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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登王台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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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敌驱甲骑冲来,弓弩射杀无力,两都队穿插上来拦截。人马皆铠甲,又是最壮实的口外马,连人带马加披甲,差不多六七百斤,仿佛一座座移动的小山横装过来,飞矛盾车虽有一定的阻滞作用,但是奈何敌甲骑以死力相冲,八辆飞矛盾车给冲翻踏裂,负责推车冲突的十六卒给传导来的巨力震得吐血不休,躲避的躲避,只有一部分人能来得及取下车上的刀盾对抗,但是敌甲骑冲势不减,连人带马撞来,人给撞得横飞出去。陌刀与刺枪对虏兵甲骑的杀伤力也大幅给削减,虽然陌刀手仗着坚甲奋勇前突,但是人力再雄健,也比不上人马合力横冲直撞,阵列给冲散,后面穿轻甲的刀盾手、枪矛手就敌骑长刀挥舞下纷纷倒下。

    拦截的两都队给完全冲溃、冲散,死伤惨重,也只将虏兵甲骑十余人杀下马来。

    站在中军本阵台车观察控制整个战局的曹子昂见虏兵甲骑冲势甚锐,难以抵挡,心里想将帖木儿放走,还会再战的机会,但不能冒本阵给击溃的风险,命人击锣,使前列的都队阵列都散开。

    虏兵甲骑驰过来,与帖木儿轻骑汇合。由于轻骑散得很开,堪堪陷入各自为阵的混战之中,所幸甲骑来援,将侧后的压力冲散掉,缓了一口气,但是甲骑与轻骑混成一片,也就失去冲击力。

    帖木儿起了杀性,不肯回撤,看见侧后没有压力,前面的敌阵也单薄了许多,便要甲骑与他一起冲击江东兵阵列,将这路江东兵杀溃,他们就能取得战场上的主动权。

    曹子昂在本阵看得清楚,待敌甲骑失去威胁最大的冲击力之后,又命人击急鼓,散开的甲卒闻鼓声忽又重新聚集起来。飞矛盾车不足,便以重盾扛敌骑俯身攻击,以枪矛攒击,以陌刀劈击,以长刺竹枪横扫,尽量将敌骑纠缠住。冲散的步骑又迅在两翼重新集结,准备重新投入战斗。

    这便是将编制细到五卒的一处优势。

    在混乱的战场上,要将打散的十五人重新聚集起来,就算训练再精良,也要比五人重新聚集的难度要大得多。就算阵形给敌骑撕裂开,以五卒为一组,也不容易形成压垮性质的溃散。要是十五卒的旗头负重伤或战死,打散的十五卒要在战时重新聚集起来更是不可能,甚至会形成对己方阵形破坏性极大的溃兵。以五卒为一组,为的陌刀手受重伤或战死,其他四卒还可以在旗头的指挥下编入小队的其他战斗小组作战。

    同样的,五卒编组对有经验的战斗中坚力量要求是十五卒编组的三四倍之多。凝聚力、战斗力以及抵抗力更强是当然的,这也是林缚将治军、训练工作做到极细致的体现。

    林缚在日常训练也果断的放弃传统的阵列操练,三千卒左右的阵列,没有三五个月的时间想练得整齐、练得漂亮是很困难的,但是实战性又相当的差。

    以都队六十卒为单位,结阵训练的难度就大为降低,也没有多复杂的阵列动作,关键是抽出更多的时间来练习小组配合性质的冲突、攻防、聚散等战术动作。

    这种种训练以及结阵编制,前期就是针对骑兵惯用的战术。

    东虏骑兵还是习惯于来回拉扯游射来使步阵松动,再集中优势冲突切割步阵,最终形成压溃性质的冲溃,最后将骑兵都放出去收割没有抵抗力的溃兵。传统的步卒强兵差不多以营为编阵单位,在对抗骑兵游射以及冲突时会有一套,但是阵形松散之后,战斗力就会迅减弱,所以只要虏骑有足够的耐心,就能从容的寻找有机于他们的战机。

    帖木儿却现眼前的江东兵很难打,步阵展开相当的灵活,他率轻骑在外围游走,江东兵六十卒都队结阵就敢冲出来寻战,整个阵列展开范围能比传统对抗骑兵的步卒阵大上四五倍,也根本不怕骑兵切割进去。

    不过这些结阵编队,在战时主将以及营指挥对都队的指挥控制难度会提出更高的要求,毕竟不是锣鼓、旗号能简单就将三四十个单位的都队指挥好的。针对这一点,林缚在营与都队之间设立哨队,设正副哨将,进一步完善指挥体系、加强步卒阵形的结构强度。

    曹子昂以主将居中调度,随时注意观察涡口寨传来的烽火讯号,周普与宁则臣各率一部精锐从两翼掩杀,不过敌甲骑过来,还是给这边造成极大的压力。

    帖木儿看到江东兵重新聚集的度快得过想象,不敢再与江东左军纠缠,也只能借着压力减轻的机会,带着骑兵往王登台山方向突,来回冲杀了三四回,才摆脱纠缠。只是回头一看,尾部还能三五百骑兵给从两翼突然插上的仿佛尖锥子形的两都队甲卒纠缠,他没有办法,只得咬牙再带队回头冲杀。

    江东左军甲卒阵形在交战前进方式仿佛就是从两翼剥离掩杀到前阵,再从后侧剥离填充到两翼,中军本阵则控制节奏缓缓前进,通过锣鼓、旗号以及传令兵多种方式将战术命令准确无误的直接传达到都队。

    王登台山在望,帖木儿也能清楚听到其他两个方向传来的厮杀声,身上汗出如浆,也许是鞭伤留下来的疤痕绷了口子。

    叶济那颜在沧南被歼后,帖木儿随那赫雄祁于十二月二十九日率部从德州出,元月初二反扑至沧南,初四被迷惑往南追敌,初五留后千余骑被歼,初七返回沧南衔尾追击到津海是元月初九,帖木儿一直到元月初九才有机会与江东左军正面交锋,那时他身上鞭伤未愈,到底是行刑时留了情面,没有伤到筋骨,他请战,那赫雄祁也许他出战,直到今日是第八天,虽与大战,小规模的接触战斗也有五回,便深刻感受到传统的东胡骑兵轻甲、骑弓及短刀配制完全给求战士气日益旺盛、作战意志日益坚定的江东左军压制住,完全挥不出骑术精湛、弓箭娴熟的优势……

    帖木儿正愁如何摆脱纠缠,与江东左军脱离接触,那赫雄祁亲率一部骑兵从左翼突进,冒着箭雨,将左翼的一队江东兵击散。帖木儿心里大喜,以为那赫雄祁杀败另一路江东兵回过来支援他,便要驱策左右从右翼突冲,尝试着以优势兵力从两翼将这一部江东兵冲垮掉。

    那赫雄祁身边的亲卫却策马驰来大喊:“撤回登王台山……”没待他喊第二声,不晓得从哪里飞来的四五弩箭将他射下马来。江东左军仗着兵力的优势,在中军本阵始终保留一队弩弓手,会在锣声响起、前列甲卒忽散的当儿射弩箭。帖木儿给叶济尔汗逼着过汉人的兵书,实际上是找了个识字的漂亮娘们给他听,隐约记得有这么个作战阵法,但也不似眼前这般厉害。

    帖木儿勒马回冲,有那赫雄祁支援,就不用担心尾巴再给咬住,驰到王登台山北脚下,那赫雄祁也大汗淋漓的驱马赶来。隔着老远,那赫雄祁就急迫的大喊:“南翼只是暂时摆脱纠缠,晋中兵残部的战力有些出乎意料,远比之前侦察的要强。林缚手里怕是要多出两千兵马来,这会战不能硬打,在东北方向我只能派出百余名死士拼命拖延……”

    “日他娘,北线的游哨还是在吃他娘的奶!”帖木儿怒骂道,“多出两千兵,这仗打个屁!”

    “不能怪北线侦察不力,”那赫雄祁说道,“我们没有估算到江东左军对晋中兵残部的补给能力。从涡口寨出来的两营将卒都兵甲齐全,步弓能形成齐射覆盖规模,这些都应该是江东左军到津海之后对其进行的加强补给。汗王说南朝派争很激烈,是常态,但是我们也要想到有个别特例,这林缚就是特殊例子,所以让我们吃了些苦头。现在江东兵三路相距间隙都不足四里,顶多再给我们半炷香时间。往西北突围,可与大亲王汇合,但是在西北方向,江东左军很可能会有伏兵,你率部护着伤病往西南方向突围……”

    “你率部先走,我来殿后。”帖木儿大声说道。

    “你敢不听我命令,信不信我现在就砍了你的脑袋?”那赫雄祁怒道,“不要给仇恨冲昏了脑子,你要记住,冲出去之后就迂回到青县西继续迟滞江东左军,勿使其突进太行山东,至少也要盯住,大亲王接到信服会派援军过来的。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不管谁活下来,都要将江东左军的战法跟叶济尔汗及大亲王详细陈述。江东左军才三千卒,就如此犀利,若是三万卒,这战就没法打了。下次再破边入寇,其他可以不防,江东兵一定要防!”

    “你他娘给我活着回去!不然会害我挨汗王的铁鞭!”帖木儿吼道。

    “哭丧个屁脸,江东兵要留下我,也要他们有这个能耐才行……”那赫雄祁作势要抽帖木儿一马鞭,催他快走。

    那赫雄祁有些后悔过于寡断了,在涡口寨看到江东左军有会战的意图之时,就应该果断的将辎重抛弃掉,命令各部独自突围,而非回撤到王登台山来。现在看来,林缚正是抓住他这个思维上的弱点,江东左军与晋中兵残部貌似分成三路,实际上却是完全有计划的以合进之势往王登台山而来,而他们往王登台山回撤,正是作茧自缚,给江东左军形成合围会战的势态。

    江东左军兵锋正盛,兵力上又优于这边,那赫雄祁自然不会在这种情况与江东左军会战,再说骑兵给逼到内圈,会战会异常的被动;这种情况仓促会战,才是最愚蠢的选择。但是营寨简陋,林缚在小泊头寨又有用火的先例,那赫雄祁也不敢全军避入营寨坚持等援,唯有突围出去。江东还没有形成彻底的合围,骑兵突围有天然的优势,辎重粮草丢了,大不了饿一两天肚子跑到大亲王那里再讨就是。早就这么想就好了,那赫雄祁现在吃后悔药也没用了,只能率部返回再冲杀,尽可能的多救出些殿后骑兵出来。

    林缚在此战胜后,又聚集了晋中兵残部,进一步形成了优势兵力,必定会往西穿插;其对南北两线的威胁比任何一个时刻都要大,那赫雄祁想着要尽可能收拢兵力,到青县西去阻截江东兵。

    杨一航与马一功率部进击离王登台山还有四里许,给一队虏骑纠缠。这队虏骑才百余人,完全是不顾伤亡的冲击晋中兵行进阵列,冒着箭雨,来回撕扯了两回,虽然给这边射杀了三四十骑,却也成功的突入阵中,造成这边行进阵形的混乱。

    虏骑刀短,砍杀要减俯身,在挥砍的同时,也给这边士卒带来击杀的机会,但是这次冲入阵来的几十名骑兵完全放弃砍杀的机会,只是窥着空隙或乱兵聚集处一力的突冲。也许给枪矛刺中甩不开,才挥砍出第一刀来。这百余骑完全是来阻挡这边行军的死士。

    除了两翼的骑兵与几都队步卒及时散开外,居中的突进阵列完全还给搅乱,给纠缠了一炷香时间,还有三十余骑在其间左冲右突没有给杀散,不过这三十余骑也开始考虑冲出突围了。

    晋中兵自然是以十五卒为一小队、以六十卒为一都队,杨一航、马一功、魏中龙分别掌握六到八个都队以锥形突进阵列追击。也随时联络两翼的江东左军,阵列一亘给敌骑冲散,重新聚集的能力要远远差过江东左军。

    杨一航、马一功、魏中龙都是经验丰富的武官,不断的将队列拉散开,给内圈将卒留下足够限制、围杀冲突敌骑的空间,将三十余骑完全包围在内。杨一航、马一功各率没有给冲散的阵列继续往王登台山进击,使魏中龙留下来围杀这部敌骑,收拢散兵后再随后赶去,差不多有近一半兵力给迟滞下来。

    杨一航等人率部进击,也随时派人与两侧的江东左军联系,知道两路江东左军最多时分别拖延住九百余、一千五百余虏骑还颇为轻松、有力杀敌虏骑,他们都深感惭愧。自谓晋中老卒,反而给一百余虏骑拖延住近半的兵力,要是有三五百虏骑过来冲击他们,他们怕是要就地打一场硬仗了,根本达不到江东左军一步卒对抗一轻骑的水平。兵甲差于江东左军是一个因素,但这不是决定性的因素,当初晋中兵兵甲齐全时,要有江东左军的战斗水准,也完全不可能陷入给围歼殆尽的地步。

    杨一航、马一功率部赶到王登台山脚下,敖沧海、赵青山正率部与那赫雄祁的殿后骑兵纠缠厮杀。那赫雄祁亲率骑兵不多,才五百余骑,但是战术更为灵活,即使冒着箭雨,也完全不给他们合围的机会,杨一航、马一功率部仓促赶到,那赫雄祁便从敖沧海、赵青山两部空隙时穿插,直接冲击仓促赶来的杨一航、马一功部。留下数十具尸体,也从冲溃的的杨一航、马一功部阵形穿插过去,打了迂回,打马往西北逃窜。

    厮杀大半天,才是午后时分,这时候涡口寨方向燃起一炷狼烟直冲云宵,也不知道江东左军往狼烟里加了什么东西,狼烟竟在黑灰色中透出粉红色来,那赫雄祁回头看到与他在王登台山下厮杀混编步骑似乎接到狼烟传递的指令,混编的步骑迅分列,骑兵集结到王登台山正东面脚下,竟也有六七百骑的规模,那赫雄祁瞬间明白过来,那狼烟是给他们指出帖木儿的突围方向,指示这边追击。

    帖木儿携有伤病突围,要是给敌骑缠住,伤病难以无法保全,而帖木儿又不是能做出弃伤病先逃的人。为了避免帖木儿与江东左军硬战,那赫雄祁唯有硬着头皮再折返回来战,要将这两部纠缠,给帖木儿更多突围的时间。

    晋中兵步卒不比江东左军甲卒,但是骑兵这种更体现技术性的兵种,就要比江东左军序列的骑兵强了,杨一航、马一功率领先行进击的步骑各一部,骑兵就有三百余人,马匹自然也是林缚给他们的口外骏马,初来给那赫雄祁打了个措手不足,窝了一肚子火,看那赫雄祁回冲,他们也不待敖沧海指令,便各率骑兵从那赫雄祁部两翼插入,敖沧海窥着时间,使甲卒以八辆飞矛盾车并列在前,掩护甲卒从杨一航、马一功的两翼之间往那赫雄祁迎头突进。

    那赫雄祁部顿时给杀散,那赫雄祁在数十骑的簇拥下突冲出来,到外围收拢散兵,才现这一次失察就有百余人给打落下马来。那赫雄祁比帖木儿要冷静得多,见无法救伤者,更不要说抢回尸体了,便率部打马往西北方向逃,见后面没有追兵追来,又折向往西南,往帖木儿率部突围方向驰去。

    那赫雄祁走向,敖沧海、赵青山、杨一航、马一功这边不管他,涡口寨狼烟直接指示出虏骑突围主力在西南方向,他们率部绕过王登台山往西南方向转进,也分出一部登上王登山,建立望哨,以监视西南方向的敌我动向。

    王登台山周围都是走散的马,那赫雄祁部仓促突围,自然无法保持一人两马或三马的行进阵列,多数人在给追击逃命时只能照顾胯下之马,便是骑射娴熟之人,也很难在大部队的夺命狂奔中很好的照顾两匹马或三匹马。多余的马就任其散落在野地成为江东左军的缴获。

    那赫雄祁赶到王登台山西南五里处,帖木儿果然给曹子昂部再度纠缠上,而江东左军其他部以及晋中兵残部的骑兵都迅往这边赶来,加强这边的骑兵作战能力。那赫雄祁只有硬着头皮再冲,替帖木儿解围之后,再度分两路突围。

    如此反复,几乎没有什么感觉就打到天黑,看着明月当空,四野积雪莹莹,那赫雄祁也觉得天不助他,如此夜色正利用对方追击。他感到精疲力竭,胯下战马汗出如浆,再跑怕是要废了,想着帖木儿应该能趁天黑逃出,虽然他猜测林缚会在西北方向布下伏兵,不过西北方向的空档很大,不一定就撞到伏兵。

    没有办法,江东兵虽是步卒,但是他们控制着战场的走势,步卒追击都是走直线,很少浪费体力。这是控制战场带来的优势,也能看出林缚幕后指挥效率很高,放过游哨、掩护骑兵,只吊着他们携带伤病、行动相对较缓慢的主力打。那赫雄祁率领掩护骑兵左冲右突,这一天下来,不晓得要跑比江东兵多跑几倍的路程。

    这种情况下,那赫雄祁也只有硬着头皮往西北方向突围,他派出两队骑兵在前搜索,他带着主力跟随其后,往西北方向突围。

    到半夜,除了遭到江东左军少量的斥候部队外,那赫雄祁并没有遇到有力的阻击,他的心头却弥漫上来一股绝望。

    林缚不可能狂妄到要将他们全部围歼,必定会有重点的进行拦截追击作战,这边的没有拦截部队,那就意味着往西南方向突的帖木儿会是江东左军的包抄重点。此时相距王登台山已经是百里之外,距离帖木儿部更远,那赫雄祁看着左右部众,几乎没有完人,个个浴血,胯下马匹也是极乏,只能放弃回头寻找帖木儿部的念头,唯有希望帖木儿能多些运气,能将多拉些人出来。

    那赫雄祁派出还有余力的几十名骑兵往南收拢溃兵,他率领随他突出重围的七八百骑继续往西北走,大亲王叶济罗荣应该会派援兵,心想着先跟北线的援兵汇合上再说。 [ ] 更新最 快

第35章 月下登山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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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缚驱骑直接驰上王登台山顶,眺望月下无垠大地,西南片黑影幢幢,人嚎马嘶、金戈相击,那呼啸的风声听起来尤像箭矢在空中飞行。

    林续文、杨枝山、刘直策马拖后一些,到山半腰时,山路崎岖,他们只能下马而行,落在林缚的后面。虽然他们三人的官阶都要比林缚高,但是谁都无法否认,林缚才是这数十里方圆的战场主宰者。左右将士,包括涡口寨吴天所统领的数百留后晋中兵残部也都听从林缚一人的号令。

    林续文不善骑马,给两边护卫簇拥着跌跌撞撞的行到山腰,爬下马来,沿着崎岖的往山巅爬去。

    王登台山是一座土山,也不高,只有十一二丈,在见惯雄奇大山的人的眼里,王登台山只能算一个小土包。山体通体土质,在山顶却有一块巨如大屋的石台凭空飞来一般,形成一座巨大的石台屹立在山巅。

    地方志记载秦皇东巡至此登石观海,这石遂名王登台,山也因此得名,使这里成为津海境内的一座胜迹,他们过来时在山腰还看到一座在战火中给烧毁的小庙。

    林续文离山顶还有见站在山顶巨石上观望战局的林缚仿佛身置月中,身披的腥红色大氅给劲风吹开,露出来的青色铠甲,在月色里折射出冰冷的光泽,这一刻展露出气吞山河的气概来。

    林续文微微一怔,心里念着这土山的名字:王登台,王登台,莫非要一语成谶?他摇头而苦笑,将这个大逆不道的念头驱出脑海。这两年他虽然没有离开京师回上林里去,但对上林里生的事情都了如指掌。父亲临死之前并非没有安排,还口述了一封秘信给他。信里说要是林缚贪心伸手侵夺族产,必非大志之人,要他无论如何都要以守孝之名赶回江宁;要是林缚能够隐忍不伸手,指不定就是一代枭雄,能和睦相处则和睦相处,不能和睦相处,也要免得内斗使林家伤了元气。

    不管世道如何,宗族才是根本。

    林续文想着父亲逝世时,林缚还没有崭露头角,父亲就有这样的断言,父亲的眼光当真要过自己太多,只是父亲临死时真就不在意七姨娘跟林缚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大公子正想什么?”

    林续文回头见是林梦得跟上来,笑了笑,说道:“我在想这一战算是彻底的将河间府的局面打开了……”林梦得虽说辈份要他长一辈,却是同龄人,从小便如林缚与林景中的关系那般密切,只是成年之后,人给身份、地位、功名等诸多外在的因素加以标识,再加林续文又长期在京师做官,关系就疏远开来了。便是此时,林续文也是高高在上的正四品右都佥御史,林梦得也才刚刚获赏受封九品儒林郎,两人的身份也是天差地别。

    林梦得笑了笑,说道:“下面就应该是往保定府西穿插了,我不能留下来伺候大公子了……”

    “将东虏击退,自有相聚畅饮的机会。”林续文也豪气如云生的说道。

    这一战将那赫雄祁部击溃打残,江东左军联合津海寨兵,规模过五千,挟沧南、津海三战胜捷的威势,气贯长虹,即使不西进太行山,也才牵制虏骑八千到一万的骑兵——东虏不敢再用四五千骑兵来压制这边的。

    要是朝中决定以林缚为主帅,通过海路继续加强河间府的兵力,完全能牵制住更多的虏骑。

    林续文虽然不知道具体的治军之道,但是在战略上还是有自己的一番见解。

    此次东虏入寇分南北两线作战,兵力已经捉襟见肘,他们在河间府对其侧肋形成足够的威胁,东虏除了收缩退兵还有什么选择?这一战可以说将整个局面完全打活了。

    对林续文说来,参与退敌的大功可以说是唾口可得,时机还是赶得恰恰巧,要是晚一天过来,便是林缚将分一些功劳给他,他还不好意思。

    刘直、杨枝山两人站住等林续文、林梦得赶过来,再一起登上山顶。

    先行过来的护卫部队已经将山顶清过场,除了数十精卒仍坐在马背上随时待命,各有两都队精卒在王登台左右结阵,没有因为这附近的虏骑已经给完全清除出去而放松警惕。

    “林都监治军果真是严厉啊,”刘直爬到山顶有些喘气,叉腰看着山下,说道,“某家跟随郝大人在蓟北兵中也住过一段时间,江东左军的军容要盛过蓟北兵啊……”

    “刘大人过誉了,蓟北兵那才叫天下强兵呢,江东左军哪里能压过蓟北兵啊?”林缚笑道,眼睛眯得狭长,在月色也看不出他的神色,他敷衍了刘直一句。

    这时候,斥候过来汇报:“西南咬住一条大鱼,是东虏的一名副都统,曹指挥希望这边将所有能抽调的兵力都抽过去……”

    “我知道,你去回禀曹子昂:这条大鱼,我们要吃下来!”林缚说道,“近十年来边战,我军尚无毙俘东虏副都统级别以上将领的胜绩,要曹子昂激励全军将士,与友军打好配合,打好这漂亮一战。”看见吴中牵马上来,对他说道,“吴校尉,你随我来看。战前,我与马、周、杨诸校尉都有约定,战场有专门的辅兵负责清理,但是晋中兵仍有许多人私自离队散开来抢割级、搜检敌尸……现在前方战场需要士卒全力压上支援,我希望吴校尉率一队执法兵过去,私自收割头颅、搜检敌尸乱我军容者,战后非但不计功,还要当即问以军法。东虏援兵随时会来,我们应该集结一切力量,都压到西南,将西南之敌尽可能全歼,才是根本……该是你们的军功、该是你们的缴获,我绝不会瞒你们一分一毫,请吴校尉信我这一回。”

    吴天满脸惭愧,江东左军五营从早打到夜,始终保持完整有序的追击阵列,几乎没有士卒停下抢割级争战功或搜检敌尸,即时有个别手脚不干净的,给督法队现也会当场就进行严厉的惩罚。

    相比之下,晋中兵残部虽然都是作战经验丰富的老卒,但是军纪要差得多,杀死虏骑之后,战前再三警告,战时仍然习惯的将级割下来随身带走,争抢着搜检敌尸寻找财货,而且入夜后就越来越难控制,不等虏骑冲杀,自己的队形就先散了,也使得后续的追击能力迅减弱……

    吴天集结了两百余人当执法队,吼道:“马鞭、刀子抽出来,那些家伙丢光了晋中兵的脸,要是拿马鞭抽了没用,就直接用刀子砍……”带了两百余人骑马下了王登台山。

    刘直、杨枝山、林续文这时候都知道与江东左军联兵而战的是晋中兵残部,神色各异,只是现在是战时,有什么话都不能说。

    林缚不管刘直、杨枝山、林续文心里想什么,看着吴天率众下山督战去,也没有多说什么。

    后世军功考核主要以战术或战略意图的完成程度来综合计算军功,要科学合理得多,也少有弊端,但是当世的军功考核却简单粗暴。凡事只重级,凡事只认级,对普通士卒来说,级功更是至关重重,一颗级授赏差不多能抵一亩地,三颗级至少能晋升一级。

    一名老卒击杀一敌后,不是想着继续杀敌,先想到的却是将敌人的级割下来避免给别人抢走,搜检敌尸所得的财货更是自己的私得。

    这种粗暴简单的军功计算方式对己方作战能力的削弱跟损坏,有时候是致命的,很多老卒光顾着抢割级,就顾不上继续追杀敌兵,甚至给打反击的敌兵杀死。

    近战兵种容易抢到级,弓弩兵种很难抢到级,作战积极性就受到挫伤,抢级时,阵形就完全散了,想要无间的进行配合作战就更难。还有些兵油子,作战不出力,抢级却十分的在行,更是直接破坏军队的凝聚力。

    江东左军是三千新募之卒,相比较老卒有许多的不足,但也恰恰是新卒,没有沾染什么坏习性,可朔性更强,林缚完全实施他的治军之法也毫无阻力,从江宁行军到济南,其军纪就要远远好过镇府军。

    晋中兵残部不能说不是精锐,也许将士卒们挑出来单打单,江东左军的新卒十有七八打不过晋中兵残部的老卒,但是行军作战绝对不是单对单的简单问题。打到现在,江东左军仍能保持完整的追击阵列,在王登台山西南方向死死的咬住一部虏骑,晋中兵残部的步卒阵列几乎完全给拖在后面,只有小部分骑兵在杨一航、马一功、魏中龙等骁勇将领的亲自带领下穿插到前列奋力的配合作战,在迟滞虏骑撤退挥出巨大的作用。

    吴天也是满心惭愧,联兵以来,他们内心深心多少以为林缚善用谋,再加上些运道,才两次取得大捷。看江东左军的新卒,用步弓不如晋中老卒、骑马不如晋中老卒,用刀不如晋中老卒,但是真正拉出来跟虏骑对战,才现跟江东左军的差距是如此之大。他一时又死活想不明白问题出现在哪里,就仿佛林缚有一只神奇的手对江东左军进行加持。

    吴天满心惭愧的带执行队驰下去,驱赶那些抢级、抢功绩的晋中士卒在月下集结迅往西南运动,想着此战能俘虏或击毙东虏一名副都统,这样的战功平分到晋中兵残部的头上,才能获得不给追究高阳惨败责任的主动性。 [ ] 更新最 快

第36章 捉虏赏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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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至拂晓,王登台山西南的局部战斗就接近尾声了,除了小部分虏兵冲出重围逃窜外,大部分都给歼灭。

    晋中兵残部虽然有种种不足,但是在此战中基本上还是能英勇奋战,挥出巨大的作用。

    骁将、晋中提督府振威副尉周同亲率三百名精卒以白布蒙高盾,遮闭身体,埋伏在虏敌往西南突围方向的雪地里,待虏骑驰过,推盾而出,直接将虏骑的突围阵形搅乱,杨一航、马一功率少量精骑从两翼奋勇冲击,给江东左军步卒及时赶到大范围的包抄虏兵创造了条件。

    在月夜雪地,江东左军、晋中兵残部有设在王登台山与涡口寨的两处哨火来指明方向,所以不容易迷失方向;对于给打得抱头鼠窜的东虏骑兵来说,常常是冲出重围,迷失了方向,又一头往包围圈里撞来。

    到拂晓时分,除了所有骑兵都分散警戒战场、清剿小股残敌,所有步卒都往王登台山方向聚集,林梦得也派工辎营所有的辅兵出去清理战场了,并要林缚将部分骑兵调给他用来收拢到处都是的马匹。

    能用来当军马的口外马大多数性子温和,整个津海南部境内到处都是跑散的马,人接近也不惊跑,常常是一名辅兵牵十匹八匹马回来,林梦得估计这一战光军马缴获就得有三四千匹。他现在头疼的是伺养一匹军马对粟谷与草料的需要是普通士卒的两到三倍,这么多的军马根本不是江东左军能吃下来的。

    林缚使在王登台山的山顶搭设了一座简易遮棚,当成临地的指挥所,与林续文、刘直、杨枝山守在里面,等各部归来报捷。

    马蹄声奔如惊雷,数十骑驰上山来,宁则臣与马一功、周同为,三人拥着一匹白马而行,马背上驼着一个浑身浴血却给绑得像粽子似的汉子。驰到指挥棚前,宁则臣、马一功、周同下马来,将俘获那名的汉子从马背解下来,丢到指挥棚前,宁则臣高声说道:“曹指挥使我等来跟诸位大人报捷,俘获虏贼酋副都统一名,银牌子、战戟、战刀各一,请诸位大人勘验!”

    “好,”林缚站起来按着佩刀,居高看着指挥棚前这具看上去半死不活、浑身浴血的身体,又高声问道,“俘获酋,谁战功最著,高声报给全军将士听……”

    “晋中提督府昭武校尉马一功、振威副尉周同侥幸获此殊荣,实贪江东左军之功……”马一功、周同站出来高声回道,这些话都是曹子昂教好了才过来的。

    “好,好,好,晋中诸将果然是骁勇善战,”林缚勉慰了两句,又朝林续文、刘直、杨枝山拱手说道,“此战能俘获酋,都是林都佥、刘观军、杨主事督战之功,请三位大人上前观俘!”

    刘直眼珠子游离不定,他早就猜到江东左军在津海联兵作战的应该是困守在这里的晋中兵残部。高阳一战,晋中兵几乎是全军覆灭,虽说郝大人事后没有受责,反而给皇上委以总监天下勤王师的总任,心里明眼人心里都清楚,晋中勤王师覆灭,与郝大人率蓟北兵见死不救是有直接的关系,怕是这些晋中残将心里也将郝大人恨得咬牙切齿。

    刘直瞥了林缚一眼,见他正神情冷峻的检视归来报捷的诸将卒,心想就不信他想不透这里面的关节。不管怎么说,津海大捷就生在眼前,林缚更是楚党宠将,林续文与其同枝连气,林缚挟三战大捷之威,便是不把郝大人放在眼里,也顶多说他年轻骄纵,一时还真奈何不了他,刘直笑了笑,说道:“林都监真是客气了,要是某家站在这里就有功劳,这功劳来得也太容易了,某家可不敢跟诸浴血奋战的将士们争这个功劳……”

    “刘大人是兵部、内侍省派来的观军容副使,此战不算刘大人的功劳,又怎么能说得过去?”林缚笑道,他听刘直话里意思还是想撇开关系,晋中兵残部的问题还真是棘手,不过有津海大捷作依赖,至少能抓住解决问题的主动权。

    林缚事前跟林续文透了个底,林续文倒没有说什么。江东左军兵力不足,到津海来联合晋中兵残部作战,是应有之意,难道因为忌惮郝宗成就放弃唾手可得的津海大捷不取?

    有津海大捷,晋中兵残部诸多中低低将领将功赎罪是足够了,不用担心会给追究高阳惨败的责任。就郝宗成来说,也不可能盯着高阳惨败不放。

    关键还是战后晋中兵残部的去留问题,是保留建制回晋中,还是裁撤掉编入各军,还是编入边军前垒,这些都是要张协、汤浩信才能决定的事情。

    林续文眼下也不为这个事情头疼,他知道林缚若率军西进,他要以右都佥御史兼督河间府兵备事的名义在河间府站稳脚根,还要笼络马一功、周同这些晋中将领。

    林续文走下来,看着棚前的虏将,浑身浴血,也不晓得是他身上流出来的血还是江东左军将卒溅到他身上的血,总之将他的衣甲都浸透了,此时给捆了结实,犹睁着铜铃大的眼睛,眼神甚为凶恶,心想果真是虏贼里一员悍将……

    “这虏将名新觉帖木儿,是东胡王帐兵副都统,”林缚将银牌子接过来,细细的看了看,说道,“东虏军制,分王帐兵与部族兵,王帐兵是东虏大酋叶济尔以叶济部族精锐兼抽各部族精锐组成,初创时约万骑,有万骑打天下的狂言,也确实是东虏最精锐战力。部族兵最初是从各部族抽丁组成,战时才有,战兵遣归。不过最近边事频频,部族兵也渐成东虏常备兵,编有七部,与王帐兵共八部。这也是东虏八部兵这一说法的由来。王帐兵是东虏大酋叶济尔亲领,副都统的地位可堪比其他七部的都统,当真是条大鱼……”林缚将东虏兵制解释给林续文听。

    “那这么说,”林续文回头问杨枝山,“这虏贼倒跟本朝的提督官相当了。”

    “这么说也无不当,”杨枝山说道,“即使相差,相差也无几了……”他事前给蒙在鼓里,不知道跟江东左军联兵作战的是晋中兵残部,这时候心里的惊疑还没有打消,他想从宁则臣手里将那杆缴获的战戟接过来,抓住才觉得这战戟好沉,没能够抓起来,戟柄冰寒,握处有螺旋纹,心想莫非通体都是精钢打造?

    林缚见杨枝山没有将战戟抓起来,他好奇的将战戟抓起来,嗬,怕不下有七十斤,这种沉重的兵器,不要说给刺中了,便是当成鞭抽过来,普通人哪怕是穿着鳞甲,也要给抽得半条命,倒不晓得为活捉这人,要多损伤多少。

    刘直倒是识机,不去拿那柄战戟,将周同手里捧着那柄战刀接过来细看。

    这刀真是漂亮,刀柄为铜制,银丝缠嵌,握处两面都各嵌一枚马眼大的血玛瑙,刀鞘上也嵌着各种碎宝石。刘直暂时将晋中兵残部的问题抛之脑后,细细的欣赏起这把刀来,寻着机括,将刀拔出,刀出鞘的声音格外的清透,刃口在月下出寒光,锋利得仿佛这寒光也能刺伤人:“真是好刀啊,我跟郝大人在军中也有些时间了,这么好刀还真没有见过一柄呢……”

    “真是好刀……”林缚将战戟还给宁则臣拿着,要去接刀细看,却给林梦得在身后拽了一把,回头见林梦得正跟他挤眼睛,却看到刘直看刀的眼神甚是贪婪。不要说刘直了,便是周同看刀的眼神也是颇为不同。

    身为武将,其他爱好多半是虚的,对兵器的爱好却是自内心的;倒没有想到刘直也喜欢刀。

    宁则臣在旁边说道:“这虏将甚是难捉,还是周校尉绕到马后将他扑下马来,才合力将他捉住,这刀也是周校尉缴获……”

    “还是宁指挥先拿陌刀在他肩上劈了一刀……”周同不好意思的说道,眼睛又瞅向刘直手里的那把战刀。

    宁则臣拿着战戟、周同拿着战刀来献捷,林缚倒是清楚他们来之前已经分好赃了,指望自己将刀赐给周同,将戟赐给宁则臣,但是林梦得的意思是要将这刀送给刘直,还真是难办,林缚便没有伸手接刀。

    刘直拔出刀来,挥舞了几下,颇为自傲的问林缚:“林都监,你说我这几下还能够入眼不?”

    林缚也想不到刘直也会刀术,颇有两下子,笑道:“刘大人不领兵杀敌真是可惜了,这刀便该归刘观军所得……”

    “真的?”刘直欣喜问道,转念说道,“擒获酋,这刀当与酋一并向皇上献捷,某家可不敢贪……”

    “要向皇上献捷,也该是刘大人拿这刀去献捷……”林缚就怕刘直不贪他的一点好处,硬要将这刀塞给刘直。

    刘直之前要跟江东左军脱开干系,表示不分津海大捷的军功,这时候眼馋这把刀,迟疑不定,犹豫了片晌才露出笑容来说道:“林都监你这是害我啊……”将刀拿在手里,却没有再还给林缚的意思。

    周同不善掩饰自己的心思,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来,高阳惨败、晋中兵十亡**,全拜阉臣所赐,这时候阉臣刘直又将他心爱的战刀夺走,心头滋生恨意。林缚将周同的神色看在眼里,将腰间的刀解下来,说道:“周校尉有擒贼功,不该由我奖赏,但是周校尉的英武令人叹服,我这里有一把刀乃沧南大捷所缴获,一直寻不到合格的主人,便赠给周校尉,希望周校尉用来再建军功……”

    “……”周同言拙,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他心里当然清楚林缚将这刀佩在腰间定是喜爱之物,想推辞却给林缚将刀塞到他手里,涨红脸结结巴巴的说不出什么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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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分功酬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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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帖木儿气得内脏吐血,偏偏嘴里给塞了破布,身子给侵湿的麻绳捆得跟粽子似的,既骂不得,也挣扎不得,眼睛睁得快裂开来,看着林缚他们将他、将他的心爱兵甲当成战利器在细细的欣赏、把玩,恨不得这一刻就死掉,偏偏这也由不得他。网址

    东方泛起鱼肚白,林梦得、杨一航、曹子昂率骑兵与工辎营辅兵继续搜检战场,江东左军、晋中兵残部的步卒都在王登台山下集结完毕。

    林缚使魏中龙、吴天各率一部前往长芦、青齐两寨,加强这两寨的防守,同时要其他诸寨军民从即刻起都往长芦、青齐、涡口三寨聚拢,防止虏骑随时会赶来的反扑。

    他要马一功、周同都随他们暂时回涡口寨去,接下来要怎么打,要不要西进,带多少兵西进,津海怎么守,非要认真的计划不可。

    回到涡口寨已经是天光大亮,林缚率江东左军到津海时都没有现身的青县知县、津海县丞、主簿等官绅这时候有许多都聚集到涡口寨,也不知道他们从哪里冒出来的,看到林缚、林续文、刘直、杨枝山他们率大军返回,痛哭流涕,差点就要上前来抱住林续文的大腿,一个个把自己说得十恶不赦、罪大恶极。

    燕南三府给虏骑摧残成这般模样,也不能全怨这些官员抵抗不力,比起那些献城投降的官员、将领,这些官绅的风骨不知道要好多少,再说他们在城破之后绝大多数都退到坞寨,也算是敌后抵抗力量的一员。

    关键的,林续文要以右都佥御史兼督河间府兵备事的名义掌握地方,暂时还只能依赖这些官绅。他们要想洗脱抵抗不力的罪责,这时候也只能来抱林续文的大腿。

    有林续文在前面撑着,林缚便放手不过问地方上的事务。晋中兵残部进涡口寨里驻营,林缚使江东左军在涡口寨与海塘之间的狭地两翼结营休整,与刘直、杨枝山招呼了一声,将诸多军务都分派下去,他钻进一座营帐里睡大觉去了。

    林缚一觉醒来,营帐外已燃起篝火满堆,抬头看了看天色,天无星月,黑沉沉的,也不知道是要下雨还是要下雪,守值的亲卫告诉他:“都佥派人过来说,等大人醒来就进寨子商议事情……”

    “有什么吃的,帮我搞点来?忘了吃饭再睡觉,肚子都饿瘪了……”林缚捧着肚子吩咐道,吃了些东西填饱肚子,穿好衣甲,先去伤病营看望过受伤将士,才带着数十名亲卫赶到涡口寨来,林梦得从后面赶过来,林缚便拉他一起去涡口寨。

    入夜时分,青齐寨西北方向又重新有大量的虏兵游哨出现,战场搜检工作就被提前终止,都撤回到涡口寨来。虏骑吃此大亏,也没有敢大规模的进入三寨之间的区域。

    青齐、津海两县内的坞寨军民大部分都撤到长芦、青齐、涡口三寨来,那么没有撤出来的,暂时也无法顾及,吴天、魏中龙各六百晋中兵与差不多数量的乡兵驻守长芦、青齐两寨,其他兵马及伤病都撤到涡口寨来。

    江东左军、晋中兵残部兵马不算,集结到涡口寨的乡兵都有两千人。

    撤到涡口寨的乡民更是高达两万人,加上分散到其他坞寨的人丁,差不多三万人左右,在战争中他们仍留在境内挣扎求存下来,也许有许多逃难外乡了,但是在战前,青县、津海两县的人丁总数多达二十二万。

    涡口寨自然容留不下这么多人,林续文如今是河间府地方最高长官,林缚睡大觉时,林续文跟这边借海船将人运到海船上安置。五千石大船的运力就完全体现出来,甲板、底舱都用起来,两艘船一次能运四千多人。两趟就将近九千人运上海岛,这时候正组织第三批人登船。

    林缚望着阴沉沉的夜空,也幸亏他们之前就有在海岛建临时后勤基地的打算,搭设了一批简易遮棚堆放军资,这时候腾出来能让人避雪雨。不然这大寒的天气,在海岛上给雨雪淋到,还不得冻死一大批?也幸亏林缚事先从登州运来一批米粮、军资存在海岛上,东虏封锁不了海路,这边倒是不愁断粮,只是要立即组织船去登州运粮。

    在路上,林缚问了一些救济情况。

    林续文之前在工部任职,算是技术官僚,经世致用之术倒比普通官员强得多,将津海、青县的官绅组织起来,将一切安排得还算有条理。即使还有不足的地方,林缚也就不再多什么嘴舌,只是吩咐林梦得,林续文需要什么物资,这边尽量的支持。助林续文在河间府站稳脚跟,日后林续文也不可能短缺他们的。

    涡口寨周氏将家宅清出来给林续文用,林续文便将他的行辕从船上移到涡口寨。

    林续文以右都佥御史兼督河间府兵备事的名义到河间府,战时统辖河间府军政大小事务,可以从权任命河间府的知县一级地方官员,出京来也随身带了一批八品以下的文武官职空白告身。先涡口寨、青齐、长芦三寨抵抗有功的乡坤都授以征事郎、朝奉郎、儒林郎、登仕郎等低级散阶并委以职事,乡兵将领也授以骁骑尉、骁骑副尉、羽骑尉、羽骑副尉等低级武职,将河间府乡勇的框架搭建起来。

    江东左军、晋中兵残部在河间府境内只是入境作战的客军,河间府境内的镇府军已经给完全打残,连个武官都不见人影,地方武备就只能从乡勇开始抓起。

    这接下来一摊子烂事,够林续文焦头烂额的,林缚进行辕看见林续文黑眼袋都长了出来。虽然津海大捷使人亢奋,但是人不是铁打的,从林续文出京算起,他就没有好好睡过一觉。林缚午前回涡口寨就钻到营帐睡大觉去了,林续文到现在连眼睛都没有眨几下。

    林续文看见林缚过来,撑着书案站起来,走到中庭来,拉他到院子角落里商议事情:“有件事情要跟你商议?”

    “大哥吩咐就是,有什么好商议的?”林缚说道。

    林梦得见林续文有事都到院子里来说,怕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他先行走进大堂等候。

    “不,不,这事要跟你商议的,”林续文说道,“孙尚望这人有干才,我这边忙得焦头烂额,需要一个熟悉地方事务的干才来助我,我想跟你把孙尚望讨过来。他留下来帮我做事,我必不会亏他,只要你点头答应,我立即就授他朝奉郎……”

    朝奉郎是从八品散阶,孙尚望虽有秀才功名,但之前没有入仕,便是计算他的军功,直接晋升到朝奉郎也是很勉强的。林续文虽有一批空白告身,但都是九品、从九品的居多,挤出一个从八品来,也算是出手大方。

    “涡口若设巡检司,使孙尚望出任巡检,我可以将他留给大哥你……”

    “这个容易办,我答应你,”林续文说道,“眼下河间府大小事务也都集中在涡口,设巡检司,使孙尚望担任巡检,恰能帮我将这十数里方圆的繁杂事务处理掉……”

    即使海漕只兴盛了很短的时间就废掉,涡口仍然东部沿海地区从海路进京畿的最主要中转站之一。

    林家在上林里就因市而兴,林续文能知道涡口的重要性。再说林缚的好处,也就有林家的好处,林续文又怎么连这点眼色都没有呢?

    林续文满口答应下来,挽着林缚的胳膊往里。孙尚望已经给林续文借来负责乡民安置的事务,正在大堂里忙碌,看见林缚与林续文携手进来,忙站起来行礼,却不知道已经给林续文、林缚联手卖了。

    林续文还缺少一个能替他打理乡勇军务的干才,按照他的心意,想从杨一航、马一功、周同等人里选一人来委以重任,但是晋中兵残部的问题很复杂,他不能贸然用他们,也就暂时忍着没有开口说这事。

    当然,在林续文心里,林缚要是能将赵青山留给他则更好。赵青山是上林里子弟,又是上林里乡营出身,用他比谁都可靠,但是赵青山现在是江东左军的主要将领,即使要讨人,也要等到战后再说。

    走进内宅,刘直、杨枝山、马一功、周同、杨一航以及津海、青县地方官绅代表等十余已经坐在这边等候。看见林续文、林续、林梦得进来,他们都站起来迎接。

    杨枝山说道:“恭喜林都监再获津海大捷,军功我等已经初验过,江东左军、晋中军以不到一千五百人的伤亡,枭一千三百六十七颗,确实是为大捷。此外缴获马匹三千三百二十七匹,兵甲各数千件,财货折金三千余两、折银六万七千余两、折铜七万斤……”

    “此战江东左军功劳最大,”刘直说道,“这军功、缴获如何分配,还要林都监来决定……”

    “诸位是折煞林缚了,”林缚拱手作揖,与林续文等入座议事,林缚也不去翻缴获细账,坐下来,侧着身子问刘直、林续文说道:“林都佥、刘观军可商议出什么条条来?”

    “等你过来决定……”林续文说道,在这里他官位最大,但是从这一刻起,他代表河间府地方,林缚代表江东左军,马一功他们代表晋中兵,不过马一功他们都唯林缚马是瞻,而军功与缴获都是江东左军与晋中兵实实在在打下来的,林续文当然不会拿官位压人。再说他与林缚是同宗兄弟,将决定权留给林缚,自然也不担心什么,也能堵了别人的口实。

    “既然你们都这么为难我,”林缚腆脸笑道,“我就说一下我的意见,有什么不当,你们要替我纠正过来……”

    “林大人尽请吩咐,我等没有不从的道理……”马一功代表晋中兵言道。

    马一功等人对林缚心服口服、唯林缚马是瞻的语气与神态,刘直看在心里多少有些不爽,但是他刚收下一柄好刀,对林缚自然也宽容得多,脸上挂着笑意,看林缚如何分配军功、缴获。其他暂且不提,仅三千多匹口外马就是一笔巨资。

    “搜缴上来的财货也是虏兵从燕南三府劫掠而来,这没有私分的道理,我的意见是全部归还地方府库,用于河间府重建及难民救济,”林缚说道,“马校尉,你们看好不好?”

    “都听林大人吩咐,”马一功说道,“我们能在津海、青县挣扎生存下来,也都赖地方支持,这是应该的……”

    战后河间府百万民众重建家园,朝廷会拨一些,但是朝中财政紧张,能拨出来的银子很有限,关键还是要地方自筹。整个河间府都给打残了,给劫掠一空,地方再自筹也极为有限。

    林缚、马一功这么表态,林续文与地方官绅便起身代表地方作揖谢礼,说道:“我代表河间府多谢林都监、马校尉深明大义,体恤地方……”

    “林都佥客气了,”林缚笑了笑,又说道,“军功及兵甲及马匹缴获,我看这样好了,江东左军、晋中军、河间府地方三分各居其一……”

    除了缴获军资与财货之外,军功对地方貌似没有直接的好处,但是对于地方上的乡绅来说,抵御外族立有军功朝廷自然会授文武散官甚至勋爵以表嘉奖。

    有些商贾,虽然家积巨富,身份却低,对这个最是在意,平时给官府压了不止一头,有了个散官身份,见了父母官能平起平坐,花多少银子都乐意。将军功分给地方,林续文完全可以拿去换银子。

    林续文虽有地方最高长官的名义,但他在河间府要人没人、要钱没钱,立足甚为艰难。林续文能在河间府站稳脚跟,林家才能将势力渗透进来,再说林续文答应孙尚望出任涡口巡检司巡检,所有留给河间府的资源都将优先用于涡口的建设。

    马一功、周同等人想不透林缚打什么主意,按说晋中兵三分军功居其一是合适的,但是其他两分应该都归江东左军才对,他们见林缚将江东左军的一半功劳跟缴获分给地方,都十分的惶恐,忙说道:“我等实在是汗颜,不敢占这么多的功劳……”将军功、缴获分给地方没有怨言,只是不肯跟江东左军占同样的功劳。

    林缚正要耐心劝说马一功他们接受这样的安排,这时候曹子昂从门外匆闯进来,也不顾什么规模,神色惶急,一副大事不妙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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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济南失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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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济南失守!”林缚震惊的盯着仓促闯进来报信的曹子昂,他失手将桌上的烛台打翻,也顾不上将熄灭的烛台从铺砖地上捡起来,眼睛瞅着曹子昂,十分期望曹子昂跟他说这是个玩笑。网址济南怎么可能失守?济南将大半个山东的镇军都集结过来,又有东闽骁将陆敬严协守,怎么可能会给不善打攻城战、又没有重型攻城器械的虏兵攻陷?

    堂中众人都瞠木结舌,本以为赢得津海大捷,便能威胁入寇东虏的侧翼,迫使其提前从济南撤围退兵,哪里想到人算不如天算,济南城竟然就在他们取得津海大捷的同一时间给东虏南线主力攻陷?

    这样的结果,任谁都难以接受。

    不要说林续文、刘直、杨枝山,便是林缚在津海大捷后,也有一种力挽狂澜的错觉,哪里能想到他们在津海所取得胜利,根本影响不了大局,更不要说什么力挽狂澜了。

    “也未必就失陷了,”曹子昂苦涩的说道,“临清叛兵助东虏围攻济南,攻三面,独留南门不围。十一天来虏兵攻城损兵折将甚众,力攻不下。直到昨日,东虏才开始组织兵力往南门集结,作势欲攻南门。昨日午时,协守济南南城未损一兵一卒的浙兵却胆怯不敢跟东虏作战,趁合围还有大缺口的时候突然弃南门撤出逃入山中,使虏兵未损一兵一卒就夺下南门。我留在济南的斥候冲出城来报信时,内城与北城还未失去,诏武镇守陆敬严将军还率部在北城坚决的抵抗,虏兵未必就能攻陷济南……”

    “畜生!食君之俸、食天下民粟,胆小如蛇鼠,苟且而偷生,与畜生何异!”林缚拍着桌案,愤恨怒骂,将本来就薄的柏木桌案直接拍裂,桌案上的怀盏筷箸散的一地。

    林缚的失态拍桌,也使林续文等人回过神。

    林续文不确定的说道:“斥候离开济南报信时,内城与北城未失,我听说诏武镇守陆将军骁勇善战,部下又是随李卓征战多年的百战精锐,只要能退守内城,济南多半还能守住……”

    林缚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怒骂的是两浙协守济南的勤王兵将领赵金龙,事实上又将那些胆怯避战的勤王兵都骂了进去,内侍省之郝宗成就不比撤济南南门而逃的浙兵将领好多少。

    刘直坐在一边,神色尴尬,仿佛给林缚痛骂了似的。

    马一功、周同、杨一航等人在高阳一战给阉臣郝宗成出卖,对弃济南而逃的浙兵更是恨得咬牙切齿,要是浙兵将领站在他们跟前,他们是恨得拔出刀来砍杀掉。

    浙兵畏战,要是早撤,也就罢了,就不指望他们守城,也不会安排他守南城的重任,他们千不该万不该却在攻守进行到最关键、最激烈的一刻抽腿溜走。赵金龙要在自己的面前,林缚当真能一刀劈死他!

    林缚在济南时,就觉得浙兵不可靠,但也没有大越朝的将领已经荒唐、堕落、胆小如鼠、不顾友军到这种地步,难道赵金龙以为逃得了今日,待战后朝廷不找他秋后算账?

    郝宗成背后有皇上撑腰,可以出卖晋中军,晋中军也完全给打残,没有撑腰的人物,想找郝宗成的麻烦很难。但是东闽诸将还在,李卓、陈芝虎、董原以及留在东闽的诸将,哪个会饶过赵金龙?

    想想江宁东城尉陈志,真不知道大越朝的军队系统里还充塞着多少个像陈志、赵金龙这样无能贪婪、胆小如鼠的将领跟官员。赵金龙就是贪婪济南给他的助守饷银才领浙兵留在济南协守,却又在最关键的时刻刺了济南最凶狠的一刀。这一刀比最凶残的敌人都要凶狠一百倍。

    这样的大越朝还有几人值得信任?

    林缚压着心头的滔天怒火,吩咐曹子昂:“你将报信的斥候喊进来,诸位大人还要问他细情……”只是说话的声音都有些走形,显示出他心间压抑的怒气。

    “共有五名斥候北来,在途中遇到敌游哨阻截,只有一人能赶来,说过济南军情,没能救活过来。”曹子昂痛心的说道。

    从济南到津海走直线还有五百多里,一天一夜多些时间都在纵马狂奔,便是常人也吃不消,更何况斥候在路上遇拦截负伤!

    林缚捏拳指关节咔咔的响,眉头蹙着,问曹子昂:“室外是什么风?”

    “此时无风,”曹子昂说道,“我已让第一营、第二营、第三营做好登船准备……”

    “不行,”林缚摇头说道,“要是一天无风,就要在这里多等一天,没有这个时间。我给你一个时辰,你将诸营所有骑兵都集中起来,准备随我先行!你留在涡口,让周普率步卒乘船,能在路上遇到最好……”

    “陆将军若是能将济南守住,江东左军赶去也进不了内城助守,若只是在外围牵制虏兵,江东左军的兵力又太少了,挥不出太大的作用。”林续文劝说道,他不能眼睁睁看着林缚率江东左军这一支好不容易成长起来的精锐跑到济南去送死……

    “济南怕是守不住了,”林缚挥手下曹子昂直接准备,也没有问刘直这个观军容副使意见的意思,跟林续文解释道,“若能退回内城,南门失守之后,陆敬严定会先将兵撤到内城,不会等到东城、西城相继失守还在北城与虏兵死战……内城若能有东闽精锐助守,问题自然还不至于到最坏,要是内城将东闽精锐都挡在城外,济南才真正陷入万劫难复的险境!”

    林续文叹了一声,浙兵突然撤逃使南门被夺,济南地方自然不会再信任客军,极有可能拒绝东闽军进内城助守。虏兵攻入城内,东闽军仅凭借北城单薄的城门楼陷入内外受夹击的窘境,是极难将数倍之敌击退的,多半是全军覆灭的命运,而济南内地的地方守军,作战能力如何,还真是让人堪忧。

    林续文又劝说道:“既然陆将军都凶多吉少,你再率兵赶去济南也无益啊。”

    “不,我不去济南,我去阳信,”林缚说道,从公文册子堆里将地图翻开来,将桌案的其他杂物都直接推到地上,摊开地图,指出阳信一带的位置,说道,“济南是虏骑东进山东的门户。在战前,山东境内的主要兵力都集中到济南。济南失陷,山东不仅失去屏蔽门户,山东的可战之兵也所剩无几,虏贼只需派部分骑兵往东穿插,山东东部的府县都将难以抵挡。我们不仅要守住阳信,还要化作一把尖刀抵在欲东进临淄的虏骑腰眼上,使其放力不敢攻临淄,更不敢迂回进入临淄以东的地区。我要赶在后天之前进阳信,东虏最快差不多也应该是今天就能从济南抽出兵东进……燕南已经给打残了,山东不能再给打残了!”

    “我随大人去守阳信!”马一功、杨一航、周同一起请战道。

    高阳一败,提督杨照麒战死,害晋中兵几乎给全歼的郝宗成却升官财,给委以总监天下勤王师的总任,他们对朝廷已经没有一丁点的信心,自然也就没有什么忠诚,他们不知道要为谁而战。同意与江东左军联兵,也是要摆脱他们自身的困境。津海大捷后,积下的军功至少使他们战后不被追究责任,他们也就意志消沉,没有再给这个朝廷带兵打战的意愿。也许会在镇军体系里继续混,也许就从此堕落下去,跟其他将领没有什么区别,也许会在关键时刻撒腿先溜,不顾友军的死活。

    济南守军的遭遇,林缚的出离愤怒刺激到他们最敏感、最痛苦的神经,林缚不畏艰难、舍己忘私的要去阳信拯危济险,也激了他们的斗志,要跟随林缚一起去守阳信。

    济南若陷,东虏南线的五六万虏兵以及万余降叛兵都一起活络开来,没有牵制,而阳信却是河间府南的一座小城,去守阳信就仿佛是在惊涛骇浪之间守住一座将沉的礁石。

    马一功、杨一航、周同能想到去阳信的凶险,但是他们也管不了这些凶险。

    “不,”林缚拒绝道,“济南若陷,形势对入寇虏兵来说,就全活络了,虏贼能用的棋子更多,反扑津海的力量说不定会更凶猛,”林缚说道,“我希望晋中军能协助林都佥坚守长芦、青齐、涡口三寨,我也会使曹子昂率第三营留下来,说不定你们会打得更艰苦!”

    马一功想了片刻,说道:“虏骑大肆反扑过来,我们只能据寨而守,骑兵留着没有大用,我们能凑过三百骑兵来,让周同带着跟林大人过去……”

    “行!就让周同跟我走。”林缚考虑抽走三百骑兵对这边削弱不多,关键是江东左军的骑兵太弱,这是很难短时间就成的兵种,从津海到阳信有三百余里,长程驰援,对骑兵的考验非常大,林缚还必须考虑虏骑的前锋骑兵已经赶到阳信的情况,没有一支可看的骑兵,当真是不行。

    林缚将一切安排好,才想着江东左军观军容副使刘直来,拱手问道:“刘大人,你是随我去留阳信,还是留下来助林都佥守津海三寨?”

    刘直脸色阴晴不定,考虑到还是涡口寨安全一些,大不了虏骑反扑来,逃到海岛上去住几天,片晌后说道:“我不善骑马,这辈子还是这两天头一回坐船,天旋地转的,真叫人受不了,我还是留下来助守津海吧,江东左军也有一营留下来……”他知道去阳信也是摆饰,林缚不可能让他插手军务,又何必去吃这个凶险? [ ] 更新最 快

第39章屋漏偏逢连夜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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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月二十日,江南已经是早春天气,但是北方的燕冀平原还白雪皑皑、千里冰封。这几日天气略回暖些,城外原野露出点点滴滴的黑褐色,在阳信城外大地蜿蜒而过朱龙河仿佛一条素白的衣带,更为明显的展露在眼前。

    阳信城的护城濠水源引自朱龙河,此时自然也是冻得严严实实,拿大锤都敲不碎,也就不能给阳信城提供多一点屏障。

    沿着蜿蜒而行的朱龙河往下游走,一直到八十余里外,才是朱龙湾。

    济南失守的消息已经传至阳信,出现在阳信城外的东虏骑兵越来越多,已经将撤出阳信的道路完全封死,即使想逃也无路可逃,东虏这势态却是要将阳信攻下才肯收手。

    县尉程唯远愁得头一搔掉一大把。

    要不是现得早,县丞张知靖已经在宅子里悬梁自尽了,虽说给救了下来,但死活不肯再上城头来,说是要坐在宅子等死。知县张晋贤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一身铁甲,说是要与阳信城共存亡,五六十斤铁甲在身上穿了一炷香的时候就累得汗流如浆、喘不气来,仍不断的给城门楼前的守军打气:“看着天气转暖,再过十天,这朱龙河就解冻了,到那时,虏贼不退也得退了,守了三个月,不差最后十天了……”

    程唯远知道张晋贤这是说空话鼓舞士气,这朱龙河一般说来要再过一个月才可能解冻,天气虽说稍回暖,但风吹在脸仍跟刀割似的,不是解冻的春风啊。

    河流解冻,虏贼是会退走,但是阳信怎么能挨到那个时候?有四万精兵驻守的济南城才十二天就给攻陷,阳信除了一百多平时捕盗捉匪还勉强够用的刀弓手外,其他守军都是从城里、从难民新募的壮勇,人数都还不足两千。

    城里丁口不足三千的阳信小城在东虏入寇后收留没能及时南逃的难民近三万人,两个多月来的消耗,也使城里存粮已经告罄……再守十天就只能吃人肉了。

    “哒哒哒”,有数十名虏骑策马往冰封的护城濠而来,就看见他们在护城濠下了马,拿长刀用力的戳冰面,似乎在试冰层的厚度。

    知县张晋贤忙喊道:“弓箭手、弓箭手……”数十名弓箭手没有什么秩序的一拥而上,从城墙垛子口开弓朝那数十名虏兵射去。

    只是箭射出去零零散散的,没有什么准头,也无力道,只有两名虏兵躲避不及给射中大腿。就看见那些虏兵退后百十步,又从马背上取下盾牌来遮掩着逼近到护城濠边来。

    “他们想干什么?”张晋贤颖惑的问县尉程唯远,头从城墙垛子口探出去,要看那些持盾的虏兵还回过来干什么。

    “小心!”程唯远看见虏兵将盾牌稍稍一分,露出后面张满的大弓,箭头寒光冷冽,他紧忙将知县张晋贤往后拉。

    张晋贤穿着铁甲,却没有戴让他喘不过气来的重盔,给程唯远拉了往后跌了个跟头,头撞到砖铺地上,起了个大包,痛得眼泪快要流出来,正要抱怨程唯远不稳重,却看到身边三名守军都中箭倒下,血从前胸、脖子的创口汩汩的渗出来,眼见就不能活了……

    虏兵现阳信守军的弱小,便拿着盾牌掩护精擅射术之人逼近护城濠,分七八拨射杀从垛墙口露出头来的守军。

    就这样给射杀数十人后,守军便无人再敢靠近垛墙口。

    县尉程唯远与知县张晋贤不顾仪态的坐在城门楼上,彼此望了望,能看到彼此眼里的绝望,听着城下又是一阵急如奔雷的马蹄驰来,也没有心思站起来观望。

    倒是有胆子大的守军贴着垛墙口往外看,大叫起来:“虏贼自相残杀起来!张大人、程大人,虏兵自相残杀起来!”

    程唯远爬起来想踢那军士一脚,暗道这关头还敢消遣老子?爬起来恰看见一股骑兵如褐色巨龙从北面原野像把尖刀似的直插进来,杀得城外懈怠的虏兵前哨屁滚尿流、慌忙往外围狂逃,一杆高旗迎风展开,斗大的绣锦字使人看得清晰:

    “江东勤王师左军、江东按察使司都监林!”

    最当头的数十骑簇拥着一名青甲红盔将领,不是林缚又是谁?

    那个军士不识字,又不认得江东左军的旗号,以为过来的骑兵都是东虏兵,才大叫虏兵在自相残杀。

    “张大人,张大人,我们的救星来了,江东军林大人来救我们了!”程唯远激动得热泪盈眶,声音都变了形,要将张晋贤从地上搀起来,奈何张晋贤连人带甲有二百斤,他没有拉动,差点从登城道滚下去。小理

    张晋贤慌忙的从地上爬起来,差点给铁甲压闪腰,忙吩咐左右:“快扶我起来,救兵在哪里?”从城墙垛口看到江东左军的骑兵正迅分散将城外的虏兵前哨杀溃,也是老泪纵横,忙吩咐打开城门迎接救兵……

    林缚身心疲惫的进了城,看见阳信县尉程唯远,下马来才稍振精神,朝程唯远拱手说道:“程大人,久违了!”

    林缚身心疲惫倒不是长程骑马累,他在途中又接到一则噩耗:就在五天前,济南攻防战打得最激烈的时候,驻守淮安的缉盗营统领陈韩三因贩私盐给洪泽贼事情被揭穿而叛变,投靠刘安儿,与刘安儿部合兵围歼濠州长淮军,江左提督左尚荣被俘后不降被杀害,濠州、淮安的局面立时糜烂不堪……

    屋漏偏逢连夜雨,拿来描述此时风雨飘摇的大越朝恰是合适,大越朝就仿佛一间破屋子,漏洞是越捅越大,看上去很难在修补了。

    对江东的事情,林缚也鞭长莫及,江宁还有李卓坐镇,东阳乡勇也有一战之力,他只能先顾眼前,按照原计划继续率轻骑驰援阳信,只用了两天一夜的时间,在冰雪地里奔走三百余里,赶在虏兵主力赶来之前,进入阳信城。

    程唯远却如溺水之人给水流冲上了荒岛,有一种死里逃生的感觉,紧紧抓住林缚的袖甲,激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过了片晌,才想到要介绍身后的知县张晋贤。

    林缚看着身材瘦弱、却穿着铁甲、髻散乱,额头还给撞起大血包的阳信知县张晋贤,见过礼,没有多余的废话:“张大人,阳信县城的防守能让我江东左军全盘接手?”

    “还有援兵在后面?”张晋贤问道。

    “就我们这些人了,”林缚说道,“九百八十七人,加上我,九百八十八人,急着赶路,还有几十人掉了队,都返回津海去了,还有几十人给我派去给渤海、滨城等县报信,怕也是不能进城了……”

    “就一千人不到?”张晋贤露出失望的神色,四万守军都没能守住济南,阳信再多一千人又有什么用。

    “一千人足够用了,”林缚笑了起来,“我率江东左军过来可不是送死来的,请张大人信我一回,我现在就要全盘接手城防,东虏主力最迟一天就要赶来,留给我们的准备时间不多……”当然周普还会率步卒主力从海路赶来,但是林缚不会将他们调进阳信城外,留在外线牵制、骚袭敌骑更能减轻阳信守城的压力。

    虽说朱龙河的河口朱龙湾在八十里外,天气稍回暖,海船便能破冰前进朱龙河下游最主要的支流津水口,那里距阳信、滨城都不足四十里。

    四十里是步卒夜行穿插还有余力作战的距离,这个距离牵制敌骑刚刚好……

    再说,小城阳信跟济南不同,阳信城墙周围加起来也就一千三百余步,就算东虏有百万雄师,在阳信城前也展不开。

    只要城墙不给重型器械砸塌,林缚有千余精锐再有原守军以及城中民勇配合作战,守到春暖花开都不成问题。

    林缚率江东左军先后创造沧南大捷、小泊头寨大捷的奇迹,本来就是阳信城坚持到今天的信心跟士气保证。

    林缚这么说,倒给了张晋贤些信心,他也不怪林缚一过来就要全盘接手城防,毕竟林缚跟江东左军才是阳信最后的依靠,他吩咐程唯远说道:“程大人,你全力配合林大人守城。另外,林大人要有什么吩咐,张晋贤也惟命是从!”

    “张大人客气了,”林缚松了一口气,张晋贤不松口,他就要来硬的了,他不会让江东左军冒济南之风险,主客军能和谐相处,他对守城很有信心,他问张晋贤,“现在城中还有多少余粮?城中有多少民众?能支几天?”他知道阳信被困近两个月,涌入城中的难民又特别的多,他进城来看到守军脸上都有饥色,就担心城中存粮不足。

    “勉强能支撑三四天!”张晋贤说道。

    “行,够了,”林缚说道,又跟程唯远说道,“所有城中可能有存粮的大户,麻烦程大人拟个名单出来,我调一百精兵给程大人去征粮。粮为守城之紧要,所有存粮都需要集中起来、严格看管,军、民以及壮劳分等供应……我们过来都是轻甲,每人携有二十斤干粮,现在每人还剩不少。另外,跑废的马先宰了存储起来,马不喂食,看到有掉膘的马,即行宰杀……”

    “这一千匹马是口外马!”随林缚前来援阳信的晋中提督府振威副尉周同心痛的说道,他是骑将出身,不到最后关头,怎么舍得杀马?

    “守住阳信比什么都重要!”林缚说道,没有多余的粮食喂马,马饿几天也就都废了,还不如趁马没有掉膘时宰杀了多存些马肉,谁知道阳信城要守多久?

    ....

第40章败仗跟蠢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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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苍莽黄河,千里冰封,在这燕冀平原的腹地,沿黄河南堤,东虏的营帐绵延十数里,远处的济南城历历在目,城中黑烟腾起,遮覆住黄昏时的天空。天**黑,兵戈相击、战马嘶吼的声音还是旷野间传荡,满城满野都是从城中惊惶逃出的军民,穿着褐色衣甲的东胡骑兵挥起手里的雪亮的砍刀,疯狂的收割生命。

    骑马站在高处的叶济尔汗眺望着整个战场,感觉这晚风吹来有些寒意,拢了拢孤裘,看着逃难民众中仍有一部没有给击溃的守军往东挺进,对围追骑兵的抵抗也甚为有力,问左右:“那支步卒属于哪一部?”

    “东闽勤王兵,领是好像是李卓旗下的五虎之一6敬严,我们防备着他们从北门突围,却没有想到他们会从城中穿插,直接从东门突围,一时调度不及,给他们冲了出来……”叶济尔汗旁边一名须皆斑白的老将回答道。

    叶济尔汗抬头看了看天,阴沉沉的,东闽军坚守到现在趁天黑往东突围,的确有些出人意料。他们攻下济南后,大军会顺势往东转进,任何往东突围的守军都难以摆脱追兵的纠缠。对于普通守军将领来说,往东突围绝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守军往南部山区突围才是应该,他们除了堵死北门外,还在城南布下伏兵,没想到这样的部署都落到空处,天色一黑,就不利于在野外围歼了,甚至要避免在野外夜战。

    “派人去劝降!”叶济尔汗说道,“派人去告诉6敬严,他若降我,我必不亏他,荣华富贵、高官厚禄,不差南朝……此外派一部骑兵迂回到济河县,6敬严或许是率部突围去阳信,可以在那里伏击他们——真是奇怪了,6敬严给浙兵出卖,竟然还相信江东军接到消息后会去守阳信……看来这个林缚职位虽低,但在南朝内部也很受重视啊。”

    “阳信那边怎么办?”霜老将问道。

    “头疼啊,”叶济尔汗皱着眉头说道,“以为是无关紧要的一个小角色,没想到锋芒刺得人颈脖子都疼……多派些前哨盯着阳信,总要等济南这边收拾妥当才能考虑这个棘手问题。”

    “汗王,汗王,”阿济格骑马驰到阿济尔汗面前,“雄祁那蠢货将自己五花大绑过来,在王帐前跪着等汗王过去问罪呢……”

    那赫雄祁虽然是他的堂叔,阿济格却不喜欢那赫雄祁那装深沉教训人的样子,小泊头寨、津海两战皆败,五千骑只剩不到一千五百人活着回来,迫使大亲王叶济罗荣不得不从北线紧缺的兵马里抽出五千骑来监视津海,还害得王帐副都统帖木儿给江东军生擒,这是他们这次破边以来比沧南大败还要令族人感到耻辱的大败。

    阿济格心想汗王这次多半不会再将那赫雄祁的脑袋寄在他的头上。

    “啊……”叶济尔汗轻轻叹了一口气,勒马往王帐方向驰去,数百骑青甲卫簇拥而行,十分的壮观。

    王帐前,那赫雄祁袒胸露/乳的五花大绑跪在冰冷的泥地里,身上都刚结疤的血痂,嘴唇冻得血青,旁人却不因此而同情他。王帐守卫以及进出王帐的将军看着他都露出鄙夷的神色,这边再获济南大捷,那赫雄祁率领五千骑兵却给三千卒的江东左军杀得屁滚尿流。

    这个脸那赫雄祁他自己丢得起,东胡百万健儿丢不起。

    玩这套苦肉计,呸,汗王饶了他才怪?

    阿济尔汗策马到帐前,勒住马看着跪在泥地里请罪的那赫雄祁,问道:“再给你五千骑兵,你有没有把握将江东左军剿灭掉?”

    那赫雄祁冻得浑身抖,疑惑不解的望着阿济尔汗,给冻僵的脑子慢慢的转动起来,沉默的好一些会,才张开给冻得裂出血的嘴唇,摇头说道:“再给奴才五千骑兵去打江东左军,奴才还是要吃败仗。”

    要是不顾以下犯上,阿济格恨不得抽他一马鞭子,竟然说这种没志气的话,左右诸将听了也是怒目相向。

    阿济尔汗面沉如水,看不出他心里所想,他问道:“那你要多少兵才有把握?”

    “除五千骑兵当主力外,还需要有三千偏师策应,野战才能胜之;江东左军若避入城寨,除围城外,不要万不得已,不可强攻之……”那赫雄祁说道。

    阿济尔差点没忍住,旁边的三亲王叶济多镝一马鞭抽了过去,说道:“什么混帐话,你这把年纪都活狗身上了,八千精骑才敢胜江东左军,东胡人的脸都给你丢尽了……”一鞭子又快又狠,在那赫雄祁伤疤纵横的身上又添了一道血淋淋的疤痕,骂道,“汗王亲赐战刀的勇将帖木儿也就叫你丢在津海,你还有脸活着回来?”翻身下马,抽出刀要将那赫雄祁一刀砍死。

    “够了。”叶济尔汗声音不大,却有足够的威望将暴怒中的叶济多镝制止住,他翻身下身,将身上的纯洁狐裘解下来,披到那赫雄祁的身上,说道,“我可以容忍你们打败仗,但不能容忍你们打蠢仗。破边以来,我们一再获胜,南朝兵也不堪一击,但是你们从此就目中无人,那才是十足的蠢货!”说到最后一句,目光已经是严厉的盯着身边诸将,“那赫雄祁在津海到底打的是败仗还是蠢仗,等回去之后再合议,我这么安排,你们有什么意见?”

    “全凭汗王吩咐……”叶济多镝也不敢触怒二哥的威严,与诸将都应声遵从。

    那赫雄祁老泪纵横,抓住披在背上的狐裘,要叩头谢恩,头刚垂下来,便直接晕了过去。

    军医跑过来试了试那赫雄祁的鼻息,说道:“晕过去了。”

    “好生治疗,合议之前,那赫雄祁要是死了,你也不要活了。”叶济尔汗冷声说道,两名护卫走出来将那赫雄祁小心的送到帐篷里救治。

    天黑后,又突然下起雪来,虽然给长途跋涉增加了难度,但也为从虏兵合围中突出提供便利条件。

    东虏纠集临清叛兵攻济南十二日才下,损兵折将也惨重,按照规矩,破城功及参与攻城的东虏部队都要进城大掠三日赏功,东虏能派出来追击的骑兵也很有限,只要趁夜逃过了济河,便能稍作休息。

    6敬严心里盘算着,他身上几处创口都痛得厉害,但不是致命伤,还能忍受,他坐在一块齐膝高的石头嚼干粮歇息片刻。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跟上、有多少走散了,走错了方向,只会重新一头栽进死亡陷阱里去。

    “都尉,江东军真的会在阳信吗?”6敬严的亲卫步仁闲一步不离的紧跟着他,就怕漆黑的夜里跟6敬严走散了。

    好多人一点都看不见路,6敬严想了个方法,拿长矛捆成前后长七八丈的长棍子让大家相互牵着走,小声的哼着江西民调。即使有人摔跤掉队了,也能听着声音摸爬滚打的跟上,听说江东左军取得沧南大捷之前,曾在风雪夜里强行了百里,也不知道他们有什么办法才没有让人走散的……

    “江东左军即使不是在阳信,也在阳信北面一带活动,”6敬严很肯定的说道,“与江东左军汇合后,你们就能回东闽了……”

    步仁闲望着眼前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周围大部分人都是一起逃出济南的东闽兵,也有其他跟着东闽兵一起从东城门逃出来之后还能勉强跟上的溃败与逃难民众。

    这时候有人在后面摸索着,还不停的询问路人:“6敬严将军在不在,6敬严将军在不在?”

    “我在这里,有什么事情?”6敬严开腔回应道。

    有人跌跌撞撞的从后面摸到前面,凑到很近,才看清来人相貌,白白胖胖、颔下无须,是个内侍,6敬严有些印象,好像是鲁王府的管事太监,济南也只有鲁王府有阉官内侍。

    6敬严问道:“镇国将军让你来找我的?”

    “小的左贵堂,是鲁王府的管事,王爷给东虏杀害了,鲁王一系就剩下镇国将军跟小郡主逃出来,”左贵堂带着哭腔说道,“6将军能不能派一支骑兵护送镇国将军跟小郡主去临淄?这时候还需要6将军你来拯危救难啊,只要镇国将军跟小郡主没事,老奴情愿给6将军你做牛做马……”

    “这左右都是好不容易从济南逃出来的人,左管事觉得我还有能力调动他们吗?”6敬严冷冷的说道。

    赵金龙弃南门后,6敬严率部驰援南廓城门不及,便想将一部东闽兵撤入内城坚守。那时东闽兵还没有多大的损伤,北城与内城之间还没有虏兵切入封堵,完全有足够的时间撤入内城力保不失。谁能想到他率部从南廓城驰到内城南门,内城四门都已经紧闭起来,鲁王元鉴澄甚至还下令对他们这些客军射箭,6敬严冷不及防肩胛中了一箭,他一名副手更是直接给射死当场。

    即使如此,内城还是没能守住一天,鲁王元以澄没能逃出来,鲁王弟、镇国将军元鉴海以及元以澄的小女儿从内城北门逃出与6敬严汇合。内城已失,6敬严也没有坚守北城门的意义,守到黄昏,从城内突围到东城,再从东城门突围出城。

    6敬严自然对鲁王府的人没什么好感,但是元鉴海是皇族宗室子弟,特别是元鉴澄已死,只留下个小女儿,鲁王一系的男丁就剩下元鉴海,他要是能逃脱,自然会继承鲁王爵。

    元鉴海想要让这边派骑兵护送他逃到临淄去,6敬严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他现在就想与林缚汇合,两兵合作一处,也许能限制东虏东进,少量的宝贵骑兵焉能浪费用来护送元鉴海?

    这时候天边泛起鱼肚白,远处的济河县城浮现在眼前,原来一夜跑到济河县了,6敬严站起来找了一处高地,看一起东逃的残兵,随他留在济南的精锐,在这里就剩下不到两千人,想想心里都在滴血,也许跟岳冷秋在战前一起西移进晋中才是正确的选择……

    6敬严也第一次为自己的选择困惑起来,可是容不得他有时间困惑,马蹄声就是隐隐在天边滚动的雷霆,先是数十骑出现在天地之间,偶尔数百骑、数千骑如潮水似的东虏骑兵从济河县方向驰来。他万万没有想到东虏酋叶济尔汗料到他会率部逃去阳信,没有派兵在黑夜里紧咬追击,而是派一部骑兵仗着脚程快,迅迂回到济河县来以逸待劳,就等6敬严部从济河通过。

    ....

第41章 守阳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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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虏进入阳信、滨城、渤海境内的前哨骑兵多达五六百人,十数骑、数十骑一拨散得到处都是,城里兵卒集队杀出来,他们便纵马远遁,阳信收兵,他们复又围聚来,将阳信城团团围住。

    城里的斥候放不出去,城外的斥候也进不来,除了城头望哨观察周围的敌情,无法再获得城外的详细情报。直到二十一日黄昏,朱龙湾方向燃起约定好的狼烟,林缚知道周普在率江东左军步卒乘海船抵达朱龙湾。

    津海一战,获级近一千四百颗,重伤者得不到及时有疗的治疗,很难酷寒的荒野活下来,最终的毙敌数应是枭数的双倍左右。兵部也会认可这种军功推算,即使再夸大一些,也完全没有什么问题;同样的,江东左军与晋中军也付出惨重伤亡。

    江东左军直接战死者倒是不多,只有一百三十余人,甚至比沧南大捷时的直接死亡者都少。

    事情也便是如此,当真无畏生死的投入战斗,反而不容易受致命伤。东虏骑兵绝大多数是轻骑,作战除骑弓外,以持刀挥砍为主。江东左军陌刀兵穿组甲,其他步卒大多数都穿合甲,除了防御骑弓的射击外,也能有效抵挡弯脊刀的挥砍。

    哪怕是普通的重伤,以江东左军现有的医疗救护条件,也基本保住性命。

    只不过伤者需要时间休养,算上那么无法立时投入战斗的伤员,津海大捷也使江东左军战斗减员接近三成。

    大量的伤员转移到船上救治,接到济南失陷消息、从津海驰援阳信时,江东左军能调动的兵力只有两千两百人稍多一些。

    林缚从江东左军仅有的六百多名骑兵都抽了出来,又有周同率晋中骑兵追随,勉强凑足千骑从陆路赶往阳信。

    随后的江东左军休整时间能稍微充分一些,可以从乡兵紧急抽调补充兵员。为了不使江东左军的作战能力受到大的影响,也只是以四比一的比例,从沧南、津海乡兵挑选出四百余健勇补充进去。扣除随曹子昂留下来协守津海的兵力,周普能带出来的兵力也只有一千四五百人。

    林缚在阳信能调用的精锐也就这两千四五百人。

    相比较而言,东虏攻陷济南之后,考虑到叛兵的加入以及强攻济南伤亡两个因素,其南线能够调用的兵力也将过四万,而山东境内除了林缚手里能调用的两千四五百精锐以及登州万余镇军外,就再没有一支稍微能看的军队了。

    形势当真是恶劣到极点,除了时间算是一个有利因素外,就指望兵部派往中州的使臣能有力约束集结在中州的各路勤王师对东虏南线主力形成压力。

    林缚手按着佩刀,登上西城门楼。以他的苛刻眼光来看,阳信城的城墙、城门楼防御能力不是特别的强,不过对付攻城能力更弱的东虏骑兵,也是绰绰有余。也许东虏会驱散叛兵来攻城,林缚心里想着。

    林缚现在知道更多济南城失陷的细节,临清守将在德州城破之后,不敢战,逃跑又怕给秋后算账,便索性率九千余临清守军降了东虏。攻济南时,东虏便驱使临清叛兵攻城。这些叛兵据城相守时也没有胆子抵挡东虏骑兵,攻打济南时却十分的卖力。

    林缚这时候就担心两浙勤王师的副将赵金龙想明白了也会选择投降东虏,这就给东虏又提供了六千攻城兵力。

    林缚手捏着刀柄,指关节绷得青,心里恨意难平,这大好河山便是给这些蛇鼠之辈搅成烂泥潭。

    要细究起来,楚党要为这糜烂不堪的局面承担大部分的责任,前期极力主张议和,使朝廷迟迟不派使臣总督天下勤王师统一指挥与入寇东虏作战,纵容郝宗成葬送晋中兵两万精锐,使得局势彻底的糜烂。

    虽说楚党可以拿江东左军当遮羞布,但瞒不过真正有识之士的眼睛,林缚虽然是楚党一员,心里对楚党的作为也有说不出的厌烦。

    林缚极目远眺,视野里满是散在城外原野的东虏哨骑在游荡。

    不过在城头守军里编入江东左军精锐之后,虏兵前哨就没有再敢玩拿盾掩护弓手靠近城池从垛墙口射杀守军的把戏。这一套用在江东左军身上完全不行,墙头的踏张强弩近距离能射穿轻盾,虏兵前哨敢到城墙下来的挑衅,不过是无偿的给江东左军将士练习箭术提供移动靶子。

    江东左军并没有多少守城战的经验,林缚这两天都会抽时间将诸哨将、都卒长召集起来,紧急培训了守城战的战术。这会儿诸都卒长回到城头将下面的旗头以及小队里的战斗骨干召集起来讲解守城战的要点。

    大部分都卒长都不识字,守城方法说得很简陋,但也聊胜于无。林缚让敖沧海与周同在巡视各城时,有机会也要尽可能细致的教导将卒们守城作战的注意点。

    敖沧海倒是习惯了这种方式,周同却是奇怪,哪里将领跟下面的旗头甚至普通甲卒这么多废话的?不过津海大捷也使周同看到江东左军的强悍战力,林缚的要求只要不是十分的让人费解,周同也不质疑,便照他的吩咐去做。

    阳信守军有两千多人,林缚不需要这么多人守城,只挑选八百人,协同江东左军守城作战,便是江东左军,林缚也使敖沧海一哨精锐甲卒、周同率三百晋中精骑在城中预备机动,真正上城墙加强防守也就八个人数还不满编的都队。

    阳信守军中大部分人都编成辅兵,有必要再拉上城,暂时先按照林缚的要求,在城中拆屋破宅,尽可能多的收集砖石、梁柱运上城墙备用。

    阳信城防御比较简陋,除了城门楼子段是砖墙外,其他都是土夯墙。

    这时候林缚与敖沧海在城墙上转悠,便是仔细查看城墙有没有薄弱要加强的地方。

    这时候没有办法加强城墙外的防御,只能在城墙内多动些脑筋。

    看着县尉程唯远过来,林缚喊他过来,说道:“四座城门较单薄一些,很容易给撞开……”

    “我也有想过这个问题,”程唯远说道,“是不是填土从里面将城门完全封堵起来?”

    “这个不是最好的方法,”林缚说道,将自己封死在城里,对单纯的弱兵守城来说,颇为有利,但是他过来,除了要守住阳信外,也希望尽可能的牵制住东虏南线主力往山东东部转进,自然不能将自己完全封死在城里,失去主动出击的机动能力,林缚捡了一块青砖碎块,在城墙砖画图样给程唯远看,“你看这样,能不能组织人手在四座城门内侧,各砌一座平行于城门的厚砖墙,封住进城的街道,但在两侧都要留下供兵马通过的窄口子,以两马并行通过为限。这样的话,即使城门从外面给撞破,有这面墙挡着,敌兵也无法很快的涌进来,给我们打反击提供条件,当然,两边也要清出空场来堆放封堵城门洞的砖石泥土……”

    林续与程唯远说了许多城中能够加强来提高防御的地方,这会儿西南角的哨钟敲响了三声,他与敖沧海、程唯远走到城墙垛子口,靠近城下的虏骑没有什么异动。

    西侧约三四里外有一道矮坡,矮坡倒是不高,但是足以将城头的视野挡住,形成死角。这是对阳信守城最不利的地方,站在城头根本看不清敌兵在矮坡后做什么部署。

    林缚也使周同率三百晋中精骑出击侦察过两回,确认东虏主力还没有过来。

    那矮坡上分散着四五拨骑兵,也有百十余人。他们只负责监视阳信,阳信不出兵,他们便下马来,任马将雪拱开,啃食坡地里的青麦苗。这时候就看见他们一起骑上马聚拢到坡顶,似乎在矮坡那面生了什么,林缚他们在城头却无法看到。

    林缚蹙眉盯着那边,在矮坡挡不住的两侧有大量敌骑出来,程唯远说道:“会不会是虏兵攻城主力过来了?”

    “不会,”林缚摇了摇头,“东虏不应该再有抢攻阳信的念头,其主力没有经过体整,不会仓促赶来——”

    “骑兵也不会行军赶来,所形成的阵列,仍然是防备山坡背侧……”敖沧海判断道。

    “是济南突围的守军,”林缚这时候隐约听见风中传来兵戈相击的声音,当即立断的吩咐敖沧海道,“你派人将周校尉快喊过来,要晋中兵做好出击的准备,你也下去做好出城接应的准备……”

    程唯远倒有些担心,看城外的哨骑,这时候都往西城聚拢,明显是防备城中守军出城接应。再说也不清楚从济南突围来的兵马有多少,追击的虏骑有多少,城中能调动的机动部队,只有周同率领的三百骑兵与敖沧海率领的两百甲卒,要是这五百人在城外一不小心折损光了,这守城就艰难了。

    程唯远想劝林缚慎重一些,但看到他眉头坚毅的凝视着那道山坡,想到林缚要是慎重、只为自己考虑的人,也不会从三百多里外的津海驰援守阳信,便克制住没有吭声。

第42章 五虎凋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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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面的山坡虽然不高,但是缓伸开来有七八里长,将东面的视野完全挡住。

    站在河堤上的步仁闲看不到阳信城,也无法确认江东左军就会在阳信城里接应他们,看着荒野追击的虏骑数量连续两天来不减反增,心里滋生出些绝望。

    他们在济河县给虏骑伏击时,济河县紧闭城门,就怕开城门让他们进去时,给虏骑借机夺了城,步仁闲恨不得将济河县的守军将领抓住砍十七八段泄愤。他不知道的是,在他们离开济河才一天,丧失抵挡勇气的济河知县就打开城门投降了。由于济河与阳信之间有大量的虏兵前哨,林缚率江东左军驰援阳信的消息也没有能及时传到济河县来,不然形势会稍好一些。

    便是那遇伏一战,没有能及时避入济河城里,使好不容易逃出济南城的两千余诏武军再受重挫。遇伏时,来不及调整防御阵列,就给突然出现的骑兵切割成好几块各自为战。一战便损失了五六百人,才好不容易聚拢起来。将敌骑挡在外围,又在天黑之前,奋力杀到济河边才趁夜突围,到天亮就再结阵坚守,以极缓的度东行;昨天夜里又突围前进了几十里,算距离应该到阳信城了。

    只不过步仁闲对阳信、济河一带的地形不熟悉,无法跟本来就很粗略的地图比对,夜里行进也无法准备估算路程,加上敌骑的扰袭,除了能肯定方向不错外,对距阳信城还有多少里路,完全无法判断;眼下视线又给那道山坡挡住,步仁闲甚至怀疑是不是走错了河道,他们所处的河道不是流经阳信的朱龙河,他们已经偏离了阳信,不然不可能看不到阳信城啊。

    步仁闲跳下河堤,飞快的跑到陆敬严的身边,说道:“都尉,站在河堤上还看不到阳信城,东面有道山坡挡住眼睛,不过阳信城也不可能恰好就在那山坡背面吧?”

    “……”陆敬严挣扎着要坐起来,只是胸口、侧肋还留在肉里的箭头牵扯着痛得厉害,在济河县遇伏时,他的背脊给敌将一锤重击坠下马来,下半身也已经完全失去知觉,能熬到这里也只是吊了一口命,这时候感觉精神好了些,他感觉离阳信不远了,他有气无力的看着挡住他的视线的河堤,吩咐身边耿泉山、陈定邦等将领,说道,“我要是撑不到阳信,你们要放下架子,至少在战时要听从林缚的安排,等熬到虏贼退去,督帅会出面安排你们出路的……”

    步仁闲听着都尉在那里安排后事,心头一酸,泪珠子忍不住掉了下来。

    “哭什么哭,没有半点出息!都尉命大福大,你哭着屁!”耿泉山抬脚要踢步仁闲,他心头也忍不住悲伤,拔出刀将河堤上支出来的一块冻土砍断,狠狠的立誓道,“我只要还活着有一口气,非将赵金龙这畜生砍尸万段不断!”

    “赵金龙怕是也降了东虏,”陆敬严有气无力的说道,“说什么报不报仇的,这世道先要活下来才是正理。我现在还恨当初没有劝督帅留在东闽,害东闽军给朝廷拆得四分五裂……”陆敬严浑浊的眼睛看着河堤,看不到河堤背后的景象,他在想:林缚会是第二个督帅吗?要是他在督帅的位置上,会任楚党将东闽军拆散吗?

    陆敬严知道自己看不到那一天的到来了,他看了看河堤,垂死之际仍忍不住想笑:林缚当真是用兵的鬼才,除督帅外,还未曾看到有一人能用兵与他比肩的。

    林缚派信使到济南报捷时,山东诸郡司在提督府里也组织了庆功宴来鼓舞守军士气,鲁王府也有人出席。

    鲁王府管事太监左堂贵跟还有一个叫什么来着的阉臣,因为林缚率军进济南就攻下左官儿寨,因此跟他结下仇怨,庆功宴上对报捷信使百般刁难,说沧南大捷只是江东左军虚报军功,暴风雪夜步骑焉能夜行百里将虏骑引到沧南去?

    这两个阉臣在席间大肆拿暴风雪跑过骑兵、还夜行百里之事质疑沧南大捷的真实性,林缚所派信使在宴席闭口不答,两个阉臣太监自然是得意洋洋。

    陆敬严心里对这个也是有些疑问,他倒没有怀疑林缚虚报军功,但是在荒无人烟的燕冀平原,夜间行军就很困难,又何况是暴风雪天气?林缚用兵必有别人想不明白的巧妙之处。

    倒是私下里,林缚派来的信使将暴风雪夜行的细节告诉给陆敬严及诏武镇诸将听。

    荒野难行,但是事先就选好流向是往沧南去的河道,夜里沿着冰封的河道前进,比单纯在坑坑洼洼的荒野上行进要容易得多,即不容易迷失方向,军队也不容易走散。

    也就是说,沧南大捷完全是叶济那颜掉入林缚早就设定好的陷阱里去了。

    江东左军第一营借冰封河道前进,叶济那颜看不破其中的秘密,虽麾下有东虏战力最强的王帐精锐,但在荒野狂追,到沧南后活马也跑成死马、活人也跑成死人了,给实力还较弱小的江东左军全歼就不再是意外之事。

    用兵之道在于审时度势,强与弱、难与易都是相对之论,“强敌不展开,即不能谓之强”,这其中的巧妙焉是两个自以为了几本兵书的阉臣太监能识破的?

    认真想来,林缚也应该早就担心过济南失守后东闽军的突围问题,不然不会让信使将雪夜行军的秘密详细的告诉他们。他们这两天能在两倍敌骑的追击下还保持较完整建制往东突围,便是借助济水与朱龙河的冰封河道的便利地形,夜间突围不用担心走散、走失方向,能较为快的前进。

    陆敬严深深后悔因为自己一时的自负,在济南时没有理会林缚的殷勤。他知道林缚当时是积极想联络他的,只是恨林缚是楚党一员,没有搭理。楚党误天下,但也不是楚党里就没有识大体、有能力的官员,自己如此意气用事,难道就不是给党争蒙蔽了眼睛?不然,无论是跟江东左军同守济南,还是一起往燕南穿插,都不会是今天的局面:随自己留济南的东闽诏武军精锐六千余人,如今就剩下千余人。

    世间没有后悔药可买,陆敬严将诸将喊了又吩咐了几句,觉得身体上的力气要用尽了。

    这时候,东南方向挟在风声里突然传来一阵密集的锣鼓声,隐约还有人群的齐呼大喊,这锣鼓声传来太突兀,左堂贵跌跌撞撞的从后面走过来,问道:“这是什么声音,是不是前面还有伏兵?”这几天左堂贵下巴瘦尖了,随军而行,却出乎意料的没有受一点伤。跟左堂贵过来的是个瘦小个子的小男孩,相貌出奇的清秀,旁人不知道,陆敬严却知道她是鲁王元鉴澄唯一留下来的幼女,今年才十二岁的小郡主元嫣,随军逃亡只能女扮男装。

    元嫣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将看无治的陆敬严,想要去看看他的伤口,又怕太唐突了,只是小心翼翼的跟着左堂贵的身后。这些天,她当真是吓坏了。

    陆敬严鄙视的看了左堂贵一眼,这个自以为过几本兵书就大肆纸上谈兵的阉臣,这时候连山坡那边就是阳信城还想不到吗?

    他们就给两千虏骑一直咬着追到这里,东虏还需要再设什么伏兵?

    东闽诏武军校尉耿泉山站到河堤上哈哈大叫:“都尉,前面就是阳信城了。江东左军果然如都尉所料及时驰援阳信,林都监一定是在阳信城头看到外围哨骑的异常动静,判断出我们在这里,召集人敲锣鼓,等我们回信……”

    “儿郎们,谁还走得动,拿起刀枪来,冲过去就能看到阳信城,还有最后一程,不要给老子装熊泄了气!”陈定邦抓起步战用的戟刀,带着百余还有余勇的精锐冒着两侧敌骑的袭射沿河道往前突进,只要使守阳信的江东左军知道他们的存在,江东左军派兵出城,就能缓解他们这边的突围压力。

    步仁闲也高兴得大叫,只要进了阳信城,就能找到郎中给都尉疗伤,眼睛兴奋的看着东南方向,过了片晌,才觉握着的都尉的手已是冰凉,惊回头看见都尉已经闭上了眼睛,放声大哭起来……

    陆敬严的死没有使这一支诏武镇残军彻底的崩溃,反而激起将卒拼命突围的武勇,两侧河堤以及河道里的步卒主要分成三路奋力往东突进。敌骑夹击来,总有无数步卒浑忘生死的反冲进敌骑突击阵列里,即使给践踏得筋骨断裂也要持刀斩断马脚,将敌骑冲击阵列搅乱。当他们沿河道绕过那道不高的山坡,阳信城以及从城中出战的江东左军甲卒以及晋中骑兵便展现在他们面前……

    陆敬严的亲卫步仁闲抱着陆敬严的尸体随着大队往前行,前面就是与阳信护城濠相通的汊口,有江东左军出城接应,他们就能迅从那里接近阳信城,摆脱敌骑的纠缠。

    背心一痛,步仁闲回头看了一眼,看见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冲上河堤的虏兵骑在马背上正拿着一张弓弦还在振荡的骑弓眼神冰冷的看着自己,这么看来,他从人群空隙里射来的一箭射中到自己?步仁闲就觉得脚下一软,连着陆敬严的尸体一起跌倒在冰面上……

第43章 入城抬棺

    林缚看着抬进城来的陆敬严的尸体,脸颊瘦陷,那钢针似的胡渣子也随着生命的流失软塌下来,青的眼窝子深深的陷进去,仿佛安详的睡上,只是再无半点的生机。

    林缚将陆敬严破烂不堪的衣甲仔细的理了理,才返身走到诸将卒面前,将腰间的佩刀拔出来,顶膝一折两截,说道:“我林缚在此断刀立誓,遇叛将誓杀之!有生之年,与之不共戴天!”一字一句斩金截铁,将断刀掷插入土,又吼道:“陆都尉守土杀敌、为国捐躯,江东左军诸将卒都有了,听我军令,向陆都尉、向英勇奋战的邵武友军将卒,致礼!”

    阳信知县张晋贤睁眼看着悲壮的场面,眼睛给浊泪模糊了,这一刻他完全不再担心阳信会不会失陷的问题,林缚号称暨阳坚璧,是他有着刚烈如铁骨的不屈性子以及关键时刻能使全军将卒都跟随着他浑忘生死、英勇作战的奇异魅力,这是那些平庸的官员、将领身上绝看不到的品质。

    张晋贤吩咐人将城门楼子上的那具楠木棺抬下来,给邵武镇守、轻车都尉陆敬严将军装殓尸身。这具楠木棺本是他效仿古人抬棺上战场以铭死志而抬上城门楼的,林缚率江东左军驰援阳信,张晋贤便回县衙主持城中秩序,楠木棺也没有抬下城门楼,此时却有幸来装殓这么一员骁勇之雄将。

    陆敬严的尸身装入棺木,张晋贤、程唯远在城中找了两处打通的大宅给邵武残军当驻营地休整,陆敬严的尸身也要停棺那里,等战后朝廷再给处置。

    陆敬严身前的护卫们要过来抬棺,林缚拉住一人,一手托起棺木底角,移到自己的肩上,亲自给陆敬严抬棺。

    耿泉山、陈定邦等邵武残军将领也接过棺木的底角,给都尉抬棺,陆敬严左臂给砍断、身中数箭的亲卫营指挥楚峥也挣扎着伤残之躯从简易担架上站起来,让人在旁边搀持将棺木的底角移到自己的肩上,往临时驻营走去……

    周同、敖沧海及江东左军、晋中军的将卒站在城墙上下,目送着林缚亲自抬棺送陆敬严的尸身去邵武残军的临时驻营,静默无声,心里都想:若能得大人亲自抬棺的殊荣,便是立时战死在这阳信城头也是值得的。

    鲁王弟、镇国将军元鉴海、鲁王府管事内侍左堂贵、副管事内侍叶游人等人狼狈不堪的站在一旁,这时候也没有人来搭理他们,换作平时,他们早脾气了,只是给城中悲壮的气氛压制住,也知道这里不是他们能随便撒野的地方。

    邵武残军仓皇逃入阳信城中,却在这一刻千余残兵败将身上似透出一股子钢铁意志来,打开城门放他们出去,也毫不怀疑他们能将城外围城的虏兵杀得屁滚尿流、哭爹喊娘。

    元嫣坐在一匹小牡马的马背上,仿佛给眼前的悲凉、雄壮摄去了心魂,一路仓皇、惊恐,进城来的这一刻,所有的仓皇、惊恐就像海潮似的退去,这难道仅仅是因为进了城?不是的,这一刻,城墙上下、长街两侧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在队伍最前列抬棺的那个胡子叔叔身子,仿佛他才是这座城池的信心来源,仿佛只要有他在,阳信就是一座攻不破的铁城,他那穿着青色寒甲的坚定背影,看了也使人出奇的安心。

    仿佛是灵魂烙印一般,这一刻的情景以及莫名悲凉而雄壮的气氛,就刻在元嫣稚嫩的心间。

    林缚抬棺到邵武残军临时驻营,请托阳信县尉程唯远悉心安顿邵武军残部,要耿泉山、陈定邦诸将先安心休整两天,虏兵两天之内完成不了攻城准备。

    林缚与阳信知县张晋贤还要去安顿鲁王府的逃难人群,虽然心里一点都不想搭理这些宗室子弟,但他此时是大越朝之臣,要是不悉心安顿宗室子弟,战后会留下让人攻击的口舌。眼下也要压下其他的矛盾,将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到守城事上来。

    要是鲁王府的人敢扯守城的后脚,林缚也不是心慈手软之辈。

    鲁王元鉴澄以及王府左右长史等官员在内城给攻破时,没来得及逃出来,悉遭杀害,鲁王府逃难人群以鲁王弟、镇国将军元鉴海为,包括左堂贵、叶游人等内侍阉臣以及众多的王府侍卫,差不多有七八十人逃出来,阳信知县张晋贤在城东头安排了一座大宅子给鲁王府人暂时安置。

    林缚与张晋贤在长街上追上鲁王府的队伍,走到前头,抱拳跟坐在马背上的元鉴海说道:“镇国将军,别来无羡!”

    当世的宗室子弟虽然享尽人间富贵,但对地方官员无权节制,宗室子弟对地方官员即使有目中无人、居高临下的姿态,也有限得很。也许以前有旧怨,但此时是寄人篱下,元鉴海让侍卫扶他翻身下马来,跟林缚拱了拱:“林大人南征北战,为朝廷立下赫赫战功,某会上奏宗人府跟朝廷,给林大人请功……”

    鬼才要为元氏立功,林缚心里恨骂道,他心里完全没有效忠朝廷的概念,要不是为了这大好河山与黎民百姓不给异族侵凌,他才懒得冒这样的凶险,心里虽然这么想着,脸上还是保持笑容,看到元鉴海身后一名十一二岁左右的小少年想要下马,却没有侍卫上前去帮,便走过去,手伸到他腋下,将他抱下马来,问道:“这位是?”待看到少年粉脸涨得通红,触手的身子骨又是格外的柔软,才知道是个女孩子,忙收手道歉道:“林缚鲁莽失礼了……”

    “嫣儿是我王兄的小女,可怜我王兄、侄子都为虏贼杀害,留下她一个孤女……”想到这个,元鉴海心里也是悲呛,也没有在意林缚的失礼,毕竟元嫣还是小女孩子,兵荒马乱的,哪能能计较那么多的虚礼?

    “原来是小郡主,一路上受惊吓了。”林缚给女扮男装的元嫣拱手行礼。

    元嫣却似受惊的小鹿,躲到侍卫后,却又忍不住回头看林缚,看着他漆黑明亮的眼睛,觉得煞是好看,克制住心里的惊羞,学大人口气,娇声说道:“林大人不用多礼了……”

    林缚笑了笑,又与元鉴海说道:“阳信城被围两个多月,城中物资匮乏,所有人都按口粮供应,这些事情还要请镇国将军多担待……”

    “这是应该的。”元鉴海说道,他除了这么说,还能怎么办?阳信知县张晋贤站在一旁都没有吭声,看来阳信城此时的军政大权都在林缚掌握之内,鲁王府跟镇国将军的招牌未必好用。

    “镇国将军请先休息一下,入夜后我会在县衙召集众人商议守城之事,还要请镇国将军与鲁王府派人列席,眼下大家要同仇敌忾将大敌击退……”林缚说道。

    林缚说过这些话,就离开了,守城事务繁多,这时候多准备一些,守城时便能少死一人,他不想将时间浪费在虚礼敷衍上。

    张晋贤陪同鲁王府众人进宅子安顿,左堂贵瞥眼看着众护卫簇拥下离去的林缚的背影,没有吭声说什么。

    林缚刚进济南就将他左家的左官儿寨当成土匪窝给拔了,济南城里的诸郡司在鲁王府的压力,愣是没有给左官一个公道的说道,林缚是个嚣张跋扈的角色无疑,这时又两立绰著战功,又是楚党新宠,气焰更是要嚣张到天上去,左堂贵敢在背后诋毁他,却不敢当面抵触他,

    看着林缚离开,左堂贵挨近阳信知县张晋贤,问道:“莫非阳信城里一切都给江左军管了去?济南失守之事,张大人有没有听说过,客兵关键时候只怕是靠不住啊……”

    张晋贤看了左堂贵一眼,心里想:这时候说这些是什么意思?这时候元鉴海在前面也回过头来看着他。

    张晋贤说道:“林都监率江东左军驰援阳信,城防之事,我等都是外行,唯有依仗林都监与江东左军了……”他毕竟是山东本地的官员,不能不给鲁王府的人面子,鲁王遇害,多半是镇国将军继承鲁王爵,他一个小小的知县,态度可不敢太强硬。随便给扣个冒犯宗室的帽子,就够他受的。

    “林都监刚刚说城里所有人都按口粮供应,莫非镇国将军跟嫣郡主也在这所有人之列?”内侍叶游人这时候不阴不阳的插了一句,“镇国将军与嫣郡主一路过来,吃了好些辛苦,惊惶不定,莫非连口饱和也要看江东左军的脸色?”

    “叶典官,我没事的。”元嫣天真无邪的插话道。

    张晋贤这才明白,鲁王府的这些人,没有胆量跟林缚当面顶撞,却左一言右一语的拿他当软杮子捏,心里痛恨这两个阉官,又不得不摆出笑脸来,说道:“卑职知道的,镇国将军与小郡主到阳信,自然不能再受委屈了……”城中人手倒是不缺,见鲁王府逃难出来的人里,除了鲁王幼女外,就没有其他女眷,心里想着挑选几个乖巧伶俐、模样端正的女孩子来伺候小郡主、镇国将军没有什么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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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哀兵

    阳信四座城门顶上皆建有城楼,其他三座城楼皆为单层,相望朱龙河的北城楼相比阳信这座小城也能算得雄伟了。北城楼是两层重檐砖木结构,距地高四丈三尺,宽四间约三丈,进深三间约两丈六尺,林缚便将指挥棚设在北城楼里。

    耿泉山、陈定邦两人没有心思休息一下,带着邵武镇诸将校赶到北城楼来找林缚请求出城作战。他们心里憋着一股子难以泄的悲愤,需要找些事情做,才不至于给心头的悲愤压垮。

    他们登上北城楼,追击邵武镇残军到阳信的两千余虏骑没有因为邵武军避入阳信城就撤走,而是与城外的前哨部队合兵一处,正在阳信东北角上,将朱龙河与阳信城隔开的朱龙坡上扎营,看样子是要等后面的主力过来准备强攻阳信。

    时至黄昏,城外的积雪已经给践踏得污秽不堪,露出黑褐色的泥土,北城门外约三箭远处有一队虏骑戒备。

    耿泉山、陈定邦他们赶来正巧,没到找到林缚,周同正率晋中骑兵从北门出击,扰袭北城外的虏兵哨骑,待朱龙坡派出大量的骑兵过来支援,晋中骑兵又迅避入北门。

    虏兵还没有做好攻城的准备,晋中军撤入北门,没有及时城门关闭,他们也不敢趁势纵马过来抢门。

    耿泉山、陈定邦看着敖沧海率领埋伏在北门内两侧的甲卒,就知道周同出击倒是想引诱虏兵来夺北门。奈何领兵追击邵武军的虏将颇为谨慎,在前骑接近城头射距之时,就勒令停击追击,返回朱龙坡而去。这时候就看见周同又率晋中骑兵与敖沧海率甲卒从城中穿过到南门去。晋中骑兵从南门出击,追击监视南门的那队虏兵,刚返回朱龙坡的那大队虏骑又被迫纵马驰援南门外。

    耿泉山、陈定邦他们站在北城楼上,距南门也就四百余步的直线距离,看得一清二楚。

    虏兵这回倒是给激起了性子,三四百骑紧咬住晋中军往南门追来,更多的骑兵都在两三百步外摩拳擦刀霍霍,等着确认前骑将南门夺下就一鼓作气的攻进城来。

    晋中骑兵撤入城来,敖沧海指挥着埋伏在城门内两侧的甲卒迅将七八辆飞矛盾车推出、塞到城门洞里,就差了五六步,最前头的三匹马收不住冲势,来不及躲避,人跟马并行都撞到支伸出来有六七尺的矛墙上。虽然飞矛盾车顿时有三辆给撞散架,但是成功将虏骑的冲势给挡下来,后面更有甲卒持高盾拥上,将咬尾进城门洞子的虏兵硬生生的都挡住,弓弩手从高盾空隙里朝着欲勒马回避的虏兵攒射,南城楼上的守军也肆意的将砖石、擂木等重物往城门下的虏兵头上狠砸下去,这队虏兵很快就狼狈不堪的丢下三十多具尸体仓皇退了回去。

    南门洞子里的战场清理过,将城门紧闭,将三十多具虏兵尸体头身分开拿绳子绑了从南门城楼子的垛墙口吊下去刺激虏兵。周同与敖沧海倒是收兵返回北城来,北城门又打了一下,却没有派兵再出击,也使城外监视的虏兵紧张了好一阵子。

    耿泉山、陈定邦看着敖沧海从登城道走上来,相视对望了一眼。

    东闽军最鼎盛时,他们这一级别的武官也就一百多人,陈芝虎部前锋营满编有三千多甲卒,敖沧海在东闽军中时,身为陈芝虎部前锋营副指挥、从五品昭武副尉,耿泉山、陈定邦哪有见到不认识他的道理?

    在济南时,耿泉山、陈定邦就认出敖沧海来。

    朝廷调陈芝虎部北上清匪,有逃卒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敖沧海是级别最高的逃卒,令陈芝虎颜面尽失、震怒异常,誓要将他缉拿砍头,只是谁都不知道敖沧海近一年时间去了哪里,更不知道他为何要脱离陈芝虎部。

    耿泉山、陈定邦在济南时更想不明白敖沧海放弃昭武副尉不当,却情愿隐姓埋名在林缚手下当一名小军官?这时还是想不明白其中藏着什么秘辛。

    敖沧海看着耿泉山、陈定邦等诏武军诸将校,看着这些故人,想笑心里却觉得苦涩,拍了拍耿泉山的肩膀,说道:“陆都尉的事情,我心里也很难过……你们是来找林大人的吧?”

    耿泉山也不便问敖沧海当初为何要脱离陈芝虎部,抿了抿嘴唇,说道:“我们是来请战的,都尉与五千邵武镇将卒葬身山东,我们不能躲在阳信城里什么事情都不干……”

    “你们看外面,东虏显然不想轻易放过我们,在阳信还有一战,有给陆都尉及邵武镇将卒报仇血恨的机会,”敖沧海说道,“今天夜里会有一批物资从朱龙湾沿朱龙河道抢运进城来,所以城里要频繁的出击扰袭,使城外这三千虏兵处处备防、疲于奔命,无法在朱龙坡上扎营。”

    耿泉山看了看城外,城里的频繁出击,迫使虏兵将兵力重点投放到监视四处城门来,给外围运送物资的骡马车队接近阳信城创造有利条件。事实上,积了一层雪的冰封河道比此时的驿道更便于骡马车队抢运物资。

    敖沧海问过守值的护卫,才知道林缚去西城了,便带着耿泉山、陈定邦等邵武将校去西城找林缚。

    在西北角上遇到林缚。

    西北角上的屋舍差不多都给拆除掉,形成一片平整的空地来,有十几亩大。林缚站在那里,与县尉程唯远比划着吩咐事情,要他派人在土夯城墙的后面,隔着六七步远再砌一道齐层高的厚砖墙出来,另外,还要程唯远派人在城墙上搭设战棚。

    阳信城墙上除了四座城楼外,拐角处都没有加强的防御设施。虏兵攻城,拐角将来虏兵容易突破的薄弱点,搭设战棚能有效的遮挡抛弩与投石,耿泉山能够理解,但是隔着土夯城墙再砌一道砖墙有什么用处?

    他过来时,看到有人在北门内侧准备砖石说要在那里砌一道砖墙来护门,防止城门给挤破后,敌兵大量涌入难以控制。

    耿泉山虽说乡勇出身的将领,但在李卓、陆敬严等将领的熏陶下,对攻防军事有他的理解跟认识,听人稍加解释,便知道在内侧筑护门墙的妙处,心想林缚果然是率弱势兵力守城都想着要反击的将领,只是不知道林缚要人在拐角这里加筑一道与护门墙相差无几的砖墙做什么,难道他想在这处再挖一座城门出来?

    对于阳信城来说,城门始终是防御的薄弱点,城门开得越多,薄弱点也就越多,要是最终来攻阳信的虏兵过一万兵,他们只能被迫在城中死守,这时候还想出城门打反击是极困难的事情。

    林缚跟程唯远交待完事情,才来招呼耿泉山、陈定邦诸将校,说道:“刚才看到你们上北城了,你们也看到虏兵在城外的布置,等东虏南线主力在济南休整过后,便会挥师东进,阳信不除,其东进兵力便无力深入进攻山东东部;也许他们会分一万多兵力将阳信团团围住也说不定,总之我们要做好万全准备……”

    耿泉山点点头,江东左军加上晋中军才一千不到,他们带来避入阳信城的邵武残兵也就一千多一点,加起来才两千精锐。守城有余,但是东虏派来围城的兵力过一万,他们守城也会很吃力,更难有什么作为。

    相反的,东虏在攻陷济南之后,南线兵力都活起来,加上叛兵,东虏能调动东进的兵力最多能达到三万人,即使有一万虏兵围攻阳信,最多还能有两万虏兵去攻打临淄府,一旦临淄府被攻,虏兵则可以不用管给围困死的阳信继续东进,将山东东部也彻底的打残掉。

    耿泉山无法给想象这场战争究竟会怎么展,他从箭囊里抽出一支箭,一拗两截,递给林缚,说道:“都尉生前要我等与江东左军汇合,诸事悉听林都监吩咐。邵武镇自耿泉山以下,在阳信尚有残兵一千零八十八人,悉听林都监安排守战事,若不从命者,甘受林都监军法处置,便如此箭也绝不生怨。请林都监放心,耿泉山与诸邵武将卒绝不会给九泉之下的都尉脸上抹黑,不会给九泉之下的邵武军亡魂丢脸……”

    “好,”林缚看着耿泉山及耿泉山身后邵武镇诸将校,将断箭抓在手里,说道,“林缚未能与陆都尉席间对饮一杯酒,乃此生永无了却的一桩憾事。你们都是陆都尉麾下骁勇,林缚有幸指挥你们来打阳信守城战,胜过与陆都尉席间对饮一杯酒,我们便以此战来祭奠九泉之下的陆都尉!与诸将官共勉!”

    “请林大人吩咐!”耿泉山与诸邵武镇将校齐声道。

    程唯远站在一旁默然无语,两军联合,最难搞定的是统辖指挥问题,撤入阳信的邵武残兵人数不比江东左军少,耿泉山、陈定邦等将领的地位甚至比林缚还要高,但是以耿泉山为的诸邵武镇将校却甘愿受林缚统辖、节制,这大概也不仅仅是陆敬严生前有所吩咐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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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叛将降兵

    日雪夜,朱龙坡到阳信城头燃起来的营火,将西城外的荒野照得跟月夜似的,大片雪花在城头落下,林缚使江东左军、晋中军、邵武军轮番出城扰袭监视城门的虏兵以及在朱龙坡驻营的虏兵,这样的扰掠一直持续到拂晓时分,宁则臣率第三营五百步骑赶来。网址

    随宁则臣部而来的,是用四百头骡马简易雪橇驼运的大量物资,趁雪夜掩护沿着冰封的朱龙河道接近阳信城,又在城中守军的掩护下,快撤入城中。

    宁则臣进城来,除了十数万斤米粮外,还带来大量的箭支、军械以及药材等,都是阳信城里紧缺的物资。

    弩弓,特别是蹶张弩与腰张弩,在对抗虏兵轻骑游射战术,延迟、扰乱虏兵轻骑突冲并大量杀伤虏兵方面挥巨大的作用,必然也将在守城战中挥巨大的作用。

    宁则臣部五百步骑就携带三百张强弩,差不多将第四营、第五营一半的强弩都带了过来。此外还有足够安装出八架床弩、四架蝎子弩的构件,都集中加强最利于攻城虏兵展开的北城上。

    为了筹集更多的箭支,林缚将城里唯有的四间铁匠铺子都征为军用,搜集铁器熔了来打造各种规格的箭头;甚至将县衙前石街的条石都起出来,征用石匠打制利用蝎子弩射的石弹。

    宁则臣率部赶来,林缚便让敖沧海上城墙协助守城,抽调精锐甲卒加强宁则臣部。除了城墙上五百余江东左军步卒与原八百余阳信守军外,林缚手里能调用的机动兵力就有宁则臣部六百甲卒,周同部三百晋中军精骑,耿泉山、陈定邦部经补充后满编的一千两百步卒。此外还有一千两百余辅兵,更有八千余青壮男丁给组织起来,随时都可以调上城头加强防守。

    日便大量虏兵拥到阳信城外,恰如林缚所料的那般,临清叛将纪石本率六千余临清降兵替东虏打前锋,还有三千余虏骑胁裹着掳掠来的大量民夫、降兵而来,使得阳信城外的兵力多达一万两千余人。

    “虏贼还真看得起阳信啊!”林缚微微感慨道,他按着刀柄,披着腥红色的大氅,站在北城门楼上,眺望虏兵在朱龙坡与阳信城之间的荒野徐徐展开。网址

    “江东左军在其他战场累积缴获虏兵级近四千颗,他们想看不起阳信也不行啊……”耿泉山说道。

    林缚笑了笑。

    阳信距济南、距临淄的距离并不近,距济南约两百五十里,离临淄约两百里,这个距离一般说来都在步卒能直接奔袭的危险距离之外。但是东虏有东虏的难处。

    攻陷济南,东虏使临清叛将莫纪本率临清降兵为攻城主力,东虏南线主力伤亡有限。但是攻陷济南城之外,东虏累积掳夺的人丁接近三十万,除了少量人驱作民夫辅兵随军作战外,大部人掳夺来的人口都集中在济南、德州等城看管,无法再随军运动。

    这也将迫使东虏南线再次分兵,使此这次入寇的虏兵分成北线、南线以及东线三路。

    东虏要防备在中州郡东北部地区聚集的勤王师,其在济南、德州、临清留守的南线主力无法分兵太少,也就意味着限制了东进的东线虏兵人数。

    阳信的地理位置看似没有出奇之处,甚至离虏兵东线的前进方向还有些远,但是距朱龙湾才八十里,退而入海,乘海船投送到渤海县南面的沿海地区。进入临淄城东北或东面的渤海、寿光或昌邑等城,都能直接牵制攻打临淄的虏兵东线主力,即使虏兵东线主力成功攻陷临淄之后,也能阻止其继续东进。

    此外,从阳信西进可以收复商河、临邑等城,直接抵到济南、德州的腰眼上,与聚在中州东北部的勤王师形成夹击虏兵南线之势。

    林缚在阳信能聚集的精锐过六千人,这六千精锐里,除了邵武镇残兵外,江东左军与晋兵军刚刚联兵大胜四千虏敌,士气高昂,求战意愿旺盛,是一支不容东虏小窥的军事力量。东虏对江东左军的戒防程度,甚至要过对中州郡东北部地区聚集的勤王师。

    东虏根本不可能坐视林缚在阳信聚集兵力形成灵活牵制、打击其东、南两线的势态。

    要么将江东左军压制在阳信城里,要么就直接将东线主力压到阳信城下,将阳信城攻克。不管实现哪一个战略意图,派来阳信的兵力都不可能少。

    津海一战也证明了江东左军的野外作战能力,低于五千的虏兵轻骑根本就不可能将江东左军压制在阳信城内无法动弹。

    虏兵此次东来,联合叛将降兵过一万两千人,倒也不出乎林缚的意料,但这支虏兵对阳信或攻或围,就不是他能决定的了。

    但不管怎么说,虏兵并没有丧失攻城的勇气,何况还要叛兵可以驱使,即使没有一定要攻下阳信城的强烈意愿,驱使叛将降兵攻城,也是虏将应该做出的选择。

    叶济多镝纵马上了朱龙坡,眺望阳信城头的守备情况。

    先期追击到阳信的三千虏兵在守军的积极骚扰下,连简易的营寨都没有扎好,叶济多镝阴沉着脸,对前锋将的无能,没有表示什么,只是派大量骑兵沿朱龙坡戒备,换汉军左都统莫纪本率临清降兵加筑营。

    从地方上已经难有缴获,以半个月为限,这边连轻骑加降兵加随军民夫接近一万六千人,军马、骡马过一万两千匹,半个月需要粮两万石米粮、草料十八万围。

    后勤辎重如此庞大,没有坚固的营寨,光野外驻营,根本不行。

    那赫雄祁给暂时撤去一切军职,只是以闲职人员让叶济尔汗派来给三亲王叶济多镝当参谋。

    令他蒙受这一生都洗刷不掉羞辱的人就在阳信城里,虽然离得远,便是阳信城头再无其他将领穿青甲戴红盔。若能有一张射距达一千五百步的长弓,那赫雄祁绝不会犹豫张弓朝林缚射去,但是这时候他却要极力劝告三亲王此来阳信围城即可,不可轻易攻城。

    叶济多镝看了那赫雄祁一眼,没有吭声。

    东胡兵分八部,其中王帐兵为叶济尔汗亲领,其他七部为部族兵,由四大亲王、三大郡王亲任帅官,各设左右中正副都统。

    叶济多镝以一部主帅,虽然面对连获三捷的江东左军要谨慎行军,但是要他被动的围城、封堵江东左军,让他身为三亲王的面子放到哪里去?再说不驱使莫纪本率临清降兵打一打硬战,如何使他们硬了心的跟随大东胡汗国?

    另外,汗王将阿济格等年轻将领都派来随军观战,可不是派来看他们如何将江东左军围困在阳信城里面的。

    说来也奇怪,莫纪本在东虏铁骑蹄下连守临清的勇气都没有,在其率部归降后,军中将领对他们这些叛将降兵都不会特别信任,唯有汗王力排斥众议,在八部之外增设汉军,委任莫纪本为汉军左都统,使莫纪本率临清降兵攻屠夏津、高唐两城,又使莫纪本当先锋攻打济南城。

    出乎意料的,无论是攻打夏津、高唐,还是强攻济南,莫纪本都出奇的卖力,攻城也有章有法,也不惜士卒的伤亡,完全不像是个懦弱怯战的将领,仿佛铁了心要讨好新主子似的,这次也主动邀战来攻阳信。

    如今逃入泰北山区的赵金龙也率五千浙兵出来也归降了,汗王直接委任赵金龙为汉军右都统,使其率降兵先攻济阴屠城。

    如今这东线倒是以归降的汉军充当主力。

    叶济多镝对南人这种前后表现迥异的性子是百思不解,唯有将这种现象归结为南人都是贱骨头。不过也好,驱使降兵攻城,倒可以让不善攻城的东胡男儿少流些血,不过汗王也要求诸将需认真学习南人的步战以及城寨攻守之法,这才有阿济格等年轻将领随军过来观战,看来汗王对莫纪本攻城还是有些信心的。

    莫纪本打马驰上缓坡,下马来给叶济多镝、那赫雄祁等人行礼,指着阳信城,跟叶济多镝说道:“阳信城就四座城门,等这边本寨筑完,请多镝亲王派骑兵监视四门,卑职可驱汉军与民夫在四门外挖濠筑垒,使守军不能出城扰袭我攻城大军,之后方可攻城……”

    “那要费多少功夫?”阿济格骂道,“你该不会畏战不敢攻城了吧?”

    “就你废话多,”叶济多镝马鞭在空间抽了一下,恶狠狠的瞪了阿济格一眼,即使他心里也瞧不起莫纪本这些降将,不过要驱使他们用心攻城,该怎么做他心里还是清楚的,教训过阿济格后,才对莫纪本说道,“让莫都统费心了,你需要什么尽管说来,本王都竭力替你办到!”

    莫纪本感恩戴德的给叶济多镝叩了个头,便去驱使汉军及民夫加紧筑本寨了。

第46章 点天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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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济格心里愤恨难平,算上驰援阳信的江东左军以及撤入阳信的邵武镇残兵,阳信城里也就两千五百余能战之卒,他们这边加上汉军,足足有一万两千余兵力。

    大兵压境,却不敢直接攻上阳信城头,哪里有东胡男儿的血勇之气?

    阿济格打马信步在朱龙坡营寨外围转悠,沧南失利后,他就给捋夺了兵权,不能再带兵,手里没有兵,就无法替那颜、那图真报仇血恨。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阿济格不用带兵,在营寨周围闲转也不受约束,天间月色尚好,营火将朱龙坡雪地映照得更为通透,仿佛光线幽昧的黄昏。

    不得不说莫纪本手下那些降兵筑营扎寨还是有些本事的,先期兵马在朱龙坡扎寨有三四天了,营寨鬼样子都没有一个,莫纪本率汉军过来,才两天的工夫,本寨就有了个模样。在朱龙坡的正面,七八座营寨相接,直铺到朱龙坡东面的山脚下,距阳信城西北角也就两里之遥。按照莫纪本的计划,还要连夜在阳信北城门、西城外挖濠筑垒,挖濠沟的泥堆成土墙,淋上水一夜冻住,就成冰墙,只留三四个出口,监视城门的前哨部队在守军出击时,可以迅退到围垒内抵抗。静下心来想想,莫纪本的这种方式虽然要多耗两天时间,限制守军出击却很有效。

    阿济格拿马刺抽了一下,心想:这些没骨头的叛将,自己怎么可能认同他们呢?他们要有些志气,大东胡汗国的铁蹄也不能践踏这一片雪地了。

    远远看见阳信北城头也燃起灯火,似乎有几处附在垛墙口外,阿济格觉得奇怪,就听见北城外的哨骑嗷嗷大叫,似乎受到什么刺激,异常的愤怒,阿济格打马过来,想细看生什么。没等阿济格靠近,北城外的数十名哨骑就擅自纵马往阳信北城门冲去,阿济格大惊,三亲王下了严令不许擅自攻城,这些哨骑是吃了什么豹子胆?

    滚石擂木箭矢俱下,冲近北城的哨骑顿时死伤惨重,北城门这时候又突然打开,驰出百余骑兵,将北城外的哨骑冲溃歼杀,又突出来冲杀在北城外筑垒的汉军、民夫,场面顿时混乱不堪。

    阿济格勒住马不敢前去,待朱龙坡大量骑兵冲下来,冲出城来的守军骑兵才退出城去。

    阿济格驰马到北城外,那垛墙外的灯火哪里是灯火,却不知道守军用什么方式,使得悬挂在垛墙外的十几具剥得精光的尸体在腹脐处像灯一起给点燃。网址

    江东左军竟然拿东胡男儿的尸体来点天灯!阿济格气血翻涌,恨不得拔出刀来跳上城头去,将那穿青甲戴红盔的恶魔砍上十七八段才解恨。

    “混帐,擅自攻城者砍,老子的命令,都敢不听了!”亲自带兵来援叶济多镝愤怒的拿马鞭狠命的抽打几个逃回来的哨骑,不单北城外的筑垒汉军、民夫给杀散,哨骑也死了三十多人,还不清楚其他三城门外哨骑有没有受到这样的挑衅。

    就因为守军这么一点小伎俩,这边就完全乱了阵脚,叶济多镝自然是暴跳如雷,派手下到其他三城约束哨骑,这样的事情断不能再生,他心里也将城头那个青甲红盔之人恨得入骨,誓攻下阳信,必屠城泄恨!

    莫纪本看着城头给点天灯的悬尸,头皮也暗暗麻。莫纪本未曾见过林缚,不过到现在,林缚这人也让他如雷贯耳,几乎每一个虏将提到他都会咬牙切齿,以三千弱旅一而再、再而三的大败东胡劲旅,有些名声也是应该的。现在他又将胡兵尸体吊出来城来点天灯,无疑是表明他要死守阳信、绝不会弃守、更不会弃降的决心,莫纪本倒有些后悔邀战来阳信是不是做错了决定。不管怎么说,反正驱赶士卒攻城,这点兵力拼就拼光了吧,只要自己不丢了性命就成。莫纪本心里也算想明白了,朝廷这些年来也无力压制东胡了,晚投不如早投,要不得城没守住,即使逃出来,还是要给问罪砍头,连家人都保不住。

    林缚依着垛墙口子而站,看着城外虏兵,敖沧海探过头,嘿然一笑:“好些东虏将领都聚在那里,果真没有想到我们在城头还藏着床弩利器呢,这回说不定能杀掉一条大鱼!”挥了挥手,左右悄然将八架床弩填高到与垛墙口平齐,使军士用绞车上弦,绞轴滚动的咔咔声,在城头听来十分的清晰,但是在城外围垒前聚集的虏兵却丝毫不觉。

    这些虏将自以为站在蹶张弩的射距之外,却在床弩的射距以及蝎子弩的投掷距之内,除了八架床弩开弦装填特制的三釰巨箭,蝎子弩的皮兜里悄然也装上石弹。

    林缚回头看了一眼,吩咐诸士卒,说道:“沉住气,就一次机会,能逮到条大鱼算是白赚的,逮不到也没有什么亏的……”

    敖沧海见士卒调整差不多了,事实也不能指望床弩、蝎子弩掷射三百步外能有多大的准头,但是围垒前人群密聚,正是床弩、蝎子弩掷射的好对象。

    敖沧海果断挥手下切,下令射,八张巨如枪矛的特制弩箭与二十多粒散星石弹一齐带着破空的呼啸声朝围垒前的虏兵掷射过去。

    叶济多镝正拿马鞭抽打不听话、擅自攻城的哨骑,听着破空的呼啸异响,抬头看到寒芒射来,只来得及翻身躲到马腹左侧。一支巨箭就将他心爱的枣红牝马射穿,三釰箭从马脊侧穿透,深深的扎在冰土里,溅起来的冰屑溅得他脸生疼。不待他有什么反应,一枚石弹紧拉砸在他的左腿胫骨上,“咔嚓”一声响,胫骨毫无疑问的给砸断。左右侍卫奋不顾身的在他身前站在围障,两名侍卫拖着他往已经筑到有齐胸高的壕墙后躲避……

    叶济多镝牙齿咬住嘴唇,这时候才感觉到左腿的巨痛,忍住痛没有晕过去,让人扶他站起来,就看见一马两人围垒前给巨箭扎在冰雪地里抽搐,他的侍卫副参领脑袋直接给石弹砸中,白乎乎的脑浆流了一地,已经断了气。除了他脚骨给砸骨受伤,此外,负责北城外监视的哨骑参领胸口给石弹砸中,虽然给及时拖到围垒后,虽说身上铠甲,但是看他口吐血沫,眼见是不能活了。

    叶济多镝恨得牙痒痒的,林缚这畜生,这一刻他恨不得将林缚抽筋剥皮。

    这北城楼上明明置有床弩、投石机,这些天守军不断的出城扰袭,床弩、投石机却一直按兵不动,一点声色都不露,就是等着他们这边失去防备,以为两百五十步就是安全距离的时候,才拿东胡战士的尸体点天灯,挑衅使哨骑失去理性攻城,又引诱他们这些将领到城门前来训斥弹压躁狂不安的哨骑,这时候暗藏已久的床弩与投石机才出致命的偷袭。

    叶济多镝当然不清楚这些床弩、蝎子弩是前天夜里才因为城外哨骑的疏乎,随宁则臣部一起运进阳信城的。

    叶济多镝恨不得将刀拔出来乱杀乱砍一通泄心间的怒火,这攻城战还没有打,不但他腿还给砸断了,还使大东胡汗国失去两员骁勇武士。

    “大越神弩、杀敌立威,东虏小儿、屁滚尿流!”这时候城头的守军一齐高声大喊,反反复复的喊着这十六字不压韵不平仄的儿歌。这边骑兵受不住气,逼近往城头射箭,却给城头射程更远的弓弩反击。

    叶济多镝能忍住腿上的巨痛,这心头的痛却忍不住,脸色气得铁青,恶狠狠的吼着让骑兵都退回来,又瞪着莫纪本,一字一顿的说道:“我再给你两天时间,我要看到汉军推到城下攻城!”

    莫纪本灰眉土脸,刚才就有一支弩箭贴着他的身子射空,扎进泥土溅起来的冰屑,在他脸上划出一道很浅的伤口,算是很侥幸没事,他心间所受的惊吓却不小。

    那赫雄祁听到叶济多镝城门前给城头床弩袭了正着,不仅叶济多镝的腿骨给打折了,一名参领跟叶济多镝的侍卫副参领都给打死。他纵马从朱龙坡营寨赶过来,恨得拿起马鞭朝叶济多镝侍卫参领脸上捅,痛骂道:“混蛋,江东左军至少拥有八架床弩,我跟你提醒过多少次,所有将领望敌,都不得接近城头四百步!你是第一次做侍卫!”

    叶济多镝虽说心间怒气难抑,但是理智还在,沉声说道:“雄祁,不要怪他,是我疏乎了。我要是不能保持清醒,你来督管全军!”

    “卑职知道!”那赫雄祁应道。

    不管怎么说,那赫雄祁知道这阳信一定要硬攻了,要是一仗不打,就围个城还累三亲王叶济多镝给江东左军打断左腿,不要说叶济多镝的颜面过不去,这涉及到以后东胡健儿狭路相逢江东左军的士气与作战意志问题。

    也幸亏叶济多镝下朱龙坡时,是带大队骑兵驰援这边,不然叶济多镝在城门前骤然遇袭负伤,城里再趁乱杀出一队精骑,这仗也就不用再打了,直接败回济南好了……

    阿济格心有余悸的抬头看向阳信城头,这时才真正的知道徒有血勇是斗不过狡猾的敌人的。沧南大败,他还能说江东左军侥幸、那颜、那图真不小心才中了奸计,只是这一而再、再而三的受挫,也叫他彻底的领略到江东左军的狡猾与奸诈,江东左军是一支与普通的南朝兵绝然不同的精锐。

    阿济格跟着叶济多镝的侍卫护送叶济多镝回朱龙坡营寨治伤,那赫雄祁暂时留下来替叶济多镝整饬全军,他站在围垒后,眼睛盯着阳信城头,心里暗暗筹算。

    攻阳信,全依赖叛降的汉军不行,这些汉军攻城其他城池可以,跟江东左军作战,无论是士气还是作战意志以及作战能力,都要远差于林缚在城中所掌握的两千余精锐,再说江东左军拥有守城的巨大优势,莫纪本麾下的六千降兵怕是不够填的。东胡部族兵也必须下马作战,若是可以,将汉军右都统赵金龙这支降兵也调过来加强对阳信的攻势才行,那赫雄祁心里想着。

    这次破边,所有战略目标都已经完成,由于离河流解冻还有些时间,才派兵东进破城袭扰。

    即使东进受阻也无所谓,江东左军这枚钉子却是要拔,不然等到下一次破边,还要跟江东左军交手。

    江东左军是一支募勇组建才三个多月的新军就这么厉害了,等到下一次再相遇,岂不是更难对付?

第47章攻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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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月一日,围阳信城的虏兵合降兵及随军辅兵、民夫共一万六千余人,完成对阳信城的合围。四座城门外,除了各筑一座坚固的半围式壕垒外,还横七竖八的构筑大量的齐胸高冻土墙及拒马等各种障碍物,用来防止城中守军精锐趁攻城时的混乱出城突击,但也留下能够进攻城门的出兵通道。

    那赫雄祁站在围垒后,如鹰一样的盯着阳信城的北城楼,高盾将北城楼的门庭掩住,使他们在城外看不到北城楼里的动静。不过林缚将那里当成他的指挥棚是确凿无疑的,他不得不认真的揣测林缚可能采取的守城策略。

    眼前的林缚可能是东胡立国以来所遇到的最出色南朝领兵将领,在那赫雄祁看来,林缚甚至不比当年的南朝靖北侯苏护差半分。

    要不是南朝自断一臂,诛灭苏护全族,东胡的处境要比现在困难得多,更不可能取得陈塘驿大捷这样带有战略决定性的胜战。

    现如今,那赫雄祁每回想起宁津大战的惨烈,都心有余悸。那时的自己与阿多济年纪相当,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在天顺汗王的麾下,强攻宁津堡,以十倍兵力围攻仓皇逃入宁津堡的败军,硬是攻了一个月都没有攻下来,天顺汗王也在此战受到宁津堡掷石弩弹击而身负重伤,不得不撤围而走。随后数战失利,以致诸王公大臣差点合议从辽东完全撤出去。

    那赫雄祁微微叹了一口气,幸好最艰难的日子熬过来了,不过眼下叶济多镝使他总督攻城战,这个责任不轻,要是这一战再给江东左军挫败,他没有脸回去见汗王了。

    虽然那赫雄祁心里更倾向围困而不攻,以汉军加辅兵构筑冰土墙的度,哪怕构筑一道长四千步的冰土墙都不是什么难事,那就只需要少量骑兵配合归顺的汉军就能将阳信城死死的围困住,但这个已经不是他能决定的。

    既然要强攻阳信,那就只能拼消耗了。

    那赫雄祁知道要在攻城战中抓住江东左军的致命弱点一举而克之的可能性是极微的,他要彻底的放弃这个幻想,也要诸将领放弃这个幻想。除了这个之外,还要防止林缚抓住他们攻城时**出来的弱点派精锐出城反击,除了堵城门围垒外,他还要莫纪末在朱龙坡与阳信西城、北城相接的两翼再筑半围式的壕垒,以利骑兵集结出击,并要求半数骑兵做好下马披甲而战的准备。

    除了云梯,还要求莫纪本率汉军、辅兵就地取材,昼夜不休的打造可以遮闭小队接近城下的大型护盾、撞车、厢车等攻城器具。此外,他请求三亲王叶济多镝派信使去找汗王,即使不能将汉军右都统赵金龙到阳信来,也要押送更多的壮丁到阳信城来。

    此次破边掳夺的青壮丁口过三十万,谁也不晓得北还时会走失多少,总之也没有什么好珍惜,特别是那些战俘,拿来阳信城下消耗就是。

    那赫雄祁心里打算拿青壮丁来补充在攻城战中可能损失巨大的归降汉军,哪怕是消耗守军的箭矢擂木滚石都是有意义的。

    林缚与敖沧海、宁则臣、周同、耿泉山、陈定邦诸将及阳信县诸官员以及镇国将军元鉴海及鲁王府的左堂贵、叶游人等人,站在北城楼前,在高盾的遮护下,眺望北城外的敌垒。小理

    “虏兵分四门守御,我守军应当集中兵力从一门出、各个击破之……”

    林缚回头看了一眼,却是鲁王府的那个典官、内侍叶游人自以为读过几本兵书就在那里开口胡说话,笑道:“叶典官倒是知道各个击破的道理,林某可以派一支精锐随叶典官出城去各个击破,林某在这里看叶典官建立功勋归来……”

    叶游人徒有耍嘴皮子的功夫,却没有领兵出城作战的勇气,林缚这么堵他一下,他不敢再乱插嘴了。从济南逃出来时,他真正的给吓了屁滚尿流,一身腥臭的逃到阳信来,只是忍不住嘴贱要说话;林缚这人的声名恶,惹得他性子起来,不要说骂娘了,要是给他将自己从城头丢下去,岂不是自寻死路?

    敖沧海、宁则臣、周同、耿泉山、陈定邦诸将听了叶游人的话都是一笑,虏兵已经完全控制了城外的战场,这边城门开启一下都会在最短的时间通传到其中军帐去,哪里可能留他们各种击破的充裕时间跟空间?

    纸上谈兵也不是这么谈的。

    林缚不会去理会叶游人这样的跳梁小丑,不过多少也要给鲁王府点颜面,看着虏兵在城外的部署,眉头微微皱起来,临清叛将莫纪本胆生怕死、未战就投降了东虏,但他却不是一个平庸无能之辈。

    在莫纪本的指挥下,城外虏兵的攻城准备工作进行井井有条,比想象中要快、要完备,而看虏兵各部的部属,完全是想摆开阵势要打堂堂正正的攻城战,这是要拼消耗啊!

    林缚回头跟阳信县尉程唯远等人说道:“从今夜时,阳信守军及民勇分四队,轮番上城墙戍守,江东左军、晋中军、邵武军也都会轮番上阵——这一战,要比想象艰难,传我军令下去,拒不上城者、未得令而擅撤者,斩不赦!”又跟镇国将军元鉴海说道,“鲁王府侍卫也有守城之责,自然要分队上城协守,镇国将军觉得如何?”

    林缚的声音不大,却有着不容别人拒绝的威严。小理

    元鉴海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按说林缚根本就没有对鲁王府侍卫的指挥权,但是鲁王府逃出来的侍卫就六七十人,元鉴海不知道自己要是当场拒绝,林缚会不会下令将鲁王府的侍卫都捆上城头来当肉盾。

    元鉴海这时候也不能说守城战与鲁王府侍卫无关,不管怎么说,只要林缚不要他上城头守城就好说话,便是要死,也是侍卫先去死,他瓮声说道:“林都监这么安排,便听从林都监的安排。”

    “听叶典官议论也是知兵之人,鲁王府侍卫上城头协守,那就请叶典官负责统领鲁王府侍卫!”林缚说道,“我治军的军法,想来叶典官是清楚的,要不要林某跟叶典官再额外吩咐一声。

    叶游人只觉得两腿软,忍不住尿要从裤裆里流出来,他哪里想到林缚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当初也不过在鲁王府跟着左堂贵后面说了这小子几句坏话,他竟然报复要自己上城头守城!

    给林缚寒芒四射的眼睛盯着,叶游人也不敢说个不字,林缚刚才可是清清楚楚的说过拒不上城者斩不赦,他可不想以身试林缚的军法,给林缚斩示威。

    林缚见叶游人没有异议,跟敖沧海说道:“你将鲁王府的侍卫编入北城的守卫序列之内,这一战,非同仇敌忾不能成功——歼敌于城下,军功任赏,青史留名也可矣!”又跟耿泉山、陈定邦说道,“虽然没有进一步的消息传进城来,不过我这两天仔细核查军籍,现浙将赵金龙所统浙兵里,有许多是来自于濠州的军户,濠州已经流贼刘安儿联合陈韩三攻陷……赵金龙很可能这时候已经叛投东虏了。阳信战事激烈,虏王很可能会将赵金龙所部叛兵也调来攻阳信,到那时,攻城战也将进入最激烈的阶段……”

    二月一日,也是叶济多镝下令攻城的最后期限,虽说准备工作还不算很充分。为了叶济多镝颜面好看,入夜后,那赫雄祁也驱使归降汉军对阳信城进行试探性的进攻。也是要试探林缚在阳信城里的守城部署,他在城外可以做针对性的调整。

    再说也没有办法不攻城了,一般说来,整个燕冀平原会在二月下旬开始解冰,他们哪怕是作为殿后部队,最迟到二月末也要撤退了。

    在阳信的南面、东面,都是隆起的丘陵状地块,乱葬了一些坟茔,有大片杂树林。地形虽然比朱龙坡更低矮,但是地形要更复杂,距阳信城更近,留下能展开兵力的空间非常狭窄,完全在城头床弩、掷石弩的射程之内,南城、东城都不是攻城的理想地点,阳信攻防战便在二月一日夜间正式从北城、西城展开。

    夜空虽然无月,但是星辰稀朗,四野又有积雪浅沃,又有远近营火映照,这光亮倒是足够附墙攻城。

    数百名归附汉军从围垒后而出,推着厢车、拿着大盾、顶着拿收集来厚门板、棺材板制成的大护盾,胁裹着数十名青壮丁扛着撞木往北城门拥来。

    城门永远是城防的薄弱处,特别是没有瓮城的城池,经不住那有一人抱粗细的撞木狠撞几下。东虏破边入寇以来,连破三十余座,绝大多数都是撞门而入,夺得城门后,再以骁勇善战的武士杀入城中陷城。

    城头也不顾那些青壮丁是不是受胁迫,梁柱改短的擂木滚石倾泄而下,趁着敌阵站不稳,城门内埋伏的甲卒从突然打开的城门内冲出去。对于这些叛将降兵,晋中军、邵武军都是恨之入骨的,甚至迁怒到那些给胁裹来随军的民夫身上,下手绝不容情。

    那赫雄祁在围垒后盯着战场,归附汉军只是从城门洞子冲入,展开面非常的狭窄,还要受到城头上的攻击,根本就是处于被动挨打的局面。林缚在城中有两三千的精锐,他们这边要只是攻北城门,便是攻一年都不要想攻进城去,必须要实行多点打击,将守军的精锐分散开来消耗。

    那赫雄祁将莫纪本喊来,要他在一天时间,不仅对阳信四城门进行攻击,还要在利用兵力展开的阳信西北面,向阳信北城、西城进行附城攻击。

    破边入寇以来,阿济格也参与了多次攻城战,除了济南城稍激烈外,也就这阳信最为棘手了,也许南朝的守城战术并不能轻视。

    ....

第48章敌军太狡猾

    第二更,求红票!为了尽可能的写得精彩一些,不可避免的要写慢一些)

    七熊将护盾绑在手臂上,右手持刀,带着一队东胡健勇,钻进洞屋车内,仿佛是一座带车轮的木房子,人在里面可以推着车往前走,不用担心来自城头的打击。但是听着城头坠下的滚石砸在洞屋车顶砰砰乱响,七熊真担心洞屋车会支撑不住裂开来。

    在他们前面就有一辆洞屋车结构不牢,给一根梁木砸得四分五列,里面十六名东胡健勇没等有什么反应,就给接着砸下来的滚石砸得脑破血流,只有六人带了伤冲进城门洞参战。督战参领将负责造洞屋车的南人工匠里当头的抓过来,一刀将脑袋砍落下来,血喷了一地。

    洞屋车顺利抵接城脚根,七熊带着手下往城门洞子钻去,同时附拥过来的还有新附汉军一都队人马。

    前三日,都用新附汉军攻阳信,丝毫未能撼动阳信城一寸一厘。

    第三天好不容易将阳信北城门撞塌,上千名新附汉军从北城门外一拥而进,却猛然撞到城门内的护门墙上。

    护门墙两侧仅有狭小的空间也给守军封死,城门洞内侧的新附汉军进不去,城外新附汉军要躲避城头的滚石擂木,只能拼命的往城门洞里挤,好些兵卒都是骤然停住撞在一起,给身后来不及收回去的枪矛、刀剑刺死。

    守军将灌满灯油的陶罐从城门与护门墙的空隙里砸下,纵火烧之,等到后边的新附汉军知道前面堵住要后撤时,给纵火烧死或烟熏而死或挤杀死的新附汉军就高达四百人。小理

    那赫雄祁勃然大怒,抓住督战的东胡参领与汉军参领破口大骂:“城中守军数次开门出来扰袭,怎么会看不到城门内侧还砌着一道护门厚墙?”

    不是我军无能,是敌军太狡猾。

    城门内侧是砌了一道厚墙不假,但是守军找了彩棚匠人跟画匠对护门墙用篾席、彩绸进行装饰。

    搭彩棚本是地方上一样习俗,婚嫁丧寿,庙社唱戏,都要搭彩棚。这彩棚有简单有奢华,奢华的请画匠在彩棚四壁画上山山水水、房舍屋宇,远远的看过去惟妙惟肖、真假难辨。

    阳信守军便是使彩棚匠人与画匠在护门墙画上阳信城里寻常见的街景,画上有列队的甲卒,有屋檐长街,有飞矛盾车,有满弦的巨弦,十分的逼真。

    城门打开时,他们只能在城外远远的望进去,再加上城门洞里的光线昏暗,愣是没有现这堵墙的存在。

    直到城门给撞开,上千名新附汉军一头撞过去,才知道他们这几天看到的只是护门墙上的一副画。

    腿断只能坐在躺椅上指挥督战的叶济多镝气得吐血,就因为这副画,每回他们都不敢尾随扰袭撤回的守军夺门,就因为这副画,新附汉军给堵在城门洞里烧死四百多人,士气给打得要崩溃。

    叶济多镝即使让那赫雄祁不断给新附汉军补充兵员,但奈何伤亡太大,新附汉军的士气低落,莫纪本狠心连督砍了十几个擅自撤退者的脑袋,还是没有用。

    那赫雄祁只能将东胡健锐夹在新附汉军当中一起攻城来提高对阳信的攻击强度。

    七熊钻进城门洞里,这里已经有近一百人,中间是辆大型冲车,说是冲车,其实就是一根长巨木固定在板车上,十七八人猛推着冲车撞击前面的护门墙。

    护门墙与城门洞的空隙很窄,限制他们从城门洞冲进城去,但是也限制守军冲到城门洞。这时候,从城门内侧探出来两只大探钩,要将绳子套在冲车撞木的头上将冲车拉倒以阻止他们用冲车撞倒护门墙。这边立即从城门洞里冲出来两人将麻绳砍断,躲避不及从两侧射来的弓箭,两人身上各插了三四支箭回来,一人脖子上给射了一眼,喘气像是破风箱。

    看着护门墙摇摇欲坠,七熊给后面打手势,要后面立即上人。

    护门墙给撞塌的那一瞬间,他们要想控制住局势,要有足够的冲击力,要有足够的人手冲进去才行,城门城里才百余人,这怎么够?

    七熊看到后面大队人马做好往前突冲的准备,好些人只是单薄得可怜的护盾。毕竟能抵挡城上攻击的洞屋车、大盾、厢车有限,一次只能护送两百余人接近城脚根,大部分新附汉军只能凭脚步快与好运气躲过城头砸下来的滚石攻击冲进城门洞了。

    七熊整了整护盾,眼睛盯着护门墙,护门墙倒塌的一瞬间就是他与身后百余健锐奋勇进击的瞬间,也是在两百步外六百多士卒往城门洞突冲的瞬间。

    七熊觉得手心有些流汗,嘴里干无唾,眼睛却盯着摇摇欲坠的护门墙,摇了一下、摇了两下,再撞一下,“哄”护门墙仿佛从中间断开似的倒崩,“冲啊!”七熊挥刀奋身站起来,不等冲车拉回来,就带着人往里冲……

    “等等……”七熊一脚踏空,意识遮眼灰尘前头、护门墙后面竟然是道深壕,来不及收住脚步,给身后人猛/撞了一下,整个人连刀带盾跌倒深壕里。断墙大半都倒塌在深壕里,激起灰尘满天,七熊想要挣扎站起来,只听着头顶呼呼风声,连续七八人没收住冲势,一起跌了进来,一人正撞到他的头上。七熊在丧失意识之前,只想到一句话:“敌军太狡猾!”

    由于护门墙塌扬起灰尘将城门洞都遮掩住,站在护门壕这边的林缚看不到城门洞里的情形,城门洞里虏兵也看不到只剩下墙基的护门墙后面还是一道深两丈宽三丈的护门壕,最后跌入护门壕的东虏兵拿蛮语大叫:“有陷坑、有陷坑!”新附汉军却听不懂蛮语,再说局势如此紧张,只一心想着往前冲,便是听懂“有陷坑”三个字,脑子也一时转不过弯来想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更无法及时让后面冲上来的虏兵撤退。

    最关键的是两侧的弓弩已开始箭,惨嚎声连成一片,里面人慌不及的拿盾挡箭,这也混淆了他们的听觉。

    林缚按着佩刀,护卫持刀盾将他拥护在当中,他抬头眯眼看见城墙。

    城头守军大声呼告,大量虏兵正往北城门拥来。

    林缚冷冷的一笑,他身前八架床弩填装的巨弩箭更是出森寒的光芒正对准城门洞子,这才是杀器,就等着林缚令,八架床弩一起射。

    “射击!”

    对密集人群的近距离射杀,床弩能挥出恐怖的杀伤力。只是给灰尘遮住,除了那喊爹喊娘的哭嚎声之外,林缚一时还无察看床弩的威胁。士卒们熟练而快扳动绞车给床弩上弦装箭,等候着下令第二箭。

    床弩上弦填箭度并不慢,但是在射过程中,皮索滑动连接件的度快得惊人,使得局部受热严重,要是不加冷却,皮索、连接件射几箭就要废掉不能用。

    床弩的威力是大,但是关键处的配件磨损、消耗太厉害。

    前列的刀盾手拿刀将要从护门壕里爬出来的虏兵砍杀,两侧的弓箭也毫不留情的将箭乱射进护门壕里。

    这时候灰尘才散掉差不多,林缚挥手下令射第二箭,这正是后面数百名虏兵一起冲进城门洞的瞬间。林缚这时候看清楚床弩近距离射杀的威胁,这么多人挤在一起,一箭要连续射穿三四人才势尽,皮甲根本就没用。便是巨弩箭射歪,在城门洞里撞得粉碎,对虏兵的溅射伤害也是极大。

    护门墙倒塌,但是横在护门壕前还有一座齐腰高的宽厚墙基,城门洞里的虏兵还是给挡住视线没有看到护门壕,看着这边床弩射尽装填需要时间,大叫着跃上护门墙基要飞扑过来,才看到墙基下的护门壕,大叫着“有陷坑、有陷坑……”这边箭集如雨,要么倒在墙基那头,要么一头栽进护门壕里。

    当床弩第三次射时,拥挤在城门洞里的虏兵在经过最初混乱后才想起要后撤,只是八架床弩、百具强弩的攒射以及他们撤出时,城头的滚石、擂木像山洪一样倾泄,使得他们中大部分人都没能撤出去。

    还有那些重伤者在城门洞里哀嚎,这边辅兵过去,毫不留情的将他们的性命收割走。也许好多人在不久之前还是同僚,但是叛降要有叛降的自觉,打得这么激烈,哪一方都不会收留重伤战俘的。

    “日狗/娘!”那赫雄祁气得暴跳如雷,他知道接下来就是派人运泥土将护门内壕填平再继续往里攻,但是这究竟要用多少人命填进去才够?

    那赫雄祁能想到林缚守城绝不好对付,却没有想到林缚设下的陷阱一个接一个,要将他设的陷阱都破掉,唯有拿人命去填。

    新附汉军士气不足,他必须安排东胡健锐上阵才能保证攻击力,就在刚才,东胡健锐就死伤百多人。

    叶济多镝反而平静下来了,想起在济南城北汗王问那赫雄祁要多少兵力才能制江东左军,那赫雄祁说要八千骑兵,若是江东左军避入城寨则能不攻则不攻,当时他恨那赫雄祁打了败仗,连胆子都吓破了,恨不得一刀宰了他。

    如此看来,那赫雄祁没有吓破胆子,江东左军之强,阳信之难攻,堪如十数年前的宁津堡。

    “调赵金龙部过来,”叶济多镝断然说道,“汉军左都统、右都统在东胡本没有尊卑,但是谁能最先攻进阳信城,谁便为尊!”这几天也用尽了手段,新附汉军莫纪本部的伤亡在三千人以上,即使能将青壮丁补充进去,但是战斗力已经减弱,只能将赵金龙部调过来,他是不会拿东胡男儿的性命去填阳信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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枭臣介绍:
退伍军人谭纵含冤而死,英魂不散,意外回到一个陌生的历史时空中去,成为东阳府林家刚考中举人、性格懦弱、有些给人看不起的旁支子弟林缚。
还没来得及去实现当一个整日无事生非、溜狗养鸟、调戏年轻妇女的举人老爷梦想,林缚就因迷恋祸国倾城的江宁名妓苏湄给卷入一场由当今名士、地方豪强、朝中权宦、割据枭雄、东海凶盗等诸多势力参与的争夺逐色的旋涡中去。
不甘心做太平犬,也不甘沦落为离乱人,且看两世为人的林缚如何从权力金字塔的最底层开始翻云覆雨,在“哪识罗裙里、销魂别有香”的香艳生涯中,完成从“治世之能臣”到“乱世之枭雄”的华丽转变。
枭臣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枭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枭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