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军功赏爵
汤浩信不顾七十二岁的高龄亲自赶到津海来,汤浩信不说,林缚也能想象京畿闹粮荒危急到何等的程度。
汤浩信挽住给林缚的胳膊,也不给他与林续文换身衣服、洗把脸、整理仪表的时间,直接就要进大堂议事。这时候,马朝从院子后面走过来,林缚倒没有想到马朝这时候会在燕京、又随汤浩信到津海来,与他招呼:“好久不见,几时到北面来的,顾大人及江宁众人还好?”
“二十三日才到京城……”马朝欲言又止,显然是这边人太多有些话不方便直说。
林缚心想也许是顾悟尘在接到督粮特旨之后看出蹊跷来,才特意派马朝进京打探消息,他直接问道:“你离开江宁,河帮漕船都了没有?”
“接到特旨的当夜,河帮漕船就陆续了,”马朝回道,“大人跟夫人惦念着老大人,要小的收拾细软赶到京里给老大人问安。”
林缚点点头,跟马朝说道:“你先歇息一下,我等会儿还要找你了解江宁事情呢。”
顾悟尘谨小慎微,阅历、见识都要过常人,对兵事也有自己的见解,即使信路不通,不能得到燕南的第一手信息,顾悟尘也应该能想到东虏退出关去之前破坏漕路、河道是其应有之举,他也能出特旨背后所隐藏的诸多信息。
即使接到特旨无法拖延、必然要立即督促河帮开船上路,但是派马朝到京城打探消息,也是顾悟尘再正常不过的后手、补手。
汤浩信见林缚在廖廖数语之间就将情况问明白,心里微叹,想起自己年过不惑时,才算是有几分知微见著的本事,倒不知道林缚年纪轻轻,这份心机、这份城府、这份世故是从怎么炼就来的?
林梦得先秘密进京找到汤浩信说黄河决堤之事,矛头自然是直指督粮特旨背后藏着猫腻,要汤浩信做主。紧接着马朝从江宁赶来,马朝为了绕过洪泛区还多走了一天路,对黄河决堤灾情的严重性是亲眼目睹,也如实说给汤浩信听。
不用林梦得多说什么,汤浩信也能想到是岳冷秋在二月初旬的奏章里有意轻描淡写了黄河决堤灾情的严重性。之后岳冷秋送到京中的奏章都没有再提及过黄河决堤之事,地方上也没有奏章呈上来,以致工部、户部都错误估计了黄河决堤灾情。
汤浩信能做什么?张协能做什么?朝廷又有什么借口去申斥正总督南线勤王师驻扎在邢州府北一带的岳冷秋?只能当什么事情都没有生过,再去尽力的弥补这个烂摊子,眼下至少不能使这条船沉了、翻了。
“朝廷已经从都察院、工部调员前往平原府核验灾情了,”汤浩信下颔的白胡子在说话时一跳一跳的,他即使这么说,脸色也很平静,倒有些宠辱俱忘的意味,他说道,“说不定这两天就有详细的呈文送到京中,但是京中已经拖不得时间。我就拼着这把老骨头在路上颠散了架,也不等工部验核过灾情,便请旨出了京,来找你们。此时能解京畿粮荒之危,也只有依重你们了……”
张协、汤浩信能有今天的地位,也是一员能吏,林续文能想到“晋中调粮、开海漕、移军就食”三策,张协、汤浩信及户部、工部官员商议着也都…想到了。
眼下也只能诸法并举、齐头并进来缓解粮荒之危。
从晋中调粮,只能走陆路,走太行山孔道,通行的条件很困难,一年能调三五十万石粮食进京是极限,远远解决不了京畿缺粮之渴。
除了必要守军外,大部驻军都调到津海、宁河、昌黎等沿海塞堡驻防,直接从海路往津海、宁河、昌黎运粮,就省去最麻烦、最复杂的内河河道及陆路转输过程,能有效缓解京畿粮荒,但也只是缓解。
解决京畿粮荒需要的粮食是巨量的,只能将最大的希望寄托在“重开海漕”上。
从河间府往北一直到宁河,几乎所有县都给打残,最有组织体系、人手、物力也最充足,也可以说是唯一具备开海漕条件的就是津海涡口。
津海大捷以来,涡口、长芦、青齐三寨聚集的乡民、驻军就多达四万余人,而林缚通路海路往津海涡口输送粮草等物资也从上个月初旬就开始了,积囤的物资虽然远称不上海量,但绝对能支撑开河道、修海港、建粮仓等诸多大型工程有条不絮的进行下去。
此外,林续有沧南、小泊头寨、津海、阳信四捷以及赈济难民、乡民建立的声望,使他以及林续文在津海地区动员乡民与地方势力参与开海漕之事的能力,要远远过其他官员。
张协、汤浩信在京中并不知道林缚、林续文已经迫不及待的不待朝廷批示就准备在津海动手进行开海漕诸项准备工作了,他们在京中其实非常的担心林缚、林续文不配合,当然主要是担心林缚不配合。
在张协、汤浩信看来,林缚与岳冷秋在济南就有些不愉快,岳冷秋这次又明显想摆他们一道,对于林缚来说,及时将盖子捅开来,拖到四月中下旬京畿因粮荒而闹出大乱子,岳冷秋到那时想撇清责任也就难了。
年轻人总是气盛,说不定林缚真就置大局于不顾也要将岳冷秋逼进死地,汤浩信在京中就担心这种情况生,这大概也是林缚以小搏大、制衡岳冷秋的唯一机会。
出于这种种考虑,汤浩信这才不辞辛苦亲自过来,毕竟在京中没有比他更合适能安抚林缚的人选了。
林缚心里只是微微叹气,至少汤浩信在这个关头也是极力想维持团结稳定的局面的,是有大局观的。
林缚他点了点头,说道:“汤公您不过来,我们这边也等不得向朝廷请旨就要擅自动工了。时间不等人,也许拖一天就会出大乱子。我与大哥晚回来一天,就是视察涡水河道……汤告与陈主事过来,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林缚知道岳冷秋与督粮特旨之事都不会再给提起,便将这心思放下,一切都以缓解京畿粮荒为紧要。
林缚如此表态,汤浩信也算是松了一口气,说道:“那我就在津海歇几天再回京去,身子骨在路上真是要给颠散架了。这次出京来,太匆忙了,只带了两道上谕过来,一道是给续文的,一道是给你的,你们快准备香案接旨吧!”汤浩信心里很清楚,自然朝中很多眼睛明亮的人心里都很清楚,如此的仓促,开海漕一事能不能成,完全要看林缚愿不愿意主动、积极的配合。
朝廷根本就没有借口跟道理在开海漕一事要求林缚配合,就算下严旨,林缚也能完全将责任推掉,甚至拍拍屁股请求班师回江宁去都可以。东虏入寇兵力已经在二十四日黄昏之前,完全退去临榆关去,勤王之战便告完结。
江东左军自成军以来,除了从江宁工部获得三万两安家银、三万两饷银外,就再没有从朝廷拿到一毫银子,四战大捷的赏功银也没有见到一毫。不管江东左军在津海积囤了多少物资,林缚不吐出一粒谷子出来,连崇观皇帝都拿他没有办法。
要求江东左军出击作战可以,甚至命令林缚跟江东左军的士卒一起下河道挖淤泥也都可以,但是不能命令林缚组织、动员聚集在津海的难民、乡民去挖河道、修海塘、筑粮仓——这跟林缚的职责没有一丁点的关系。
林缚不知道汤浩信这次出京来给他带了多大的安慰奖,忙让林梦得准备香案接旨。即使没有什么安慰奖,有些事情他也是要做的,所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林缚对元氏没有什么忠心,但是他不忍心看着国家动荡、无数的民众饿死街头。
两道上谕,一道是给林续文的。
京畿粮荒危紧,做决断这一次是难得的迅,朝廷决定在津海正式设立津海都漕运司衙门,正四品,林续文以右都佥御史兼知河间府事兼督河间府兵备事的身份再兼都津海都漕运司,全权负责津海开海漕之事。
由于时间上的仓促,津海都漕运司衙门下面的架构怎么填,吏部都没有给出条陈来,不过许林续文从权处置,可从地方上挑选有功名或者直接选拔官吏作属员,吏部事后予以追认。上谕里没有直接明确都漕运司衙门下设运漕军,但也明确表示以马一功、杨一航诸将为的晋中军残部暂受林续文节制,行护漕之职责。
虽然给晋中军残部留在河间府以正式的名义,但是晋中军残部的地位也从镇军降到护漕杂役兵、辅兵一级。
林缚知道晋中军残部能有这样的结果,也是内侍省郝宗成看在这边愿意跟他交易级军功的面子上没有额外作梗。晋中军残部即使降到辅兵一级,粮饷兵备补给甚至比府军还要差一等,不过晋中军残部能不能保持战力,关键还是要看林续文、要看津海都漕运司能不能额外挤出一笔银子来。
实在不行就缩小编制,兵不贵多,贵在精,保留一部精锐战力,其他都编成辅兵也无不可。只要有了留在津海的名义,什么事情都好办。
河间府津海开海漕,山东方面如何配合,漕粮如何在山东集聚,如何组织海船从山东运到津海,山东能组织多少漕粮,汤浩信出京时,朝中都还没有定计。计划的粗陋表明了中枢决议开海漕一事上的仓促跟惊慌失措,在一两天时,也很难指望张协、汤浩信等人将一切都考虑周全了。
还有一道上谕是给林缚赏军功的。
津海大捷与阳信守卫大捷的军功,兵部都还没有核算清楚,不过汤浩信出京是指望林缚能积极主动配合开海漕的,在京中就担心拖着军功不赏,会让林缚心生不满。所以,汤浩信匆忙出京时,还是带了一道专门给林缚个人的奖功上谕过来,不是兵部或吏部函,是崇观皇帝亲自用玺,这本身也算是难得的殊荣。
林缚以都监职实领江东左军北进燕南以四战全捷军功居诸路勤王师之,因军功封津海县男爵号,爵位等级为从五品,食邑三百户,授永业田五百亩,食邑及永业田皆从津海县划拔。此外,散阶连升三级,从正七品擢升至从五品朝散大夫。以津海县男、朝散大夫、江东按察使都监的身份,统辖江东左军暂驻津海,协助林续文开海漕诸事。
江东左军级功赏银先拨五万两,稽核实数之后,再补齐不足;江东左军诸将赏拔,还要再等一段时间。
第65章 开漕诸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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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宗室子弟外,功勋赏爵分九等,食邑三百户的从五品县男为最末等。
封县男爵的实际好处其实不多,先这次封爵是终身爵,身死爵除,非世袭爵,爵位不能传给子孙。食邑也只是虚封,每户一个月折二十五钱算,食邑三百户,实际上是每年额外食俸九万钱,折银约八十两。从津海划拔五百亩永业田倒算是一笔不错的赏赐,但相对于当世土地兼并动辄万亩、十万亩的规模来说,五百亩永业田又算不上什么了。林缚总不能跟乡民去争良田,从津海能划拔到他私人名下的,只可能是无主的荒地、河滩地或者海岛地。
入寇东虏二十四日完全退出关外,朝廷上下绝不肯承认是东虏主动退出去关外的。无论是掩耳盗铃也罢,或者是鼓励民心,朝廷上下一口咬定是京畿守军及诸路勤王师英勇奋战将虏兵击退,那就不得不承认阳信守卫战是关乎到东虏由进转退的关键性、决定性会战。
其他暂且不说,除了拿一千颗生蛮级去交易,林缚手里还有生蛮级两千六百余颗、叛将级近百颗,击毙、击溃虏兵、叛兵累计达三万余人,诛东胡王族二人、诛东胡贵族近百人、捉俘都统级虏将一人,以级军功计,也要过大同、宣化、蓟北三镇边军数年所积军功之和。
当年苏护御边六年积数战大捷之军功,封靖北郡侯,积级功不过五千余颗。
沧南、小泊头寨、津海、阳信四战全捷的军功,乃林缚率江东左军三千弱旅所创,就更加难得的可贵。此外,勤王军功比荡寇、平叛、御边军功都要高出一等——要不是林缚底子差点,就这份军功,直接封县侯都不意外。
不管怎么来说,勋爵非军功不赏,即使是最末等的县男爵,对文官来说也是一种难得的殊荣。文官里受封赏爵的极少,李卓积十年镇闽之功,也才受封县侯——这其中除了未能全功平闽之外,也是受楚党一定的压制。林缚以举子出仕,又以文官领军受封赏爵,在文官这个群体里自然就有一种鹤立鸡群的显赫,弥补了他非进士出身的拙处。
不管怎么说,年仅二十二岁,入仕不到一年半时间,就因军功封爵、散阶也擢升至从五品,虽然不能说是绝无仅有,但除太祖开国初年,本朝两百余年也没有几位,什么进不进士出身,眼下真是没有必要拿出来说了。
开海漕一事,朝中时间仓促,还没有完善的计划出炉,倒是在给林缚赏军功上,体现出几分心思来。网址
林缚也许觉得除了五万两军功赏银外并没有得到什么实质性的好处,但是他又不得不承认这次进阶授爵带给他身份上的巨大变化,便是此时已经能算实权派地方大员的林续文对林缚的赏爵也十分的羡慕,所以也不能抱怨朝廷赏功不厚。
以前别人都拿林缚跟董原比,此时林缚倒成了新的标榜。
汤浩信代宣了上谕,又与诸人一起向林缚祝贺,林缚自然也假装作很兴奋的回礼。
江东左军诸将,除周普率甲卒护卫船队随大鳅爷葛存信回崇州外,曹子昂、敖沧海、赵青山、宁则臣等人,对大越朝的官衔爵位都没有特别大的兴趣。
宣旨赏功事毕,林缚在大堂里肚子饿得咕咕直叫,问过汤浩信坐马车到津海来也还没有用餐,看汤浩信根本就没有心思用餐,便让林梦得去厨房吩咐人给他们每人下一碗肉酱面来。不管多迫切,吃饱肚子才有力气谈事情、干活,又让人将曹子昂、孙尚望等人都喊过来,一起议事。
汤浩信的心思则完全放到海漕事情上来,京畿粮荒拖延一日解决,都可能生出动摇祖宗根基的大乱来,危害不见得就比这次东虏入寇轻多少。
工部主事陈晋唐本来就是林续文在工部时的下属,他给汤浩信拉过来,是因为他熟知治水之事。除了陈晋唐跟马朝之外,还有户部主事张文登,另外京畿大仓副使及十余吏员都是直接填入津海都漕运司衙门的技术官僚,不能让林续文当光杆司令。
开海漕涉及到许多技术性工程,津海这边人手、物资是充足,但缺乏技术性官吏的指导,人手再足也使不上力。
陈晋唐、张文登是代表工部、户部,但官职都很低,也表明中枢对开海漕的态度,主要以林续文、林缚为主,工部、户部的官员是来配合的,不是来节制的。
换了旁人过来,林缚与林续文都不会那么好对付,汤浩信亲自过来,林缚就痛痛快快的跟他交了底,至少此时汤浩信还是值得信任的。特别是楚党内部已见裂痕,林缚只能紧密的站在汤、顾这一边。
在涡口,劳力是不缺的。
早在津海大捷之时,涡口、长芦、青齐等寨聚集的乡民、乡军就有近三万。
林缚从阳信返回,有近六千捉俘民夫一路跟着到涡口寨来。最为难得的,这六千捉俘民夫几乎都是年青力壮的男丁。
在阳信时,他们像是溺水之人抓住唯…根稻草,将希望全都寄望在林缚及江东左军身上。林缚也没有令他们失望,到津海后,安置他们也是以避兵祸逃乡难民的名义,使他们不用再有给战后清算的担忧。
以工代赈是林缚海漕,他也有好好经营涡口的心思。
早在十四日他率部抵达涡口,就将六千捉俘民夫交给林梦得、孙尚望委善安置。待东虏主力确实退到宁河、蓟州一线,林梦得、孙尚望就已经着手准备动用六千青壮民夫修整海塘、海港,并打算在涡口寨的对岸再筑一座军寨,作为涡口巡检司的驻地。
晋中军残部还有两千步骑、伤病六百余。
江东左军留驻津海有两千四百余步骑,伤病四百余——当然了,周普率八百甲卒护送一千一百余伤病乘海船返回崇州西沙岛疗伤休养一事以及邵武军残部编入江东左军之事,林缚就没有必要都详细的跟汤浩信进行说明。
津海大捷之后,为防止虏兵反扑,也为战后难民大规模的返乡做准备,林缚在涡口寨外择海岛筑军寨用来疏散民众与囤积大量的物资,以有天然港湾、在涡口东南六里之外的津卫岛为主,囤粮愈四万石,涡口寨也有存粮两万石。
除了运往崇州贩售的口外马外,涡口、长芦、青齐三寨还有口外马两千六百余匹,壮骡马近两千头。
集云社船队虽然暂时返回崇州去了,但是林缚很早就吸引登州等地的海商组织运物资到津海来,在津海涡口的海船虽然单船载量小,但是数量多,总运力达到两万石。
汤浩信听林缚交了底,陡然是松了一口气,他之前能想到只有津海这边具备开海漕的条件,但也没有想到津海这边积存的资源是这么充足。
“江东左军获胜绝非饶幸啊,我是户部出身,治军先补给的道理,我还明白的……”汤浩信说道。
林缚当初离开济南穿插到河间府来,就是考虑到借海路进行定点补给的便捷,听汤浩信这边说,他只是笑笑,厨子将肉酱面端上来,林缚与诸人一人一碗的先囫囵吞了饱,通宵达量的拟了一个大体的分工计划。
长芦寨也是涡水河畔,只是比起近海堤的涡口寨来,更靠近内陆十一二里。
林续文率乡兵、乡民及晋中军负责开挖河道、修护赴京畿驿道等事,主要是拓宽涡水河河道,增加转输通航的能力。
马一功先率晋中军一部、乡兵千人随工部主事陈晋唐当前就前往卫台,为截卫河水入涡水河做准备。
之前军民大规模的聚集在涡口寨附近补给、赈济,这时候三万余乡民、乡兵及晋中军一齐都迁往长芦寨,并在涡水河沿岸建造新的聚居点,为多处同时开挖河道做准备。
林续文本身就是工部出身,对治河、筑路一事在行,他去长芦寨坐镇。杨一航率一部晋中军配合津海知县率乡民从涡口寨沿涡水河往内线输送物资,确保河道开挖与驿道修筑的物资补给。
林缚、汤浩信以及户部主事张文登就留在涡口寨,负责修建粮仓、涡水入海口截流、修复海港以及组织海船往涡口输运粮食。
留在涡口寨的,除了江东左军外,就是六千捉俘民夫。
林缚的意见是对涡口寨进行清空,所有人员都移驻到寨外,临时住营帐,将涡口寨直接改造大型粮仓,这样才能赢得足够的时间,而且往涡口寨的储食工作要立即开始。
只有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强行组织海船是不行的,唯一的办法就是在登州、莱州等地将粮低价卖给海商,在津海高价收购,用高额的价差,将粮食从山东引到津海来;并要登州水营确保北线海路的安全。
只要涡口有足够的存粮,就算用独轮车推,也能将粮食运到两百里外的燕京去。
先要保证登、莱等地有足够多的粮食,并且保证登莱等地向海商出售的粮食足够廉价。原先山东免漕以赈济南府、平原府,就要立即请旨改变原先的部署,使山东东部的近三十万石漕粮往登、莱等地聚集,江东郡北上的批漕粮可以去赈济济南府、平原府。
这些事都要朝廷派钦差特使去督办才行。
这是缓解京畿粮荒的燃眉之策,只要能在四月往燕京输送三五十万石的粮草,不管成本多高,至少能保证不生出大乱来。
第66章 献平虏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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涡口寨附近最多时聚集到四五万人,除了涡水河口南侧的军营,北面乱糟糟的都是窝棚。东虏彻底退出关去,聚集在涡口的乡民就寻思着返乡,看家里还能有什么东西剩下。虏兵总不可能将那些土坯房子都推倒,收缀收缀,重新拿茅苇编个顶棚安上去,也能遮风闭雨。
天气转暖、河流解冰,也要准备春种了。不过这时候家里还有余粮或者说逃跑前及时将粮食埋到地里没有给现的人家十中无一,吃饭无着落,也没有春耕的种子。上河堤管饭、计工钱、种子,不单涡口寨附近聚集的乡民都跟着上河堤,从其他地方陆续返回的难民也闻风而动。
二十八日,卫河与涡水河的三汊子口给截断,在王登台山东南有一片低洼地,从河堤破口将河水引入低洼地,形成一片不小的湖泊。只一天工夫,涡水河的淤浅处就露出水面。
林缚赶着海水涨潮的水势,将四艘装满沙土的平底海船封堵河口,海水一退潮,四艘船就实实的隔浅在汊子口的河床上,挨着半夜汊子口的水流尽,就组织近万军民打木桩、运土及碎砖石以四艘海船为基础筑出一道临时的封河大坝来。
进入四月就必须用涡水河来往京畿运粮,只有一个月的时间来整治涡水河道,想要彻底的改善涡水河的通航条件是不可能的。只能有重点的将几处特别淤浅的河床挖开,加筑堤坝,确保百石船满载能顺利通航。此外就是将涡水河北岸的大道修平整、夯坚实,使涡口与卫台之间有直道相通,涡口的粮食也能通过骡马大车运到卫台再装船前往京畿。毕竟涡口到卫台的路程短,才五十多里,直通筑宽一些,骡马大车算两天走一个来回,准备两百辆骡马大车,一年也能有三五十万石的运力。两百辆骡马大车队列前后拉开来有四五里长,五十多里的直道,最多也只能容纳两百辆骡马大车了,不然会乱得一塌糊涂。
林缚在青甲外套上绯红的官袍子,陪汤浩信走在海塘上,马朝等扈从散在左右,不妨碍林缚与汤浩信说话。
海风吹在脸上,已经不觉得寒冷了,整个北方算是正式开春了。
“这场战事算是暂时结束了,”汤浩信抚着颔下白须,浑浊的双眼望着湛蓝的海水,为国事,他尤显得筋疲力尽、老态龙钟,缓缓说道,“昌国有巨寇东海鹞,洪泽浦有巨寇刘安儿,荆楚有巨寇罗献成、龚玉裁等,无一日安宁。其中以刘安儿之祸最烈,濠泗俱陷,陈韩三降而复叛,刘贼自号拥众三十万,要不是李卓坐镇江东,淮安、东阳怕是早就陷落了,如今刘贼率兵沿淮河而上,淮上连陷七县,叛贼日益猖獗。据荆楚飞报,罗献成、龚玉裁等贼也有率部北上的势态,似要与刘贼在淮上合兵……”
“……”林缚沉默的看着海塘外的浪涛,在洪泽浦追随刘安儿起事的多是为生活所迫、寻不到活路的渔民、贫农以及流民,按说他们也是可怜人,但是要任世道这么乱下去,只会使整个中原大地整个的倾覆掉,让东虏坐收渔翁之利。总要下辣手平息诸郡乱事的,关键是要剿抚并举,才能较为彻底的平息流民之乱。
林缚不知道汤浩信突然提起这个作什么,难道要自己率江东左军回江东参战?他心里并不大想去平息流民之乱,缩手缩脚的,除了给当成屠刀用,挥不了其他作用,试探问汤浩信:“流贼之乱,朝中可有什么处置?”
“岳冷秋上表奏请率师往江东剿刘安儿部,”汤浩信说道,“圣上今日派特使来涡口,便是询问此事……”
“……”林缚一怔,背脊上的汗毛都立了起来,没想到岳冷秋这恶贼竟然要插手江东事,这绝非他愿意看到的局面。
林缚没想到岳冷秋胆怯不敢与东虏接战,却热衷剿匪之事,大概也是看到流民的战斗力远不能跟虏兵相比吧,想要借流民的头颅来立军功,真是十足的小人一个。
汤浩信眯眼观察林缚的神色,见他不掩饰心里的惊讶,追问道:“你觉得如何?”
“如此重大之国事,卑职不敢妄议。”林缚说道。
“这里就你我二人,说话又不会进第三人之耳,你有什么敢不敢的?”汤浩信说道。
“为什么不用李卓?”林缚反问道。
岳冷秋对顾悟尘不善之心昭然若揭,汤浩信对岳冷秋也应没有好感;这时候李卓是比岳冷秋更好的选择。再说长淮镇军全军覆灭,还是李卓稳定住南面的形势,在这关头断没有再压制李卓的道理。
“李卓的奏表已于二十五日进京,奏请到蓟镇督战,表中献平虏策,称五年必能平虏……”汤浩信没有多余表情的说道。
“……”林缚心间的惊讶只能化作长长的吁叹吐出来,他不清楚李卓出于什么样的决心要上这样的奏表,在奏章中献平虏策还坚称五年必能平虏,他问道,“周兵部周宗范大人的意见呢?”
“周宗范已经圣上下诏革职了,”汤浩信说道,“东虏破边入寇,周宗范责无旁贷,仅仅是革职已经是圣上仁心宅厚了……”
林缚不知道就这两三天的工夫,朝中局势就天翻地覆,他此时仍然无足轻重的小卒,要不是汤浩信在津海,他还要过两天才知道这些事情,朝廷当然就这些变故询问他的意见。
汤浩信再问他对岳冷秋、李卓之事的看法,林缚都坚持称“不妄议国事”拒绝谈论此事。
事态已经十分的明显,兵部尚书给革职,此时能影响崇观皇帝决策的,也就张协、汤浩信、陈信伯、郝宗成等廖廖数人了,李卓都上呈这样的奏表,林缚还能再说什么?
燕山防线千疮百孔,郝宗成虽掌蓟北军,以他怯战畏敌的性子,绝不肯承担这个重担的,再说他也没有重振燕山防线的能力。
陈信伯奢望李卓真能在燕山防线上做出成绩,支撑他继续留在朝中掌权。
张协、汤浩信自然不希望李卓北上,但是他们也没有更合适的人选,难道他们能奢望岳冷秋来勇挑大梁?何况李卓夸下这样的海口,更是直接堵住他们的嘴。
林缚心事重重的望着东南面的津卫岛,对朝廷里的岳冷秋、李卓之事不愿意再表达他个人的意见。
汤浩信烛眼也看向东南面的津卫岛,虽然林缚在诸多事情上都坚定不移的站在顾悟尘这边,站在他们这一边,但是不得不承认:林缚已经不再是可以任人摆布的小角色了。细想来,汤浩信也觉得奇怪,林缚崛起迹以来,似乎跟“岛”有着不解之缘,先是江宁的金川狱岛,再一个就是崇州西沙岛,眼下就是津卫岛。
津卫岛是位于涡水河出海口东南六七里外的一座小海岛,甚至比江宁的金川狱岛、长山岛还要小得多,周围约四里长,把岛山以及西南面的海滩地都算上,差不多有五六百亩大小。
林缚因军功封爵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好处,这时候也顾不上什么忌讳,以划拨五百亩永业田的名义,将整个的津卫岛都霸占过来,算成他个人的私产,这也是他这次封爵最大、也是最实质性的好处。
在津海大捷后,大量虏兵反扑来监视涡口,涡口、长芦、青齐数寨规模有限,容不下太多的人,林缚只能在海岛上建立后勤基地用来疏散乡民、囤储物资,也早在那时,林缚就相中了津卫岛。
津卫岛虽然很小,却是基岩岛,东北面地势最高,距海面有十七八丈高,是涡口周围的地势制高点,比王登台山还要高一些。东北、东面是陡峭的山崖,滩石也峋嶙,不利船舶靠近,但在西南面地势陡平,有一处可以利船舶的天然港湾,可供六艘千石船或两艘五千石船停泊避风。
无法确定东虏下一次破边入寇会在何时,林缚要在东虏下一次入寇之前,将津卫岛改造成可驻一营精锐武卒的海岛要塞,即使陆地都给虏兵占据,他们也能在津海获得一处立足之地。
不管津海开海漕的人手再紧缺,从阳信押解北上的一千三百余促俘叛兵还是都给林缚扔到津卫岛上,役使来开山凿石、填海筑垒、修筑小型海港。
如今林缚手里能动用的资源也多,就在汤浩信的眼鼻子底子,与郝宗成的级军功交易也已经做成;郝宗成也急需要生蛮级来掩饬他畏战怯敌的丑态。
五万两军功赏银、二十万两军功交易银,加上屡次缴获,林缚在津海手头仅现银就有三十多万两。
在津卫岛囤积的四万多石粮食,是江东左军拿口外马、马肉、皮货等缴获物资跟登莱海商交换来了,开海漕要动用这批物资,林缚很好说话,但是这些都要户部拿银子来换。
朝廷决议设津海都漕运司,第一批拨银为五十万两,看上去很多,但以京畿地区居高不下的粮价来计算,五十万两官银也就能收购二三十万石粮食。
林缚也不算特别的心黑,一石粟以一两五钱银子计,四万石粟麦共计六万两白花花的官银,少一线都免谈。这个价格比此时的京畿粟价要低许多,却是江宁粟价的三四倍。
这时候有数人走到海塘上来,汤浩信见是原户部主事、现任津海都漕运司下属的仓监丞张文灯等人,等他们走近,问道:“与登、莱海商谈得如何?”
张文灯尴尬笑道:“一石粟以一两五钱银子计,这已经是户部能承受的最高价了,不过登、莱诸商户言语间的意思,似乎只愿意跟江东左军交易,死活都不肯松口,所以还要林大人勉为其难……”
“啊,有这种事?”林缚诧异的问道,想想也是,信誉这东西,可不是一天能够建立的,朝廷以及边镇诸军与商民交易的信誉,当真远不能跟江东左军相比,登、莱海商有这样的心态也很正常。
第67章 牙人难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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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缚估计岳冷秋应该是在得知李卓上表奏请北上督蓟镇军的内容之后,才上表奏请挥师南下剿灭刘贼的——若论政治之投机,天下还真少有能及岳冷秋者,李卓大概也料不到岳冷秋会再度钻他的空子、占他的便宜吧?
也许李卓根本就不管楚党内部分裂之事。
无论是李卓北上,还是岳冷秋南下,都是林缚没资格干涉的军国大事,他一时间也看不清楚朝中局势走向,虽说他极不愿意看到岳冷秋南下的局面,但这时候只能置身事外,做好他眼前能做好的事情。
津海都漕运司仓大使张文灯与登、莱海商谈判并不顺利,到海塘来跟林缚、汤浩信二人请援。林缚轻叹一口气,与汤浩信返回涡口寨去见登、莱海商代表。朝廷根本就没有能力在短时间里组织起一支隶属于吏部或津海都漕运司的庞大海运队伍,只能依仗整个渤海湾西岸诸府县的中小海商们。
林梦得、孙尚望以及原涡口寨主人周家兄弟等人都在寨中。
涡口寨已经从原主人周氏手里征用过来,将逐步改造成津海大仓;周氏宗族二百多口人都迁了出去。除了在涡水河南岸划拨两百亩良田以及五千两官银补偿给周氏重建坞寨外,周氏兄弟二人都获授正七品散阶,并授津海县丞、津海都漕运司仓副丞等实职,周氏宗族子弟还有六人分别获授从九品到正八品不等的文武散阶。
周家虽说还不能算大富大贵,也足以成为津海首族了。
林缚陪同汤浩信从外面赶回来,在都仓大堂里议事的四五十人都站起来迎接。
林缚看到沧南孙家的孙丰毅等人也都在堂中,颔首示意,请汤浩信坐上座,他在汤浩信下首坐下,张文灯坐在汤浩信的左手,其他人都在站在堂下。
汤浩信老态龙钟的手撑着案子,俯身和蔼的看着登、莱等地的海商代表们,笑着问:“在外面就听见这边吵吵闹闹的,大半天了,还有什么事情不能决定的?”
张文灯顺着汤浩信的语气,神色肃穆的说道:“朝廷这次是下了决心:登、莱粮食再紧缺,你们去购粮,粮价都不会高过一石千钱。朝中已经派了钦差特使去登、莱两地了,登、莱两地,哪家粮行、粮商敢高过这个限价或囤粮惜售,都是要掉脑袋的。津海粮食再充足,至少在五月之前,户部及津海大仓收储粮价都不会低于每石一千五百钱,我在这里给你们担保,户部与津海大仓断不会缺你们一个铜子!”
林缚不吭声,站在堂下的登、莱海商代表们也不吭声,就是不肯表态。他们并不纯粹都是登、莱人,大部分人都是河间府沿海诸县逃难去登、莱等地避兵祸的中小海商。江东左军在河间府屡获大捷,又用缴获物资跟他们以物易物的进行交易,他们才聚拢在一起,输送物资到津海来,一是跟江东左军做生意,一是支援江东左军在河间府作战,彼此间在短短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建立起信任、互相依重的关系。
这年头没有单纯的海商势力,能出海从事贸易的海商多半跟地方宗族、官府势力有些关系,彼此形成盘根错杂的的利益群体,为他们出海贸易提供必要的保护,也确保他们不会受到其他势力过度的欺压跟侵凌。
这次大劫,至少河间府沿海诸县的海商利益群体已经给摧残的七零八落,孙家、周家算是新崛起的地方势力,但是威望、权势都还很不足,便是在这里,周家兄弟、孙丰毅等人也没有站出来说话的资格。
林缚等了片晌,见一直都没有人说话,让汤浩信脸面上不好看,直接点了孙丰毅的名,说道:“我们进来之前听着这边吵吵嚷嚷的,这会儿又鸦雀无声了,孙先生,你来说说,你们大家倒底在顾忌什么?”
孙丰毅勉为其难的站起来,说道:“把粮交给津海都漕运司,大家都还是乐意的,只不过大家希望能看到津海大仓能拿出真金白银出来交易。我们在津海卸一船粮食,希望能拿到一船粮食的银子去登、莱再购粮食来津海。各家财力都有限,即使林大人替津海大仓担保,我们往里贴第一批粮食的本钱可以,贴两批、三批就支撑不住了,毕竟我们不能拿白条去登、莱购粮……”
林缚微颔着头,千年之后官府打白条也还是一本难讨回的烂账,何况是商人几乎没有什么政治地位的当世?
在元氏眼里,天下万物莫不是他元家的私产,哪可能有什么契约精神,说不定哪一天直接让户部将账赖掉,也不是什么难以想象的事情。那些官老爷们,更是直接将商户当成可以随意盘剥勒索的肥羊。
除了那些后台强硬的商户,有几个愿意跟官府打交道的?
林缚看了看汤浩信、看了看张文灯,问道:“是不是等林都漕回来再说?”
张文灯脸色阴晴不定,他看着汤浩信,要汤浩信拿主意。
张文灯原是户部主事,直接改任津海仓监丞,作为津海都漕运司的主要佐官,负责在津海建粮仓、储粮。津海仓虽然挂在津海都漕运司名下,却是受户部直辖。建仓、储粮之事,张文灯并没有林续文请示的必要,再说汤浩信还在津海,汤浩信点头,他就能拿主意。
这次为开海漕,户部是好不容易挤出五十万两银子来,但是需要用银子的地方太多。仅将江东左军、涡水寨的近六万石储粮及两千头普通骡马都盘下来,就用掉十二万两银子。开河、筑路、修港、组织内河漕船及骡马大车等事,以及在津海仓外围筑军塞、墙垒保护粮仓,都要大把的银子,这些银子林续文都直接划走。涡口这边的修港诸事,也都委托给孙尚望。
留给张文灯就十八万两银子。张文灯要用这笔银子将涡口寨改造成超大型粮仓,组织一支六百人仓丁队伍,要是现银交易,张文灯手里的现银只够收储十万石粮食。
除了津海仓储粮外,京中也决定将蓟镇、宣镇边军约六万人移驻到宁河、昌黎、津海等沿海军塞,使津海都漕运司组织海商直接将必要之粮食运到宁河、昌黎贩售给边军,这样能最大程度的减少京畿粮食供应的压力。
当世就没有多少商人愿意跟官府做交易,更不要说愿意跟信誉差到没边的边军了,即使要将粮食运给边军去,也要津海仓这边先支付购粮现银,都不愿意跟边军直接进行交易。
汤浩信看着登、莱海商的态度相当一致,也知道个中缘由,他也琢磨不透林缚的心思,想不透林缚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他不会单纯的将林缚当成女婿顾悟尘的亲信门人、当成晚辈来看待。林缚因军功封爵,江东左军又自成体系,林族势力也是在极剧膨胀,要说林缚自成一系都有资格了。
汤浩信当然不是糊涂人,他看着堂下鸦雀无声,压着声音跟林缚商议道:“我出京时,户部什么情况,我是清楚的,到处都要用银子,能给这边挤出五十万两银子,已经是极限了。就如文灯所说,登、莱海商对江东左军还是充分信任的,江东左军是不是出面做这个牙人?”
牙人与后世的中介、担保人性质差不多。
“不是我不愿意担当啊,”林缚苦笑道,“开口说句话容易,但是不要说他们,我心里也担心户部、边军会赖账啊。津海仓初次储粮就是三十万石,加上边军用粮是六万石,折银是五十四万两,你说我怎么敢开口替户部、替边军做这个担保?再说了,江东左军本就是乡营性质,去留都是未知数,我拿江东左军的名义做担保,登、莱海商会不会信任?他们就不担心哪一天,江东左军就给裁撤掉不存在了?”
汤浩信知道林缚是想借这个机会解决江东左军的地位问题,也怨不得林缚,在诸路勤王师里,江东左军的军功最卓著,但恰恰是个没有正式编制的新募乡营。由于江东左军军功卓著,兵部不可能在战后将江东左军直接解散掉,但是江东左军最终能保留多少编制就很微妙了。
汤浩信点点头,说道:“你说的问题,我心里清楚,我立即派人进京给江东左军争取正式的名份。眼下这个燃眉之急,你要责不旁贷的替户部解决掉……”
林缚沉吟了片刻,也让张文灯侧头过来密议,压着声音说道:“也如孙丰毅所言,就算江东左军愿意出来做担保,登莱海商可以往里先垫第一批的购粮款,但是第二批、第三批购粮款,他们也垫不起,而户部这时候又实在挤不出多余的银子来——既然他们信任江东左军,那不如由江东左军直接出面跟他们购粮再转售给津海仓与诸边军。我手头还有一笔银子能先垫着,还能从林家拉一笔银子出来应急,只要户部保证日后能将这笔银子还给我就成!边军那边,我非要现银交易的,不然将领一换,我找谁哭去都不会给理睬。”
汤浩信年龄虽大,却是个明白人,林缚貌似要承担很大的风险,但是这么一来,登、莱海商将不再与津海仓、津海都漕运司及诸边军发生直接关系,将紧密的聚集在江东左军周边,与江东左军形成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的局面。
这个临时形成的海漕体系最重要的颈脖子却给林缚一人捏在手里,再加上林续文直接掌握津海都漕运司衙门,可以说新形成的海漕体系都给林家一手掌握。
到时候不要说户部不敢赖江东左军的帐了,朝廷甚至都不敢轻易的将林续文从都漕运司的位子上撤下来。
汤浩信心想林续文拍拍屁股去了长芦,将涡口事务都丢给张文灯,眼前这局面说不定是林缚在背后故意促成,暗道:悟尘的这个门生真是厉害啊,不知道他对悟尘还有几分忠心,但是林家与悟尘之间已经形成尾大不掉之势是闭上眼睛也存在的事实……
第68章 海上保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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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宜之计便是同意以江东左军做中间商将粮食转售给津海仓与诸边军,由林缚出面组织登、莱及河间府海商将山东粮食运抵津海入仓。
以林缚的手段,以江东左军的威望,自然也很容易将形成以江东左军为核心的海商势力集团,甚至使整个海漕体系落入林家的掌握之中。
朝中自然有人不愿意出现这样的局面,事实上,甚至连张协、汤浩信这些楚党灵魂人物也不希望看到林缚或者说林家的势力过度膨胀,但是京畿存粮只能再支撑两个月,户部根本没有能力在两个月的时间里撇开江东左军组织出一支有足够运力的海船队伍来。
汤浩信的呈文二十九日连夜送入京中,京中回复于三月二日黄昏就抵达津海。
兵部正式行文将江东左军编为江东左营乡军,满编三千员,使林缚以江东按察使司都监的身份兼督江东左营乡军,划崇州县为左营乡军饷源地,以崇州县丁田正赋为左营乡军养军之资。
拿兵部的文函,林缚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江东左军算是有正式的名义,虽然还是乡营、乡兵的名义,但是划给了正式的饷源地,待遇看上去比府军还要高一等。
“倒是没有削减我们的兵额,但是饷源地只划拔了一县,也未免太寒酸了……”曹子昂将兵部文函拿来看了两眼,放到桌案前头,问林梦得,“崇州一县丁田正赋,大约有多少?”
江东左军驻扎在涡水河南岸,兵部文函发来,林梦得与曹子昂等人都聚集到林缚的大帐中来,天时已昏,帐中烛火哔剥燃响,散发出油脂香气。
林梦得微蹙着眉头,见曹子昂问他崇州县丁田正赋的情况,细想了片刻,说道:“具体数字记不大清楚,定漕粮应在三万石左右,扣去地方支用,能用来作饷源的只有一万八千石到两万石,折银不会超过一万两。”
“也只是聊胜于无啊……”赵青山说道。
赵青山在乡营时没有什么感觉,那时钱饷支用都由林宗海、林续宗等人控制着,他们这些外姓将领插不上手,但基本能知道林家往乡营里投钱标准是跟镇府军看齐的,也使得上林里乡营颇具战斗力,非同一般的乡兵能比。
与林缚治军相比,林家往乡营里的投入又只能说是小巫见大巫了;林缚治军简直能用败家子来形容了。以林缚治军的标准,江东左营就算是回驻地不行军打仗,一年少说也要十万两银子才能维持,崇州每年供饷不足十分之一,只能说是杯水车薪。
江东左营乡军在江宁仓促成军,江宁工部拨银六万两,三万两为安家银,三万两支用,实际上累积支用超过十二万两,仅在济南从溃兵手里收购兵甲一次就耗银五万两,伤药支银达两万两。此外有一项最大的开支还没有拨出去,就是伤亡将卒的抚恤银。以林缚“战死或致残授田以养其亲”的标准,江东左军战死或致残近九百人,要购入九千亩良田或折银六万两进行抚恤,再加上赏功银,总共要支出十万两银才够。
也就是说江东左军从仓促成军到战后抚恤前后约五个月的时间,总支用将达到二十五万两银。
当然了,左营乡军以战养战,所得也甚丰。
包括能治愈归队的伤员,江东左营实际兵力已达到四千五百员,此时就编有船队护卫营八百人、骑营六百人、甲卒三营一千八百人,这还没有将驻在西沙岛的集云武卫及乡营计算在内。
从溃兵手里收购大量的优质兵甲以及四战四捷的缴获,使得江东左营将卒的兵甲弓弩列装水平要超过镇府军一大截,并有两千套优质兵甲积存下来,保留口外骏马八百余匹。
战场直接缴获归入江东左营囊中的金银财货折银近十万银。
大量马肉、皮货以及战场收缴物资与登、莱海商进行交易,积存下来的粮草以及大量的骡马转售给津海都漕运司,折银八万余两。
此外还有一千两百余匹口外马正运抵崇州、江宁、维扬等地交易,大抵也能得七八万两银子。
不计算大批量优质兵甲的价值,江东左军也差不多能达到收支平衡,支出二十五万两银,战场缴获也有二十五六万两银。
战争便是如此的势利跟残酷,战败者便进入恶性循环,情况会越来越糟糕,战胜者便进入良性循环,局势会越来越明朗。
当然了,上面还没有将五万两军功赏银以及与郝宗成交易生蛮首级所得的二十万两银子计算在内。
由于林缚从江宁额外拨了近十万两银子北上,加上抚恤银及赏功银还没有发放下去,所以江东左营乡军在津海还拥有近四十万两的现银。
要是汤浩信知道林缚在津海手里就握有近四十万两的现银,舌头也会吓得吐出一截来,如此紧急情况下为开海漕,户部也只能挤出五十万两银子来。
这会儿护卫禀报孙尚望、孙丰毅等人求见,林缚带着林梦得、曹子昂等人亲自出营帐迎接,孙丰毅、孙尚望等人都惶恐不安,此时的林缚已经不是小小的司狱小官。
林缚倒是随意,邀孙丰毅、孙尚望以及登、莱、河间数名海商代表进营帐议事,还难得的吩咐下去在营帐里给孙丰毅等人准备宴席,边饮酒边议事。
婴儿手臂粗细的八支大烛将营帐映照得通明如昼,林缚坐主位,身后是一张画有白额虎扑山石的屏风,身前一张梨花木长桌案,摆放着文函册图兵印等物,林梦得、曹子昂等江东左军诸将与孙尚望、孙丰毅及海商代表相对坐在林缚的下首。
林缚分神的望着烛火想了一会儿,将思路又稍许整理了一下,手指头轻轻敲着桌案,说道:“户部已经同意由江东左军来给大家当这个中间商将粮食转售给津海大仓及诸边军,兵部也正式发函将我部编为江东左营乡军,以划拨崇州县丁田正赋为饷源,大家就不用怕江东左营欠了债,你们找不到讨债的地方……”
“大人说笑了,”孙丰毅笑道,“我们可是巴不得大人欠我们的银子,好拿出来跟外人炫燿一二,哪里会有担心的道理?”
林缚笑了笑,说道:“社稷有难,匹夫有责,虽然江东左营给抬出来勉为其难的做这个中间商,但江东左营断没有从中牟利的道理。诸位负责开船到指定地交粮,我会派员跟从以助联络,粮款到我这边来结,粟米分等,末等每石粟以一千五百钱计,我不会没你们一毫一厘!”
“这怎么能够?”孙丰毅诧异说道,“这让我们于心何安?”
“孙先生先听我说完,”林缚笑道,“所有参与运粮的海商,海船及人员只要在我处登记核对,并许我处派员随行,我们都按两成比例预付定金,以缓解各家的资金压力。待粮到津海入仓,按照购粮款、工食钱核算成本,我处随即支付相当银钱及下一趟的购粮定金,其应得利润部分,我们暂时扣留……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我现在竭尽所能调来的银子也十分的有限,只能厚着脸皮请大家信任我一回,待拿到户部拨银之后,我绝不会有片刻拖延给大家将余银补上。”
林缚朝着孙丰毅等人抱拳拱手。
“大人真是客气了,我们不信任大人,还能信任谁去?”孙丰毅看了看左右,问道,“是不是就听大人如是安排?”
诸海商代表心里盘算着,即使拿不到足额的银子,每次至少能拿回本钱与一部分定金,林缚又不扣他们的粮价,江东左营做到这程度,所体现出来的诚意远非边军与户部能比。再说他们出海行商,往来南北东西,必须托庇、投靠或交结一方强势人物,才能避免给过分的欺压侵凌。林缚以弱冠之龄率江东左军立下赫赫战功,崛起于江淮、燕鲁之间,实为楚党风头最劲的新锐人物,前程似锦,这样的人物不巴结,巴结谁去?
孙丰毅先表态,其他诸人也都说好,将这事便算是敲定下来。
林缚又说道:“海上风浪险恶,对岸即为虏地辽东。货物连船关乎着诸位的身家,若遇风浪倾覆,或遇海寇劫掠,豪富也顷刻变成一贫如洗,这怕是大家视大海如危途的根本原因吧……”
诸海商给林缚说中心事,纷纷诉说起海商出海的种种苦处及高风险来;林缚则耐心的听着他们诉苦。
即使造船技术再发达,也无法否认出海航行是当前最具风险性的行业之一。频繁出没的海盗及天威难测的飓风狂浪,即使有大量的失地贫农愿意出海搏命、搏富贵,但是商贾愿意投资海船的积极性也不高。
即使有想出海牟利的商人,多半也不愿意将所有的身家都压在一艘大型海船上。虽然大海船抗风浪的能力更高,装载量更大,但一旦出问题,就意味着倾家荡产。有实力的商人更愿意造多艘中小型海船来分散风险。虽说中小型海船抗风浪能力低,装载量也有限,只能贴着海岸线航行,行速缓慢,但是多艘海船能将风险分散开来。即使一艘船倾覆或被劫走,其他海船的利润也能够弥补损失。
这也是在禁海政策并不严厉、海盗不十分猖獗的渤海湾难以看到大型海船出现的一个重要原因。
要改变这个现状,其实也很简单,就是要有人站出来替所有船主或海商将海航的风险分散开来。
林缚听大家诉着苦,说道:“我这几日,每天也坐船出海到津卫岛视看,这一段短短的海路,就觉得风浪险恶,难怪大家出海都有如履薄冰的心思。每一趟出海大家都是在拿命搏富贵,这也是我不扣大家粮价的原因,攒几个钱都不容易。”
“也只有大人能体谅我们的辛苦。”诸海商都说道,集云社那几艘大海船,他们中大多数人亲眼目睹过,这么说倒不是奉承林缚。
“我想了折中的办法,说出来与大家共商,”林缚说道,“我麾下还有集云社行商事想来大家也清楚。打比方说,从登州运粮到津海,船东若是愿意将货物、船只折价,按照船只的坚固程度与抗风浪能力,以百抽六或百抽三的比例向集云社交纳保金,从登州运粮到津海,途中遇风浪导致沉没、或遇海盗导致船货被劫,则事后都可以从集云社获得足额的船及货物赔偿;若一路顺风的走完全程,保金则为集云社之盈利……为保证集云社在津海有足够的赔偿能力我将在津卫岛存两万两现银作为本金。当然了,诸位若觉得这个生意能做,也可以投本金进来参一股,将来盈亏自然也是共同承担。”
“这……”孙丰毅疑惑的问道,“大人要跟我们一起做生意。”
“做生意还是其次,”林缚笑道,“主要是航海的辛苦与凶险,我也能体会一二,聚集大家的力量,愿意在出海前投保金者,虽然走一趟少赚些钱,但也不用担心途中遇到风浪或海盗会倾家荡产……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林缚大概记得西方很早就出现了海上保险业,不过他认真观察过大越朝的海商现状,零碎不成规模,没有这种共同承担损失、分摊风险的保险业稚形出现。
没有出现,并不意味着林缚不能催生。
这么做的好处,除了能促进沿海府县商贾、乡豪投资海船的热情外,以集云社或江东左营的名义,成立类似海上保险业的商业组织,一旦海商、船主体会到“共同承担损失、分摊风险”的好处,便会更依赖这种分摊风险的模式,自然也就以江东左营为核心形成更紧密的海商势力集团,并成为支持集云社、江东左营的重要力量。
第一章 碎涛如雪
(燕云劫卷结束,新的涛海怒怒开始了,给力的投红票啊!)
碎涛如雪,堆云似山,元嫣站在甲板上,漆黑晶莹的眼珠子看着湛蓝澄澈的海水入迷,就像一大块嵌在天地之间的蓝宝石,眺望去让人有说不出的心胸通畅,那梦中的惊惶、悲伤,在这一刻都统统的似烟云散去。
元鉴海晕船,而且晕得厉害,差点将五脏六腑都吐出来,自上船来就昏昏沉沉,难有清醒的时刻。左堂贵提议坐船走海路到津海再登岸去燕京,元鉴海这时候恨不得将左堂贵一脚踹下海去,他没有想到晕海会这么痛苦,打定注意这辈子不再坐船。
济南收复后,元鉴海没有回济南去,与其他鲁王府的人一直留在阳信候旨。
东虏攻陷济南后,没有进驻济南城,抢掠一空后便纵火烧毁全城,还有数万守城军民的尸体散在济南城内到处都是。这时的济南已成死城,没有几个月的收拾,根本就不能住人,元鉴海与鲁王府众人也无法回去。一直到二月底,宫中才传来特旨诏使元鉴海携鲁王幼女元嫣到京中去。
到二月底,阳信西北方向已经形成大片的洪泛沼泽区,道路悉数被毁。沿海岸线地区也由于天气转暖的原因,河流解冰,不利于车队通过,只能坐海船北上到津海,再登岸坐车前往京中。
“前面就是津卫岛了,除了林大人的津卫岛,没可有哪座海岛能容下这么多人一起做工!”一名站在船头甲板领路的船工帮小郡主元嫣指出津卫岛的方向。
“是吗,哪里,哪里?”元嫣个子矮小,才十二岁的她还正是长个子的年纪,她踮着脚,发丝给海风吹乱,才勉强看到露出海平面的津海岛岛尖,却看不到在津海岛的全景,只盼望着船能行快些,早一刻抵达津卫岛。
左堂贵寒着脸,他对进入林缚的地盘可没有什么好兴奋的。元鉴海想到可以不再坐船,不再吃这晕船的苦头,心里自然是振奋一些。他们乘船北上,半途上遇到从津海出发往南到山东登、莱等运粮的船队,他们没想到这时候朝廷还能在津海组织这么多的船运粮,差不多有七八十艘。船队知道他们是北上进京的鲁王府的人,特地派了两名船工专门给他们领路,他们才知道津海的一些情况。
越过津卫岛,等赶到津海,元鉴海才发现涡口远比想象中还要热闹数倍。
涡水河口给一道临时的封河大坝封住,为了筑坝的便捷与快速,林缚直接将四艘装载满砂石的平底海船填到河口,元鉴海、元嫣他们最先看到的就是那从坝子中间竖起来的八根孤零零却显得有独特风情的船桅。
对元嫣来说,在离开阳信后,终于遇到一处热闹的所在,仿佛松了一口气似的,一路上郁结的情绪也陡然放开。
海塘内外到处都是役工民夫肩挑身扛的忙碌身影,涡口寨东南方向伸出一大块岬角,将涡水河出海口的海滩地与北面的海岸隔开,就在北面形成了一座天然的避风海湾。百年前开海漕选择涡口为转输站,就是看中这里的地理条件,百十年时间过去,这处地理条件并没有大改变,稍加整饬就是浪港,工程量相对开拓河道、整固直道来说,要少得多。
不过寨南的内河码头太小,一次性只能停泊五六条中小型内河漕船。涡水河的转输能力,除了给河道限制住外,也跟码头的装卸能力直接相关,要达到二十艘漕船同时装卸的能力,内河码头至少要拓宽到三百步宽。
为了节约工程时间,涡口在挖窑烧砖的同时,更多的是直接从周边村寨拆运砖石。
河汊子口南岸是江东左营及役工民夫的驻营,占了好大一片地,贴着河汊子口,有一座塞堡式的建筑刚刚露出稚形。北岸以涡口寨改津海仓为核心,规划要建津海都漕运司衙门以及两座军事塞堡及防御津海仓的塞墙。河间府治所、津海县治所也将移到这里来。没有多余的财力、人力、物力去收拾给打残的河间县与津海县了,再说林续文身兼数职,总不能身分数处署理公务。
此外,津海盐铁司及盐场体系也给彻底打残,除脚快的,官员或杀或降或叛,盐丁、盐户逃得一个都没有剩影,朝廷也有意在这边重建津海盐铁司衙门。
重重因素叠加,使涡口也成为返回难民的集散地,有着乱世之秋异样的畸形繁荣。虽然不断的将难民沿涡水河往内陆疏散,在河汊口重新聚起来的难民人群还是很快达到数万之众。在涡口寨的北面更是有一大片连绵起伏的营帐,一眼都望不了头,元鉴海、左堂贵等人也看到纳闷:没听说津海除了江东左军、晋中军之外,还有别的驻军啊?
元鉴海、左堂贵所不知道的,郝宗成于3月6日率两万蓟北军(含一万余匹军马)移驻津海就近解决军食问题,这样至少每个月能替京畿缓解四万石粮、三十万围草料供给的压力。
考虑到津海的用粮压力,户部另派了一名正五品的员外郎过来督管津海仓,顶替原津海仓监丞张文灯平衡户部与林续文、林缚之间的关系。
这时候,越来越多的人知道津海涡口这一小块地方此时实际上成了京畿与大越朝的咽喉、脖子、命脉;不然也不会让汤浩信这样的重臣在战后百废待兴的紧要关头一直都坐镇津海。
宗室封爵与功勋封爵是两种不同体系,亲王爵、郡王爵之后为镇国将军、辅国将军等爵衔……按律,鲁王身灭,继承者需减一级承爵,元鉴海本身就受封镇国将军,没有资格再受封郡王爵的。
宫中体谅鲁王一系的遭遇,又念元鉴海在阳信抗敌有功,下诏使元鉴海入京受封郡王爵。
林缚袖手站在汤浩信、郝宗成、林续文等人身后,在他身后又是刘直、马一功、杨一航、张文登、陈晋唐等文武官员。
郡王爵列从一品,位于太子少保、内侍省左常侍之上,汤浩信、郝宗成虽然权柄要比元鉴海重得多,按照规矩还是站在海塘上恭迎元鉴海乘船靠港、大驾光临。
元鉴海晕船晕得厉害,精神不振,在港口宣暄过,就给众人簇拥着走进津海仓衙门。这边给元鉴海准备了洗尘宴席,他就是再头疼,也要硬撑着参加,不能驳了大家的颜面。小郡主元嫣则由婆子、丫鬟伺候着去厢院休息了。
林缚的心思不在元鉴海身上。郝宗成率军来津海,除了靠近津海港方便军食之外,还有压制、牵制江东左营的意图,林缚的心思也不在郝宗成的身上,至少他与江东左营为朝廷出力做事还是非常干净利索的,朝廷要卸磨杀驴,自然也要等到眼前的难关熬过去再说。
朝中在三月初旬同时批准了李卓、岳冷秋两人的奏请。
擢李卓任兵部尚书,要李卓接旨后即刻动身进京叙职,商议平虏大计;擢程余谦接任江宁兵部尚书兼江宁守备一职;除岳冷秋东闽总督职,其职权分授东闽宣抚使司、提督府、按察使司,授岳冷秋兵部尚书衔兼任江淮总督,节制江东、江宁军政诸事,率师北上,总辖平寇事。顾悟尘晋升从二品散阶光禄大夫,以江东按察使兼督江东乡军,受岳冷秋节制。
就算不计较江宁是留京的地位,在正常的年份,东闽归户部统辖的定漕额才三十万石,地方可支用的定漕额为四十万石,江东郡加江宁府归户部统辖的定漕数是两百四十万石,地方可支用的定漕额为一百六十万石,仅从这两组数据就能看东闽总督与江淮总督的实权差距有多大。
两百多年来。江东郡发生的大小乱事也不少,但从没有设过江淮总督一职。此时设江淮总督,并让岳冷秋窃居此位,并不仅仅是为平剿东海寇及洪泽浦流贼事。林缚能看出朝廷即使表面上绝口不提迁都之事,实际上设江淮总督加强对江东郡、江宁府地方的集权,就是为迁都做准备。
要说论资排辈,程余谦倒是有资格担任江宁兵部尚书兼江宁守备了,但是勤王一战,程余谦贪生怕死、怯敌畏战,先进军至临清、怯步不前,而后又退到聊天,再退到济宁。虏兵进一步,他退两步,一直到东虏南线主力纵火烧毁济南城退到黄河以北,他才率江东勤王师慢腾腾的跟在岳冷秋的屁股后面“收复”济南。
擢升程余谦,大概也考虑让他的弱势不足抗衡岳冷秋在江东全面掌权,但是楚党内部并非对岳冷秋一点制衡都没有。
顾悟尘表面上没有受得什么实质性的晋升,但是“兼督乡军”四个字十分的关键跟必要,也就使岳冷秋无法绕过顾悟尘直接指挥江东郡的乡军、乡营,恰恰江东郡此时战力较强的几支部队,包括江东左营、东阳乡勇以及受董原节制的维扬乡勇都是乡军。
林缚闭着眼睛也能想到这是汤浩信为顾悟尘争取到的有利条件,毕竟顾悟尘并没有资格直接出任江淮总督。
林缚非常想进京与李卓见一面的,但是他身为领军文臣,即使离京畿也就两百多里,却是非宣不得入京的,甚至私派信使进京都是犯忌讳的事情。当然,王朝末世,也没有那么多的顾忌跟忌讳,林缚要是不听宣调就直接入京,就太刺眼了。
林缚心情抑郁,在宴席上喝了些酒,有些醉意微酣,告辞离开津海仓衙门,在护卫的簇拥返回南岸驻营,林梦得在辕门前等他,帮他牵过马,说道:“高宗庭高先生与耿泉山耿校尉过来了,在营中等着你回来呢……”
第2章 夜观军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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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缚微醉而归,听等在辕门前的林梦得说高宗庭来访,给微带海腥气的风一吹,脑子立时清醒过来,立即与林梦得急步走向大帐。
林缚是统兵文臣,手握江东左营这支使天下人都不敢再小窥的精锐之师;李卓是新任兵部尚书,即将统领蓟镇大军,高宗庭作为李卓的心腹,私自来访,要是让言官或监军内侍知道此事,必上表弹劾——有些事情还是要掩人耳目的。
北方的气候干燥,不比南方的湿寒,虽说才是北方初开春的季节,高宗庭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青衣袍子,在灯下显得身材枯瘦。相比较江宁相别时,高宗庭两鬓添了许多霜发,细算起来,高宗庭比林梦得、曹子昂都要年轻几岁,可见他与李卓在江宁的煎熬。
林缚使护卫都退下,只让曹子昂、林梦得留下来陪同高宗庭、耿泉山。在营帐里相对而坐,林缚跟高宗庭作揖长叹道:“高先生怎么能让督帅上那样的奏表?燕山防线千疮百孔,堵疏尚不易,哪里能腾出手来平虏?稍有疏乎、稍有纰漏,无人会体谅督帅的苦心,堵不住天下悠悠之口,就毁了督帅一世英名啊!”
“督帅决定之事,又岂是我能劝得了的?”高宗庭苦涩笑道,与林缚作揖行礼,“督帅不夸下这海口,又如何能扫平北上督战的阻力?只是没想到让岳冷秋钻了空子。”
“朝中也无人可用,”林缚微微一叹,说道,“岳冷秋要坐稳这个位子,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总要干出些实绩才行。”
“岳冷秋畏虏如虎,杀流贼的勇气还是有的,”高宗庭无奈一笑,又说道,“江东左营四战大捷,还没有跟你贺喜呢……”眼睛看着林缚,相比在江宁相见时,林缚皮肤黑糙许多,唇上留着较密的短髭,使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老成一些,脸刚毅硬朗,双眸灼灼,焕发神采,有一股超人不及的儒将率臣的风范。率三千弱旅,屡创虏兵,虽弱冠之年,已有名臣名将的气度。
“无关大局之小捷,有什么喜好贺的?”林缚摇了摇头,不以为意的说道。在他看来,军功的标准应该主要体现出战略、战术意图的执行完成程度,他也一直在江东左营内部灌输这个思想。
江东左营虽四战四捷,枭首也多,但是并没有实质性的能干扰到虏兵破边入寇的战略意图,四场胜仗没有一场是具有转折性意义的,从这种意义上来说,四场胜战都不能称之为大捷。
虏兵主力从容退出关去,捋掠走大量的丁口与财货,还将鲁北、燕南摧残得一塌糊涂,并使京畿闹出粮荒危机,虏兵破边入寇的所有战略意图几乎都超完美的完成,要说“大捷”,应该说是东虏的“大捷”。
林缚与耿泉山颔首示意,问道:“陈校尉也到督帅麾下了吗?岳冷秋有没有留难你们?邵武军残部除伤病都让我送去崇州休养外,在津海留有四百二十六人,也没有向兵部报核,这次你们悄悄的领走就是……”
“岳冷秋一时也找不到借口为难我们,他还要将阳信军功计到他名下,总不能当着天下人的面就卸磨杀驴。我与定邦手里没兵,对岳冷秋来说也就没有了用处,留在他眼皮子底下,他还觉得碍眼,正愁找不到借口将我们一脚踢开,”耿泉山说道,“定邦随督帅直接进京,我随高先生过来,是正式请托大人照拂邵武残军,使他们能有好出路……”耿泉山手撑着桌案,头埋下来给林缚行礼。
“不敢当……”林缚说道,心里却堵着什么似的,耿泉山也清楚的认识到朝中派系错综复杂、层层制肘之下李卓很难在五年时间里完成平虏大业,他心间有了为朝廷、为督帅知遇之恩牺牲的觉悟,但不愿意让四百多邵武军兄弟也随他葬身塞外苦寒之地。
“你有没有读过督帅所献之平虏策,有何良言相谏?”高宗庭问道,“这才是我与泉山过来的主要目的……”
林缚本没有资格看到李卓直接给崇观皇帝上书的奏表,不过汤浩信在津海,他要看到李卓平虏策的抄件就很容易。他点点头,蹙眉想了片刻,说道:“怎么说呢?拿燕西三十六夷之事打比方——陈塘驿惨败以来,东虏兵锋直指燕西,燕西三十六夷即使没有立时投靠东虏,但与东虏暗通款曲是必然之事。督帅提出‘互市粮秣以示笼络而分化之’之策,实乃积极进取之策,换作我来,也没有其他良策。但是,此策能成,自然是皆大欢喜;此策若不能成,督帅怕是逃不脱卖粮资敌的罪名?”
“用策成与不成,哪有定数?若无十足的把握,难道就不能去争取?就算争取不成,总不至于给栽赃一个售粮资敌的罪名吧!”高宗庭不以为意的笑道。
“刀笔吏哪里会管其中曲直……党争之恶,高先生不会没有领教,他们咬死一点,你一百张口都莫到想辩清。”林缚说道。
“你是担心朝中有人制肘督帅?”高宗庭想起朝中党争与人心的险恶,背脊也起了寒气,随即又摇头说道,“督帅献平虏策,请出督蓟镇称五年必平虏,除了堵住朝中大臣之口外,便是想要获得圣上的全力支持。不管朝中大臣如何议论纷纷,今上还是想有作为、想收复祖宗故土的明主。只要能给督帅争取两到三年的时间,恢复陈塘驿惨败前的旧观并非难事,届时想来圣上与朝中大臣也不会再苛求五年之约了……”
皇帝要能够靠得住,老母猪都会爬树了。
林缚没有将他的这种心思说出来,无论是李卓,还是高宗庭,他们从根本理念上还是忠于君王社稷的,他们虽然比普通的官员将领要务实得多,但是他们仍然将满腔热血寄托在“当今的圣上是个暂时给奸佞蒙蔽了的明主”这种最不切实际的可能性或者说是奢望身上。
林缚没有晋见崇观皇帝的机会,但是从他诸多政事决断的表现上来看,可不觉得他会是个有中治气度的明主。
林缚不由得想起虏王叶济尔汗来。他没有直接跟叶济尔汗打过交道,但是那赫雄祁数次惨败在江东左军的手里,虏王叶济尔汗率部回撤时还是让那赫雄祁负责殿后——林缚即使对虏王叶济尔残害中原百姓恨之入骨,也不得不承认他有着一代雄主的气度。
李卓要面对的敌人若是别人,林缚还会认为平虏策有三四万的把握,但是李卓面对的是虏王叶济尔汗,怕是就剩下一二成的把握了。
林缚不认为李卓能比叶济尔更出色,李卓有他的局限性,更何况站在李卓身后的可不都是坚定不移的后盾。
不管怎么说,社稷垂亡,李卓不顾身败名裂之危,毅然奏请北上领军抗虏,远非庙堂蛇鼠之辈能及。
李卓所呈献的平虏策用险、用奇的地方较多,但是让林缚细想来,大越朝糜烂到这种地步,他也想不到有什么别的稳妥良策在短时间里有荡平东虏的可能,而当今朝廷党争恶劣,朝令夕改,也无法想象能制定出一个长期执行的限制东虏的政策来。
“蓟北军就在北岸驻营,高先生、耿校尉,随我乘船看一看其军容吧……”林缚说道。
“唉,”高宗庭轻叹道,“蓟北军将在营中公然狎妓之事,我略有耳闻;此外,蓟北军此战能获枭首千颗的战力,怕是江东左军售给他们的吧?”
与高宗庭这样务实而聪明的人,林缚没有必要打什么马虎眼,坦然的点点头,说道:“郝宗成要买生蛮头颅充军功,我要维持江东左军的开支,哪里能不动心?怕是让蓟北军恃功娇纵,更难给督帅驯服啊!”他让护卫在海塘外准备好海船,载他与高宗庭等人到北面观望蓟北镇的军营。
江东左营的驻营在河汊子口南岸,蓟北军的驻营在河汊子口北岸,暂时由监军使郝宗成统辖,两者相距有五六里远。
海上生明月,船行碧波之上,远远的看去,蓟北军的军营远没有江东左军的森严气度,船靠过去,驻营扎寨没有什么法度,借着月光、营火微光,能看见军营间士卒趁夜走窜甚便,竟然还隐隐传来笙箫鼓乐、歌女唱吟之声,高宗庭恨恨的捏拳击打着船舷护墙板。虽说之前听过种种边军劣迹,但是亲眼看到这就是他们将统领来抵抗东虏的蓟北精锐,如何叫他心情能平静下来?
林缚微微一叹,便是没有其他制肘,将总兵力达六万的蓟北军整顿好军容、军纪,怕是就要用掉李卓一两年的时间,不知道朝中或者说崇观皇帝有没有这个耐心。
林缚留高宗庭、耿泉山在津海军营住了两天,主要是讨论平虏之事,最后送高宗庭、耿泉山离开之时,承诺道:“高先生告诉督帅,可请旨由津海都漕运司专门从海路负责蓟北镇粮食输供,我绝不会在这事拖你们的后腿!这也是我现在能够替督帅、替高先生做的事情。”
第3章 海塘说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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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海塘问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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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则臣、孙尚望有事先离开,曹子昂问林缚:“李卓使高宗庭来,应该不是简单来征询平虏策有无遗算,话虽然没有挑明,意思还是明显的。”
“你也认为,津海这一路的布置,李卓将希望放在我们身上?”林缚问道。
“……”曹子昂点点头,“登州、宁海、江宁三镇水师,水战或利,登陆步战则不利,李卓不会看不出来。以平虏策三路布置的构想,以蓟镇为主,津海、登州两路为偏师,但是这两路偏师均要跨海出击,需舟师渡之,需登陆步战。舟师与步骑相配合,不是那么好练的。以朝廷当前的状况,以登州水营为基础,派一员能臣干将,一两年勉强能得一路偏师,津海这边想无中生有出一路精锐偏师来却难……”
“在外人看来,李卓将津海这一路偏师的希望寄托在晋中残兵身上,到时候大不了派一支舟师渡其过海罢了。”林缚说道。
“那也只是外人看来。”曹子昂可不含糊。
林缚轻轻一叹,大型海船近岸登陆是个难题,五千石海船半载吃水将近八尺多深,没有海港或吃水深又高矮适宜的天然深水峭岸可供停泊时,利用中小型河汊子口地形,以钉板、特制浮舟、铁索、巨锚迅速搭设登陆栈桥要是一件简单的活,林缚也没有为此专设工辎营的必要。
西沙岛是积沙成岛,岸周围也是淤滩地形,当初为了往西沙岛运送大量的赈济物资,也是想尽了办法、吃尽了苦头。在沙岛上建江港码头不是一日之功,最终硬是不惜成本在观音滩北岸建了一座小型的抗浪能力较强的浮栈码头。这里面的技术是用银子砸出来的,是大匠们用脑子琢磨出来的。
大越朝三支主要水师镇军登陆作战能力颇差,这是有目共睹的,李卓要用舟师渡海袭敌后,必须加强水师跨海登陆作战的能力。
留在津海的晋中残军核员是四营两千四百卒,以马一功、杨一航、吴天等人为首。活蹦乱跳的周同、魏中龙二人都以伤病为由辞去武职,不肯再为大越朝效力。
魏中龙在辞去武职之后,就带着十几名心腹离开津海,不知去踪。拿周同的话来说,魏中龙本身是孤儿,给族人逐出,流浪长大,而从军积功至振威副尉,无牵无挂,高阳一战,也使他对朝廷失去信心,说不定就钻进太行山占山为王去了。如此骁将离开,颇为可惜,却也无可奈何。周同倒是没有离开津海,脱掉衣甲,换上袄袍,戴着河间府当地特有的皮帽子,整日在涡水河两岸转悠,无所事事的寻人请酒聊天打屁,仿佛是一个暴富的富家翁。以他的军功不求晋职,也换了上千两银子,够他挥霍。
朝廷同意四营晋中兵归津海都漕运司节制,但是要降等到杂役兵、辅兵一类,将卒钱饷都要差镇军一大截,恐怕暂时还无法得到兵部对其的兵甲骡马战具等补充。
以平虏策之构思布局,即使不考虑来自郝宗成及内侍省的阻力,以晋中兵为核心形成津海路偏师,兵额要达到万人才够,舟船兵甲战具补齐,没有六七十万两的银子投下去,没有一年的时间训练,形不成战力。考虑到两年的养军之资,就要户部额外为津海路偏师拨出一百万两银子出来。
为缓京畿粮荒之危,这等要命的事情,户部才挤出五十万两专办银出来,哪有可能为建津海路偏师拨上百万两银子的道理?
宁则臣、孙尚望不关心平虏策背后隐藏的信息,曹子昂却是透心亮的,特别是高宗庭此行,虽然没有将话挑明,意思还是摆在那里的。
“要是高宗庭将话挑明,大人会如何应他?”曹子昂问道。
林缚听出曹子昂说话已经注意两人的身份差距,也许是必然,但他心里却说不上舒服,他说道:“我与高宗庭也是表过态度了,李卓若到蓟镇练兵,我从海路补给粮食,可节约大笔的练兵之资,至于其他……”说到这里,林缚轻轻的一叹,“我们先回江东去,东海寇有够头疼的。倘若元氏气数未尽,两三年之后李卓还在蓟镇总督的任上且形成内线反击之势,我们便过来参战!”
“……”曹子昂默不做声,看着海塘外澄澈的海水。
“你是担心‘五年平虏’侥幸功成之后的事情吗?”林缚问道。
“嗯。”曹子昂觉得林缚看人看事情也是透亮的,如实答道。
东虏不成为危险,朝廷自然会削强藩,这个强藩不仅仅是指晋家奢家,到时候说不定江东左营也是朝廷眼里的眼中钉、内中刺,曹子昂这些给蛇咬过、心有余悸的人,这时候就担心这个也不是什么意外的事情。
林缚笑道:“请旨出海、拓土开疆——你看如何?”他觉得元氏气数已尽,此时不过是苟喘息,但要真让元氏缓过劲来,他也只有出海一途,反正江东左军大部分将卒的家眷都在西沙岛,到时候也容易安排。
曹子昂眼睛一亮,说道:“这次若能从海路回崇州,是不是可以将长山岛顺便给‘剿’了?”
“完全可以向兵部请一道密函,说长山岛寇首东海狐自省罪大、请降归朝,请兵部许其暗中归附,在长山岛暗中援应我师,为昌国东海寇之掣肘。”林缚说道。
“此策甚好,李卓若能顺利主持兵部,此策应该可行。”曹子昂说道。
有了这道密函,林缚可以正式的将长山岛众人收为部将,往长山岛暗中布兵之时,而不用担心在长山岛的布置会引起奢家及东海寇的警觉。
曹子昂将心间诸多疑惑释去,说道:“我还有事情要做,就不打忧大人在此观海了……”
林缚微微一笑,好像自己很无聊似的,但是曹子昂、林梦得等人在身边,的确省事多了。赵青山、宁则臣、敖沧海等负责将卒操练,曹子昂、林梦得、孙尚望等人负责营务及协漕事务,林缚则悠闲多了,倒有急着赶回江宁的心思。
护卫散在左右,林缚没什么仪态的坐在塘石上,想一些事情,听着身后有动静,见是小郡主元嫣要爬上海塘来却给他的护卫挡住去路。
“林大人、林大人,我是元嫣呢?”元嫣在海塘大堤下胆怯的喊道,她年纪尚小,虽然也知道男女有别,但见到林缚更觉得亲近,再说这左右只有这一条便捷的石阶能爬上海塘,总不能让她穿着襦裙爬护堤吧。
护卫当然认得小郡主,但是元嫣出来游玩,除了丫鬟之外,还带了鲁王府的侍卫出来。护卫自然不能让带刀的鲁王府侍卫接近林缚。
“原来是嫣郡主啊……”林缚看着堤下的元嫣,阳光照在她洁白无暇的小脸上,仿佛一颗春天田野里的青嫩小白菜,挥了挥手,让护卫将路让给开来。他一个小小的县男、从五品朝散大夫,随身护卫却挡住鲁王府郡主的路,让都察院的言官知道,注定又是一番跋扈的指责。
元嫣倒是知礼的让侍卫留在堤下,她与丫鬟提着襦裙、心扑通乱跳的爬上海塘,见林缚要站起来行礼,忙慌乱的说道:“林大人不要多礼,元嫣可不敢上来了……”
林缚微微一笑,便坐在那里,等着小姑娘自个没趣味的先离开。
“林大人,你会跟我们一起去京中吗?”元嫣问道。
“卑职有差遣在身,不奉旨不能进京。”林缚回道。
“是吗?”元嫣颇为失望的轻唉了一声,偶尔又鼓足勇气似的问道,“元嫣冒昧再问林大人一句……”
“哦,嫣郡主请言。”林缚说道。
“林大人在阳信城楼子上,心里到底怕不怕?”元嫣亮若点漆的眸子紧张的凝视着林缚,生怕自己的这个傻问题冲撞了他。
“嫣郡主问我怕不怕死吗?”林缚笑了笑,在他心里还把元嫣当成没有什么心思的小女孩子,开玩笑说道,“我心里也怕啊,不过看到虏兵这么欺负嫣郡主,我就怒火冲天,一生气就不怕了!”
“林大人能不能不要敷衍元嫣?”元嫣娇脸酡红,林缚的回答倒是让她很开心,只是她还是能知道林缚把自己当成小孩子来骗,追问道;自己都觉得问这样的话过分了。
“不开玩笑啊,”林缚稍稍一怔,没想到小郡主是很认真的跑过来问自己这个问题,小女孩子的心思总是不明白,想到元嫣的身份,心想她父母双亡,也许会给皇后怜惜留在宫中长大成*人,要论亲戚关系,当今皇上跟元鉴海是堂兄弟,是元嫣的堂伯,林缚想了片刻,说道,“站在阳信城门楼子的人可不仅我一个,将卒们,衣百姓之衣、食百姓之食,他们便有替百姓守土除暴之责。再说人都以群族而居,族亲、乡邻乃至国人,皆有父母兄弟姐妹之亲,父母兄弟姐妹之亲遭虏兵异族屠戮劫掠,焉能不愤怒?有职责、有愤怒,心间即使有畏惧,也能站在城头了……”
“啊!”元嫣仍然觉得这不是她想到得到的答案,对她来说,有些深澳了,但是林缚都如此正色回答,她也没有继续追问,敛身施了一礼,又匆匆的下了海塘,仿佛赶过来就是问这个问题似的。
林缚看着元嫣离开的背影,笑了笑,小女孩子的心思还真是难琢磨。
第5章 黑水洋
p:两个情况,重感冒欲仙欲死中;晚上要坐火车去严寒的外地渡过六七天,算是休假。为什么要重感冒啊,一年难得的假期啊!天啊!这几天的更新会极不稳定,兄弟们骂的时候省点力,日到家后,会以饱和的状态码字,谢谢兄弟们的谅解!)
三月十六日这一天,葛存信、周普等人率船队返回津海。离开时,五千石船二艘、千石船六艘;此时靠港的船队包括三艘五千石巨舶、十艘千石巨舶。在这些天见惯载量为三五百石双桅海船的津海人的眼里,葛存信、周普率归的、由三桅、五桅大海船组成的船队无疑是极至壮观的,都纷纷拥到海塘上来观看,仿佛是难得一见的盛景。
“这便是林家的船队!”汤浩信站在海塘上,看着泊岸的船队,白胡须激动的一跳一跳,又屈指细算,诧异的问道,“从津海返回崇州,往返六千余里,还要算上卸货、装货的时间,走一趟竟然不需要一个月?”
“认真说来,行了不止六千余里,”林缚笑道,“他们返程时,走的是外海,绕了个大圈子……”
“走的是黑水洋?”汤浩信愣怔了一下,他万万没有想到林缚为筹备这支船队并非一时之念!
林缚心想汤浩信还是有些见识的,虽然他在户部任上没有管过漕运,却还是知道黑水洋的存在。
相比较上次从崇州出贴着海岸线走了一个半月多些时间才到沧南汇合,他们这次走长山岛外海域的黑水洋航线,前后只用了十三日,都不用三分之一的时间。
船行海上,除了借助风力外,也可借助海洋里有规律的洋流。
在长山岛东面的外海域就存在一股宽度达上百里的强劲洋流,仿佛一条在外海域腹地带奔腾不息的巨大河流,源源不断的由南往北流动。这股洋流之外的海水色湛蓝;洋流范围内的海水望过去却色泽黑蓝,有如黑水。早在六七百年前的文献里,海航者便称之为黑水洋……
黑水洋起源何处,世人还没有摸清楚,能找到的文献及有海航经验的老人能确认至少到南边的琉求岛附近都还不是黑水洋的起源地;以当世人对海洋的认识水平,对洋流的形成原因更是说不出一个道道来,但是不妨碍人们很早就利用黑水洋的流向规律行船。
在林缚的脑子里,黑水洋与他初中地理课上学到的黄海暖流是重合的,但是他不能十分的肯定,毕竟好些学过的东西都只有模糊的印象。
黄海在当世也不称为黄海,淮河口到崇州水下淤沙甚多,海水呈黄色,人们将这一段黄海称之为黄水洋。从淮河口到登州南的海域,海水呈青绿色,又称之为青水洋。
早在百余年前兴海漕时,就开辟了两条航路:
一条航路是黄水洋内海航线,北上船舶贴着曲折的海岸线借风力北上,沿途水浅滩淤,顺风疾行、逆风缓行、无风时停泊,船缓慢。
三月间季风向不稳定,走这条航线从崇州到津海,跑上两个月也不奇怪。
另一条航路就是黑水洋外海航线,从崇州出海,直接往东驶入外海域的黑水洋里,借洋流的强大推动力北上。黑水洋进入渤海之后,贴着辽东半岛的西岸北上,直达渤海最北侧的海岸线受阻再回旋,贴着西岸也就河间府沿岸的南流,在渤海内形成完整的渤海环流。
黑水洋海路,特别是在进入渤海之前,是处于黄水洋的外海域,风急浪大。抗风浪性质差、结构强度低的中小型海船走黑水洋海路,就较为凶险,稍大些的风浪就可能使船舶解体、货损人亡。
除了百十年前兴海漕时,曾有船队大规模走黑水洋海路北上外,之后还走黑水洋的海船就少之有少。
除了走黑水洋的风险更大之外,主要原因还是内河漕运兴起之后,南北方之间通过海路的贸易需求大为减弱,大型海商船就缺乏生存的空间。倒是沿海短程的海路贸易方兴未艾,比如说河间府沿岸、山东半岛沿岸、淮河口到崇州,崇州到钱江口。这种短程海运需求却没有必要走黑水洋外海航线。
除了一些见过世面的海商、船东、老船民外,时下大部分海商、船东甚至都不知道黑水洋航线的存在。
内河漕运的弊端已无需赘述,特别是末世之季,漕治混乱,矛盾更加的突出。最早在狱岛立足之时,当时的顾悟尘又恰恰是负责江东郡的漕运,林缚就在考虑海漕的问题。与李卓不多的接触,也曾谈到这个问题。不过积弊难返,特别是数十万人指望着内河漕运吃饭、升官、财,想断然放弃内河漕运、走海漕,无疑不是末世王朝有魄力或说有能力干成的事情。
眼下内河漕运河道受到破坏,漕运受阻,朝廷才被迫开海漕,但在绝大部分官员的眼里,这只是权宜之计,一旦黄河决口堵住,平原府内的漕运河道修复,一切都会回到他们自以为是的正轨上来。
林缚不惜重金、以两三倍的代价打造结构坚固的快大型海船,就是要进入外海域航行。
上一回葛存信率船队北上配合,不赶时间,再说船队第一次大规模的出海,才选择稍为稳妥的黄水洋近海航线。这一次,京中粮荒、津海筹粮,林缚只嫌津海短期内的运力不足,再说船队又有两次远航经验,葛存信这一次便又募了些走黑水洋航线经验的船民,便试着使船队浅舱走黑水洋北上。
北风或西北风盛行的季节,从登州运粮到津海,最佳的海路不是贴着山东半岛北岸到河间府、再贴着河间府东岸到津海。这很难借到风力,行甚缓。最佳的航线是借用黑水流分支冲入渤海湾形成的环型洋流,贴着东虏占据的辽东地西岸绕一个大圈子运粮到津海,虽然看上去航程远了一倍,时间却节省了一半还多。
由于渤海给辽东、山东两地环抱,走渤海环流是近海航线,风浪条性还算理想,三五百石的双桅帆船行走其中甚便,但是运粮船队在整个过程有三分之一的航程会接近东虏占据的辽东地。
虽说东虏几乎没有什么水营力量,但就是小股虏兵借小型梭船从内河口下海出击,也非运粮商船能抵抗。在此之前,一是请登州水师派兵船护送,再一个林缚将他留在津海的座船东阳号与运粮船粮编成一起,编了一哨队的护航甲卒进去护航。
至少在水战上,此时的江东左营是有绝对优势的。有一艘雄狮一样的战船编在运粮船队之中,甚至在海上都辩不清方向、在甲板上都站不稳的虏兵,那种三五乘坐都嫌挤的梭船甚至会给东阳号激起的浪花冲翻,便是从内河口冲下海的虏兵人数再多,也只是婴儿一般的脆弱。林缚在江东左营的新编队法,以五卒为基本战斗小组,是尤其适合这种极狭小的接舷性质的战场的。
第一次护航就打出几次漂亮的反击,枭三十余颗,便连随行海商、船东们也跃跃欲试了。一颗生蛮头颅官价就是换二十两纹银,不换银,积十颗生蛮头颅换儒林郎散阶,从此便是官人身份,对海商与船东们来说,诱惑更大。
汤浩信之前担心津海运力不足,但没有想到最初在津海聚集的船舶总运力才两万余石,第一次返程时,总运力就直接增至三万六千石,第一次运回来的粮食也就有三万六千石之多。此时得登莱飞报,山东沿海海商、船主皆知江东左营在津海高价购粮,每日都有海船涌往登莱购粮,怕是第二次编队船时,总运力便能突破八万石。
倒不愁海商会将粮食运往别处贩售,山东漕粮集中到登莱需要一个过程,海商此时购买的是登莱存粮,使得登莱粮食立时紧张起来,第一次运粮,粮价就飞涨到每石千钱的限价线上。
这个价格已经远远高过山东其他地区及更远的江淮地区,也吸引大量的粮商从陆路或山东内河将粮食往登莱地区集中,极大弥补了山东内陆漕运能力不足的缺陷。
汤浩信才真正认识的设置粮价梯度的妙处,不管光靠官府的组织力,想要将分散运往济南府途中的三十万漕粮折向运到津海来交仓,没有三五个月的时间就不可能成事。只是京畿的粮荒危机却断不能拖上三五个月的时间。
当然,也有粮商打起囤粮的主意,山东新上任的宣抚使、按察使都亲自到登莱坐镇督粮,也都清楚京畿真因粮荒生出大乱来,他们的脑袋会给砍掉,在登莱杀囤粮之商查抄粮行,就不会心慈手软。
关键是到三月中旬,有后续粮食陆续进入登莱,不然海船到登莱也无粮可购——最早运粮进入登莱,除了小部分附近府县的漕粮外,更多的还是粮商运来的粮食,将供应链勉强的给接了上来。
看到集云社船队返回津海,汤浩信因京畿粮荒一直悬起来的心才算落回一半,加上集云社船队,津海这边一次能调动的运力在十万石以上,有舟师护航,绕辽东近海,一个月少说能走两个来回,在四月中旬之前,津海仓完成三十万石储粮目标不难。
只要津海仓有了,哪怕用手推车将粮食推到京畿,也能将粮荒危机暂时压下来。
第6章 私粮入京
看到集云社船队抵达津海,汤浩信稍松了一口气,心知在四月中旬之前,津海储粮四十万石的目标不难实现,但是他还不能松懈下来。
在四月中下旬之前,从山东抽调近四十万石粮食,能暂时缓解京畿粮荒,但也只是暂时缓解。包括燕南赈济所需在内,差不多今后每个月都要往京畿输送二三十万石的粮食才能基本满足京畿军民所需。
黄河北堤决口的封堵、平原府漕陆路的修复,绝非一日之功,最乐观的估计也要折腾半年时间,也就意味着,在今后半年时间里,要通过津海往京畿及燕南地区输送一百五十万石到两百万石粮食。
除了集云社船队有外海远航能力、能直接从江淮地区快运送粮食到津海来之外,此时替津海运粮的绝大部分商船由于船型及结构强度的限制,都只能在近海航行。大部分商船都只适合走山东登莱到津海的中程海路,无法从更远的江淮地区运粮到津海来。
济南府、平原府为黄河中下游平原地形,是山东的主要产粮地,定漕额几乎是占到整个山东的半数。济南、平原二府这次遭到彻底的摧残跟破坏,非但不能向京畿输送漕粮,还要从其他地区调集大量的粮食对难民进行赈济。山东东部、南部地区多为山地,粮食产量有限,这次调出三四十万石粮食就已经是极限。
林缚解决了山东登莱到津海的输送瓶颈难题,汤浩信眼下最头疼的就变成是其他地区输往山东登莱地区的粮食量能不能达到每月二三十石。要是在这个瓶颈上卡住,就算山东登莱到津海的运力再富足,也不能彻底解释京畿粮荒危机。
汤浩信犹豫着是不是请旨亲自去山东走一趟,看一看山东的准备情况,关键链子不能掉在山东。不过山东新任按察使柳叶飞是颇受副相张协信任的亲信,汤浩信心想柳叶飞应该不会忽视京畿粮荒危机问题。要真是东山掉了链子,不管张协如何的信任柳叶飞,柳叶飞想保住官位很难。
船队靠港停泊,葛存信等人上了码头,先将物资清单递给林缚。
集云社船队包括三艘五千石巨舶、十艘千石巨舶,总运力高达两万五千石,为保证海上航行的机动性,也是次试航黑水洋水域,浅舱而行,除了一些药材、铁制品等紧缺物资外,主要装载了一万五千石粮食,津海最紧缺的也是粮食。
除船工、水手及护航甲卒外,这次随船来津海的,林续宏还带着十几名林族及上林里子弟。这自然也是林续文身兼右都佥御史兼知河间府事兼督河间府兵备事兼都津海都漕运司、手撑河间府地方军政及津海都漕运司大权,再说河间府地方势力给摧残得七零八落,正是林族将势力伸到河间府的最佳良机。
看到林缚及大公子都站在港口,跟在后面下船的林续宏走过来行礼道:“大公子、十七爷……”去年五月份撤出上林里时,林续宏并不觉得地位差林缚多少,才过去一年不到的时候,就觉得再继续称呼林缚“老十七”不合适了。
林缚微微一怔,心里琢磨着自己什么时间成为林续宏嘴里的“十七爷”来着,觉得这称谓也别扭,但没有说什么,他介绍身侧的汤浩信,说道:“汤公汤少保,续宏大哥,你来给汤少保行礼……”
“小的给汤公您老问安,”林续宏给汤浩信行过礼,说道,“顾大人猜想汤公在津海,特意托我捎一封信函给汤公您……”赶忙让随等将顾悟尘的私信找出来给汤浩信。
汤浩信微微一笑,将信函接过来,也不着急拆开,颇为亲切的问了一些黑水洋外海远航的细节,越问眉头皱得越紧,眼下想从崇州出海直接大规模的运漕粮到津海来,根本就不现实。
在内河漕运最不便利的冬春季,却是大型海船队最便捷的时候,从黑水洋外海航线北上,再借西北季风南下,一个月就能走一个来回来。
但是到四月份之后,季风将生改变,从西北季风转变成东南季风,海上风暴也变得更加的频繁跟狂暴。便是大型的坚固海船,在四月份之后,一般也只会借助东南季风走近海航线往北航行。北上的度不慢,但是船队南下的度却非常的缓慢,集云社的船队往返一趟,至少也需要两个月以上。
夏秋季,由于海上风暴的频繁,中小型海船或者结构强度达到要求的海船,通常都会选择躲在避风港,轻易不会出海,更绝不会轻易走远程海运。
考虑到这些因素,林缚在津海组织的庞大海商船东,在接下来的半年时间里,依然只能在风浪相对较小的渤海湾范围之内运送粮草。即使让集云社的船队到崇州直接运粮,理想状态下半年的最大输粮量六万到八万石,根本无法解决京畿及燕南地区高达一百五十万石到两百万石的粮食需求。
眼下最紧迫的问题,就是山东缺粮,要使外郡的漕粮通过内河、陆路运输,运抵山东登莱地区。
林缚对这个问题也想得很清楚,瓶颈就卡在如何将外郡的漕粮运到山东登莱地区,但是他与江东左营的能力再强也有限度,这是朝廷与户部要调动一切能源去解决的事情。
海船靠港,栈板搭好,民夫搬运的度很快,千石船装六七成满,六七百袋粮食,组织两三百民夫搬运入仓,一炷香工夫就能搬空一艘船。
林缚没有空闲工夫留在码头上监视搬运,与汤浩信、林续文各自回衙门或临时驻营署理公务,他需要葛存信向他当面汇报江东郡更详细的情报。
林缚刚回营帐,刘直就缀着尾巴走进来。
林缚见刘直鬼鬼祟祟的样子,知道他有话要说,也没有邀刘直进密室商议的事情,站起来笑问道:“刘观军,有何事赐请?”
江东左军正式编为乡营,刘直所谓的江东左军观军容副使的职衔就虚置了,不再直接跟江东左营生关系,但是刘直也是能耐颇大、颇得郝宗成信任之人,又给按了个津海观军容副使的职衔,变得整个津海驻军及客军的监军副使。即使李卓成功说服皇帝,同意战略收缩、内线防卫、三路布局的平瞄战略构想,在津海设一路精锐偏师,林缚估计着刘直就会正式出任津海军监军使或者说观军容使,行使监军之职。
林缚还是不想得罪这些阉臣,想着尽可能跟他们搞好关系,对刘直的态度一直都和善。
刘直笑了笑,迟疑了片刻,才说道:“按说集云社船队运来的这些粮食并不需要入储津海仓,户部这时候只管登莱运出的粮草……”
刘直撅什么屁股,林缚就知道他想拉什么屎。
林缚向津海仓以及沿海军塞诸移驻提供粮草,都是在户部的计划之列,以每石粟米一千五百钱计价;这个价格已经是江宁粟米价格的三四倍之高。
京畿粮荒,粮食已经严格控制起来,除了官员足额给俸之外,普通老百姓都定量按平价售粮,但是供应量很少,要想全家人吃饱不饿肚子,必须从其他渠道购粮。
便是朝中官员即使能足额领俸粮,也觉得粮食紧张,毕竟宅院里仆从众多,要养这么多口人,俸粮也有所不足,就需要从粮市购粮。
京畿地区,除了很小比例的平价供粮外,市场粮价已经飞涨了远远过江宁米价三四倍的程度。
刘直的意思很明显,集云社船队运来的粮食不经过津海仓,直接偷运到京畿地区售卖,得利也绝对远远过售给津海仓。
当然,林缚知道刘直不会是好心来指点自己财,他微颔着,笑道:“刘观军还有什么话要在我面前藏着掖着的?”
“……”刘直嘿然一笑,说道,“蓟北军调度频繁,又不受地方节制,每天往京畿运几百上千石粮食,必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海船靠岸,汤少保也在码头看过,我也难办啊,”林缚想了片刻,说道,“这样可好,这次我还是以每石一千五百钱的价格多划两千石粮食给蓟北军,这里要有什么好事,我们下回再商议?”
“成!”刘直没想到林缚会这么爽快,他原先能多讨些粮食与江东左军分利,既然林缚不分利,这次能多拨两千石粮食,也算是够意思了。他想了想,以京畿此时的粮价,这两千粮食囤在手里多留些天,转手多赚七八千两银子是轻飘飘的事情。
林缚也知道京畿粮价飞涨,但是他负责协助林续文为户部督办海漕,运来粮草除了定额供应沿海军塞移驻军队外,只能将粮食都售给津海仓,再由林续文组织内河及陆路运输交付户部所属的京畿大仓,至于户部怎么处置,怎么利用这些粮食与粮商勾结起来从平民百姓身上收刮银钱,就跟津海及江东左军没有什么关系了。
没想到郝宗成想伸手来捞这笔钱,郝宗成现在还控制蓟北军,粮食由郝宗成运往京畿是很方便的事情,这倒跟利用军队走私性质差不多,林缚也想,凭什么银子都给户部官员及户部的关系户粮商捞过去?
第7章 大寇于城
(p:这种极不稳定的更新状态要持续到二十三日,真是对不住各位兄弟,俺胆小,也不敢直接上来道歉,只能勉强码一章上传壮壮胆子。)
室外又下起了小雨,汤浩信眼睛不好,凑着窗户口的亮光读顾悟尘托林续宏捎来的私信。
汤浩信将信函折好,放到书案上,眯起浑浊的双眼,忧心的看着窗外的细雨,看到马朝从门口经过,出声喊住他过来说话,问道:“你在悟尘身边多年了,我问你一桩事,薰娘的婚事为哪般拖到今天没有决定?”
马朝一时不知道汤浩信说哪般,心里疑惑,又不便开口直接询问。
汤浩信见马朝脸上有困惑之色,又说道:“在江宁时,林缚便是悟尘的得意门生,以悟尘的眼光,即使看不到他今日之成就,想来也不会太低估了他,为何拖到今日?”
马朝这才知道大人捎给老大人的信函里提到小姐的婚事,他心里也是微微一叹,说道:“大人在江宁时倒是有过这心思。说来奇怪,暨阳之战前后,江宁东阳乡党间就在大肆的私传大人要将小姐许给林都监之事,夫人与少公子都怀疑是林都监在背后指使,大人倒没有说什么,但是这事就这样给拖延下来了……”
“薰娘她自己乐不乐意?”汤浩信问道。
“小姐似乎没有听见过任何传言,也看不出乐不乐意,倒是小姐身边的丫鬟因为谈论这件事给夫人惩罚过,小姐跟夫人为这事还闹过几天别扭。”马朝也不知道该怎么样将事情说得更明确,这件事情,他一个做随扈的,是无法表任何意见的。
“原来是这样……”汤浩信轻轻的一叹,薰娘是他膝下长大,薰娘是什么心思,他这个做外祖父的,要比悟尘这个做父亲的更清楚,再说林缚在石梁县救下悟尘与薰娘他们,对少女情怀是不可能没有触动的。
汤浩信有什么心事不会跟马朝商量,只是让马朝站在门口守着,也不让马朝离开,他的眉头蹙着,眼睛看着窗外的雨帘,觉得这事不是一般的棘手,到此时也已经拖到一个相对尴尬的境地,但是再拖下去不下决断也不行。
仔细想想,事情拖到现在未决也正常得很。有这样的传言广为流传,换作是谁都会迟疑,即使这种的谣言现在看来有些蹊跷了。无论是东海寇大寇太湖沿岸诸府县、生暨阳血战,还是随后的东虏破边入寇,都来得十分的仓促,时间间隔也十分的紧迫,根本就没有留给悟尘仔细考虑的时间。再说林缚率军北上勤王之时,薰娘才刚刚满十七岁,悟尘流军十载,才跟儿子、女儿相聚不到两年的时间,想将女儿多留在家里一两年,是作为一个父亲再正常的心思。
真是不智啊!汤浩信心里微微一叹,他再能体谅悟尘作为一个父亲的心情与犹豫,但也知道悟尘在这件事情上的处置是不够妥当的,至少他还是看低了林缚。
悟尘的眼力还是比不上李卓啊,汤浩信微微一叹,他现在也不得不承认李卓的手段、眼光之厉害,真是非一般人能比。汤浩信自然是仔细研究过平虏策,他能猜到李卓平虏策三路布置将建津海路偏师的希望寄托在江东左营身上,那就说明李卓当初在江宁挤兑按察使司一定也跟着要平摊兵力勤王,实际上是要将林缚推出来。只有那时李卓与林缚已经形成了某种默契,他这时候才能在江东左营身上寄托这么大的希望。实际上,也只有李卓与林缚形成某种默契,林缚最终独领江东左军北上才成为可能,不然李卓一人就能将林缚独自领军的可能性直接否决掉,毕竟低级文职独掌一军是鲜有先例的。
至少在暨阳血战之后,李卓就十分肯定了林缚在军事上的才华,所以才会有后来一系列的默契,悟尘却十分不明智的迟疑了两个多月不能决定婚事,一直犹豫到江东军北上勤王都没能下定决心。也许他当时没有想到林缚率军北上勤王能取得如此辉煌的成就,但是这种事情没有什么“也许”可说的,林族势力已成,这时还是要将薰娘许给林缚,却使顾家与林家之间彼此多了一层本不该有的隔阂。
汤浩信还是担心薰娘她本人的想法,他还是心疼这个外孙女,之前算是一桩美满的婚事,此时却有一层难以遮掩的赤/裸/裸的意图,他还是能体谅薰娘这个小丫头的敏感心思的,怕她心里会十分的难堪。哪个女儿会愿意父亲不是将自己嫁出来的,而是将自己“交易”出去的?即使对象还是一人,即使还是同一个如意郎君,特别是林顾之间那层很难消除的隔阂,会使心思敏感的薰娘嫁入林家后的处境颇为尴尬,甚至不可能保证林缚会再多么重视薰娘。
至少眼下看起来,已经不能算是一桩美满婚事了。
汤浩信眼睛愁的盯着窗外从檐头挂下来的雨帘,他很想将悟尘寄来的私函置之不理,但眼下的事实就是林族势力已成,他无法置之不理。
在陈塘驿惨败后,辽西失陷、数百万亩的军屯良田也都失去,每年就需要近五百万石的漕粮输往京畿与诸边镇才有可能将燕山防线稳住,汤浩信知道内河漕运河道即使都恢复如初,实际上也无法承担每年过四百万石的漕运任务,海漕一旦兴办,京畿与诸边镇对海漕的依赖性会越来越重。无论是林缚还是林族的其他人,很明显都早就看清了这点。
退一万步想,万一燕山防线守不住,帝都被迫迁往江宁,江东将成为大越朝的政治中心,这将直接促使林族成为大越朝第一等的势族,到时朝中任何一派失去林族的支持,都不可能称得上根基稳固。
虽然林缚此时还很顾及楚党大局,凡事都坚定的站在他们这边,但是并不意味林缚以后就肯定不会有什么变卦,林缚此时与李卓暗中有默契,与郝宗成私下来往密切,这些都是一些很危险的事情——偏偏这种局面已经不受他们控制了,甚至连限制都说不上。
楚党内部的裂痕已经大到连深居宫里的皇上都看得一清二楚,不然不会将岳冷秋推到江淮总督的任上的。
这时候就更加不能离开林缚跟林家了,没有林缚与林家的支持,悟尘即使有着按察使兼督乡营的名份,但在江东到底能做成什么事情,又有什么资格跟岳冷秋对抗呢?
过了许久,汤浩信才最终拿定决心,对守在门口的马朝说道,“烦你走一趟,邀林梦得过来,就说津海仓有些琐碎的事情要请教他,烦你亲自走一趟。”
“好。”马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也知道有些事情根本就不是他能插嘴的,应了一声,就走出来去找林梦得。林梦得好歹算是林缚的长辈,老大人真要下定决心作主决定婚事,也只能先试林梦得的口风。
“入冬后,刘安儿部流寇便蠢蠢欲动,先率十万大军围濠州,攻城八日不果,便解围南去,在南线寻机作战。东阳乡勇学暨阳之战的战法,在东阳北部诸县都坚决的实施依城野战之策,使刘安儿部无法对城池从容的形成遮断式的合围,自然也无法形成围点打援之势。刘安儿连续数次有围攻东阳府北部诸县或围点打援的意图都受到较大的挫折,便又掉头北上,再攻濠州。左尚荣见东阳乡勇战法颇为有效,在刘安儿部再度北上时,便挑捡精锐出城依城野战。战况进行到最激烈时,陈韩三率部赶到濠州,虽那时陈韩三已经有再叛的迹象,但是左尚荣提督毫无提防,只以为是陈韩三率部来援,便让开进城的通道,让远道赶来的陈韩三部先进城稍作休整,再出城与刘安儿部决战。谁能想到陈韩三部会突然抢占城门,并侧击依城野战长淮军精锐的后翼?”林续宏将濠州大战的详细情况说给林缚、曹子昂、林梦得、林续文等人听,他这段时间来,为东阳乡勇后勤补给奔波,对濠州之战了解得也十分的详细,甚至还亲历了外围战斗,他的话让大家听得眉头大皱,“濠州城破之后,左提督使人将城中诸库仓烧毁之后,就在行营内吞金自杀。随后数日,流贼在濠州抢粮、抢女人无所不为、无恶不作,当真比东虏还凶恶数倍。听从濠州逃回来的人说,妇人为保清白而投池塘,城中池塘几乎都已经填满了人,好些池塘很浅,投水不死者众,好些妇人就瑟瑟抖的站在水中,生不如生,死却一时不能死,十分的凄惨……”
林缚阴沉着脸,也许林续宏的说法难免有夸张之处,毕竟林续宏不可能对毁掉上林里的洪泽浦流寇有一丝丝的好感,但林续宏对濠州之战的描写是基本真实可信的,至少要比塘抄以及江宁之前两次私信要详细得多,顾悟尘给他的私信里也提到流贼对地方破坏之烈。
流民聚众生乱,就粮军食是一个极大的难题。刘安儿号称拥兵三十万,实际上远没有那么多兵力,但是加上随军而行的老弱妇孺之后,聚集到刘安儿身边的流民怕是还不止三十万人。数十万人聚集在一起,不事生产,一天就要吃掉几十万斤的粮食,攻下来的小县小城官方储粮几乎三五天就给坐吃山空,必然要掠夺民间储粮才能勉强维持。林缚原以为刘安儿会聪明一些,不过也预料到刘安儿就算再聪明,也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将三四十万流民都真正的控制起来便如使臂。
抢劫、强/奸以及随意的杀戮就势在难免,真实的、活生生的流民起义,并没有历史书里所描述的“农民起义”那么美好,特别是缺乏明确政治主张与政治意图、又没有足够数量素质相对可靠的基层军官的流民起义,实际上对地方及生产的破坏性都非常的大,非常的令人寒心。
第8章 私粮之利
(努力更新中!)
林续宏细说濠州之战后濠州等地给摧残的情形,众人听得心头沉重。
天下之大虽有义盗,但这乱世之秋,残暴不仁的流寇更多。即便是再怯弱的老实人,心里也有残暴的一面,一旦失去约束,任何人都有可能将他残暴的一面彻底的暴露出来,成为面目全非的凶兽、毒蛇。
林缚轻轻的吁了一口气,将心间的愤怒暂时压下,注目看着铺开在书案上的江东形势图,刘安儿部的运动势态在图上清晰无误的标识出来。虽说刘安儿在洪泽浦起事之初得到奢家在背后的支持,但是此时的刘安儿却将麾下聚集的数十万流寇分批的沿淮河往上游运动,至少能肯定陈韩三部及刘安儿麾下稍有战斗力的人马都进入了淮上府。
不得不承认,刘安儿还是有些战略眼光的,没有因为有奢家在幕后直接支持的东海寇在东南方向的昌国诸岛策应动作很大,就轻率的率部往东南方向运动进攻维扬或江宁。
江东郡是大越朝的腹心地,刘安儿率部往东南运动,不仅意味着滞留燕南及京畿地区的勤王师大部都会南下参战,地方上的乡族势力也十分的强大,成为刘安儿南下难以克服的巨大阻力。
然而,淮上数十年来就是闹匪之地,虽然给屡次清匪,近一年来匪患表面上看似靖平,实际上在不易清剿的崎岖山区仍然盘踞着大量的残匪剩寇。再说淮上连年旱灾,民众生活困苦,苛捐杂税却丝毫不减,彪悍的民风就像在太阳心下暴晒的柴草,稍点即着,更利于聚众而起的流贼存活。
眼下不单刘安儿部往淮上运动,荆楚的罗献成、龚玉裁等势力较大的流寇也都一齐往淮上运动——这说明这几股人马早在数月之前就有秘密联络,即使不大可能形成更庞大的势力,但是几股流寇势力协同运动,对地方上的破坏力将更大。
刘安儿率部往淮上运动,实际上却减轻了岳冷秋的压力,表面上看起来,就像是岳冷秋率部进抵淮安府,流贼刘安儿就抵不住压力往西逃窜。
在地图上,除了刘安儿部的运动势态,在东南方向的昌国诸岛也给林缚拿烧焦的炭枝画了个明显得有些刺眼的大圈。
奢飞熊在幕后直接施加影响的东海寇已经攻陷昌国岛,虽然对月初对明州府的用兵受挫,但是也表明此时的东海寇已经具备了对有重兵防守的大型城池的攻打的能力,这是个十分要命的事情。
去年东海寇大寇太湖沿岸诸府县时,只能说平江府等地在海防上毫无经验,给轻易的就撕破了防线,实际上东海寇的势力并不强大,不然也不会受挫于暨阳城下,但显然受挫后经过整合的东海寇势力更加的来势汹汹。
“也许这个月底,我们就要回崇州了……”林缚跟曹子昂等人说道。
顾悟尘此时兼督乡营,已经向朝廷上表要求将江东左营调回江东郡参与剿匪事,朝廷最迟月末就会给出答复。只要津海能暂时稳定下来,江东左营也没有理由继续留在津海。
这时已经不是朝中会不会给林缚殊荣召他进京面圣的问题,是林缚自己也抽不出时间来进京走这一趟。面圣涉及到极为繁琐的礼节,不是骑快马一天赶到京中就能完成的。
午前,林续文派人来邀他们到北边用餐去,林续文要亲自给林续宏等从江宁过来的林家人洗尘接风,希望林缚、林梦得一起参与。林缚让林梦得先去北边,他还有些事情要跟曹子昂再商议一下。
林缚赶着饭时候带着护卫穿过临时的封河大坝到北边的津海都漕运司官署,看到林梦得给马朝拉着往汤浩信的住处走。林梦得给他挤了两个眼色,林缚一时犯迷糊也没有搞明白林梦得所使眼色是什么意思,便直接先去找林续文说私粮之事。
林缚欲将私粮绕过津海仓、绕过户部运到京畿贩售,想要瞒过汤浩信很容易,汤浩信毕竟在津海没有什么眼线,想瞒过林续文却难。
除了林续文实际掌握河间府地方大权外,林缚要将大量的粮草从江东运抵津海,离不开林记货栈的协作,很难瞒过林续文,也没有必要瞒过林续文。
林缚甚至想在津海势态暂时稳定下来之后,他将集云社的海船悉数抽出南下,组成精锐水营,而将贩售私粮之事,完全交给林家的船队来做。
东海寇的势力已经强大到能在两浙攻城掠地的地步了,林缚不能再放缓组建水师的步伐,他第一步就是要将集云社下面所有适合改造成战船的坚固船舶都抽出来。
私粮之事不能公然商议,林缚走进衙署后宅,看到林续文与林续宏等在堂上谈笑风生,便直接邀他到密室议事。
“大哥,你或许想不到刘直上午找我说了什么事情?”林缚说道。
“什么事情?”林续文问道。
包括津海都漕运司、津海盐铁司等重要衙门都在聚到涡口新城来,朝廷也刚刚同意河间府治都迁过来,也就意味着要在晋中残兵的基础上重新组建一支精锐武备来拱卫津海,这也合乎李卓平虏策的三路布置战略构想——刘直很可能会出任津海军观军容使来行使对津海驻军的监军权。
林续文知道自己在军事上的威望远不抵林缚,所以他个人对即将成立的津海军的掌握力远远比不上林缚对江东左营的掌握,刘直当江东左军监军时没有什么作为,并不意味他来当津海军监军还不会有什么作为,朝廷多半也不会希望看到津海沦为林家的私军,那更会加重刘直在津海军里的权势。
林续文甚至担忧即将组成的津海军会跟现在的蓟北军一样,形成阉臣实际领军的格局。
林续文现在只能尽可能的拉拢并保护马一功、杨一航等晋中将领,防止他们给刘直将来从津海军中踢出去,只要他们还在军队时,至少还能与刘直形成分庭抗礼之势。
林续文听林缚提到刘直上午找过他,耳朵都竖了起来,要听林缚有什么关于刘直的密事要议。
“刘直是代表郝宗成过来,希望我给蓟北军多拨些粮食,”林缚说道,见林续文一时没有想明白其中的关节,便又直截了当的说道,“如今京中存粮几乎都由户部所属的京畿大仓控制着。虽说按规定每天向平民定量供应平价粮,但是这个供应量很少,老弱妇孺皆不等,平摊开来说,每人一天四两粟米都不足,但是京畿大仓实际放粮量达到每天每人八两左右,这多余的部分绝大多数都流入私户粮商手里……除平价供粮外京畿粮价已经是津海这边四五倍之高了。”
“郝宗成也想插手这一块捞一笔?”林续文问道。
“对,郝宗成颇贪,之前想捞私粮的好处,但没有粮源,这时候他也不敢过分的私扣饷粮,”林缚说道,“他让刘直来找我,大概就是看到我们这趟从崇州运了一万多石粮食过来才起了这个念头。这笔粮食是在户部的计划之外,入不入津海仓,其实都是我们决定的事情……”
林续文摸着下颔,说道:“会不会让汤浩信他们起疑心?”
“有什么疑心能起,郝宗成贪饷粮不是一日两日,何曾见过汤、张在这事上去意图去扳倒郝宗成?”林缚说道。
如今京中每日放粮量在四千石左右,平价供应不足一半,多余的部分几乎都流到粮商手里高价牟利,所牟得的巨利并不是说为户部、为朝廷所得,恰恰都给这些个粮商贪婪的拿走。
张协现在就控制着户部,非张协的私人,几乎无法从京畿大仓搞到多余的粮食。粮商牟得巨利,自然有相当一部分流入张协的私人囊中。由于这些粮商可以说都是张协的私人,粮源又是户部下属的京畿大仓,所以说如此畸高的京畿粮价,实际上张协等人有意为之:既将民众中的容忍程度控制在一定范围之内,又不妨碍他们从民众里收刮油水落入个人的口袋之中。
要是京畿民众手里的余财都给张协等人刮走,张协会好心的降下粮价吗?
不会的,一旦起了贪念,人心是很难控制的,就算张协还有顾及大局的心思,但是他下面的那些粮商们就会变得难以控制。
这时候就应该放郝宗成进去搅局,只要京畿民户食粮有了第二处粮源,除非张协与郝宗成能狼狈为奸,不然定能压低京畿粮价,缓解京畿民户日益窘迫的困境。
林缚如此考虑,林续文却在考虑其他事情:先他们此时不能脱离楚党,但是也极为显然的,要是楚党内部分裂成两派,他们自然也是站在汤顾这边,眼下京畿粮价为张协与户部官员所操控为私人牟巨利,即使事情泄露给汤、顾所知,事情也不会恶化到不能收拾的地步。再说郝宗成与内侍省在朝中自成一系,即使将汤顾抛开,林家也有投靠郝宗成的资格。只不过郝宗成这人名声太差,林续文还抹不开面子想着要去投靠郝宗成。不过眼下的势态,即使不会没出息的想着去投靠郝宗成这个阉臣,但是与郝宗成搞好关系,无疑更有助于林家在津海立足。
“你打算怎么做?”林续文问道。
“我不能驳郝宗成、刘直的面子,但也不能仓促就做决定,”林缚说道,“我只是答应这次多给蓟北军多拨了两千石粮,其他什么事情都没有吭声,所以才过来跟大哥讨个主意。”
“我们每个月能抽出多少粮来?”林续文问道。
“郝宗成此时控制蓟北军,将来刘直会是津海军的监军,”林缚说道,“每个月给他们多提供一万石饷粮,彼此间就应该颇为愉快了……”
林续文点点头,京畿粮价短期内很难降下来,一年十二万石粮,所牟巨利也是一笔相当可观的数字,关键是怎么分的问题。
林续文眼睛看着林缚,没有吭声。
林缚说道:“续宏到津海来助你,我看这事让他来做好了……”林缚是希望通过林家运往京畿的私粮越多越好,实际每月一万石私粮还无法去搅黄张协及户部官员的好事,再说林续文实际控制津海、控制河间府,他也不想跟林续文争这个事,只要能保证自己的那部分利益就足够了。
第9章 也算承诺
(努力更新中,谢谢兄弟们的谅解!)
给林续文等前来津海的林家人洗尘接风完毕,林梦得都没有出现。
午宴后,林缚留在后宅子里继续跟林续文谈私粮入京之事,他与林续文只确定大原则上的问题,具体的细节还要林梦得过来交待林续宏,但等了许久,都没有见林梦得出现,觉得奇怪,心想他过来时看到马朝将林梦得拉走,到底是什么事情就让林梦得一去不复返?
心里想着可能是汤浩信将林梦得唤去谈什么事情,林缚也不便派人去催,便先回涡水河南岸驻营。
回到驻营,林缚看到林梦得已经先他一步回来,跟曹子昂正在他的大帐里谈事情。
看着林梦得、曹子昂站起来,林缚将大氅解下来,问林梦得:“不是说好在北边用午宴给林续宏他们洗尘接风,你怎么不吭声就先回来了?”
“……嗨!”林梦得拍了拍脑门,说道,“临时想起来一件事情要跟子昂商议,尽想着这件事情了,倒把接风洗尘的事情给忘记了。”
“什么事情能让你将眼鼻下的事情都给忘了?”林缚看着林梦得眼睛里迟疑不定,谈话时还与曹子昂交换眼神,愈的感到疑惑。
“汤少保找我过来,问了一些事情,我一时琢磨不出什么意思,便先赶回来找子昂一起合计……”林梦得说道。
汤浩信官居太子少保,林梦得等人惯以汤少保称他。
“嗯,你说。”林缚在书案后坐下来,将要处置的公文从桌角搬到眼前,暂时不急着看公文,手搁在微凉的案面上,等林梦得继续往下说。
“汤少保对你迄今未婚之事颇为关心,问起你是否特别钟意某家的姑娘才拖延至今未娶,”林梦得摸着鼻尖子,眼睛盯着自己的鞋尖,说道,“汤少保这话实在是太让人难以琢磨了,我才想着回来先找子昂帮我分析这话是什么意思……”
“啊!”林缚微微一怔,手抬到半空就没有放下来,没有想到汤浩信赶着饭时候将林梦得喊过去就是为说这事。
林缚心里知道林梦得也绝不会琢磨不出汤浩信这番话背后的意思,林梦得早就说过,他的婚事已经是一桩牵涉甚广的大事,不能草率行之,林梦得急着回来是要找曹子昂一起分析其中的利弊,是要将利弊都讨论清楚后再供他做决策!
“若是我所料不差,汤少保的意思是……”林梦得犹豫不决的说道。
“好了,”林缚挥了挥手,断然说道,“这事我自有分寸,派个人去北边告之一声,我马上就去见汤公,问汤公是否有暇见我?”
“这……”林梦得欲言又止,见林缚一副拿定主意的样子,曹子昂又给他递眼色不要再说,便说道,“那我先过去一趟,亲自跟汤少保说一声,在北边等着你过来。”
“行。”林缚点点头,说道,“没有别的事情,你们先出去吧,手头都有一堆事情要做,汤公要是有空,你派个人回来告诉我一声,我就过去。”
林梦得、曹子昂退了出去,林缚将桌上的公文都推到一边,目光透过挑起的帘子看着外面的天空,一时感慨,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好。
东虏退出关去、勤王事毕,林梦得与曹子昂他们也早就有预料过他的婚事不再是无足轻重的小事,只是没有想到汤浩信会在这时候会提出来。
林缚的婚娶之事,按照风俗,说起来汤浩信更应该直接找林续文商议,毕竟林续文的身份、地位远比林梦得要高,在林家的地位又相当的特殊,在商议林缚婚事之事上,林续文比林梦得更有资格。但是汤浩信先找林梦得试探,话里的意思很明显,却故意把话说得含糊,实际上就是给双方留下足够的下台阶的余地。
即便是这边拒绝,也不会使双方的关系破裂,一是汤、顾实际需要他们这边的支持,再者换一个势利的说法,婚嫁女之事在河口私传也非一日两日,顾家不动声色到今日,便是这个借口,便足以使这边理直气壮的、不动声色的回绝掉这门亲事:难道之前许顾家嫌弃林缚身份低下配不上顾家小姐,就不许林缚今日赌一口气拒绝了这门亲事。
林缚只要让林梦得回去顺着汤浩信的意思说是他早就有了心仪之人,这件事便给双方风清云淡的彻底的忘到脑后。
林缚能猜到林梦得、曹子昂他们是什么意见,既然汤、顾也是如此的小心翼翼对待此事,给双方留下足够的缓冲余地,为以后计、为长久计,还不如直截了当的拒绝掉这门亲事。
“唉!”林缚轻轻的叹了一口气,他撑着桌案站起来,想起君薰那娇羞惊怯的神态,一时间倒有些痴了。他也曾考虑过好事难成的根源,说起来还是汤顾氏的态度暧昧不明,特别是婚娶之事在河口私传开之后,汤顾氏的态度就明显冷淡了许多,此外顾嗣元对他的感观一向不好,想来也是极力反对这桩婚事之人。再加上私传开的谣言里也拿他为仆婢之子的身份说事,最终使顾悟尘也变得犹豫不决,并不让人意外。
以前,这桩婚事的阻力在顾家,林缚无计可施,但是现在即使有一万个理由,即使以后会因为这桩婚事产生诸多不利的因素,但没有一个理由、没有一个因素能充分到让自己狠下心来去伤害一个女孩子,特别是盈袖早就在暗中跟君薰暗示过此事,是他让她心里有了期待,这便是承诺。
林梦得派人回来告之汤浩信在北边临时的寓所里等他过去,林缚特地换了一身便袍,又带着护卫到涡水河北岸去。
林梦得虽然没有说什么话,汤浩信心里已笃定此事能成,林缚有意拒绝这桩婚事,也绝不可能亲自过来拒绝这桩婚事,不过事情如此顺利,他还是有些意外,心里想:难道林缚真就对顾家的迟疑没有一点抱怨?
林缚走进明堂,朝坐在高背椅上的汤浩信长揖致礼,说道:“见过汤公,听梦得叔午后传话,我心里有些期待,却又怕是痴人做梦,心里忐忑不安得很,想着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我在阳信城头不畏东虏刀锋,难道就没有跟汤公问个准信的胆气?请汤公不要怪我冒昧。”
“哈哈哈,”汤浩信哈哈笑道,“尽管说来,你我之间说话还顾虑什么冒昧不冒昧的?”
“那我就抖胆直说了,”林缚说道,“我对君薰妹妹心仪已久,只是之前身份低微,有痴心而不敢有妄想,今日算是稍有成就,便厚着脸皮来请汤公请我做这个主!”说着便双膝跪地,给汤浩信行大礼。
林梦得微微一怔,心里想林缚便是同意这桩婚事也无需如此屈了自己。
汤浩信哈哈大笑,边站起来边说道:“君薰这丫头片子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也是希望她能嫁个伟男儿,这话你不提,我也有这个心思搓和……我这便写信去江宁提这桩事。”伸手将林缚从地上搀起来。此前他身为太子少保、从一品大员、今上身边红人,林缚对他最重的礼节也只是长揖而拜;这时他身为君薰的外祖父,这桩亲事成了,他便也是林缚的长辈,如此大礼自然受得起。
林缚就势站起来,还是不断跟汤浩信拱手作揖,表示心里受宠若惊。便是为了君薰,他也不觉得如此这般就屈了自己。
林梦得见事情既然如此定了下来,也满脸堆笑的说道:“有老大人搓和,这事便算是成了。这桩喜事,是不是要先告诉大公子一声,免得大公子事后抱怨我们瞒他?”告诉林续文,倒不是怕这事还会有什么波折,只不过把这消息暗中递出去,堵住其他说亲人的嘴,眼下可不是只有顾氏一家想着将闺女嫁给林缚。
“好,好,老夫也馋酒,不如夜里找续文一起喝酒再说这事,”汤浩信笑道,“从此之后,大家便算是一家人了……”
这时候在宅子外守候的护卫匆忙走进来,跟林缚禀告:“孙文炳浑身浴血赶回来,有要事求见大人,话没有说完,人已经晕了过去,曹指挥请大人赶紧先回去……”
孙文炳乃孙敬堂之次子,林缚率军北上勤王,西河会孙敬轩使孙文炳率数十名西河会众支援江东左军的后勤补给。
江东左军到济南后,由于北方河流都已经冰封,西河会无法再在后勤补给上给江东左军提供有力的支援,按照先前的约定,孙文炳便应该率这部分西河会众南下返回江宁去。
林缚在济南做出率军独进燕南的决定后,在诸多人看来是极为大胆的冒险寻死之决策,但是孙文炳让其他西河会众先暂返西河县,他本人毅然决然的追随林缚北上。
孙文炳作为林梦得的副手,协助林梦得负责北进燕南后勤补给之事,为在沧南取得大捷立下汗马功劳。
沧南大捷后,林缚又命令孙文炳率部分工辎营兵马与沧南乡民伪装大军南撤之假象,诱使反扑沧南的那赫雄祁分兵南追,为小泊头寨大捷立下功劳。
之后,孙文炳先在即墨与孙丰毅等人安置好沧南乡民,随后江东左军所缴获物资与登莱等地商户交易之事也是孙文炳代表江东左军赶过去一力促成,在登莱等地为往津海输送物资包括这次开海漕都做了大量的工作与贡献,当之无愧是江东左营一员重要人物留在登莱地区协调诸多事项。
这时候护卫闯进来说孙文炳浑身浴血的受重伤赶回来,让林缚、林梦得等人如何不震惊?
第10章 西河惊变
第1o章
涡水河两岸的土疙瘩里冷不丁冒出一丛嫩青色的草芽,林缚没有心思为这北方大地新出的绿意留连,与林梦得跟汤浩信匆匆告别后,就往南岸驻营赶。
孙文炳受伤不算严重,林缚与林梦得赶回来,随军郎中正替他在诊治。
“肩上受了一处箭伤,伤口不深,在来的路上只是简单处理过,失血有些多,伤口有些溃烂,这就替他将烂肉剜去上药,以免留下后患,”随军郎中跟林缚介绍孙文炳的伤情,“此外就是体力通支过度才引起昏厥。”
林缚眉头微微蹙起,看着躺在木架子床上人事不知的孙文炳,还无法从他那里知道山东到底生了什么事情,问曹子昂:“谁护送孙文炳回来,山东到底生了什么事情?”
“还有两名扈从跟着一起赶回来,疾马涉水,一日一夜走了五百多里地,到沧南时几匹马就都跑死在半道,是沧南孙家派人护送他们过来的。两名扈从都在隔壁屋,一人受伤颇重,昏迷不醒,另一人情况稍好一些,还清醒着,正让郎中给他们医治,还没有来得及问话……”
“麻烦你在这里看着,确保不要生任何意外。”林缚手在随军郎中的肩上轻按了一下,肃穆的叮嘱道,让曹子昂带他与林梦得到隔壁去见随孙文炳赶过来的两名扈从。
孙文炳除了肩上受箭伤外,身上并无严重伤势,不过随孙文炳赶回津海的两名扈从却像是从血战中杀出逃生而回,身上衣甲都是血迹,一人昏迷不醒,另一名黑脸矮个青年则强撑着坐在床沿上,似乎拒绝郎中替他疗伤。
黑脸矮个青年看见林缚等人走进来,翻身下床,跪在床沿前,说道:“求大人救我爹爹,救西河会子弟……”
“到底是什么事情,你站起来说,”林缚伸手去搀青年,要他站起来说话,触手却觉衣下的肉肤娇软,不像是练武男子的结实肌肤,微微一怔,细看他相貌有几分熟悉,诧异的问道,“你是谁?”
“啊,是孙姑娘,”在林缚后面进屋子的林梦得认出孙文婉来,诧异的叫起来,“西河会到底是生了什么变故,你们怎么都这般模样?”
“林管事,是我,”孙文婉已经没有力气支撑自己的身体,只是软绵绵的软瘫在林缚的怀里,“我爹爹跟西河会千余子弟被当成叛军,给山东郡司缉捕入狱了,这是天大的冤枉啊,求大人为西河会主持公道,不能让我爹爹跟西河会子弟枉死在山东啊——文婉愿给大人做奴做婢!”
林缚这时候自然也认出孙文婉来,脸上是刻意敷了一层炭粉,看上去黢黑,还有些小疙瘩,将她秀美的容颜遮去,冷不丁还以为是相貌普通的矮个子青年呢,不知道西河会到底是生了什么变故,小心翼翼的抱着她放到床上,说道:“不要说这些疯话,到底生了什么事情?孙会与西河会子弟不是正将漕粮押往山东即墨吗,怎么会给山东郡司冤枉成叛军?”
孙文婉急促的呼吸,胸脯剧烈的起伏,说话都很艰难。林缚看她胸口稍外侧还有血迹渗出来,进来时又看到她拒绝郎中给她医治,心想也许是伤在女孩子不能给外人见的地方,跟孙文婉说道,“郎中救死扶伤,乃行圣贤事,你莫要再避男女之嫌,不能误了救治!”
“文婉生死事小,西河会及诸河帮数千余子弟性命事大,望大人怜之。文婉若是死了,下辈子还会给大人为奴为婢……”孙文婉有气无力的说道,拒绝郎中给她医治。
林缚眉头微蹙,说道:“你二哥有大功于江东左营,你便不给我为奴为婢,难不成我还会对西河会的事情袖手不管?”回头吩咐随中郎中,“你来先替她治伤,保住她的性命,问话拖一刻不迟……”
“不如你亲自动手给孙姑娘救治更有把握。”林梦得站在后面说道。
孙文婉这时候闭起眼睛不再反对,只是有气无力的说道:“文婉愿给大人做奴做婢,大人吩咐什么便是什么!”
林缚哭笑不得,这死妮子死到临头还犟着这些事情,无奈的吩咐人将那个昏迷不醒的扈从小心翼翼的搬到其他屋去,将这间屋清出来,又让人去找两个手脚利索的妇人过来帮忙。
林缚将孙文婉的血衣解开,她脸上敷了炭粉,黢黑像是个普通的青年,但是自脖子下的肌肤极白,在殷红血迹的衬托下,仿佛是冬季新阳照耀下的初雪,胸前拿一团白布裹得紧实,才使得那对硕大的嫩/乳在衣甲下看起来不明显。
孙文婉倒是咬牙撑住没有昏厥过去,只是闭着眼睛不看林缚,林缚的手指接触到她的肌肤,她也克制着不动弹。
林缚见她的右胸口给割开一道口子,渗出来的血将裹胸的白布几乎染透。这个情势下,林缚也无法生出什么香/艳的念头,拿剪刀将这条裹胸的白布小心翼翼的剪开,现孙文婉的育还是相当的不错,仿佛两只倒扣的大玉盅,挺翘起来。他拿温水浸湿的干净布将乳上血迹擦掉,在左胸内侧找到一处颇深的创口,仔细清理过再拿药裹上。
这时候两名妇人将孙文婉的亵裤褪下来,原先是嫩白到极点的大腿/内侧给磨破多处,血迹殷红,看着让人心疼,也小心的上药处理过。
孙文婉这样子要穿特别宽松的衣服才利于伤口愈合,她的个子在女性中要算是高的,林缚让人将他的衣裤拿来给孙文婉换上,看着伺候的妇人喂她喝下参汤之后,才问起她西河会变故的详细。
孙文婉脸上遮掩娇容的炭粉给洗净,露出她娇美青丽的真容来,她依床躺着,脸颊因失血而苍白,眼眸子也没有什么神采,但比起之前性格坚强甚至有些犟的她,此时的她更容易让人生出怜惜之情来。
由于孙文婉穿着林缚的衣物,宽松得很,露出来的肌肤较多,林梦得、曹子昂都避嫌侧身坐在一旁,林缚则随意的坐在孙文婉的病榻前问她详情,那边孙文炳还没有醒过来。
“也非我西河会一家给山东郡司诬为叛军,”孙文婉拼着最后一股子意志没有让自己昏迷过去,有气无力的说道,“二月中旬,江东接到督粮特旨,西河会及江宁其他十六家河帮便立时依旨开船运三十六万石漕粮北上,维扬、平江、海陵等府县河帮稍晚一些。行至宿豫时,才知道黄河决堤,平原府境内漕运河道已无法通行。诸漕船都停在宿豫以南等候消息,直到二月末,朝廷直接派钦差要员来宿豫督粮。除部分漕粮继续北上赈济济南府、平原府等府县外,西河会及其他河帮漕船大约有六十万石漕粮都被要求从淮河口出海运抵山东即墨,其他运漕船只都停在宿豫以南河道待命……”
林缚对这个情况是清楚的。
黄河决堤及平原府河道受损不是一天两天能解决的,拖上一年半载,是一点都不奇怪的事情,所以他们才急迫的在津海建大仓,将山东漕粮往登莱地区集中,再将漕粮从登莱运到津海储仓。山东东部地区多丘陵,产粮有限,只能短时间内满足津海的储仓需求,更大量的粮食,就要从其他地方补充。户部的想法是既然有大量装满漕粮的漕船给堵在宿豫一带不能北上,不如使这批漕船直接从淮河口出海,贴着风波稍平的近海航线,将漕粮运到山东半岛南端的即墨待命。
从山东半岛南岸即墨县所在的胶州湾到北岸的莱州湾,走6路最狭窄的地方也才两百多里,何况两地之间还有一条贯穿山东半岛的胶莱河相沟通。只要即墨能集结到足够多的粮食,再将粮食输送到北边的莱州湾地区也就方便多了。
“难不成所有河帮都抵制漕船出海?”林缚疑惑的问道,“户部派员到宿豫督粮是三月初的事,怎么可能拖到今日都没有进一步消息传回来?”
内河漕船在海上航行,即使贴着海岸线航行,风险还是很大。户部的决定会给河帮抵制也是当然的,但是也不至于什么消息都没有,矛盾就激化到叛乱的程度。
“天下有难,匹夫有责,西河会及诸河帮子弟都非畏难退缩之徒。即使贸然出海会有一定的风险,我爹爹与诸河帮带头的人商议后,还是决定出海,当中虽然沉了好些船,但最终还是将近六十万石漕粮顺利的运抵即墨,”孙文婉捂着胸口,想嗽又不牵动到伤口,只是拼命的忍住,将西河惊变的来龙去脉说给林缚听,“大家到即墨后,督粮钦差与山东郡司派来的督粮官员会合后,就又改动了命令,要西河会及其他河帮直接将漕船驶入胶莱河,将漕粮运到山东北岸登莱等地……”
“啊,”林梦得在边上一叹,知道问题出在哪里,说道,“我大前年去过山东押货,知道胶莱河的情况,比涡水河的情况还要糟糕一些。河道淤浅,上游来水不足,西河会的漕船多为二百石、四百石载量,走胶莱河十有**会给堵住。”
“林管事说的极是。我们三月十一日抵达即墨,十二日山东郡司的命令就下来了。西河会与诸河帮都不识胶莱河水情,我爹爹与诸河帮商议着派人派船先试水深水情更稳妥,才不会误了运粮大事。诸河帮还特意派爹爹跟山东郡司及户部的督粮官员说这个。督粮官员却以为是我爹爹带头刁难官员,在即墨就将我爹爹训斥了一通。要不是有人求情,我爹爹在即墨就要给揖捕入狱。督粮官员催促得急,责怪我们故意拖延,我们被迫无奈,只能与其他河帮先将二百石载量以下的漕船集中起来先行,贸然进入胶莱河道。刚进山东半岛腹地、昌邑县境内,漕船的船底就死死的抵到河床软泥上,进退不得,也使得后面所有的船只都给堵了个严严实实。山东郡司及户部督粮的官员却以为是我们故意刁难,不问清红皂白,就将堵在最前头漕船上的七十余名船工都抓起来绑到岸上砍头示众……这些人死得太惨,诸河帮一时大哗,数千人将督粮官卒围住要为屈死的会众讨个说法。当时场面非常的混乱,很难控制,众情激愤,先将十多名督粮官员都丢到河里去,也动手打伤几十名运卒。我爹爹极力劝解两边,要大家都看在燕京粮荒大局上暂息纷争,劝说诸河帮子弟散开,把督粮官员与运卒都放走,等着朝廷另派官员过来协调处理诸多事情。哪里想到山东郡司当夜就从各地调来一万多驻军,将西河会及诸河帮子弟团团的包围起来,要当成叛军剿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