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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南门之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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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京勤王诏时,两浙北上勤王兵马多达两万人,赵金龙乃两浙勤王师副将,率十二营卒走东路至济南后就没敢再北进,贪图地方给的赏饷,遂率七千浙兵协守济南。

    只是济南府地方拨的赏饷,过于贪婪的赵金龙都装进自己的口袋里,除了他手下数百名直系部属得到实惠外,绝大部分浙兵都没有得到分毫好处,怨气极大。

    这就是济南南门之变的直接根源。

    济南战事爆后,赵金龙倒是没有想过要临阵脱逃,但是济南攻防战事甚烈,其他没有得到地方赏饷好处的浙兵将领孙中武、圣天喜、周知众等将都不肯死守济南,在虏兵合围南门之前,胁裹着赵金龙一起弃南门而逃。

    如此情形下的临阵脱逃是灭族大罪,但是没有办法,赵金龙也不可能在其他浙兵都逃去时,他还有胆子率四五百名亲信留下来守南城,只能半推半就的给诸叛将胁裹着南逃。

    逃进南部山区,浙兵倒没有散去,也没有立即返回两浙。孙中武、圣天喜、周知众等叛将必须要考虑事后会给追究临阵脱逃、害济南陷落的大罪,再说他们中好些人都是濠州人,濠州给流贼刘安儿攻破。虽说率军前往濠州投靠刘安儿也是条出路,但在一路虏骑绕到泰安北,诸叛将最终还是继续胁裹着赵金龙,一起降了东虏,又一起拥赵金龙坐到汉军右都统的位子上。

    赵金龙连死的心都有,就是有一百张口也莫辩。小理

    临阵脱逃、叛投东虏,他都是罪,一切足以诛三族的大罪名都归到他一个人的头上。赵金龙只能派亲信骑马走小道,希望能赶在消息传到地方官府之前,通知家人逃难。

    孙中武、圣天喜、周知众诸叛将都是从罪,本人论律当斩,妻、子充军,比赵金龙这个罪要轻得多。

    一步走错就骑虎难下,率部投降后就紧接着给虏骑监押着攻打章丘屠城。

    这一步走错,所有回头路就给堵绝了,就只能跟着东虏一条道走到黑。

    在攻章丘屠城杀章丘满城及避难流民两万余丁口后,赵金龙及诸叛便得到东虏的信任,至少新附汉军右都统的位子算是坐稳了。

    在济南给攻陷后,城中来不及突围撤出的济南守军,少数力战而死,大多数选择投降,叶济尔汗便拿这些降兵来补充赵金龙、莫纪本部。

    不管战力如何,莫纪本部强攻阳信数日,伤亡过三千余,所以麾下兵马不降反增,增至七千余众。

    赵金龙部弃济南而逃时,虽说诸将未散,但是下面的普通士卒都大量逃亡,等他给胁裹着投降东虏时,甚至都不足四千人,在屠章丘城后也给补充到七千余众。

    赵金龙4日夜在章丘接到率部前往阳信参与攻战的调令,叶济尔汗也将阳信视为破边南侵的最后一战,不再使主力继续东进,在战略开始回收。

    江东左军通过海路表现出绝佳的兵力投送能力,虏兵主力对水战几乎没有任何概念,这时候自然也不可能再冒险夺船走海路回辽东去。

    日黄昏,赵金龙率新附汉军右路七千余众抵达阳信城外的朱龙坡。

    这边营寨都已经备好,赵金龙赶到阳信,等大军鞍马稍歇,他又马不停蹄的带着孙中武、圣天喜、周知众等将到北城来看莫纪本部攻阳信。

    虽说莫纪本部的兵员都得到及时补充,兵力一直保持满员,但是士气低落到难以想象的地步。

    赵金龙赶来时,这边正派出新附汉军左路数百士卒进攻北门,挤拥到离城门洞还有七十步的距离,没有等城头石箭俱下,只是从城门洞射出来一支巨弩箭,整个冲锋阵列就顿时散乱了。有持盾顿步不前的,有往两翼躲闪的,更有直接撒脚往后逃的,更有人弃了兵器坐在地上等死,就是没有敢往城门洞冲锋的,要不是后面的虏兵督战队弹压着,这些进攻的士卒怕是会立即闹出哗变来。

    赵金龙无法想象过去几日的攻城情形,毕竟军情往来只是廖廖如语,不可能记下攻城的详细。即使东胡人摆明是要他们这些新附汉军上城墙送死,但是莫纪本部在攻济南时表现甚佳,怎么可能才四五天的时间就一副给打崩溃的样子?

    赵金龙还记得在济南林缚看上去文弱、骨子里却极为**的模样,在济南宴席上虽说相处冷淡,倒也没想过有城上城下两军对战的今日。

    赵金龙刚刚从西城外骑马绕过来,从城门到城头都是激烈征战的痕迹,再看这边对阳信四座城门的壕垒封锁以及满地给打散架的战具,可见莫纪本组织攻城还是有一套的,再说又有源源不断的兵员补充,竟然给打到就要崩溃的边缘,战事之惨烈,真是难以想象。

    赵金龙翻身下马来给叶济多镝叩头行礼,说道:“汉军右都统赵金龙率麾下诸将给多镝王爷叩安……”

    叶济多镝从躲椅上欠起身子,眯眼看着赵金龙,说道:“废话不多说了,我等着你们右路汉军将阳信给我攻下来!你要多少时间才能将兵力在西城、北城外展开组织攻城!”

    “明天天亮之前,我部就能准备就绪!”赵金龙说道。

    莫纪本脸如死灰,他也不跟赵金龙争什么尊卑,他如今已经领教到叶济尔汗的手腕,到现在貌似他麾下还有七千兵力,比在临清献降时一点都不少,但是他的嫡系在两次攻城中消耗殆尽了,就剩下几十名老卒亲卫。

    要不是叶济多镝的兵马在这里督战,他根本没有能力将新附汉军左路七千余众弹压住,甚至极有可能给这些士卒闹哗变撕得粉碎。嫡系兵马都给消耗一光后,莫纪本除了跟着东胡一条道走到黑外,当东胡一条忠心耿耿的狗外,他还能什么选择?

    莫纪本倒要看看赵金龙如何将阳信城攻下来。

    “好!”叶济多镝见赵金龙没有一点拖延推迟的意思,心情大好,说道,“我东胡还没有南人封王的先例,却非绝无可能,这接下来的战事,就交给你了!”

    “赵金龙得令!”赵金龙从冰冷的泥地上爬起来,冷眼看着身旁孙中武、圣天喜、周知众诸将,冷冷的说道,“尔等听令,我要你们三人在天亮之前完成兵力展开、进攻准备,亲自带队攻城,有迟延者,军法绝不情面,三日攻不进城,我砍你们三人的脑袋……”又向叶济多镝说道,“为诸将士攻城能不遗余力,某抖胆向多镝王爷借五百督战健勇,持大刀列阵后,拒不上城者、不得令而退者,皆斩之!”

    “好,好,好,”叶济多镝高兴得哈哈大笑,“本王都依你,雄祁,你拨人给赵都统!敢不听赵都统令者,敢拒不上城者,敢不得令而退者,皆斩!”

    那赫雄祁与莫纪本心里都异常的奇怪,眼前这个赵金龙是胆怯如鼠、临阵弃济南而逃的赵金龙吗?要是赵金龙有这个将嫡系都拼光的决心,说不定阳信城真能攻下来。

    赵金龙面寒如霜,唯有孙中武、圣天喜、周知众等叛将面色如丧,他们哪里想到赵金龙会如此恶毒的竟然要借刀杀人?三天攻不下阳信,赵金龙就要拿他们的脑袋祭军法。这阳信要是好攻,莫纪本部也不用打到快要崩溃的地步了。但是赵金龙借了五百虏兵为仗,这阳信城外,还有六七千的虏骑在侧,他们除了硬着头皮攻城,还能有其他什么办法?

    莫纪本是可惜自己的嫡系都消耗光了,赵金龙恨不得自己的这些“嫡系”都消耗光、都死绝,他派回家报信的心腹已经返回,他的父母、妻妾、兄弟、子侄、叔伯所有三服之间的至亲都给当地官府缉拿归案,待他临阵脱逃、投降东虏的罪名坐实,就要给全部处以极刑。

    赵金龙冷眼看着孙中武、圣天喜、周知众诸将,心里恶恨恨的想:没分好处给你们,是我的不对;但是害我一族给诛灭,就是你们的不对了。你们不死绝,如何能化解我心间的恨意?

    林缚也完全没有想到叛将赵金龙率部过来,就立即摆开拼命的姿态来攻城,完全颠覆了他之前对赵金龙的认识,关键是他不清楚浙兵弃降的曲折细节。

    林缚看着赵金龙借夜色迅在西城、北城全面展开,完全没有节制使用兵力的意思,看其架式,怕是一次将这七八千人都拼光也没有值得可惜的。

    林缚皱着眉头,还真是棘手啊,他原以为赵金龙部过来,要拖上三四天,攻城的烈度才会达到顶峰,没想到一开始就要顶住狂风骇浪啊!看来要立即烧狼烟,通过周普上岸接近阳信了。

    耿泉山、陈定邦等邵武诸将对赵金龙率部前来攻阳信,是仇人相见、分外的眼红,陈定邦看到赵金龙骑兵在城外看军情,恨得牙都咬绷掉半颗。

    “江东左军、晋中军应该不会来跟我们邵武军争当这敢死队了!”耿泉山将腰间的佩刀解下来,递给林缚,说道,“林大人,我若不幸战死,又找不到尸体,请林大人将这把刀送到我江西老家,让我老爹、老娘看了这把刀有个念想。”

    ....

第50章暗门之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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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月七日,天光大亮,降虏叛将赵金龙便驱部兵分四路强攻西城、北城,攻城夺门、附墙夺楼,一次就出动上千叛兵拥着冲车、洞屋车、壕桥车、云梯、巢车冲到城脚根。

    以云梯搭墙,数十人附上,十数架云梯在北城,一次附墙攻击北城门楼就是有五六百人。退回去是死,督战队的大刀不会因为你是自己人就手软。停着不动也是死,城头泄下来的擂木、滚石仿佛山洪暴。冲上去,能站稳脚跟说不定就不死;这关头,只能硬着头皮爬云梯往上冲。

    虏兵中擅射的弓手在盾牌手的掩护下,逼迫城脚根,举弓朝垛墙口的守军射击。虏兵这几天又花工夫造了好些辆巢车来。巢车是一根高木将一座吊塔高高的举到空中,与城头平齐,甚至高过城头,射手站在巢车里拿弓弩向城头攒射。

    城头的擂木、滚石都是拆屋破宅使工匠稍加改造便运上来的,倒是无究无尽。辅兵们抱起滚石、抬起擂木,对着云梯上以及站在云梯脚跟护梯的虏兵或叛兵狠砸。城头精锐甲卒都严阵以待,他们中有的是专门的盾牌手,持盾掩护辅兵及其他战兵,其他战兵则等敌人爬云梯头露出垛墙口,再予以凌厉反击,将其杀溃下去。

    按照要求,弓弩手还额外备有三根弓弦,连同弓弩上一根,共有四根弦。这几日来将四根弓弦都用废掉的弓手、弩手比比皆是。不过粗麻、马鬃等物,城里不紧缺,弓弦供应倒是充足,但是箭支就有些供不应求了。这几天也不知道射出多少支万箭,好些弓手胳膊都又红又肿,就只有四座小火炉熔铁打造箭支,日夜不休一天也就能打造出各式箭支两三千羽,根本就不够用。

    林缚不得不放弃覆盖性的箭雨压制,而将有限的箭支分配给射术好的弓手、弩手,干扰其弓弩手冷箭射击城头的战辅兵。

    明确的分工,而不是乱哄哄都拥上去抱起滚石往下砸,或者乱哄哄的拿刀剑、枪矛将冲上来的虏兵、叛兵杀下去,守城杀敌将更有效率。即使给虏兵、叛兵一时冲上城头,也没有什么好惊慌的,拿飞矛盾车掩护精锐甲卒反冲锋,将其杀溃赶下城头即可。

    没有大型的投石机将城墙砸开,城头的地形,毕竟对攻城方极为不利。虏兵不出精锐、叛兵士气低落,想通过云梯蚁附的方式在城头站稳脚跟是千难万难。

    不管莫纪本部在阳信城北门损兵折将多少,城门给撞损、内护门墙给撞塌的北城门依旧是阳信城的薄弱点,赵金龙不可能不驱重兵攻夺北城门。

    要夺下北城门,必须要将集中在北城门内的守军精锐分散到各处,赵金龙不仅使己部加强对西城、北城其他各种的争夺,也请莫纪本驱兵攻南城、东城。那赫雄祁为加强莫纪本部的攻击力,也派少量精锐夹随莫纪本部兵马一起攻城。即使没有成效,也要加强对阳信南城、东城的压力,使林缚无法将精锐都集中在北城,这是目前看来唯一有限的方法。

    林缚手按着佩刀,仿佛礁石一样,矗在北城楼前,注视着城楼下,数百叛簇拥着十数辆洞屋车、壕桥车、冲车、厢车往北城门口气势汹汹而来。

    林缚亲守北城,敖沧海守西城,宁则臣守南城,第一营哨将刘振之守东城,此时西城门、北城门及护门墙都给撞塌,唯有南门、东门不利敌兵展开,还完好无损。西城门及护门墙都给撞毁后,林缚便下令拿木栅及砖石将西城门封堵起来,留下北城门这个明显的弱点来吸引敌兵攻击,再用不断的凌厉反击,还削弱敌兵的攻城意志。周同、耿泉山、陈定邦诸将在城下轮流组织反击。

    虏兵、叛兵便是知道林缚的意图,也不得不从北门进攻,相比较其他地方,北门依旧是阳信最大、最明显的薄弱点,也是最容易突破的薄弱点。就仿佛是仅有的一座通往阳信城里的桥,即使知道在桥的那头会遇到守军的疯狂拦截,也只有疯狂的往里填人命,填到守军支撑不住的那一刻。

    林缚眯眼看了看天色,天时还早,给城下的周同等人打了手势,至少要反复争夺到黄昏,才能将部分敌兵放进来。

    看不到有攻下阳信城的希望,虏王叶济多镝、虏将那赫友祁是不会将手里的虏兵精锐押上的。虏兵朱龙伏营寨及围垒内严阵以待、不出动,这边的反击打出去就没有足够的力量。

    程唯远、张晋贤都在北城楼上,从阳信城彻底给封死才过去十天,他们也万万没有想到阳信这么一座小城攻防战会打得这么激烈,东虏先后调来的虏兵、叛兵将近两万人,随军民夫也有近万人,将阳信围得水泄不通。

    若是东虏在攻陷济南之后,还分兵东进的话,其东进兵力差不多就都聚集在阳信城下了。程唯远想到。

    这么一座小城,也许江东左军进驻之前,有一支千人规模的虏兵只要有足够决心便能攻打下来,此时竟然最终吸引这么多的虏兵、叛兵来攻打。

    程唯远实在想象不出要不是江东左军的存在,在城门给敌兵从外面撞开之后,守军还能坚持多久。但是现在,给撞开的北城门却成为虏兵与叛兵的坟场,那渗入泥里的血已经凝固得黑。护门壕给尸体填完,将尸体拿长钩子拉出,眼下又快给尸体填完。

    赵金龙虽然不体恤胁裹自己投降东胡的那些部署,但是攻城之惨烈,还是让他心惊。他们这边攻击安排得再密集,那个青甲红盔的青年在墙头仍然不动摇一分。他们虽然在北城门洞里拿洞屋车、厢车建立起来屏障,但也没能再往里推进一步。

    就算不断运泥土过去,将护门壕填上,即使将北城门内侧的障碍物清理掉,也要将江东左军的精锐消耗尽,才有把握彻底攻占阳信——眼下最大的问题就是不知道江东左军的极限在哪里。

    从军中对前几日攻城的描述来,江东左军大量杀伤新附汉军左路兵马,都是用计、用陷阱,自身伤亡还很有限。赵金龙也无法得知道江东左军极限在哪里,不知道还要打多久东左军才会支撑不下去,他就担心等不到江东左军支撑不住,他这边先支撑不下去了。

    最好是能得到东胡精锐下马支持作战。

    对赵金龙的这个请求,叶济多镝没有直接否定,但要赵金龙部在城里建立起立足点,他这边的东胡精锐就立即参加攻城战。

    赵金龙强迫圣天喜亲自进城门洞子指挥填壕清障,打开通往城内的通道。

    谁也不知道城中守军打反击的能力有多强,如今他们只是勉强在城门洞里站稳了脚,很可能给城中守军的一个反击,城门洞里的士卒都无法生还。圣天喜贪生怕死,但是赵金龙仗着东胡人给撑腰,容不得他有讨价还价的地步。他只能硬着头皮,带着四五十名亲信,借着洞屋车的掩护,冲到城门洞子里。

    天气寒冷,一筐筐的土搬进来,填进护门壕里,又浇上水,很快就给冻上,守军想挖开都难。圣天喜站在城门洞不耐烦,也不管会不会触犯众怒,让人将他们这边的尸体一起丢下护门壕里。一具尸体抵得上两筐土,将尸体都用上,填壕就要快得多,还有尸体上那不断往外渗的血,恰好能将尸体牢牢的冰实在坑里。

    看着护门壕一点点的变浅,圣天喜琢磨着接下来要怎么打:在护门壕填平能通过人时,就立即组织大量的精锐兵力往里突冲,不能给守军反冲击的机会,更不能给守军足够的时间将护门壕重新挖开,或者直接将北城门封起来。

    看着护门壕填得差不多,圣天喜又借洞屋车掩护退到围垒后,他怕仅凭归降的浙兵冲击强度有所不足,不足以抵挡住守军的反冲锋,更没有把握在北城门内站稳脚并从背后攻打北城楼,希望那赫雄祁能派几百名东胡健锐给他当冲锋的主力。

    只要攻下北城门楼,阳信城就算是攻下一半了。

    那赫雄祁也从城中守军的反击次数与强度感觉到江东左军差不多是强弩之末了。毕竟日夜不休的轮番攻打了六天六夜,林缚手里的兵力有限,这么大强度的守城战,江东左军便是一支铁军也会打疲了。

    那赫雄祁调了三百东胡健锐跟圣天喜钻进城门洞子,等着在护门壕给填平后一起冲进城里去,在北门内侧找到立足点,他们就能源源不断的派兵从北城门冲进去。他要圣天喜眼睛睁大一些,莫要再跌进林缚在城内挖好的陷阱。

    赵金龙感觉阳信就要攻下来了,他相信自己的这种感觉,从守军反加到攻城兵马身上的压力是非常清晰的。不要说他们在北城门洞里已经站稳脚步,就是在城头,将卒从云梯抢上城头的次数越来越多,虽然每次都给反击打了回来,但是在城头滞留的时间越来越长。

    这就是江东左军已经到强弩之末的表现。

    城头直接对抗的守军是无法示弱的,退一步,就意味着生命之忧,就意味着要拿双倍的人命将失去的城头夺回来。

    “圣将军率部从北城门突进,势必会将北城楼上的守军大量吸引过去封堵,这时候城头反而成了守军的薄弱点,”赵金龙蹲在地上,拿细树枝画示意图,给孙中武、周知众二将看,“圣参领率部突进城门的一刻,你二人都要亲自带队,从这处、这处,借云梯上城墙,我亲自带队支援圣将领。只有城上城下两边同时施加巨力,才能将顽抗到现在的守军一下子捏爆掉——我原以为要打三天,看来今夜就能将阳信拿下!”

    孙中武、周知众都不想上城头,但是怕赵金龙公报私仇,拿东虏的军法先将他们的脑袋砍了。

    那赫雄祁让莫纪本将手里剩下还能打的精锐兵力都调过来加强北城的攻势,使副都统古格塔率两千下马披甲的东胡精锐出营寨到阳信城西北角上的空地待命。不论圣天喜、孙中武、周知众哪一部能在阳信城里站稳脚跟,东胡精锐都要迅跟上,一举将阳信夺下,避免这些新附汉军持续不足,给林缚组织的反击打回来……

    天边浮起白月,天色渐暝,但能看出来今天是个月夜,那赫雄祁觉得老天终于要帮他一回了,这夜色正适合连夜攻城。

    叶济多镝要回营寨换药治腿伤,不过也会在朱龙伏营寨里盯着这边的战场

    在阳信城西北角上,也是在朱龙坡的东南面,是一块不大的谷原,是阳信城与朱龙坡之间最大的展开地,纵深有一千三百步,除去床弩、投石弩的射距离,这块谷原还有千步宽可作为支援西城与北城两边作战的出阵地。

    莫纪本用壕垒、冰土墙将阳信北城门、西城门都重重的封围起来,只留下狭窄的出兵通道,除非江东左军从西北角的城头爬下来,不然就攻击不到这里。

    在天色将黑之时,谁都感觉阳信城今夜能攻下来,在这处谷原上,聚集起下马作战的虏兵两千人、新附汉军左路即莫纪本部两千人、新附汉军右路孙中武、周知众部三千人,将注意力都放在北城门上,等着圣天喜率部冲进北城,他们将兵分两路从城头以及北城门源源不断的进城攻打守军。

    “啊!嗨!”北城门里传来闷的呼喝声,传令兵纵骑狂奔过来:“攻进去了!圣参领带人攻进去!”

    那赫雄祁抓住赵金龙要号司令的手,沉声说道:“再等一等!”他需要确认城里再没有陷阱,需要确认圣天喜在城中站稳脚步,需要确认圣天喜能抵挡住江东左军的第一波反击,他才能将手下这么筹码一起压下去。

    那赫雄祁看到北城墙头的守军迅抽调下城墙去,想必是加强对圣天喜部的反击,传令兵再次纵骑狂奔过来:“圣参领在城中占据一处墙垒,要求立即支援!守军从四城迅往北城聚集,反击力度极大!”

    那赫雄祁手都微微颤抖,终于要胜一回了,他下令道:“汗王有令:活捉敌林缚者,参领以下攫升三级,参领以上者攫升一级,皆赏百金!出!”集结于此的七千兵马立即往阳信城北门猛扑过去,接近阳信城北城墙三百步时,两路兵马分出来,高举着数十架云梯,像蚁群似的附向北城墙,在阳信城西北角与朱龙坡之间的千余步谷原,在很短的时间里,就给七千余兵马填满。

    “砰,砰……”那赫雄祁似乎听到两声异响,警觉的望向阳信城西北角,但在他们这边出的震山慑海的嚎呼声里,这两声异响更像是幻听,就在那赫雄祁想将这个古怪异响从脑子里消除时,阳信城西北角墙脚跟突然破开两个口子,最先探出来的锋锐枪矛就仿佛一根毒刺猛的扎进那赫雄祁的心里。

    “暗门!”赵金龙、莫纪本都惊得大叫!他们千算万算,万万没有算到林缚这厮偷偷摸摸的在阳信城西北角的夯土城墙里挖了两道暗门等待这一刻才最后打通。

    这边近七千兵力完全展开,大部分往北城门涌去,一部分正搭云梯正准附墙冲上城头,无数人的眼睛要么盯着北城门,要么盯着城头,这两处暗门正开在他们的腰眼上,根本就不给他们调整阵形或者收拢兵力的机会,数百甲卒从两道暗门如虎狼涌出……

    ....

第51章撤还是不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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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缚站在城头,望着耿泉山、陈定邦率领从暗门突击而去的八百邵武精卒。

    阳信城周边的地形决定了虏兵在即将攻进城的关键时刻会将大量兵力集中布置在西北角上的朱龙坡谷原里。不仅仅有较为陡直的小道与朱龙坡相通,更方便控制、掌握西城与北城的攻城势态,而且他们以为将西城门与北城门拿壕垒与冻土墙围信,这处相对其他地方更开阔、更平坦的谷原是安全的,是守军无法干扰到的。

    阳信城周围一千三百余步,除四城门段外包砖石外,其余城墙段皆版筑土夯而成。从虏兵围城那一刻起,林缚就使人在城墙西北角段挖出两处高六尺、宽四步的出兵暗门,拿木梁架子支撑住顶壁与侧壁。为避免虏兵觉,出兵达到出奇不意的效果,暗门从内往外挖,留下最外层的一尺多土墙到最后时刻才挖通。

    林缚知道守军只有一次利用暗门出城打反击的机会,便用在这虏兵误以为北城将破、倾全力攻城之时。

    的确,将邵武军精卒从城墙及反击拦截部队中抽出来,过三分之一的精锐兵力从防守部队中抽出来,没有精锐老卒当城防骨干,民勇辅兵士气可用,但是作战经验不足,伤亡要数倍于前,北城楼上下都承受了极大的压力。要是没有邵武军精卒的加强,城外的虏兵、叛兵若是继续保持这么强度的攻势,北城也确实支撑不住多久。

    这便是决定胜负的最后一刻,差不多有七千多虏兵、叛兵在阳信西北谷原完全展开往北城门及北城易攀搭云梯的城墙根而来,仿佛一只猛虎像到口的食物做出最凶猛的扑击,完全无视腰眼弱处的防护;耿泉山、陈定邦率领的八百邵武精卒从暗门出击,仿佛一把尖刀直捅在其腰眼上。

    这么近的距离,大约就十几二十息的时间,两兵就接战,使得从谷原往阳信北城展开的虏兵、叛兵根本就没有调整或收缩的机会,阵形就直接从侧胁处给冲溃……

    阵形溃散的传递是非常迅,就像一粒石子投入水中,水波会迅荡漾开去一样:城脚跟正将云梯支到墙头要往上攀爬攻城的叛兵最先现从暗门出去的甲卒,起初还想派出人拦截,但是这么短的时间里,根本就组织不了多少人与有力的防护,十几二十人,还都是短刀薄盾,三下两下就给杀溃,云梯脚下护梯的人见拦不住出击的守军,撒腿就逃,爬上云梯的人也慌不择路的跳下,更无心想着要拿大盾遮挡城头倾泄下来的礌石滚木,恨不得爹娘多生两条腿用来跑路。

    四野虽有月色,但只能近看、无法远望,人心一旦惊慌起来,只会往来处逃。叛兵莫纪本部早就没有攻城的士气,其部在七千众之间,闻风即散。叛兵赵金龙部在两侧,要不是给赵金龙借虏兵督战,也没有多强烈的救战意愿,特别是孙中武、周知众二将,看着城中有甲卒从暗门反击冲出,也不管有多少甲卒,看到前头溃散,就骑兵带着百余亲信往后逃,虏将古格塔正率下马披甲的两千东胡精锐夹在莫纪本部、赵金龙部两路多股叛兵之间,两翼的阵形一溃,特别是南侧溃兵给冲突出来的甲卒压着往北面坡地逃,直接冲击虏兵阵列,虏将古格塔完全没有想到溃败会从侧翼连锁生,想组织兵力弹压南侧的溃败,老天却不给他一丁点的时间,他也只能在护卫的簇拥下往回逃。

    阳信城西北角、朱龙坡东南谷原说小不小,纵深有一千三四百步宽,但是说大也不大,七八千兵马一旦展开,整个谷原就有些摆不下。

    朱龙坡整体并不陡,但就是在东南面突然切下去。这里的坡路,走下来容易,爬上去却难,加上天寒路冰,坡路极为陡滑,惊慌失措,十人爬陡坡,差不多四五人要滑倒,一人滑倒便将身后一长串人都冲倒,乱作一团。

    在两翼,由于要防备北城门、西城门的守军反击,构筑的围垒、冻土墙形成障碍,只留下狭窄的出兵通道。换作平时,出兵通道是足够进出了,但是溃散之时,人人争先筑后的往北逃。

    更重要的一个原因,把守进出兵通道的是东胡督战队。

    督战队一时还看不到城中守军从暗门出击的情形,他们看到溃兵卷来,第一反应是不使溃兵冲散围垒内的部队,迫使他们继续攻城,拿起大刀手起刀落就砍溃兵。哪里想到溃兵越来越多,与督战队直接混战到一起。

    督战队毕竟人少,谁知道城中反击出来的守军有多少,再说这几日来给督战队逼着去送死,新附汉军对他们也是恨之入骨,督战队不多时就给杀溃。阵后的虏兵甚至以为是叛兵又反了,要组织兵力过来封堵,本来就狭小的出兵通道更加的混乱不堪……

    城中守军从暗门出兵反击时,那赫雄祁、赵金龙、莫纪本就在谷原最内侧的高地观望整个战局,所以能够及时退回到朱龙坡上,看到这混乱不堪的局面,欲哭无泪。

    叶济多镝也拄着拐杖过来,组织精兵要下坡去反冲锋。

    “来不及!战场过于狭窄,出击守军压着溃兵在打,林缚在城头以旗鼓指挥进击方向,组织多少人,都会先给溃兵冲散!”那赫雄祁苦劝叶济多镝不能出兵,只能引导溃兵从两翼疏散,这边只要在坡上保留精兵窥视,就能压制守军长距离的追击溃兵,不至于使整个战线都崩溃掉。

    叶济多镝恨得拿马鞭子抽地,他们在坡顶,能清楚的看到出城反击的甲卒不足千人,但是坡下谷原里的七千余兵马都溃散一团,仿佛地里的庄稼一样,风往东吹,就往东倒,风往西吹,就往西倒,给出城反击的守军压着收割性命,甚至为抢逃出路还自相残杀,几乎就没有一道通道可以使他们在朱龙坡上组织反击。他们能够做的就是守住大营、并从两翼疏导溃兵,尽可能的减少伤亡。

    新附汉军的伤亡,叶济多镝才不敢,但是东胡下马披甲而战的两千精锐也给溃兵冲散,出击的守军专门就有一部盯着东胡下马披甲的散兵正打,那两道黑黢黢的暗门里,暗影幢幢,似乎还藏着两支精锐,大概是防备他们从朱龙坡组织精兵打反击。

    “报!”传讯哨骑拖着长腔纵马从侧后驰过来,“十八里外,现大股敌兵步骑,数量不明,前哨已与其接战,敌弓弩甚烈、进击甚锐,若无援兵,最多拖延两个时辰接近阳信……”

    “撤吧!”那赫雄祁艰难的跟叶济多镝建议道,城下兵马完全给溃败了,连同西城、北城围垒里的兵马也完全给冲散,南城、东城的兵马不待这边下令,城里的守军刚出击,就主动后撤,这时候派兵弹压怕是会直接闹出哗变来,两个时辰的时间,根本就来不及制止混乱的蔓延。现在还不清楚林缚从别处调来多少兵马,但是他们手头还能掌握打反击的精锐就大营三千骑兵,守军失利,还能避入阳信城里,要是他们失利,要么溃败,要么避入营寨待援。营寨的防御能力,完全不能跟阳信城相提并论。

    “坡下两千东胡男儿怎么办?”叶济多镝朝着那赫雄祁大吼,他知道留给他做决定的时间不多,要么坚决派兵拦截江东左军的援军,要么就坚决后撤,不然等江东左军两路合作一处依城而战,他们完全不占据会战的优势。

    夜色昏昧,这边有沿坡脊、城头烧起来的上百堆营火加强照明,亮度也仅仅能勉强看清整个战场的大体动势。

    他们不知道从东面赶来的江东左军的援军有多少兵马,也不知道要派多少兵力去拦截才能有效。兵力多寡还是其次,关键是夜战。

    要不是攻城战,极少有将领愿意在无法控制部队或者说控制部队能力大幅减弱的情况组织夜战,稍不注意就可能导致己方的连锁溃败,而之前数战表明,江东左军的夜战或夜间行军能力比他们更强。

    但是就这样撤退,叶济多镝不甘心啊。他前后带来东胡精锐、新降汉军近两万人,民夫一万多人,他最后只带着三四千人撤退,这是他这一生来都没有遭遇到大耻辱、大败仗!

    为什么没有人想到江东左军会在挖暗门!

    叶济多镝心里恨得吐血,他们防备着江东左军会从城中反击,所以他们组织人力在城门外构筑工事,但是谁都没有想到江东左军会从西北城的城墙脚跟直接挖了两道暗门来。

    这才是两道已经**出来的暗门,谁知道整个阳信城一千三百余步长的城墙还有没有别的暗门?他们之前构筑的防反击、防冲锋体系就全部失效!要是还想继续攻城,那就构壕垒将整个阳信城都包在里面才行,那差不多要构筑四千多步长的壕垒,有这么足够的时间吗?

    即使打退江东左军的援军,这阳信城也无法强攻了,两路汉军不可能再有强行攻城的士气与作战意志,他们并没有将江东左军的守城体系打残、打破,难道要用东胡男儿的血肉去填平阳信城头?

    叶济多镝艰难的做出决定:“雄祁,我留一千人给你断后,东胡男儿的血不能白白的流趟在南人的荒野里,能多救些,就多救些出来……”

    赵金龙、莫纪本也顾不上收拢本部溃兵,带着数十亲信,跟着叶济多镝回大营,准备往西撤。

    ....

第52章 胡子叔叔

    (第二更,求红票)

    圣天喜率亲信扈从及那赫雄祁加强给他的东胡健锐一共有四百余人冒死从填平的护门壕冲入城中,并成功的避开给城头礌石滚木的攻击距离,抢占一座院子冲进去负隅顽抗,等待后面的援兵进城来再合兵一举将北城楼夺下。

    圣天喜心想着,只要将北城楼夺下,阳信城就算是攻下一半了。

    圣天喜没想到的是他们占据这座宅子后,城中守军就从城墙西北角暗门坚决出击,顿时冲溃阳信西北角谷原正准备攻城的大部虏兵、叛兵。就在这里,六七千人狭窄的谷原溃乱一团,除了恨不得爹娘多生两条腿跑路外,谁还会想着去接应已经攻进城的他们?

    城中守军的迅也极为迅,先以一支精锐甲卒将圣天喜部压在三合院宅式的街垒内出不了头,辅兵迅拿拒马、冲车、铁蒺藜、铁钉板等障碍物封锁北城门与圣天喜部所占街垒之间的通道,并将三合院封死。

    圣天喜这时候才有心思观察他们所抢占的三合院的内部,除了坚固的院墙,里面的屋舍都给拆了精光,只剩下一座毫无遮拦的空院子,除了临街的正门,侧门与后宅门都已经给人从外面封死,仿佛是守军准备用来打巷战的街垒,只不过现在是他们给困在这里。

    圣天喜这时候只能听到外面冲天震地的喊杀声,并不知道攻城虏兵及新附汉军都已经给冲溃,他与扈从还正积极的做准备,等待城门外大量的新附汉军与东胡健锐冲进来,他便率众杀出去,心想这夺城功是逃不了的。

    等了片刻,不见有后续援兵冲进来,他们给困在院子里,还能看到北城墙头的情形,圣天喜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他还没想到城外早就溃不成军。

    城头的蝎子弩调转方向,先用泥弹校准距离,四五各种标准重的泥弹准确无误的投掷到圣天喜部占据的空宅院里,接下来就换上石弹掷射。宅院子里的屋舍都给拆除,除了北面的高墙能提供稍许遮护外,再无遮拦,四百人挤在一座三合院子里,相当的密集,只要给石弹掷中,轻则断骨伤筋,重则命丧当场。白的脑桨、骨膜,殷红的血,惨不忍睹,而临街大门前已经给拒马拉出好几道碍障,拒马之后弓弩手、刀盾手结阵而立。如此情形,不管是圣天喜的扈从亲兵感到崩溃,便是随圣天喜冲进城来的东胡健锐也感到绝望。

    他们不清楚为什么后面的援兵没能冲进来,后续兵马没能及时跟上,他们陷入绝境是确凿无疑的。在城头石弹的压制,圣天喜率部众躲到北面高墙脚下临时躲避,但是一堵高墙也遮护不了四百人,谁都不想暴露到石弹的威胁之外,为抢一处藏身之地,甚至大打出手起来,当数十具强弩从南墙墙头出现,圣天喜知道自己丧失一切反抗的资本,弃刀大叫:“降了,降了,江东左军的兄弟们,我们也是给虏贼拿刀架在脖子上给强迫攻城啊,自家兄弟不杀自家兄弟,我们降了……”

    有两虏兵冲上来要杀圣天喜,却给圣天喜的扈从挡住,墙头强弩出数箭,将这两虏兵当场射杀。

    林缚站在城头沉默的看着,吩咐道:“杀尽虏兵,许议降!”

    “杀尽虏兵,许议降!”传令兵高声传令。

    “杀尽虏兵,许议降!”

    圣天喜毫无犹豫的从扈从手里接过一把刀,率众返身朝同院子里的虏兵杀去。为了活命,也想戴功赎罪,身先士卒,圣天喜表现得比攻城时还要凶猛,他身边大多数是亲信扈从,要说新附汉军里还有精锐战力的话,那诸将领身边的亲信扈从都还能称得精锐,只因林缚一句“许议降”的话,一同冲进城来的这四百人在空院子里顿时杀成一团,墙头的弓弩手自然是寻机射杀虏兵,使虏兵无法聚团顽抗……

    城中这几百虏兵、叛兵不再成为威胁,林缚便将注意力重新投到城外,城外围城的虏兵、叛兵或溃或退,对阳信已经不形成威胁,林缚使阳信守军在民勇的配合下继续坚守城墙,不放松警惕,将城中精锐都调集到北城待命。

    城外的邵武哀兵杀得起性,甚至专门是盯着赵金龙所部叛降浙兵打,城头这边的旗鼓指挥对邵武哀兵的指挥也有些失灵。

    林缚也无法对邵武哀兵过分苛责,邵武哀兵对叛降浙兵的滔天恨意甚至强过虏兵,他们敬爱的都尉陆敬严的尸体还停棺在城中,四五千邵武精锐的亡魂还在山东的荒野没有散去,叫他们心中如何不恨?

    林缚还不知道周普几时能赶到阳信,他也不能看着邵武哀兵在城外专盯着叛降浙兵打、使虏兵以及叛降的临清兵有从容逃散甚至有组织反击的机会,他只能派周同率晋中兵出战,将手里这最后一支精锐骑兵派出去,以控制西北角朱龙坡谷原战场的节奏与形势。

    随林缚南下驰援阳信时,晋中骑兵有三百余,时至今日,减员已不足二百,城里的战马也就剩下二三百匹。换作平时,在拥挤了七八千人的战场上,两百骑兵是微不足道的,但是在这一刻,周同率二百骑兵从北城门冲出去,对混乱不堪的溃兵来说,无疑是身上多贴了一张催命符,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虏兵在任何地方稍有聚集的势态,城头便直接指挥周同率精骑践踏过去,或者压迫溃兵往那处方向逃散,以乱兵冲溃之。

    除此之外,林缚手里的机动战力就是从城头抽调下来的江东左军,城里的江东左军从最初的一千一百多人,也减员到不足八百人。除了两百人由敖沧海率领守在林缚身边外,其他都由宁则臣率领在城下待命。

    虽然虏兵对朱龙伏谷原的混乱情形无能为力,但是朱龙伏营寨里,还有三千余虏骑精锐严阵以待,林缚就不能孤注一掷的将宁则臣部也投入朱龙坡谷原战场。

    叶济多镝率虏兵主力西撤时,那赫雄祁率一千骑兵殿后,横阵陈于朱龙坡营寨前。虽说那赫雄祁对谷原下的战事无能为力,但也压制守军不敢随意冲出谷原到更开阔的地域追杀溃兵,为逃出谷原狭地的溃兵逃命赢得时间。

    在小股虏兵前哨的骚扰纠缠下,周普于拂晓时分率两营江东左军精锐赶到阳信东城外。此时叶济多镝率虏兵主力已经逃远,没有会战的机会,追击也来不及,周普便率部从东城往北城追杀溃兵。

    那赫雄祁看到江东左军的援军赶来并立时投入战场,他便纵火点燃朱龙坡上的营寨,率部撤到朱龙河北岸。

    点燃的营寨将周围十数里的夜空烧得通红,亮如明昼。营寨突然烧起,使得溃兵更加惊恐的同时,却也让他们避免在黑暗中摔倒或自相残杀,加快了逃命的度。

    那赫雄祁这回学聪明了,他率部撤到朱龙河北岸,不单避免与周普部接触,更与溃兵拉开距离,但就是在北岸游离不走,死死的盯住周普部的侧翼,使周普不敢放开阵形追击溃兵,使得许多虏兵都得以逃脱。

    溃兵里十之**都是叛兵以及给虏兵胁迫随军的民夫,林缚也没有将他们赶尽杀绝的心思,传令使周普率部攻上朱龙坡,进占朱龙坡敌营,就地组织投降民夫灭敌营大火,能抢出多少物资是多少,又使宁则臣分兵出击,封堵朱龙坡谷原两翼的出口,促使尚给困在朱龙坡谷原里的千余溃兵投降。

    林缚心里很清楚,即使在这时候,他们在能野战的精锐战力上仍然占不到什么优势,与其冒险追击扩大战果,还不如控制住战场势态保住眼前的战果,避免给虏兵打个回马枪。

    便是这时候,林缚也忍不住感到身体上泛起一丝丝难以压抑的疲惫,长达四个月的战争这一战也算是到了尾声,他让护卫从城楼里替他搬来一把太师椅,裹着腥红色的大氅坐下来,就安静的坐在城头,看着各部收拾战场,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这一夜天终于是要亮了。

    阳信县尉程唯远激动得浑身颤抖,他在天黑之前,还以为艰苦卓绝的守城战还要持续好几天,虏兵才会退去,绝没有想到胜利会来得如此容易,就仿佛在邵武军从城墙西北角暗门出击的那一刻,胜局便就彻底的给锁定了。

    程唯远心情激动得手脚软,除了降兵外,城外的虏兵、叛兵都是撤了干净,尸体、器械丢了一地,江东左军也牢牢占据朱龙坡营地,有江东左军在、有林都监,程唯远也完全不怕虏兵有胆量杀个回马枪,大不了再把他娘的打退掉。

    鲁王弟、镇国将军元鉴海这几天一直躲在宅子里不敢到城头上来,这时候城里城外都是获胜后的欢呼声,他也知道作为宗室子弟、作为要继承鲁王爵的镇国将军应该要出来露一露脸、慰劳一下守城辛苦、死伤惨重的军民了。他带着侄女元嫣,跟阳信县尉程唯远、知县张晋贤等人一起到北城楼看望守战辛苦的林缚。

    元嫣对能再见到胡子叔叔有些心情兴奋,但是出宅子来走到北城,看到长街上、城门洞内外都是死亡与生命消亡的痕迹,悲伤得忍不住想落泪,不明白胡子叔叔怎么能在这样的城头坚持十多天,她不要侍女搀扶,忍不住想早一瞬间看到胡子叔叔,从陡直得吓人的登城道爬上北城楼。

    北城楼静谧似无一人,在这静谧里传来清晰的打鼾声,元嫣探出清丽可爱的脑袋看过去,胡子叔叔正坐在北城楼前的太师椅里,身上盖着一件腥红大氅,睡着正熟,打着鼾,周边的护卫仿佛雕朔一般一动不动,就怕弄出一点动静,惊醒了他们都监大人的美梦……

第53章 枭首取级

    (第三更,求红票

    林缚睁开眼睛,太阳绽出的万丈霞光正耀在他的眼睛,耀得他睁不开眼睛,他倒没想到这一觉睡了这么多时候,太阳已经升了老高。他眯起眼睛,看到这五彩霞光里有一张清丽而稚嫩的脸蛋,那清澈得仿佛是冬季流过山谷的幽泉的眸子正盯着他看。看着林缚睁开眼睛,这眼睛的主人吓了一跳的闪躲开。

    林缚看清是云嫣小郡主,笑道:“原来是嫣郡主!”不知道小丫头何时跑到城楼上来,看她躲开来,打了哈欠,这才看到镇国将军云鉴海、阳信知县张晋贤、县尉程唯远以及敖沧海、周普、宁则臣、周同、耿泉山、陈定邦等人站在一起,看上去像是等了很久,站起来将大氅交给护卫,给云鉴海、张晋贤、程唯远等人拱手行礼,说道,“我睡了多久?让镇国将军跟诸位大人久候了,我真是该死啊,”又责怪护卫道,“怎么不唤醒我?”

    “不怪壮士,都是老夫擅自作主。林大人为守阳信十数日劳苦功高,到今日才有一次安稳觉睡得正香甜,我等怎么忍心惊醒林大人?”张晋贤回礼道。

    云鉴海也是满脸堆笑,只要虏兵退去,他心情额外的好,似乎忘却鲁王府数百口人都丧生济南了。他也不拿宗室的架子,他便是对林缚的感观再差,也知道能守住阳信谁才是最大的功臣。要是连这点气度都没有,他也枉为宗室子弟了。

    林缚看到周普也到北城楼来,问道:“朱龙坡营寨是谁负责?”

    “葛爷在朱龙湾守船,我与赵青山过来,赵青山留在城外,”周普答道,“那赫雄祁比上回狡猾多了,轻易不跟溃兵接触,我们也一直未寻到与之接战的机会,就在一炷香之前,那赫雄祁才率殿后部队离开,要不要追击?”

    “江东左军、晋中军、邵武军诸部午前皆到朱龙坡集结休整驻营,做好追击准备……”林缚抬头看了看天,“斥候先行侦察,有重大军情及时回报!等探明情况后,再决定要不要追击吧!”

    东虏此战受挫,不可能再硬着头皮继续东进了,林缚手里能用来野战追击的精锐,才两千四五百人。

    叶济多镝、那赫雄祁完整退出阳信的骑兵就过三千人。

    叛兵打散之后,很难收拢,除了武官、将领,对于普通士卒来说,能趁乱逃回家的,绝大多数都不会跟着虏兵去苦寒之地的。这也是林缚最后放弃追击,以控制战场为主的主要原因。

    昨夜一战,守军也没有能力将谷原狭地里下马披甲而战的虏兵全部包圆,就算不考虑东虏南线派出来的接应部队,叶济多镝、那赫雄祁差不多还能再收拢千余虏兵回去。

    阳信被围后,阳信、章丘以西的信道都给封锁,斥候渗透不过去,但在二月初旬,东虏在济南、济河、德州一带的兵力多达四万之众,距阳信也就两百多里。林缚甚至摸不清楚东虏在济阴县的驻兵有多少。

    具体情况都一摸黑,林缚吃饱了撑着派兵去追击?

    不管想不想追击,追击的势态是要做出来的,至于是否真要追击,也要让守了这么多天城的将卒休整过后、摸清楚西边的动态再作考虑。

    林缚看向阳信西北方向的朱龙坡,那赫雄祁到最后一刻才纵火烧营,纵火之后又立即从朱龙坡退出,夜里无风,火势没有串起来,倒是保住三四座营寨,方便江东左军、晋中军、邵武军驻入体整。

    “从敌营寨有没有物资抢出来?”林缚问周普。

    “幸亏火没有蔓开来,那赫雄祁撤出时也是仓促,好几座营寨从外面看都烧毁了,里面都没有烧透,保存下来的物资不少,粮草也足够供虏兵再围攻阳信十天半个月。”周普说道。

    “那就好,”林缚说道,“除军械外,其他物资都交给阳信县接手吧。守城以来,城里的民众也跟我们吃了不少苦头,凡事宁可我们吃些亏,也要先补偿民众,不能让民众吃亏……”又问周同、耿泉山、陈定邦,“你们看这么安排如何?”

    “全凭林大人吩咐!”周同、耿泉山、陈定邦异口同声道。

    这种军资缴获,地方上几乎没有言权,元鉴海也只是脸色讪然,张晋贤、程唯远等人代表阳信百姓谢过。

    林缚说道:“城中民众皆守城有功,赈济之时,望勿分彼此。”

    阳信是小城,城中丁口也就千余人,绝大多数人都是进城避兵祸的流民,其中有阳信籍人,也有很多是燕南逃难来的,林缚额外多吩咐一声,就是担心阳信县在赈济时会额外照顾本地人,外乡人一点好处都没有。

    “这是当然,阳信县绝不会有失偏心、分彼此,”张晋贤说道,“城外有好些死马,我刚刚跟敖将军讨了上千斤马肉,放到粥锅里一起熬!算是庆功!还没有跟林大人言语一声呢。”

    “东虏既然撤兵了,供应可以了放宽一些,不仅今天这一顿加马肉,我看顿顿都可以加马肉啊,吃光为止——这些马肉也无法留存到下个月去。收拾家园,也要大家吃饱饭有力气干活才是,我等会儿还要去跟满城民众道谢,谢他们英勇无畏,助我部守城呢,”林缚说道,“江东左军、晋中军以及邵武军的补给,不需要阳信来承担。另外,现在快马去登州,然后从登州购粮走海到阳信,七八天的时间就应该够了……此外,上城助守的民勇以及有功绩,都要额外给赏,希望阳信能在这两天将名单拟出来,要是缴获的军资不足,我再想办法。之前的承诺总要履行了。”

    为了保证能长久的坚守城池,守城时,林缚将全城米粮抓在手里,集中管控,城里的普通民众每日施两顿粥,平均每天每人供粮才四两(四分之一斤),只是保证他们勉强不饿死而已,好些人已经饿得开始出现浮肿。

    为了这场守城战,拆房毁屋者不在少数,上城助守的民勇伤亡也过千人,没有这些民勇,江东左军、晋中军、邵武军不可能在敌军持续七天的攻城中还保持那么强的战斗力,林缚都不能拍拍屁股就走掉。

    难民要赈济,要重建家园,守城民勇也要给赏,战死或伤残者都要抚恤,现在虏兵撤围而去,林缚自然要将缴获的物资优先补足给阳信地方。

    江东左军、晋中军、邵武军在守城战中伤亡也不少,林缚便是将缴获的物资悉数来补充军队,地方上也没话可说的。毕竟江东左军、晋中军、邵武军是为守卫阳信而战,保证了阳信没有陷入虏手。应该是阳信地方来款酬江东左军、晋中军、邵武军才是,而不是江东左军、晋中军、邵武军反过来拿缴获的物资补贴地方。

    张晋贤、程唯远都没有想到林缚会如此体恤地方,一边听着林缚吩咐,一边又是感激又是激动的作揖致谢。

    这一战打成这样子,阳信也就比那些给攻破的城池稍好一些。

    这次包括济南府、平原府、刑州府、河间府、保定府差不多有五六十县给虏兵攻陷,朝廷即使最终会抚恤,分到阳信头上的抚恤银子也不可能有多少。面对千疮百孔的阳信,没有银子,也很难渡过战后最艰难的时刻。

    如今林缚将本该是军队所有的缴获物资都拿来给地方,当真是解决掉阳信最大的一个问题。

    张晋贤、程唯远是更深刻的领会到林缚身上体现出来的那种济怀天下的名臣、名将风范。

    “还有一事,要请大人决议……”宁则臣说道。

    “什么事情?”林缚问道。

    宁则臣问道:“是将城外虏兵、叛兵一起割取级,还是只割虏兵级,大家一时还难以取舍,还要大人决定。”

    “叛兵比虏兵更加的可恨,战后取级记功也是应有之事,有什么不可以?”元鉴海怕林缚心慈手软,抢过来说道。

    济南失陷的直接原因就是浙兵叛逃,元鉴海焉能不恨叛兵?

    此外,鲁王府侍卫也参与守城,这守城之功,自然也少不了作为宗室子弟的元鉴海一份。级功是最重要的军功,他们不杀良冒功已经是相当仁义的,难道还有地上级不捡起来的道理?

    林缚看元鉴海插话的态度,心想他们为这个问题或许已经争吵了一番。林缚这时候才想来还没有问具体战果如何,问宁则臣:“昨夜一战,我们毙敌多少?”

    “击毙虏兵五百六十七人,叛兵一千四百八十六人,叛兵降一千一百七十一人,民夫降六千余人……”宁则臣说道。

    “叛兵击毙者,都卒长以上武官枭取级;虏兵悉数枭取级……”林缚不跟元鉴海多解释什么。

    叛降者死不足惜,但是林缚不想拿叛降者的头颅来炫耀自己的军功。

    临清守军不战而降、浙兵临阵脱逃,叛降后又给虏贼驱使战死在阳信城下,在林缚看来,这不是可以值得炫耀的军功,这是这个民族难以洗刷的耻辱。

    再说积功也已经足够了,要这么多人头干什么?

    都卒长以上的武官才多少颗头颅,元鉴海见林缚竟然放弃军功不取,心里不解,但也无法说什么。

    林缚又跟宁则臣等人说道:“你们把降兵都关押在那里,带我去看看……”

第54章 清算降叛

    没有给攻陷的府县也都坚壁清野,据城死守,怕给奸细混进去,这时候不会再收容流民。

    有些人胆小怕死,怕给阳信守军抓住要受到严厉的惩罚,但是逃跑又有什么意义?多半会饿死、冻死在路上。便是如此,给虏兵胁迫来攻阳信的民夫散走近半,但还有半数多民夫没有逃走,或者是逃走又返回来,听天由命、任由处置。

    捉俘的民夫人数太多,都直接集中关押在城外的朱龙坡营寨里。

    林缚在众人的簇拥下,先去了朱龙坡营寨察看给关押在营寨里的民夫。

    这一座虏兵在朱龙坡东北角、也就在阳信城北的进击营垒,除壕墙、几座简易的遮棚外,没有其他构造物,六七千民夫都给集中关押在这里,衣衫褴褛或蹲或坐的营寨里,寒风吹袭来,他们只是挤作一团取暖,又冷又饿,抖抖瑟瑟的听天由命。

    打开营寨,先是大批甲卒进去驱赶、弹压被捉俘的民夫并严加戒备,清出一块空地,林缚与元鉴海、元嫣、张晋贤、程唯远等人走进去,护卫们也十分的紧张,还不知道有多少乱兵混在民夫之中,甄别工作还没有开始做。

    “他们好可怜。”元嫣看着营垒里给弹压蹲在地上不敢站起来的被俘民夫们,看着他们抖抖瑟瑟、惊恐的样子,便想起自己从济南城逃出时的惊惶,仿佛是一场有生之年永远都摆脱不了的噩梦。

    “小郡主啊,不是什么人都值得同情的,这些都是该杀的贱民啊,就算是林大人将他们的脑袋都砍掉也不足惜。要不是他们给虏兵运粮草、筑壕垒、造战具,虏兵怎么攻阳信,阳信守军又哪里会有这么多伤亡?”左堂贵又活跃起来了,他一本正经的教育小郡主元嫣。这时候就算说错话,至少不用像叶游人那样给林缚打击报复给赶到城头上守城。想起这位在城头给林缚一刀砍掉脑袋以正军法的同僚,左堂贵心对林缚是又惧又恨。

    元嫣对左堂贵的话不以为意,眼睛看着林缚。

    林缚没有吭声,回头看了元嫣一眼,笑了笑。

    这些民夫助虏兵攻阳信,加重阳信守军的伤亡,是有过错。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交田赋丁税过日子,受官员乡绅欺压的盘剥,活下来就没有受过朝廷的半分好处,又怎么能指望他们为大越朝死义?

    这不是战后清算的问题,关键是虏兵这次掠走丁口有三四十万之多,要是严厉的对这些民夫进行清算,甚至处以极刑,只会促使给掠走的三四十万丁口铁了心跟着东虏走。网址

    林缚不清楚朝廷最终会有什么决议,但是有些官员抵抗不力,对普通小民搞清算却是十分内行的,这种状况,他是十分了解的。更关键的涉及到土地问题,清算一人,就能剥脱一人的田地,不要说那些自许清高的朝廷官员了,地方上的乡绅对清算也会十分的积极,也许官员、乡绅在投降东虏时,比这些小民更积极、危害性更大,但是他们也更有办法替自己脱罪。

    “我知道你们当中绝大多数人都是给胁迫的,要是有人拿刀架在我的脖子上,我也会做出违心的事情来,”林缚让护在身前的护卫让开,他直接对满寨给捉俘的民夫喊话,“没有人会心甘情愿的给虏贼运粮食打自己的同乡、打自己的亲人,我知道你们心里的苦,朝廷跟官府都不会追究你们的罪。虏贼就要退了,你们先安心在这里住一段时间等着返乡,衣服不够穿扛不冻的,要跟看守汇报。阳信虽然没有多余的衣裳,死人身上还是能剥些出来,希望大家不要介意、忌讳。吃的东西虽然不会十分的好,但是我在这里给大家,保证大家不会给饿死……现在有个问题,我知道有些叛兵、有些虏兵将衣甲脱掉、扮成普通人藏在你们中间,他们也是残害你们亲人、你们同乡的刽子手,也是逼迫你们残害自己亲人、自己同乡的刽子手,你们现身边有可疑的陌生人,要主动的告诉看守,一旦证实他们是虏兵、叛兵,检举他们的人,不但无罪,而且有功……”

    被大批甲卒弹压住的被俘民夫惊疑不定,不知道是信林缚的话好还是继续保持沉默,有些人甚至担心虏兵再杀回来怎么办?

    林缚对负责朱龙坡驻防的赵青山说道:“被俘的民夫一律不许登记名册,不许追问其乡族,对民夫、叛兵以及叛降武官以及虏兵,我们要区别对待。确认没有问题的民夫,可以驱使他们做些杂役,帮着整理营寨、清理战场、运送物资,算是给他们戴功立罪的机会,做事不能粗暴,更是要绝对禁止下面人虐俘!审讯工作要有专人负责,无关人等参与审讯,以虐俘算,要加以严惩,绝不能姑息。你们要给我记住:百战精锐之师,是用铁一样的纪律打造出来的,不是残暴不仁造就的。”

    离开关押被俘民夫的营寨,林缚又去视察了朱龙坡驻营情况。

    其实也不用林缚吩咐,晋中军、邵武军都随江东左军在朱龙坡驻营,也在朱龙坡上另设了一座疗伤营。

    守城伤亡是重,但是相对来说,没有作战经验的民勇与原阳信守军伤亡比例更大,占了守城三千多伤亡的四分之三还多。一方面是民勇及原阳信守军勇气欠缺,一方面缺乏作战的经验;老卒则能在战场上更好的保护自己,与同僚配合着杀敌。

    倒是昨天夜里出城反击的邵武军杀红了眼,到最后自己的阵列都无法有保证,在追杀几乎没有抵抗力的溃兵出现了一些不应有的伤亡。避入阳信时,邵武军有一千余人,会加强补足至一千两百人满编,此时减员只有六百人还能拿兵器继续作战。晋中军的减员比例就要比邵武军好多了,三百人入城,迄今还有近两百人保持战斗能力,江东左军减员也差不多是这个比例。

    周普、赵青山昨夜率来的援兵,主要是参加杀溃战,几乎没有什么伤亡,最大的减员原因主是夜路雪地蹙脚者甚多。

    林缚视察过疗伤营,吩咐随军郎中们对伤员伤药要用足、营养要跟上,要尽量救活每一个人。这些伤员不仅在作战英勇杀手,治好伤更是宝贵的财富,即使那些重残无法再归队的,林缚也不会将他们遗弃。

    要给将卒们英勇作战的荣耀、要让将卒们有归属感,不能让他们觉得英勇作战也有可能会给遗弃。虽然要做到这一些,集云社要付出更多的代价,但这是必须要做到的。

    战后的事情好像永远要比战前复杂,林梦得与曹子昂、孙尚望他们都在津海涡口,周普、赵青山、宁则臣又不擅长这种政治意义更大的琐碎事,林缚只能自己硬着头皮来。

    林缚视察过治疗营,赵青山就派人过来报讯,说他刚才的一番讲话已经生了作用,民夫开始检举隐藏起来的叛兵、虏兵,现在已经揪出十多人来。

    打消顾虑、安抚人心是一项技术活,林缚暗叹道。他们现在还不知道津海那边的势态,不然将林梦得调过来,自己就要轻松一些。

    捉俘民夫都关押在城外,昨夜阳信城西北的谷原战场捉俘降兵近一千两百人,加上之前的捉俘,差不多有一千四百余降兵在城中分几处关押,最主要的一处是县大牢。

    昨夜在谷原战场直接击毙虏兵就达五百六十七人,加上之前以及昨夜在城内的战果,这场守城战还是取得击毙虏兵破千人的记录,即使不算给击毙或被俘的叛兵,阳信守城战,也称得上辉煌了。

    林缚在众人簇拥下,来到县大牢前的院子里。

    他眯眼看着阴冷幽暗的县牢大门,耿泉山、陈定邦等邵武军将领都看着他。林缚在场地上站了片晌,吩咐道:“将降兵中都卒长以上的武官都带出来!”

    “林大人,你还记得我吗,小的是两浙提督府昭武校尉圣天喜啊?在济南提督府,小的还给林大人敬过酒呢,”圣天喜戴上重枷,给押到院子里来,他看到林缚与诸人早就等在院子里,想要扑到林缚的脚下求情,却给看守死死的按在原地,他便趴在原地向林缚叩头,不断的叩头,额头在冰冷的地上叩出血来都不停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忏悔道,“是赵金龙那畜生要投靠东虏,让扈从拿着刀架在我跟周校尉、孙校尉的脖子放弃济南南门,我死都不肯出卖济南城啊,我恨不得当场自刎,是赵金龙那畜生拿麻绳绑着我,我连死都不得啊——听说孙校尉已经死了,周知众那混帐后来就给赵金龙迷惑了,也铁心投了东虏,但是我不甘心投敌啊。我带兵攻城,不是真的要攻城啊,我生是大越的人,死是大越的鬼,就算死,也要做对大越有意义的事,我带兵攻其实是想进城投靠林大人啊。林大人您一声令下,我杀虏兵时可有过半分犹豫?林大人,你可要替小的做主啊!我不是甘心降虏贼啊!我真不甘心降虏贼啊!林大人替小的做主,小的愿意从此给林大人当牛当马!”

    圣天喜眼泪鼻涕一起流下来,他知道唯一能决定他命运的不是别人,而是眼前的林缚,林缚只要曲笔一挥,将他昨夜被迫投降改成主动带兵反正杀虏并守城有功,死罪自然能免,说不定还能保住官位。

    “你先站起来,你做过什么,我心里有数,”林缚蹲下来,拍了拍圣天喜的肩膀,态度和蔼的看着他泪涕横流的脸,问道,“叛降浙兵里所有被俘的武官都在这里?有没有遗留的?”

    圣天喜只当保住狗命有望,急着在林缚面前表功,当即指出三名隐藏在普通士卒里的武官,有一人还是临清守兵的副营指挥。

    叛降的士卒最后多半还是给判充军,或许会连累子侄也给判充军,卫戍地方会更加的凶险与艰苦,但多半不会给直接杀了了事。武官跟将领们想保命就要费一番周折,高级将领还要看朝中有没有人替他们说话,但是现在一番皮肉罪是少不了的,冒充普通士卒,能少吃很多的苦头。

    三名叛降武官立即给从大牢里给揪了出来。

    林缚眯眼看着四十多名叛降武官,眼睛眯起看了一会儿天,才缓缓说道:“军功有所不足,林某人想借你们项上人头一用,对不住各位了!”挥手下令左右将叛降武官、将领都押出去用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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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黄河决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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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缚下令将叛降武官都拖出去用刑。

    “啊!”阳信知县张晋贤见吓了一跳,忙劝阻道,“未判而杀降将,对大人英名有损啊!留待兵部、刑部、都察院派员处置,他们的狗命也是保不住的,何需急于一时?”他倒不是替这些叛降武官求情,而是林缚擅杀降俘,给都察院的官员知道,必给弹劾问罪,对林缚的前程有极大的不利。张晋贤劝说林缚收回成命,将四十余降将押回大将,留给朝廷院部处置。

    林缚眯起眼睛,轻叹了一口气,说道:“陆都尉还停棺城里,我不能让他死不瞑目,邵武将卒以及济南、临清等地千千万万的亡魂尸骨都还未寒啊!”林缚打消张晋贤劝阻他的念头,“抬棺进城那一日,我就立誓,有生之年与叛将誓不两立、不共戴天。我今日不动手,说不定给他们神通广大逃了性命……”

    耿泉山、陈定邦等邵武将校,一起跪下来给林缚叩头,说道:“谢大人成全,都尉以及屈死的数千邵武亡魂也无憾了!赵金龙、周知众今日逃脱性命,他日也必遭恶报!”

    “你们都起来吧,这是我应该做的,你们替我从邵武军招募五十名刽子手行刑,”林缚将耿泉山、陈定邦诸将从地上搀起来。

    又与张晋贤解释道,“至于兵部、都察院以后要来追究此事,我一并承担下来便是。阳信刚解围,战事还在继续,我部休整后还要开拔追击虏兵。降兵躁狂不安,在城中监牢里心态不稳,欲图生乱,为保阳信不失,我从权处置将罪者处斩,以安民心,也没有什么不妥当的。”

    林缚这时候又问元鉴海,“镇国将军觉得是将他们放回大牢里,还是将他们干净利索杀了妥当?”

    “杀了妥当!”元鉴海对临阵脱逃浙兵之恨不在耿泉山、陈定邦等人之下。

    济南失陷,鲁王府数百口人都没有逃出来,也包括元鉴海的妻妾。虽然对妻妾感情淡薄,但害自己如此狼狈、凄凉,这些都是拜浙兵所赐,元鉴海自然不想让他们活下来,他恨不得将所有叛兵以及给俘获的民夫都拉出来处以斩刑,好惩戒后人不敢再叛。

    再说战事还没有结束,林缚率部离开,元鉴海还要在阳信暂住一段时间,他还真怕这些降兵在中生乱,阳信的兵力怕是难以弹压,这时将隐患去掉,自然是再好不过。

    “既然如此,虏兵之威胁还未消弭,唯恐降兵在城中生乱,阳信县请林大人杀降将,以儆效优、以安民心!”张晋贤毅然的拱手说道,要将擅杀降将的责任一起担下来。

    “带去北城,请全城百姓观刑!食百姓之食、衣百姓之衣,弃土而叛降者,下场便是如此!”林缚大手一挥,就此决定了圣天喜这些给吓得屁滚尿流、哭天喊地的降将的命运。

    诸甲卒也不管腥臭,如狼似虏的将这些叛降武官都押往北城。那里的泥地已经血水浸透,也不在乎多喷四十多人的血。

    为战事方便,为了收集守城用的砖石梁木,阳信县衙背面的屋宅几乎给拆了一空,形成好大一片空地。不过林缚拿后世的眼光来看,空地也就比后世的标准操场稍大一起,毕竟阳信城还是太小了。

    阳信战时共收容各地避兵祸的难民近三万,战时饿得眼冒金星,连续两顿加餐,又有肉食,恢复了些气力,关键是虏兵解围而去,再没有城破被屠的恐惧,满城百姓都心情亢奋,满心欢喜拥挤到北城观刑。

    林缚等人在县衙里简单用过餐,赶着正午时分到北城督刑。

    上北城楼,林缚还是请元鉴海与小郡主元嫣先行,毕竟元鉴海、元嫣代表宗室、代表鲁王府,他与阳信知县张晋贤、县尉程唯远跟着元鉴海之后,他们登上城头之时,满城百姓都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甚至已经有人高呼“鲁王千岁”。元嫣在初春的阳光下,容颜稚嫩,丽色清容,站在北城楼上宛如仙人,满城百姓更是伸长的脖子欢呼,当然也有欢呼声献给“林都临”、“张知县”。

    元鉴海感觉自然良好,仿佛这城便是他守下来似的,站在城楼上俯视满城百姓、俯视他元氏治下的万民。

    林缚不动声色的跟在元鉴海的身后,阳信城终于是守下来了,东虏也不可能会硬着头皮东进,鲁王府一系男性宗室,也就元鉴海一人存活,特别是元鉴海抵抗有功的情况,朝廷不论是赏功,还是告慰,都不大会剥夺鲁王府的王爵或者降等,元鉴海继承鲁王爵位怕是有八成把握。

    元鉴海、张晋贤分别代表宗室、地方官府说过一些告慰百姓的话,说了一些赈济上的措施,自然将江东左军将缴获物资悉数交给地方赈济民众的行为大肆赞扬了一番。林缚将奖赏民勇军功的事情略提了一下,就代表军方宣告叛降武官死刑,让小郡主元嫣到城楼里暂避,避免看到用刑时的血腥场景。

    阳信在战前就组织起两千余守军,虽说伤亡过半,但还有千余人仍保持一定的战力,经过此战,也有了很高的提升,守城以及维持城中治安、看管降兵都没有什么问题。午后,林缚见城中秩序恢复得差不多,便将他的指挥棚从北城楼撤了,正式宣告了阳信守城战的结束。林缚本人也搬到朱龙坡的驻营暂住,不再干涉阳信地方事务。毕竟阳信的地方体系还是完备的,知县张晋贤、县尉程唯远也表现出比同僚要出色的干才来。

    江东左军、晋中军、邵武军也都移驻到朱龙坡,除去伤病外,集结在朱龙坡营寨的江东左军近两千人,晋中军两百人、邵武军四百余人。

    午后诸军继续休整,林缚将江东左军所属的哨将、都卒长、旗头等差不多两百名武官都召集起来开总结大会。不管好的经验、差的经验,战后都要及时的总结,还邀请周同、耿泉山、陈定邦等将过来观摩。

    虏兵退去已经定势,接下来除了在后路尾随骚扰外,也没有什么大战好打,江东左军还是一支非常年轻的军队,林缚要考虑的事情还有很多。除了尾随追击虏兵外,还要想着如何使江东左军接下来会面临的种种问题。比起战场厮杀来,朝廷内外的冷箭暗枪会更加的凶险,但不管朝廷内外的风浪多么的凶恶,将江东左军铸造成精锐强兵并掌握在手里,就仿佛在狂涛骇浪里有一块坚定的礁石可以凭借。

    到黄昏时,战场清理才基本结束,阳信守城战共获虏兵级共计九百七十七颗,叛兵只割武官级,共获级八十六颗,击毙叛兵明确可计算的三千余人,捉俘降兵一千三百余人,捉俘助虏民夫六千七百余人,还源源不断的有民夫返回自。缴获粟米、谷物等粮食两万余石,草料九万围、木材、大车若干。粮草给烧毁近半,不然缴获更丰。缴获马匹远不及津海大捷,才五百余匹,兵甲的缴获则要远远好过津海大捷。

    莫纪本、赵金龙部都是整编制改降,东虏也不好意思将优良兵甲从两部将卒身上扒下来再赶他们到阳信来攻城送死,此战,守军击毙、捉俘叛兵差不多有五千人,特别是叛兵的尸体都给弃在阳信城周边,没有人理会,他们身上的兵甲甚至衣衫,都成为缴获的战利品。溃败时,叛兵为了逃命,更是将碍手碍脚的兵甲随手丢掉。

    枪矛刀盾共计六千余件,皮甲、合甲、组甲计有三千余件,弓弩一千余件。

    除了这些外,还搜集金银财货折银九万余两。

    入夜色,阳信知县张晋贤、县尉程唯远拿着缴获清单到朱龙伏驻营来见林缚。

    林缚在油灯下看着这份缴获清单,拿笔将捉俘民夫一项从战功里直接划掉,跟张晋贤、程唯远说道:“天气即将回暖,虏兵退去在际,但是就不意味着虏兵下回不会再来,燕山北的防线实在令人堪忧,地方不能不备武力。当然了,这也是地方上的事务,我不便多插嘴。枪矛刀盾及铠甲,我给阳信各留一千件,地方上战后重建急需骡马,这五百匹马也都留给阳信。”

    “老夫代阳信百姓多谢林大人大仁大义……”张晋贤说道,“林大人一切是在替地方考虑啊,令老夫心里敬佩。”

    “客气话不多说了,”林缚说道,“如今聚集在阳信的捉捋民夫及避祸难民有三万余人,青壮近半。战事没有彻底的结束,这些人一时间都还不能遣散。不能让他们饿死,地方上也不需要白白的养活他们,可以工代赈,可以役使修葺城池,修整道路。这次缴获金银九万余两及粮草若干,除了赈济、赏功所需之外,应该还能让阳信城墙都包上砖石再加高一丈,并在四门外修筑出四座瓮城来……来年虏兵若再入寇,阳信防守就能容易一些,只要军民一心,东虏入寇以掠获为目的,轻易不会强攻坚城的。”

    没有这些财货、物资,他们想要加固、加高城墙、修筑瓮城、整饬兵备绝不可能,阳信一年田赋丁税都不足万两银。张晋贤、程唯远也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感激的话,只是边听边点头。

    这时候,总哨官吴齐推门进来,看见林缚在屋里跟张晋贤、程唯远,匆忙说道:“黄河决堤了,前哨进入济河县西南角就现溃堤的大水漫来。虏兵退到济河后没有停留,而是与驻守济河的虏兵兵合一路往德州方向退去。虽然没有进一步的情报,但初步能判断虏兵南线主力已经退出济南,决黄河以堵南面追兵。现在还不清楚溃堤口在哪里,我派斥侯绕到南岸去侦察……”

    “这些畜生!”

    虽然林缚早就预料到虏兵会决黄河,但是事情真的生,还是气得抖,恨不得将手中笔掰断。

第56章 光复济南

    黄河决堤消息传回,林缚将诸将都喊到他的营帐来议事,也邀张晋贤、程唯远参加。

    营帐内大烛哔哔剥剥的燃烧着,散出松脂油的香气,挂在营帐内壁、差不多占了半片面的地图上,将燕冀平原及周边地区的城池、地形都大体的表述出来。

    帐内气氛凝重,林缚抱胸站在挂图前,蹙眉沉思,看到诸将都聚集了,才放下手来,说道:“黄河决堤,具体的决口在哪里还没有探出来,不过水已经漫到济河县西南了……”

    “日他娘的,”耿泉山恨骂了一声,“虏贼决黄河,恁的歹毒,要毁我朝根基啊!”

    营中诸将都愤恨不平,他们虽然取得阳信保卫战的胜利,但是无法阻止虏兵劫掠加破坏的战略。

    “26日前,虏兵南线主力还在济南一些,兵部派员到中州郡东北部约束勤王师,到现在,在太行山南麓并无大战消息传来。我预测虏兵南线主力携俘获西进晋中的可能性不大,其最大可能是从济南、德州、临清往邢州收缩,”林缚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指着地图,继续说道,“破堤决黄河,一方面是以水淹来封堵后面的追兵,一方面是意在破坏。按照这两个目标,又考虑到黄河此时水位枯浅,黄河决堤口应该是临清南、济南北多处。黄河到临清之东便是悬河、地上河,从大堤底部破口,可使大水从临清往北面倾泄,在平原府境内形成洪泛区。不仅封住西南面的勤王师,更重要的是将平原府境的漕路也悉数破坏掉……”

    此时水势不大,但是随着天气的转暖,河道解冻,而挖开的决口不能及时封堵,产生的破坏力会越来越大。特别是二月中下旬便会开始的黄河浮冰凌汛,破坏力是惊人的。

    也许随时下层河水的倾泄,上层的覆冰结构已经开始破坏,黄河今年的凌汛说不定会在下游先形成。凌汛一旦形成,在大量浮冰涌来的威胁之下,以现在的条件想要封堵决口的难度很大。

    虏兵南线主力拖到此时才回撤,也是算准了时机啊!

    “虏兵南线主力会沿太行山东麓往北,与北线主力汇合后再出关去?”周同问道。

    “多半如此,”林缚点点头,说道,“但是他们一路往北,最终的出关通道还有两条,一是走京西,从破边入寇来时路回去,一是走京东……”

    “虏兵走京东,会不会去津海?”周同问道。

    “很难说,”林缚说道,“按说涡口数寨不在他们的出关通道上,但是相距也就五六十里,处在虏兵主力扫过的边缘带上……”

    “大人,镇国将军求见……”辕门守值军官进来禀报。

    林缚并没有刻意封锁黄河决堤的消息,带着人将元鉴海迎进来;左堂贵也跟着元鉴海到朱龙坡营寨来。

    “听说虏贼将黄河挖开了?”元鉴海走进大帐,看到诸将以及张晋贤、程唯远等人都在,他也没有表示什么,便直奔主题。宗室子弟被限制参与地方军政,林缚在营中议事,邀请元鉴海参加只是礼貌,不邀请他参与也不算失礼。

    “是的,虽然还没有更具体的情报传回来,基本能肯定黄河从淮清到济南北的河堤多处给挖开,虏贼为了达到破坏之目标,又考虑黄河此时水位枯浅,虏济离开济南后应该集中破坏了北岸……”

    “那么说,虏贼已经从济南撤出了?”元鉴海问道。

    “很可能是这样,但是具体的情报需斥候回来禀报……”林缚说道,他能肯定东虏南线主力已经撤出,但是其会不会黄河南岸留殿后部队还无法确认。

    “那我代表鲁王府有请江东左军挥师西进、光复济南,此战以来,江东左军战功炳著,光复济南之功也应归入江东左军囊中……”元鉴海说道。

    林缚没有立即答应元鉴海,他此时更担心津海方面的安危,他现在需要更具体的情况,需要知道东虏南线主力从济南撤退的时间,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要诸军做好开拔的准备,最快等天亮有进一步消息,再做决定。

    东虏南线主力胁裹大量的被俘丁口,庞大冗肿,行进度快不了,从济南出,经过津海北部,也需要半个月之久;他这边轻装前进,又是走直程,到津海只要两天多一些的时间,时间倒不怕赶不及。

    林缚到后半夜视察过诸军准备情报后才回营帐稍作休息,拂晓时分,前方斥侯带回济南一带具体的情报返回,一同前来的,还有东闽总督岳冷秋的信使。

    这信使也不是旁人,便是奢飞虎妻室宋佳之弟、晋安宋家子弟、东闽总督府属员书办宋博。

    岳冷秋已经昨夜午时率军进驻济南,之前已经光复临清数城,东虏也恰如林缚所预料的那样,迫使捉俘青壮在临清南到济南北近两百里的北岸大堤上,在短短三四天的时间里,破了十几处口子。

    林缚才睡了一个时辰不到,给人从被窝里拖出来,在灯下岳冷秋在济南写就的信函,脑海里浮现出他阴冷狡猾的面容,心里窝火,恨不得当着信使宋博的面将信函撕个粉碎。

    “我知道了,请宋大人先去休息,待宋大人醒来,会拿到我给岳督的回复!”林缚冷冰冰的说道。

    “那就不打扰林大人了。”宋博行了一礼,才在护卫的引领下离开营帐。

    走出营帐,天亮渐次清亮起来,阳信保卫战的主战场就在东南方的眼前,宋博虽然赶了两百多里路有些疲惫,但是看到战场的情形,也忍不住精神振奋。东南方的谷原里,一具具的叛敌、虏兵尸体只是稍加整理,还没有进行殓葬,触目皆是,城头城门都是血与火的残痕,亲眼看过才能知道阳信保卫战的激烈以及阳信大捷的辉煌。

    姐姐在信里说林缚怕是李卓之后东南诸郡所崛起的最杰出人物,此时不显,乃时势不予其机,风云若起,化龙成虎易也。这话当真是一点不虚,济南一别才两个多月的时间,江东左军四战全捷、全大捷,阳信一战,更加阻止了虏兵东进的战略意图。立功之著,在万马齐喑的诸勤王师里,可以称得上如日耀眼。

    两个月前,谁能想到江东左军这支弱旅会屡屡创下如此奇功,谁能相信带领江东左军创下如此辉煌的会是一个二十二岁的青年?

    宋博回头望了一眼,林缚的身影给烛火映在营帐上,这是东虏留下来的牛皮帐篷,他看到林缚将桌上的东西狠命的摔到地上,没有什么声音传出来,心想林缚大概是将岳冷秋的信函扔到地上吧。

    的确,岳冷秋的行径多少让人觉得不耻。

    岳冷秋十二月初率东闽勤王师部分精锐战力离开济南西进晋中,实际并没有深入晋中腹地、绕道从太行山中段孔道出击扰掠入寇虏兵的腹肋、牵制虏兵,他们就整整在太行山东南麓的小城里停留了近一个月。

    上月中旬,看到朝廷和战大风向转变,也看到东虏南线主力继续进攻的势头减弱,岳冷秋便率军南出太行山,进入临清西南方向的鹤壁驻守。

    岳冷秋身为东闽总督,乃正二品地方大员,集结中州的勤王师将领官员,以岳冷秋地位最尊,其人又是楚党核心人物。一月中旬朝廷派使臣到鹤壁慰军,特旨委任岳冷秋总督集结于山东、中州、晋中等地的南线勤王师诸军,统一指挥南线战事,照理来说,江东左军也是岳冷秋这个南线勤王总督的管辖之下。

    看到江东左军在东线立下赫赫战功,岳冷秋却只会做这些投机取巧、争功夺利的小人事,宋博身为东闽总督帐前的一员,都为岳冷秋的所作所为感到羞耻,但是现实又是如此的可笑与残酷,光复济南的大功偏偏给岳冷秋捞了去,这阳信保卫战的功劳,岳冷秋作为南线总督,也要捞去一两分。

    耿泉山、陈定邦匆忙赶来;宋博作揖施礼,耿泉山、陈定邦冷冰冰的没有搭理他,径直走进林缚的大帐里议事。宋博看着他们含恨的眼神,对他们心间的愤怒却是能够理解,陆敬严战死,协守济南的邵武军几乎能称得上全军覆灭,为此要承担责任的岳冷秋摇身一变成为了南线总督、成为光复济南的大功臣。

    岳冷秋不仅对江东左军的运动方向指手划脚,还要求邵武残军接到军令之时就拔营回济南集结,这口气换作谁能受得了?

    林缚还可以恃功不受岳冷秋的牵制,耿泉山、陈定邦却是东闽勤王师的将领,没有陆敬严的庇护还敢违抗岳冷秋的军令,岳冷秋多半敢砍了他们的脑袋立威。

    过了片刻,阳信知县张晋贤、县尉程唯远也匆忙赶来,随他们而来的还有鲁王府的左堂贵。左堂贵倒不是给林缚邀来议事的,他是受镇国将军的派遣来请宋博到城中商议事情的。

第57章 北进侧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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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岳冷秋以南线勤王师总督的名义来信函要求江东左军挥师西进,伺机收复济阴、临邑、德州等城、并尾随扰袭虏兵,寻机继续歼灭一部虏兵。网址黄河决口形成的洪泛区虽然不是十分的广阔,但是在济南一线的南线勤王师却给堵住北上的道路,要沿黄河南岸东进先收复章丘,绕道到阳信来,才能绕过洪泛区。

    林缚可以将岳冷秋这纸命令当成狗屁不理会,战场瞬息万变,“将在外,君令有所不授”,何况岳冷秋只是临时总督名义。既然岳冷秋领兵光复了济南,林缚下一步就是挥师北进支援津海,避免涡口数寨给虏兵从京东地区出关时给顺道拔掉。

    只是岳冷秋还额外了一道军令,要求邵武残军即时开拔从章丘绕道回济南。

    耿泉山、陈定邦等人都是东闽治下直属将领,没有陆敬严这样有威信、有权势的将领的庇护,他们是无法对抗岳冷秋的。

    江东左军与邵武残军互不统属,对岳冷秋的这则军令,林缚也无法庇护邵武残军。

    外面的天色已经清亮起来,但是营帐里还点着巨烛,烛火映照在众人脸上阴晴不定、明灭摇曳。

    “请大人许密室议事。”耿泉山说道。

    营帐分内外,外间是议事大厅,里间是休息室,林缚让耿泉山、陈定邦随他到里间来。

    “大人,如今只有你能救邵武军!”走到里间,耿泉山、陈定邦一并跪在地上。

    “你们立即去投李兵部——你们只要不去济南,有阳信守战之功,想必岳冷秋也奈何不了你们,”林缚心想此时也只有李卓能庇护耿泉山、陈定邦等人,说道,“剿洪泽浦流贼,李兵部会用得上你们……”左尚荣身亡、长淮镇军在濠州覆灭,即使没有进一步的消息,林缚也知道此时必然是李卓全面主持江东兵事,防止江东势态继续恶化。

    “我们去投李帅,只会给李帅制造大麻烦。此外,我等生死是小事,”耿泉山跪在地上说道,“岳冷秋总不能公开砍了我跟陈校尉的脑袋,但是让邵武残军送死的事情,岳冷秋是干得出来的!我与陈校尉会去济南复命,给岳冷秋一个交待,但是邵武军就剩下这些兄弟,好不容易活了下来,我们不能带着他们去济南送死,恳请大人收留!就当他们都在阳信战死了!

    “好,”林缚想了片刻,就断然答应下来,说道,“便说邵武军在战前已给我拆散、编入江东左军作战,谅岳冷秋也不能奈我何。我先替你们将邵武军剩下来的这些将卒照顾好,你们先去济南应付岳冷秋……”

    “还有楚峥,他是都尉亲卫营指挥,他随我们去济南,怕是会给岳冷秋当场杀了。在济河给虏兵伏击时,楚峥为护都尉已经残了一臂,都尉临死前要他隐姓埋名,也希望大人能收留他。”耿泉山说道。

    大将死,亲卫不战死皆斩,亲卫营指挥不战死、诛其族!邵武军打得太凄惨,楚峥未必会给追究诛族的罪名,但是不要想岳冷秋有合理借口下还会保全他的性命。

    林缚点点头,说道:“我会安排好他。”

    诸事商议完毕,林缚让人将宋博请到营帐来,跟他说道:“岳督要我军挥师西进,追击虏兵、收复临邑、济河等城,我等深思熟虑,以为虏兵会从京东出关,应锐意进击津海,击其侧腹,我决意率江东左军北进津海,请宋书办代为跟岳督解释一二……”

    “宋某晓得。”宋博说道,心想只怕岳冷秋也没有指望林缚能依他的命令行事。

    林缚又说道:“邵武镇残部避入阳信时,只剩六七百人,为了保证阳信守城战力,我当时已经将邵武残部撤散编入江东左军,除耿、陈两名校尉外,邵武镇军已然不复存在。岳督要是坚持要邵武镇军残部去济南复命,那请岳督稍有些耐心,待战后我将邵武镇的将卒…从军中抽出来还给岳督。”

    “……”宋博讶异的看了林缚一眼,没想到他决定要庇护邵武残部。

    不过这个借口也难让人反驳,总不是以削弱江东左军战力为代价,硬将邵武军残部硬抽出来。岳冷秋真要撕破态度强硬起来,林缚也能咬死了不松口。这官司打到兵部去,也没有用,人都给江东左军吃进肚子里去了,还能再吐出来?

    何况江东左军的战功是如此的辉煌,什么事情总要偏袒江东左军一些。

    宋博只负责传信捎信,林缚有什么说辞,他只负责捎回济南,他才不会跟林缚起什么争执,还事事表现得很好说话。也知道岳冷秋抢功之举,会让真正苦战立下赫赫战功的江东左军诸将很不齿。对此,他也很无奈,但不奢望江东左军对他能有多亲近。

    事情便这么决定下来,耿泉山、陈定邦先随宋博去济南向岳冷秋复命,只带少量亲卫先走,其他人都随江东左军北进。

    周同率领的晋中军根本不受岳冷秋的节制,自然也是毫无疑问的随林缚北进,但是晋中军的出路问题也提到日程上来,周同也是愁眉苦脸,岳冷秋是心胸狭窄之人,郝宗成也不是心胸开阔的主。

    在全军开拔北进之前,林缚还有其他事情要做,他将阳信知县张晋贤、县尉程唯远请来,径直说道:“我希望捉俘民夫即时解散,每人寒衣一件、粮二十斤、铜钱千枚,之后去留都随他们,若是留在阳信,阳信也要以避祸难民视待,不能以捉俘民夫视待。另外,千余叛兵,我都要押送他们去津海……”

    岳冷秋率军北进,势必要从阳信借道,林缚不会傻到将被俘的民夫、叛兵都留给岳冷秋去砍头算成他的战功。这些事情不处理好,他还不能立即离开阳信。

    “都照林大人的意思办。”张晋贤、程唯远对战前避走、战后赶来争功的岳冷秋也极度的厌恶,阳信能保存下来,谁才是最大的功臣,他们心里最清楚,当初岳冷秋若留在山东,山东的形势也就不会有这么恶劣。

    “我问过楚校尉以及陆都尉身前还留下来的那些亲卫的意思,陆都尉停棺在阳信,不能随我们北上,他们要留下来给陆都尉守棺,”林缚说道,“还希望张大人、程大人代为照顾……”

    “阳信能否将他们留下来?”张晋贤问道。

    林缚知道张晋贤的意思,阳信现在地上兵备一千多兵力,虽然经过战火的考验,但是训练、作战经验远不如正规军,若是能将楚峥等军官、老卒留下来,对地方兵备的加强将是显著的。

    楚峥等都是陆敬严的亲卫,陆敬严战死,即使法外开恩,楚峥等人至少也是判流边充军。张晋贤、程唯远等人是阳信地方势力的代表,再说兵荒马乱的,他们自然有能力将十几二十人掩护好,林缚点点头,说道:“这个要问他们自己的意见,阳信要是能将他们留下来,我没有什么意见。”

    从江东左军、晋中军、邵武军这十多天的守城战表现,张晋贤、程唯远他们知道能将楚峥等人留下来,是对地方极有利的事情。即使事情败露会给问罪,但为了地方利益,为了下一次迎接虏兵的入侵,冒这些风险也是应该的。

    张晋贤、程唯远两人就没有再耽搁,立即照林缚的意思去准备。

    林缚将诸将喊来,吩咐周同道:“我们押送叛兵北上,很可能会遭遇小股虏骑骚扰,我决定由你率部先行,担任前锋,掩护我军左前翼。前探距离以二十里为宜,再将斥侯放出十里许……”

    又与周普说道,“降兵北上的编伍是个大问题,我决定即时给降兵放枪矛刀盾等军械,你从军中抽调一百名有能力的老卒出来,临时担任都卒长、旗头。行军时,以你与赵青山率部掩护左右,邵武残部我来亲自统领,一起为中军;宁则臣率部掩护左后翼。”

    捉俘降兵里的武官都给砍了脑袋,将捉俘降兵的组织体系彻底打散,放兵械、临时编伍都不是什么大问题,但是这么一支临时军队的士气跟战斗力弱到成渣,很可能给虏骑一冲就成溃兵。眼下最要紧考虑的事情,就是途中万一与虏兵生遭遇战,不能让这些溃兵冲击到本阵。掩护在里侧,虚张声势倒是好的。如此一来,伤病都移到朱龙湾登船,他们沿海岸线北上的兵力粗粗的看上去也将达到四千人。

    林缚让诸将都去准备,争取在天黑之前就离开阳信北上。

    今日天晴,夜里很可能是个好月色,就能在夜间行军,强行到沧县北,就有零散的坞寨可以依托,行军相对又将安全许多。虽然风向不利,船北行不易,但是津海南下接应的船只,明天午后也会出现在沧县一带海域。

    黄昏时分,诸事准备齐全,伤病也早在午前移往朱龙湾登船,此时怕是已经到朱龙湾了,侦哨、斥侯也放出二十里外,林缚翻身跨上马背,使周同率骑兵先行,他与周普、赵青山也随时率部拔营,留宁则臣部殿后,满城百姓也多都聚北城相送。

    看着跪了一地的满城百姓,林缚也是硬着心肠不吭一声,元鉴海等人站在北城楼上送行,小郡主元嫣瘦小的身子远远看去就在城头的一株鲜丽的迎春花,林缚朝着那边微微一笑,与出城相送的张晋贤、程唯远等阳信官绅拱手作揖,便勒了缰绳拨转马北上了。

    林缚这边的大军一开拔,那些守在朱龙坡未散去的民夫,就一起跟了上来。

    阳信方面虽然给他们放了衣食及路费,但是他们绝大部分人的家乡还都陷落敌手,没有光复,也无处可去。

    有些人自以为有门路的,留在阳信等战事彻底的结束再回家乡去,大部分人本来就是贫穷佃农。经此大劫,家人要么给掳走,要么给杀害,要么逃难异乡、失散怕是今生再难相见。他们中大部分都已经家破人亡,一件寒衣、二十斤粮、一千枚铜钱又管什么用?

    再说他们也担心留在阳信会给地方上清算。

    江东左军虽然将他们捉住,但是这两天供食供衣,今日又使阳信给他们寒衣、干粮及路费,在溺水的人的心里,江东左军、江东左军主将林缚无疑就是狂涛骇浪中的救命船,除了跟着江东左军北上,还能有什么好的出路?

    这么多的民夫形成流民潮在后面跟着,严重影响行军度与阵形,林缚起初派人驱赶了两回,只是这些人散而复聚,就跟着大军后面。

    林缚不得以使周同率部先行去津海,对涡口这样的小城寨来说,有两百精锐赶到,是很有力的支援;将宁则臣、赵青山部都调到左翼掩护大军,他与周普、敖沧海带着大军与四五千驱散的民夫一起缓慢的往津海行进。

第58章 军功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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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缚率军初九日从阳信出,一直到十四日才到津海南的涡口。

    岳冷秋率南线勤王师主力动作也不慢,三万步卒东进章丘,绕过黄泛区,从阳信借道,十四日收复德州。东虏南线主力已经撤入保定府南,东虏殿后骑兵由那赫雄祁,差不多约有万余骑留在邢州监视南面的岳冷秋部,迫使岳冷秋部不敢过分逼近叶济尔汗亲自率领的南线主力。

    对于东虏来说,这次收获已经足够丰富,安全的满载而归才是其根本目的。其监视津海的骑兵增至八千人,但没有在津海南动会战、攻城夺寨的意图,林缚率众抵达涡口,监视涡口的东虏兵马即往北收缩,避免接触的意图很明显。

    即使这时能肯定东虏南北两线主力汇合后会从京东地区借道撤出关外去,林缚在津海也难有什么作为了。

    包括江东左军、晋中军残兵、邵武军残兵以及地乡坞寨武装以及捉俘降兵,在涡口、长芦、青齐三寨地区集结的兵力差不多也有万人,但是真正能出寨野战的精锐也就五千人左右。这些兵力协守涡口、长芦、青齐三寨足矣,但是要在野战中击溃东虏监视津海的这八千骑兵却难。

    东虏北线主力同时也从京畿西移至京畿东面的蓟州、宁河一带,距津海也就百余里。

    大同、宣化、蓟北三镇的勤王师主力共六万精锐屯驻于京畿东的香河、三河等地,眼睁睁的看着虏兵南北两线主力于十九日在蓟州南合兵后继续胁裹着三四十万青壮丁通过京畿东部地区。

    那赫雄祁率领的殿后骑兵也撤出河间府青县西境,加快与虏兵主力汇合一起出关的度。

    岳冷秋率部进入德州之后就迟缓了许多,一直到十九日才北进收复邢州。

    二十二日,阴沉了许久的天空到黄昏时开始飘起小雨,这是津海入春以来的第一场雨。林缚在营帐里公文,初时听着从帐篷边沿滴下的雨滴声也没有觉察到是下雨了,还是孙尚望从涡口寨过来找他,站在营帐帘子外脱**的雨蓑引起林缚的注意,林缚才注意外面下雨了。

    “下雨了啊!”林缚将笔搁在笔架上,伸着懒腰,走到营帐外,走到遮棚下看着淅淅沥沥的雨,角落的那些浅雪给雨水一浇,也无踪影了。

    “呵,这雨落了快半个时辰了,你才有知觉,”孙尚望说道,将塘抄递给林缚,“虏兵主力已经到昌黎了,那赫雄祁部也撤到蓟州北了,应该这两天就会出关了,宁河也已经给郝宗成部收复,津海算是彻底平稳了……”

    “今年春天算是能安心的渡过一段时间,但是入秋之后呢?”林缚蹙眉忧心说道,“东虏此番入寇,损兵折将不过万余,但是给他们捋夺走的人丁约三十余万口,青壮应过十万,此时还有近两万降兵……虏兵撤出关去,留下的这烂摊子要怎么收拾?谁来收拾?”

    孙尚望也黯然一叹,他的妻子、长子及兄嫂都给捋走,老父、老母及幼子给虏兵杀害,只有次生及侄子在沧南大捷后撤往即墨,此时还在即墨,距家破人亡也不差多少。

    林梦得手遮着额头走过来,看到林缚手里拿着塘抄,接过去就在站在营帐前翻看,说道:“这几天风向一起利于南行,葛爷他们应该差不多到崇州了吧?”

    “算时间是应该早到了,”林缚看到观军容副使刘直在大营外探头探脑的,不知道有什么事情,见他没有过来,也就没有理会他,跟林梦得站在营帐遮雨棚下说话,“南行容易、北行难,要等他们再回来,差不多还要再等上一个月……”

    林缚率部抵达津海之时,郝宗成写了一封亲笔信托刘直捎给他,要江东左军不可再浪战,一切都以将虏兵送出关外、不再生变为要。

    没有京畿勤王师的主动进击配合,在津海又由观军容副使刘直的牵制,林缚也知道江东左军的牙齿就算再锋利,也咬不动虏兵主力,遂紧守津海门户,放弃北进追击虏兵的努力。

    既然没有打会战的可能,林缚早在十六日,就使葛存信将大批缴获的口外马、军械、金银财货等物资以及需长期休养的伤员往崇州转移。

    四次会战,不计算轻伤伤愈归队的,随林缚从江宁一起出到燕南的三千新卒战死者过四百人,伤员一千一百余人。前后三次从沧南、津海补充兵员约一千二百人,这一千二百人中,战死二百人,伤员近六百余人。

    江东左军战斗减员比率过5o。

    在沧南、津海补充的兵员,战死者会在沧南、津海安葬,伤员会在涡口休养,再决定去向;其他战死者尸体以及伤员以及邵武军残部四百多伤员都运往崇州安葬或休养。

    除了留下东阳号外,林缚将其他六艘千石船及两艘五千石船都遣回崇州。

    突击运兵时,一艘千石船载人载马载军械可硬塞进半营的兵力,长程海航就不能这么瞎搞了。

    以一都队甲卒加船工、水手、杂役近百人为千石号的标准编制,五千船为主力战船,以一哨队甲卒加船工、水手、医官、杂役约两百五十人为标准编制。南行六艘千石战船、两艘五千石战船,共编加强护卫营甲卒八百人,以曹子昂为营指挥。这八艘船除了护卫甲卒及船工、水手、杂私及随船医官外,主要是运送伤员跟牺牲在燕南的士卒的尸体以及除了一些轻便、不占地方的军械物资外。

    此外还专门跟登州海商雇八艘运马船将一千两百匹口外马运往崇州。

    口外马在南边的售价奇高,一匹口外马是普通骡马的十倍甚至几十倍价格。

    跟后世有钱人或当官喜欢高档轿车显示身份一个道理,在江宁、维扬、平江等地的大商贾,也将出行马车视为身份的标志,身为大户人家,却没有几匹像样子的好马是要让人看扁的。一匹口外骏马在江宁、维扬买出上百两银子甚至数百两银子的高价都是相当正常的事情。

    就算将这些口外骏马卖掉很让人心疼,但是养不起啊,精心伺养一匹口外马一年需二十四石粗粮、三百六十围草,加上其他种种开销,一年总要吃掉二十两银子。

    林缚只打算保留一个营的骑兵编制,由周普这个昔日的流马寇来当营指挥,其余的口外马都运到崇州、维扬、江宁等出售,换回银子弥补军资上的亏空。

    林缚在津海只保留八百匹口外马,普通骡马也有一千两百多匹。

    由于河间府也极需畜力,江东左军沿海港驻营,没有后勤上的压力,林缚只保留了两百头普通骡马,将多余的骡马都转让给河间府地方。

    这次倒没有白给,也没有永远白给的道理,再说这次买单的多为地方上的乡绅,他们急需要骡马进行春耕、重建家园,在南方一头普通骡马才值七八两银子,在津海由于大量的骡马给东虏抢走,需要激增,价格翻了一倍也供不应求。

    不过相对于林缚在军资开销上的大手大脚,近千匹骡马也仅仅使林梦得肩上的担子稍轻了一些。

    “有件事要你说哩,”林梦得拉着林缚走到营帐里,孙尚望知趣的走开,林梦得说道,“津海大捷,分给的地方四百级功,你晓得大公子拿去换了多少银子?”

    “多少?”林缚问道。

    “边兵以防御退敌为主,获级极难,以领千卒计,获级十颗积功晋升一级,这是兵部给出的赏功标准,”林梦得说道,“你说这一颗级值多少钱?”

    “那我该升多少级啊?”林缚笑了起来。

    “不说玩笑话,”林梦得正色说道,“刘直要买级,他不敢跟你商量,大概看我好说话,开出价,生蛮级一颗二十两银子!”

    “有些级,兵部已经计功了……”林缚疑惑的问道。

    “这个不要用我们担心,郝宗成搞不定兵部,也不会通过刘直开出这个价来,”林梦得说道,“此外,津海大捷以及阳信大捷不是还没有上报吗?”

    林缚盯着营帐外的雨,郝宗成等人为了掩饰及怯弱无能,竟然想到买级蒙混过关,他盯着淅淅沥沥的雨看了一会儿,跟林梦得说道:“你去给刘直回话,生蛮级二百两银子一颗,少一文免谈,要是同意这个价,我们可以让一千颗级给他们!”

    林梦得嘿然笑了笑,他就欣赏林缚这狠劲,价格直接翻十倍,不宰郝宗成这些阉臣、庸将宰谁去?一千颗生蛮级才二十万两银子,算是便宜给他们了。他们就算是填进一万条人命,都不可能获得这样的战功。

    林缚不知道岳冷秋在南线会捞多少战功,实际负责北线勤王师的郝宗成为免脸上太难看,二十万两银子,他是掏得起的,也掏不起,蓟北、宣化、大同诸镇的将领身上也是有足够的油水可刮。晋中军的问题还是个头痛的问题,要妥善处置晋中军残部的问题,郝宗成是最大的阻力,这时候卖级给他,也算是留条后路。

    再说林缚手里太缺银子了,战死受伤者的抚恤就要大笔的银子,这些银子他又不能凭空生来。

    奖功或许会升他几级,但是朝廷是个吝啬鬼,不会有多少赏银的,以后江东左军的粮饷如何解释,也是个大问题。级能换银子,即使是跟郝宗成这样的角色做交易,林缚也只有捏着鼻子认了。

第59章 婚事与政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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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说,不知道该不该我说……”林梦得迟疑了许久,低声说道。

    “梦得叔什么时候跟我这么生分?”林缚笑道。

    外面下着雨,营帐里光线昏暗,林缚看着林梦得神色凝重的脸,知道他说的事情非同小可,不然以他们之间的关系,也不需要拿这些话来垫底,挥了挥手,让营帐里的护卫都退了出去。

    “那我就说了,你要是听了心里不喜,便当我胡言乱语说屁话……”林梦得拿火镰子将油灯点起来,将油灯放在桌案上,眯起眼睛,似在酝酿要说的话。

    林梦得替林族在江宁主事多年,养成说话、做事都要深思熟虑一番、显得有些慢腾腾的坏毛病,林缚也不管他,拿了一封公文,边看边等他说话。

    “在你看来,楚党足不足倚恃?”林梦得问道。

    “数月来楚党在朝在野,如何作为,你也有目所睹,我将诸人都遣退与你密室议事,问我这句话作什么?”林缚反问道,“不过江东左军虽积有军功,根基却浮,暂时总是要托庇于张相、汤公与顾大人……”

    “那我就直言了,”林梦得说道,“待东虏退去,朝廷召你入京述功是当然之举,你的婚事必成公议,这可由不得你自己做主。你心里是想迎娶一个宗室之女,还是大臣之女?”

    林缚脑海里浮现出薰娘那惊羞美丽的模样,随即又想起苏湄。

    若是仅从个人角度来考虑,薰娘当然是良配,才情、品貌、性子以及当世婚娶中最被重视的因素:家世,无一不佳。

    只是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在北上勤王之前,甚至可以说是在暨阳之战前,河口就有议论他与薰娘婚事的风声传出,顾家始终不动声色,他们什么心事也是一目了然的。

    虽然才短短半年多的时间过去,势态却展到今天的地步,大概跌破所有人的眼球。

    林梦得话里的意思很清楚,此番入京,他尚未婚娶的事实必成为公议。无论是张协、汤浩信还是顾悟尘,会压制他与岳冷秋的矛盾,将他、将江东左军牢牢的绑在楚党的战车之上,为楚党冲锋陷阵。无论是升官赏爵加以笼络,都远不及姻亲来得可靠、亲密。

    不管是顾君薰,还是其他楚党要员大臣的什么女儿,张协、汤浩信都有足够的能耐通过崇观皇帝的口定下林缚的婚事,林缚又有什么借口拒绝?

    恐怕是开口拒绝之际,就是与楚党绝裂之时。

    若是答应婚事,不论是江东左军、集云社内部,还是朝野舆论,都会更加坚定的将他看成楚党的中坚分子。

    林缚当初在济南,千方百计的想联络陆敬严,一直到陆敬严战死沙场,都没有与他正面说过一席话,林缚视为今生之遗憾,还不是受楚党声名之累?

    战后,楚党在朝中的权势,更得到进一步的巩固,但是真正的有学之士难道就能认为楚党在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

    江东左军根基还浅,但是北进燕南赢得的声望不会弱,此时虽然还无法脱离楚党,但也要保持住若即若离的关系才对。

    即使不能疏离,但也不能更亲密。

    林缚想到这事,就觉得头疼得很,揉了揉太阳堂,问林梦得:“这大概不是你一个人想跟我说这话吧?”

    “子昂他们都觉得我跟你亲近些,赶着鸭子上架,让我跟你说这件事,”林梦得说道,“这件事情不能拖到进京后再去考虑怎么解决啊!”

    “我又有什么办法,”林缚心里叹了一口气,他心里有柳月儿、有小蛮足以,盈袖还不能暴光,所谓成不成亲,都不大关心,没想到他的婚事拖到今天,就拖成不是他一人的事情了,看来曹子昂等人都不想这边跟楚党的关系太密切,是啊,每个团队都自己的核心利益,摊手问林梦得,“总不能让我在涡口随便抢个姑娘成亲吧?”

    “在济南时,孙家姑娘也在军中,你知不知道?”林梦得问道。

    “孙家摆明了不想趟这潭浑水,再说婉娘对我是什么印象,你总不能让我成亲后,后院天天起火吧?”林缚无奈的说道。

    “前后势态不同,在江宁时,顾家可是铁了心不想将薰娘嫁给你的,你这时候还有这个把握?”林梦得反问道,“孙家姑娘是个识大体的女孩子,也许之前对你是有些误会……成与不成,总要试一下才知道。”

    无论是林梦得,还是曹子昂、周普、敖沧海、宁则臣等人,甚至营帐外的孙尚望以及江东左军及集云社、集云武卫的骨干成员,他们都只认同林缚,都把江东左军、集云社、西沙岛视为一个独立的势力团体,他们不认同楚党、也不认同官府,也不认同当今的朝廷,他们理想中的主母,不是那种贤良淑德、躲在深宅大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他们更希望站在林缚身边的女子是那种有胆略、有见识、关键时刻能稳定后方的女子。

    拿当世士大夫的标准来说,孙文婉当真不能算良配,身世低微,女孩子舞刀动棍,性子又野,还插手河帮事务,但对林梦得、曹子昂、周普、敖沧海等人来说,这些都不是缺点。

    林梦得见林缚闷声不响,试探的问道:“你要是觉得可行,我就告病闭门休养几天?”

    林缚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说道:“你路上小心一些,我让马泼猴带一队骑兵护送你,不过这事不要强求……”

    林梦得松了一口气,笑道:“要是这事不成,我婆娘家还有一个外甥女,相貌不错的……”

    林缚苦笑着挥手让林梦得离开,将孙尚望喊进来商议事情。

    蓟州城外,军营连绵起伏,夜雨,雨滴打在冷灰色的枝条及营帐上,噼哩啪啦的作响,数十匹快马快的驰进军营。

    郝宗成双目狭长,稍尖的下巴粘着三屡假胡须,他以监军名义实际掌握了蓟北军的指挥权,身穿青色衣甲,红盔就搁在书案上,拿着一封公文在灯下阅看,在营中还颇为自律的他看上去有些威严。

    听着入营的马蹄声,似乎直到中军帐前才停下来,郝宗成忍不住皱起眉头,正要派护卫去看谁这么没有规矩,营帐外守值的护卫进来禀告:“刘大人从津海过来了……”

    听到刘直过来,郝宗成便知道上回密议的事有希望,也不责怪刘直骑马冲进他中军帐的过失,让护卫将刘直请进来。

    “小的刘直叩见左侍常大人……”刘直进营帐来就给郝宗成叩头请安。

    “滚起来吧,坐我身边来。”郝宗成见刘直眉眼间有笑意,也笑着让他坐到自己身边来,将营帐内护卫遣走,“事情办得怎么样?”

    内侍省设左右侍常二人,从三品,右侍常一职常年空缺,作为崇观皇帝还是皇子时的贴身太监出身的郝宗成得崇观皇帝信任,一人独掌内侍省大权,此时更是直接掌管蓟北军的军权,总监北线诸路勤王师,与南线的东闽总督岳冷秋分庭抗礼。

    内侍除左右侍常外,此外设少监二人、内侍官四人,皆从四品,下属掖庭、宫闱、奚官、内仆、内府、内坊六司,刘直在内侍省是官居从六品的内侍伯。

    营帐里没有外人,刘直自然是称呼郝宗成的内侍省官名。

    “林缚那龟儿子,说起来要把人气死,级他倒不是不肯卖,一颗二百两银子,还一千颗取整不零卖……”刘直观察着郝宗成的神色,将与林梦得私下议定的事情说出来,怕郝宗成对这个价格不满意,他也没有敢额外虚夸,“兵部赏功,一颗级也才二十两银子,左侍常大人没有压他的价,已经是给他面子,林缚这龟儿子真是不知好歹啊。”

    “要是他答应二十两银子一颗级,还真不如将级都交给兵部核功呢,”郝宗成看着摇晃不定的营火,吸着冷气说道,“二百两银子也有些夸张了……”

    “就是啊,这龟儿子就不怕江东左军太显眼,惹得诸军都妒恨毁之?左侍常大人的好心,他偏偏不能体会,我恨不得捋起袖子跟他干一架!”刘直夸张的说道,他见郝宗成脸上的神色倒也不是特别的愤恨,又小心的说道,“林缚还说其中有两百颗级是晋中军拿出来出售的……”

    “……”郝宗成沉默的看着烛火看了一会儿,忍不住问刘直,“难道林缚真以为他能将晋中残军连骨带肉的都吃下去吗?”

    “依小的在河间府所见,林续文颇为笼络那些残兵败将,不过那些残兵败将内部对楚党的看法不一,还有些分歧,”刘直说道,“晋中残兵在津海、阳信也确实立下不小战功,依小的愚见:左侍常大人此时追责他们,怕是给别人留下不利的话柄?”

    “林缚贪财又贪势,总比什么都不贪好对付,难不成还怕他们反了天去了?”郝宗成说道,“你去回复他们,这个价我接受了!你在营中先歇一天,我将银子拨给你带去津海……”

    “是不是见到级再说银子?”刘直问道。

    “我就不信一个小小的都监敢黑我的银子!”郝宗成冷声说道,“他要是个好交易的人,你在江东左军不怕与他搞好关系,想必他有求于我的事情还不少!”

    让人送刘直去偏帐休息,又将他在蓟北军中的副手喊过来:“蓟北军打到现在,才获级四十颗,丢人丢到家了。告诉那些龟孙子们,一颗生蛮级四百两银子。不要等老夫追究起避战畏敌的责任时,再到老夫营帐里哭爹喊娘。老夫不是他们的爹,也不是他们的娘,老夫只认级功!这事做得隐蔽一些,不要给兵部与都察院的人觉察到,不是又要费一番口舌!”

第60章 偏师奇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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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亭位于昌黎县北,距临榆关约二十余里,这里是蓟北镇所属的一座军寨,如今已经成为东胡汗王叶济尔的驻营。

    虽说江南早就是初春天气了,昌黎、临榆等北地,风霜仍寒,夜里下了雨,清晨时还是积了一层薄冰。

    “龙口关到临榆关之间的边墙已破了四处,可供我军挥师北还,叶济尔你先行!”大亲王叶济罗荣是东胡汗王叶济尔的大兄,他与三亲王叶济多镝坐在叶济尔的下,与叶济尔诸军中诸将商议出关事议。

    东胡诸部出布伦山,叶济罗荣十五岁就随其父天顺可汗征战南北。三十年,战功彪炳,也是东胡权势最重的亲王,手下直属铁骑就有五千余,此番入寇为北线统帅,统领四万骑兵牵制越朝的燕京守军以及北线勤王师十余万众。

    天顺汗王早年家之初,妻妾曾给敌人捋去。其妻给救还后过了八个月就生下叶济罗荣。按习俗从敌人手里救还的妻妾所生头子都要杀掉,天顺汗不知何故,一时手软没有将叶济罗荣杀掉,还将其与诸子一视同仁的养大、使之领军。

    虽然叶济罗荣在相貌上与天顺汗很相肖,但是仍避免不了血统之疑,再加上叶济罗荣擅战、不擅民生,天顺汗临死前,与诸王公大臣合议将汗王传给声望更高的次子叶济尔,而没有传给叶济罗荣。

    也由于这种特殊的关系,诸将议事时,也只有叶济罗荣会直呼叶济尔的姓名。

    叶济尔翻看手里这枚从鲁王府缴获的精美玉璋,听着到叶济罗荣要他先行,笑道:“我留下来殿后,你与多镝分东西线出关。事情就这么定了,你们不要跟我争了……”

    临榆关是南朝第一重关。即使蓟北军大量抽调到京畿勤王,临榆关一带的重寨险关仍然屯有两万精兵,携三十余万丁口北还,还除了要考虑后面的追兵外,还要考虑临榆关守军的动向。

    虽然从龙口关与临榆关之间,破开数处边墙,地势仍然险峻,不利大军通过。相对的,左亭西的海冰仍积有好几尺,还没有开始消融,从海岸延伸出去四五里远,车马行人走其上皆可,但是走左亭西,绕出关去,又容易受到临榆关守军的出塞侧击形成溃兵。

    叶济尔决定除了殿兵部队外,主力还是分两路出关:一路由叶济罗荣统帅,从边墙破口出关,以重兵夹峙临榆关诸要寨,使守军不敢出关作战;一路由叶济多镝统帅,押送俘丁走左亭西海冰绕过临榆关出塞。

    叶济尔不敢让叶济罗荣留下来殿后,就怕他在大军安全出关后会率偏师奇袭津海。

    叶济罗荣见叶济尔一副不容商量的样子将领兵诸事确定下来,生气的头扭向一旁,知道自己有什么心思从都来瞒不过心眼多的叶济尔,但是心里的窝火如何能消除?回去之后如何跟那颜、那图真的父母交待?难道说破边南寇获得大捷,那颜、那图真不小心在南朝丢了性命?

    叶济罗荣不甘心啊,他之前有督北线之重责,不能为一己之仇乱了大局的部署,派兵监视津海诸寨,甚至勒令将领不得接战,但是大军安全出关之后,他完全可以率一路偏师给江东左军一个教训!

    叶济尔以不容置疑的姿态使诸将退去安排出关事宜,将叶济罗荣留下来,语重心长的说道:“你什么心思,我明白,但是偏师远袭攻寨,你有几成胜算?难道要我大东胡的雄鹰再折去一翼,以增加竖子林缚的威名吗?”

    “若无胜算,陷济南之后,你为何又使多镝率兵攻阳信?”叶济罗荣不服气的质问道。

    “从宁津堡之败以来,我铁骑强于野战、拙于攻城是睁眼就能看到的事实,但是陈塘驿大捷以来,诸将又失于轻率,”叶济尔说道,“你我若是安心关外,这也无不可,但是南朝暗弱,实有问鼎之机。步战及攻守之术,我军不得不加强啊。江东左军的崛起,是很让人意外,我开始也有所疏乎,约束诸将不力,给江东左军连续捕获战机。你我要看到,在南朝江东左军仍然只是微末,在沧南、津海诸战皆败之后,我仍然使多镝率军攻阳信,事实上也没有抱太多获胜的希望。也许是有这样的心思,也就注定了阳信攻不下来,但是我的初衷也不是要将阳信这座可有可无的小城攻下来。江东左军的战术、军制,雄祁也有详述,你应该知道江东左军是我们学习步战、攻守战极好的范本,所以阳信就有打一打的意义……”

    “但是阳信败得也太惨了!”叶济罗荣说道。

    “晚败不如早败,”叶济尔说道,“若有堂堂对战的机会,我不会阻止你率军去跟江东左军对战。即使败,也不会溃败,反而是学习对手、提高自己的良机,但是以偏师入敌之重围而袭之,若败,则是全军覆灭之败……我怎能让你殿后?”

    叶济罗荣不得不承认叶济尔说的不错。主力出关后,他率偏师袭津海,能攻陷还好,若受挫回撤,那些个平时视他们如虎而唯恐避之不及的南朝军队会一哄而上来捡便宜。

    叶济罗荣愤恨不平的捏拳砸桌子,他心里不甘心啊:江东左军只不过三千弱旅,那颜为东胡新秀,战败身死;那赫雄祁也是东胡老将,却连败三战,累帖木儿被生俘;叶济多镝也断了一腿。前后四战东胡男儿损兵折将近六千,要是加上给击溃逃亡的降兵,兵力损失近两万。

    从战略上来说,这次破边入寇是绝对的大胜,十万兵马破边,四个多月,转战千余里,兵力折损不过万余,捋人丁三十余万口,最终还有两万余降兵随他们出关。东胡经此一战,实力会得到极大的加强。但是与江东左军四战皆败,这个事实就仿佛一驼马屎堵在众人的心口,让大家怎么都兴奋不起来。

    败在江东左军手里也太惨了一些!

    “这个林缚,”叶济尔从桌案后撑手站起来,“若仅仅从他治军作战的本事来看,要比当年的苏护还要厉害几分。宁津堡之败,还可以说父汗当时失之大意,但是阳信攻守战,不是三弟去,换作你跟我去,又有几成把握能攻下?”

    叶济罗荣微微一怔,但是认真想来,阳信还真是不好攻,就算有充足的时间,最好的办法也不过是将阳信里的守军与民众围困饿死,心里再不愿,他也收口不提率军殿后之事。

    津海涡口与昌黎左亭直线相距三百多里,中间还隔着蓟州、宁河等重镇。

    林缚在涡口还没有想到东虏大新王叶济罗荣有率偏师奇袭津海的念头,虽说战事暂时的渐渐远去,却肩上的担子却没有轻一分。

    江东左军将营寨驻在海塘下的淤地里,东阳号作为林缚的座船还留在津海。除了东阳号之外,在津海停泊的都是从登州等地聚集来的海船;受江东左军所托,往来山东与津海之间,运送粮食等物资。

    奈何山东的海船多为双桅甚至单桅,三五百石的载量都要算上大船,三五十条船,总载量也就万石左右,借风力而行的航也远远不如南方的复式纵帆。关键是战时,大量的难民涌入山东东部、南部地区,山东济南府、平原府等府县也都陷入,使得山东境内的物资也紧缺,使得山东的粮价大幅升高,民不聊生。

    林缚回到东阳号上休息,他倒是习惯风浪的摇摆,在船上反而睡得安稳。燕南经此大劫,大越朝经此大劫,至少要大半年的时间来恢复元气,但是各地千疮百孔,根本就不容朝廷从容不迫的来恢复元气。

    山东、燕南以及京畿等地的民生是个大问题,给破坏掉的漕路更是一个大问题,燕山防线也是一个迫切解决的大问题。

    东虏此次入寇,证明燕山防线太单薄、漏洞太多,不加弥补,东虏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乃至无穷尽的入寇直至将大越朝在北方的根基彻底的摧毁掉。

    燕山防线的漏洞要怎么弥补,弥补这些漏洞要花多大的代价,这也是极为头疼的问题。

    林缚心想这些问题也许轮不到自己去关疼,但是自己的婚事却必须要为头疼的。

    曹子昂、林梦得等人的意见很明显,楚党太不得人心,不要说别人,就是周同、杨一航、马一功、耿泉山、陈定邦这些他们要极力拉拢的人,对楚党无不含恨在心。不跟楚党保持一定的距离,如何将他们拉拢过来?

    孙文婉。

    林缚对孙文婉没有什么深刻的印象,要是能由着自己的脾气,他当然想娶苏湄,但是诸事能由着自己的脾气来倒好了。

    大概林梦得、曹子昂他们也想不到什么合适的人选,才病急乱投医想起孙文婉来,毕竟西河会也是值得拉拢的对象。

    早知如此,当初就直接娶柳月儿为妻好了,寡妇改嫁也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至少不至于拖到现在,让自己陷入两难的境地。他躺在床上,仍不由的想:将柳月儿扶正有无可能?或者应该派人将林梦得拦下来。

    “咚咚咚!”舱门给人从外面敲响。

    “进来。”林缚依坐在床头,不知道这时候还有什么事情,看见林梦得、曹子昂推开舱门进来,倒没有想到林梦得还没有上路,笑问道,“怎么了,梦得叔过来要让我送行啊?”

    林梦得老脸一红,知道林缚对给他逼婚的事情还是心有不满,但是没有办法啊,好些事情必须考虑前后的因果跟利益,林缚的婚事已经成为一个重要的筹码,这个筹码不能给别人利用了。

    “梦得怕是走不了了,”曹子昂说道,“昌国失陷了。”

    “啊!”林缚仿佛给雷击中的狼一样,从床头跳坐起来,“什么时候的消息?”

    昌国县乃后世的舟山群岛,昌国失陷,唯有失陷于东海寇之手,也就意味着东海寇在平江府东南海域获得一块稳定的、区域又足够大的前进基地。

    昌国的地形优势要远远过西沙岛,在奢家在背后支撑,东海寇在昌国聚集三五万兵马都不成问题。

    江东、两浙能够忍受在东南腋下有一支兵力达数万之巨的强敌?

    要在江东、两浙备重兵以防东海寇,已经千疮百孔的大越朝,又有多少财力能够在江东、两浙海防线上备重兵?

    林缚才觉得问题真正的严重起来了。

    “昌国是八日之前失陷的,”曹子昂苦笑道:“不过,梦得走不了的是因为另一桩事情,朝廷刚刚向东南诸郡颁了一道很奇怪的特旨……”

    “朝廷给东南诸郡的特旨,跟梦得叔走不走得了有什么关系?”林缚疑惑的问道。

    “这是刚刚从京中传回来的抄件,”曹子昂将一张纸递给林缚,“这是十六日就颁下的特旨……由于特旨是直接通过通政司传各郡的,河间府也没有抄件,我们得来晚了好几天。”

第61章 特旨之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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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诸郡漕粮都需在四月上旬之前运抵燕京,不然诸司都以失职、渎职罪革职问处?”林缚接过特旨抄件,看过上面的内容,吓了一跳,直接质疑该抄件的真实性,“会不会抄写些有失误,朝中怎么可能下这样的特旨?”

    “我刚看到抄件所写,也怀疑是不是抄写时有误,但是各郡漕粮的入京期限都有明确规定。山东免漕,应支漕粮赈济南、平原府;中州在十一月下旬有大批漕船给冻在德州卫河段,后德州被东虏攻陷,大量漕粮悉数落下敌手,监漕副使革职查办,特许中州郡司延缓一个月启运漕粮入京。除了山东、中州之外,江东漕粮是需要最早入京的,时限就定在三月下旬之前,不可能多处时间都抄错,两浙、江西、湖广、淮上、西秦以及川东比江东都是缓十日到二十日……”曹子昂说道,“应该不会抄写有误……”

    “朝廷如此迫切的需要调粮入京?”林缚问道,他给这样的特旨吓了一跳,脑子有些僵硬。

    “燕京给困四月有余,在京畿作战的军队十数万,逃入京畿诸县的难民也有三五十万,再说京畿、燕南大量的粮草给入寇东虏掠走,怕是燕京已经开始闹粮荒了……”林梦得说道。

    “粮荒啊……”林缚倒吸了一口凉气。

    往年秋冬时,虽然不是漕运的旺季,但是山东与中州两郡借着距离京畿地理位置最接近的便利,每年秋收后就会第一拨赶在河道冰封之前将漕粮运往京畿地区交漕,缓解京畿地区秋冬季的粮荒及诸边镇军食紧缺问题。

    此外,在河道冰封之前,还会有大量的粮商运粮入京牟利。

    去年十月初,东虏就破边入寇。那个时节,山东、中州甚至西秦等郡刚刚在秋粮上市后组织运漕,大量粮船就堵在德州、临清一带观望形势不敢北上。

    到十一月中旬,燕冀平原大寒,冰封千里,许多运粮船就直接给冻在河道里进退不得。西河会派出支援江东左军后援的船只也给冻在德州,只不过林缚果断命令林梦得、孙文炳等人弃船南撤到济南汇合,避免不必要的人员损失。

    东虏南线主力攻陷德州、临清等地,这些船舶与船舶里本来要赶在冰封之前运往京畿的粮草,自然都成为东虏的缴获。

    东虏侵入燕南,将燕南三府摧残成为荒地,燕南民众除了南逃,就是北逃,往东是大海,往西是太行山阻断。京畿包括燕京,本身就丁口百余万,加上涌入的难民,虽然没有准确的统计,说有一百五十万人嗷嗷待哺是一点都不夸张的。

    单单这两个因素就使京畿地区在开春后形成严重的粮荒。

    还有一个更关键的因素就是宣化与蓟北两镇的军食问题。

    大同边镇驻军军食所需要的粮草主要从晋中郡输送,对京畿地区的粮食供应不构成压力,宣化驻军的军食一向都由京畿供应,变化最大、最剧烈的是蓟北军。

    陈塘驿大败之前,蓟北军还占据临榆以北的辽西地。驻军实行军屯,颇有成效,军食所需粮草基本能自给自足。

    陈塘驿大败之后,蓟北军退守临榆一关,丧失关外大片军屯良田,军屯几乎全部废止,每年就需要从京畿额外供应百万石粮草,使得京畿的粮草供应一下子吃紧。由于陈塘驿大败才过去两年多时间,燕京的粮草吃紧问题还没有足够的时间去解决,便又赶上东虏这次大出兵入寇。

    说京畿地区开春就闹粮荒,一点也不出人意料。

    “特旨如此迫切的从各郡调粮,应该是京畿地区开始闹粮荒了。”曹子昂说道。

    林缚他们之前就能预料到战后燕京地区粮食供应会吃紧,粮食价格会暴涨。

    早在十六日之时林缚就使葛存信率船队回崇州,除了将缴获物资及伤员运回西沙岛外,就是要他们从海路运粮食到津海来牟利,但是没有想到京畿已经开始闹粮荒了。

    “京畿地区的粮荒程度,怕是只有户部官员或主持户部的次相张协心里才清楚,”林梦得说道,“不过以特旨里这么严厉的语气,怕是京畿地区的存粮只能支撑到四月上旬。”

    “但是黄河给东虏挖开好几道口子,”林缚说道,“从临清到德州的漕路都给毁了,除非能给河帮的漕船装上翅膀,不知道江东的漕粮打死都不可能赶在三月下旬之前运到京畿——张协怎么可能给顾悟尘出这个难题?”

    林缚见曹子昂、林梦得看着自己,省悟道:“你们是想说岳冷秋在其中搞鬼?”

    “除了他,没有人能够捣鬼啊,”曹子昂说道,“我与梦得分析,也认为他的嫌疑最大,毕竟黄河决堤之事,除了我们之外,就岳冷秋心里最清楚。他若是在公函里将黄河决堤的灾情往小里说,完全能让张协及户部官员判断失误!”曹子昂又将手里另一封抄件递给林缚,“你看这份塘抄,这是十二日工部往山东郡司、济南府使地方组织人手封堵黄河决口的公文,看到这份塘抄时,我们当时疏乎了,没有注意到这里面的玄机——济南失陷,山东郡司是给一窝端了,济南、德州、临清诸城也才刚刚收复,即使临时委派了官员,但是要地方这时候组织人手封堵黄河决口,能组织多少人力、物力出来?工部怕真是忽视了这次黄河决口的灾情!工部对黄河决口灾情的判断失误,除了岳冷秋,还有谁能误导?恐怕山东郡司、济南府这时候还抽不出人来去关心黄河决口的问题。”

    “这个畜生!他连楚党同僚都坑!”林缚恨得直拍桌子。

    林缚只是七品都监,没有奏事之权,前几次派信使到燕京报捷也是逾越,不过毕竟是获得大胜,这种逾越是朝廷能够给容忍的,也可以说是特许的。

    从阳信归来,其实不待刘直提起,林缚就有出售级换养军银子的心思,阳信之捷就没有再逾越到兵部上奏,刻意的拖着。再说朝廷使刘直为江东左军观军容副使,江东左军在序列上就受郝宗成节制。林缚对郝宗成没有什么好感,黄河决堤之事,也只跟刘直简略的提了一提。想来刘直也没有将心思放在上面,再说刘直要将黄河决堤的事情上奏上去,还是要通过郝宗成、通过内侍省。内侍省未必会高兴替工部、户部捉这个耗子。

    林缚没有重视这事,他以为黄河给东虏决堤之事,岳冷秋会向朝廷专事呈奏。

    这本是岳冷秋南线勤王师总督的职责,毕竟这么大的事情,岳冷秋不可能、也没有胆子隐瞒不报。

    岳冷秋没有胆子隐瞒不报,但是有胆子往小里说。

    毕竟东虏决堤之时还是二月初旬,天气尚寒,黄河冰下存水尚少,破堤后,看上去灾情并不严重。岳冷秋即使如实汇报,那时的洪泛区也才一二十里宽。与往年、特别是夏秋汛季的黄河决堤一漫就是数百里的大灾情相比,的确不算严重。

    随后岳冷秋率军北上进邢州,黄河决口之事就成为山东郡司、济南府地方的责任,跟岳冷秋没有关系。

    济南府诸县都给攻陷,官僚体系给彻底摧毁,想要短时间里通过地方将黄河具体灾情如实上奏,几乎是不可能的。

    就算东虏破开的都是小口子,但济南府刚刚收复,地方上混乱一片,要是岳冷秋只顾抢军功、袖手不管黄河决口事,地方上根本就组织不起人手封堵决口。就像曹子昂所判断,这时候地方上甚至还没有官员来得及去关心黄河决口的问题,林缚也不觉得意外。

    时间进入二月中下旬,天气转暖,黄河水量逐渐加磊,冰层融化又形成凌汛,黄河决堤的灾情会逐步的加重,加重到无法收拾的地步。即使岳冷秋率部进入邢州府,洪泛区就在邢州府的南面,岳冷秋也应该知道这个情况。

    工部、户部在这时候仍然错误估计了黄河决口的灾情,促使朝廷形成使诸郡限期交漕的决议并下严旨,要说岳冷秋没有故意看顾悟尘好戏的心思,林缚打死都不信。

    这种特旨,林缚只能等通政司抄件下来,岳冷秋身为东闽总督及南线勤王师总督,朝中在拟旨之前说不定会派人询问他的意见,下旨之后,也会第一个抄送给岳冷秋阅看。

    从十六日颁特旨,到今日已经过去七日,岳冷秋依然保持沉默,率部闷头北进,要说他没有坏心思,林缚打死都不信。

    岳冷秋什么心思,林缚大体也能揣测到,岳冷秋是防备顾悟尘的迅崛起来顶替他在楚党、在朝中的地位。

    为一己之私欲,视国事如儿戏,岳冷秋之奸滑,林缚还闻所未闻。

    “眼下要怎么办?”林梦得问道。

    林缚痛苦的皱起眉头,既然岳冷秋刻意隐瞒灾情,他这边又疏乎了没有将灾情及时上禀,顾悟尘身在江宁,根本不可能知道黄河决堤灾情的严重性。特旨给江东郡司、给他施加的压力,江东郡司与顾悟尘自然会直接转嫁到负责运漕的西河会等河帮身上。

    漕粮无法及时运抵京畿,拖到四月上旬,京畿彻底断粮、闹粮荒闹出大乱子,即使有种种苦衷,西河会等河帮以及救灾不力的济南府地方也会作为替死鬼给推出来平息众怒,这几乎是必定无疑的,甚至连顾悟尘自身都难保全不给问罪。

    “特旨是八百里加急,应该在三天前就到江宁,诸河帮漕粮早在入冬之前就准备就绪,应该是接到特旨的当日或次日就船,”林缚说道,“我们也没有什么良策,立即准备快马,一是派人往江宁给顾悟尘报信。其二,梦得叔你亲自进京见汤浩信,行踪要隐蔽。这时候怕是张协都不一定能够信任!另外,立即给我备马,我去见大公子!”

    汤浩信有子,但无大才,顾悟尘是其婿,断没有出卖顾悟尘的道理,但是张协就难说了,说不定张协开始担心顾悟尘威胁他的地位了、要在这事给顾悟尘吃一个跟头。

    林续文带一千乡兵去收复河间府城去了,人已经走了四天。

本书来自|陆k中文网第62章 林族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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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河间府城河间县在津海涡口西南近两百里外。

    雨夜驿路湿滑,但要比天转暖后冻土消融、尽是泥泞陷足软地要好走得多。

    林缚在众护卫的簇拥下骑快马而行,他近两年来苦练骑术,到现在也算是精擅骑术,夜里冒着小雨心急赶路,光线又十分的昏暗,只能借着路面比周边田地稍亮一些的反光辨认路面,这一路上从马背上摔下来好几次,摔得鼻青脸肿。赶在天光大亮时抵达到河间县,衣甲都给泥水浸得跟叫化子似的。

    诸护卫的情况也不见得比林缚好多少,他们在途中又没有地方换马,好几匹马到地方就直接趴窝里站不直脚,不知道要调养多少天才能恢复过来。

    河间县是府城所在,也是河间府最大的城池,一城一池,在内城外也有廓城。林缚勒马停在廓城外,无论是廓城还是内城都给挖塌了好几段,露出巨大的丑陋豁口。

    这不是东虏在攻城时挖塌的。根据难民的口述,东虏是从西城门攻破河间县的,城门给虏兵撞开,城中守军即告崩溃。在攻陷河间县后,东虏才驱赶城中丁壮将城墙挖塌好几段。不单单河间县如此,几乎所有给虏兵攻破的城池都遭到如此的破坏。

    除了城墙遭到彻底的破坏外,城中到处都是给纵火烧毁的痕迹,几乎能纵火点燃的都给点着过,县衙、府衙给破坏得最为彻底,连烧不透的墙也给额外的推倒。

    河间县想要一两年内恢复旧观,是很难做到的事情,关键也没有这么大的财力支撑。

    朝廷顶多拨几万两银子给河间府应急赈济,现在还一粒银锞子不见踪影,单就将河间县恢复旧观就不止要十万两银子,而河间府十一县此次一齐陷落,没有一县能够全城。

    燕冀平原本身就是中原最重要的产粮区之一,燕南三府身处京畿的腹心,给破坏得这么彻底,再加上漕路断绝,已经不是拿元气大伤来形容了,可以说是元氏皇朝脖子套着的一根绳索顿时给收紧的三分,连喘息都困难了。

    林缚越发感到督漕特旨诱发的危机会异常的严重,要是朝中现在一点其他的准备都没有,完全依赖江东等郡的漕粮赶在四月中旬之前到京,京畿就真的在四月中下旬就彻底断粮。京畿因漕粮不能及时运达而断粮生出大乱,就算有种种借口与苦衷,被牵连进来的人都会给追究罪责。

    “什么事情这么急?”林续文得报,带了几名扈从匆忙赶回来,看到林缚及诸护卫的肮脏样子,吓了一跳,“看你们这身样子,雨天赶夜路,多好的骑术都要吃苦头啊。”

    “你先看这个,”林缚让护卫散开,挡住不让路人接近听到他与林续文的谈话,将督粮特旨的抄件递给林续文看,问道,“你之前有没有看到这样的抄件?”

    “……没有看到,这种发往他郡的特旨,抄不抄送河间府,都要看通政司的意思,通政司那边,我还没有时间派人去打点,”林续文将抄件接过来,初看还不觉得有什么,越琢磨越不是味道,诧异的说道,“漕粮根本不可能在四月上旬之前运抵京畿啊!”林续文长期在工部任职,算是难得的技术型官吏,对黄河水道、漕运河道的特殊性质比较清楚。

    黄河在临清、济南破口段已经是地上悬河,在黄河水势逐渐加大的开春时季,要封堵决口决不是易事,必须要在上游临时截流改道,下游才能组织人手修复大堤。此外,黄河大水下泄,泥水俱下,势必将洪泛区的漕运河道摧毁、淤毁,接下来还要修复、清淤漕运河道。不花大力气折腾大半年,这些工作根本完不成。关键现在济南府、平原府给摧残得一塌糊涂,数百名官吏或捉或杀,几乎给一窝端掉,怎么去组织人手?

    林缚将京畿闹粮荒以及岳冷秋可能隐瞒灾情的推测说给林续文听,林续文听了倒吸一口凉气,唉声叹气道:“朝中分党、党内分派、派里分系,这本是官场上的常态。汤公年事已高,顾大人重返仕途时间也短,本没有资格自成一系,遂楚党上下对顾大人扶持有加、亲切和蔼,此时,势态已经是截然不同了……”

    “按你这么说,一切都是江东左军的军功立得太显眼了?”林缚苦笑问道。

    “……我这样的外行也知道‘兵不贵多、贵在精’的道理,岳冷秋焉能不知?”林续文叹道,“再说东阳乡勇与江东左军系出同源,在江东的表现也相当不俗,顾大人有两支强军做后盾,焉能不惹人忌恨?”

    “这自家人拆台还真他妈的快!”林缚吐了一句脏话,没有什么读书人的斯文,“倒是想到这么快。”

    林续文老脸一红,林家对林缚的防范与戒备,不是林缚装作看不见就真的不存在,他装作没有想到这点,继续说正题:“这一次,江东左军立下大功,顾大人即使不会再获实质的晋升,加学士衔或从二品的散阶授赏也应该有的,看上去没有什么实惠,但是确实有了入朝列入相位的资格……另外,我从燕京出来时,朝中曾有大臣在殿上公开议论迁都之事,虽然这样的议论给圣上严厉申斥,但是还能制止人心里不想吗?”

    林缚除了叹气还能有什么表情?

    江宁为留京,自然是迁都的第一选择,顾悟尘此时看上去还不具备入相的实际资格,但是真要迁都江宁,已经在江宁、在江东站稳脚的顾悟尘就成为真正的实权派人物,这种实权与影响力的抗衡,可不是名义上的官职能拿来形容的。

    顾悟尘也许没有取代岳冷秋在楚党里地位的心思,但不能保证岳冷秋不提防啊。至少在楚党内部,岳冷秋与次相张协的关系更为密切,不仅是同乡,还是同年进士及第,在翰林院也长期共事,更是儿女亲家。

    认真说来,顾悟尘一系,也可以说是东阳一系的影响力其实也不小了,顾悟尘已是江东郡的实权人物,林续文也是正四品右都佥御史兼督河间府兵备,这次又获委知府事实职,掌握河间府军政大权,林庭立掌握东阳乡勇、林缚掌握江东左军,关键是江东左军这次赢来的声望很高。

    顾悟尘之前的快速晋升,别人多少还会质疑他的能力与资历,如今有江东左军的战功作注,对顾悟尘的这种质疑自然也烟消云散。要是时局进一步糜烂下来,说不定朝野以及宗室会有人盼望顾悟尘出来主持政局——这才是出相的人望基础。

    林续文眯眼看着林缚,迟疑了片刻,才说道:“老十七,有句话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大哥请说,我们兄弟间还有什么不能言的?”林缚说道。

    “兵部主事杨枝山与陈信伯倒不是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可知道?”林续文说道。

    “这个倒不清楚。”林缚摇头说道。

    “杨枝山与陈信伯的门生司天监少监姜岳是同乡,姜岳这人在西秦党里是个怪胎,只知道研习天文、历法、农事,其他事悉不关心,与同僚接触也少,要不是姜岳是陈信伯的侄女婿,旁人也不会把他视为陈系官员——”林续文说,“杨枝山回京后,给我捎来一封信,很突兀的提到姜岳邀他喝酒一事,你以为这里面隐藏怎么的意思?”

    要是将顾悟尘这层外剥去,林家即使无人在朝中占据高位,但已成大越朝第一等的势族,至少在残酷的党争中有待价而沽的资格。

    眼下没有人能影响到林缚对江东左军的掌控力,观军容副使刘直根本就是一个摆饰,刘直自己也清楚的知道这一点,所以很安稳的从不干涉江东左军军务——林续文知道林缚出于种种顾虑,没有直接拉拢晋中军残部,但是林缚对晋中军残部的影响力已经达到使晋中军残部甘受指挥调动的程度,林庭立及林族子弟对东阳乡勇的控制,也非顾悟尘能比。

    很显然,林家离开了顾悟尘,根基依旧坚实,但是顾悟尘离开林家,就成了空架子。

    林缚长吁了一口气,问林续文:“大哥有没有给杨枝山回信?”

    “这么大的事情,我能不跟你商量?”林续文说道,“要不是岳冷秋闹出这一招,我都不想提这事……”

    “你我兄弟也没有什么话不能说的,”林缚语重心长的说道,“大越朝如今是千疮百孔的一艘船,楚党也好、西秦党也好、吴党也好,你我也好,都在这条船上。就在这条船外,东虏与奢家是一大一小两条一心想将整条船都吞下去的恶鱼,大哥,你说我们应该怎么办?林家总是要大哥你来做主的!”

    林缚这么说,林续文当然高兴,但他心里很清楚,朝廷或者说楚党能轻易的将他从右都佥御史兼督河间府兵备事、知府事的位子上拿掉,换别人来干,不用担心有什么后遗症,但是想要剥脱掉林缚对江东左军指挥权,就要认真考虑能不能承受种种的损失、甚至要考虑可能会引起的反噬。

    同样的,林续文想要在右都佥御史兼督河间府兵备事、知府事的位子真正的站稳脚,这时候最主要的不是依赖楚党,而是依赖林缚,依赖驻在津海涡口的江东左军以及林缚在河间府赢得的巨大声望。

    除了之前的物资支持外,林缚在河间府的声望使得林续文在河间府备兵、备荒、备粮、收复失城、安置难民诸事都极为顺利,地方上乡绅势力也相当的配合。至少林续文调动、使用乡兵,就没有感到有碍手的地方,要没有林缚在河间府打出三次大捷来,地方上怎么可能将乡兵势力拱手相托?

    “你这么说,我心里就豁亮了,”林续文说道,“眼下最紧要的,是这个难关要怎么渡过去!我是不是要直书奏事,要朝中收回督漕的成命?”林续文主职是正四品右都佥御史,种种情报都可以随时奏报中枢。

本书来自|陆开中文网第63章 开海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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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续文说要上书直言奏事,林缚摇了摇头。要是能由着性子来,他恨不得将岳冷秋抓到跟前来抽两巴掌再说,但是将矛盾直接捅开,对眼下风雨飘摇的时局又有什么好处?

    大越朝是艘千疮百孔的船,要是这时候船沉了,最可能得益的不是旁人,而是将燕南、鲁北等地摧残得面目全非的东虏。

    “我已经让林梦得秘密进京去找汤公了,”林缚说道,“朝中怎么安排,汤公应有定策。现在最关键的不是收不收回成命,而是京畿的粮荒如何解决!解决了粮荒问题,督粮特旨的危机自然也就不成为危机。”

    “不单是漕运河道不通的问题,”林续文长期在工部任职,对水利之事十分的在行,分析道,“平原府境内的河道淤毁,天气渐暖,形成的灾情是极难控制的。黄河泄水以及从太行山流下来的河流都无法顺畅的东流归海,其地成泽,道路也必然不通。眼下能想到的办法,其一是从晋中调粮,走太行山孔道,不管代价多高,总不能让京畿断粮;其二就是走海路从山东运粮援京;其二,尽可能将驻军调到容易得粮的沿海地区就食,缓解京畿粮食供应的压力……”

    “大哥果真是经世致用之能臣,我来见大哥,也是为能听到这三策而来,之前疑惑、困顿,此时豁然开朗……”林缚说道,“大哥上书中枢直言奏事,不需提督粮特旨之弊端。这个盖子谁要捅谁捅去,谁要掩盖也随他们去掩盖,我们只做我们认为对的事情。奏请中枢从晋中调粮、暂开海漕及驻军迁往沿海有港口之地就食这三策,大哥可上书直言。朝中采纳这三策,对大哥也有利;不采纳,也于大哥无损……”

    要说林缚鼻青脸肿的雪夜赶路赶过来没有一点成熟的想,林续文自然不信,不过听林缚这么分析,直言奏事献解决之策,比揭盖子得罪人,手段优劣之差天壤之别,林缚在政/治上是成熟的。

    “行,我立即早拟奏章,老十七,你在这里,正好替我参谋。”林续文说道。

    “那我就勉为其难给大哥当参谋了……”林缚笑道。

    林缚很注意在言行上对林续文保持相当客气跟尊敬的,虽说林庭训死前立幼子为林族之主,但是十岁幼子根本主不了事,林氏本家的主意还是大公子林续文来拿,世事飘零、乱世之季,宗族的团结与稳定比什么都重要,这个道理,想来林续文也是明白的。

    林缚又说道:“实际上,除大哥所言三策外,解决京畿粮荒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时间实在紧迫,京畿存粮很可能只能维持到四月中旬,每个时辰我们都要争取,断不能等到京中形成决议后,我们再有动作。拖一天,不知道会有多少人饿死京畿。眼下涡水水势还不大,我以为应立即组织人手截流开河,拓宽河道使通卫河,改善涡口到京畿的通航条件,这将是海漕最大的一个瓶颈……另外,要立时在涡口建大粮仓准备存粮。海路运来的粮草在涡口存仓,只要津海存有足够的粮草,距京畿也就两百多里路,无论换小船或换车马走陆路运往京畿,都要容易得多……”

    “这样啊!”林续文知道这不是一封奏章解决事情的问题,而是要他将手头的其他事情都停下来,将河间府所有能调动的资源都集中拓宽涡水河道、修筑运粮驿道、修建储粮大仓这三件事情上来。

    做这样的决定,当然有政/治上的风险,同样的,做大事必须有决断的魄力,林续能以弱冠之龄冉冉崛起于江淮、鲁北、燕南,决断之魄力,亦远非同龄人能及。林续文沉吟了片刻,说道:“好,拟好奏章,我便与你一起回津海……”

    京畿闹粮荒并非只缺一万石、两万石粮,而是缺数以百万石计的粮食。

    京畿要负责解决宣化、蓟北两镇十万边军、八万禁中守军及三四万匹军马的给食问题,仅维持这么庞大的军队,一年军食加上运途耗损,就需要三百多万石粮。

    燕冀平原是重要的产粮区,以往京畿需粮,燕南、鲁北五府能解决一部分;今年不但不能指望从燕南、鲁北五府调粮,还要调入大量的粮食赈济两三百万难民。一加一减,更是使京畿的粮荒雪上加霜、火上添油。

    林缚现在还不清楚京畿粮荒到底有多严重,但就是在漕粮运输最低潮的年份,京畿也要从外郡调入约三百万石粮食。眼下外郡的漕粮都给阻在燕南以南,最低的估计,今年也要调入三百万石粮食才能渡过粮荒危机。

    以载量十石的马车计,三百万粮食需要三十万大车、六十万匹骡马、三十万名车夫来运输,这么庞大的马车排成一长列,行走在驿道上,前后将形成约五六千里的长队。

    以载量二百石的内河漕船计,三百万粮食需要一万五千艘船、三到六万名船工,也许额外还需要数十万计的拉纤夫,排成一列行在漕运河道,前后也将近千里长的长队。

    漕运大概是大越朝每年都要进行的最壮观的工程了。

    大危机总是多重因素集中暴发才形成的。

    林缚与林续文没有直接从河间县返回津海,而是坐马车北上赶到卫台。

    涡水河在这里与卫河相通。

    卫河是燕南、京畿段内河漕运的核心水道,从太行山中段引水,宽一百五十步到两百步之间。林缚赶到卫台,看到卫河两边都是石坝子河堤,植得杨柳,两边还有通往京畿的宽敞官道。由于离平原府有一段距离,从这里还看不出卫河受到黄河决口灾情的严重影响。

    从卫台往北的卫河通航条件极佳,千石粮船直接通行都没有问题。

    关键涡水河是勒紧脖子的大瓶颈,通航条件很差。

    林缚与林续文在卫台没有停留多久,就沿涡水河往东行,他们就是要实地走一走,亲自掌握涡水河通航条件的一手情报。

    从史册及地方志记载来看,津海涡口是当年开海漕时最重要的一处中转海港。当年新开挖的涡水河几乎是均宽六十余步,常年水深都在一丈以上,两岸河堤植有杨柳护堤。大型海船将漕粮运到津海靠港转舱,换三四百石载量的内河漕船走涡水河转卫河进入京畿。最繁盛时,舟楫相连,几乎能将整个涡水河以及涡口港都遮闭掉,一年转输四五百石漕粮一点都没有压力,毕竟河段短,才五六十里。

    很可惜,海漕就兴了五年就因为种种原因给废止,迄今已过去百余年。

    没有官府力量的涉入对河道进行长年维护跟治理,只是从卫河引水的涡水河一年比一年淤浅。中间也发生好几次破堤洪灾,对河堤的破坏更是严重。如今不要说千石巨舶了,就是百石载量的中型内河漕船都因为怕隔浅而很少进入涡水河了。

    涡水河航道深浅是内河转输条件的最重要体现,自然也决定着涡口作为中转海港的繁荣程度,涡口沦落到今日,也只是渤海沿岸众多小型渔港、商港中的一座,并无出奇之处。

    即使在涡口积存再多的粮食,以此时的涡水河通航条件,一年也顶多能往京畿输送二十万石粮。走陆路的成本太高,再说燕南三府给摧残一空,也找不到足够的骡马。但是到万不得已的地步,使人推独车轮运粮进京也要做。

    由于要实地考虑河道,林缚与林续文在路上耽搁了两天,一直到二十六日黄昏才回到津海涡口。林梦得已从燕京返回,他得信林缚返回涡口,匆忙出寨子来迎接,跟林缚、林续文说道:“汤公过来了,午后才到,现在就在寨子里……”

    林缚没想到汤浩信会亲自出京来津海,与林续文赶忙进寨见汤浩信见面。

    汤浩信已经是七十一岁的高龄,须发皆白,脸上都是黄褐色的老人斑,眼睛不大好,天时已昏暗,堂内燃起松烛,汤浩信的眼睛给青烟薰得眼睛红涨,正揉眼睛时,看到林缚与林续文进大堂来。

    汤浩信是第一次见林缚,看他这般模样,又跟林续文并肩而行,便知道是他,朗声说道:“英雄出少年,英雄出少年,悟尘有你这么一个得意门生,今生也无憾了!”拉过林缚的胳膊,仔细端详他,又笑道,“好相貌,真异人也!不愧是我楚党后起之秀。”

    “汤公过誉了。”林缚谦然笑道,他去河间县找林续文,在泥水摔过几跤,条件如此恶劣,又没有什么换洗,离开这三四天就没有好好的洗漱过,脏得跟叫化子似的,衣甲也看到原来的颜色,这能叫好相貌?照着河水,林缚都觉得自己面目可憎。

    楚党得势时,汤浩信已经是六十九岁高龄,推荐得意门生张协担任副相,他只有担任太子少师及文渊阁学士等闲职。

    “也不多说寒暄话了,这位是工部主事陈靖唐,续文认识,”汤浩信挽着林缚的胳膊往大堂里走,“你们猜测不错,京畿存粮即将告罄。从津海重开海漕,你们最快几时能准备就绪?”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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枭臣介绍:
退伍军人谭纵含冤而死,英魂不散,意外回到一个陌生的历史时空中去,成为东阳府林家刚考中举人、性格懦弱、有些给人看不起的旁支子弟林缚。
还没来得及去实现当一个整日无事生非、溜狗养鸟、调戏年轻妇女的举人老爷梦想,林缚就因迷恋祸国倾城的江宁名妓苏湄给卷入一场由当今名士、地方豪强、朝中权宦、割据枭雄、东海凶盗等诸多势力参与的争夺逐色的旋涡中去。
不甘心做太平犬,也不甘沦落为离乱人,且看两世为人的林缚如何从权力金字塔的最底层开始翻云覆雨,在“哪识罗裙里、销魂别有香”的香艳生涯中,完成从“治世之能臣”到“乱世之枭雄”的华丽转变。
枭臣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枭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枭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