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软禁
(第二更,求红票)
宋博见林缚瞅着王成服,知道自己的身份敏感,他滞留江门,与王成服交往,想不引起林缚的怀疑也难。
宋博有义务替王成服解释两句,跟林缚作揖说道:“济南一别后,宋博便随岳督东征西战,二月底至江宁。终究是宋家子弟,难得同僚信任,便辞去职事、一身轻松。不急于还乡,这段时间一直在江淮游历,半个月前从清江浦一路南下,经过鹤城司时,与成服兄在客栈饮酒相遇,所谈相欢,便跟着到江门来做客,想不到在这里与林大人相遇,”又朝王成服作揖道,“成服兄待我以诚,我却相瞒家世,实在有愧,家父实乃晋安永泰伯宋浮,还请成服兄见谅……”
“宋兄既然路经鹤城,哪有不去崇州做客的道理?”林缚哈哈一笑,“我要出海去巡视,宋兄便随我走这一程!”
“恭敬不如从命。”宋博见林缚邀自己去崇州做客,语气坚决、不容拒绝,知道脱身不了,以为是引起林缚的怀疑,要给他禁监起来,暗感倒霉,也不敢放抗,将腰间的佩刀解下来,要跟着自己在江淮游历的老仆也将兵刃解下来,交给林缚身边的护卫。
王成服给打了一闷棍,愣在那里。
王成服只当宋博是博学多识的游历士子,在鹤城司相见时,非常偶尔的在客栈相遇谈论时事,非常相投,才邀他到江门来做客,哪里想到他是东闽八姓之一的宋家嫡系子弟?
东海寇给奢家等东闽八姓子弟渗透后,势力大涨,这两年来给沿海府县造成极大的破坏,知情者无不对东闽八姓子弟恨之入骨。眼前这位靖海都监使更是如此,甚至借通匪的名义,将崇州的僧人都清除一空。
在这种情况下,宋博游历江淮、走访乡野,不给当成奸细才怪。
林缚虽然没有将宋博五花大绑,但是看到他以不容拒绝的语气邀宋博去崇州做客、还要宋博与随扈将佩刀、兵刃都交出来,王成服心知这跟软禁没有什么区别。
王成服是永允刺配的流刑犯,给牵涉到这种事情里,想要保住颈上头颅,当真是千难万难,任他平时再镇压自若,这时候也禁不住慌乱起来。
“王旗头能与宋兄结交,想来也是值得结识之人,那请请王旗头一起去崇州做客。”林缚站在公事厅的院门口,以不容质疑的口语说道,“除了王旗头外,这边还有谁主事?”
王成服脸色如丧,知道自己这一刻也沦为阶下之囚,看着林缚身边的护卫走过来,沮丧的将佩刀解下来,为自己的项上人头担忧起来。
都亭有一队驻兵,都卒长因事带一小队人去了鹤城司,这边还有三个旗头,林缚在院门口等了片刻,另两个旗头知道消息慌忙从别处赶过来叩头请罪。
林缚让两个旗头将左右的军民聚集起来,说道:“海寇猖獗,屡侵乡土,江东左军有守海疆之责,今拟在江门划出一块地建烽火墩及守备戍台,以警戒江口匪事。此事悉由江东左军崇城步营副指挥赵虎率部负责,需江门都亭军民配合行事。这里有维扬盐铁司讨来的公函以及我靖海都监使司签押公函,王天义不在江门,你们谁来在上面签个押……”
赵虎从怀里掏出两封公函,给两个旗头看。这两个旗头都不识字,拿了公函扫了两眼,也根本不知道上面写了什么东西,也没有人解释给他们听,随便就按了手印画押。
王成服心里知道江东左军要在江门建烽火墩,即使有维扬盐铁司的公函,也要先经过鹤城司的同意,再者靖海都监使司与鹤城司互不统属,没有征用草场户及盐丁建烽火墩的权力。
此外,江东左军真有意在出海口建警戒敌情的烽火墩,需要每隔十里建一座,这样才能通过烽火传讯将匪情及时的传递到江东左军大本营去。要是每一座烽火墩及戍台的建造与防守,都由一名副营指挥率两三百名马步兵负责,怕整个江东左军的兵力都不够分的。
王成服知道事情蹊跷得很,但是这时候根本就没有他说话的份,另外两个旗头知道王成服与他请回来的客人要给江东左军一起抓到崇州去问话,怕给牵涉进去,不敢替王成服说话,也不肯多问什么,王成服想到传闻中林缚的行事风格,心想便是王天义从鹤城司回事,怕也没有吭声的资格。
林缚要另两个旗头到跟前来说话:“因建烽火墩及戍台所需,我有三百马步兵需临时驻扎在这里。我看这座院子甚大,南半片院子暂时借给我们用。南墙凿开一道门,院子中间再砌一道墙,南北两边就各不相关——你们看这样安排如何?”
这哪里是临时借用,明明是要强占半座院子去!两个旗头不敢反抗,只说要等都头回头才能做主。
林缚打了个哈哈:“那先这么决定了,我要出海巡视去,过几天还要经过这里!要是王天义不同意,到时候要他再跟我说。”便将此间事交给长孙庚、赵虎负责,他带着宋博、王成服,在护卫的簇拥下,再回到江岸登船出海去。
金川大狱整体迁往崇州,一千多监囚迁到西沙岛安置到各工场作坊做工,由西沙岛方面负责监管。
两百守狱武卒编作一哨,直接编入崇城步营,赵虎担任副营指挥,继续率领这一哨武卒,拿建烽火墩及戍台的名义,直接在江门岛北岸建牢城,安置流刑犯。
在哨探摸清江门的底细之前,林缚也没有想到江门的条件如此之好。
江门都亭除了一都队盐丁辖管五百余户草场户之外,还容留一千多流户在辖区内私垦两万多亩荒地种粮、种棉及桑麻。除了都亭院坚固塞堡外,辖区内的道路、沟渠也颇为完善,树林成片。只是这一切都在藏在草场深处,外人不深入走进江门,从外围经过,根本就现不了端倪。由于鹤城司的官吏每年获利不少,而江门都亭这边每年应付运的干草一围不少,不惹一点麻烦,鹤城司对江门都亭的情况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江门都亭能有这样的气象,甚至在四月初东海寇大寇崇州时,小股海盗在江门上岸,给江门都亭的军民联合击退——这一切表明江门都亭背后有个精于政事的人在主持。
林缚原以为江门都亭的都头王天义是个人物,调查王天义的背景后,才现另有其人,只是时间有限,也没有查出是谁,毕竟外人很难不动声色的接近江门都亭的流户及草场户摸清情报。
倒没想到这次亲自过来,会遇到游历江淮的宋博,而江门都亭背后那个精通政事之人十有**就是邀宋博到江门做客的王成服。
林缚当然是毫不客气的将宋博与王成服软禁起来,一起带到船上,同行巡海去。
虽说给软禁起来,宋博比王成服要镇定一些,上船后还有心情打量起津海号来。晋安虽说这几年也在造船上花了很大的力气,但由于起步太晚,东闽腹地的深山林场给东闽总督府及郡司控制,还没有能力造这么大、这么坚固的海船。
升帆后,船队离开江门继续往东航行。江门已经是扬子江北岸陆地的最东端的,再往东就是二三十里宽的滩涂地。海潮褪去,露出来的黑褐色土地虽然很辽阔,但是起潮后,给海水淹没,连种草都不行。除非大规模的修建海塘,将海潮挡在外面,才能将滩涂地逐渐改良成可耕种的土地。
船队出了江口,苍茫的暮色降到澄澈的海面上,使海水由澄蓝渐渐沉淀为墨色,船队没有靠岸停泊,反而是远离了淤浅的海岸,往东南方向航行。
林缚也不限宋博与王成服在船上活动,不过行动都有人盯着,宋博安之若素的在船舱里睡了一觉,醒来时天光大亮,推着舱口,看着前面浮现出几座大岛,算着行程,应该是嵊泗诸岛,暗道林缚率江东左军进驻崇州近半年,在第一个风雨季过后,终于是要跟东海寇正式接触了。
数十年来,嵊泗诸岛就是海盗窝,屡剿不绝。
去年东海寇十三家会盟,便是选在嵊泗诸岛。化名东海鹞袁庭栋的奢飞熊打下昌国县诸岛后,东海寇大规模的在明州府以东海域的昌国县诸岛聚集,嵊泗诸岛依旧是东海寇最重要的前哨基地,盘距的海盗人数并不比以往要少。
嵊泗诸岛在海虞县以东海域约一百七八十里,距北面的长山岛约二百里,距扬子江口也只有二百里左右,其三座主岛的面积,都要比长山岛大上五六倍,要与奢家在东海争雄,嵊泗诸岛是先要争夺的一处海疆险地。
再往南就是面积更加庞大的涂山、岱山诸岛,与昌国县诸岛在东海形成狭长的岛链,差不多已经都给东海寇占据,严重威胁江东、两浙两郡的沿海府县安全。
林缚站在甲板上,与敖沧海、周同等人观察嵊泗诸岛周边的地形,看到宋博与王成服走到甲板上来,从他昨天的表现来看,似乎还不知道宋佳、奢明月给软禁在崇州,问道:“宋兄辞去总督府职事后,游历江淮,这数月间,可曾与晋安有过联络?”
宋博的确不知道他姐姐跟奢明月在广教寺被俘,他见林缚问得突兀,回答道:“这数月来居无定所,最多在一个地方停留三五天,身边就一个老仆跟着,托人捎了几封信回晋安去报平安,却无法收到晋安的信函。”
“……”林缚不提宋佳与奢明月的事情,指着远处的嵊泗诸岛,“整个风雨季,东海寇没能冒风浪侵袭崇州,但是只隔海峡的明州府、嘉杭府却屡屡受侵,袁庭栋甚至在攻陷象山县盘踞一个月的时间才退走。我现在还不能确认是否有宋家子弟混迹其中,一旦确认有,宋兄辞去职事而游江淮,就说不清楚了。也不要怪我不念昔日相识之情。”
宋博倒是镇定,说道:“我宋家封邑在永泰县,离海有两三百里远,或许有三五不肖子弟胆大妄为、改名换姓,混在东海寇里做出为害地方的事情来,我宋家也尤为痛恨,但与我辞官游历江淮有何关系?”
奢家军容最盛时,有十万雄兵,归附朝廷裂土封侯之后,奢家及其他七姓大约保留了近两万精锐,裁减下来的兵马大量安置在沿海地区。由于晋安多山少地,长期的战争又使民众十分的穷困,大量兵员裁撤下来,也没有生计。化名东海鹞袁庭栋的奢飞熊除了带少量嫡系精锐及一批忠诚于奢家的武官直接下海外,也能十分轻易的从晋安府沿海地区招募到大量的精锐寇兵,而不将奢家及其他七姓家族直接牵涉进去。
就目前所掌握到的情况来看,确与宋博所说,封地在永泰县的宋家并没有直接派子弟渗透到东海寇势力里,也正因为这样,林缚才想到宋家有分化的可能。
林缚还想跟宋博说什么,葛存雄指着远处,说道:“海寇派船出来了……”
第72章 海上接战
横陈在前方的是嵊泗诸岛的主岛大横岛,是座东西狭长、南北狭窄的大岛,东西延伸开来有近二十里宽,最西端的南北纵深有四五里,但狭长的东部就仿佛是伸入湛蓝海水里的长戟。
大横岛的最高峰金鸡山也位于岛西端,有七八十丈高,林缚站在津海号的甲板上,望着葱葱郁郁的金鸡山,依山而建的坞堡墙垒在山林间若隐若现。近六七十年来,嵊泗诸岛一直都是东海域的海盗窝,屡剿不绝,时常有大寇盘踞大横岛上,金鸡山的坞垒也给经营得固若金汤,只有要一两千精悍寇兵据守,想要强行用兵,便是三五千兵马涌上,即使不计伤亡,也很难猝然间攻陷。
这时候大横岛南端的海湾里,陆续驶出十数艘海盗船来,以六艘海鳅船为主,外围则以小型的苍山船为哨船,快的朝这边船队驶来,欲加以驱逐,甲板上站满寇兵。
寇兵都穿上统一的禇红色兵服,半数穿有各类铠甲,船桅、船头及护舷上所插的各类旗帜严整密集,军容远胜过去年暨阳血战时期的东海寇。可以看出化名东海鹞袁庭栋的奢飞熊在过去一年时间里,对东海寇的整合非常的有成效,至少将嵊泗诸岛的寇兵都直接置入他的麾下、直接指挥。
军容严不严整,很大程度上是观察旗帜,所以作战时,时常用增减旗帜的方式来迷惑敌军哨探。江东左军整编近七千人,包括林缚指挥帅旗在内,各类指挥旗、将旗、营旗、传令旗帜共七百一十二面,旗帜丢失在军中是大罪。即使林缚在实际战训中,重演战,轻行操,训练或出战时,仍然将旗帜的整饬与否作为一个重要的参考标准。
寇兵操舟队列严整,出岛后没有直接过来接战,而往上风向划去。
“寇兵自知船小不利接战,有意占上风位,好抢得主动。”葛存雄看着敌船动作,与林缚解释,这时候赵青山在另一艘津海级战船下达变帆指令,要求船队所有船舶与寇船争抢上风位。
除津海号外,靖海水营第一营整编随林缚离开崇州巡海,靖海水营第一营以赵青山为营指挥,编队出海时,林缚不干涉赵青山的指挥权,津海号上也没有升起他的帅旗。除靖海水营第一营整编随林缚巡海外,仍从亲卫营、崇州步营抽调六百精锐甲卒乘津海号、东阳号,编成林缚的护军,是为此次巡海的加强主力,所以调第二营副营指挥葛存雄上津海号,亲自担任津海号、东阳号这两艘船的战船指挥。
巡海船队编有两艘津海级、四艘集云级的大型海船,借风势而行,极为迅捷,船体庞大且坚固,寇船也知在下风向绝无与巡海船抗衡的可能。
津海级、集云级的大型海船,载量都在千石以上,虽然船上都备有大橹,以人力摇橹,逆风而行时,还是远不及海鳅船、苍山船这类帆橹齐全的轻型海船便捷迅,逆风时很容易给拉开距离,很难展开攻势。
在威力强大的远程武器大规模应用于海战之前,水战还以接舷战或以船队直接冲撞为主时,抢战风位就显得极为的重要。寇船抢占上风向,便能在海战中有效的限制津海级、集云级大型海船挥作用。
巡海船队,除了六艘大型海船为主力外,仍编有近二十艘海鳅船、苍山船、艨艟、大翼船等中小型快战船,规模不见得比出岛接战的寇船小。巡海时,这些中小型战船系于大船尾后,节省人力,这时候都解开缆绳,散于外围,穿梭船队之间,充当护卫船及哨船,使得巡海船队的战术编队更加灵活。
这时候赵青山在靖海水营第一营的指挥船上传出抢占上风位的指令,船队变帆转向,以之字形逆而行,与寇船几乎是隔着三四里海路平行而行。
宋博站在林缚的身侧,看着海战一触即,也不由的紧张起来。虽说化名袁庭栋的奢飞熊在嵊泗诸岛布下少弱的兵力,但是船队的规模要比巡海船队小得多,而且缺少在海战中能挥大威力的大型海船。
江东左军巡海到嵊泗诸岛,对盘踞于此的东海寇势力是严重的挑衅,东海寇不能龟缩在岛上不出战,但是实力不济,出海作战不利处又太多。
寇船只能借风向的便利进行试探性的接战,只要能纠缠拖延时间,若能寻机夺下一两艘船,便能将无法在海上长久停留的巡海船队赶回去,不让巡海船队继续南行,去骚扰涂山、岱山诸岛。
大型海船靠风帆逆行抢占上风位,需要走出大“之”字形才能借到风力,要比直接逆行的桨橹船慢许多。巡海船队遂以十数艘海鳅船、苍山船、艨艟船及大翼船等中小型战船独立编成一队,与寇船先抢占上风位,集云级、津海级大型海船独立成队,在广阔无垠的海面上走出更大的“之”字,想要绕到上风向然后借风势直接冲击寇兵船队。
寇船见巡海战船队分作两部,没有能力将巡海主力船队吃下,看着主力船队扬帆绕开四五里远之后,便想着分而击之,先将中小型战船分出来的船队吃下来,行船接近有意接战。
这边只以弓弩迎击,寇船接近到三五十步以内,便桨帆齐用,往下风向行,拉开与寇船的距离,避免接弦混战。
寇船心里也明白,如此纠缠,会不知不觉的给拖到下风向去,一旦给巡海主力船队占据上风向后,将会给他们迎头痛击,看着这边诱战,便停止追击,继续往上风向行。这边也便变帆转向,继续逆风而行,三番数次,拖延寇兵的行,消耗寇兵的体力。
在广阔的海面上,逆风不借风力,摇橹划桨而行,对桨橹手的体力消耗是巨大的,两方三支船队在海上纠缠了约两个时辰,离开大横岛往西行了有三四十里的距离,在远远能看到大小洋山岛出现在海平面上,寇船的度终于是缓慢下来。
宋博站在津海号的甲板上,他是清楚津海号除了五杆船桅共二十一面纵帆外,还配有八副大橹以便在海面上能逆风直行。
津海号主甲板下除最下层的装压舱石的底舱下,还有一层货舱、两层藏兵舱,从船底龙骨到宋博所站的主甲板有两丈六尺高,在主甲板的尾部还有三层尾舱,尾舱甲板距海面就有三丈高。
橹舱就在主甲板下藏兵舱室的两侧,平时舷板封闭,需要用时才打开来,将大橹放下水。
在寇船逆行度缓下来之后,虽说巡海主力船队还是没有能占到上风位,但是这时候赵青山所在的指挥船变换了指令。
宋博看不到脚下津海号的情形,却能看到其他战船两侧的舷板开,长达数丈的大橹伸出来落下水中。先借风帆尽可能的接近寇兵,紧接着八名辅兵合力操作一副大橹,在橹室里合力摇橹逆风直行,逆行的度还是比不上轻便的苍山船,但是竟然不比中型的海鳅船慢。
寇兵这时候才面临接战以来的最大危机,看到在逃到大小洋山岛之前,六艘海鳅船根本摆脱不了追击,便调整阵形,转向扬帆,欲借风势对巡海船队动攻势,想要冲开巡海船队的阵形,好借风势往大横岛方向逃窜。
整个巡海船队经过加强之后,正卒辅兵总数加起来近两千人,是出岛寇兵的两倍,而且战船所占的优势很大。林缚不怕寇兵接舷作战,就怕寇兵借着船小轻便的优势在海上兜圈子或龟缩在岛上不出海。
看着寇船冲来,两艘津海级主力战船先变帆转向,让开到两侧,以四艘集云级战船为接舷战主力,辅以海鳅船、苍山船,将十数艘寇船纠缠住。在十数艘寇船给拖到下风向之后,两艘津海级主力战船,变帆转向,直接以船体高大的优势压迫寇船,箭矢砖石以及装满火油的陶罐一起泄下,打击寇兵。
津海号咬住寇兵的一艘海鳅船,周同、葛存雄在主甲板上亲自指挥作战,林缚在敖沧海等人的护卫下,带着宋博、王成服等人退到尾舱甲板上,观望整个战局。
宋博心里替寇兵暗感可惜,虽说寇兵几乎都是招募奢家在东闽沿海地区裁撤下来的精锐,作战悍勇不比江东左军差多少,兵甲也利,但是双方在战船的差距,此时看来尤其的刺眼。
津海号的主甲板比海鳅船要高出近丈,坚固厚重的横撞过去,几乎要将海鳅船直接撞沉,有数名寇兵冷不及防,给直接撞落下海。津海号宽阔的甲板上,甲卒辅兵多达二百余人,多持弓弩、刺枪,打击寇兵,防止寇兵强登主甲板;甲板下的两层藏兵舱室也有甲卒辅兵二百余人,小孔弦窗打开,弓弩射击,或拿枪矛攻击接近的寇兵,尾舱甲板更设有两架床弩射击远处的寇船,在津海号的两侧,还有两艘海鳅船、两艘苍山船护卫,防止其他寇船合围津海号。
接舷纠缠而战了大约半个时辰,寇船便不支溃败,残部往大横岛方向逃窜,巡海船队这边拿数十支钩镶锁住两艘海鳅寇船、五艘苍山寇船,将这几艘寇船上顽抗的寇兵剿灭之后,没有对寇船残部进行追击,而继续变帆走“之”字形,逆风往大小洋山岛方向航行。
大小洋山岛是嵊泗诸岛最西端的两座岛屿,是东海寇最接近海虞县的两处据点,距海虞县最东端的陆地,才七八十里海路,是东海寇进攻海虞县的桥头堡,盘踞的寇兵不多。攻陷大横岛的难度很大,聚集江东左军所有兵力,才能放手一打,但是还要防备东海寇主力从昌国县诸岛来援,江东左军的兵力还是严重不足,林缚此行巡海,主要是将大小洋山岛的东海寇清除掉。
第73章 舟行海上
(第二更,求红票)
与大横岛寇船脱离接触之后,津海号主桅升起林缚的帅旗,整支巡海船队的指挥权自然就转移到津海号上来,率领船队驶向大小洋山岛。
王成服年年都要坐运草船出海押运草料到北面盐场,但是运草船残破且小,贴着海岸线在浅淤海水航行,也时不时的遇到险情,何曾在远离陆地二三百里的海域航行过?
虽然暨阳血战,东海寇在暨阳城下受到重挫,但是王成服从没有听说过东海寇在水面上吃过什么大亏。
刚刚一战,也歼灭寇兵三四百人,缴获六艘残破寇船。要是换成其他军队,定然能浮夸宣染成大胜,王成服观察林缚的神色,暗道也许在他看来,刚才一战只是巡海检验江东左军水师战力的小规模遭遇战罢了。
昨日给强行邀上船软禁起来失去自由,王成服就担心多条罪名性命,然而上船后,行动也不大受拘束,今日还在跟在林缚身边观看战事,心思也渐渐镇定下来,不由的揣测林缚强行邀他登船,也许是有别的意图。
王成服刺配充军八年,吃尽人间辛苦,自然也极有耐心,林缚不动什么声色,他也便老老实实的呆在船上,不动什么声色,虽说有好奇心作怪,也只是暗中观察江东左军的军容。
正因为奢家等东闽八姓大族势力的渗透与控制,东海寇才在近几年势力大涨,真正成为威胁沿海府县的心腹之患。去年秋太湖盗寇西沙岛,杀军民数千人,今年春暮又寇崇州,杀军民数千人,毁崇州城,坏江东左军在崇州之根基。
在王成服看来,林缚与东海寇、与东海寇背后的东闽八姓大族,与在八姓大族里仅次于奢家的宋氏势不两立才对。
当然了,宋氏还是朝廷分封的永泰伯,宋博是永泰伯宋浮之子,除了秘密处置,林缚不能公开将他监禁或杀害。但是看林缚的态度,应该没有将宋博秘密囚禁或杀害的心思,但是不限制中近距离观察江东左军,王成服心里就疑惑了:林缚邀宋博上船到底是要做什么?难不成让宋博看到江东左军的底细,对江东左军会有什么好处不成?
宋博目睹这场小规模的海上接触战后,就一直默然不语。
林缚凝目远望在海平面上露出顶尖的大小洋山岛,这时候起了东风,使往大小洋山岛去变成顺风,有了风势好借,就极大的提高了航行的度。
葛存雄撒了一把着色的木屑到水里,心间默默计数,待水面上的木屑移至船尾,计算出航,跟林缚说道:“风势不改,再有一个时辰,我们便能赶到大洋山岛……”
林缚抬头看了看天,天黑还有两个时辰,说道:“传令下去,使各部做好登陆作战的准备,务必要在天黑之前攻下一岛,要停船休整……让赵青山过来商议登岛细节。”
葛存雄亲自盯着传令兵通过旗帜传达林缚军令,林缚也观察各船回应的旗令,片刻后,赵青山乘小船过来,林缚便将葛存雄、周同、敖沧海、赵青山等人召到指挥舱里商议登岛作战的细节。没过多久,就议定登岛事,赵青山、葛存雄、周同、敖沧海等人各自去准备,林缚回到尾舱甲板上,跟宋博聊起刚才的海战,问道:“刚刚一场海战,你怎么看?”
宋氏虽然没有派子弟渗透到东海寇势力里,但是宋博对实际由奢飞熊控制的东海寇势力也不是全无了解,他抿了抿嘴唇,说道:“虽说这时候东海寇的主力应该在南面四百里外的昌国县诸岛上,但是东海寇在海上缺乏坚固的大型战船,若是不能想办法补足缺陷,今后在海上作战,还有可能会吃亏……”
“有什么话,在我面前无需讳言,”林缚说道,“奢飞熊控制的东海寇六月中旬试探性的攻占明州府南部的象山县,在盘踞一个月之后,才在两浙兵马的围攻压力下退回海上。其主力退到昌国岛后,非但没有分散,从七月中旬到今时,反而聚集了更多的兵马,从中能看出奢飞熊有在陆上占据城池、逐步蚕食两浙的心思……想来你也清楚,做事情能分管齐下、齐头并进最好,然而资源总是有限的,兼顾到陆上,就无法兼顾海上,便是宋兄返回晋安,跟奢家建言大造利于海上会战的大型战船,你以为奢家有几分可能会采纳你的建议?”
宋博沉吟片刻,说道:“十年战事,民众是太辛苦了,没有三五年休养,很难再榨出油水来。要不是朝廷难以让人放心,没有人希望战争持续下去……”
“朝廷难以让人放心?”林缚嘴角露出轻笑,又强调的再反问一句,“今日的朝廷难以让奢家安心吗?难以让宋家安心吗?抑或是今日之朝廷,让奢家、宋家觉得即使弃陆走海的战略失败了,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宋博脸色讪然,至少受奢家控制的东海寇越的猖獗,便是看透朝廷孱弱不堪的虚实,只是宋博也是心高气傲之人,给林缚如此数落,忍不住要回敬一两句:“刘安儿诸贼大寇地方,使淮、汉诸水沿岸几成废地,然而地方上诸雄崛起,有几人不是在剿匪之时借机掌握军队?岳冷秋重建长淮军,当今圣上从内侍省选派心腹以为监军使,然而此监军使给岳冷秋哄在江宁逍遥快活,不能节制岳冷秋在军中权柄。濠州因流寇作乱,驱贼后废而新立,府县长官无不出自岳冷秋门……此事,林大人可知一二?”
岳冷秋根本就不是什么忠介之臣,有拥兵自重的机会,哪可能老老实实的打造一支忠于朝廷、忠于元氏却不忠于他自己的长淮雄师?
可以肯定的是,李卓五年平虏之策无法获得成功,中枢不能掌握一支强有力的中央军队,东虏的威胁不能消除又一时不能入侵中原,地方势力便会借机崛起成割据军阀——这简值就是时逢乱世末年、王朝兴替必然会生的规律。
宋博虽然拿岳冷秋独掌军中大权说事,实际也讽刺林缚借江东左军控制崇州地方之事,没有立场指责奢家、宋家的不是——林缚自然也听得出宋博的话外之音。
林缚望着碧蓝如玉的澄澈海水,他的心思坚定,当然不会给宋博一两句冷嘲暗讽动摇,过了片饷,才问宋博,说道:“宋兄去职后,游历江淮,可有什么感触?”又问王成服,“王旗头能与宋兄把酒言欢,想来不会是什么简单人物,对当世之情状,可有什么看法?”
“成服乃待罪之身,言语粗鄙,不敢妄议时事。”王成服不敢学宋博不合意就沉默不吭声,忙敷衍应答。
林缚能理解王成服的小心翼翼,他看着宋博,说道:“不说什么为民请命的虚话、套话,中枢暗弱,群雄崛起,东虏窥于关外,更无奢宋之机会……奢家逆势争雄,自以为弃陆走海为上策,肆意杀戮两郡民众,不要说奢家在东海才占数岛,就算两郡沿海城池给奢家夺走大半,又焉能在两郡立足?大道煌煌,无为民请命之赤心,为谋天下而不择手段肆意杀戮者,三五跳梁小丑罢了。说到不择手段,刚才海战之时,我若假装无意让东海寇将宋兄劫走,奢家与宋家要如何才能相安无事?”
听林缚如此一说,宋博额头冷汗直冒:他要是在林缚的船上给东海寇救走,必定会让奢家怀疑宋家藏着别的心思,他想解释,便是有一百张口都不能消解奢家的疑心。
王成服暗道,让宋博给东海寇劫走,当真是离间奢宋两家的妙计,但是林缚挑明了来说,似乎不屑而为之。王成服之前对林缚的印象不过来自于同僚的传闻以及三五封传到他手里已经残缺的塘抄,此时不由的暗想,林缚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林缚不管宋博的神色,说道:“我邀你去崇州做客,没有别的意思。你游历江淮时跟晋安没有什么联络,所以不知道一些事情也不奇怪。崇州之广教寺实为奢家在崇州所设的秘密据点,我回崇州后就剿灭之,颇为巧合的扣留了两个打算从崇州借道回江宁的晋安贵客,想着请宋兄跟我回崇州跟她们见一面,宋兄能猜到她们是谁?宋兄若无意随我去崇州,能攻下大小洋山岛,我便派船载宋兄上岸,绝无留难之意。”
宋博不是笨蛋,他辞去总督府职事时,知道姐姐与奢明月要走海路回江宁来,林缚话里的暗示如此明显,他又怎么听不明白?
宋博愣在那里,万万没有想到林缚出兵剿灭广教寺时,姐姐与奢明月恰好经过崇州。不过想想也没有什么奇怪的,东海寇大寇崇州时,姐姐与奢明月坐船一起到崇州,之后江河封锁,在崇州多滞留了几天给返回崇州的林缚逮了个正着,也算不上巧合。错就错在姐姐返回晋安祭母之后就不应该带着明月再回江宁。
宋博与宋佳是同父异母的姐弟,听到姐姐与明月给扣留在崇州,不管怎么说,都要去崇州见她们一面,跟林缚说道:“宋博便随林大人到崇州走一遭……”
王成服心里暗想:什么重要人物给林缚扣在崇州,宋博非见不可?
林缚微微一笑,说道:“等会儿要强行登陆攻打大小洋山岛,宋兄与王旗头有意随我登陆观战?”
“恭敬不如从命。”宋博知道与其留在船上给监禁起来,还不如跟在林缚看一看江东左军到底有多强的战力。
第74章 夺岛
宋博想看江东左军在攻打大小洋山岛时到底能展现多强的战力,只是林缚没有打堂堂之战的心思。
大小洋山岛完全展现在远处的海平面之上,巡海船队就变换了阵形。
集云级、津海级主力战船都降帆减,船队中间的几艘海鳅船、苍山船与六艘缴获的残破寇船编成一队先行。这十数艘船桅及船舷两侧都换上海鹞图案的东海寇战旗,甲卒及辅兵都换上褚红色的东海寇兵服。如此一来,巡海船队就形一逃一追的两支船队,往大洋山岛方向驶去。
大小洋山岛是两座相距**里的海岛,大洋山岛大小与长山岛相仿,小洋山岛要小一些,但都是基岩岛,与大横岛形成嵊泗诸岛,是东海岛链的北部群岛。以地形分布论,长山岛也属于嵊泗诸岛的一部分,只是孤零零的峙立在北面二三百里远的海域里。
大小洋山岛大约盘踞了近三百名东海寇,巡海船队出现在视野里,这三百名寇兵都聚集到大洋山岛上,在坞堡外严阵以待。
伪装成逃窜寇船的海鳅船、苍山船等船型吃水浅,直接冲上大洋山岛东北角上的海滩,穿着褚红色寇兵服的甲卒辅兵,拿着刀兵,借绳梯下到的浅水里跋涉登陆,在海滩上稍整饬阵形,便以锥形阵展开,冲击敌阵,嘴里却大声呼喝:“江东左军杀来了,快回寨子……”
先行登陆的四百多甲卒辅兵虽然都穿着从寇兵尸体剥下来的兵服,但将汗巾系在左臂上,以作标识。
大洋山岛据点的寇兵头目看此情形,心里有几分怀疑,想要阻止甲卒靠近,大声喊道:“来者何人,领头的出来说话……”
这边借着据点前列阵的寇兵迟疑之机,以甲卒为主以陌刀、高盾、长枪、弓弩列阵居前,辅兵持短刀轻盾散于侧后,掩护两翼,一鼓作气冲到三五十步的近处,弓弩手便箭攒射,陌刀手、刺枪手及长枪手在高盾的掩护,奋勇前冲,与敌接战。
在据点前列阵的寇兵这时候才确认冲过来的三四百人实是伪装之敌,看着两边接近,猝不及防的寇兵散乱射箭,再看着远处接近大洋山岛的船队来势汹汹,不敢在野外浪战,慌乱往据点里退去。
寇兵头目退入据点内,看着来敌势大,也不顾还有百余人没能退回来,大声吆喝:“关门,快把大门闩死;二狗子你带人上墙,把他娘的射退,才能救郎中他们进来。江东左军想赚洋山岛,黑刀子,你去把狼烟烧起来,几堆狼烟都烧起来,江东左军船队这么大,怕有两千多人。告诉兄弟们,只要守住两天,南边就能派援兵过来……守住洋山岛,吃香的喝辣的,日姑娘、玩婊子,逍遥自在,守不住,等着人头落地吧!”
寇兵抢先将据点大门关上,无法一鼓作气的将寨门抢下,光凭步卒强冲,很难将据点攻下,看着寨墙上的箭雨渐密集,周同等不及将寨门外的寇兵杀尽,便使人吹角,命令进攻武卒后撤到一箭地外列阵,使弓弩手藏在高盾之后,射杀寨门外的寇兵,不使他们有机会逃进据点去。
巡海船队分出几艘船驶往小洋山岛,攻打那里的据点,船队主力在大洋山岛东北角的浅海里下锚停泊,哨船散开警戒;津海号在大洋山岛东岸寻了一处吃水深的湾口停靠过去,林缚在亲卫营甲卒的簇拥下,登岸上岛。
“贼他娘的,海盗丢了七八十人在外面不管,抢着将寨门关上,没有一下子将寨门夺过来,这下子有得打了。”周同恨恨的说道,手里将身上的海寇兵服剥下来,露出来里面穿着的鳞甲,寒光闪闪。他蹲下来,将他带队登岛之后的情形禀报给林缚听,寇兵都已经龟缩到据点里,据点不大,周围不足二百步,就一处寨门,最先登陆的甲卒在寨门外严阵以待,并派出小队斥候搜岛,防止岛上别处还藏有寇兵以攻不备,还在岛上最高处建立望哨警戒。
宋博、王成服都跟着林缚登岸,见林缚也无避讳,也凑过来听周同介绍大洋山岛的情况。
林缚眉头微蹙,问身边的敖沧海:“你觉得这仗要怎么打?”
“先看清寨中虚实,西面、南面都有高地,可以借高盾掩护,在近处堆土台与寨墙齐高,将船上栈板拆下来,直接在土台与寨墙之间架云桥,走云桥强抢寨墙……”敖沧海与林缚围着匪寨走了一圈,看过周边地形,心里有一套攻寨的方案。
“拆几架床弩下来,攻打寨门吸引寇兵,走云桥强攻更有把握一些。”周同补充道。
“多拆几架蝎子弩下来,能直接砸开寨门那就更好了……”林缚说道。
“杀鸡焉用牛刀?”葛存雄说道,“蝎子弩拆御也麻烦,要是寨门不厚,用床弩近距离也能洞穿。”
当世所存的几种投石弩,无不是用人力或重物下挫猛力拉动梢尾,射石弹,掷向敌阵,这几种投石弩都不能安装在船上。
利用人力射的投石弩,需要有给人跑动猛拉弩梢的空间,这常常是好几十步远的距离,津海号前后也只有四十步长,主甲板最大长度也只有二十六步,自然无法安装人力射的投石弩。
利用重物下挫猛拉弩梢射石弹,是在弩梢尾部系一重物,先提升到一定的高度,在割断绳索的瞬时,重物猛的砸下,扯动弩梢,将梢头皮囊里的石弹抛出。为了能将数十斤重的石弹抛射出数百步远,下挫重物要有上千斤甚至数千斤重量才够,但是不管多么坚固的甲板,也经不住如此重物的挫砸。
蝎子弩是利用扭力作用制成的小型投石机,利用牛马鬃、牛马腱筋等物制成弹性极强的弩索,将弩梢插在弩索之间,反向转动弩索,就能对弩梢产生极强的扭力,一旦将弩梢松开,弩梢就会猛力转动,将石弹掷出。
由于蝎子弩形制小,射石弹时又不会产生破坏甲板的垂直下挫巨力,所以能安装在船上用于水战,此时还是江东左军竭力保密的武器。
蝎子弩除了弩梢材料不比其他投石弩材料稍差外,弩索的材料要求也极为苛刻,几乎要上百张好弓的材料,才能制作一架蝎子弩,成本高昂,关键是没有技术传世。
葛存雄嘴里说杀鸡不需用牛刀,实际上是不想让宋博有机会近距离观察蝎子弩,回晋安仿制,使江东左军失去海战可以依仗的利器。
葛存雄的心思,林缚也明白,微笑道:“取胜之道,无非是以强凌弱、以多破寡,便以少对多,也是要尽可能创造分而击之,集中攻其一点的机会。既然有条件,又不十分费事,哪有不用上的道理?”让葛存雄、敖沧海协助周同准备强行攻打大洋山岛匪寨。
宋博不清楚林缚与葛存雄嘴里所说的蝎子弩是指什么东西,只是跟着林缚身边观战。
寨子燃起的烽烟直冲云宵,几乎是上百丈的高度,狼烟给海风吹了也聚而不散,据寨死守的寇兵二百出头一些,他们期待大横岛或者涂山或岱山诸岛的援兵能及时赶来。
宋博微微一叹,看着江东左军停泊在大洋山岛东北角浅海里的船队,黄昏时的夕阳照得海面上金波粼粼,高大的船桅将影子投射在海面上,曲曲折折、断断续续。
津海级、集云级战船,都是由江宁工部所属的龙江船场建造,由江宁工部主事葛司虞负责监造,虽说具体的情况,外人很难知悉,但是大体的情况还是知道的。
如此庞大的战船,一艘造价就是两万两银子,比起同等级载量的川东大木船,造价几乎高了六七倍,很难想象林缚一造就是四艘;奢家则更愿意用同样多的银子造成上百艘甚至更多的海鳅船来。
四艘津海级战船只能编水军千余人,编也不过两千人;而一百艘海鳅船可以编水军近万人——对于资源紧缺的奢家来说,这本帐是算得清楚的,奢家不愿意造大型战船,并不仅仅是因为缺少制造大型战船的龙骨木料。
王成服倒是不怨宋博隐瞒家世,害他一起给林缚软禁起来,他看着寨中狼烟烧起,小声问宋博:“你认为东海寇要派出多少艘船、多少援兵,才能在海面上跟江东左军抗衡?”
宋博看着远处认真观察敌情的林缚,又看了看远处海面上的巡海船队,一支拥有两艘津海级战船、四艘集云级战船、将二十多艘海鳅船、苍山船及艨艟斗船作为辅助战船的庞大船队,心里也不由得揣测:奢飞熊要派出多少艘船,多少援兵,才能在海面上与之抗衡?
林缚回过头来,看向宋博、王成服。王成服能提出这样的问题,应该是刚才的海战让他有所感触,没想到他对用兵海战之事也如此的敏感,笑着问:“王旗头也知兵事?”
“浅陋之言不敢怡笑大方,”王成服微鞠着身子,姿态谦卑的说道,“得幸观江东左军出海剿寇,略有些浅薄感触,只是成服之前从未看过海战,也说不好,怕给大人笑话。”
“有谁天生知之?”林缚笑问道,“本官洗耳恭听。”
“陆地野战,以兵力多寡以分强弱,”王成服似乎能看到有一条宽广开阔的人生道路出现在眼前,壮着胆子说道,“然成服得幸观海战,便觉海战与步战有绝大不同。视舟师之强弱,除兵力多寡外,坚固高大之战船之于水军,有如城寨之于守军。虽不能比守军之军能抗十倍之敌,但战船能比敌船坚固,比敌船高大,战具比敌船齐备,抗二三倍之敌,似乎不无可能!”
“哈哈,”林缚大笑起来,说道,“王旗头当真是好眼力,看来我要邀你多观几场战事,你认识便能更深刻几分,难怪宋兄不辞鹤城草场路荒途远,也要到江门做客去。”
宋博这时候多少能体会到林缚是想凭借战船的优势来弥补江东左军在海战中兵力的不足,这个倒没有什么,江东左军能在燕南屡创奇迹,便是借船队在后面组织粮草,使江东左军转战燕南,无粮草之忧,又不受路途劳远之困苦。
令宋博奇怪的,王成服昨日还畏畏尾,今日就颇为放开,还有意在林缚面前展露才学,他怎么就能确认林缚强邀他上船实是有渴才盼贤之心?
也真是造化弄人,宋博在鹤城司与王成服偶遇,颇有邀他去晋安的心思,这年头刺配充军的流刑犯失踪三五十人,也无人会追根究底的追查,万万没有料到,会与林缚在江门都亭相遇。
林缚也是识人之人,在江门都亭时,言语间就暗示江门给经营得不错,不难现王成服的才干,再说王成服此时也有意展露,想来邀王成服去晋安的心思也就成了泡影。
远处的小洋山岛也燃起战火,与天边晚霞几乎融为一体,宋博、王成服随林缚找了一处高地,远远的眺望过去,隔着**里远,黄昏时光线充足,倒也隐隐约约的看到个大概。
寇兵主要集中在大洋山岛,小洋山岛的寨子只留下二三十名寇兵防守。完全没有什么悬念,在登岛甲卒强行撞开寨门之后,寇兵都弃械投降,走出寨子给捆绑上船。
等二十多名俘虏给押到大洋山岛这边来,这边也做好强行攻寨的准备。
第75章 攻寨
(第二更,求红票。兄弟们,新年将至,红票很不给力啊)
津海号是林缚的座船,不作为攻击主力战船使用,尾舱甲板上设有床弩,但不设蝎子弩,宋博与王成服给强邀登船后,随林缚登上尾舱甲板观看海战,但没能看到江东左军依为秘密利器的蝎子弩,午时的海战中,也没有用到蝎子弩。
这时候大洋山岛据点南面的高地上,六架蝎子弩给架了起来。
宋博看到辅兵往弩梢头皮囊里装散石弹,能猜到这种形制怪异、一杆弩梢高高翘起仿佛蝎尾的器具是一种投石弩,却是熟知兵事及战争器具的他从未在实际上见过,也未在任何一本兵事见有记载。
“大人麾下真是能工巧匠无数啊,”王成服近距离看过蝎子弩射石弹,三五之后,就准确打击寨墙,二三十斤重的圆形石弹,在三百步外的距离投掷过去,砸得寨墙晃动,寨墙上的寇兵给砸中两人,立时肉绽血流,眼见性命不保,其他寇兵都被迫退下寨墙,王成服不得的感慨道,“这种弩器当真是利器,用于海战,可要比床弩还要犀利……”
蝎子弩制造成本高昂,林缚也只舍得制造小型的蝎子弩装于甲板上用于水战。陆战攻城夺寨,用蝎子弩,远不如普通投石弩合算,毕竟弩梢与弩索以及一些器件使用多次就会报废,需要替换。
王成服初次看到蝎子弩实战,便能看到蝎子弩更利于海战,也确实是个有眼力的人物,林缚心想:也值得宋博为他专程到江门走一趟。
王成服说完那句话,就有些后悔,瞥了宋博一眼,将蝎子弩的用途说破,提醒了宋博,担心会惹林缚心里不快。
宋博微微一笑,问林缚:“林大人当真以为天下间有煌煌大道可循?”
“得之者多助,失之者寡助,古人如此说道,”林缚笑问道,“用计乃术,此蝎子弩也是术。术道并重,失一不可。奢家逆行倒施,肆意屠戮,得术又如何?自以为得计,却失之大道,局器如此,怎么可能成大器?江东左军虽说势力弱小,我却有信心跟奢家斗上一斗,成败也不过三五年之事,宋兄且观之。”见王成服倒是想明白似的嘴角也露出笑意,想来王成服这时候也想明白宋家明哲保身、观望形势的犹豫心思。
林缚不介意给宋博看到江东左军的虚实,就算宋家铁了心跟奢家一条道走到黑,蝎子弩的秘密即使不由宋博泄露出去,但是只要将蝎子弩用于海战并挥作用,也不可能完全保密。
蝎子弩的结构并不复杂,善于制器的工匠看到,多半能很轻易猜到蝎子弩产生扭力的关键是位于弩架中间的那根弩索挥作用,以蝎子弩的技术含量以及当世的技术水平,仿制蝎子弩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只要奢家的战略重心不在海面上,就算给奢家知道蝎子弩的秘密,奢家也不可能大规模的投入资源建造大型海船并在海船上安装蝎子弩。
在陆地上攻城夺寨,由于蝎子弩制造成本高昂,反而不及普通的投石弩实用,也没有仿制的必要。
虽说奢家放弃走仙霞关北进浙西、江西的战略,弃陆走海,转而渗透、控制东海寇势力,从海上直接攻击、抢掠富庶的浙东、江东东部地区,以达到既能沉重的打击元氏在两浙及江东地区的统治,又能以战养战、迅恢复元气的目的,但是奢家控制东海寇之后的重心还是展利于攻城守寨、利于陆上野战的步卒。
从奢飞熊六月中旬攻陷象山城尝试守城以及诸多对明州府、嘉杭府的动作能看出奢家弃陆走海的战略,最终还是要达到攻占城池、蚕食浙东的目的。
即使奢家会不断的加强东海寇的力量,但是只要奢家的根本战略不作调整,奢家都不可能将有限的资源用来展利于海上争霸的大型战船。
制海权的概念,还没有正式的出现当世的军事思想里。
在当世的主流用兵思想里,虽然有人开始意识到海战这种战争形式的存在,朝廷也在镇军体系内筹建有登州水师、宁海镇水营以及江宁水营三支正规的舟师,沿海地方也筹建水营舟师防备海盗,但是海途艰险、风波难测,几乎所有的水营舟师都极力避免出海作战。即使偶有水营舟师出海巡海作战,也会极力避免直接在海面上接舷而战,以登岸清剿岛陆据点为主要作战形态
在当世偶尔才出现海战的战争形态下,战船是渡海的乘渡工具,而非战争利器。
四艘能抗风浪的海鳅船可编甲卒加桨帆手三百余人,津海级战船正常情况也只编甲卒辅兵三百余人,两艘集云级战船所编甲卒辅兵甚至只有两百余人,但是一艘津海级战船的成本可以造二三十艘坚固海鳅船,两艘集云级战船的成本可以造十二三艘坚固海鳅船。
在当世以登陆作战为主体的海战思想影响下,奢家控制的东海寇势力自然是以展成本低廉、更容易形成登陆规模的海鳅船为主。
千年之后,制海权的思想在普通军事爱好者的脑子里都已经根深蒂固,林缚展靖海水营的主要意图是争夺制海权,兼顾展精锐步营。
李卓在平虏策有意加强津海、登州两路偏师,计划在反攻东虏时,以津海、登州两路偏师走海路攻击东虏侧后,实际上就有制海权的思想在萌芽。
拥有制海权之后,才选择陆上战场的主动权。
东海寇出入两浙、江东沿海府县如入无人之境,实际上也是宁海镇水营无作为、东海寇掌握制海权、随意选择陆上战场的体现,只是东海寇背后的奢家还没有意识到制海权的概念及重要性。
要是东闽战争期间,李卓在陆上压制奢家,宁海镇水营从海上动攻势,直接对奢家控制的腹地据点进行打击,奢家很难有裂土封侯的机会。
世人都说崇州无守土之险,却不知道崇州依江傍海,以崇州为根基,编有一支犀利舟师,势力就可以西进川东、北击东虏、南抵南洋,辐射的范围要远比一支精锐骑兵广阔、深远。
只是,制海权的重要性,一直要大航海时代才给充分的现,中原王朝兴替、千年战事频繁,从来都是以陆地争霸为主,传统的军事思想里忽视甚至无视制海权也是必然的。另外,海洋远航能力的薄弱,也是一种重要原因。
入夜之前,江东左军登陆作战的甲卒辅兵加起来过千人,是寨中据守寇兵的五倍之多,共十二架蝎子弩、十六架床弩,分别从东侧之寨门、南侧之高地打击寨门、寨墙。西侧高地的土台也垒起有一丈高、五丈长,土台距西侧寨墙就二十步远,拿栈板搭上,就形成能直接进攻寨墙的云桥,两百甲卒借着土台的掩护做进攻前的准备,也集中了数十架强弩,好在强攻时压制寨墙上的寇兵,这时候就等南面、东面能吸引更多的寇兵,好减轻这边的进攻压力。
风雨季过去,暮色四色,海天之间浮起一弯白月,天边的金星也苍白无光,等夜色真正的降临下来,星月才能变得明亮,照亮苍穹。
寨墙虽然坚固,但毕竟远不能跟厚达三四丈的砌砖夯土城墙相比,高度也只有丈余。就算是厚达三四丈的城墙,在大型投石弩的连续打击下,也有崩塌的可能,南侧寨墙在经过上百石弹的精准打击下,不但寨墙上站不了人,整个墙面已经形成枝形的裂纹。
林缚看着南侧寨墙有直接砸塌的可能,跟敖沧海说道:“月色尚好,夜里便于攻寨,是不是多些耐心?”
“好,”敖沧海说道,“我派人去跟周同商议,要他们再等一等。再从东面调四架蝎子弩过来,东面也准备一辆冲车,要能顺利将这处寨墙打塌,东面可能用冲车先攻打寨门,等两面吸引足够寇兵后,周同那边再走云桥夺寨……”
歼灭据寨死守的二百多寇兵没有什么悬念,但是“歼敌二百、自损一百八”的战斗又有什么意义?
江东左军在崇州刚刚立足,以清查公田、清淤运盐河为手段的大规模流民安置工作还刚刚开始,这时候能给江东左军征募补充战力的兵员还相当有限。在与东海寇中的战事中,战力消耗太大,江东左军非但得不到成长,反而会受到削弱,林缚要江东左军诸将要多打聪明战。
一共十架蝎子弩、六弩床弩,持续不断的攻击南侧寨墙,到月行中天的深夜,厚达八尺、砖石砌成的寨墙终于支撑不住,轰然倒塌,破开一个宽五六丈的大口子。
尚未放弃防守的寇兵,以大盾为主,涌到缺口处,想要阻挡江东左军从南面攻入寨中。
而东面寨门当前的江东左军甲卒在南侧寨墙倒塌后,也拿床弩、弓弩压制寨墙上寇兵,拿高盾掩护冲车直接冲击寨门。
冲车形制简单,是两轮车架上一根坚实巨木,尖头包铁,增加冲撞力,十数名辅兵推着猛的撞向寨门。之前对寨门的直接打击已经积累到相当厉害的程度,一记就撞得寨门摇晃,门额上的砖石脱落。
寨子里的寇兵当然不会等到寨门给攻塌再聚集,看着寨门摇摇欲坠,便聚集六七十人,拼命的往寨门后填砖石木土,要将寨门彻底封堵起来。
这时候西面哗声大作,弩箭如雨,将寨墙上二十余寇兵压制得抬不起头来,数块长十丈的栈板搭上墙头,形成宽达丈余的栈桥。一都队甲卒借着这座临时栈桥,抢登寨墙,将守西墙寇兵悉数击毙,掩护弓弩手登墙,站稳阵脚之后,源源不断的将甲卒输入寨内进行巷战。再之后,南面甲卒再从砸塌的寨墙缺口里强行攻入,打击寇兵;东面甲卒也放弃攻击寨门,直接以云梯攀附寨墙,攻寨,三路一起攻入寨中。
第76章 嵊泗诸岛
(辞旧迎新之际,更俗给诸位兄弟姐妹拜年,恭祝新春快乐如意!)
一小股寇兵盘踞寨中石屋负隅顽抗、抵死不降,使得夺寨战折腾到拂晓时分,最后从破开的墙洞拿装满火油的陶罐掷入引燃大火,将二十多残寇烧死,才结束战事。
由于大洋山岛据寨死守的寇兵抵抗意志较强,最终只有不到五十人弃械投降,大部分寇兵力战而死,江东左军为夺寨付出的伤亡甚至比白天海战还要大。
积薪为筏,夺寨战牺牲将卒二十一人裹白布置于筏上,推入海中,引火葬之,在天际微微泛白的晨光里,随风逐流,飘向远方,仿佛晨霭里的海上明灯。
海葬仪式结束,诸将才散去,各司其职。林缚将兜鍪戴上,系紧颔下皮索,凝视着远去的火筏,尸体最终会烧成灰烬,洒入海中。这样的战事,换作别人也许会视为大捷,林缚却犹觉得这样的伤亡甚重,今后靖海水营船队巡海将是常态,小规模的战斗会频繁生,动辄伤亡近百,对军力的消耗非常大。
宋博、王成服都觉得气氛凝重,看周遭的将卒眼睛里的神色,眼前的死亡并没有削弱他们的武勇跟斗志,似乎江东左军的士兵更容易克服死亡所带来的恐惧。
使将卒忘死生,自古以来都是衡量强军的一个重要标准。
虽说江东左军募流民而仓促成军,燕南四捷或与林缚本人是近年来自李卓之后崛起的最杰出文人将帅有着直接的关系,但不能否认今日之江东左军已经成长为天下少有的雄奇精锐。
宋博在济南时,与江东左军就有过接触,在江东左军北进燕南,创造四战四捷创敌盈万的战绩之后,他就对江东左军进行认真的分析,如今能近距离的观察江东左军,更是机会难得。
江东左军虽说是募流民成军,但是有一大批优秀的武官,是江东左军在短时间成军之后就能爆出强大战力的根本原因。
如今,周普、敖沧海、赵青山、曹子昂、宁则臣、周同等江东左军的主要将领也广为人知。
敖沧海本是陈芝虎麾下大将,赵青山也一直是林族乡营的主要将领,周同也原是晋中军的青年将领,他们三人善领兵,不奇怪,但是周普、曹子昂、宁则臣都是流民出身,偏偏也成为林缚依重的江东左军核心将领,要是背后没有什么秘辛,那只能说林缚招揽人才要比其他人多出好些狗屎运来。
江东左军在江宁成军之后就立时行军北上,到济南时,就敢与小股东虏游骑野战,表现甚至优于普通的镇府军。短时间内要做到这一点,仅凭五六名善领兵的将领是很困难的,除了林缚早就在江宁河口与西沙岛实施民勇轮训外,也应该早就有一批忠诚于他、信任于他的基层武官。
就江东左军的情况,外人只能推测林缚在江宁担任司狱官时,在掌握的守狱武卒及集云武卫两支小规模武力里培养了一批优秀的基层武官,所以才能在募流民成军之后就迅使江东左军成长为一支精锐之师。
江东左军核编将卒三千人,但是宋博晓得江东左军的实际人数要远远过核编数,仅巡海船队甲卒辅兵就将近两千人,林缚不可能只留一千兵力守卫他的大本营。
宋博估算江东左军的兵力应在六千人以上,与东阳乡勇及新编津海军的兵力规模相当。
这边事了,林缚先上船看过随船军医救治伤者,又登岸看这边清理战场、清点战果。
这边是东海寇的前哨据点,大小洋山岛两处寨子,共有三百余寇兵,都是化名东海鹞袁庭栋的奢飞熊麾下嫡系,因此才会抵抗得如此的激烈,总计只有八十一名寇兵弃械投降,近二百三十名寇兵都是力战而亡。
除了数百石米粮、上百副兵甲以及来不及撤走的几艘寇船外,并没有其他缴获。这些缴获弥补不了江东左军这次巡海的损耗,也只是聊胜于元;不能纵兵大掠地方,江东左军就必须在崇州建立完善的补给体系才行。
林缚登上大洋山岛南面的山头,眺望左右地形,在南侧视野边际处,有二艘寇兵哨船出没。这种哨船船体细长如梭,尾翘起,随着波涛起伏,载不了几个人,但由于扬帆逐波行甚捷,人称梢公船。梢公船在海上比船体庞大的战船转进要便捷,不单东海寇,沿海府县的地方舟师也多用梢公船作哨船。
也不清楚这两艘海盗哨船是从大横岛抑或是从涂山或岱山诸岛来,林缚不担心东海寇来援,他更期待能在海上找到会战的机会,总比攻城夺寨要有大得多的优势。
那两艘海盗哨船远远盯着这边,非常警惕,看到这边有战船追逐,早早就扬帆远走躲避。林缚懒得去理会这两艘海盗哨船,视野远处,大约近二十里范围的海面上,还散布着**座小岛,与小洋山岛一起簇拥着大洋山岛。
林缚指着山坳里的寨子,问宋博、王成服:“你们昨夜观战,换作你们来守大洋山岛,会怎么做?”
宋博沉吟着,不大愿意回答林缚这种带考较性质的问题,王成服说道:“东海寇所建这处据点地处低平,一面临海,三面易受敌,未能有效利用岛上山地险峻——换作是我,就在前面崖子口建寨,两面临海,一面依山,只有东北有狭窄的谷道利于进出,立寨则易守,夺岛之敌即使有十倍、二十倍之多,然而在寨前无法展开兵力,就无法展开猛烈之攻势,守寨就要轻松得多……东海寇负责在此建据点之人,想来没能考虑全面。”
“也许不是考虑不够全面,”林缚说道,“山下那处寨子,早前是村寨,要垦荒种粮,村寨自然要建成背风低平处,二十年前纵横嵊泗诸海的大寇马魁三屠大洋山岛,就利用村寨建了据点,再到奢家控制东海寇之后,时间也短,利用旧寨进行加固建成前哨据点,总要比在险峻处建新寨简便省力得多——奢家不是看不到地形险峻之利,只是手里的资源有限,不可能在每一处据点,都投入大量的资源选择险峻之地建坚固寨垒。宋兄,你觉得实情可是如此?”
宋博微微一叹,说道:“林大人知微识著,宋博哪有什么事情好告诉林大人的?”心里暗想:奢家控制东海寇为江东左军当前最大的威胁,林缚对奢家了解如此之深,并不是能让人觉得意外的事情。
王成服壮着胆子建议道:“成服觉得江东左军可择险地建坚固新寨,与旧寨互为犄角,驻将卒峙守大洋山岛,或能限制东海寇出没嵊泗海域……”
林缚微微一笑,淡淡说道:“或许吧……”毫不介意王成服逾越进言,但也不置可否。
王成服如此建议也有几分道理,只要有足够的人力、物力投下去,依崖地建一座两面临海、一面依山的险寨并不是难事,派驻数百精锐,便能守住大洋山岛。
大洋山岛缺少深峻湾口能藏战船,大洋山岛建前哨戍台军寨简单,但不能建成舟师水营基地。在茫茫大海上,数百精锐,守岛有余,没有战船,就不能出海作战,没有出战进攻的能力,对东海寇进出该海域的限制作用十分有限。
虽然在寇船进入嵊泗海域时,大洋山岛戍台可以及时传递烽火警讯,但水营舟师从崇州赶来路遥时长,除非靖海水师能在海虞县东海岸建立基地驻扎大军,只相距六七十里的海路,顺风时,舟师出动往援,只需要一两个时辰,这样才能有效的限制东海寇在该海域的活动。
比起大洋山岛,林缚更看中大横岛。
大横岛是嵊泗诸岛的主岛,横亘海虞县以东海域,东西伸展开有二十多里,主峰金鸡山高达七八十丈,峰高湾险,可以建舟师水营基地。大横岛岛深且广,又有充足淡水,除了可以驻较多的兵力外,也可以移民到岛上屯种谷粮。
整个嵊泗群岛的岛链呈东西向展开,大小岛屿数十座,从近岸一直往东部海域延伸达三百里之宽,择险岛建烽火墩戍台,以大横岛舟师水营基地为根本,形成封锁带,才能有效的限制东海寇进入嵊泗海域。
东海寇的船队要想越过嵊泗海域北上,就要从远海绕行,而以海鳅船为主的东海寇船队走风急浪险的远海航线要比走近海要限险得多。
只是眼下还不是强攻大横岛的时机。
一是江东左军还没有到战略扩张的时候,崇州的根基还不够坚实,今后相当长的时间里,主要精力还是要用来经营崇州,即使攻下大横岛,也没有太多的资源用来建大横岛舟师水营基地。
二是大横岛数十年来都是东海寇盘踞的主要基地,奢家对大横岛的经营也格外的在意,除了寨垒险固外,还驻有一两千精锐寇兵,现阶段江东左军还不具备强攻大横岛的条件。
这种种考虑,林缚还不能跟王成服细说,不过王成服没有实际的用兵经验,对江东左军及崇州的情况也不了解,能有这样的建言,也算是十分的了得。
这时候,西面海域出现三艘乌蓬船,进入巡海船队的警戒线,与外围的哨船接触,接着哨船打出要求接近的旗号,林缚心里暗想:莫非是海虞县出来的巡船?
第77章 东海攻略
(春节期间,更新不定,或有或无,也不事先请假了,请兄弟们谅解,祝大家新春快乐,求一两张红票)
从西面接近大洋山岛的船确实是海虞乡营的三艘哨船,船靠近大洋山岛北侧湾口,船头一名穿鳞甲的中年人朝崖头望来,扬声说道:“敢问靖海都监使林缚林大人可在岸上,海虞县丞兼兵备都监、海虞乡营指挥陈华文在此求见……”
陈华文乃海虞陈氏家主陈华章之弟,是陈明辙的亲叔叔,东海寇两次大规模的侵犯海虞县,他都守御有方,率乡营击退来敌,在平江府名望很高。
林缚示意左右,接引陈华文上岸来商谈。
陈华文与陈明辙相貌颇为相像,到底是血缘相近的叔侄,旁人难以冒充。陈华文年逾四旬,脸瘦双目狭长,然目光炯炯如炬,踱步走来,气度不凡。
林缚笑问道:“陈大人何故渡海来大洋山岛?”
“林大人率船队出海,小侄明辙在东江口望见,昨天又见此处狼烟升空,猜想林大人在此清剿海盗,”陈华文也打量了林缚两眼,相闻已久,却是次相见,见林缚脸瘦冷峻,目光沉静,看不出有多少杀伐之气,一身戎装,倒是不掩儒雅之气,偏偏在东南士子嘴里不会说他的好话,不管怎么说,林缚是品阶在上的长官,陈华文作揖行礼道,“下官率队来助阵,还请大人不要觉得冒昧。”
林缚眼睛看着崖北湾口的三艘乌蓬木船,心想陈华文也真是脸皮厚,拖了一夜,三艘船带了百十人过来,信口敢说是来助阵的。不过看到这边烧起烽火,陈华文能亲自过来观望形势,也算是有胆识之人。虽说海虞乡营有四五十艘渔船改成的战船,但换成是自己,事前没有联络、计划,事后又无法确认这边战事形势,也不可能将手里仅有那点水营力量都拉出来参战。
林缚笑道:“陈大人有心了。将大小洋山岛这两处钉子拔掉,不然太困难,也不虞东海寇有援兵过来。难就难在,江东左军没有富裕兵力守住这左右**处小岛,海虞乡营可有意接手?”
奢家控制东海寇势大,江东左军暂时还没有能力独自对抗,然平江、嘉杭、明州诸府县皆受东海寇之害,通力合作,则要远比东海寇势大。
海虞县东海岸,距大小洋山岛最近处都不足七十里,将大小洋山岛交给海虞乡营建戍台防守,寇船若进入嵊泗海域,从大小洋山岛戍台传讯回去,海虞乡营最快都不要两个时辰就能赶过来围剿寇船;比江东左军直接在大小洋山岛建戍台要管用得多。
林缚眼睛看着陈华文,想看他有无接手大小洋山岛的胆魄。
陈华文转脸望向大洋山岛南侧的山地,以此掩护他迟疑不定的神色。
海虞乡营虽有兵勇五千余人,然而守城寨有余,却不足以御东海寇于境外。海虞县除东江外,境内河网纵横,差不多有几十条入海河流方便寇船出没,乡营就四五十艘渔船改成的战船,根本无力分守各处。
能在大小洋山岛建戍台,就算不指望歼敌于海上,也至少能提前两个时辰现进入嵊泗海域的寇兵,乡营就有较为宽裕的时间在海虞县境内部署兵力,有针对性的防御东海寇登岸入寇。
陈华文担忧的是,在这茫茫大海里,如何才能守住这孤岛戍台?部署在这里的兵力少了,守不住戍台,但由于没有江东左军的大型战船能驰骋海上,这里兵力部署多了,困守孤岛,反而分散海虞乡营在陆上的兵力。
陈华文考虑再三,跟林缚说道:“滋体事大,下官一人无法拿主意,等下官回海虞县之后与众人商议,再给大人答复……”
林缚轻轻一叹,说道:“我率船队巡海,无法在海上滞留太长时间。既然陈大人这时候不能应承下来,那我就将寨堡毁掉返航,总不能再给东海寇占了过去……”
“虽说可惜,下官也只能说可惜了,”陈华文不动声色的说道,“随下官有百十人过来,请林大人尽管遣用。”
林缚也不能怨陈华文目光短浅,海虞乡营若不能重点展水营战力,空谈制海权是无益的。江东左军此时还鞭长莫及,海虞县不接手,林缚只能下令将大小洋山岛上的两处据点尽可能彻底的捣毁掉。
破坏起来容易,建设起来难,即使奢家不缺人、缺钱,在大小洋山岛重建据点,也要一两个月的时间。以后靖海水营出海巡视将成为常态,逐步将东海寇在嵊泗海域的势力压缩在大横岛出不了头,也能改善嵊泗海域及以北海域的局面。
陈华文虽然没有应允接手大小洋山岛,但对林缚是相当的客气。不仅仅是林缚的官位比他高,而是林缚手握雄兵,陈华文希望将来东海寇大举入寇海虞县、乡营又无力抵挡时,能得到江东左军的援救,此时自然要结下善缘。
“听闻林大人大婚在即,下官到时会略备薄礼,到崇州讨一杯喜酒喝,希望林大人恩允。”陈华文作揖说道。
“送礼就免了,”林缚笑道,“我总不会拒宾朋于门外,那我就在崇州恭候陈大人了。”
陈华文乘船离去,林缚在大洋山岛在呆了两天,将大小洋山岛两处据点寨垒尽数毁去,才率巡海船队返回崇州去,东海寇始终没有大型船队出现在嵊泗海域。
林缚在大洋山岛强拆寨垒之时,奢飞熊秘密抵达大横岛,虽然没能下定决心与靖海水营在海上会战,他却始终关注着大小洋山岛的动态,他更担心林缚这次会强攻大横岛。
从嵊泗诸岛到涂山诸岛再到岱山诸岛再到昌国县诸岛,每一片群岛之间相距都只有七八十里距离,要是给江东左军攻下大横岛,在嵊泗诸岛站稳脚跟,那奢飞熊就必须在涂山诸岛、岱山诸岛都要部署重兵防御,将分散东海寇此时对明州府的攻势。
接到江东左军巡海船队北去的消息,奢飞熊在大横岛上松了一口气,心里却窝了一团火,明明他在海上的兵力要数倍于江东左军,却龟缩在各岛上无法动弹。
“啪!”奢飞熊含恨的拍着桌案,他的力气极大,一巴掌下去,拍得松木钉成的简陋桌案摇摇晃晃,差点就要散架,看着站在下面的众亲信,眼睛赤红的问他们:“你们且说说,可不可能与江东左军在海上大战一回?”
“江东左军船坚而行疾,我们所有的几种战船相差太远,海上接战,只能依多制胜,”一个络腮胡子的中年将领颔着说道,“在这种情势下,能战,江东左军则会与我军接战,不能战,江东左军则能扬帆趁风而逃,主动权尽在江东左军,实在不是我部与之在海上会战的良机。”
“庭瞻所言,我也有考虑,只是困守大横岛,你心里就不觉得憋屈吗?”奢飞熊说道。
“憋屈也没有办法。”苏庭瞻笑了笑,神态倒轻松得很,没有半点憋屈的样子。
苏庭瞻相貌虽然粗犷,也是奢飞熊依之统领东海寇的重要将领,却是秀才出身。
他是明州濨溪人,虽得罪明州大族给诬罪下狱,在狱中怂恿数百囚犯跟他一起破狱而出,杀官抢船,最后带着三百多囚犯出海当了海寇。
由于势力弱少,便是出海当了海寇,也受其他势力侵凌,只在六横岛以南海域活动。苏庭瞻这人却极有眼力、胆魄,他势力弱少,困于六横海域无法展,看到奢家困于陆上无力挣脱李卓的封锁陷入困境,便只身前往晋安,求见当时在晋安养伤的奢飞熊,说服奢飞熊支持他在海上展势力。
只两三年间,苏庭瞻所属的势力便崛起成为十三家东海寇势力最大的一家。苏庭瞻招揽部属也颇有特色,使部下故意作奸犯科给关入狱中,怂恿狱囚越狱下海,或直接入寇流放囚犯的苦役地,拉拢流刑犯入伙。他麾下以凶囚为主,抢劫乡野,尤其的残暴,后主动给奢家渗透,接纳大量的老卒勇将,战力甚强,占据六横岛,成为两浙郡司的腹腋之患。
不单如此,苏庭瞻还暗中扶植亲近奢家的海盗势力,也是奢家弃陆走海战略的主要推动人之一。他此时在奢家的地位,不弱于奢家的老臣宿将,是奢飞熊手下最重要的能战善谋的心腹亲信。
在暨阳血战中,苏庭瞻所部伤亡惨重,不过也给他整肃部属、建立正规化战卒的机会,从晋安沿海招募退伍老卒入伙,兵力迅扩充到六千余人,自号“六横勇卒”。
在暨阳血战之后,奢飞熊采取秦子檀“消耗加补充”的策略,短短一年时间里,就能对东海寇完成渗透。奢飞熊除亲卫护军三千精锐是为嫡系外,便最为依重“六横勇卒”,此外,散于诸岛还有万余寇兵,在东海能聚集两万雄兵。
奢飞熊手握雄兵,却给压制在大横岛上出不了头,也难怪他心里敝屈。
“或许应再寇崇州,趁崇州新城筑成之前,一举解决掉江东左军这个后患?”舒庆秋阴沉着脸说道。
舒庆秋去年与杜荣、秦子檀欲在梅溪湖设陷阱害林缚,却反给林缚咬了一口,杜荣兵败身亡,秦子檀仓皇逃窜,舒庆秋的老窝安吉县舒家寨给林缚连根端掉。除了舒庆秋的两个儿子逃脱外,近百十口人给囚拿送往湖州治罪,乱事用重典,近三十颗人头落地,舒家几户绝户,舒庆秋对林缚自然是恨之入骨,恨不得咬其肉嚼其筋骨。
苏庭瞻不吭声,眼睛瞅着奢飞熊。
崇州整个七八月都多雨少晴,动辄暴雨倾盆,根本无法筑城,一直拖到近日才动工兴建,连个墙根还没有筑起来。
奢飞熊当然愿意一举解决江东左军,但是要抽多少兵力才能取胜的把握,而且战事要持续多久,才能彻底的将江东左军打残?两浙郡司在明州诸岸集结了近三万的兵力,想要夺回昌国县。他抽调兵力太少,不足以对江东左军造成威胁,抽调兵力太多,昌国县的防御空虚,给两浙郡司有机可趁。一旦昌国县失守,他们将失去在东海立足最重要的根基。
“小不忍则乱大谋,”程益群说道,“我们当下的重心在明州,而非崇州,不能乱了阵脚。”
程益群是太湖盗出身,曾给曲家拉拢,派人围攻江宁河口事败,去年秋曾给秦子檀拉拢大寇西沙岛,杀民勇、岛民两千余人,在太湖难以立足,就率众出海彻底投靠了奢家,也是与林缚势不两立的主,此时大横盘就由他负责。
“的确,眼下我们要攻略两浙,以蚕食浙东为根本,在解决两浙郡兵之前,不能轻易对崇州用兵,”奢飞熊说道,“短时间里,我们应加强大横岛的防务,对付两浙郡兵,用不了什么大船,把那四艘飞翼都调来大横岛,再多调二十艘海鳅船过来,务必不能使江东左军的战船越过嵊泗海域威胁涂山、岱山诸岛。在这情势下,江东左军的战船还敢强行越过嵊泗海域,我就调船来围歼之,我不信四五百艘海,还打不下江东左军几十条船。”
“北面长山岛所盘距的东海狐势力不弱,常出没内河劫掠两淮盐场的盐船,或许与两淮盐枭有勾连,”程益群说道,“我几次派人去游说,都给拒之门外,是不是派人平掉?”
“情况摸清楚没有?要用多少兵才有把握?”奢飞熊问道。
“势力不弱,这伙人原先在岛南崖筑一处坞堡,有断崖密林围护,易守难攻;这两个月,又在西南湾口的三面面临的海岬上新建了一座小堡,想来是庇护便用停船的湾口,也很难强行攻克,”程益群说道,“用兵强攻是其次,只要我部展示强大武力,就能强摁着他们低头,将长山岛让出来。占据长山岛,则能威胁崇州东面之鹤城,可以迫使江东左军往鹤城方向分兵防守……”
奢飞熊问苏庭瞻:“庭瞻,你觉得呢?”
“这个可能暂缓,”苏庭瞻说道,“我倒是在考虑对崇州再次用兵之事,过些天便是林缚小儿的大婚之事,也许我们可以去凑凑热闹……”
第78章 回崇州
(凌晨醒来,醒不着先码一章,求红票!)
回崇州经过江门,林缚使巡海船队先回崇州休整,津海号则在江门停泊,林缚带着宋博、王成服在江门登岸视看这六七日来的变化。
江门岛与近岸处变化不大,但穿过杂树林,相比较去时,王成服看到江门短短六七日间就起了很大的变化。
赵虎以崇州步营副营指挥兼司狱校尉率三百武卒屯驻江门。
都亭院原先只有北门,如今给强行划走大半座院子作为守狱武卒屯营之后,也在南墙单独新开一洞门户进出,与江门都亭各占半片院子,互不干涉。
才六七日工夫,南门两丈余方的辕门箭楼就新造到有一丈多高,场地上堆积如山的砂石砖木。
都亭院南侧的杂树林给伐出一大片空地,方十二丈的烽火戍台就筑在其间,距都亭院有两百余步,距江岸倒有四五百步,已经夯筑得近两丈高,外围砌砖包覆,可以想象造成之后,是何等的宏伟。
除了早先过来的三百余武卒外,这时候江门多了三百余服刑的流刑犯在南辕门外伐木取土、堆土夯台,王成服之前就猜到林缚强占江门,意在安置流囚,但隔六七天,这边又换了一番气象,也暗自感慨崇州的动作好快,心想林缚真是锐意进取之人,做什么事情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烽火台本要贴着江岸夯筑才更方便瞭望江口,但是鹤城草场外围的江岸都是天然形成的沙堤,逢暴雨急流,容易坍陷,江岸的地形不稳定,只能隔着江岸一段距离再建烽火戍台,不过要建到七八丈高才够。
宋博识兵事,知筑城之事,看着烽火戍台与都亭院的布局,看着林缚建成才两丈高、刚刚与林梢相齐的戍台上眺望远江,试探性的问道:“烽火戍台与都亭院以犄角布局,攻守两便,利于防备,将来若在此筑城,也会十分的便利,林大人觉得是否如此?”
林缚微微一笑,也不置可否,有些心思想瞒是瞒不住的,明眼人一眼都能看出来,有些事做得说不得,闷头干就是。
王成服心头一跳,也眺望远江,多少能明白林缚的心思。
江对岸的土地,原先叫虞东草场,面积虽比鹤城草场小一半,但与鹤城草场同属维扬盐铁司所辖,为两淮盐场煎海煮盐提供草料。
庆裕三年,维扬盐铁司副使王奎上书朝迁,言江海涛险、虞东草场户民/运草穿江过海才能及两淮盐场,有覆舟之险,每年淹溺性命,少则十数人、多者百十人,请裁虞东草场,归入海虞县,迁民开垦、以增税赋。
王奎的上书,在朝中得户部尚书陈准支持。争议经年,陈准在任上得病猝亡,原以为此事息了,未料到德隆帝继位时,这桩事突然有了结论,特旨奏准裁撤虞东草场,但将其土悉数辟为虞东仁寿宫庄,共置庄田四千余顷,原草场户皆转为宫庄庄户。
仁寿宫是梁太后居所,所谓仁寿宫庄,实为皇庄一类。皇庄即为内廷直接经营的庄田,当世分有三类,除皇帝庄田外,还有皇太后及皇太子庄田。皇太子庄田即东宫庄田,皇太后居仁寿宫,皇太后庄田又称仁寿宫庄,每年所收的子粒银又称仁寿宫子粒银。
虞东宫庄由太后派管庄太监直接经营,每年征收仁寿宫子粒银近两万两,亦由太后自行支配。除管庄太监外,其下还有官校、庄头、庄丁等数百人、庄户丁口约两万余。
颇为奇怪的,虞东宫庄近两年来也受东海寇入侵,然管庄太监皆称成功击退进犯之寇,损失甚微,每年照常将两万余两子粒银输往京中。
说来也不奇怪,虞东宫庄四千余顷良田,庄户耕种,给盘剥得异常厉害,常常一年收成,要给夺走七成八成。四千余顷良田,每年所得的仁寿宫子粒银绝对远远不止两万余。不管漂没的银子最终是给哪些人得过去了,这些人都不会希望明白账目公布于世,即使给海寇大侵损失惨重,也只能给打碎牙和血咽肚子里去。
虞东宫庄来头甚大,性质特殊,县府郡司乃至六部九卿都管不着,自成一体,外人也看不到宫庄内的虚实。王成服在江门六年,与虞东隔江相望,从诸多细枝末节处倒也看出些端倪来,虞东宫庄至少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
撤虞东草场置宫庄,海虞大族并非一点好处都没有。
次相陈准当年为撤虞东草场患上跳下,怎么可能是怜悯草场户穿江过海之险?近二十年来,海虞陈氏在东江两岸的桑园规模陡然增加到两千余顷,这其中怎么可能没有猫腻?今日以一族之财力,便能供养五六千人的乡营,可见陈氏之富裕,便是放眼天下,也没有多少人能与之比肩。
表面看来,林缚在江门建烽火戍台以备海寇,也流露出借江门之地安置流囚的意图。考虑今后需安置的流囚人数之众,而朝廷及郡司给林缚提供的条件之寡,即使有些人看出林缚有借江门之地安置流囚的意图,只要不太过分,也不是不能容忍。
但是,林缚的目标是整个鹤城草场!王成服看到林缚眺望江南岸的神态,心里陡然跳出这个念头,暗感他当真是好野心、好胆魄。
鹤城草场面积是原虞东草场两倍以上,撤鹤城草场,即使大片土地给划为内廷庄田,实际已经控制崇州的林缚,必然也能暗中侵夺大量的土地变为己有。
林缚能从土地肥沃、水利颇佳的鹤城草场多得三四十万亩私地,不要说六七千人规模的江东左军能养得起,就算江东左军兵力再增加一倍,也能勉强应付。
不过林缚要如何抵挡各方便的阻力?要知道鹤城草场每年需为两淮盐场提供七八百万围的干草,两淮盐场每年又为朝廷提供两百万两银的盐税,几乎是朝廷的大命脉,林缚要动鹤城草场的心思,内廷、外廷以及盐铁司上下不知道会有多少人跟他拼命。
林缚收回神思,转回身来,看到身边的宋博、王成服都若有所思,笑问道:“二位随我站在高台之上,敢问一句:可图之否?”
宋博不言。
王成服心头巨跳,林缚这话问得模凌两可,但是猜测若实,林缚是问图鹤城草场之策,他脱口答道:“可徐徐图之。”说完这句话又顿感后悔,图鹤城草场应是林缚藏在内心最深处的隐秘心思,自己怎么脱口就一言道破?真是活生生的将脑袋推到林缚的刀口下。
林缚看了王成服一眼,笑了笑,没有说什么,这会儿江门都头王天义过来拜见。虽说不属一衙,但是王天义都只是都卒长,羽骑副尉,从九品的武官,与林缚的官阶差得太多,要是给扣个不敬的罪名,就够王天义吃一壶的。
林缚没有为难王天义,还送了一口这次缴获的好刀给他,吩咐了几句,要王天义率盐丁配合崇州步营武卒合力守戍江门,骑马在江门范围内走了一圈,也没有多说什么,就登船返回崇州去。
所幸东风正盛,扬帆逆江流而上,行速也不慢,赶在黄昏之前,津海号在紫琅山南崖码头登岸。
林缚让人将王成服带去东麓禅院稍待,他领宋博直接去山顶禅院见奢家姑嫂。
新城刚刚才开了墙基,靖海都监使司衙门集中在东麓禅院署理公务,崇州步营、骑营包括靖海水营第二营也主要集中驻扎在东山一带,大家已经习惯将东麓禅院称为东衙,而将充当临时县衙的北山门禅院称为北衙。林缚住在山顶禅院,女营、亲卫营又驻扎其间,是为内府。
秋日清凉,宋佳看过塘抄,便觉得各地都无什么让人心情舒畅的消息,闲来无事,便到南崖晒台散心,远远看到林缚在诸护卫的簇拥下抬阶登山而来,隔着远,也不怕林缚会发现,便倚着石台子看他。
待林缚他们走到近处,宋佳才陡然觉得林缚身边的那人好生脸熟,再看过去,眼泪就落了下来。她与宋博虽说不是一母所生,但是在诸多兄弟姐妹间,她俩感情最好,他怎么会跟林缚走在一起?宋佳即使知道不可能,心里仍不由的生出些奢望来,奢望父亲及宋家没有将她当成弃子给抛弃掉。
林缚抬头看到宋佳一袭绿衣坐在石台侧,脸上带着泪痕,难得一见的楚楚可怜,使她的容光愈盛,美得灼人眼睛,他使左右护卫各自归营去,跟宋佳笑道:“宋兄游历江淮,我有幸在江门与他遇见,便邀他来崇州做客少夫人有什么话有什么委屈或许可以由宋兄捎回晋安去……我就不妨碍你们姐弟相聚了。”
林缚离开崇州七八日,也思念宅中佳人,将宋博丢在南崖,他去找柳月儿、小蛮去了。
第79章 深宅之事
(今天第二更这么快就码出来了,我也觉得很意外啊,红票啊红票!)
“大婚在际,不老实留在崇州等着做新郎官,还东跑西跑的,要人帮你操多少心?”柳月儿双手捧着已经开始凸起的肚子,嗔言抱怨。她心里是担忧林缚亲自率军出海巡战,只是她谨记自己的本份,不说外事,只是放不下担心,拿其他事敲打林缚,希望林缚能更多的留在崇州。
“我心里有数呢,”林缚看不见小蛮跑哪里去了,他将衣甲解了,换着一袭青衫,让柳月儿坐在自己的膝上,与她亲昵,怜爱的看着她,“你心里委屈,偏偏还要你来操持这些事……”
“能在你身边,得你怜爱,便足够了,哪有什么委屈的?”柳月儿脸颊抵着林缚刺得人痒痒的下颔,轻语说道,“再说有七夫人帮着操持,我也没有什么好辛苦的。大婚什么事,你有不清楚的,你找七夫人问去……”又娇笑道,“你仔细七夫人也怀上,不好收场。”觉得跟藏头藏尾见不得人的七夫人比起来,自己可要幸运多了。
“我今儿就陪着你了,哪儿都不去。”林缚将柳月儿搂在怀里,手轻轻的搂着她凸起的肚子。
“一堆事情等着你呢,我可不敢占着你,你夜里回来,再跟我说说话就成,”柳月儿说道,“说来奇怪,六夫人往这边走得勤呢,跟七夫人也走得近,以前在江宁时,六夫人与七夫人两人可拧着劲呢,你说怪不怪?”
说到这事,林缚也心虚,总不能跟柳月儿坦白他与盈袖在庵堂做好事时给单柔撞见。
“有什么奇怪的?”林缚嘴里反问道,手却往上移,捧起柳月儿的下乳,掂了掂,觉得好沉。柳月儿有身孕以来,这边就仔细照应,体态丰腴了许多,之前娇翘的双峰就鼓涨了许多,沉甸甸的压手,当世又无乳罩之物,只用肚兜束胸,隔着衣衫摸去,更能很好的感受那动人的形状与软弹。加上柳月儿丰腴的臀坐在大腿子,闻着她身上透来的好闻香气,也无需刻意,林缚心间的情念就蠢蠢欲动,直接将他下身的那根肉杵子唤醒来,抵着柳月儿肉弹弹的臀。
“你去找七夫人呀!”柳月儿脸羞红欲滴,软语娇吟,要林缚去找顾盈袖做好事去。她担心腹中胎儿,几个月来都不敢跟林缚行房事,感受到他的坚挺,怕他一时刻制不住,扭动着身子,要挣扎着站起来。
林缚这样子哪里能起身走出门去,柳月儿挪着身子,丰腴肉弹的臀正磨着他那处,磨得他心里异样的**,揉搓着她的上身丰满,说道:“这样便好……”
柳月儿心里羞涩,但是想到林缚在外面辛苦,不忍拂了他的意,说道:“我用手帮你……却又何苦来辛苦我,七夫人心里可想着你呢。”寻个舒服的姿态蹲着,忍着心里的羞意,头枕在林缚的大腿上,手伸了进去,握住那根物什。
柳月儿的手圆润嫩滑,叫她给握着,林缚心里直叫舒服,可还没有等他舒服多久,屋外就响起脚步声,听着小蛮的声音跟黄鹂鸟似的在外面响起来:“左右找不见他人,一定是急着见他未出世的儿子呢,你在这边等着,我进去看看……”
柳月儿刚站起来坐床榻边上,小蛮就是推门走进来,只是柳月儿脸上的羞红未消,有什么事情是看不出来的?小蛮也见怪不怪,只是吐出小香舌咂了咂,作意要躲出去,柳月儿红着脸笑骂道:“给我回来,什么人在外面,吵吵嚷嚷的要见相公?我去前头有事情,你陪我过去。”
“六夫人过来说大婚的事情呢……”小蛮说道,“有些安排,不知道合不合他的心意,才过来问一声。”
柳月儿倒有些后悔说要小蛮陪自己去前头了,林缚与六夫人总要避免独处的,不然传出去不好听,不过想想这宅子里也没有谁会多嘴多舌,便撑着腰站起来,要小蛮陪着自己出去。
林缚有些怕见单柔,她这么热心帮着操持大婚的事情,也不能躲着不见,也不能在内室见她,慢腾腾的喝过一碗凉茶,待心间情绪稍定,才整理过衣衫走出来。六夫人单柔站在过道时,小翼的敛身施礼:“妾身单氏拜见大人……大婚的事情,妾身有些拿不定主意,七夫人跟三夫人她们去北边园子听戏去了,又不便让如夫人费心劳神,便来跟大人您请示。”
“哦……”林缚刚要单柔跟着去他平日署理公务的前厅说话,突然注意到她跟往日有些不大一样,倒不是有多大的不同,只是换上布裙木衩,穿戴简朴,仿佛贫户之女,没有了富贵气,瓜子小脸却显得异样的素净。
虽然她们都是守孝之人,但是她们也不用过得这么简朴,再说她们来江宁之前,也多穿绸衣锦,戴金饰玉,没有太多的刻意,只是多穿素色,以示守孝之身。就算林家的存银、产业都交给林续禄等人在江宁打理,几位夫人手里头的私房钱都不少,单柔断没有需要到崇州就过得这么简朴。
单柔的变化让林缚觉得奇怪,又觉得她此时的瓜子小脸比往日耐看,忍不住多打量了她两眼,一时忘了要叫她去前厅说话。
单柔倒是冰雪聪明,给林缚盯着看,有些不好意思,却也知道林缚在奇怪什么,轻声解释道:“以往妾身躲在深宅大院里,差不多有十年见不到外面的世面,到崇州后,稍稍野了心,到外面走了两三趟,住在半山腰,也时常能看到山下的情形,才恍然想起妾身十年前也是苦人家出身,便想到那种种苦处,当真是难熬,一年到头都吃不上一顿饱饭。再说如夫人这么贵气的人,穿戴也是简朴,妾身更是惭愧,便将身上的穿戴还有一些私藏托人换了银子,想着也许能让崇州的穷人家多吃一顿饱饭也好……”
“……”林缚没有多问什么,也不知道该问什么,便要单柔随他到前厅去,一边听她说大婚的事情,一边翻案头小蛮替他整理得整整齐齐的文案。
王麻子的老婆珍娘端茶进来,单柔看着林缚埋头看公文,便主动将茶盘子接过来,走到案前,要将茶盅端到林缚的身前。
林缚看到一则关于黄河修堤的塘抄正出神,为修复东虏破开的黄河决堤,朝廷直接派出工部右侍郎陈钟年到山东主持此事,四月初就征集二十万民夫,如今已经进入九月,赶着夏秋黄河大涝,修堤无功,八月底,陈钟年又请旨要从济南、平原两府多召十万民夫。
林缚看到这份塘抄,气得要将塘抄撕掉,他原以为陈钟年能任工部右侍郎,能知水利工事,没想到给他乱搞了四五个月,未建寸功,还将责任推到人手不足上,这时候又添乱子,而且很可能是大乱子。
汛期黄河水急,修堤极难,以引导为主,转眼就到枯水之季,便于修堤,堤上有二十万民夫还嫌多,他偏偏还要再征集十万民夫。
募民做工,按工伙食钱,可以说是以工代赈,只要有财力,管理得当,多大规模的工事都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但是修黄河堤征集民夫,是徭役,荒农废农不说,吏部拨银不足,这些民夫勉强吃饱肚子都不可能,官吏逼工又紧,十分的辛苦困窘,民夫每日都有死伤,积怨积恨日益严重,稍不注意,就可能会闹出大乱子。
有刘安儿、罗献成等大乱在前,如今三十万民夫堆在黄河大堤上,朝廷以及山东地方偏偏不能吸取些教训,都没有切实有效的应对之策,当真以为这些民夫都是手无缚鸡之力、任人宰割的草民!
如今黄河修堤之事虽处山东境内,却不归山东管辖,林缚心里琢磨着要提醒汤浩信注意哪里,看着有一盏怀递到跟前,下意识伸手去,不经意触着单柔的手指。
接茶碰到手指,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生就是,偏偏单柔递茶时,心思都用来窥看林缚看公文的样子,手指相触,心里猛的一跳,带着手,将一碗热茶直泼到林缚的身上。
林缚冷不丁给热茶一烫,身子下意识的后闪,差不多带着椅子跌倒。
单柔也吓了一跳,知道做错事,心里更是慌乱,忙绕到桌案后,掏出帕子要将林缚身上的茶渍擦掉,也没有想珍娘、护卫在侧要避嫌。
林缚心里正为陈钟年将三十万民夫赶上黄河大堤的事情恼火,身上给泼了一碗热茶,又烫又湿,看着单柔也不顾珍娘及护卫在旁边就过来替他擦衣衫,下意识的将她的手打开,蹙着眉头大声说道:“你走开!”
单柔手给打开,听着林缚言训斥,要自己走开,仿佛触电似的愣在那里,抬头看着林缚蹙眉恼怒,瞬时直觉得天崩地裂,转身跑了出去,出门才觉得心里的委屈,眼泪忍不住的往外流。
见单柔给自己训斥了,面子过不去,跑了出去,林缚也不觉得有什么,要珍娘到内宅帮自己找了一套衣衫过来换上。想着山东那边的事情,又想不能让王成服在山下呆太久,派人将他过来;林梦得、曹子昂等人各有一大摊事等着找他,林缚很快就将单柔的事情抛之脑后。
第80章 王成服
王成服跟着传信的护卫上山去,心里忐忑不安。
既有难以抑制的期待,又因看不透局势的展而心生犹豫、惶恐,但想到自己只是刺配永充的流囚,一切又释然——对他来说,根本就没有什么好患得患失的。
心里的忐忑放下,王成服走在林荫下的石阶上,便有闲心细看紫琅山上下的情势。
虽说崇州新城建在紫琅山东北麓,王成服从东衙登山,走到半山腰回望去,便将刚刚起出墙基的崇州新城尽收眼底,数千名征募民夫在工地上忙碌,在新城北门有一条新辟的大道延伸出去,与原先的崇州官道连通起来。
王成服在江门时已知崇州筑城事,看到山下情景,也没有什么好意外的,只是新城比想象中略小,粗略看去,依着山势江口,周围不过三千余步的样子。
江淮之地,除了江宁、维扬、宿豫等三五座雄城外,由于淮南少兵匪之祸,诸府县都不愿在城池修建上浪费太大的人力、物力,以致江淮、江南诸府县的城池既矮且小,又经年失修,与诸府县的富庶不相符合,这也是崇州四月初给东海寇轻易破城的一个原因。
周围不过三千余步的城池,既然放在江淮诸府县城池中也不算突出,王成服倒有些疑惑了:林缚有意以崇州为根基、经营势力,有新筑崇州城的机会,为何不将崇州城建得城高池深、固若金汤?
王成服心藏疑惑,脚下步子却不停,再往山上走。山道一转,没有密林遮住视野,王成服看到这是从东麓登山的一处险峻之处,原先建有石牌楼,今日石牌楼嵌入一道砖墙中,中间只留四五臂长的山门,砖墙与两侧的悬崖相接。
墙上有垛口,有甲卒值守,王成服穿门而过,山门内两侧建有营房。王成服再往山上走,站在一处断崖上回头望下,这看清山门左右的地形,这山门实是从东麓登山的一处隘口,墙厚险峻,与山势融为一体,实为建在半山腰的一处小型要塞,三五十名精锐驻守,便能限制敌军从东侧登山。
王成服所站的断崖位于紫琅山的东南角上,不能看到远处才筑基的新城,还能看到南崖码头与东衙以及对岸军山寨的情形。
紫琅山南侧与西侧临江,地势最险,从南崖码头到东衙,原先只有一条狭迫不堪的小路相通,这时候有百余民夫正在山下将这条狭道开凿拓宽,南半侧的狭道已经拓宽,王成服站在山崖上,相比较新旧山道,新道要拓宽两三倍不止。
从南崖码头到刚才经过的山门要塞,也有一条山道正给开凿出来,与寻常的石阶山道不同,这条山道是盘着山势而建的坡道,坡道颇宽,可容两马并驰。
若仅仅是为行人从南崖登山方便,建这条山道未免太奢侈了。再说王成服在南崖码头登岸时,看到南崖有一条陡峭的石阶狭道通往山上。
若是将东衙与南崖码头都看成小型要塞,与刚才经过的山门要塞则互为犄角,三座要寨里的兵力可以借着坡道可以迅的相互驰援——除这几处布置外,紫琅山东南坡有些平缓易登的地方,则组织人力铲去浮土,砌砖包围,人为的形成陡峭的崖壁——看这东南坡上下的布置,隐约是一个严密的防御体系,只是许多地方还未建成,还没有展示完整的面貌。
想透这个环节,王成服心里颇有些兴奋,即使他这时候还看不到紫琅山其他地方的防御布局,但也能猜到林缚有依险建塞、依山建城的意图,实际是要在崇州新城外,依着山势再建一座易守难攻的雄奇的紫琅山城,再与崇州新城形成完整的防御体系。
崇州新城与紫琅山城建成,相距不过四五百步,互为犄角,江东左军驻守其间,来犯之敌颇为有十倍之众,獠牙再锋利,面对这样的防御体系,怕也是难下口吧?
王成服站在断崖眺望紫琅山东南麓的布局,林缚则与曹子昂站在山顶崖头看他。
“以刺配永充之罪身,却能说得鹤城司上下官吏心动,许他在江门暗中容留流户私垦粮田牟利,他也确实将江门经营得不错;他又善伪装,船从江口过,贸然还看不出江门的虚实,当真是个有能耐的人,”曹子昂微笑说道,“看他在断崖停留观望,对紫琅山城布局似有感悟啊——此人若能用,堪大用。”
鹤城司与府县没有关联来往,自成一系,这边早就看到东门的异常,却现不了暗中主事之人。在江门与宋博偶遇,也看过王成服的异常,林缚便授意江东左军的哨探尽快的摸清了王成服的根脚。
王成服因是奸淫罪而判刺配永充,实是给西秦豪族曹氏家主曹义渠当幕僚时,与曹义渠之女私通,两人一时按捺不住,私约野外行苟和之事,给曹家人现。
王成服本有妻室,也生有一对小儿女,但心间未必没有才子佳人的幻想。曹家虽是武将之族,但是更有注重家风的虚荣心。丑事难掩,曹家即使是庶生女,也断没有给一个穷秀才当妾的道理。事情生后,曹家大怒,将王成服捉拿送官判了奸淫罪刺配永充,那个与王成服相恋的曹义渠庶生女也草草给许配了人家。
固原曹家乃西秦郡,靖北侯苏护早年就因族人得罪曹家,被迫举族迁往江宁,便是苏护身居高位之时,仍然不提当年之恨。一说是靖北侯宽和待人,一说是曹家势大,苏护锋芒再利,也伤不到曹家——今日的曹家更是权势熏天。
曹氏父子两代相继出任固原总制使、镇戍西北,三边诸将皆出曹门。
若说大越朝还有与奢家比肩的军阀势力,那就是西秦固原曹家了。奢家因宗室案被迫联络东闽其他七姓共举反旗,兴十年乱事。当时即使朝廷对曹家也起了疑心跟戒心,形势之下,却不得不加倍的拢络曹家。
曹氏上代家主,原固原总制使、固原诸镇总督曹宏范趁着东闽大乱、东北边事频起,以病危为由,推荐其子曹义渠接替他担任固原总制使,朝廷也被迫接受。
曹宏范一“病危”就是五年,一直到德隆元年才真正的病逝。
此时曹义渠在固原军中已经建立威信,曹家也完全控制固原诸边府,与西北外族勾结,势力盘根错节,朝廷再没有能力削夺其权,只得承认这既成的事实,甚至追封病逝的曹宏范为固原郡王,以安其心。
曹氏上代家主曹宏范成为大越朝立国两百余年来,除开国大将功臣外,第一个异姓封王的封疆大吏。
如此情势下,勾引曹义渠妾生女、害得曹家成为笑柄的王成服能保住性命除了相当幸运之外,也是他少年有才名,有人怜惜其才、帮着说情的缘故。
王成服登上山头,林缚与曹子昂已经回前厅,等他过来。
王成服看到林缚坐案前翻看公函,旁边坐着个穿戎装的中年将领,朝林缚作揖道:“罪民王成服拜见大人,不知大人相召,有何训示?”
“宋博之身份,你也清楚,你可知我为何容宋博近观江东左军的虚实?”林缚抬头看着王成服,王成服年纪不大,还不到而立之年,然而流放八载,吃了好些苦头,两鬓略有霜白,脸黑瘦,起了皱纹,看上去年纪与曹子昂相当。
王成服也不作思虑,径直说道:“大人看破宋家有明哲保身之意,遂示军容,震慑其心……”
林缚将手里的公函放下来,对王成服的回答也不表示什么,直接说道:“我率江东左军驻守崇州,以御海疆,又兼牢城、崇城重建重任,任事唯缺人手,你可嫌职事轻微?”
“成服乃待罪之身,不敢奢望飞黄腾达,只希望死前能洗去罪名,重回故土。”王成服说道。
林缚说道:“我此番出海,斩获不多,但三五十颗级,换你一个自由之身容易……不过曹家在固原势大,你要回故土却难。你若是愿意以崇州为故土,我倒可以安排将你家人接来崇州。”
“成服叩谢大人成全,成服愿以崇州为故土,只是担心家人经历离乱,数年未通信音,也不知道他们还在不在故土居住……”王成服虽是待罪之身,在林缚面前却始终揖礼相待,有些折不断的傲骨,这时拜倒在地,表示心悦诚服。
“尽人事以安天命,”林缚说道,“军中有哨探会去西北观风,我要他们以寻觅王家人为要务,只要能寻到,接出来却方便。虽说事情过去七八年,曹家未必还记得你,谨慎行事,在你家人接来之前,我暂时不会拿军功替你洗罪,不过你也不用担心什么,曹家势大,手还伸不到崇州来——观你在江门诸多举措,知你勤于政事,我欲清查运盐河的两岸公田官地,以实县仓,欲组织人手清淤拓宽运盐河,以兴水利河务、以削除两岸积涝之患。这诸多事虽以县户房、工房的名义进行,但没有这边的主持,也难实施下去。这诸多事,繁冗而错杂,人手紧缺,你愿意襄助此事?”
“成服一切都听从大人的吩咐。”王成服说道。
“那就这样,”林缚转身跟曹子昂说道,“若有人去九华寺,将王成服带去跟李书义见面,看有什么事情能安排他做。”
“我明天要去一趟九华,我带他过去。”曹子昂说道。
“那也行。”林缚点头说道。
林缚以在东门建牢城,有意利用流囚逐步的开垦沿江地区的草场荒地,王成服熟悉鹤城草场及江门地区的情况,人又有干才,用他任其事正是合适——不过林缚还是决定让王成服从参与清查公田事做起,总要先观察一段时间,再决定在关键处能否用他独挡一面。
第81章 了无牵挂
王成服随曹子昂下山去,宋博与其姐宋佳相对而坐,说起刺杀事,吁嘘嗟叹,哪想来人生际遇会如此?
“林缚也许不会阻止你们离开崇州,姐姐愿意随我回永泰去?”宋博问道。
“天地之大,除这方寸之地外,真还有我的容身之所?”宋佳反问道,也许她能回去,明月能回去吗?
“……”宋博一时无语,他甚至猜不透父亲对这事的看法,姐姐对留在崇州并无厌恨,他也不再劝说什么。
“你不用担心我,”宋佳双手放在膝前,轻语说道,“奢家欲争天下,容不得一点情义,我倒要在这山头看奢家如何碰得头破血流……”
“姐姐以为崇州能阻奢家?”宋博心间一动,问道。
“你从江门随船出海,几日来有什么想法?”
“有些想法,也混乱得很,”宋博摇头叹道,“林缚倒似看透宋家有意明哲保身,所以我才猜他不会阻拦姐姐离开崇州。”
“汤顾在朝野看似难与张岳抗衡,势力实则不弱,”宋佳说道,“东阳、崇州、津海、青州四地,看似分散,各距千里,势力难以聚拢,然大舰扬帆,顺风不过三五日路程。东阳乡勇且不用说,变故骤生,你说天下谁能调动了津海军?”
宋博低头思量,有些问题他也有在考虑,只是没有姐姐想得透彻。
林缚与顾家女大婚在际,汤顾与林族联系得将更为紧密。
要评估汤顾及林系的势力,战力最强、声望最大,无疑就是江东左军,但是东阳乡勇以及津海军的军事力量也不容轻视。
东阳乡勇乃顾悟尘一手铸造,又以上林里乡营子弟为骨干,自然是汤顾及林族一系所依重的核心力量。
晋中军残部在极为艰难的情况下,是林缚、是江东左军北进津海,联合打出津海大捷之后,才走出困境的。
这种在残酷的铁血战场上打出来的袍泽情义真挚、坚实,加之晋中军在此之前给蓟北军出卖、近乎全军覆灭的教训,之后又给郝宗成等朝中权臣压制,是林缚、林续文、汤浩信等人抗住压力,在晋中军残部为基础编成津海军避免给肢解消耗的命令,晋中军诸将实际掌握津海军,自然也是以林缚、林续文等人马首是瞻,成为支撑在林家在津海立足的核心力量,成为林缚及林续文、汤浩信、顾悟尘等人控制津海粮道的重要力量。
朝廷暗弱,难以有效控制地方,不仅江东郡范围内董原、林缚、林庭立、萧涛远等掌握地方军事力量的官员将领踞傲难驯,其他郡府的官员将领乃至地方势力,都有极强的拥兵自重的意识。
汤浩信以七十高龄出任山东宣抚大司,总揽山东军政大权,即使受到很大的牵制,但也不妨碍他们一系的势力在青州府境内沿胶莱河扎根。陈/元亮、张晋贤、杜觉辅等一批官员在青州崛起。围绕胶莱河新编的运卒部队,虽然属于杂兵序列,焉知就不能用于战事?而围绕津海粮道在山东登莱地区、河间府地区所形成一个海商集团势力,又是支持林缚、林续文及汤浩信、顾悟尘一系势力在山东中部及北部地区、津海及河间府立足的重要力量。
虽说崇州距山东胶州湾也有千里之遥,距津海更是有两千里之遥。青州或津海发生什么事情,看上去江东左军鞭长莫及;或者崇州、东阳发生什么事情,在津海的军队也看上去鞭长莫及。
姐姐却提到一个非常关键之处,宋博想起这次给林缚强邀出海,风势也算不上多顺利,但四五百里行程,加上海战、夺寨费时,也只用了两天多时间。
东阳、崇州、青州、津海四地看似分散各处,然备有一支能雄于海上的精锐舟师,四地似散实聚,掌握津海粮道又能谋得巨利为养兵之资,天下真要发生倾覆巨变,崇州说不定比奢家更多一分机会。
宋博微微一叹,说道:“父亲心意坚如磐石,除了姐姐,旁人很难说服他改变心意,再说崇州势力终究是弱了一些。即使林缚能守江口,阻奢家北进,却也没有能力将奢家从昌国县诸岛逐走?”
“奢家欲蚕食两浙,以为只要能控制浙西,就是再举叛旗的时机。奢家有这样的心思,林缚又岂会看不破,怕是事情发展未必能如奢家所愿,”宋佳站起来,望着窗外的桃树,看到林缚正踱走进院门来,回头跟弟弟说了一声,“他过来了。这几日能回永泰去就赶紧回去吧,免得他又改变主意,他什么心思,姐姐也很难猜透……”
宋博站起来,打开虚掩的房门,迎林缚进来。
林缚看着宋佳、宋博姐弟,问道:“少夫人欲回晋安否?”
“住在山间也无什么不适,倒懒得涉千里之险,”宋佳语气慵懒的说道,“以后还要继续叨扰林大人了。”
林缚目光扫过宋佳绝艳迷人的脸庞,宋佳若是要求带奢明月回晋安去,他也不会拒绝,这二女对奢宋来说,是弃子,林缚也没有将强留她们在崇州的必要,倒是没有想到面对回家的诱惑,宋佳能一口拒绝。
“那宋兄何时离开崇州,崇州这几天都有船去江宁?”林缚问道。
“离乡日久,思乡心切,恨不能腋生双翼,今日有船,今日便想走,”宋博也怕夜长梦多走不了,说道,“宋博不能留下来观林大人大婚之礼,失礼之处,还请林大人海涵。”
“那就明天坐船去江宁吧,”林缚笑道,“宋兄难得在崇州落脚,我总要尽一尽地主之谊,夜里我在内宅摆一席酒,请宋兄及少夫人与明月姑娘列席,山里头,没那么多规矩好讲,宋兄不要笑我有悔斯文就是……”
当世不兴男女共席,只是身为阶下之囚,也没有那么讲究,见姐姐似乎不大介意,宋博便说道:“恭敬不如从命……”
入夜过去饮宴,看到林缚将妾室柳氏也喊出来陪席,当真知道他是没有什么讲究的人,换作其他大户人家,哪可能这点讲究都没有?看到姐姐、明月与林缚妾室柳氏也颇谈得来,宋博心头倒有另一层隐忧。
夜里在禅房借宿了一夜,晨光初亮时,就有人通知船要赶在日头过树梢前出发,宋博起身洗漱,没有看到林缚他人,在码头与姐姐宋佳别离,忍不住说道:“从今之后,姐姐便当自己是无名无姓之人,不要有什么牵挂了,留在崇州随自己的心意吧,父亲也不会要求姐姐再为宋家牺牲什么……”
“你当真是迂气得很,回去后要有个少主的样子,替爹爹多分担些事情,不用惦记我。”宋佳笑着替弟弟整理衣襟送他上船,也不为他的话生气,奢家派刺客来,便是这个亲弟弟也担心林缚会强纳了自己,真是叫人哭笑不得,女儿之身在这世上还真是一无是处。
看着船离开码头,宋佳心里倒是想着弟弟所说的话,从今之后便当自己是牵挂之人也好,拾阶登山,到山顶看林缚在禅院前的场地上练刀。宋佳看不懂刀术,若说刀术,奢家兄弟二人都有万夫难敌之勇,却又能如何?
林缚收起刀势,还刀入鞘,从小蛮手里接过汗巾,拭去额头汗水,见宋佳站在那里,笑问道:“宋博离开了?”
“还要谢大人宽厚。”宋佳敛身施礼道。
“也没有什么宽厚不宽厚的,”林缚说道,“东海寇之事,我也查实宋家并无参与,不然我不可能放宋博离开崇州。虽说我在别人眼里也不是什么好种,但是我心中自有善恶……”
宋佳嘴角微微翘起,在晨光里,笑容迷人清艳,风情万种,她心里起念,便直接说道:“我在山间闲居无趣,抖胆跟大人讨件闲差,好打发山间岁月……”
“哦!”林缚有些诧异的看着宋佳,不明白她为何突然提起这样的请求。
“妾身从此之后便是无牵挂之人,与奢家无瓜葛,与宋家也无瓜葛。”宋佳平静淡然的回应着林缚的注视。
林缚笑了笑,说道:“山头有些案头琐杂之事,不知道少夫人会不会嫌弃无趣?”
“妾身谢大人信任,”宋佳敛身施礼,朝小蛮嫣然一笑,“以后倒要请小蛮姑娘照顾了,小蛮姑娘便当我是在书案前侍候的粗野婆子,任凭差遣便是。”
小蛮满心不快,别着脸不吭声。
林缚在宅中的书案之事是她负责打理,竟然给这个比狐狸精还妖媚的女人插了一脚,叫她怎么高兴?要说比心眼,月儿姐一百个心眼都比不上她,要是林缚的心给她勾过去,怎么叫好?
林缚虽然会屈从世俗礼法,但他心里的男女之别甚淡。虽说他不会公然任用女官处理政事去挑战顽固不化的千年传统,但不会拒绝让有能力的女眷出来干些事情。宋佳此女的见识与眼力以及对大局势的判断,实则远在许多人之上,林缚还真没有想到她会突然提出要出来做事的请求。
第82章 形势紧迫
大婚定于九月十八日,山野枫叶红染,秋意醉人,许多人不能到崇州来观礼,但青州、江宁、东阳、津海诸地众人的贺礼早在十八日之前陆续送抵崇州。
令人意外的,陈西言在暨阳还派家人送来一份不薄的贺礼。
在大洋山岛时,陈华文曾言要亲自到崇州来观礼,但是进入中旬之后,东海寇在嵊泗诸岛大肆聚集,有大侵之意,使得海虞、崇州的局势陡然急迫起来。在此情形下,陈华文自然不能离开海虞到崇州来观礼,只是派家人送来厚礼,以表歉意。
十六日,崇州已经是风声鹤唳,江口附近的官道及市镇上几乎看不到人烟,西北方向,已经开始出现逃难的人群。林缚马不停蹄的巡视各地防务,地方防务多用乡兵,他要将有限的精锐集中起来使用,赶回紫琅山,已经是黄昏时分,又给韩载、吴梅久拉去,巡视紫琅山附近的防务。
崇州新城才筑至齐腰高,中间夯土,两边包覆的青砖还没有砌起,驻不了军队。东衙、北衙都是禅院改建,也抵不住寇兵强攻。
韩载大声抱怨:“我早就说筑城事耽搁不得,要是早一日筑成坚城,固若金汤,便是十倍之敌来犯,也不至于惊慌失措。你们看看,拖到今日,这墙墙还挡不住匪徒一跨的,东海寇大侵在即,该如何是好?”
吴梅久稍镇定些,只说道:“事已至此,找后悔药吃也不是个法子,还是赶紧商量个准主意,不至于东海寇袭来还慌手慌脚的……”
没有谁愿意到崇州来趟浑水,吴梅久逃不过歹命,八月初吏部正式下了文,他担任了崇州知县一职,李书义擢提拔为县丞,不设县尉,任胡致诚为典吏,兼领乡兵。
崇州仅有的两营新编乡兵也给林缚控制在手里,东海寇欲侵崇州,虽然林缚将他与韩载喊来商议防务,实际由林缚一言决之,吴梅久才没有多少好担心的,大不了大寇来袭,他躲在林缚身后。
吴梅久干过几年司寇参军,也领兵与多股盗匪交战过,胆气比韩载要足,没那么容易惊惶失措。
林缚目光从远处收回来,看向韩载,说道:“韩大人,我先前也说过,筑城之责悉数在我,寇来,城未筑成,我披甲执戟,与寇野地血战,除非身死,绝不会退半步。江东左军两营舟师也已沿西沙岛两侧月儿滩、观音滩布防。但敌势甚大,在嵊泗聚集不下万人,战船不下千艘,兵锋所指,摧海虞、崇州如朽木,江东左军守崇州、守岛,勉为其难,但要守住江口不使寇西侵,兵力犹有不足,恐怕要向江宁请援兵……”
“对,对,”韩载点头说道,“兵将多多益善,不能打没有把握之战,你们若无良策,我去江宁、去濠州找岳帅请援兵……”他不管能不能请来援兵,只要他自己能暂时离开这个凶险之地就好。
“太湖盗出没江海,颇为猖獗,也说不定早有东海寇的探子渗透到内地去了,韩大人坐船去江宁,过暨阳县、白沙县,怕是不太平吧……”李。
韩载给李书义一吓,又惊疑不决起来,看向萧百鸣,问道:“萧都监可有意随我走一趟江宁?”
论道理,林缚对宁海镇驻扎军水寨的水军没有调遣之权,但是身为宣尉特使的韩载对江东左军、对军山寨名义上都有节制之权。
萧百鸣脸上阴晴不定,他知道林缚千方百计的想将他们从军山寨赶出去,江东左军好霸占军山寨这一处险地,这时候林缚与李书义演双鐄哄他去江宁,是不是藏着什么阴谋诡计?不由权衡起厉害得失来。
林缚眯眼看了萧百鸣一眼,他倒不屑玩什么阴谋诡计,径直跟韩载说道:“韩大人去江宁请援兵,顺利则七八日能回,不顺利,也许要耽搁一两个月,无韩大人在崇州坐镇,崇州诸路兵马备寇不能杂乱无章,需有一人代韩大人节制诸军。若萧都监部属觉得受节制太勉强,江东左军可以撤回陆上,将江口留给军山寨守备……便是岳帅在此,我也是说这番话。”
韩载心头一跳,知道林缚不是省油的灯,没想到他关键时刻拿摞挑子来威胁自己,恨得牙痒痒的,却没有勇气说留在崇州抗敌。
萧百鸣背脊寒意直窜,林缚要是摞挑子,江东左军退守内陆,仅凭军山寨六百水军四百杂兵,根本没有能力守住江口。但是要答应林缚的条件,军山寨也受林缚节制,林缚藏着怎样的祸心,用脚趾头都能想到。
吴梅久暗道江东左军与宁海镇水营仇隙也深,不能协力御敌,甚至还相互制肘,都留在崇州,有害无益。这种情势,不能、也不可能让江东左军离开崇州,那就只能让宁海镇让出军山寨。
林缚如今以摞挑子相威胁,便是萧涛远、岳冷秋又能奈何,难道萧涛远还敢将宁海镇水营兵力悉数调动来守江口?
“还有三五日时间,韩大人是不是派信使快马驰往江宁,跟岳帅禀明此间难处,也许不需韩大人离开崇州,便有援兵开来……”吴梅久说道。
崇州无城可守,聚集嵊泗诸岛的东海寇又格外来的来势汹汹,三五日便可能大举入侵,哪路援兵敢来协守崇州,又怎么来得及援救崇州?韩载咬牙说道:“没有三五日时间可拖延,萧都监派船护送我去江宁,此间守备事,由林都监使总揽其职,诸军皆受节制——若郡司督府另有决议,则再议——务必御敌于江口之外……我回去就签公函,萧都监也快去做准备。”
韩载难得的干脆利落,也不给萧百鸣与暨阳方面商议的时间,就将逼进无法转身的角落里:要么留下来受林缚节制一起抵御将入侵的东海寇,要么借护送韩载的名义兴军离开崇州,但是军山寨这处险地给林缚占过来,想要他吐出来,则是千难万难。
韩载带随扈离开,萧百鸣焦急的喊道:“韩大人,等我一等……”追了过去,希望事情还有转寰的余地。
林缚返回东衙,人员进出匆忙,脸上都神色凝重,比起四月初的大侵,这次东海寇在嵊泗诸岛聚集的兵力更是过万人,每日还不断有船抵达大横岛,使人无暇去享受大婚即至的喜庆。
东衙之内,除曹子昂、傅青河、孙敬堂、林梦得等人来,顾嗣元及马朝也在。
顾嗣元本在青州,林缚与其妹顾君薰大婚,青州那边其他人走不开身,顾嗣元却不能不来。顾嗣元便提前几日,与马朝带着一队骑兵,先回江宁,再护送其妹顾君薰及嫁妆从江宁来崇州。离大婚之日还有两日,怕有人作梗,顾君薰离开江宁也没有择期,甚至以船队为掩护,昨天就走陆路抵达崇州,暂时跟陪嫁的丫鬟、婆子住在顾盈袖那里。
顾嗣元身为顾悟尘之子,又在青州担任职事,崇州局势急迫,林缚虽然在外巡视防务,曹子昂、傅青河也不能将顾嗣元排斥在外,不让他知悉这边的军务。
“你们一路上辛苦了。”林缚与顾嗣元、马朝行礼说道。
“比起崇州来,我们没有什么辛苦的。”顾嗣元说道。
“拖到韩载离开崇州,再进行总动员,会不会来不及?”曹子昂有些担忧的问道,“虽说以常理推断,奢飞熊不应强攻崇州,但要防备他弄假成真,崇州的防务一点都不能松懈啊……”
“我考虑过,先将凤离步营第二哨、第三哨调到北岸来,加强这边的机动力量。西沙岛民勇先动员起来,使靖海水营第一营、第二营以紧缩态度守观音滩与月儿滩,”林缚蹙着眉头说道,“宁海镇不把军山寨让出来,江东左军没有守江口的职责……”
“如此一来,韩载更不敢留在崇州了,江口失守的责任,他可担不起,”林梦得说道,“对他来说,最好的办法,就是将担子丢到你肩上,回江宁请援兵去,躲上一旬半月的,有过能推,有功能捞,他会想明白的,就怕萧百鸣硬着头皮留下来……”
“留下来也随他,岳冷秋另派援兵来也随他,我们眼下主要是防范东海寇登岸来肆意屠戮,主要的易登陆点,都要派哨探,建烽山墩,”林缚说道,“奢飞熊在嵊泗诸岛聚集了这么多兵力,真也好,假也好,不会一点动作都没有——这回萧百鸣不再避敌怯战,我还真找不到借口砍他的脑袋……”
“倒是害得你大婚无法势闹的操办了。”林梦得说道。
“我也不喜太铺张了。”林缚说道。
“你在外奔波了三天才回来,也该为大婚之事准备一二,”曹子昂说道,“此间倒没有什么要紧事。”
曹子昂有领军之才,但比起直接领军,他通晓军务、庶务,心思又细密,精力充沛,更是优秀的参谋人选,有他襄助军务,林缚要省力不少。
林缚便邀顾嗣元、马朝上山去,在山间林荫道下问起山东的势态。
去年东虏就是在十月初破边入寇,时至深秋,北方的局势也陡然紧迫起来,岳冷秋甚至将长淮军主力调到淮河北岸驻扎,做好北上勤王的准备——这也是林缚以崇州势态要挟萧百鸣撤出军山寨的根本,韩载根本从江宁请不到援军——黄河大堤上聚集的三十万民夫也是一个令人十分揪心的问题。
汤浩信在山东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但是这事不归他管辖,只能布些后手,不能改变局面。朝廷要抢在开春之前将黄河大堤修复、恢复平原府境内的漕路,就张协以及内廷来说,肯定不希望将咽喉之要害系于糜费甚巨的津海粮道上,但又拿不出更多的银子来改善修堤民夫的处境——即使能拿出更多的银子,官吏贪腐严重,无力整顿吏治,最终也不可能有什么助益。
此外,刘安儿、罗献成、龚玉裁等部流寇大规模侵入西秦、川东、中州,也分股进入晋中、荆楚、荆湖等郡,诱导窘困乡民屡屡举事,府县屡屡告失,官兵偶有胜绩,也只是勉强维持局面。
中原大乱、边郡又临大敌,面前这样的天下大局,林缚也只能守住崇州观望了。
第83章 兵临城下
顾嗣元昨天就带骑兵护送其妹薰娘送嫁来崇州,除了顾嗣元、马朝外,林续禄、赵舒翰等人能脱开身、又不畏崇州危局也都一起到崇州来观礼。
林缚昨日人还马不停蹄的在鹤城巡视防务,今日赶回崇州,自然要在宅中设宴给众人接风洗尘。
紧迫的局势冲淡了大婚的喜庆,山上也加强了戒备,东南麓削土覆砖的障墙上刀兵林立,衣甲折射着黄昏时的夕阳光泽。
夜宴前,林梦得也上山来陪席,林缚陪众人在禅院前的场地上观望山南的江天,风吹过,有几片落叶飘过,直坠山崖下去,久久不坠到的江面上去。
“要去沉疴,必学崇州下猛药不可,”赵舒翰倒不担心在嵊泗诸岛聚集的东海寇会撕破江东左军在崇州的防线,心里念着仍是天下大势,朝廷安危,“我今日走一趟西沙岛、西山河口,林兄在崇州清僧院、查公田、抑豪族、扶弱民,无一不是中兴之策,若诸郡府县能学崇州,流民不为害,又不虞缺养兵之资,人人勇战,奢家、东虏何足为患?”
赵舒翰虽有大才,却仍然幻想大越朝能有一个雄才伟略、英明神武的皇帝将摇摇欲坠的元氏王朝带出困境。
林缚微微一叹,在他回崇州之前,崇州的官绅势族势力已经受到严重的摧残,他在崇州兴清僧院、查公田、抑豪族诸策才没有遇到多少阻力,却是其他郡县难以效仿的。
顾嗣元、赵舒翰、林续禄等人都知道林缚要忙于防务、兵事,夜宴后便告辞下山回住处去。
月洒窗前,林缚坐在案前浏览各地塘抄。
江东左军还没有条件建立一个完善的覆盖诸郡的情报体系,林缚主要还是从各地递来的塘抄、邸报里,判断天下大势。
只是塘抄、邸报里充塞着虚夸瞒报,往往相邻府县官方传出来的消息就迥然不同,报喜不报忧是官场常态,另外时逢王朝末年,诸多官吏也陷入无以自拔的困境,变得戾气、急躁,传抄、上呈的消息自然也无法客观真实,矛盾处比比皆是,几乎十封塘抄里没有一封值得完全信任。
要从这种种彼此矛盾的塘抄里去伪存真的进行对比,筛选出一些有用、较为可信的信息出来,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宋佳却有一种异乎常人的才能,总是替林缚将最有价值的塘抄放在最上面,并用朱笔将虚张瞒报的地方点出来。
林缚连翻了几封塘抄,都是浙东地区明州、会稽诸府县的塘抄,他抬头看向在窗下案前整理书牍的宋佳。月光从窗外洒进来,照在宋佳的脸颊上,使她的肤色看上去腻如润玉,身姿端雅美丽,林缚将手里的塘抄放下,问宋佳:“你认为奢飞熊在嵊泗诸岛聚集兵力,做出大寇崇州的势态,意在诱浙东郡诸镇军入彀?都说两浙提督权次卿生性谨慎,怕是奢飞熊的算盘要落在空处……”
“说得好听是谨慎,”宋佳侧过身来,她的书案靠东墙窗外,林缚的书案居中靠北墙,两人隔着四五步远,她睁着月下美丽的眸子看着林缚,嫣然而笑道,“说得不好听,就是胆小怕事——胆小怕事的人,不敢轻易冒险,但一旦确定自己占据优势,又会变得格外的贪婪。又正因为权次卿生性胆小,他若反攻昌国,很可能会将手里的赌注都押上去。你觉得权次卿会不会是这样的人?”
林缚将案前的塘抄推开,闭目瞑思,对浙东局势也确实有很深的担忧,但是就眼前的局势看来,崇州与平江府诸县都不能形成统一的阵线,更不要说去影响浙东的军事行动了。
就算奢飞熊有意示弱于敌,也必然会对崇州有大的举动,才可能诱两浙提督权次卿踏入他所设的陷阱。
想到这里,林缚有些心烦意乱,不管江东左军能否成功御寇于境外,东海寇都很有可能在浙东获得一次重大的胜利,扭转浙东的军事力量对比,这不是他希望看到的。
林缚怀疑他直接给两浙提督府一封公函提醒此事到底能挥多少作用,袖手站起来,走到庭院里,看着庭中的月下桂树权衡利弊。宋佳看着天时不早,也要回住处休息去,刚走来看到七夫人、六夫人从后宅那里走出来,她敛身施礼道:“给六夫人、七夫人问安,六夫人清减了许多……”
经宋佳提醒,林缚才注意到单柔比上回相见要清瘦许多、憔悴许多。
顾盈袖知道宋佳的身份,她与小蛮的心思差不多,看不透这个女人,就不大愿意这么一个让人琢磨不透的妖媚女子留在林缚身边,只是冷淡的跟宋佳微微颔。她有事跟林缚,本要单柔陪她留下来,单柔抽了一下手,坚持与宋佳先出了院子。
“六夫人似乎比上回见清瘦了许多,大婚的事情让你们辛苦了。”林缚带着盈袖往庭院幽暗无人处走去。
“你倒跟没事似的,”七夫人瞪了林缚一眼,嗔怨道,“这山上山下都传遍了,六夫人就弄翻一盏茶泼你身上,你倒是能冷着脸将她训哭了赶出去。合辄人家紧巴巴的贴着你,还惹你不高兴了……”
“这是哪里跟哪里?”林缚握住盈袖娇柔的小手,说道,“你不提,你都快把这事给忘了。当时我心里想着其他事情,也许语气不是那么好,你帮我跟六夫人道个歉……”
“唉,倒是天生欠你似的,”顾盈袖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幽幽的说道,“要没有人提,你都把这事给忘了,人家郁郁的生了一场大病,憔悴成这样子。这女人啊,当真不能有一点念想,早死绝了心的好。小六也是娇惯的人,过惯了锦衣玉食的富贵日子,如今也穿起粗布衣衫来,将宝钿私藏都捐出来给你去修兵甲养百姓,你说我们小女子还真有心怀天下的心胸不成?”
“……”林缚一时无言。
“我先过去了,不能惹人闲言碎语,这几日,你能留在山上不走?”顾盈袖怜爱的摸了摸林缚的脸颊,软声说道,“你总不能冷落薰娘,她一个人远嫁异乡,心里多少有些不安。”
“我担心后天寇兵就会大举入寇……”林缚苦笑道,有些事态不是他能控制的,江门岛外的东海寇哨船多如水鸟,小规模的接触战已经围绕江门岛展开,为迫使宁海镇水营从军山寨撤出,促使韩载回江宁避险,正式将崇州的军政大权交出来,靖海水营都龟缩在西沙岛南北两侧的观音滩、月儿滩没有出动,实际上不管奢飞熊对浙东有什么图谋,崇州这边的大战也是一触即,不可避免,一时战事打起来,自己当真连拜堂的时间都未必有。
“唉,你们男人总是要忙大事的,”顾盈袖纵情的依在林缚怀里,手搂在他的腰,感受他的气息一会儿,便又毅然放开,说道,“你忙你的大事去吧,山上不用你担什么心。六夫人那边,你当真遗弃她的身子不是完璧,也不要舍不得说几句宽人心的话,你要知道女人真是很苦。”
看着顾盈袖倩影离开,林缚站在月下,默然无声,想着六夫人单柔的事情。
林庭训几位遗孀里,若说私房所藏,便以给林庭训生下幼子的六夫人最多,这次到崇州来,将金银宝钿珠玉以及十几匹最上等的云丝绸锦等贵重物什以及金银分毫不留的都拿了出来,折算能抵两三万两银子。
析族迁地本身不是受当地人欢迎的事情,即使林缚势大,也改变不了地方抵触的心思,以六夫人为的林家遗孀一下子捐出来这么多银子出来,不仅堵了地方上的口舌,还迫使地方上的豪贵跟着为筑城事捐了上万两银子出来,也一定程度缓解了这边财政上的紧迫。
想着两年前初回上林里,单柔视自己如仇寇,此时却又这般,当真叫天下唯女人最难琢磨,林缚微微一叹,回后宅休息去了,也就这一两天能睡安心觉,等战事一旦起衅,不晓得要熬多少夜才能歇下来。
林缚回到后宅也未能安静,韩载派人送来签押的令函,在离开崇州后正式授权林缚总揽崇州守备事——这道令函最实质性的意义在于把军山寨的节制权力也置于林缚手中,萧百鸣若不借机离开崇州,也就要归林缚调动——林缚看过护卫送进房来的令函,披衣坐在床前签了一道命令,要护卫送去东衙:“要宁则臣做率一哨步卒进驻军山寨的准备,知会吴知县一声,明日我要求崇州境内一切村寨社堡的乡兵武备都要向县兵房报备,随时接受调动,我江东左军将封锁西沙岛两侧江道,迎击一切胆敢进犯崇州内陆的东海寇……”
林缚在房中睡到凌晨,还没有等到他拜堂成亲的日子,江门就传来的急报:大股东海寇越过江口,在鹤城北登岸入寇,鹤城司以及维扬盐铁司在鹤城北所属的两个哨堡很可能已经遭受攻击。
江东左军十里一墩的烽火戍台体系才贴着扬子江北岸延伸到江门,鹤城草场以及北面淮南盐场的漫长海岸线都不是江东左军的防卫范围,维扬盐铁司的盐丁兵力也多两万余人,沿海建有塞堡军寨,仅鹤城司驻军就多达千人。
林缚翻身坐起,来不及穿衣甲,披了一件袍子,就下山到东衙去。曹子昂、傅青河、孙敬堂、林缚等人也都聚到东衙。要是鹤城司失守,大股东寇海就可以沿着运盐河侵入崇州东北。
鹤城草场稍晚崇州成陆的滩地,整体呈不规则的三角形,鹤城司治所位于鹤城草场西北,实际跟紫琅山处于南北一条线上。鹤城司一旦给攻破,沿运盐河往内陆走四五里就是崇州境内,远没有从江门到紫琅山达六七十里的纵深宽度。
第84章 鹤城司军塞
顾嗣元从山东再到江宁再护送薰娘嫁到崇州,随身有两百精骑相随,就宿在东衙北侧的军营里。虽说崇州这边准备了舒适的客房,顾嗣元还是坚持睡在军营里。
清晨时,窗外还青濛濛的没有大亮,在夯土路上飞趹的马蹄声急骤得就像唱戏到紧迫处的鼓点,不断的进出东衙。顾嗣元从睡梦中醒来,听着军营外的马蹄声,就知道事情不同寻常,刚披衣坐起来,就听见营帐外响起马朝的声音。
“生了什么事情?”顾嗣元开口问道。
“鹤城司方向遇袭了,”马朝掀起帘子走进来,说道,“刚刚才接到准确的情况,大约有两千寇兵在运盐河口登岸,强攻鹤城司堡塞,还有数量不明的寇兵攻击鹤城司北面的盐场哨堡,姑爷刚派人来请少公子到东衙议事……”虽说还要隔一天才正式拜堂成亲,马朝已经习惯对林缚以姑爷相称了。
顾嗣元是客非主,林缚请他过去是客气。
顾嗣元穿好马靴,本来带马朝一起过去,刚走出营帐,想到林缚在崇州的机动力量实际上也有限,吩咐马朝道:“你留下来,让大家做好出战的准备,指不定能帮些忙……”
顾嗣元带着两名随扈,走到东衙,林缚、曹子昂、傅青河、林梦得等人都在东衙,连赵舒翰、葛司虞等人也都闻讯过来。不过除了敖沧海外,其他领兵将领都不在,想来都在营中做好出动的准备。
这会儿,吴梅久慌忙走来,官袍下却穿着木屐,想来也是无暇整饬仪容。
临时县衙在北山门,即使防务由江东左军负责,吴梅久也应该在北山门等候消息才是,顾嗣元不知道昨天夜里,韩载已经授权林缚节制崇州军政大权,韩载这时候人已经上了船,正焦急的等着离开崇州。
不单吴梅久到东衙来,李书义、胡致诚具体负责崇州县政务的二人也都在东衙。
“顾少君也过来了,”吴梅久差点一头撞顾嗣元怀里,忙收住脚,稍定心神的问了一声,看到林缚坐在议事大堂靠里侧的书案背后,眼睛盯着书案上的地图,走过来作揖行礼,焦急的问道,“鹤城司情况如何了?都监使打算派援兵过去吗?”
“嗣元与吴大人过来了,”林缚站起来招呼顾嗣元、吴梅久,他眉头蹙着,说道,“我在运盐河南岸,在崇州与鹤城草场的交界处设有一座烽火戍台。就在刚才,那里烧起狼烟——这意味着两种情况,一是鹤城司失守,寇兵沿运盐河西进,一是寇兵绕过鹤城司沿运盐河西进……”
“鹤城司失守了!”吴梅久愣了一下,寇兵从凌晨时登岸,到这会儿才一个多时辰,鹤城司失陷,也未免太快了一些。
“寇兵绕过鹤城司守军西进的可能性较低,”林缚说道,“不过要再等一个时辰才会有确切的消息。”
“江东左军在运盐河南岸的戍台能守多久?”吴梅久问道,“等不等得及援兵过去?”
鹤城西戍台军塞才驻有一都队武卒,不过早在六月初,林缚就在鹤城西沿运盐河置换出大量的屯田,安置了近两千流户,民勇轮训的工作也早就展开,战时有四五百民勇可以动员。
林缚一直都很担任鹤城的防务会出问题。
鹤城草场虽然有盐丁千员,但武备驰废,兵甲不修,丁卒主要以流囚为主,又长年给当成苦役使用,难有多少战斗力。
东海寇在嵊泗诸岛大规模聚集,林缚就将刘振之从九华寺设到鹤城西戍台,使鹤城西的武卒提高到一哨两百人。在其他地方都未有动作之前,林缚提前将鹤城西的民勇动员起来,只要东海寇没有大型的攻城器械,就算从鹤城港登岸的寇兵有两千余人,刘振之守住鹤城西戍台三五日不成问题。
“现在还摸不清楚敌寇主力的动向,我在崇州陆上的机动力量有限,即使要派出援兵,也要在寇兵确实对鹤城西戍台做出围攻势态之后。”林缚说道,要吴梅久稍安勿躁,让人给吴梅久、顾嗣元二人搬来凳子坐下。
“随我过来有两百骑兵,我让马朝做好随时出战的准备,有什么派遣吩咐就是。”顾嗣元说道。
正研究地图的曹子昂、傅青河都抬头看了顾嗣元一眼,彼此对望了一眼,心里想:林顾的联姻,还是能让双方的隔阂暂时的消除掉。
“嗣元有心了,”林缚感谢道,也没有让曹子昂在安排调兵计划时将随顾嗣元来崇州的两百骑兵计算在内,他不担心崇州的情况,却担忧他鞭长莫及的浙东局势。
他的推测与宋佳一致,奢飞熊在北线大造声势,很可能是营造南线昌国县诸岛兵力空虚的假象,诱权次卿率浙东镇军强攻昌国。
奢飞熊的重心在南线、在浙东,北线只是他的虚晃一枪,他在北线的声势再大,动作再频繁,都会极力避免形成与江东左军会战的势态。没有绝对的优势,两线会战是任何将领都应该要避免的事情,林缚推测北线寇兵的主要动作应该是分兵袭击沿海浅表地区,避免往纵深侵袭,江东左军想抓住寇兵北线主力也很困难。
“这龟孙子走的比兔子还快,还有一艘船给涯石撞了一窟窿,沉了半边,”孙敬堂走进来,“军山寨都跟韩载走空了,是不是还要宁则臣按原计划率一哨武卒进驻?”
顾嗣元这时候才知道宣抚特使韩载在军山寨水营驻军的护送下刚刚仓促离开崇州,宁海镇在崇州的驻军空寨而出;前后折腾了半年,军山寨终于在这一刻落到林缚手里。
“军山寨暂时用民勇协防,”林缚说道,“我们手里的机动力量有限,不能分散了,让宁则臣率凤离营第一哨、第二哨到北岸来待命,”又抬起头问下面的胡致诚,“到现在可有村勇乡兵向县兵户报备?”
也是半夜时分,林缚得韩载授权节制崇州军政,才有权对崇州进行总动员,就算这边办事的人整夜不休,但是不能指望乡里也会如此的积极配合。胡致诚说道:“除了九圩李家两百乡勇连夜往西山河口聚集外,其他各家都还没有什么动静,县里已经派了第二拨人下去催促……”他也不确定能有多少效果。
“再派一拨人下去,我派一哨水军配合县里,所有长六丈或载量百石以上的民用船只及随船桨帆手、船工,接到通告之时,不得有任何延误,即时前往南崖码头聚集,违者缉拿入狱以资寇罪论处……”林缚说道,“乡兵报备集结事,以明天酉时为限,逾期不报,日后查有私兵者,以藏兵谋逆罪强惩。寇兵势大,眼下需要调动一切力量才能将寇兵击退,避免四月之祸重演,县里派人下去里,除了申明军令外,也要苦口婆心的跟乡里多解释一二……”
林缚征用民船,集结民勇,吴梅久只当他要跟东海寇大干一场,自然赞同,跟着签押用印,又匆匆赶回北衙去坐镇,免得惊慌失措给别人看在眼里给看扁了。
巳时隅中,才有哨探快马赶回,递来具体的消息。
黎明时,寇兵拥到鹤城港,守军在港口的防守没能坚持多久,就被迫退回到塞中。
到破晓时分,寇兵拥到鹤城司军塞下,守军这时候现鹤城司大使、副使、监丞等平日耀武扬威的几名官员早就在寇兵登岸时裹着细软、带着家眷逃跑,一时间军心崩溃,千余人一起打开西门,沿运盐河往西逃窜,进入崇州境内。
在鹤城西戍台点燃烽火报讯时,鹤城司军塞已经给寇兵占领。
寇兵占领鹤城司之后,没有沿运盐河西进,除部分寇兵留下来据守鹤城司军塞外,大股寇兵越过运盐河北上,看情形要大寇淮南盐场。
林缚没想到鹤城司军塞给东海寇完整的夺走,顿感头疼。
维扬盐铁司管辖的盐场范围极广,主要包括两淮盐场及鹤城草场,从山北半岛北部一直到江门,海岸绵延有好百里之长。两淮盐场所产之盐,主要通过河运运往维扬集中贩售,天下盐商,十之六七集于维扬,盐铁司自然也设于维扬,好集中征纳盐税。
维扬盐铁司虽有两万盐丁,但是兼有缉私、督运、备海、备盗、备汛潮、管盐户等职,还有相当一部分的盐丁驻扎在远离盐场的维扬府内,兵力分散得厉害。
不过东海寇势大之后,盐铁司在沿海建哨堡军塞戍台等防御体系颇为用心,差不多达到三里一墩一戍台、十里一堡、百里一塞或一城的规模,鹤城司军塞是崇州、皋城以东沿海的主要军事驻塞。
鹤司城军塞完整的落到东海寇的手里,绝对不能算什么好消息,林缚刚要派人去北衙将消息告诉吴梅久一声,没想到吴梅久这时候刚好赶了过来,凑到案前来低声说道:“盐铁司派人过来请援兵了……”
第85章 鹤城之失
(第一更,求红票)
维扬盐铁司在鹤城设场、仓衙门,分别以草场监丞、仓大使、副丞、副大使等低级文官任其事,并有草场校尉率一营盐丁守备,在监丞、仓大使、草场校尉之上设都监总揽其事,赶来崇州求援的是鹤城司都监宋小波。
听说鹤城司都监宋小波亲自赶来求援,林缚阴沉着脸,让人将宋小波带进来,想不到王成服也跟着走进来。林缚经过江门,与王成服相遇,知其有才干,揽到麾下,使他暂时参与九华一带的清查公田事务,也不知道他怎么会与宋小波遇到,还陪宋小波一起到紫琅山来求援兵。
林缚暂时没有理会王成服,眼睛盯着鹤城司都监宋小波。
宋小波身体肥壮,走进东衙的议事大堂,脸上仓皇之色不减,将搀扶他的随扈推开,双膝一软,没什么骨气的在林缚面前跪倒就拜,哀声大嚎:“寇兵围鹤城,下官拼了老命才杀出重围来崇州请援军,一家老小都还给困在鹤城……请林大人援兵救鹤城,下官宋小波对林大人援手之情,感激不尽,这辈子无以为报,下辈子当牛做马——”
看着宋小波哭嚎时腮边的肥肉颤动,林缚恨得想一脚将他踹出大堂去。
明明是他们这些贪生怕死的无能官佐闻风先逃,使守军大溃、鹤城军塞完整落入东海寇之手,宋波子偏偏能指鹿为马,将闻风夜逃之事说成突围请援而面无愧色——就算是要突围请援,也轮不到他这个二三百斤重的大胖子出马——这边离鹤城军塞就七八十里的距离,陆海江河相通,宋小波若能率官佐盐丁坚守军塞,不要说两千寇兵,便是再多三四倍寇兵,这边也能从容救援——若是江东左军旗下将佐,敢如此贪生怕死,林缚会毫不犹豫的砍掉其头以正军纪。
东海寇不费一手一足的就夺得鹤城军塞,在如此关键点上获得立足之地,不仅直接威胁崇州腹腋,以鹤城军塞为据点,东海寇更得以在崇州东海域长期滞留,对崇州、淮南盐场、鹤城草场进行长时间的持续侵袭跟破坏。
看着这胖子跪倒在地上如丧考妣,林缚目露凶光,看着手边的茶盅,有将茶盅拿起砸他脑袋上的冲动。
这边已知鹤城军塞失守的详细情报,听着宋小波在堂下信口开河的谎说突围事,堂下众人都一脸鄙视,再说鹤城军塞对崇州格外的重要,陷入寇手,使这边陷入彻底的被动,对有城之责的宋小波大恨,心里都想不通这胖子怎么有脸跑到崇州来请兵帮他夺回鹤城?
鹤城草场归维扬盐铁司所属,与江东郡司互不统属,明面上宋小波要请援兵夺回鹤城军塞,也应该请盐铁司兵,跟江东左军没有什么瓜葛——再说鹤城司军塞给寇兵完整夺去,除非寇兵主动退去,强行夺回的话,要付出相当惨重的代价才行。
王成服看着堂下众人脸色阴晴不定,不要说林缚不放弃城而逃的宋小波当回事,堂下也没有人主动站出来要将宋小波从地上搀起来,忙走前两步,站到堂下扬声说道:“崇州与鹤城,毗邻而处,本是同舟共济、共御盗寇之责,不要宋大人来请,林大人也会兵援鹤城……”
堂下众人都对弃城而逃的宋小波满心不满,林缚也是阴沉着脸,作势要将宋小波赶出去,偏偏王成服不识趣的站出来替宋小波说话,胡致诚训斥道:“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你不在九华,谁让你回来的?”
王成服也不介意,说道:“成服清晨在九华与正打算去维扬府请援的宋大人相遇,心想以鹤城之危急,等到维扬的援兵赶来,怕是已经让寇兵在鹤城站稳了脚跟,遂跟着宋大人折道赶来崇州求援——江东左军兵威甚锐,无坚不摧,只要兵临城下,寇兵必弃城而逃……”
“能有这么轻易事?”胡致诚气鼓鼓的说道。
曹子昂示意不让胡致诚多说什么,他知道林缚对王成服颇为重视,只是刚刚将他揽至麾下,还没有重用的机会,看他嘴里在侃侃胡言,眼神却迷离不定,似有别的有话不便当面直言,便说道:“宋大人远道来请援,饥渴劳顿,是不是先让宋大人去休息一下?不兵的事情,也要先填饱肚子才好商量。”
林缚这才按捺住火气,跟吴梅久说道:“请吴大人代为相陪……”
吴梅久与宋小波品阶相当,他作陪也是应当,他心里也奇怪宋小波怎么会跑到林缚跟前来自讨没趣?看到林缚也没有扶宋小波站起来的意思,兔死狐悲,他与王成服将宋小波肥硕的身体从铺砖地上搀起来,手里沉得很,怀疑他自己能不能站起来。
由于顾嗣元等人在场,待吴梅久陪同宋小波去偏厅休息,也没有让曹子昂、傅青河他们相随,林缚径直让王成服一人随他到后面的密室说事。
林缚坐下来,看着站在身前的王成服,问道:“你说,我有什么道理要帮宋小波夺回鹤城?”
“我劝宋小波转道来崇州,本欲直接来见大人,不想遇到吴梅久,未能与大人先通报一声,”王成服说道,“成服抖胆问大人,宋小波不来求援,大人会不会兵夺回鹤城军塞?大人能够容忍鹤城军塞落入寇手三个月甚至更长的时间?”
“骑营及崇州步营已经完成集结,你们不来,也要赶在午时出,先沿运盐河集结,阻止寇兵西进,”林缚待王成服以诚,这些事也没有必要好瞒他的,说道,“鹤城落入寇手,害处甚大,不要说三个月,一个月时间也嫌长了。”
鹤城军塞地处关键,直接威胁崇州腹腋,一天陷于寇手,崇州一天都不要想安宁。不仅会影响秋粮收割,清淤河道、筑城等事也都要大为延缓。
最关键的,海船从崇州出海,走黑水洋航线,三五日就能到达津海,但是鹤城军塞失守,崇州海船走黑水洋航线,将受东海寇的直接威胁。
林缚早有计划在鹤城港布置一路舟师,再夺大横岛,与长山岛形成犄角之势,限制东海寇北犯,彻底的保障崇州江口到黑水洋航路的安全,这样就可以大规模的组织运粮海船从崇州出海北上。
不想他的计划还没有开始实施,鹤城军塞就给东海寇夺走了,这一刻仿佛咽喉落在敌手,他这时候就怕奢家看出鹤城军塞的要害来而不顾一切的坚守之。
甚至不惜使长山岛秘营公开于世,林缚也要集中兵力将鹤城军塞夺回来,只是他心里厌恨宋小波这种贪鄙无能又害局势大坏之人,他就算想夺回鹤城军塞,也不希望让宋小波从中占到一点便宜。
鹤城军塞虽处河口,但墙堞形制完整,固若金汤,易守难攻,要强行夺回谈何容易?
因此,林缚才尤其的痛恨宋小波这些贪生怕死的无能官吏,为了收拾他们造成的烂摊子,不知道要填多少条人命进去!不过奢家当前主谋两浙,不大可能在北线长期分兵,这边只要施加足够大的压力,东海寇很可能会主动退出去。
“成服听老人说过一句话:欲谋大事者,能容君子,亦要能容小人——大人既然要兵夺回鹤城,为何介意让宋小波坐一回顺风船?”王成服紧接着追问道,“我再问大人一声,大人欲谋鹤城草场,是希望鹤城司之是个贪鄙怕生的无能之人,还是希望其是个有节操的才干之士?”
林缚微微叹了一口气,他虽恨宋小波贪生怕死、无能卑鄙,但恰如王成服所说,宋小波若是有节操的才干之士,鹤城草场又岂容他染指?理智的来说,他不仅要夺回鹤城,还要帮宋小波掩饰弃城而逃的罪名。
王成服观察林缚神色,继续说道:“不战弃城而逃致守军大溃,追究下来是问斩大罪,但对贪生怕死之人,哪怕多活一刻也是好的。大人若能替他掩饰此罪,何愁他日今能翻出大人的手掌心……”
林缚抓起案头的一册手,手指关节抓得白,几乎要将封页抓破,过了片晌松开手,说道:“鹤城军塞总归不能沦陷寇手不夺回来,至于如何替宋小波掩饰罪名,你来负责……”
“宋小波要掩饰其罪,除了李代桃僵、找个替死鬼之外,也总归要有些作为才成,”王成服心思淡定的说道,“鹤城溃兵散入崇州境内,请大人借些兵马给我约束乱兵,除鹤城军塞外,鹤城草场还有九个都亭,都有少许驻兵,这点兵马分地而守,不成什么气候,聚起来也颇成规模——大人兵夺鹤城,这些人马摇旗呐喊总是成的。”
林缚挥了挥手,说道:“午后我会给一支骑兵任你调动,你先去宋小波那里,安定他的心思。”既然打定主意帮宋小波掩饰罪名,林缚也无需再让他感到不快,暗道王成服与曹义渠之女通奸,败坏曹家门风,还能保一条命,想来还真是有人怜其才略不忍杀他。
奢飞熊在苏庭瞻的陪同,登上鹤城港的防波海塘——鹤城司以东海岸线曲折两百多里,只有这处修了海塘,其他地方都是直接暴露在海潮下的滩涂。寻常时,海潮上涨,二三十里范围的滩涂都会海水淹没,潮势大时,半个鹤城草场都要给淹没。
奢飞熊站在防波海塘上,眺望两里许外的鹤城军塞。周九百余步、高两丈的鹤城军塞放在中原算不什么雄城,但是用砖石砌就,峙运盐河南口而立,周围地形低平,一马平川,就显得格外的雄奇。
苏庭瞻看着程益群爬上堤来,伸手拉了他一把,问道:“仔细查过,堡子真没有给动过什么手脚?”
“里里外外都查过了,确实是守军弃城溃逃,”程益群说道,“江东左军在西边的戍台只有两百余武卒,另外还有一些协防民勇,都不堪大用,暂时无力东进。”
“一切以小心为要,”苏庭瞻说道,“林缚在沧南就行欲纵故擒之计,先是将小泊头塞轻易让给东虏,实际早在寨中布置了许多易于引燃之物,反攻小泊头寨时,直接封寨门纵火,径直将千余虏兵烧死在寨中,对付林缚多小心都不为过……”
“此竖子再是神机妙谋,也算不到鹤城司的官员、守军会如此无能……”程益群哈哈笑道,语气之间有嫌苏庭瞻太过小心。
苏庭瞻也不介意,虽说不经意夺下鹤城军塞没有费什么力,却不得不承认是桩奇功,程益群有些意满之态也算正常。严格说来,程益群与舒庆秋都是二公子招揽的人,秦子檀也数次秘密出没嵊泗诸岛,就是要代替二公子保持对程益群这支由太湖盗改编而成的兵力保持影响力。
他们之前也没有想到要攻下鹤城军塞,原先的打算是做出强攻鹤城的势态,待江东左军来援,他们就顺势北撤。
江淮之间的近海,除了江河湖口较深外,大部分地形都是吃水极浅的浅滩。靖海水营的津海级、集云级主力战船是吃水深,轻易不敢进浅水,只要靖海水营的主力战船不参战,苏庭瞻倒是不怕跟靖海水营在浅海进行水战。
程益群又问奢飞熊:“占了这处险塞,就有立足之地,是不是现在派人往崇州腹地渗透,打江东左军一个措手不及?要想让权次卿上当,这边总要大打一番才行……”
“不宜太深入,眼下还不是大规模与江东左军会战的时机。”苏庭瞻说道,江东左军有骑营编制,走直道,六七十里地,骑营飞奔而至才需一个时辰而已,将卒还有力气下马而战,小股兵力渗透太深入,很容易损兵折将。
“我午后就回南边去,这边事就托给庭瞻了。”奢飞熊说道。
听奢飞熊确定北线以苏庭瞻为,程益群心里不喜,径直问道:“若江东左军以舟师封锁外海,步卒与盐铁司联兵从西线逼进,强攻鹤城军塞,要如何处之?”
奢飞熊眉头微微皱起来,他也想到林缚会难以容忍鹤城军塞落在他们手里,很可能跟盐铁司的兵马联合强行鹤城,到时是退是守,还真是难以决定,他想了片刻,也没有个定主意,只是说道:“声势总要搞大一些,权次卿未吞钩,你们要坚守鹤城,权次卿吞钩之后,你们这边依势而决,不过,一切以保南线为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