修了防波石塘。

    新塞要比旧塞坚固得多,塞墙以条石为基、青砖包覆、夯土为芯,高四丈、厚三丈,周六百步。新塞依运盐河南岸而建,开东、西、北三门,东西门为旱门,北门有水道与运盐河相通,是水门,与北水门相连的是占去大塞近半面积的大池,可在塞内藏战船五六十艘。

    建新塞时,就是借鉴登州水城的经验,想着在此地驻一营舟师,只是因为种种原因,搁置下来,这时候却便宜了东海寇。虽说运盐河上游来水被截,但是这边地势颇低,平时仍有浅水覆盖,到涨潮时,更是给回灌的海水注满,方便战船出海。

    大丰之捷,使崇州战败后的士气恢复过,士卒又多精锐,据守雄塞——说实话,奢飞虎巴不得林缚派兵来强攻。以江东左军今日之兵力、积储,根本就经不起如此残酷的攻城战的消耗。

    “不会强攻,”秦子檀摇了摇头,他看到这时候北岸也有一支军队接近,指向那边,“拖延了几日,说不定林缚在跟盐铁司谈妥了什么条件……林缚此人看似忠义,却是无利之事不赶早之人。”

    “管他娘的,我去点一营精兵,他们敢在塞下结阵,趁他阵脚未稳,杀他娘的个屁滚尿流……”徐钟骂骂咧咧的说道。

    奢飞虎点点头,总不能毫无动作的就让江东左军接近城下,又吩咐程益群多调来强弓劲弩到这边塞墙上来,支援徐钟出塞冲阵。

    寇兵在鹤城塞里只有步卒,无法冲击江东左军的骑兵阵列,唯有等江东左军步卒接近,趁其阵脚未稳时出塞冲击,希望能挫其锐气。

    待江东左军的步卒阵列接近,完整展现在晨光之中,奢飞虎一看也傻眼了:进逼塞下的江东左军步卒约两千三四百人,分成两队,一队沿运盐河南堤进逼,一队进逼大塞西南角,队列前翼都护以严密整饬的车阵,隔着约三四百步时就放缓下来,这时候一开始就驻停河堤上的骑兵也移到大塞门门的当前戒备,完全不给这边派兵出塞冲其阵脚的机会。

    奢飞虎放弃派兵突袭的念头,看到江东左军在大塞西南角及西北角两处各用近百辆战车结成车营,形成犄角虎视西塞门——这种战车在行进时三面包覆高牌,待停驻时,两翼的高牌展开,形成长达一丈五六宽的遮护面,百辆战车衔扣环结,足以形成周长一百五六十丈宽的坚固营垒,内填精兵,架以强弓劲弩,视窥西门,压制这边派兵出西门突冲。

    看着江东左军在塞外结车营,奢飞虎使人以床弩试车阵,隔着两百五六十步的距离,床弩虽利,却射不穿高牌,伤及车营内的江东左军。然而车营结成,江东左军并无攻塞动作,又有一大队人马从远处赶来,肩头扛拿的却是锹铲等挖沟填土的工具。

    “不好,江东左军怕是要筑壕墙围困我们,”秦子檀看着江东左军在塞下的布置眉头大皱,立即拉奢飞虎飞奔到东墙,指着塞前空地,说道,“我们必须派兵占据此地一步,若让江东左军在这边塞下也筑成壕墙,怕是很快就失去出海的通道……”

    新塞依运盐河而修,但东面距防波海塘还有五六百步的距离——封锁运盐河太简单,凿沉几艘船便成——一旦这片空地给江东左军筑出一道壕墙隔绝,他们就将给完全困在塞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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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迫其分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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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战车结营,分列两侧,成犄角之势,架以大弩强弓,钳制使寇兵无法出西门;又使骑兵在西南列阵,防备寇兵出东门绕来袭扰,之后再调派民勇沿鹤城塞以西、隔三百步远挖筑长壕墙垒——林缚一开始就摆出要长期围困鹤城的姿态来。

    换作别人守鹤城,林缚也许不用如此大费周章,但是奢飞虎将鹤城视为江东左军的软胁,不能指望他会扛不住压力下轻易弃塞退去。

    鹤城寇兵多为晋安老卒,奢飞虎少年时就在东闽以善战成名,麾下也多善战骁勇之将领,要避免强攻可能导致的惨重损失,林缚稳妥之策只能是在外围筑墙垒以困之——哪怕是将寇兵从塞中逼出来野战,也要比强行攻鹤城要好。

    南岸诸事都交给曹子昂节制,林缚与敖沧海赶到北岸,找到张晏、毛文敬,提醒他们说:“还有三个时辰,运盐河将给海潮灌满,其时寇船将出北门而战,护盐军需要三个时辰之内沿北岸筑成简陋墙垒,防止寇船自河道攻击北岸……”

    此时潮水退落,运盐河道里只有两三尺深的浅水,使鹤城塞寇船无法出北门而战,其西门又受江东左军钳制,张晏、毛文敬率两千护盐军在北岸列阵,暂时不用担心寇兵有能力出塞突袭。

    毛文敬一介武夫,贪鄙无能,听林缚说什么还有三个时辰就将涨潮,他心里不信,只是知道赶筑营垒耽搁不得,也不当面跟林缚争执什么,骂骂咧咧的盯着手下将领赶紧筑营——他们从崇州募集千余民夫及大量的筑营物资,动作起来倒也不慢。

    林缚看着毛文敬脸上的神色,心里暗叹:身为盐区护盐校尉,连潮汐涨落都不了解,又如何带兵在濒海地区作战?

    潮起潮落与日月运行相关,当世最重天文历法,已经能准确推断潮起潮落的周期,倒非全靠经验得来,林缚也懒得跟毛文敬说这些,眼下就是要帮着护盐军在北岸筑成营垒,在北岸构筑坚固防线,恢复盐区生产。

    林缚与张晏昨夜通宵达旦秘议,彼此达成联兵协防的协议。

    以运盐河为界,运盐河以南的鹤城草场区域划为江东左军的防区,由江东左军负责反攻夺回鹤城塞并驻防,每年负责督运八百万围草料以供大丰、射阳盐区煎海煮盐之用;宋小波戴罪立功,继续出任鹤城司都监,督管草政,将原鹤城军裁撤,并入大丰盐区守卒。

    看到北岸护盐军赶在午前沿河堤筑出一道胸墙并无大碍,林缚又赶在涨潮前赶回南岸。

    林缚清晨尽调北线兵马东进,崇城步营经过加强的千余精锐武卒分两队结车营列阵进逼塞墙,距墙脚根也就三百步远,偶尔有一两支射程极远的大箭射中车营前翼的护牌,钉在高牌上嗡嗡作响。

    六百精骑掩护车营侧翼,然而人数更多的则是在车营后方列阵的崇州乡兵。

    林缚昨日使凤离营返回崇城,但从崇城又调了两千乡兵过来,使得北线聚集起的民勇乡兵多达四千余众。

    由于此前大捷,缴获了一大批的兵甲,这四千乡兵的装备比正规武卒相差不多,不过操练尚少,只是受前期大捷的影响,特别是林缚对募集来的乡兵赏功抚恤及钱饷皆同于江东左军,尤重于当世,使乡兵士气颇为可用。

    除此之外,就是征募来的四千余民夫,赶在箭石刀枪之下,与部分抽调出来的乡兵,抢筑墙垒。

    林缚赶回南岸时,这边已经筑出一道近四百步宽的胸垒,将两侧的车营衔接起来,彻底将鹤城西门封锁起来。

    在这个过程,寇兵曾两度试探出塞突袭,但车营内所备弓弩甚为密集,差不多近六百张强弓劲弩配合阵后十数架抛石弩从两翼封锁寇兵出西门通道,当前还有拒马等障碍物,寇兵突冲了两次,都告失败,被迫放弃从西门出塞扰袭的念头。

    此时筑成的胸垒还很单薄,只有齐胸高,厚不过两尺。寇兵真要强行突围,这样的胸垒也是冲几下就垮,但能帮助经验不足的乡兵在胸垒后扎稳阵脚,接下来则能从容不迫的在此基础上夯实,加厚加高,随着取土的增外,在胸垒内侧还能形成一道内壕,直至彻底的将寇兵封锁在鹤城塞里。

    将寇兵限制在鹤城塞无法出击,影响不到崇州即将到来的秋粮收割,就还有一些时间跟鹤城寇兵玩这些水磨功夫,林缚坐在马背上,眺望远处的鹤城塞墙头,那边有几人甲衣精良鲜丽,不知道奢飞虎在不在墙头上看这边,心里一笑,与身侧的敖沧海笑道:“奢飞虎也许真以为占据鹤城塞不退就掐住我们的咽喉了,却不知这是一处死地!”

    敖沧海阴着脸盯着远处墙头。

    他没有林缚如此轻松,奢家于他有屠城灭族之恨,这也是他不肯直接领兵的主要原因——他担心仇恨遮蒙眼睛,影响到对敌情的判断,于带兵有害。

    这时候曹子昂派人来报,请他去东门观察敌情。

    从兵临塞下时,塞中寇兵出西门扰袭并不积极,但是派出一支千余人锐卒,在东门外依塞结阵,又遣俘获民夫在东门外与防波海塘之间的五六百步纵深场地上构筑横向的阵地。

    林缚与熬沧海等人驰马登上海塘观察敌情,曹子昂尚无多余兵力展开同时封锁东门,这边只有周普率两哨骑兵监视戒备。

    “他们是害怕我们在封锁死陆地通道之后,再彻底的封锁运盐河出海口,”曹子昂指着远处的寇兵动作,“他们筑一道墙垒与河堤平行,能在我们封锁河道后,在东门外、在南岸还能有一条陆上出兵通道……”

    寇兵在塞中扣留的民夫不多,才三四百人,动作远不及江东左军在西门外筑垒迅速,才贴着塞墙筑出一道两百多步宽的胸垒。不过这两百多步远都在墙头弓弩的掩护之下,并且出塞掩护的寇兵主要也是依塞结阵,骑兵强冲要冒很大的伤亡,所以在之前都是对峙,双方在东门外都没有什么动作。

    林缚抬头看了看天,说道:“再有个把时辰,潮水就要涨起来,我想在此势态外,寇船多半会移驻塞外,以防止给我们彻底封锁在鹤城塞里——轮流调乡兵攻这边试试看,让周普拿骑兵压住阵脚,再组织一队武卒走海塘往北打,这样乡勇即使给打溃了,也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好,我也想打一打,乡兵不上阵,练不出武勇来。”曹子昂附和道。

    鹤城大捷后,林缚尽收崇州乡勇,集兵六千余,人数几乎与江东左军相当。

    这些乡勇均为崇州乡豪势族势力募集来护村保塞的私兵、社兵,以地方壮勇为主,但也相当多的从流户中招募骁勇健壮丁男。

    这些乡勇即使有编练,也是只有一两百人规模的短期操训,集结起来壮军容声势有余,防守墙垒也堪能用,但上阵杀敌就有些仓促了。

    林缚这时候没有那么资源从容不迫的训练出一支与江东左军比肩的精锐出来,条件许可,只要确保不会引发大混乱,这些乡勇还是先拉上战场锤炼的好——冒着枪林箭雨,还能握紧手中武器往前冲击,便是过了精兵老卒的第一关。也许等这场战事结束,就能汰选出一支可观的精锐战力。即使会有较大的伤亡——这年代,将帅不能不恤兵,但是太顾虑伤亡也不是领兵打仗的好将帅。

    在林缚看来,护盐军在北岸临时构筑的防线还是太薄弱了,潮水涨上来,寇船能出塞作战,为防止奢飞虎派兵攻击北岸列阵的护盐军,他必须在南岸展开攻势,施加压力。

    将近午时,海潮渐涨,在已经给堵得只剩下四五里河道的运盐河里形成不小的浪头。

    这时候江东左军也对东门外的阵地展开不愠不火的攻势,制止他们修筑一道与海塘相接的胸垒,以保证在东门外有一条陆上出海通道。

    秦子檀站在鹤城塞东北角的战棚下,这边既然看到东门外不愠不火的战事,也能观察到运盐河道潮水上涨的情形。

    秦子檀蹙眉望着到出海口不到两里长的河道,心里浮出一层隐忧来,听着身后脚步声响,回头看去,见是二公子在杜车离的陪同下走过来。

    转头看东门,江东左军的这一波攻势已经打退下去,秦子檀说道:“林缚围塞,不可能忽视到潮汐变化,江东左军应有能力同时在潮水涨起来之前就封锁河口,然而到此时,并无江东左军的战船出现在视野之内,二公子不觉得奇怪?”

    晴空万里无云,高处的哨台能远眺二十里外的远海,这时候都没有江东左军的战船出现,看来林缚并没有封锁河道、限制这边战船出海的意图——这当然不能拿林缚的疏忽来解释。

    奢飞虎笑道:“围三阙一之策罢了——我有四千精锐在手,塞中粮草也足以坚持一个月,但是猪倌儿真敢围我一月之久?”

    程益群穿着甲衣从墙脚下的船坞走登城道爬上来,听到这边的谈话,说道:“就是!有一个月的时间,足以使大公子将浙东兵吃得连骨头都不剩。届时大公子抽出万余雄兵北上,猪倌儿到底是解围好还是不解围好?护盐军都是软骨头,林缚在崇州又能抽出多少可战之兵?二公子卓见,我以为林缚也是故意让出这条生路来,迫是我们退兵。就算我们分兵出塞,也方便减轻他强攻的压力——如今之计,我们就是要集中兵力死守住鹤城,只要浙东局面打开来,鹤城才是真正发挥作用的时候。”

    听二公子与程益群这么说,秦子檀心中疑惑还是难消,问杜车离:“车离,你如何看待这事?”

    “稳妥之策,战船还是出塞策应为好……”杜车离乃杜荣族弟,本就是晋安武将,跟杜荣潜到江东换了身份后,就一直负责统领庆丰行的武卫,杜荣在梅溪湖身死林缚之手后,他就顶替杜荣的位子,但实际在各方势力的压制下,庆丰行已难有作为,这次秘密安排庆丰行武卫护送奢飞虎潜离江宁,也一道跟了出来,这塞上真正精锐又谈得忠心的战力,就是庆丰行武卫及奢飞虎的贴身护卫四五百人。

    秦子檀微微点了点头,毕竟并不能将希望完全寄托在大公子那里。

    “这边分兵出海,再让林缚随后封河,两边就给隔绝了……又焉知江东左军的战船不在外海等着我们?”程益群说道,他还是希望集中力量守塞。

    “战船还是出去才能发挥作用,”奢飞虎说道,“海鳅子走浅水,有两千战力,不敢江东左军的舟师来战,守塞留两千精兵足以!”

    程益群说道:“那我率船出海,只要有一千兵力就足以跟江东左军的舟师周旋足矣!”程益群比徐钟、杜车离都善水战,既然决定派船出去,他不能缩在后面。

    “我以为二公子还是在外面策应的好,”秦子檀说道,“我留下来协助徐将军守塞。”

    奢飞虎知道秦子檀什么意思,不管是守塞还是出海,都有一定的风险,他要是给困鹤城塞,而浙东局势又没有想预想中那么顺利,程益群根本就无法调动嵊泗诸岛的兵力来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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枭臣介绍:
退伍军人谭纵含冤而死,英魂不散,意外回到一个陌生的历史时空中去,成为东阳府林家刚考中举人、性格懦弱、有些给人看不起的旁支子弟林缚。
还没来得及去实现当一个整日无事生非、溜狗养鸟、调戏年轻妇女的举人老爷梦想,林缚就因迷恋祸国倾城的江宁名妓苏湄给卷入一场由当今名士、地方豪强、朝中权宦、割据枭雄、东海凶盗等诸多势力参与的争夺逐色的旋涡中去。
不甘心做太平犬,也不甘沦落为离乱人,且看两世为人的林缚如何从权力金字塔的最底层开始翻云覆雨,在“哪识罗裙里、销魂别有香”的香艳生涯中,完成从“治世之能臣”到“乱世之枭雄”的华丽转变。
枭臣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枭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枭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