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奔丧议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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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庭训死后第四日,林庭立就派他长子林续禄带了妻子以及丫鬟、仆妇、随扈一行六人赶到江宁来协助处置林庭训后事、代为守孝。
林续禄在林氏本家兄弟里排行第三,刚过而立之年,唇上留着一撇浓密的短髭,相貌颇为不凡,早年考中秀才、举子功名,今年到燕京参加会试春闱落榜刚回东阳。
林续禄到河口后,先换上孝衣到义庄停灵堂室祭拜林庭训,又见过几位婶娘之后,就到草堂拜谒林缚,将他父亲的手书交给林缚。
“三哥,你且坐下,”林缚请林续禄坐下,他坐在书案后将林庭立给他的书信拆开,林庭立的手书用小楷密密麻麻写了好几页纸,开篇就写了东阳府最新的状况。
石梁县已经失陷贼手有七八日了,进一步的消息也有传回江宁来。
刘安儿部攻陷石梁时,知县梁左任集众上城墙抵抗,面门中箭身亡,梁左任死后,城墙守军也不战而溃,教谕卢东阳、主簿陈凌等一干官吏悉数身陷敌手,最新的情报显示主簿陈凌在被俘后次日就失节从贼,教谕卢东阳等官吏则宁死不屈,已经给刘安儿押往泗州关押。
石梁县失陷时,东阳知府沈戎身受重伤昏迷不醒,作为东阳通判的林庭立是在石梁县的最高长官。石梁县失陷的原因很多,大家都极力推诿,但是林庭立却推脱不了抵抗不力、调度无法之责。
在石梁县境内重伤昏迷不醒的东阳知府沈戎回到东阳后竟然奇迹般的苏醒过来,甚至能勉强躺在病榻上处置公务,就使林庭立陷入被动。
林济远、陈寿岩率领两百乡勇护送按察副使顾悟尘到东阳监察东阳府的平叛事,才使林庭立的处境好一些。
林家与顾家是有旧怨,但那是过去的事情,到顾悟尘给洗罪获得重用后,林家与顾家并没有不可调和的矛盾,再说顾盈袖是林家的遗孀,林缚也是林家的子弟,顾悟尘即使有拉拢沈戎的心思,也不会坐看沈戎无限度的打压林庭立。
顾悟尘到东阳后,就将沈戎与林庭立的矛盾暂时压制下去,甚至临时委任林庭立、林宗海负责东阳府境内编练乡勇之要务。
“父亲在东阳常说老十七你必将是林家的中流砥柱,要我到江宁凡事要跟你多商量;我来江宁,看河口气象当真不凡……”林续禄说道。
“让二叔、三哥谬赞了,林缚愧不敢当。”别人投桃,林缚自然也报李,称呼间先跟林庭立、林续禄亲热起来。
说到底林庭立此时能暂时扳倒回被动也是因为顾悟尘、林缚的关系,再说他身上的危机还没有彻底解掉,林缚又表明态度不会借机侵夺林家族产,再说此时的林缚已非吴下阿蒙,林庭立、林续禄还不知拉拢彼此的关系,当真是不会做人。
细看过信,林缚心里微叹:林庭立终究是手段不够狠辣,沈戎受箭伤颇重千真万确,他完全可以使沈戎在救治过程中不小心使箭伤更重甚至不治而亡,哪里会至于陷入此时的被动之中?
林续禄毕竟是来奔丧的,林缚也不便为他大摆宴席洗尘,夜里就在草堂摆了一桌私宴,将林梦得、林景中以及林续宏及三位族老请过来陪同三公子林续禄。让柳月儿、小蛮在内宅陪同林续禄的妻子吃饭。
林续宏及三位族老认识了林家传到林续熙这一辈,他们也很有可能给踢到一边去,与林缚之间的对立情绪就如汤沃冰雪顿时就消融化解掉了。在林缚表明立场不会去控制族权、侵夺族产之后,特别是林梦得将江宁这边的事务让出来之后,他们这几日反过来都十分的巴结林缚。
大公子那边最快也要大半个月才能有信传回来,林家诸多事都是一团乱麻,等不及了这么长的时间再去解决。三夫人、六夫人以及少夫人马氏都是平时居行在深宅大院、没有多少见识的女流之辈,三公子林续禄代表二老爷过来,林家在江宁总算是有了一个能拿主意的人。
宴席过后,就准备商议正事,林续禄跟林缚说道:“还要跟老十七借这个地方,我让人将三婶娘、六婶娘、七婶娘还有二嫂嫂请过来商议事情……”
“这……”林缚迟疑的说道。
林缚6续从围拢屋里挤出几座独院安置林家人,林续禄他们商议族中大事应该去那边,在这里借地方,明显是要他一起参与进来,林缚自然要推辞一下。
“江宁的情况,老十七跟梦得叔最是熟悉,我过来时,父亲也特意吩咐过,即便老十七你事务繁忙,也要请梦得叔帮着拿主意;父亲说现在续熙、昭逸年龄都少,内宅也要有个能拿主意的人,没有比七婶娘更合适的。这话当然也只是在这里说话,可不要给三婶娘、六婶娘知道,我可得罪不三婶娘、六婶娘啊……”林续禄说道。
林梦得这时才彻底的知道林缚这一步“不争”退得极妙。
与其争得头破血流、四分五裂,不如退一步使林家更团结以对当前的危机。
林缚在江宁要算地头蛇,林家算是客居落难江宁,只要不存在争夺族权、族产上的巨大矛盾,林家在江宁诸事还是会依仗林缚的。
七夫人没有子嗣,按说林庭训过世之后,再也不便参与族中大事,林庭立依旧建议让七夫人来主持内宅事务,主要也是看重七夫人是顾家的人,林庭立能不能在东阳摆脱危机,顾悟尘能起到关键作用。
林庭立虽说气魄不足,毕竟不是蠢人,他知道此时与其死守那二十万两存银、那一大堆田契、地契、房契,远不如让林家根基扎实的存续下去,只要人在、权势在,钱财散去日后自有聚拢的机会,即使要争权夺权,也要等林家渡过眼前的危机再说。
林景中暂时还没有参与林族大事的资格,他退了出去,过了片刻,三夫人、六夫人、七夫人以及少夫人马氏给请了过来。
三夫人、六夫人以及少夫人马氏都知道此时寄人篱下,胳膊拧不过大腿,让林缚参与进来族中事务是大势所趋,顾家正势大,也知道许多事情她们都不及小七顾盈袖,再说这些事都由二老爷林庭立拿了主意,自然也不便再反对了。
大家在前厅里坐下,烛火给窜进为的风吹得明灭摇曳。
“父亲的意思是大哥的前程要紧,这边事情能不烦他则不烦他,洪泽浦局势安定、大伯归葬祖坟之后,大哥再归籍守孝即可,”林续禄说道,“三位婶娘觉得如何?要觉得可以,我立即给大哥写一封信将这边的情况写明让人快马送去燕京,让大哥自己决断。”
林缚坐在一旁不吭声,这封信是要告诉林续文这边林家大事已定,便是他返回也影响不了大局,还不如留在燕京等待升迁的机会。林缚此时也不担心林续文会到江宁来守孝,毕竟此时楚党在朝中正得势,自己好歹是楚党新贵顾悟尘的亲信,诸事做得恰如其分,林续文又怎么会跟自己搞疆关系?
“父亲的意思,是要到顾家登门拜访以示亲近,但是孝服在身,不便登门,这事怎么办,还要七婶娘拿个主意。”林续禄跟七夫人顾盈袖说道,他此行将妻子带上,就是要走夫人道路的。
顾悟尘在东阳能决定林庭立的命运,顾悟尘的岳父、顾夫人之父汤浩信更是楚党的元老级大佬,对大公子在朝中能否获得重任举足轻重,此时要彻底化解掉林、顾两家矛盾,不能给守孝之事限制了。
“顾夫人昨天还捎信来说,要过来悼唁,也许这两天就会过来。”林缚在旁边胡扯道,想着明天派人进城捎信去,要顾夫人辛苦跑一趟到河口来收礼,顾夫人又怎么会拒绝?心想林庭立没有掌握大局的气魄,钻营的本事倒是很强。
林家与顾家本来也没有解不开的矛盾,虽然顾家人对林家仍有怨言,但是他们影响不了大局,林家与顾家都是东阳府石梁县的乡党,在朝中合则两利,难得此时林家主动低头,顾悟尘不会拒绝的。
顾悟尘要是拒绝的话,当初也不可能带林家所养的乡勇去东阳府了。
“那真是再好不过,”林续禄说道,“父亲让我从东阳带了些小物件来,怕送给顾家还有不足,还要请三位婶娘再拿个主意……”
林续禄从怀里掏出一份礼单,却先递给林缚看。如何跟顾家搞好关系,林缚与七夫人顾盈袖是关键,林庭立、林续禄父子俩心里很明白。
林缚看着单子上金银器、玉器、珠宝列写了一堆,他对这么不是很懂,总之价值不会太低,林庭立在东阳府里也有很大的家业。
林缚将单子递给顾盈袖,顾盈袖看过之后,又与三夫人、六夫人以及少夫人马氏商议。她们从上林里撤出来时,除了金银等,金银器、玉器与珠宝也带了一堆出来,这些东西多是各房夫人手里的私物。四个女人商议了一阵子,都决定照着单子再凑一份出来,合起来当作大礼送给顾家。
第146章 奔丧议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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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口这边骤然多了一千多上林里乡民,虽说大家皆逃难而来,也担心留在上林里的亲朋故友的安危,毕竟使河口这边比往时热闹了许多,恰如繁荣的市镇。
夜色浓郁,草堂里明烛高烧,书案上还放在两盏工艺精巧的铜油灯,林缚、林续禄、林梦得、林续宏、三夫人、六夫人、七夫人、少夫人以及三位族老坐在厅里商议林族的前程。
时维五月,天气渐炎热,厅里议事,门窗都通透敞开着,偶尔一阵夜风惊窜进来,吹得铜油灯与烛火摇曳明灭,也使人有感时局飘摇如斯,林族也舟行浪中,令人惊魂难安。
说到伤心处,三夫人、六夫人、少夫人三个女流之辈也忍不住又起泣声。
且不管如何,时局难定,众人都要在江宁暂时安置下来。诸多事情之前都没有能拿主意的人,三公子代表二老爷林庭立而来,算是有了个能主意的人,安置之事也刻不容缓。
林庭训棺木停放在河口,即使河口的条件再艰苦,几位夫人及少夫人、小公子以及孙少爷甚至林续禄夫妇都要在河口守孝是必须的。除非将林庭训的遗尸搬到城里去,但是随便移动棺木有不敬、不孝之嫌,当世人是不敢随便犯这种忌讳的。
林缚拉东阳乡党共建河口,林梦得是最早将银子投进来的,他在后街出资修建的几处宅子即将落成,当即表示要将最好的一处宅子让给几位夫人及少夫人、小公子、孙少爷搬进去暂住。
林梦得这几处宅子的格局都与集云居相仿,都有前院、正院与后院三进院落,有两处宅子紧挨着,可以打通,形成一座大宅。
这座宅子虽说远远不能跟上林渡的林家大宅相比,但在河口这边新建之地,却是难得的好宅子,让几位夫人、小公子、孙少爷以及丫鬟、婆子们住进去,再从逃难乡民雇几个可靠的帮佣,生活也能勉强安顿下来。
“梦得叔的宅子,也不能白住,我看本家就照双倍造价直接买下来得了……”林续禄说道。
“不敢,不敢,我手里能有些积蓄,也是本家所赐,”林梦得说道,“几位夫人要住,拿去住就是,我隔天就将房契过到本家名下,银子不银子的事情,三少爷莫要提。”
“呃……”林庭训的堂侄子、林记货栈的大管事、本家子弟里排行老七的林续宏轻咳了一声,说道:“时局起复难定,这边紧挨着江宁城,比乡下要安全十倍、百倍。河口这边也是新建之地,林家在这里买宅子,再买些地,又有老十七照应,在江宁也不能算客户。多一处落脚的地方也是好处……”言下之意不仅仅是在河口暂时落脚,而是要在这里置办固定的家业。
顾盈袖看了林缚一眼,见林缚正襟危坐,好像这事真跟他没有半点关系似的。
诸多人里,三位族老或许说还有些老脑筋,毕竟年纪大了,不愿意折腾;还未到而立之年的林续宏却是最好拉拢的。
河口这边除了安置普通民众的围拢屋外,东阳乡党沿南北长街及后街出资修建的店铺、宅院也初成规模。
现在的河口这边不要说跟城里比了,繁荣也远不及城南的龙藏浦与曲阳镇。东阳乡党当初原意将银子投过来,一是林缚无偿给地,再一个他们要给顾悟尘的面子。乡阳乡党参与都很踊跃,反正投钱进来有房子搬在那里,不过他们暂时还没有搬过来住或者将生意移到这边来的心思。有林缚、林梦得居中联系,林家要从他们手里出高价把即将建成的店铺、宅院买过来,不是什么难事。
以后世的眼光来看,这一批东阳乡党要算最原始的房产投资商了。
老七林续宏建议本家直接在河口置办家业,林续禄蹙眉想了片刻,问几位夫人:“三婶娘、六婶娘、七婶娘、二嫂嫂,你们觉得呢?”不待四个女人回答,他又说道,“老十七在河口立足都不足五个月的时候,河口已有这般模样,当真是不容易。也不知道洪泽浦的乱事几时能平定,既然老十七与顾大人都倡议东阳乡党共建河口,我们林家也不应该落于人后……”他已然是倾向直接在河口置办家业。
洪泽浦乱事有些来势汹汹,也怨石梁河两岸以及洪泽浦周边滞留的流民太多了,刘安儿举旗几乎是一呼百应,江东郡内又没有足够的兵力平叛,林续禄不得不考虑要是叛军要是威胁到东阳府城,他家人也要到江宁避难。
现在就置办家业,总比到时候如丧家之犬好。
当然了,林续禄最初是想直接到城里买宅子的,但是林庭训停尸在河口,谁也不能住进城里去。
按“服制”,子、妻妾要守孝二十七个月,也就是常说的守孝三年,林续禄最少也要代父守孝百日,但是林续禄心里清楚,棺木一日停在河口,几位夫人都留在河口,他也不能离开这边。
林续禄心想差不多在洪泽浦乱事平定之前,大家都要在河口住下来。
“林家也是因水而兴,听老人说上林渡口最初也荒凉得很,”少夫人马氏想着留在河口能依仗林缚,不然光她婆婆三夫人就能将她死死的吃死,她插嘴道,“我一个妇道人家,什么也不懂,但是这几天看这里,日后未必没有上林渡的气象哩。”
少夫人马氏的父亲是个老秀才,从小跟着读过几年书,性子强,在当世的妇女中算是有些见识的。
河口这边许多建筑都没有建起来,但是规划的模样已经有了雏形。
河口这边是十字街格局,从江岸码头出来的南北长街直接连上车马便道直通东华门官道,还有一条后街从河堤码头出来东西向贯穿河口。
说是南北长街,实际只有四百步长,后街也只有三百步长,东阳乡党主要是围着南北长街与后街建店铺与宅院。以林缚拿后世的眼光来看,当真是袖珍得可怜。但是在当世,南北长街、后街与江岸码头、河堤码头、两处占地有三四十亩的堆栈以及西侧数座每座能容百户居民的大型围拢屋使得河口已经有大市镇的气度。
马氏的这番话,即使与她关系最恶劣的三夫人也不得不点头称是。
而且与东华门官道相接的车马便道也已经最终筑成,集云社正雇人在车马便道两侧种植上杨柳桃榆等树木,从河口乘马车进江宁城就十四五里的车马道,很是便捷。
再说林家此次带出来的现银就近二十万两,这个数字写在纸上也没有多少吓人。若是以江宁田价计,二十万两银可在江宁购入水田三万亩,以面积计算,差不多相当于河口占地的七八十倍,由此可知这笔财富是何等的庞大。
在河口置办房产物业,顶多花销三五千两银子,甚至都比不上送给顾家的大礼。
来河口这几天也实在是艰苦,只是家主停尸在河口,谁也不能提进城去住,眼看着不知道还要在河口住多久,大家享受惯了都叫苦不迭。
三夫人、六夫人觉得花出银子、有大宅子住,又能将房契抓在手里,再说这里指不定就会兴旺起来,也没有好迟疑的,便都同意下来。
林缚这边也忙答应要景中帮他们居中协调,多抽调些工匠,将林家从东阳乡党手里过手来的宅子先建妥让大家尽快搬进去。
林家在江宁的事务,林梦得坚持要让出来,毕竟不能让林续宏等几个从上林里逃出来的管事、掌柜到江宁无事可做;也借此表明林缚没有染指林家族产的立场。
林梦得在江宁与林缚走得亲近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林续禄与几位夫人劝了林梦得一会儿,见林梦得甚是坚持,自然也就顺势答应下来,这样就完全不用担心林缚会侵夺族产了。毕竟林缚除了强夺之外,就不再有其他侵夺的手段了。林家是世勋之族,又有林庭立与林续文在朝中、地方官居要职,当然不用担心别人会来公开抢夺族产。
林家在江宁的事务自然是由林续宏与其他几个管事、掌柜接手。
具体而微的事务,不要说几位夫人了,林续禄也管不来,林续宏等几个管事一直都很信任,这时候自然没有必要换人。
事实上,林家在江宁的事务多为转销东阳府所出的物产,特别是茶、米、纸、油等物产销量尤其的大。
说林家是东阳府第一世勋豪族,也不是空口胡说,仓促之间逃难就能带出近二十万两现银就可见林家近十代积累家势的强大。
林家每年转销江宁诸府的米粮数以十万石计,更是一度垄断销往外地的东阳茶,林家在上林溪沿岸有油榨坊十八座,油榨坊驱动磨盘的大水车就有六十具,拉磨的黄牛有四百头,林家纸坊每年产纸数以万篓计由林记货栈转销江东各府。
上林里失陷,给林家造成的损失是难以估算的。
同样的,上林里失陷后,林家在江宁的诸多事务也受到严重的影响。
在江宁,林家的主要产业在城南龙藏浦三汊河口有一座库房占地就有二十亩地的大型货栈,在城中兴旺处有十七八间铺子经营米粮油货、茶货、纸货等东阳/物产。
另有三座宅院,一座精巧别致的院子林梦得自家居住;一座临街的大宅院开设东阳会馆兼营酒楼与客栈,一座私园空着预备接待到江宁来的本家人。
不计算货栈、店铺、宅院的房产所值,林家在江宁的存银以及存货统共加起来也要有超过四万两银。
林梦得当下就将林家在江宁产业的底都交了出去。
林梦得如此识大体,令赵续禄、三夫人、六夫人、少夫人以及三位族老、赵续宏等人都相当的欣慰,都觉得家主在世时没有信任错人、用错人。
林梦得抽身而出,赵续宏等管事接手,也没有特别的难度,毕竟各处产业都有大小掌柜管着,这些大小掌柜多为本乡子弟,很多就是族人。
赵续宏等从上林里过来的几个管事也不是没有发愁的地方。
林家在江宁的这些产业,用到的掌柜、伙计以及各处的护院武卫加起来就有二百四五十人,特别是城南龙浦的货栈用人最多。那边平时存货动辄值数万两银,仅武卫(实际是从上林里抽调来的精锐乡勇)就有四十多人。
在洪泽浦乱事爆发前,林家自备的船队刚运了一批货到江宁来。林记货栈的船队主要走上林里到江宁的水路,船都是一百石、二百石载量的东阳木船,二十二条船,船工、水手就有一百四十余人。
此外还有七八十个掌柜、伙计从上林里一起跟着一起逃到江宁来。
除了东阳会馆兼营酒楼、客栈外,林家在江宁的其他产业经营主要是转销从东阳/物产。如今上林里失陷,货栈、店铺、船队一时间都断了生计,毕竟林家以后还要回上林里去,掌柜、伙计、护院武卫、船工、水手等等差不多近五百人都不能解散了事,即使维持生计再艰难,安家费还是要定时发放的。
“要养这么多人啊?”六夫人单柔听林梦得说完,惊讶的叹了一声,她小户人家出身,皮相生得好,从小就给娇生惯养,给林庭训纳为妾后,也不管林家事务,也都不知道林家的家势到底有多庞大。
林续禄对林家具体的事务也不甚清晰,听林梦得交了底,心里也颇为惊诧,故作镇静的说道:“有这些铺子在,可以从别处进些货源维持,养这些人总不成问题……”
“勉强维持下去应该可以。”林梦得说道。
林家在江宁的经营多为大宗交易,而各地的大宗物产贸易都给地方上的豪商垄断。别家若是贸然到上林里来抢购茶纸米油等东阳/物产,林家自然会百般阻挠、千般破坏,反过来亦然。林梦得知道事情远没有林续禄说的这么简单,但是他与林缚觉得让林家到别处多碰碰壁也好。
总之,林梦得将这些繁琐事务都让出来,也可以专门辅助林缚去做别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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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 如夫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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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林家本家子弟的安置问题、林家在江宁产业经营的处置问题之外,如何安置乡勇也也很是迫切,必须要尽快拿个准主意;林续禄他们却是不会管到江宁避难的上林里普通民众的。
除了林济远、陈寿岩率领两百余乡勇外,随林缚直接坐船到河口来的乡勇就有二百多人。多日来又有三四十名当初在上林渡南岸营地给击溃的乡勇在听到消息后也拖家带口逃到江宁来,林缚都予以收留。再加上在江宁各处林家产业充当武卫的乡勇,林家在江宁这边的乡勇要过三百人。
兵荒马乱的,到处都有盗匪出没,几位夫人、族老、林续禄、林续宏等人当然是希望继续拥有私兵能够直接保护林家人与族产,但是现实的问题就是养私兵很耗银子。
林家在上林里拥有庞大家业时,各样经营的模样都很大,每日都有大量的银子流进来,每年额外花费两三万银子养私兵保护林家家业,不会感到吃力。
眼下情况大为不同,上林里失陷后,林家遭受的损失极为惨重,江宁的各处产业也受到严重的影响。
虽说此时带出来的财物折银能有二十万两,但是相当长的时间里,银子也是只出不进,林家人在江宁的开销也是一笔庞大的数目,特别是上林里收复之后,还要投入大量的银子进行重建。
养私兵还继续保持这么大的开销,一旦洪泽浦乱事持续三四年,仅养私兵就要用掉近一半的现银,就叫此时的林家如何承受得了?
私兵要养、钱要花,但是每年为养私兵支出的开销要削减下来。
在林续禄过来之前,几位夫人与族老以及林续宏等几个管事就对此形成共识。
乡勇此时实际已经分成两部分,一部在东阳,一部留在江宁。
林济远、陈寿岩所率领的两百余乡勇是不能解散的,林家还要继续供养。
这支乡勇借给顾悟尘当护卫用,解散这支乡勇,会直接跟顾悟尘闹翻。
另外,这支乡勇在东阳对林庭立也非常有利。
江淮无兵可调,各地都以防守为主,刘安儿部又膨胀得厉害,不到十日的时间就号称拥兵二十万,即使刘安儿胡吹牛,六七万乌合之众总是有的。
很多人也多意识到洪泽浦乱事一时半会也平息不了。
林续禄这次随身将林庭立开出来的一张单子随身携带过来,这会儿,他拿给几位婶娘过目。林济远、陈寿岩所率领的两百余乡勇,每年开销预计要用一万两千两银,林庭立在东阳自筹两千两银,剩下的一万两银就要本家这里供给。
林续禄拿出这张单子之后,三夫人、六夫人、少夫人马氏的脸色顿时就变了,一齐倒吸了一口冷气的问道:“养两百人要这么多银子……”
“平日养兵与战时出战,耗银子是绝对不成比例的,”林续禄耐心的解释道,银子给这边抓在手里,林庭立也吩咐过眼下林家要共渡难关,态度要摆端正,“日常训练,兵甲械器也许几年才需要更换一次;一场激烈的战斗,兵甲很可能就要损毁两三成,箭矢、辎重的消耗也是无度的。另外,乡勇替林家出战,饷银都是以双倍给付的,有伤亡还要有抚恤,还要再招募一些辅兵……父亲只是照这个预备充足一些,具体的支度最后还要跟这边核销。”
林缚知道这张单子有些虚报。
两百多乡勇战时每年消费一万两银子也不能算多,但是林济远、陈寿岩所率领的两百多乡勇,顾悟尘指望他们卖命,自然尽力照顾,林庭立又是东阳府通判,乡勇为官府平叛出战,他让东阳府补贴伙食、赏饷银也是名正言顺的,实际要林家这里供给的银子就相当有限。
林庭立此时在东阳府负责编练乡勇,也不可以从某家族手里将乡勇收编过来,还要这家完全负责这部分乡勇的赏饷银、兵甲、伙食供给。
虽说东阳府的库银有限,但是平叛所需的银子可以强行跟境内士绅豪族摊派,也可以在征收秋粮时进行加派。真要想着法子筹集、收刮银子,总是有办法的。东阳府地处肥沃,风调雨顺、民间颇为富裕,几十年来又无乱事,筹银子坚持几年的战事不是什么大问题。
林缚知道林庭立这张单子有些虚报,但他不动声色、也不说破。
林缚从赵续宏那里探听到口风,三夫人、六夫人找他还有三位族老谈过,养乡勇的钱想控制每年一万两银子以内,要是她们所计划拿出来养乡勇的银子都给东阳那边占过来,那么江宁这边的乡勇规模就会给严格控制。
林缚就等着接手给削减下来的乡勇呢。
三夫人、六夫人以及少夫人虽说都是女流之辈,但是看守银子的本事还是有的,死活咬住东阳拿银子太多,这么大的一项开销,要使大公子知道才合规矩。
当夜就这事没有讨论出什么结果来。
林缚给林续禄在围拢屋里安排了一栋独院,使他夫妇二人以及丫鬟、婆子、随扈四人临时居住。
诸夫人以及族老、林续宏等人先回围拢屋,这边议事到深夜,柳月儿与小蛮也陪同林续禄的妻子周氏到深夜,林续禄借等妻子从内宅出来的当儿,与林缚开诚布公的谈道:“两百乡勇在东阳,有顾大人照拂,开销确实不大。家父得顾大人信任,负责编练东阳府乡勇以抗乱匪,但是东阳府的钱粮用度都给沈戎捏在手里,总能给他以及他所用的私人找到种种借口推诿。家父便想自己先垫银子进去,将乡勇先编练起来,有了一定的规模,也不怕沈戎最后不认账,所以需要本家这边支援一二。只有怕三个婶娘想不透这个理,所以才不先言明,开出那张单子来……”
林缚心想林庭立给东阳马步兵在石梁县放了鸽子,终于是知道将兵抓在自己手里的好处。
“你看这样可好,”林缚替林续禄出主意道,“每年的开销东阳少报一些,但一次将两年或者三年的开销都支走,这样也能对付东阳急需。”
一旦是练兵要用,两三万两银子丝毫算不上多,编练两千乡勇,光放安家费就要上万两银子,反正在林庭立将人都拢过来之后,倒不用愁军粮军饷了。
只要林庭立编练的乡勇规模过两千人,完全可以拿乡勇哗变来要挟沈戎;当然,那时林庭立在顾悟尘眼里的分量重了,顾悟尘也会帮着林庭立压制沈戎的。
“看来也只能如此了,”林续禄说道,“你看支出多少银子合适?”
“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啊,三哥还跟七哥跟三位族老先商量吧,”林缚说道,“个中道理也许三夫人、六夫人还有少夫人不能理解,三位族老与七哥还是能顾大局的,我想大公子也是顾大局的人……”
林缚与柳月儿、小蛮亲自送林续禄夫妇回围拢屋,回草堂途中,小蛮偏着头问林缚:“好不好看?”
林缚这才现小蛮髻上插一支精美的凤头点翠花钿,以前没有见过,想来是林续禄之妻周氏所送,笑着问:“这是周氏给你们的见面礼?出手倒也大方,不过你们要记住,日后谁送礼来,你们都要记个细账给我过目。有些礼可以收,可与之礼尚往来;有些礼却不能收。”
“就知道教训人,知道了,”小蛮拖长声音说道,“可惜我只得这一支凤头钗当见面礼,就挨了一顿教训,某人还得了许多成亲贺礼呢……”
“胡说八道什么啊,”柳月儿粉红涨得通红,给小蛮说得很不好意思,低眉顺眼的细声跟林缚说,“三夫人嘴巴太厉害,让人无法拒绝,回去后我就将东西都拿给你。”
“你就留着吧,”林缚说道,“收他这份礼也是应该。”
“……”柳月儿她只是轻轻的应了一声,“嗯。”
以前虽说两人也有恋人一样的亲热,终是没有什么名份,却是这一声应,真就是将自己交给林缚似的,柳月儿俏脸似吃酒似的绯红,又仿佛是晨昏天际所聚的烟霜,使她的脸蛋在远处投来的灯火下娇美雅致,有说不出来的媚惑,偏偏小蛮还在一旁睁着眼睛看她。
看着柳月儿美态,林缚也是心魂微荡,想着今夜是不是想法子将小蛮支开才好。
这会儿有个瘸脚汉子给个女人搀着从河堤码头过来/经过草堂前,看见林缚与二女过来,忙过来叩头请安。林缚在渡口可没有叩头的规矩,见来人面熟,让武卒退开,问道:“王麻子,你怎么还留在河口,又从哪里拐来一个女人?”
“告诉林大人知道,小的坐监刑满,无家无业,婆娘带着两个儿子也给娘家做主再嫁了别人,小的也无处可去,蒙小五掌柜收留,就在河口做工,想着攒些钱将两个儿子给讨回来,”王麻子跪在地上回道,又不好意思的说道,“珍娘可不是小的拐骗来的,她也刚坐监刑满,家里人不要她回去,小的反正在河口做工能多养活一口人,总不能看着她乞食为生吧……”
“你倒也知道怜香惜玉,起来说话,不要动不动就叩头,”林缚笑着将王麻子从地上搀起来,王麻子就是当初逃监求刑的那个人,受了苔刑之后没有再增加刑期,给放过来有半个月了,林缚这半个月多在外面,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妇人原来也是女囚,颇有几分秀色,大概是王麻子做牢头管分工时就勾当上了,见王麻子瘸着腿,问道,“怎么,在岛上脚伤没治好?”
“小的也不是见人就跪,回大人,离开时脚伤就好了,还养了几斤膘肉,这脚前天做工下河堤时不小心给崴了,小五掌柜许小的领了半个月工钱在家修养,夜里闲不住,麻烦珍娘搀着出来走动走动。”王麻子回道。
“脚崴了还乱走动,就不怕脚再瘸了,”林缚训斥道,又问道,“我家里头缺两个帮佣,你要是怨恨我在岛上打了你三十鞭子,那就算了。”
“不敢怨恨,不敢怨恨,巴不得大人再打小的三十鞭子,”王麻子连忙又拉妇人跪下来叩头,“大人要小的做什么,下刀山下火海,小的都愿为大人做的。”
“就你这样子,还是先替我家里看门将脚养好再说,”林缚说道,“明天你们来找柳姑娘,让她给你们找地方住、安排宅子里的活。”
“明明已经是柳夫人了。”小蛮在身后小声说道,语气里还有些酸意。
妻室才能冠夫姓,这是妻室的特权,妾室还是要保留娘家姓氏。就如柳月儿嫁给肖氏,别人称她为肖家娘子,或者肖柳氏;她给林缚作妾,是如夫人,也只能称柳氏或柳家婆娘等等。
这内宅之中,从丫鬟升到如夫人容易,从如夫人升到夫人就千难万难。
柳月儿端真是羞涩,脸上红晕消退,这会儿连耳朵根子又染红了,见王麻子又朝她叩头请安,手脚慌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第148章 春夜苦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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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天气炎炎,回到内宅准备休息,柳月儿换上一袭轻纱似的粉红衣裙,裙下也只穿着亵裤、没有穿长裤,露出秀美水润的足踝来。
林缚习惯晚睡晚起,小蛮给林缚作贴身丫鬟,便随他的作息;柳月儿每日都要早起吩咐事情,夜里都要早些睡下,洗漱过便过来给林缚说一声回屋去休息。
小蛮这时候不在林缚屋里,林缚坐在案前正借着铜油灯的明亮灯火看塘报抄件,看见柳月儿走进来。柳月儿薄裳里只系着翠色抹胸,修长玉颈下露出一片酥胸如凝脂白玉,抹胸给高高的顶起来,腰间纤细,裙下露出的秀足在灯下也莹白美丽。
“坐过来……”林缚要柳月儿坐他怀里来。
“小蛮呢。”柳月儿问道,她好几回跟林缚亲热给小蛮撞见,总是羞不胜羞。
“给我打发回屋抄书去了。”林缚说道,牵过柳月儿滑如柔荑的小手,将她拉到怀里来。
柳月儿眸子含笑妖娆,蒙了一层水雾似的,清水离水里透着媚意荡漾,红唇嫣然,如诱人的樱桃红果,身上传来幽幽的香气,叫人迷醉。
“会不会委屈了你?”林缚搂着柳月儿的纤腰,纤细柔软,又有着无限的弹力。
“只要能留在你身边就心满意足了。”柳月儿含羞说道。
两人衣裳都穿得单薄,叠/股而坐,能感受到林缚的体热以及男子阳刚的反应,柳月儿螓首垂下来,贴着林缚微微刺人的下颔,便觉得他的胡渣子也刺得叫好心间舒服,感觉到林缚的双手沿着她的腰间往下摸去,以前总是要避让开,怕勾出更多的心火,此时也由着他胡来,自己只是羞不胜羞的贴着林缚的身子,身子发热,好想将自己整个人都钻进他的身子去,待林缚生着茧子的手钻进襦裙里去,心里想他今日/比平时都心急,也豁出去的双手搂过林缚的脖子,既担心林缚的手摸到她腿间的湿/热,又想让自己的一切都袒露给林缚知道,更怕自己会忍不住呻/吟出来。
柳月儿的小腿细直,滑脂如玉,越往里腿肌越丰,绵弹得力。当世人所穿的亵裤裤腿很长,差不多到膝盖,也很宽大,林缚的手毫不费力的就钻到里,只觉柳月儿大腿内侧的肌肤竟然舌尖一样的嫩/滑,手指再往里侧,便是那诱人之间的水潦处了,那里仿佛浸满了稀滑的清油。给林缚的手指一触,柳月儿身子也忍不住的打颤,嘴里也情不自禁的发出呻吟,她头趴在林缚的肩上,呻/吟销/魂,也只紧紧的搂着林缚的脖子抵抗体内涌来的一**快/感,任他手指轻薄,人也几乎要昏过去。
“我抱你上床?”林缚轻问
柳月儿一时也反应不出林缚要做什么,也忘了小蛮随时会闯进来,只搂紧林缚的脖子随他轻狂,只是衣裳都给林缚解去,才惊觉的拉起薄被将自己裹起来,横阵的躺在床上。
林缚将薄被掀开,看着灯下如玉美人媚态横生竟无一处不美,柳月儿只是害羞的拿双遮着脸,双腿交叠着不让林缚看到秘/处,她玉体横阵,胸前峰峦如怒,峰尖嫣红如相思红豆,腰细腿长、肌体丰润圆润,使人看了心火似烧,林缚忙不及的将自家衣裳脱光,将**分开,剑及鞘口,借着清油似的湿润就要进去……
这会儿半遮掩的门给吱呀推开,柳月儿惊醒的跟林缚同时望去,就见穿着一袭翠烟衫的小蛮站在门户。小蛮双眼捂着眼睛,说道:“真是的,也不差这两三天,羞死人了,要瞎眼睛了……”便逃也似的离开。
“不要,不要,”柳月儿这时候清醒了挣扎着要起来,“总要给你的,也不差这几天……”
林缚箭在弦上,哪能不发?抱着她的娇躯,将腿分开,剑头抵着蛤口,腰下用力一挺。
“啊,”柳月儿痛得眉头直皱,见已经给林缚得逞,便不再挣扎,只用力的将林缚的虎躯抱住,只小声救饶,“痛,痛,你不要动,要怜惜我……”也不去管门有没有掩上,大户人家男女房事本来就不避贴身丫鬟的,再说柳月儿也知道小蛮迟早是林缚的房里人。
**苦短,轻狂放/荡,几番起伏,也使得娇/吟难休。直到天光晞微,林缚才尽了兴揽着娇躯睡去。听着林缚微沉的鼻息,柳月儿只觉得浑身每一根骨子都彻底酥软/掉了,心里又爱又喜的看着林缚英俊的脸跟坚实的胸膛,伸手在他脸上甜蜜的轻摸了一会儿,看着床单上的血迹,心想到底有没有给这冤家看到,还是挣扎着起床穿衣打水去洗身子。
打开半掩的房门就看见小蛮一溜烟的钻进她房里,房门放着一盆温水搁着洗脚巾,柳月儿这时也觉得给林缚折腾了一夜甚是羞人,她先给林缚洗了身子,又换了盆温水回房洗过再睡下。
给小蛮知晓也无所谓,柳月儿总是不想这时候就给别人知道她已经给林缚得了身子,睡下一个多时辰,又挣扎着起来做事。
王麻子带着妇人过来,柳月儿给他们安排住处。草堂这边空房子也多,草堂请的帮佣都只是白天过来帮工,夜里不住这边。
王麻子在河口这边做工,平时与妇人只住窝棚,衣裳被褥也是破败不堪,柳月儿知道林缚有意将他们二人收为仆从,不是请来做普通的帮佣,又有意做主将这妇人正式许给王麻子,免得他们偷偷摸摸的见不得人,给他们两人安排个宽敞的住处,又要钱小五的家里人云娘带着他们去领用几身新衣裳跟被单、褥子。
林缚不想参与林家削减乡勇的事情,醒来后找不到柳月儿、也找不到小蛮,就直接上了狱岛。
不管怎么说,此时的乡勇还是忠于本家的。林缚总要等到林家实际削减乡勇之后,才会去接收这部分乡勇进行整训,免得这部分乡勇的指挥权在以后留下后患。
狱岛上也是一摊事情,长孙庚四月份都没能离岛回家一趟,看到林缚难得露面,也不提他休息的事情,只拉到监房里查看狱情。
由于扬子江以北长期滞留大量流民,铤而冒险、作奸犯科者也多,送来到江岛大牢来坐监的囚犯这几月持续增涨。
林缚初上狱岛时,岛上的囚犯才两百人出头,此时岛上的囚犯已经接近八百人。
府县衙门对作奸犯科的流民下手也狠,杀威棍与送上岛前的笞刑或杖刑都是实打实的用力。林缚请名医武延清上岛当医吏,除了两名医吏来,也额外配置了四名医徒。即使如此也远远应付不了这么多送上岛前受笞刑或杖刑的囚犯,几乎隔日都有囚犯伤重不治而亡。
各府县都有大牢,狱岛是可以拒收伤势过重的囚犯,只是将那些受刑囚犯拒之岛外,无非更是死路一条,林缚要求长孙庚不得拒收伤囚,伤囚到岛上来,也要尽力医治。
狱岛经林缚治理,役使囚犯在岛上劳作,经过初期大量的投入,已经渡过入不敷出的艰难时刻。就长孙庚所接触到的账目,要是不计算给医治伤囚的医药费,狱岛四月份竟然有三百两银子的盈余。
到四月,狱岛上人员编制逐渐恢复过来,吏卒与囚犯的伙食支出标准要超过之前的一倍不止,仅囚粮一项,狱岛一个月就要在宣抚使司的给付之外额外补贴近二百两银子。
做工的囚犯每日还要计算工钱,这部分也逐月扣除。在帐上有盈余之后,林缚要长孙庚逐月发放部分工钱,使囚犯能自行购买物品改善生活或托人捎回家里。这些工钱虽少,普通工每日才计五钱,但是对囚犯来说却不敢奢求更多,另外,做工勤奋或有专长者还额外有加赏,每月单工钱结算就要有上百两银子。
眼下在狱岛上,禁上出监做工、关禁闭、降低伙食标准,就成为有效的惩戒跟处罚手段。虽说岛上囚犯激增,卒吏差役人数甚至比以前还有减少,狱岛的管理却更井然有序。
在这种情况,狱岛四月份还能有三百两银的盈余,当真是了不得的成就,前任司狱官伙同书办、武卒将狱岛女囚私押到武阳镇青楼里卖身,每月所得也不过能得百十两银子罢了。
由于受伤囚徒激增,武延清等人医治伤者用药也无节制,缺药便要集云社从岛外送来,集云社再跟长孙庚结算,四月份用掉的伤药竟然也有三百两银子。
长山庚倒不是疑心集云社贪狱岛的银子,毕竟集云社实为林缚私人所有,林缚要贪银子,额外补贴的伙食钱、囚犯做工钱他都可以贪下来,这笔数字绝不容小窥。另外,集云社每回送药来入库,长山庚作为岛上唯一的书办,都要一一过目,并无缺扣,怨只怨,受伤囚徒太多,这边医治也过于用心。
长孙庚将岛上的账本交给林缚过目,又拉林缚到监房视察,特别是到专门用作医馆的监房察看,希望林缚能稍稍限制一下武延清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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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乱世良民易为贼
这数月送来的囚犯以铤而走险、偷盗流掠的流民居多,占到九成以上,受刑也最重,地方衙门都恨不得将这些作贼为患地方的流民当场杖毙。长孙庚与狱岛吏卒都是以当地人居多,对送上岛来的流民囚犯也是抱以排斥的态度,只是限于林缚的严令,勉强一视同仁罢了。
林缚即使不是同情心随意泛滥的人,也知道乱世良民易为贼、揭竿而起也多是迫于生计的残酷事实,所以对这些囚犯并没有什么偏见。
林缚看过可关押三四百人的甲字号监房里给躺伤病的小床挤得满满当当,脸色阴沉的看武延清所带的一名少年医徒给伤囚用药。
少年手法已经很熟悉了,也是接触伤患格外多的缘故,放伤药的纸包就放在手边,大概林缚在旁边看着太紧张的缘故,少年不小心就将药包碰翻在地。
渣沫子似的伤药洒了一地,长孙庚看得心痛。
武延清教徒也严厉,在旁边看到就厉声训斥少年。
林缚走过去蹲下来,小心翼翼的将上层没有给弄脏的药撮到纸包里,安慰少年道:“上手已经相当熟练了,看你似乎是休息不够?”将只剩下小一半的纸药包送给少年。
“伤患太多,我们这些人手也不足用,除了这边伤患要照应外,煎药、敷药也都要准备,你看这些外敷药也都研磨得很马虎,”武延清说道,“实在是人手不够用。”
“上林里逃难来的有两个郎中,我想过了,我在河口要开设一间医馆,用一个人就够了,还有一人先送到这边暂时帮你,再麻烦武先生辛苦一些,再带几个小徒弟。”林缚说道。
“行,行,你最好把人现在就给我送来。”武延清说道。
长孙庚心里肉疼,多用人就要多花银子,小声说道:“再多添加人手,岛上又要入不敷出了。”
“这个也是麻烦,”林缚蹙眉跟长孙庚说道:“长孙书办,你以狱岛名义写一篇给按察使司的呈文,直言各府县衙门肉刑过重,尤其是古棠县所遣囚犯,十囚九重伤,试问古棠县是在施肉刑,还是施斩刑?古棠县送来重伤不治的十七名囚犯,受何等肉刑、伤何处、何时不治身亡,在文中都列写清楚,语气不用委婉。以后古棠县送来的囚犯,骨折伤以上者一律拒收,再有古棠县送来的伤囚不治而亡,将尸直接送到古棠县衙去。古棠县不怕捅篓子,就由着他们继续捅好了……”
“这……”长孙庚迟疑的看着林缚,“这呈文递上去,跟古棠县要结怨的。”
“我在江宁惹得的对头还少吗?”林缚看着满监房的伤囚,蹙眉问道,“我们这边也是公事公办,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古棠县姓梁的也只敢捏软的柿子捏。”
林缚还是担心朝天荡北岸河滩地滞留的大量流民,宁可此时出些小乱子,迫使江宁府与古棠县将问题解决掉,也胜过将来洪水袭来、尸骸遍野。自己一片苦心,也不知道有无人知道。
武延清这边急缺人手,林缚也不耽搁,立即让人去河口找林梦得,让他将上林里逃难过来的两个郎中、几个学徒派船送过来应急。
林缚有个想法,就是尽可能的多培养合格的医生。
当世军营也用医官,但是数量极少,差不多每镇万余人才配一名军医官,重视军营医治问题的将领,也许会给军医官也添两名助力。平时治个头疼脚痛训练伤,勉强够用,到战时出现大量伤亡时,这点人手就根本不就抵事。
激战时,当场死亡者总是少数,大多数是失血或伤后感染而死,造成大量减员。影响卒伍士气有很多因素,伤者得不到及时、有效的医治,即时不是最重要的,也是不容忽视。
当然了,医生这个职业,对从业者的要求很高,培养时间又长,有能力长时间培养子弟断文识字的都热衷功名,医生这个职业虽然也受尊敬,但毕竟不归入士绅范畴,这也造成当世医生的稀少。
林缚即使无法彻底解决这些问题,也要尽可能的改善这个问题。
这次从上林里逃出来,其他人林缚都没有管,也无法去管,上林里医馆里的两个郎中跟几名学徒都一起接了出来。
林庭训也算有眼光的人,林家在上林里立族,林庭训做了许多惠及地方的事情,其中一项就是在上林里建学堂。
不同普通的私塾,林族学堂的规模要大许多,请来的教书先生就有四人,不管本家、旁支子弟,都可免费就读,乡里非林族子弟托关系进学堂也只收取少量的米钱。
林缚、林景中满腹学识、赵虎三兄弟能识书也得惠于此,这也使得上林里乡民的识字率要远远高过当世的平均水平,这也使得林家各处产业多用本乡子弟当掌柜成为可能。
除了林缚从上林里直接接出来的逃难乡民有一千多人;林缚要赵梦得与北岸的哨卡去通融,用西河度的渡船将逃难到北岸的上林里乡民都接到河口来安置。除了可以投亲靠友的,此时在河口滞留的乡民差不多有三千人。林缚在河口设了两个粥场赈济,每日煮菜粥就要两千斤米,也让林梦得、林景中等人忙得焦头烂额。
乡民里少年子就有四五百之多,识字的就有一百四五十人。
林缚看着监房里躺着三百多骨折肉绽的伤囚,心想着再给武延清塞二三十个学徒过来不应该算过分。
有这么多伤囚可以练手,学徒伤治外伤也应该会学得较快。
监房里的伤囚受了肉刑给送过来时,以为小命不保,哪里奢望过能得到悉心的救治?再说此间的伙食比起当流民时树皮草茎稻糠不知道要美味多少,还以为到人间天堂。到岛上来,听到关于林缚的传闻也多,这时看到真人,好些人要不是顾忌身上的伤热,都会爬起来叩头谢恩,却不知道林缚心里正想将他们给学徒练手。
“武先生,我有件事跟你商量……”林缚跟武延清说道。
“什么事情?”武延清将手头的事件丢下,跟林缚走到外面的过道里。
“此间所用的外敷药剂甚大,仅用学徒来研磨药粉,人手也远远不及,我看武先生跟几个小兄弟都很疲惫,”林缚说道,“我刚开始还想过要从囚犯中挑选几个老实本分、灵巧能干的人给你用,后来细想,还有更好的办法,所以找武先生商量。”
“什么法子?”武延清问道。
“我知道城中经营药材铺子的,多为病患上门看诊过,现时抓药或研磨成散剂,或使病患家属直接带回过去煎服。有一些常规病症,特别要用到散剂的,药材铺子会事前研磨匹配好的散剂拿纸包好,有人来看病,拿了药包就走——悬济堂的虎骨散在江宁就很出名,想来是武先生研究出来的法子,”林缚说道,“武先生的药方子止血疗伤的效果要好过其他人,伤药研磨成散剂保存时间也长,我想在河口设家药铺子,雇些人手,专门制这个散剂,一是用来治伤囚,不用这边再费人手,二是可当成外伤药对外人出售。若有盈余,武先生占两成利,武先生你看如何……”
“如此也好,”武延清说道,“分利之事就不要再提,一张方法能值几个钱?在狱岛之外,旁人嘴里相传对你颇为不利,老夫偶尔回城一趟,总有许多人来劝老夫离开这是非之地,还说若是受到你的胁迫,他们也会用心替我想法子。我却是在想,换作那些满口仁心道德的人来治狱岛,谁会如你这般用心用医药来治伤囚?”
“武老先生过誉了,”林缚说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爱财亦非不君子也。武先生在竹舍辟了一处园圃,种植了些药草,听人说武先生有建一座药园子收集天下草药的宏愿,此宏愿利国利民,但也要有财力才能促成……”
“嗯,”武延清思虑片刻,说道,“研磨药剂,所利甚微,用人力甚多,若有盈利我占一成利即可。只是武某名微能力差,就怕害你舍本。”
“我可是爱财之人……”林缚笑道,便不再打扰武延清在此救死扶伤,又到狱中别处走了一圈,赶着林梦得亲自送两名郎中跟几个学徒上岛来。
林梦得知道林缚这时候要躲起来不参与林家裁减乡勇的事情,白天有事要到岛上来找林缚,找林缚他人,跟他说道:“今天真是巧了,西河会的船刚将柳姑娘她父亲兄嫂送过来,刘安儿占城之后,倒没有限制平民离开,他们在路上走了五天,昨天上午才到古棠县大营的哨卡,报了你的名字,柳西林派人送到渡口,赶着孙敬堂在北,亲自送过河来。这下子倒是好了。”
许多事,柳月儿不说,林缚也能从其他人嘴里听到,柳月儿父母兄嫂性子颇为刻薄势利,梁左任将柳月儿送给顾家当厨娘,是其父母兄嫂贪其财。林梦得说好是柳月儿父母兄嫂安然无事过来,他就可以正式将柳月儿纳为妾室,不用担心别人拿“孝道”说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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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章 打回原形
散剂、丸剂都不算什么新鲜玩艺儿,城中的医馆多有金创散、虎骨散、补血丸之类的中成药出售,关于药材及中成药的炮制之术,前代名医也早就有专门的著作传世。
当世的中成药多用纸质包装,存在难保存、易受潮的缺点。医馆自行所推出的散剂、丸剂等等中成药,都只能在小范围内流传;除了上述缺点外,跟医馆的规模及辐射范围也有很大关系。
林缚考虑到,即使给军中大量的配备医官,用药问题仍让人头疼。随军携带大量的药材临时配药再研磨或煎熬汤剂总是异常的麻烦,在军中配备常用中成药至少对行军作战很有必要。特别是止血、预防伤口感染的外敷散剂作为标准配给,兵卒在受伤时就能及时的进行自我救治,将大幅降低因失血、伤口感染而导致的伤亡减员。
说到中成药难保存、易受潮的问题,解决起来也很简单,小瓷瓶加软木塞的包装很容易实现;柳月儿、小蛮她们从东市买回来的胭脂、敷粉等物,就用精巧的瓷瓶包装,只是成本较高。
瓷器虽贵,一旦上了规模之后,就算工艺不能提高多少,成本也会大幅下降,普通乡民用的白厚瓷碗也不过三五文钱。
赶着林景中也到狱岛来说事情,林缚将林梦得与林景中拉住,又让人将武延清找过来说大规模生产止血药、疗伤药的事情。
听林缚简单的将思路说了一遍,武延清不大确定,也觉值得一试,说道:“这法子真要能成,能省不少力……”
医馆里负责炮制药材、制造散剂等中成药的都是学徒,这是许多年以来形成的传统。对医馆来说,用学徒不花钱,却没有考虑学徒数量稀少,本该是医师重要的助手,大部分时间却来做杂役的活,本来就是对稀缺资源的极大浪费。医馆也囿于这种传统,没有充足的人手自然也无法扩张生产规模。
林缚倒没什么不肯定的,后世的云南白药便是一种疗伤中药散剂,虽说武延清的方子不比云南白药疗效更好,但本质上没有多少区别。
瓷瓶虽说易碎,但是瓷瓶做的小而厚,却也相当结实。
狱岛上这些时间集中送来的伤囚太多,集云社每隔一段时间就要购入大量的药材,在河口设药材铺子可以说是早就准备就绪的事情,现在就积了一批药材。江宁也有官窑、民窑出产瓷器。中成药散剂的制备,当世已经相对较成熟的一套传统工艺跟器具,武延清这边就有一整套,要是出高价,城中药材铺子也有备用的器具会出售。集云社这边只是要组织一批手巧能干的人手稍加训练就能上手试着生产止血药。
河口这边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人手。
林梦得、林景中说着马上就派人去城中的药材铺子买两套散剂制备器具,加武延清这边的,就有三套器具,一套拿到狱岛来仿制,两套先组织一些人手先试制小批量的止血药,先满足狱岛的用药。
待天黑之后,林缚才回河口草堂,看到柳月儿愁眉苦脸坐在房里,绕到她身后,将温香如玉的她搂在怀里,轻声问她:“你父母兄嫂都过来了,还愁眉苦脸做什么?你安排他们住哪里,是不是要给他们在这边安排一栋好一点的宅子,再给他们安排一个帮佣,初来乍到的,心思难免惊惶,你这几天多陪着他们。你说让谁替我们过去跟你父母说媒去?”
“你真是好说话,可惜他们不好说话,”柳月儿苦恼的说道,“赶过来父女、母亲、兄妹之情都还没有叙完,他们张口就要五百两银子,不然就不许这门亲事……”
“五百两银子也不多,你对我来说可是无价宝。”林缚说道。
“跟你说事,也不正经,”柳月儿不好意思的红着脸,低头想了片刻,又发恨的说道,“他们将我卖了一回、二回,又怎么许他们再把我卖第三回?都说要尽孝道,这样的父母兄嫂,要让人怎么去尽孝道?”
林缚摸着柳月儿的脸颊,摊上这样的父母兄嫂,最难受不过是她本人了。
当时柳家将她嫁给肖家重病之子冲喜,柳家便是贪肖家给的财礼,完全不去考虑肖家子是将死之人;再后来梁左任将柳月儿送给顾家当厨娘,也是柳家贪梁左任每月给付的三两月银,此时过来张口就要五百两银子,当真是贪得无厌了。
“真想跟他们永不相见、永不相认……”柳月儿叹气的说道。
“这个也简单,”林缚嘿然笑道,“不过你日后不许怨我心狠手辣。”
“啊,”柳月儿吃惊的看着林缚,说道,“他们好歹是我的父母兄嫂,你可不要乱来。”
“他们好歹也是我的泰山泰岳,”林缚握了握柳月儿的手,笑道,“我怎么会胡来?我派人送他们去某个地方享福去,让他们烦不到你就是。”
林缚当即将林梦得找来,跟他说了柳月儿父母的事情。
林梦得听了也哭笑不得,说道:“当真是给钱蒙瞎了眼睛,有这门亲戚可不比五百两银强十倍、百倍?要怎么做,还是事情先拖着?”这种亲戚对林缚有害无益,要真是如此,他甚至都不建议林缚纳柳月儿为妾,反正柳月儿在林缚房里,名份不名份的,说不上有多重要。
“这事你去做,拿银子给他们,将婚书先骗到手,”林缚说道,“夜里找几个人蒙上脸,将他们丢到北岸去,银子记得拿回来。跟外面只是说将他们送到城里享福去了,这时候在北岸也饿不死人,吩咐北岸的人不要相认。”
林梦得心想北岸饿不死人,但是骨头少说也要饿轻几两,既然林缚能下这样的“狠手”,他当然没有意见,便出去安排。
男子未婚娶就纳妾室,礼数也简单,通常都是用一顶小轿从偏门接进来了事,所谓彩礼也多为**裸的金钱交易。柳梦得算是长辈,他拿着银子去跟柳月儿家人说定亲事,林缚在草堂摆下一桌酒席,请柳月儿父母兄嫂四人过来,这门亲事算是定下来了。
柳月儿终是不知道林缚要用什么手段,虽说她对父母兄嫂的感情也淡,但一顿酒总是吃得不安心,郁郁寡欢。她父母兄嫂四人这一顿酒却吃得兴高采烈,只是见林缚给银子这么爽快,心里略有些后悔少报了数字。五百两银子在东阳能买七八十亩好田,也能保一家人衣食殷实无忧,只是谁生来会嫌银子少?
四人从草堂离开,也不介意林缚不相送,也没有觉得草堂外的光线要比来时暗得多,正奇怪左右怎么无一人时,根本没有注意到后面迅速贴上来数人捂嘴捂鼻,拿布条子蒙住他们的眼睛再捆绑起来,拿布团子塞紧嘴里,又拿大布袋子连头带脚的将人都装了进去。
这时候林梦得才从暗处走出来,也不说话,打了手势,让人将他们的牙牌给摘下来送到北岸河滩丢流民堆里去;同时将集云社在北岸蹲点的人都换上新面孔。
林梦得心里笑道:要没有林缚这一层关系,他们此时也应该就在朝天驿附近当离乡难民,既然他们贪心不足,那就将他们打回原形去,也算对得起他们。
林缚此时与柳月儿在一起,林梦得见事情办妥,也不急着去回禀林缚,先去忙别的事情。
河口骤然多了三四千难民,人数还在持续不断的增加,也不知道洪泽浦局势几时能稳定下来。这边开了两处粥场,按照每人每天半斤米供应菜粥,只能勉强维持饿不死,长期安置还是大问题。
林梦得这几日来就是负责难民、流民安置之事,当真是忙得焦头烂额,不过好歹也有些头绪,也多亏林缚之前在河口做了那么多工作、打下坚实的基础。
车马便道、南北长街、后街基本筑成,后期维护、排水沟的开挖、道木的种植以及沿街店铺、宅院、堆栈、草市等建筑都相继建起,都需要用到大量的劳工。为了容纳劳力,集云社这边打算立即对河堤码头以及江岸码头进行扩建。之前为安置募工流民家属的纺纱、织布工场也筹备将成。虽说能容纳的人数有限,但是事情有了头绪,依葫芦画瓢就要容易多了。继续扩建纺纱、织布工场以及建造其他的工场、作坊,本身也能容纳大量的劳力。
眼下首先要做的就是将难民中有所专长、有手艺的人梳理出来,人力要合理使用。
一般说来安置流民需要大量的耕地,江东郡繁荣数百年,经过充分的开发,自然无法容纳下更多的外来流民。流民的涌来,除了诱发大量的治安问题之外,也使得地方上的劳动力严重剩余,使得工价大幅下挫,以致地方上的普通佃户、力夫都敌视外来流民。
林缚两世为人,当然知道以工代赈能有效的解决短期流民、难民滞留的问题,另外规模化的家庭手工业与作坊手工业甚至更大规模的手工业工场能比纯粹的耕地农作容纳更多的剩下劳力。
林梦得、林景中等人便是依照林缚这两个思路去安置流民、难民,经过最初的混乱,五六日时间过去,诸多事就有头绪,河口滞留了这么多人,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便是林梦得自己在起初也无法想象能这么顺利,虽说很辛苦,却也很兴奋。
由小及大,林梦得半辈子见到人物也多,经世致用之术堪比林缚的却未见到过,他心里时常想林缚心里当真就满足带着长山岛众人在纷乱的时局中求存?
能者应知蛰伏之道,时局纷乱,但还没有糜烂到不可救药的地方,所谓时势造英雄,时势不予,英雄难出,不要看刘安儿此时在濠州、东阳等地如此的风光,短短十数日就号称拥兵二十万,但是自古以来最早蹦跳的蚂蚱多半是给他人做嫁衣的命。真到时势相予之时,林梦得相信林缚也会应时而动的,从今天之事就可看出林缚绝不是拘泥于什么“忠义仁孝”那虚伪一套的人。
林梦得心中打定主意,不在这个问题多想,一步步的扎实根基才是最重要的。他找到林景中、钱小五,一起商议在河口开设药坊的细节。
由于狱岛有近三百伤囚每日都要药,林梦得、林景中他们就优先去办药坊的事情。
河堤河口除了围拢屋外,新落成的宅子不多,不过挤出一栋来做药坊还是有的;从城中的药材铺子买来两套旧器具先用起来,关键还是人手的问题。武延清从狱岛脱不开身来,他推荐他儿子、也是江宁城里的名医武继业到药坊来做事,再从狱岛调一名已经上手的学徒过来当助手,又从上林里难民中雇了二十名识字的少年进药坊当学徒,才两三天的工夫,就按林缚的要求将药坊的模样做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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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章 骚乱
林缚拿小木勺挖了一些淡黄色的药粉凑到鼻端闻着浓郁的药香味,手指沾了一些药沫子醮到舌尖舔了舔,微带苦辛。
武延清的药方子不同于普通的外敷刀尖药(金创药),此药可外敷亦可口服,有止血、镇痛之效,甚至对溃烂创口也有明显疗效。拿林缚的后世眼光来看,依此方配药有较强消炎抑菌的疗效,要比用动物骨头磨粉为主药的刀尖药好得多,对加速骨折痊愈、内出血等症也有明显疗效。
武延清在江宁以治跌打伤闻名,这张药方子是他研习前人医书与总结数十年治疗跌打伤的经验所得,传嫡子而不传徒。此时武延清不仅将这张药方子献出来给林缚开设药坊,他自己脱不开身,还将得他真传的长子武继业拉进药坊里来做事。
林梦得走在林缚身后,心里感慨万分,心想江宁官吏多如过江之鲤,林缚不过小小的正九品儒林郎,以官职算实在算不了什么,但是江宁又有几个官员能如林缚这般使人甘心为己所用?便是顾悟尘身边真正能放心用的人手都远不及林缚多。
林缚不知道林梦得在想什么,他手托着下巴,认真的站在一旁看武延清之子武继业指导学徒炮制药材。
武延清这张方子里用到最多的一味药是葛根,集云社收购过来的是切片晒干的葛根片,药坊里还要拿麸皮煨之后研磨至粉末再去混合其他主药。
林缚能识得在野外能觅到的十多种疗伤草药,但对传统中药实在谈不上知道多少,对武延清的这张方子提不出更好的建议,但是就如何提高制备药剂的效率,难怕是后世常识性的知识也要比当世高明许多。
虽说在机器生产大规模代替手工作业之前,流水线并没有多大的存在意义,但是从传统的手工作坊发展到分工更细化、更具体的工场手工业,生产效率也获得明显的提高;这是林缚在初中就学到的知识。
当世的医馆、药材铺子也制备成药对外销售,但是当世的医馆、药材铺子可以说是标准的手工作坊,所用人手多为学徒。
医馆、药材铺子用学徒属于白用工,学徒们在出师之前,衣食住行依赖医馆,其他所获得的报酬就极为有限,彼此之间也有严格的人身依附关系。
“师徒如同父子”,这句话可不是拿来比喻师徒之间情义的,而是依照当世的“服制”律例,师父对徒弟拥有的权威类同于父亲,徒弟动手打师父罪同忤逆,师父即使失手打死徒弟也只会判坐监徒刑以下的轻罪;当然,师父对学徒也有许多应尽的义务。
正是这些因素,医馆即使拥有学徒用来白做工,但是受限于人数,制备成药对外销售的规模也很有限。
林缚在河口要办的药坊,即使募来的人手名义上也是学徒,严格意义上来说却是正式的手工制药工场,募来的人手都按月发放工食银。虽说不能白用学徒做工,另一方面,却没有教导其学成出师的责任与其他方面的义务,招募人手数量也没有严格的限制,使扩大生产成为可能。
拿初中课本里的话来说,河口药坊的这种实际雇佣关系的出现,代表着资本主义真正的萌芽。
林缚不会去理会资本主义不主义的,他真正的关心就是使河口的一切运作更有效率,他就能利用河口这弹丸之地凝聚更多的人跟势力。
林缚与武继业谈过,要他将制备药剂的诸多步骤分拆、细化,不必使药坊的学徒都熟知药性,除了配药的师傅外,其他学徒甚至只需要掌握自己所分担的那部分工作即可。
如此一来,雇佣一人只需稍加培训跟指导就可以用来做事,而就其所负责的那部分工作更容易熟练、上手,更少出差错,效率自然更高。
医馆用十名培养数年的熟练学徒使其各自按照完整流程制备各种散剂成药一个月能制五百包,河口药坊这边用十名稍加训练的普通人在一名熟悉药性的熟练学徒指导下,严格分工,一个月少说能制备一千包、两千包甚至更多的散剂成药。
林缚另外还建议武继业可以拿江宁野生的一种鼷鼠试验药性,以便能不断改善武延清的那张方子。
“顾夫人跟顾公子、顾小姐都过来了,马车刚到篱门口……”
林缚站在药坊的中庭桂花树下跟武继业谈药剂制备事情,有人跑过来通报说顾悟尘之妻顾夫人携女儿君薰坐马车到河口了,赵勤民、顾嗣明已经先过去迎接了。
“那我们先过去。”林缚拉着林梦得一起离开药坊,经过草堂时,见顾盈袖、三夫人、六夫人以及少夫人马氏、赵续禄之事都在草堂里做好迎接的准备,林续禄不知道要不要跑到篱墙南门去迎接,站在草堂外等林缚回来,林缚便拉他一起过去。
今日是林庭训死后第七天,虽尚未落葬,林家人照旧请来道士、和尚到河口做“头七”法事。林缚三天前使人捎信给顾夫人,提及林续禄及林家人有意化解林家与顾家的前仇旧怨,只是林家人都戴孝在身,不便登门拜访,希望顾夫人能亲自到河口一行。
顾夫人那边早就得到顾悟尘从东阳捎回来的信,捎信给林缚,说要赶在“头七”这天到河口来祭拜,顺便探望侄女顾盈袖及其他流落到江宁避难的其他顾家人。
林缚与林梦得到篱墙南门,林续禄赵勤民、顾悟尘的堂侄子顾嗣明与骑着高头大马的顾嗣元一起正簇拥着顾夫人与顾君薰所乘的马车往里走。
“本该林缚亲自去接夫人跟君薰妹妹出城来,这会儿出来迎接也迟了,真是该死。”林缚朝马车做揖道。
“哪那么多礼,你事情忙便忙你的事情去,我们自个儿还不长腿了?”顾夫人掀起纱质车帘子的一角,虽说天气已是炎势,只是大户人家讲究女眷不抛头露面,顾夫人掀开帘子跟林缚说话,已经是不把他当外人看了。
林缚笑了笑,也不多说,随马车一直到草堂,才将顾夫人、顾君薰迎下马车。女眷自然由女眷来接待,七夫人为首,与柳月儿、三夫人、六夫人以及少夫人马氏、林续禄、顾天桥等人的妻子簇拥着顾夫人、顾君薰直接进了内堂,林缚算是晚辈,与顾天桥、顾嗣明等人进去问安,简单的聊了几句,就到外宅的前厅陪同顾悟尘之子顾嗣元说话。
顾嗣元对林缚心存芥蒂,在前厅给众人簇拥着,故意将林缚冷落到一边不跟他说话,跟顾嗣明、赵勤民说话甚勤。林缚也不介意,与林续禄在一旁低声说事。
在顾府,有些事情顾悟尘都做不了主,顾嗣元更无法在他这位强势的母亲面前出头,今天的重头戏是在内宅。
“老十七,”林续禄低声说道,“三位婶娘终于点头答应一次性拨付三年饷银共两万四千两银子给我爹用。东阳府虽说大处未乱,但是流寇出没甚众,这笔银子要如何运回东阳去,我还要请老十七你替老哥我拿主意。”
林缚心里想着别的事情,林家养乡勇的银子要控制每年一万两以内,给在东阳的林庭立每年就要支走八千两,那江宁这边就只有两千两银可用来养乡勇,差不多只能养百人。林家在江宁这边的乡勇总有三百余,也就是说要裁减掉近两百人,
“江宁这边怎么削减乡勇,有定论了没有?”林缚问道。
“除了之前调来江宁担任武卫的乡勇外,此次随船到江宁河口避难的整编乡勇也就百十人,这些乡勇对林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林家总不能亏待他们。其他乡勇都是老二被杀留在乡营被袭溃败后再聚拢来的,老二被赵能叛奴所杀,林家不去追究这些乡勇护主不力的责任已经够宽容了,自然不会再白养着他们,打算过了今日‘头七’,就驱散他们——老十七,你觉得如何?”
乡营被袭时,赵青山、林济远、陈寿岩率三百乡勇随林缚他们在骆阳湖,乡营尚留乡勇近四百人。被袭营时,真正给赵能率领马贼当场击毙或事后重伤而亡的不过五六十人罢了,大多数人给打散溃逃而出,截止到现时,林缚在河口聚拢的这部分溃逃乡勇就有一百五六十人,说起来还有近两百人散在外面。
“二叔跟三哥客气,才将族里的大事说给我听,我当然是支持二叔、三哥还有几位夫人做出的决定。”林缚说道,心想这样也好,这部分乡勇给打散了编制,再给林家削减了出去,他整训起来也容易。
顾夫人在草堂里用过午宴,拉着诸女眷唠了许久的家常,待太阳西垂到围拢屋角楼的檐角,又将林缚叫过去说话。
“刚才拉盈袖唠了很多,林家人既然在河口置办家业,我想着顾家到江宁来的七八十口人也安顿在河口好了,城里也不是事事都方便的,我支五百两银子给你,你负责把事情帮我做好。”顾夫人说道。
“我这边暂时没有安排是不知道顾夫人你会不会有别的想法,城里的确有许多不方便。既然这样,那就交给我好了……”林缚说道,顾家有好几个女眷在屋子里,他也不当面提不要顾府出银子,总之他不会差五百两银子,好人却还是要给顾夫人做的。
顾夫人、顾君薰、顾嗣元返回城去,林缚骑马、顾盈袖坐马车亲自送她们进东华门。
到东华门外,顾夫人坚持不要林缚他们再送,掀起帘子跟林缚说道:“盈袖不肯随我住进城去,她在河口真要托你照应了,她要在河口有个闪失,可不是我饶不了你。”
“请顾夫人你放心。”林缚目不斜视的说道。
看着顾夫人一行人进了东华门,林缚才策马回转,挨着顾盈袖所乘坐的马车,边走边碎语聊天。
“午后跟我婶娘闲聊过,才知道君薰还没有许人家呢……”顾盈袖将车窗纱帘子掀开一角,坐在马车里看着林缚说话。
“这个我知道,”林缚说道,“都十七岁了,也该替她发愁了。”
“别装痴卖傻,你知道我什么意思,”顾盈袖娇嗔道,“君薰今天可是变着法的找话题聊你的事情,你要没有意见,我隔天进城就跟我婶娘提这事——君薰也当真是漂亮,不比你屋里那两个差多少,辱没不了你。”
“说实话啊,”林缚轻轻的一叹,“我担心我以后跟你叔叔不会始终走在同一条道上……”
“你是怕到时候君薰夹在当中难做人?”顾盈袖美丽的眼睛看着林缚,又问道,“你怎么就不担心我夹在当中难做人?”
“……”林缚笑而不语。
“时局糜烂,各自飘零,说不定过些年,我叔叔还会再碰壁得满头鲜血,你总不会跟我叔叔结成生死大仇,担心日后的事情做什么?”顾盈袖说道。
“唉,”林缚这才摇头叹息,说道,“不管怎么说,我只是林家旁支子弟,功名也只是举子,散阶也才儒林郎,要说门当户对,是我配不上君薰呢。”
“我就不信我叔叔会在意这个?”顾盈袖说道。
这会儿,两骑快马迎面驰来,是留守河口的两名护卫武卒。他们看到林缚,翻身下马禀告:“林家要裁撤乡勇,走漏风声,百多名乡勇聚集骚动,请大人回河口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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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章 草芥仇寇
顾盈袖换了快马,与林缚快速赶回河口。
缩头缩脑躲在篱门口的林续宏看见林缚在护卫武卒的簇拥下赶过来,忙迎上去说道:“乱了,乱了,这些兔崽子吃林家的饭、穿林家的衣,此时却知道哗变了。赵青山那龟儿子也不听使唤,林家又没有他亏待他,他竟然敢拒绝率人将哗变乡勇驱赶走,老十七,你快下令从狱岛调兵过来,将这些兔崽子镇压下去……”
“慌什么,”林缚沉声说道,“兵戈锋利,焉能随便加在本乡子弟头上?”
曹子昂、葛存信等人都不会为林家的事情出头,只会暗中加强戒备;再说除了林缚的命令或者遇到真正的敌袭,赵虎与周普、杨释才可能带领狱岛兵卒渡河来援。
林景中、林梦得午后有事都离开河口,这时候去曲阳镇办事的林梦得才得信与林缚前后脚赶回来。林缚也来不及跟他细商量什么,看着前头人群围聚,径直往闹事处而去。
街西的新宅还没有完全建成,但是林家人都受不住围拢屋的简朴,这一处三间院子打通的新宅过手后,这两天就迫不及待的搬进来。
新宅大门前还没有来得及铺上方砖,拴马柱也才临时埋下两根急用,下马石也没有备好,后面的园子也才刚刚建。由于林家是世勋之族,大门也刚刚漆成朱红色没有完全干透,有一股子桐油味散开来。
林家此次要削减的乡勇有一百六七十人,林家要消减乡勇的风声早就放出去了,真正做出决定还是今日午前。
闹事的乡勇或坐或蹲的聚在新宅前的空地上,天气炎热,兵服厚重,有人耐不住炎热,就解开兵服袒胸露乳,胡喊乱嚷,刀枪剑矛弓箭也丢了一地,加上围观的人众,不仅新宅前的场地,连整个南北长街这一段也给堵了严实,场面端真是热闹不堪,也混乱不堪。
却是看到林缚与顾盈袖还有林梦得等人骑马过来,这边才骤然安静下来。
赵青山只率领三四十个乡勇守在新宅大门前,不使哗变乡勇靠近生事,也没有采取其他更多的措施;看着林缚他们赶回来,赵青山这才带着几人下台阶来迎接。
朱红大门与两边偏门都紧闭着,唯有偏门望眼里露出半张脸察看外面的势态,是林续禄在里面。
林缚微微一叹,林续禄学识、做事其他都好,但是气魄也未免太不足了,他与其他林家人都闭门躲在里面,不但不利于跟哗变乡勇沟通,也使守在门外的乡勇生出疏离之心。
林家自林庭训之后,当真是再没有什么了不得能控制大局的人物了。
“都成什么模样,兵不像兵、寇不像寇,河口岂容你们胡来?”林缚翻身下马,将马交给护卫武卒,与顾盈袖径直走到哗变乡勇中间,踢着给随意丢在地上的刀矛,厉声喝斥道,“你们一日未解散,一日便是上林里乡兵,谁人许你们将兵器械甲随地丢弃?若有敌袭河口,你们如何迎敌?”
“林大人,你的恩情,我们几辈子都还不了,但是林家明日就要解散大家,安家费都无一钱,凭什么今日还要我们给林家卖命?”一名兵弁站起来争辩道。
“此间没有你等的父母妻儿?”林缚看着这名兵弁,问道,“你等持兵守土,当真是只为了林家?”
林庭训去世,林族本家再无人能有他的威望。
林缚短短半年在江宁就闯下这么大的声望,在上林里传为传奇。
他此次又率众在骆阳湖与水寇激战、在率众在上林渡与水寇对峙半天,顺利将上千民众顺利退出上林里。随后逃难到江宁的乡民,林缚都一个不落的予以收留。这些在乡营被袭时溃散的乡勇,也都是林缚收拢、容留并带回河口避难的。
虽说老一辈的上林里乡民对林缚某些激进的姿态有不同的看法,但是年轻一代都无疑视林缚为表率。
林缚与七夫人顾盈袖走过来时,无人再或蹲或坐在地上;这会儿给林缚喝斥过,即使心里仍有给林家抛弃的怨气,还是穿整齐兵服,将地上的兵器械甲捡起来。
“你们到河口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可看到这边有饿死之人,你们有什么好担心的?”林缚走上台阶,朗声说道,“你们有什么怨气,推举几人来随我进去说话,我林缚保他们无事;其他人都回临时营地去,聚在这里成什么体统?天黑之前,林家会有交待给大家。”
林梦得看到林缚三言两语之间就将局势控制住,而林续禄这时候见林缚控制住局势才让人从里面打开大门,不要看林续禄相貌也好、家世也好,谈吐、气度皆不凡,也有功名在身,但是他与林缚相比,当真是天壤之别。
哗变之事必有人领头起哄才成,有林缚的担保,领头的五人很快都站了出来,为表示对林缚的尊重,还将随身兵器都交给旁人先带回去。
“三哥,三夫人、六夫人、少夫人跟三位族老都在里面?”林缚问林续禄。
“在里面,幸亏你跟七婶娘及时赶回来。”林续禄这时候也不敢对领头闹事的五人恶言恶语,与七夫人,林缚、林梦得、林续宏等人走进新宅。
绕过照壁,走进垂花门,林家遗孀跟三位族老都在中庭里担惊受怕的翘首企盼,他们将林缚领进来的那五个领头闹事的当成林缚的随扈,看见林缚回来,就像是看到救星,都迫不及待的说道:“你们回来就好,快通知官府派兵将那些闹事的都抓起来。早就说这些贱民靠不住,老爷活着的时候,哪有半点亏待他们,老爷的尸首还没有寒,他们就要造反了,他们当真跟赵能那叛奴一样的可恶。”
“好了,”林缚稍沉着脸轻喝,阻止他们再乱说下来,说道,“事态没有那么严重,人都散开了,我让大家推选了五人出来跟本家一起商议裁撤乡勇安置之事。裁撤乡勇毕竟事关乡勇本身,不能不听他们的意见。赵能此奴千刀万剐不惜,门外乡勇聚集不过是要本家慎重考虑解散、裁撤以及安置诸事,两回事怎么能混同一谈?”
这时候众人才明白跟林缚他们进来的五名汉子是闹事乡勇推举进来谈判,脸色都变得难看,看到林缚回来就将局势控制住,心里也有了底气,三夫人冷声说道:“跟他们有商议的?本来就是林家养着他们,难道还要包他们一辈子的生老病死不成?”
林缚蹙着眉头,心知女人拧到弯上想让她们马上回头绝不可能,这件事如何处置,他早有定计,便说道:“几位夫人跟三位族老都在,乡勇也推选出五名代表在这里,此事需妥善解决。既然本家决计不用,我这边先接管好了,待上林里收复之后,人手少了也不行……河口这边虽说窘迫,但是多养一二百人也不会让人饿死,只是集云社武卫定额才有四十人,不能多养私兵,我想林家裁撤乡勇之事就不要跟外面通报了。三哥、三夫人、六夫人还有少夫人,你们觉得如何?”
林缚的意思是将闹事乡勇都接手过去,但是还要占林家的养兵名额。
虽说林缚以集云社的名义养私兵不会拘泥四十名武卫的限额,但是一下子增加这么多人手,想要再隐瞒很难,给顾悟尘的政敌或者说林缚他自己在江宁得罪的人捅上去,就会有大麻烦。
上林里乡勇在江宁虽说是客兵,但毕竟有正式的名义在,有这个名义,林缚甚至可以驱使这部分乡勇北上参加洪泽浦战事。
“这样也好,”林续禄一时也搞不清楚林缚背地里到底有多大的实力,竟然能独力多养近两百人的私兵,但是将闹事乡勇惹毛了也不好,林缚愿意将烫手山芋接过来自然再好不过,林缚毕竟还是要算林家人,他看向几位林家遗孀,“几位婶娘你们看如何?”
“外姓人当真是不能信赖,老十七既然不怕麻烦,那就将外姓乡勇都接手过去好了,”三夫人负气的说道,“那个赵青山,我们都决定将他的月饷银涨到四两,刚才本家的命令他竟然也敢敷衍,这次一定要清出去……”
“这个事情暂时不说,既然这么决定了,麻烦三哥还有七夫人陪我去营地宣布这个决定。”林缚说道,心想三夫人深居宅院之内,哪里知道人心把握向来就不是简单的一件事情?即使都用林族子弟,也难保林族子弟不生异心,兄弟残杀者有史以来难道发生的还少吗?这世间本来就没有无缘无故的忠诚,林家视乡勇如草芥,乡勇视林家如分寇也是当然,无论是不是异姓都无分别,然而胸怀丘岳者,即使是异族也能使之如臂。
林缚不再在新宅耽搁时间,领着五个领头的闹事乡勇,与林续禄、林续宏、林梦得还有七夫人顾盈袖一起赶往河口围拢屋以西的乡勇临时驻营地,将午后闹事乡勇都聚集起来宣布将闹事乡勇编入集云社武卫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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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3章 人心向背
夕阳垂于远村的林梢,林缚站在围拢屋西侧的高处,看着河口的景象。
河口这边已经建成四座围拢屋,一座围拢屋可以容纳八十户到一百户民众居住。两座围拢屋用来安置最初的募工流民以及新编武卒的家眷,新建成的两座围拢屋用来安置此次流落到河口的避祸难民。
一栋独院通常安置三四户难民,两座大型围拢屋安置难民近四百户,约一千八百人。奈何河口这边滞留难民人数已经超过三千人,还是有大量难民都临时安置在安置条件更为简陋的窝棚区。
林缚使集云社一次性在西边再购入一百二十亩地,同时开工建造四座围拢屋,还专门辟出一块空地临时乡勇。
林缚站在一处稍高的土台子上,看着聚集起来的闹事乡勇,过了片刻,才负手说道:“乡营遇袭,二公子遇害,此事殊难料,错不在你们,你们中无需有人为此承担责任,而且这些年来你们尽心护卫乡里,劳苦功高,我林缚生、长皆在上林里,对你们的功劳,我心里最是明白,在这里要跟你们说一声‘辛苦了’……”当下就合手朝着众人长揖。
台下的乡勇皆哑雀无声。
林缚继续说道:“上林里遭此大难,林家损失之重,也超乎想象,迫不得以要做诸多调整,也要请大家能谅解。我与本家已经谈妥,你们可以选择进入集云社充当武卫,亦可选择脱离林家离开河口。念在大家多年来尽心护卫乡里,不管谁今日决定选择离开河口,此间都会奉送上二十两银子当路资——”
这次大家闹翻脸,有些人怕林家秋后算账,希望离开也不是多么难理解的事情。
林续禄不吭声,这些乡勇是林缚一口要接手的,对那些选择离开的乡勇许下赠送路资之诺也是他的事情。
五个领头闹事的站在林缚身后,他们知道详情,知道林家遗孀以及族老们对他们这些闹事者是什么态度,要不是林缚愿意收留,他们这些乡勇真的就要给强行解散了,也根本就没有什么路资不路资的;这些银子都是林缚他私人解囊掏出来的。五人心里感动,看台下乡勇窃窃私语,见他们甚至都以为每人二十两银子的路资是本家拿出来,更是有一团热烘烘的火堵在胸口。
台下乡勇觉得林缚说出的这两个选择都还不错,一时难以决定。
二十两银子对平民百姓不能说少,在江宁可买四五十石细粮,就算拖家带口在江宁熬过难关不成问题。
乡勇今日聚众闹事,只希望给解散时林家能给大家发一些安家费,甚至都没有奢望能得这么多。
“好话都说尽了,现在该将丑话说在前头了,”林缚这时候脸色沉下来,稍等片刻,等台下都安静下来,才继续说道,“尔等对林家处置有所怨意,可使人沟通商议,但是任意持械聚众相胁迫以逞私念,是为忤逆。若在战时,我会毫不犹豫调兵弹压之,便是在此时此地,亦为难容忍之大错。从犯者可既往不咎,虽说本家对首罪者也宽容,不予追责,但是我不能容忍这些人进入集云社为武卫……”
台上领头闹事的五名乡勇哪里想到林缚会突然做出这样的处置,一起跪下来恳求:“我等自知行事鲁莽,以下犯上、罪该万死,但求林大人给我们改过自新的机会,哪怕是抽几十鞭子,我们都甘愿受刑,只是不要将我们赶出河口……”
“好话、丑话都说尽了,”林缚负手说道,“今日赶你们走,我心里也不好受,陈魁立、韩采芝、苟敬忠,你们五人,我认识三个,但是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你们到草堂来每人领二十两银子带家人离开河口去别处安身吧,我不会留下你们的。其他选择离开河口的,将兵甲交到草堂来领二十两银子离开;选择到集云社当武卫的,将兵甲穿戴整齐也到草堂前集结,今夜有船送你们去狱岛……”
“我们走吧,让他们自己做选择吧……”林缚跟顾盈袖、林续禄、林梦得说了一声,便先下了土台子,往东边的草堂走去,将聚众闹事的乡勇都留在原处。
林续禄回头看了一眼那五个给林缚赶出河口的领头闹事乡勇,他们还跪在土台子上恳求林缚收留。其他乡勇都面面相觑不明所以:毕竟这五人领头闹事,应该更担心给林家秋后算账,能拿二十两银子带着家人到别处安顿简直就不能算是惩罚,为何竟要如此哀求林缚收留?
林续禄掌控大局的能力不强,胆色、气魄不足,有些事情却看得明白,也大概就是所谓的“眼高手低”吧。
林续禄心里微微一叹,说到底林缚只是要将闹事乡勇收归己用,又要将五个领头闹事的驱赶出去,以免留下后患日后再发生类似聚闹事件。
要是硬绷绷的赶人,即使林缚暂时竖立起赏罚分明的权威,不要说给赶走的五人心里会有怨恨,其他乡勇心里也多有不服,会留下很多的后患。
但是眼下呢?跪下哀求的五人竟是满脸的自责与愧疚,对林缚哪里有半点怨恨?想来其他乡勇在知道事情真相后,绝大多数人都会打消给秋后算账的顾虑选择留下来编入集云社武卫。
也就是说林缚仅用百十两银子赶走五个领头的就将诸多后患都较为彻底的解决掉了,这样的手段,当真不是一般人会使。
林续禄跟在林缚后面,有些灰心丧气,他给今日之事闹得灰眉土脸,此时又真觉得差林缚当真是太远,到河口以来,自信心第一次受到这么严重的挫折。
事情的发展也恰如林续禄所料,绝大多数乡勇在知道事情真相后都选择留下来编入集云社武卫,近一百五十人兵甲整饬到草堂前集结,林缚当即就派船将他们送到隔水相望的狱岛进行整训。
除了五个领头闹事者,还有十多名乡勇选择离开。这些乡勇选择离开也不是因为担心会给林家秋后算账,而是他们的家人没有能够逃到江宁来,他们放心不下,这时候能有机会离开,就想着潜回石梁县去找家人。
天已入夜,眉月清辉,再加上角楼投来的灯火,将草堂厅前的院子照得雪亮如昼,二十多名将离开河口的乡勇都跪在院子里跟林缚告别。
“银锞子、碎银子以及散钱,我都替你们准备了些,凑足二十两官银。刀或者长矛都不能随身携带,容易藏匿的剔骨刀我都替你们准备了一把,希望你们不要用之作恶……你们每人领一只包裹走吧。想回石梁县的,我夜里就派船送你们到古棠县北境过哨卡,想去江宁另处安生的,可以明天再走。”林缚说道。
“只求大人给我们立功戴罪的机会。”韩采芝等五名领头闹事的乡勇还是不甘心就这样离开河口,跪头哀求道。
“走吧,我不会改变主意的。”林缚硬着心肠说道。
“大人恩情,我们永记不忘……”韩采芝等人见林缚心意已决,知道再难挽回,当下叩了头离开草堂而去。其他三名领头闹事的乡勇,家人都在河口,明天会迁往另处安置,原先就有些积蓄,再有林缚给的二十两银子当路资,相互扶持、帮衬在江宁熬过难关不是什么大问题。
韩采芝老父老母都随之逃到江宁来,但是洪泽浦乱起之时,其妻携幼子回娘家探亲,至今仍滞留在石梁县下落不明,另一名领头闹事的乡勇陈魁立他妻儿倒是跟着逃出来了,老母却留在石梁县。韩采芝与陈魁立将在江宁的家人托给其他三人照应,他们随另十多个回去寻找家人的乡勇一起潜回石梁县去,当夜就坐林缚给他们准备的船离开了。
事情很顺利的就解决了,近一百五十名编入武卫的乡勇也给船送上狱岛,林缚留林续禄、林续宏在草堂里简单的用过晚餐,在席间跟林续禄说道:“你要将饷银送回东阳府担心途中遇到流寇——我看这样好了,集云社两艘快帆船这两天就要正式收货,河口这边人手还算充足,过两天我送你们回东阳去。河口这边诸多事也暂时安顿下来,我要去东阳见顾大人一面。”
东阳号在骆阳湖里的战绩,林续禄虽然没有亲眼目睹,但是这些天听到的也多,要是有这样的三艘船护送去东阳府城,还真不用担心一般的流寇水匪。
“那这样真是再好不过了,”林续禄欣喜的说道,“我还在发愁怎样才能将银子送回去呢。”
林缚说道:“本家的事务,我本不想多说什么,但是从今天的事情来看,要将林家都交给几位夫人做主,实在不是一件恰当的事情。我这次去东阳,会跟二叔商议希望能让三哥你长久留在江宁主事。”
林续禄心里惭愧,今天事情的处置,他也不得法,只不过林缚的说辞让他心里听起来很舒坦,毕竟将责任推到别人头上是谁都忍不住想要去做的事情,林续禄心想要不是几位婶娘惊慌失措的指挥东指挥西,他也不至于失了法度。
林梦得坐在一旁不说话,林续宏心里却真正的明白林续禄当真是远不如林缚。
“上林里一时难以收复,林家在江宁的产业经营要维持,就要从别处寻找货源。各地大宗贸易都给地方势力控制,林家贸然插足进去,冲突不会少,”林缚说道,“这些冲突说起来千奇百怪、手段繁多,地方势力勾结水寇或者直接冒充水寇来打劫是较为普遍的。本家有船队,总载量计有五千石,但是多为普通木船,防御性与航速都很一般。以往船队主要走石梁河水路,不用担心太多,日后到另处寻找货源却不能如此麻弊大意。我希望本家多添能置武备的大船,毕竟本家在河口还有一百五十名乡勇可用,实际上本家在河口不需要留这么多的私兵,只有保留二三十人守卫宅院就可以,多余下来的乡勇都可以安排上船。明天我请三哥到东阳号上看看武卫演练,就知道时局难测之际多备这样的快速坚船对林家好处更多一些。说不定将来东阳也可能用到,即使收复上林里后,用大船在石梁河运送货物,载量更大,人手更少……这些事情,我去东阳后会跟二叔仔细商量,也希望三哥也考虑一二。时间不早,我还要去岛上走一趟,毕竟人刚送过去,放心不下,就不送三哥回去了。”
林缚送林续禄、林续宏送出草堂,跟林梦得说道:“你跟三位族老接触时,也多说说备大船坚船的好处。”
江东郡地处广袤平原之间,地形之险要全在于“水”字之上,再说林缚以长山岛为根基,以扬子江水道连接长山岛与河口两处弹丸之地,自然视坚固的大帆船为广袤水域里浮动的堡垒。
待过两天新船到手,林缚手里就拥有四艘千石大船。如今东海寇的主力战船也是千石载量的大帆船,虽说东阳号等船坚固程度以及风帆航速可能要强过东海寇的主力战船,但在海上对抗,毕竟敌不过东海寇船多势众。
林缚是希望长山岛能尽量避免跟东海寇起冲突,但是奢家整合东海寇大规模入侵沿海诸府的时间不会拖太久,他们到时候会不会容忍位于扬子江外海口的长山岛势力的存在?
林缚喜欢将筹码抓在自己手里,根据长山岛对东海寇势力的侦察,林缚希望能拥有五桅甚至八桅超大型快速帆船。在大帆船上置蝎子弩、床弩等战具,以少量的精锐战力,也能在海面取得对东海寇多艘主力战船的优势。
以东阳号抵御近海风浪与抗撞击能力为标准,五桅八千石载量的超大型帆船造价约一万八千两到两万两银。
虽然这次林缚他们浑水摸鱼摸到近十万两现银,要是可以,林缚恨不得都用来买船,但是这笔钱绝不能大手大脚的明着花。
林缚这才要千方百计的鼓动林家多买大船,至少也要现在就以林家的名义跟龙江船场下订单,大不多日后他再多林家手里将这些大船加价买回来就是。
一艘大型帆船,就算材料备全,完全造成也要半年的时间。林缚担心半年时间后,东海寇经整合后的势力差不多已经将爪牙伸到扬子江出海口了,时间真是不等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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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章 归心
林梢之外眉月照空,已经是子夜时分,林缚借着月光,与赵虎、周普在狱岛的林子里说话,讨论武卒与武卫的训练事宜。
新编入集云社武卫的一百五十名乡勇都暂时安顿下来,明日开始整编,赵虎是上林里乡营的老人,对乡勇情况很熟悉,再说诸乡勇对林缚也是心悦诚服,才一百五十人规模的整编,没有什么难度。
林缚决定要在新编武卒与武卫中推行“三伍”新编队法,将原先以“旗头”为队目的小队再细分三个战斗小组。
自古就有“编伍”、“五卒为伍”的说法,新编队法貌似对“十五卒”编队法算不上什么改进,甚至可以说是一种倒退。
当世军队,“十五卒”编队法,每一小队兵卒都是配备单一兵器,要么都持长矛,结长矛阵,要么都持刀盾,结刀盾阵,要么都持陌刀,结威力甚大的陌刀阵,要么都持长弓劲弩,结成弓弩阵。四小队为一大队,十大队为一营,通常一营兵卒都是单一兵种。
因为都大规模采取单一兵种的兵卒编制,当世作战,对阵列排布以及阵列密度要求较高。
由于兵种在阵列之中的配合通常是以营或者大队为单位,一旦阵列经受不住敌军的冲击而导致阵形溃散、主将对阵列无法进行有效掌握之时,通常都意味着战败的结局。即使士气可用,小规模的单一兵种队伍在复杂的战场上由于缺乏足够灵活的战术,是很难在处于劣势的近距离肉搏战中坚持战斗较长时间的。
实际上林缚要推行的新编队法跟传统有本质的区别,除了将十五卒小队细化为三个战斗小组外,最根本的改变就是抛弃传统兵家给整队兵卒配备单一兵器的做法,采用长短相补、远近相制的兵器配备新原则。
考虑冷兵器作战的特点,新编队法使五卒为伍,一人持大陌刀、一人持尖端装锐矛头、长近一丈的竹刺枪、两人持刀盾、一人持弓弩。
持大陌刀或长竹刺枪者要选身强力壮之人,两人中战术素养稍强者为五卒之首,两人居中,刺枪稍前,以长近一丈的长刺枪刺击当前之敌并掩护陌刀手与刀盾手进击。两人皆穿甲,甲具不全,优先满足陌刀手,近身肉搏战以陌刀手为核心战力。持刀盾二人,护守卒首(或称卒长)两翼,接战之前,以盾、长牌遮挡敌袭重箭与投枪,有条件则穿甲;持弓弩一人位于侧后,通常不穿甲,近战时改持单刀或长矛。
林缚在周普协助下改进的劈击术也是适用以新编队法编伍兵卒的日常训练。
林缚倒是想直接抄袭后世戚继光的鸳鸯阵编队法,但是鸳鸯阵一队为十二人,与当世的“十五卒”编队法很难相容。再说有数百年的时差,战争环境跟条件也有很大的区别,林缚只得放弃直接抄袭的念头,自己加以改进跟调整。
由于在岛上训练新编武卒与武卫将近两个月的时间,对小规模军队采用新编队法作战有较大的把握,但是新编队法是否适用于大规模阵战,既没有实际演练的条件,更缺乏实战的检验。
林缚与赵虎、周普在林间讨论明天整编乡勇采用新编队法的诸多细节以及装备事宜。
乡勇兵甲配制本来就有较为严格的限制,这些要整编的乡勇都是在乡营遇袭溃散之后重新聚拢起来的,兵甲丢失不少,更加显得简陋。
林缚他们此次在骆马湖里浑水摸鱼搞到八十多副兵甲,除了送去长山岛之外,还可以拿出三十副优质组甲或合甲加强他们的装备。林缚倒也不是事事以长山岛优先,他要是给这批乡勇个个人都穿上甲具,落在别人眼里,又怎么会不引起他人的疑心?
长山岛那边虽说最初竖的就是东海狐谭纵的名号,但是这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忠诚,除了林缚个人在诸人心中逐渐建立起来的威望与信任之外,还有很多其他的因素。
要是长山岛势强,江宁这边势弱,即使秦承祖等人都愿意真心奉林缚为首,下面人特别是后期投靠长山岛的人又如何肯心服口服?
一旦江宁这边势强,长山岛势弱,诸事又都依赖江宁这边,彼此无法分开,那以江宁这边为主也是顺其自然的事情。
如今,林缚能直接掌握的武力,即使不算大鳅爷葛存信在东阳号上所率领的五十余精锐,守狱武卒有一百八十人,武卫也有一百八十人。
虽说林缚此时在狱岛拥有绝对的权势,杨释也好,长孙庚也好,都不能对林缚进行制衡,但是守狱武卒毕竟要算官兵,除非极特殊的情况,林缚只能使之守备狱岛兼顾河口的防卫。
集云社武卫则是为林缚完全掌握的一支私兵。
之前送上岛来训练的武卫有三十人,训练也有小两个月的时间,有了一些基础;此次将编入武卫的一百五十名乡勇由于林家的重视而有颇强的战斗力,以新编队法进行整编,再加一段时间的训练,完全能够相信在不久的将来这支武卫将成长为一支当世难得的精锐。
小鳅爷葛存雄与陈恩泽带领近六十名船工、水手进驻龙江船场接受训练也已经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再有两天,东阳号之后新订购的两艘千石快速帆船就要交付。
林缚决定在新船交付之前的这两天都盯着狱岛,亲自参与武卫的整编之事。
此时夜色已晚,林缚想着去监房那边看一看,没有让赵虎、周普相送,带着四名护卫,径直从林间小径穿过,走到岛西端。
狱岛西南端的涯石上负手站着一人眺望远处,林缚借着月光远远的看过去,辨其体形,便是留在狱岛上养伤有一个多月的刺客敖沧海。
敖沧海本是东闽军陈芝虎部前锋营副统领官,放不下与奢家的血仇,在陈芝虎部给朝廷调往晋中途中,弃官逃亡,组织人手刺杀奢飞虎。敖沧海刺杀奢飞虎两度皆失利,四十余人只剩他与一名敖姓青年还活着,不过都在一个多月前的第二次刺杀中受了重伤。
这一个多月来,二人一直都给林缚秘密藏在狱岛养伤。
敖沧海也看到林缚,下了涯石,走了过来,抱拳问候道:“大人这么晚还在狱岛?”
“你在岛上不知道,岛外总是一堆事情,总要拖到这么晚才能过来看一眼,”林缚笑着说道,“敖兄也没有睡下啊?”
敖沧海体质还真是强悍,他人中了便是必死之伤,他只用一个多月就恢复得生龙活虎。
“这几天,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今天才豁然想明白。”敖沧海说道。
“哦。”
“我能否跟大人提一个要求?”
“你说来听听,我能办到自然不会拒绝的。”林缚说道。
“敖族血仇,本是我一人之事。永康是孤儿,父母早亡,虽也姓敖,却是吃百家饭长大的。敖族在蕉城被灭族时,永康才是十四岁的少年,刚跟我在外面给敖家商队当学徒。这些年,他随我在外面征战奔波不休,连老婆都没顾上娶。他本来在军中有前途,又毫不犹豫的随我逃亡到江宁刺杀奢飞虎。我满脑子只想着敖族血仇,从未想过这跟永康本没有丝毫的关系。他却为此付出这么多,不容于奢家,也不容于朝廷,我想恳求大人给永康安排一个地方好让他安安稳稳的渡过这一生。”敖沧海说道。
“这世间哪有安安稳稳之事,”林缚轻叹道,“我尽量安排吧。”
林缚救下二人时,另有一人当场死亡,敖姓青年敖永康受伤比敖沧海更重,武延清虽说极力抢救,保全了他的性命,总无法完彻底治愈他的身体。
敖永康骑马时双腿都受到铁锏之类的重兵器重击,武延清治疗跌打伤的医术再高,还没有治粉碎性骨折的能力,敖永康苏醒已久,养伤一个多月,还是完全不能下床走动,双腿铁定是废了。右手也受到重创,无法拿起重物,左眼失明,内脏也受到大力的钝击,精心调养月余,还时不时的有血咳出。
换作他时,这么严重的内外伤,武延清多半是不肯救治。倒不是武延清心肠硬,只是如此严重的伤势就算费极大的力气救活,也无法续多久的命,随时都有可能伤势加剧而死。
敖沧海双膝一屈,给林缚跪下:“沧海欠大人三条性命,怕是今生无以为报,现在也想明白了,只有大人不介意沧海一个无名无姓之人追随,沧海愿意供大人驱使以报一二。”
“你无需如此的,”林缚伸手要将敖沧海从地上搀起来,说道,“你暂时忘却家仇也是好的。你在岛上虽然能从塘报抄件里知道岛外发生的诸多事,但是有许多事是隐藏在深处不为人知的。洪泽浦刘安儿之乱,我有八成把握能肯定奢家有暗中参与跟支持;如今东海寇势力在昌国县(舟山群岛)大规模聚集侵袭,我担心奢家会以昌国县岛为基地整合东海寇势力,再大规模侵袭明州、嘉杭、平江诸府,以此彻底的削弱朝廷的实力。朝廷能恢复治世,自然会收拾奢家;时局要是这么乱下去不可收拾,奢家自己的野心就将毁灭掉他们。短则三五年,长则十年二十年,奢家的势力就会给削弱下去。你若报仇之心始终不息,那不妨多些耐心忍耐过这段时间。你当真刺杀了奢飞虎一人,也不能就算是报了家仇血恨。我可以将你与永康都送到海外一座岛上去……”
“我也是想明白奢家总有力微势弱的一天,大人也说过大人跟奢家不会是一路的,大人的话我信,”敖沧海坚持跪在林缚面前,“我一个多月来,就在狱岛上养伤,无事看看河口,我观大人之志绝不会限于狱岛、河口这两处弹丸之地,也绝非是肯长久屈居他人之下的英豪之辈,倘若沧海不幸为大人捐躯,只希望大人能念着沧海一族三百余口都死于奢家刀下。”
“……”林缚心想熬沧海眼光还真是独到,他心里自然想将敖沧海收为己用,他性子刚烈,一旦归附就不用担心他轻易会有什么反复,诸事也能放心用他,但是也正因为他性子刚烈,林缚反而担心将来会在替敖家报仇血恨一事上有负于他,蹙眉想了片刻,说道,“我做事有我的原则。晋安侯父子数人为一己私念,在东南掀风作浪,陡掀兵祸,不单是你敖氏一族,东南诸郡死于东闽战事的兵卒、平民,加起来有数十万人之巨。此时奢家又在背后推动洪泽浦刘安儿之乱,已将濠州、东阳、淮安诸府数十万民众以及数十万滞留三府的流民卷入其中,沿海诸府民众很可能也将受到东海寇的大规模侵袭。此等自以为是、以天下为棋、以逞私欲的枭凶之辈,天也难容,有机会落井下石,我是断不会错过的,这也是我两次救下你的缘故。但是我并不赞同无节制的复仇,倘若与奢家敷衍交好更有利于社稷民生家族势力,更有利于他人,我也会毫不犹豫跟奢家敷衍交好的。”
“因为沧海无所顾虑、无所留恋,所以才会不顾生死断然行刺,”敖沧海跪在地上说道,“沧海现在真心为大人所驱使,大人所说的这样,沧海也有想明白……”
“那你就留在我身边做事吧……”林缚将敖沧海扶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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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 勇将
林缚检视过监房,就带着敖沧海与诸护卫武卒坐船回河口。
回到草堂,看到赵虎他娘在草堂里等他,此时已过子夜,陪同的柳月儿、小蛮看到林缚回来,如释重负,都忍不住要哈欠了。
林缚将腰刀摘下来递给柳月儿拿里屋去,看到珍娘端茶过来,指着敖沧海吩咐珍娘道,“这位是敖爷,你去跟你家里人说一声,要是看到黑爷,让黑爷过来一下。再让你家里人给敖爷在外宅准备一处安静的房间;以后在外宅里,敖爷有什么吩咐,你们都要悉数照办……”
珍娘应了一声,放下茶盅就退了出去。珍娘本是岛上女囚,坐监刑满释放却给家人抛弃,有家也回不了,林缚做主将她许给曾在狱中当牢头的王麻子。如今草堂事情也多,林缚便正式将王麻子夫妇收留在草堂里使唤着帮柳月儿做些杂事。
林缚坐下来问赵虎他娘,“这么晚了,婶子过来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跟夫人、小蛮姑娘坐着说话,倒忘了时间。”赵虎他娘打量了敖沧海一眼,虽然为了敖沧海,林缚几乎跟奢飞虎翻脸,但是河口这边知道敖沧海存在的人屈指可数,赵虎他娘到河口才十天时间,没有上过狱岛,自然不认得他。
“不是什么要紧事就好,吓我一跳,”林缚笑着说道,“赵虎给我丢在岛上,平时难得回来,婶子在河口要办什么事情,找不到我人,跟七夫人说不方便,直接吩咐月儿跟小蛮也一样。”
林景中、赵虎家人这次都迁到河口来,新宅子还没有建成,都临时安置在围拢屋里,林景中父母以及赵虎父亲都是老实巴交之人,赵虎他娘在七夫人顾盈袖身边做事有好些年头了,见识也多,办事也利索,到河口来还继续跟在七夫人顾盈袖身边办事。
“还是为青山的事情,”赵虎他娘说道,“今天的事情他做得不妥当,给本家训斥也是应该……听说三夫人要将外姓人都赶出乡营,青山本是有前程的人,虎子进乡营还是他介绍的,做事也比虎子要稳妥。他要是真给赶出乡营,蛮可惜的。”
林缚心想三夫人在新宅院子里说的气话终是传了出去,林家人短时间里经历这么多事,即使对外姓乡勇起疑心,气极说出口来就太不应该了,也难怪赵青山心里难安,要赵虎他娘在草堂守自己守到深夜。
“那只是三夫人说的气话,后来也没见三夫人提这茬。这种话本不用当真,也不知道是谁传了出去。婶子你告诉青山大哥一声,这事不用担心,即使三夫人要赶人,不是还要盈袖姐在新宅子里吗?”林缚说道,“还有青山大哥以后有什么事情,可以直接过来找我商量,实在不用麻烦赵婶你再坐到深夜了。”
赵青山与赵虎是远堂兄弟,赵虎他娘是他的堂婶婶,今天乡勇聚众哗闹,赵青山虽然没有能控制住局面,却也没有让局势恶化,处置没有什么不当的;只是本家那些人给这段时间来连续发生的诸多事情吓破了胆,成了惊弓之鸟。
林缚虽有心笼络赵青山,但是暂时不会直接将他拉过来,让他继续给本家做事也有好处。
如今河口、狱岛这边的人马加起来约四百余。
除了东阳号五十余精锐由大鳅爷葛存信统领、六十名当值武卒由杨释统领外,新编武卒及武卫共三百人,林缚有能力亲自掌握,平时由赵虎、周普负责训练诸事,待到用时,临时指派统率之人,暂时不会指定固定的指挥人选。
林缚又想了片刻,心想赵青山既然有投靠的心思,也许河口编练民勇的事情让他参与进来也好。
守狱武卒与武卫都是常备武力,专事战备,但是将河口青壮更广泛的组织起来,利用工余或每个月固定抽出三五天进行一定程度的军事训练,不仅能加强河口的防卫力量,也可以作为守狱武卒与武卫的后备力量。
林缚将赵虎他娘送回围拢屋,返回草堂,半途乌鸦吴齐从暗影里闪出来,说道:“东阳号回来了!”又朝敖沧海问道,“敖爷想明白了?”
敖沧海等刺客在摄山南麓给奢家武士反围杀时,是吴齐带人冒险将他们救了下来。
“以后还要请吴爷多加照顾。”敖沧海拱手说道。
“就盼望你上贼船来,”吴齐嘿然笑道,“江宁城里欲对河口不利者甚多,能得敖爷相助,大家都要轻松不少……”
敖沧海笑了笑,自有一切尽在不言中的意味。
敖沧海第一次行刺奢飞虎时,林缚等人适逢其会,巧计使敖沧海等人得借摄山地形逃脱。之后敖沧海一边筹措再次行刺,自然也会打探林缚的情况。敖沧海第二次给吴齐救下时,他知道那次他们并没有能够摆脱奢家的尾巴。虽然敖沧海现在还不知道林缚如何应付奢飞虎的,但是他知道林缚等人暗中藏着很大的秘密,绝非表面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敖沧海这一个多月来在狱岛上养伤,除了岛东滩的训练营地以及监房,狱岛其他地方并没有对他禁足,许多事情,敖沧海都看在眼里,再说林缚既然能收留他又不怕给奢家知道,这诸多事都促使敖沧海下定决心暂时放下家仇追随林缚。
林缚要在江宁尽快的打开局面,得罪的人也多,虽然有顾悟尘当靠山,不怕别人明里报复,但是这些势力都不是善男信女,吴齐、曹子昂等人怕就怕他们派出刺客。
虽说在外人眼里,林缚只是顾悟尘门下的一名门人,但是吴齐、曹子昂、周普等人眼里只有林缚而无顾悟尘。长山岛—河口形势得来不易,他们心里都清楚林缚是别人绝无法替代的,自然也最关心林缚的个人安危。
周普如今大多数时间都要留在狱岛与赵虎训练新卒,林缚平时就四五名护卫武卒随身,出行时,吴齐要么亲自暗中侍卫,要么派出其他暗哨相随。但毕竟人少,对方即使无法派出更多的刺客,但是只要二三十人埋伏狭路,就能使林缚陷入生死险境。要是遇到这种情况,就需要一名无畏生死的勇将替林缚杀出一条逃生血路出来,这个责任本来是要周普担当的,眼下林缚让周普留在狱岛,敖沧海恰好能顶替这个位子。
敖沧海的身手,吴齐等人都亲眼目睹,并不在周普之下,有时候身手还是其次,关键是敖沧海身上具备无畏生死的气概。
所谓英雄惺惺相惜,吴齐当初不惜冒险将敖沧海救下也不是为别的,这些天来大家都盼望着林缚能拉他入伙,今日算是得尝所愿。
吴齐这时候才跟林缚汇报更具体的事情,“你怕是想不到,三虎也随船过来了。”
吴齐等旧人习惯称傅青河旧名。
“傅先生过来了?”林缚惊喜道,他与傅青河在清江浦分开后就没有见过面,几次来信说要到江宁来,也没有想到他这次会来,又问道,“曹爷呢?”
“子昂在码头呢,我过来找你。”吴齐说道。
林缚当即就与吴齐、敖沧海经过林梦得在河口住处,拉林梦得一起到河堤码头跟曹子昂汇合,直接坐桨船到狱岛东北侧。
东阳号从上林里回河口后,就在河口停泊了两天,之后就离开江宁,敖沧海当然不知道东阳号这几日实际是去了长山岛今日才返回。
长山岛东侧除了训练营码头外,没有其他能停船的地方,再说训练营码头太小,进入的水道也窄,停不下东阳号,东阳号在近岛的水域下锚泊船。
敖沧海坐在桨船上,看着东阳号停泊在水面上就如同一只巨兽,靠过去才发现东阳号的另一侧还停靠着六艘小船,正有人将一只只实沉沉的袋子从东阳号卸到小船上。
“是盐包,是私盐,”林缚解释给敖沧海知道,笑着说道,“这种买卖,我们也是第一次做。”
“敖爷大概猜不到我们运来私盐如何卖出去……”吴齐卖关子的说道。
的确,林缚在江宁得罪的尽是地方势力,要干私盐买卖,得罪地方势力是绝对不行的。
敖沧海皱眉想了片刻,说道:“鱼,咸鱼。”
“啊……”吴齐颇为诧异,没想到敖沧海一下子就想到关键处,“你怎么想到的?”
“大人并无意对我隐瞒什么,岛上许多地方,我都可以随便走动,”敖沧海笑着说道,“我还一直奇怪,岛上有铁作坊、木作坊等诸多经营,为何要投入那么多的人手下河捕鱼,难道腌制咸鱼得利格外的多?原先死活都想不透,此时看到这个就明白了。”
曹子昂暗暗点头,敖沧海白身投军,又非亲信,能做到陈芝虎部前锋营副将,不会是有勇无谋之辈。
林缚笑了笑,眼睛看着站在船头的傅青河,作揖笑道:“傅先生终于是过来了,小蛮知道了,不晓得会高兴成什么样呢……”
傅青河看逾五旬,鬓发染霜,身手却健,不待放下绳梯,就缘着船舷下到桨船上来。
大鳅爷葛存信要看着人将四百包私盐借着夜色都运到岛上去,林缚他们先将傅青河接到训练营地去。
朝廷对盐铁等物实行专卖,在维扬府设有专门的盐铁司衙门,管辖海陵、平江、淮安、嘉善诸府的盐场及转运诸务,不受地方节制,并拥有专门的盐卒、盐丁部队,甚至在诸府保留上千万亩的肥沃涂滩地禁止地方开垦,就是为了种草给煎海煮盐提供足够的燃料,以确保朝廷每年能从江淮盐务抽取高达两百万两银以上的重税。
在江宁,盐同肉价,人可以一年不食肉,却无法一日不食盐。再往江西、湖广腹地,盐更是数倍于肉价,缺盐严重的地方,甚至一担谷都换不到一斤盐。
四百包私盐若能顺利通过腌制咸鱼流散出去,得利至少有一千两银。
虽然林缚他们此次在骆阳湖浑水摸鱼高到近十万两银,但那种买卖只能偶尔为之,远不及一船私盐得利一千两银的买卖来得实在。
林缚仅凭私盐之利,就足以供养长山岛河口两边六七百精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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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 观火夜谋
狱岛距离江岸不过五六百步,东阳号停泊在狱岛东北侧近岛处,月色尚好,站在岸边能看到东阳号模糊的影子。
杜荣与奢飞虎身边那个叫“子檀”的青年谋士穿着黑衣站在金川河东边的江堤上,举目远眺停在狱岛东北的东阳号,拂晓时分才悄然撤出,一直潜行到曲阳镇北,才有人牵来马,他们骑快马驰往庆丰在城南龙藏浦的庄园。
奢飞虎与与宋佳都没有睡下,等着杜荣与子檀回来。
“林缚此子绝非善男信女啊,”杜荣蹙眉说道,“东阳号船速太快,我们派出去的暗哨未到海陵府境就失去东阳号的踪迹,现在能肯定的是,东阳号只在崇州江外停泊了一天,期间有三天行踪未定,此时东阳号回江宁,没有直接回江岸码头,却停在狱岛外卸货,不知道他们干什么勾当……”
奢飞虎阴沉着脸不吭声从林缚公然收留对他不利的刺客起他就知道林缚绝不是善男信女,这年头稍有势力者,谁又是善男信女?清狱之后,林缚将狱岛经营得固若金汤,外人无法看透狱岛的虚实。
“子檀你怎么看?”宋佳在烛下容颜清艳,暑夜炎炎,她身上穿得也轻薄,露出来的肌肤色如雪光,她微蹙着秀眉问青年谋士。
“不是善男信女倒也罢了,此人的手段不容轻视啊,”子檀坐下来,目光只瞥了宋佳一眼就转移到烛火上,慢条丝理的说道,“骆阳湖水战有几处疑点,其一,在秦城伯将入伏之际,警讯烽火骤然烧起,迫使刘安儿部提前发动袭击,部署乱了许多。事后侦察在青阳岗南麓有火堆烧过的痕迹,烽火之事应有人故意谋之。其二,东阳官绅主动护送秦城伯进骆阳湖,现已查明是林缚所倡议。骆阳湖水战,东阳号可以说是全身而退,秦城伯虽死,林缚救护之功却不能泯,燕京传来的快报,朝廷将递来江宁的特旨中有专门褒奖其,殊荣堪比董原守仙霞。其三,红袄女刘妙贞率部虽成功袭杀上林里乡营,然而北岸反应迅速,致使刘妙贞部未能及时攻克林家大宅,林缚就及时回援。随后林家撤出上林里动作也异常的迅速而有效,刘安儿率部在骆阳湖休息才半天时间,就没有来得及将林缚留在上林里……”
“敢将秦家、洪泽浦水寨、东阳官绅三方势力玩弄于股掌之间的人物,已经不能拿‘不容轻视’来形容了,偏偏这么多集中到林缚身上的疑点都不能摊开来说,”宋佳轻轻叹息道,“看来曲武阳独子被劫持事件也应该是林缚暗中下的手……”
“应该是,曲家交赎银以及赎银莫名失踪的地点,就在金川河口外,虽然不知道他们搞了什么手脚,但是也只有他们有条件暗中搞手脚。”子檀说道。
“是不是暗中将消息透露给曲家?”奢飞虎问道,“曲家定然不会忍下这口气。”
“借刀杀人是好的,不过没有必要特别去知会曲家,”宋佳说道,“之前曲家会忽视最明显的疑点,只是他们没有意识到林缚暗藏的实力。林缚使东阳号将秦家人、东阳官绅救出骆阳湖之事在江宁已经人所皆知,曲武阳要是还不明白自己看走了眼,当真是白活了这么多年。”
奢飞虎有些尴尬,毕竟算计谋略不是他所擅长。
“眼下头疼的事情,林家撤到河口之后,使林缚在河口势力已成,此子又有顾悟尘当靠山,”杜荣神情痛苦的说道,“不管来明的,还是来暗的,曲家都很难不留后患的将其解决掉。”不要说曲家,他们在江宁的力量也很有限,已经不足以对林缚形成压制性的威胁,而且他们在江宁给李卓等几条大鳄盯着,更无法轻举妄动。
“东阳号能从骆阳湖全身以退,的确出人意料,子檀,你觉得要从昌国调几艘船来,才能有把握。”奢飞虎问道,他这时候意识到林缚无法收服很可能会成为奢家将来的威胁,他欲图暴力解决掉这个麻烦。
“从昌国调船来,我们很难从容寻觅战机,除非是直接奔袭河口,”子檀没有直接否定暴力解决的可能性,分析道,“林家乡勇在河口近三百人,守狱武卒近两百人,这是林缚河口明面上就能调动的人手。除东阳号外,集云社近期还将从龙江船场拿两艘大船。从骆阳湖水战来看,林缚手下应该有熟悉水战的人。考虑到江宁水营出动的效率,留给我们下手的时间很有限,要在有限的时间里尽可能大的打击林缚在河口的势力,昌国那边派五艘大船、一千精锐战力奔袭,才有较大把握,而且一定要袭其不备……”
“……”奢飞虎倒吸一口凉气,从林缚在骆阳湖水战中的表现来看,子檀所说并不夸张,谁能想到半年前在江宁还毫不起眼的一个角色竟如此的棘手?
从昌国调五艘大船、千余精锐奔袭江宁没有什么难度,五艘船载千余战力快速进入扬子江,扬帆奔袭江宁,随后折向返回。为防止给江宁水营与宁海镇水营的战船纠缠上,最关键的一点就是船在途中不能有丝毫的耽搁跟滞留。如此一来,船抵江宁的时机就很难控制。由于海船与扬子江常见大型漕船的区别很大,难以有效伪装,若是船在白天抵达江宁,以林缚在河口的布置,船进入狱岛二十里水域就有给发觉的可能,那就达不到袭其不备、出其不意的奔袭效果,甚至有可能反过来给林缚的私人武装战船纠缠上待江宁水营过来围歼。
“海船袭江宁,若是秦城伯在,也许要拖两个时辰才会有战船派出来援,如今江宁军备由李卓负责,江宁水营出战的时间就很难预料,”宋佳反驳说道,“若是要搞得这么复杂,还不如派死士直接趁夜杀进河口去!”
派死士更不可能,三五个死士成功的可能性太少,人数多了一来行动难以机密,再者奢飞虎手里也没有那么多的死士能用。
“还是有别的机会的,”子檀说道,“林缚与曲武阳之间可不仅仅只有杀子夺银的私怨,林缚在河口建镇,对曲阳镇是种威胁,所以曲武阳动员曲家全部实力对付河口成为可能。除了杀子夺银私怨之外,曲家与林缚还有更深层次的尖锐矛盾……”
“什么矛盾?”奢飞虎问道。
“燕京传来消息称,今上欲用陈西言为相,然而陈西言欲为相,必须先扫清楚党给他设置的阻力,张协、汤浩信都不是易与之辈,两派之间近期必有一争,”子檀从容分析道,“陈西言隐居摄山西溪,顾悟尘仍楚党在江宁代言人,两者表面没有任何的接触,实际则不然。曲武阳要不是陈西言的表妹夫,陈西言又怎么会在致仕后选择隐居摄山西溪?我猜测,河口流民惨案应该是陈西言利用曲家对楚党新贵顾悟尘刺出一击毒刺,那时候陈西言就有谋相位之心,只是一开始谁都忽视林缚。河口流民惨案给林缚极妙的化解掉之后,特别是曲武阳独子失踪之后,陈西言与曲家都也被迫选择隐忍。”
“虽隐忍,却必会发作?”宋佳轻言问道。
“对,”子檀断言道,“涉及相位之争,林缚也只是随时都可以牺牲掉的可怜小卒罢了,顾悟尘是楚党的软肋,又近在陈西言眼前;林缚又是顾悟尘的软肋。不要看林缚在河口势力将成,但是疑点太多,只是别人抓不到他的痛脚罢了。此时顾悟尘在东阳督战,若是能迅雷不及掩耳的将河口盖子揭开,顾悟尘想捂都捂不及,我看只要有要机会,陈西言势必会利用曲家再次对河口下手,强行将河口的盖子揭开,将河口隐藏的诸多秘密暴露于世人面前,迫使顾悟尘退出江宁,打击楚党。”
“江宁希望扳倒顾悟尘的人不会在少数,”杜荣点点头,“陈西言的确有可能出手……”
“我们怎么办,还是坐山观虎斗?”奢飞虎问道,“若是曲家不成事,岂不是让林缚进一步固定在江宁的根基?”
“我们这次不能再坐山观虎斗,应该暗中伺机狠狠扎一刀。”杜荣阴狠的说道。
“应该如此,要是暗中伺机,就无需昌国派大船、大量人手来,几艘乌蓬木船暗藏百十精锐伪装成货船停泊在附近伺机趁火打劫就行。不管得不得手,这批人事后都要顺江而下撤出扬子江去,”子檀又说道:“另外,四月春闱圣上御笔亲点陈西言门下陈明辙为金榜头名,江宁都将陈明辙与歌姬苏湄当成‘才子佳人’的典范,林缚可与苏湄有着非同一般的亲密啊!这里面也有文章可做”
“哼,要这么说,顾悟尘跟我们还有这层解不开的关系呢。”宋佳轻哼了一声,美眸瞅向奢飞虎。
奢飞虎尴尬的摸了摸鼻子,他们甚至怀疑林缚、苏湄都已经知道他才是白沙县劫案的幕后真凶,不过他倒不会为这个担心什么,他现在已经没有拉拢林缚的心思。
子檀不敢少侯爷夫妇之间的事情,他继续分析道:“除了这两个之外,我想林缚与顾悟尘之间也不是无法离间的?林缚势力刚成,一旦他这时失去顾悟尘的信任,他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怎么离间?我看顾悟尘都恨不得将女儿嫁给林缚!”奢飞虎问道。
顾悟尘能在江宁立足,林缚立下汗马功劳。顾悟尘又不是笨蛋,林缚即使培植自己的势力也始终不会对顾悟尘形成什么威胁,怎么可能让他自断一臂?
“可不是没有嫁吗?”子檀轻笑道,“少侯爷都说顾悟尘应该恨不得将女儿嫁给林缚才是,据我所说,顾悟尘之女年已十七,相貌人品皆佳,却还没有许人家,也没有许给林缚,少侯爷不觉得有些奇怪?”
“有什么奇怪的?”奢飞虎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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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们总希望高/潮不断,可是骆阳湖水战过后还没有铺垫几章啊,高/潮之间总要喘息一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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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章 引蛇出洞
拂晓时分,狱岛东侧训练营寨里,烛火微明。
“地方塘抄报喜不报忧,昌国县城未失,但是县东外海的大岛给东海寇占据了好几座,上个月,我到昌国县实地走了一趟,情形不容乐观。上月底,约三百余东海寇乘三艘大船进袭北面的嵊泗岛,我离开长山岛时,这股东海寇还盘踞在嵊泗岛未经离开,这段时间,从东江进出淀山湖、太湖的船只也颇为可疑,小股东海寇侵袭平江府沿海的频率也高过以往,”傅青河说道,“奢家裂土封侯,奢文庄长子奢飞熊在受封侯世子后就闭门养伤,并不协助奢文庄署理晋安公务,四个月来开门见客的次数屈指可数……”
“东海寇进袭昌国诸岛的幕后之人应该就是奢飞熊了,”林缚叹道,“奢家也意识到从陆路侵两浙、江西的战略并不可取,遂借息战之机,将拳头缩回去,改从海路伸展其野心。昌国诸岛的确是个好跳板……”
昌国县隶属浙东明州府,也就是后世惯称的舟山群岛,县境主要位于明州府以东海域,但是群岛在外海从南到北延伸分布近三百里,南端六横诸岛与明州府象山县隔海相望,最北端的嵊泗诸岛与平江府信义县隔海相望,一旦让东海寇在昌国县诸岛大肆聚集并站稳脚跟,明州、越州、嘉杭、平江诸府将都置入东海寇的威胁之下。
东江仍扬子江以南、平江府境内的一条大河,沟通淀山湖、澄湖、太湖诸湖,也就是后世所称的太湖水域。太湖水域位于浙东的嘉杭、湖州与江东郡平江、丹阳四府之间,这四府仍充分开发后的江南精华所在,江宁守备镇军三万余,每年钱粮折银近七十万两,皆源来平江一府。
傅青河过来,林缚没有急着将他带去河口,而是在训练营寨里借着烛火讨论东海寇的形势,并不是说要为朝廷、地方分忧。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明州、越州、嘉杭、平江诸府受东海寇威胁应该是郡司与朝廷要考虑的事情,林缚他们只是必须要去慎重考虑奢家操控下的东海寇势力北扩对长山岛的威胁。
粗糙的大木台子铺开一**缚从按察使司内部搞来的江东郡海疆地图,当世地图难以精准,秦承祖等人上长山岛大半年,对附近海域的侦察也多,使这张海疆地图精准不少。
赵虎趴在木台子上将嵊泗岛与长山岛分别拿朱笔描红,嵊泗岛四月底就给东海寇进袭并盘踞不去,长山岛距离嵊泗岛只有三百多里海路,借风力扬帆,普通海船昼夜之间就能走完这段海路。
目前看来,奢家操控下的东海寇在完成聚集后很可能会最先大规模侵袭平江府,平江府糜烂,不仅使破坏江宁守备军的饷源,使奢家所忌的李卓无可炊之粮,还可以截断到平江以南诸府往北的漕运。
在这一势态下,长山岛还是暂时安全的。
长山岛位于扬子江外海口偏北,对嵊泗诸岛聚集的东海寇形不成威胁,又由于嵊泗岛对进袭平江府或进入扬子江水道的条件比长山岛要优越得多,东海寇此时应该没有拔掉长山岛的坚决决心。
即时安全也是暂时的,谁也无法预料到东海势态将来会如何发展。
四百包私盐赶在天亮之前卸完货,东阳号则起锚载着从崇州贩运来的米、糖、扎染布、药斑布等货物停泊江岸码头。
这还是东阳号首次商航归来,码头外聚集了许多观看的人,林缚则领着傅青河从河堤码头悄然回到草堂。
小蛮清晨乍起,双眸惺松,乍看到傅青河的身影,眼圈顿时就红了,眼泪不争气的簌簌落下。林缚也使人进城去告之苏湄,苏湄很快就随报信一起赶来,这么多年来,她与小蛮也是在傅青河的庇护下才能出淤泥而不染,三人感情深厚、情同父女。
傅青河归来,一直留在竹堂养伤的孙文婉也过来问安。
傅青河在江宁定居十年,与河帮西河会孙敬轩因机缘结下深交,交往甚深,孙文婉视傅青河为叔伯,过来请安也没有什么避讳,只是与林缚两相窘然。
林缚与孙文婉之间的曲折误会,也在信中跟傅青河言明,此时相见都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觉。虽说此事是由傅青河给孙敬轩的信中提起由头,实际上却是苏湄有心促之,此时自然也是不了了之。
孙敬轩得信后从城南骑快马赶来,与傅青河把臂欢谈,林缚恰也有事跟孙敬轩商量。
“孙会首,有件事恰要跟你商量……”林缚说道。
“林大人尽请吩咐。”孙敬轩说道。
虽说林缚与孙文婉的事情不了了之,但是孙敬堂之女孙文珮与林景中说定了亲事,婚期也约定在秋后,两边就亲近了不少,诸事也相互帮衬。
顾悟尘虽然去东阳督战,但是朝中就夏漕试行之事下了特旨,还派出监察御史到江宁来,按察使司这边也派出专门的按察佥事督办。王学善耍不了滑头,有江宁首府为表率,其他府县也无法再推诿,诸多事在短时间就进入筹备之中。
由于江宁粮足,又是江东郡粮食贸易中心,海陵、东阳、涂州三府官仓存粮不足的府县漕粮也从江宁筹备,包括江宁府自身,第一批从江宁启运的漕粮就高达二十万石。
对河帮来说,夏漕是好差事,顺风、水大,虽说洪泽浦大乱,但是从维扬通过漕路通畅无阻,又有特旨护身,不用怕沿路官吏盘剥,漕粮运量少,意味着可以携带更多的私货南北贩卖,这一趟买卖简直能抵过去好几回。
由于夏漕不是常制,又有其他府县在江宁筹备漕粮,负责夏漕事务的官员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向河帮各派勒索的良机,漕粮运务在河帮诸派之间的分配也就不会按照常制分配。
由于顾悟尘不在江宁,林缚就不便于直接参与夏漕之事,但是他身为顾悟尘亲信影响力不少,再加上东阳府在江宁负责筹办漕粮的官吏是林庭立的亲信,不仅东阳府四万石漕粮的运务给了西河务,而且筹办漕粮的事务也悉数交给西河会代办。
虽说东阳府夏漕银子给办漕官员一口咬去一万两,但是在林缚的推动下,剩下三万两办漕现银直接划给西河会,没有一点拖延,也没有别的刁难。孙敬轩刚从粮价更低的湖州回来,有现银在手,又有办漕的便利,除了东阳府所需的四万石漕粮备足之外,还多买了六万石米粮到江宁,转手就多赚三千两银子。
孙敬轩整日为西河会两千会众及家属的生计发愁,揽下这笔好买卖至少两年不愁,此时的他红光满面,林缚说有事相托,他哪里会有丝毫的推脱?
“顾大人在东阳督战,我二叔在东阳编练乡勇,我这边筹备了一笔银子,七成现银直接送过去,还有三成银子打算在曲阳镇购买些东阳紧缺的物资运过去,”林缚说道,“我手边人手少,河口这边忙得焦头烂额,物资置办以及运送等事想托给西河会,启动时,为防止流寇侵袭,我会派船护送……孙会首要觉得不麻烦,我马上让人将单子跟银子交给你。”
西河会负责夏漕运力才四万石,还有两万石运力剩余。
林缚请托之事是支持顾悟尘在东阳督战,再说东阳府只有东北部给战火弥漫,府城以南到江宁的地域还是安全的,又有林缚派船护送,孙敬轩哪里会推脱?当即就答应下来。
孙敬轩答应下来,林缚便去找林续禄商量。
本家答应拨给在东阳所部乡勇三年钱饷共两万四千两,林缚要林续禄拿出一万两银来在曲阳镇置办紧缺物资,林缚他再贴出四千两银子来。
东阳/物资并不匮乏,林续禄并不明白林缚为何要在曲阳镇置办物资,只是林缚他额外再贴四千两银子,林续禄不便拒绝,只说道:“哪好意思让你往外掏银子?”
“这也不是我的银子,东阳府办漕银子有一些给截了下来,顾大人名下分得的较多,我派人去东阳府跟顾大人禀报过,顾大人吩咐这笔银子要贴给二叔编练乡勇——所以这笔银子我想着在江宁置办物资为好,不能直接送去交给二叔。”林缚胡扯道。
林续禄却深以为然,他还有些惭愧,东阳府办漕官员给他送来一千两银子,他心知肚明就是截的夏漕银子,没想到顾悟尘与林缚能大公无私又不害同僚情义的将银子拿出来补贴编练乡勇,当下说道:“我这次过来,也有一千两银子多,也一起拿出来置办物资,声势大一些,也让顾大人脸上有光。”
当下,林缚就与林续禄两人商议着将置办物资的单子拟定,有米糖、有布匹、有伤药、有钢条等物,乱七八糟的有十七八项,拟好单子后又知会三夫人、六夫人以及少夫人跟三位族老,最后使林续宏领着钱小五以及林续禄带来的一名随从拿着单子抬上一万五千现银到孙文婉暂居的竹堂西苑,委托给西河会采办。
时间紧、采办的东西杂、量又大,为了办好这差事,孙敬轩在竹堂这边亲自坐镇,又将侄子孙文炳调过来跑腿,孙敬轩想着时间要是赶得及,他亲自去东阳一趟能当面拜会顾悟尘那是更好。
孙文婉拿起林缚拟来的单子却疑心大起,暗示她父亲避开林缚派来督办的三人到后堂说话。
“疑点太多,”孙文婉拿着单子跟她父亲说道,“其一,东阳府物资不缺,将银子悄然用一艘船送往东阳再采购物资,不是更稳妥?其二,林家在江宁并不缺人手,船队也有二十多条船,又必要让我们西河会赚这笔银子?其三,既然时间这么紧,何必乱七八糟的要买十七八项物资?你还要我列说别的疑点吗?”
“也许他是要大家关系更亲近一些……”孙敬轩笑着说道。
“不可以开女儿的玩笑,”孙文婉娇嗔道,“林缚他让人一点都看不透,女儿死活都不能嫁给他的……”
“但是西河会有何值得他设陷相害的?”孙敬轩收起玩笑话,认真的问道。
“也许他没有害西河会之心,但是他却要利用西河会搞得此事江宁人所皆知。”孙文婉说道,“特别是要让曲家知道,今日他可是刻意说过要到曲阳镇置办这些物资的……”
“曲家?”孙敬轩疑惑的问道。
“爹,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孙文婉说道,“两个月前的曲武阳独子被绑架案,你好意思想不起来呢?曲家当初通过官府开出的悬银有五千两,私下开出的花红更是高达一万两,最终的交赎之银就在狱岛以东四里外的朝天荡里。交赎银之前曲家私下就放出风声,结果赎银在朝天荡里给人从水下劫走,闻讯而来的诸家势力在朝天荡里争得头破血流、丢下五六十具尸体空手而回,还彼此结下仇怨。要不是女儿跟婶娘苦苦劝阻,爹你跟二叔贪心眼红也要派人参合进来,你这时候好意思将这事忘掉!”
孙敬轩见旧伤疤给女儿揭穿,老脸一红,弱声问道:“你说曲武阳独子被劫案跟林缚有关?”
“二叔亲自上去过东阳号船看过,爹爹你就不怀疑劫案是林缚做下的?”孙文婉问道,“我看曲家在骆阳湖水战之后也应该怀疑到林缚头上了,我看林缚甚至就知道曲家已经怀疑他了,这才大张声势、引蛇出洞……”
“林缚为何要引蛇出洞?”孙敬轩问道。
“女儿只是女流之辈,哪知道这么多?”孙文婉说道,“既然林缚要引蛇出洞,此行去东阳必定风险极大不似表面上看上去的那么风平浪静……”
“……”孙敬轩蹙着眉头,他思虑的确没有女儿深,但是他必须要考虑回绝林缚的种种后果。
“西河会可代他们采办物资,帮他们将风声放出去,但是运物资去东阳之事要拒绝掉……”孙文婉见父亲优柔寡断劝说道,“事情遇上不能随便逃脱,但是,难道父亲要主动用会众的性命去讨好林缚、去讨好顾悟尘吗?你要是觉得此事难办,你让二叔以及文耀、文炳哥今夜就离开江宁,明天中午你就开始装病,要是林缚能忍心让我一个女流之辈替他押运船队,女儿就陪他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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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8章 雌兔迷离
河口竹堂西苑雅室里,檀香萦绕。室外暑热炎炎,从外间走过,肤如炙,不知李醉鬼儿建竹堂时用了什么手法,走进雅舍里,只觉荫凉爽心。
孙敬轩面色蜡黄、额头渗着汗珠、颈下垫着枕头斜躺在床上,一脸病容;武延清神情严肃的替他把脉,一脸憔悴的孙文婉侍立在一旁,孙敬轩病了五天,孙文婉就昼夜不休了服侍了五天,人自然疲惫不堪。
过来探视的林缚与傅青河坐在一旁的花梨高椅上,敖沧海侍立在一旁,如山岳雄峙。
待武延清替孙敬轩把完脉,林缚问道:“孙会病情可有缓解?”
“比昨日要好一些。”武延清语焉不详的说道。
“那就好,”林缚稍安心说道,“让孙会劳累致疾,皆林缚之过,看到孙会痊愈在望,终是能稍安心了……”
“我已经无碍了,”孙敬轩吃力的撑起身子来跟林缚说道,“林大人,去东阳的事情不能再耽搁了,我再出一身汗,勉强能陪林大人往东阳走一趟。”
“孙会可是要别人说我不尽人情,”林缚笑道,“这几日来已经够麻烦西河会了,孙会为此都累倒,我怎么能忍心拉着病体未愈的孙会再舟船劳顿?去东阳的事情,就不用孙会操心了。”
“此去东阳,路途未必能消停,骤遇变故,那些会众没人约束怕是会给林大人添乱,可惜敬堂跟文耀、文炳这时候又不在江宁,”孙敬轩蹙眉思吟了片刻,“林大人,你看这样可好?婉娘她娘死得早,我也不会管教,她生来性子野,女儿家家抛头露面也无什么避讳,倒也不是没有好处,约束百十个会众不会有什么大问题……”说到这里,又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
“这如何使得?”林缚拒绝道,“林家也有船,之前托西河会是怕林家船不够用,才托西河会。现在龙江船场又交付两艘大船过来,运这些物资去东阳勉强够用了,诸事就不烦孙会操心了,”又跟武延清说道,“前些日子,药坊从外地收罗来十几根老参,我让人送两根过来,麻烦武先生给孙会配药,尽快让孙会调养好身子,不能耽搁了夏漕之事……”
当下,林缚与傅青河就告辞离去,过了片刻,就让人将两根老参用锦帕包妥送来。
看着林缚派人送来的两根老参,武延清轻轻一叹,开了一张调养的方子,递给孙文婉让她依方抓药煎服,也不多说什么,就收拾药箱准备离开。
“让武先生为难了……”孙敬轩收敛起病容,他知道自己的病在武延清面前装不下去。
“我只是老郎中,医病疗伤,不管你们间的事情,但是你以为林大人看不出你在装病就大错特错了,”武延清轻轻叹道,“婉娘伤足能养好,旁人只当老朽医术比往日又高明了许多,却不知道这固骨奇术实仍林大人所创……”
“……”孙敬轩微微一怔,他知道自己病得恰是时机会让林缚起疑心,却不知道林缚探病送药根本就是在配合自己演戏,老脸臊红,忍不住要在武延清面前替自己辩解,“西河会传到我手里,已经是第四代,河帮诸派浮沉事看的也多。林缚有天纵之才,朝中诸派相争,楚党也占上风,这些敬轩不是不知道。但是西河会不过是一群苦哈哈的穷兄弟聚在一起卖苦力讨生活,有什么资格参与这些大事中去?敬轩不敢图一时富贵,使西河会百年基业陷入险境啊。”
“你有你的顾虑,你有你的考虑,我只是老郎中一个,这些事情关心也少,真是无法评价什么。”武延清说道,唤来在外面帮着煎药的学徒,坐船回狱岛去。
**********
林缚与傅青河到江岸码头上,眺目远望。
这几日,林缚花了好些精力,将乡勇都按新编队法编入武卫。这些乡勇的底子很好,虽说还没有时间进行更严格的训练,但也勉强堪用,此时都衣甲鲜明的列阵在江岸码头上。
“敬轩总是顾虑太深,”傅青河微微叹道,“西河会传到他手里四代也不容易。”
这时候林续禄走过来,问道:“怎么,不用西河会的船了?都说妥的事情,他们怎么说不走就不走了?”
“能不麻烦别人,还是少麻烦别人的好,”林缚说道,“我们的船也勉强够用了,装完货就船。”
既然西河会看出其中的凶险,林缚知道此时的自己并没有资格让西河会不顾一切的跟着一头栽进去。
在请托西河会置办物资的第二天,孙敬轩就恰是时机的病倒了,而且病情一日重过一日,林缚这边就将林家在江宁的船都调集到河口来备用,所幸龙江船场的两艘千石快帆船也在这几天交付了。
小鳅爷葛存雄、陈恩泽等人这段时间来带着从募工流民里挑选出来的船工、水手六十多人一直都在龙江湖那里训练,对两艘船也差不多操练熟了,至少在内陆河道里驾御这两艘船没有什么大问题,林缚也图省便,两艘船直接命名“集云一”、“集云二”。
林缚手里有三艘千石大船,林家也有木船二十余艘,总运力加起来近七千石,装运精米一次启运能过一百万斤。
林梦得、林景中与大小鳅爷葛存信、葛存雄等人分别在货栈、泊位跟船上监管近三百名码头力工将库房里的钢条、米糖、药材、布匹等物资分类装上船。
此时,码头外的江面停着许多空船,东阳号就停在泊位上,东阳号装满,就“集云一”、“集云二”以及林家乌蓬木船等依次靠上泊位装货。货物零散,品种复杂,当世又没有集装箱能提供装载效率的工具,码头这边用工虽多,夜里有角楼***提供光照,夜里也不歇工,还是到次日午后才使所有船装货完毕。
黄昏时,下起来雨,风却是东南风,正是扬帆西去的时候。
听到丫鬟回来说码头那边准备船了,孙文婉撑了一把油纸伞,与丫鬟出了竹堂,爬堤走上江岸,远眺烟雨中的舟船如城,码头上那些穿着雨蓑的武卫也陆续登船。
那么多人在码头、在船上,都穿着雨蓑,也分不清哪个人是林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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狱岛西侧的朝天荡水面上,一艘乌蓬船漂荡在烟雨中,几艘渔船散在左右。
李卓到江宁后就严禁水营战船借执行巡务之机下河收捐,河泊司的收捐船若遇匪盗,应由府县派马步兵与刀弓手先援,实际上是将河禁的口子撕开。
不要说此时的烟雨纷扬,风雨便是再大几分,朝天荡里的小渔船也不会少。
奢飞虎坐在乌蓬船舱里,看着远处江岸码头边的情形,只是将随身佩刀放在膝盖上拨弄刀穗子。
宋佳眸子却看着江岸上撑油纸伞的绿衣少女,看不清面容,只是烟雨里撑伞而行,如画中人,问道:“那女孩子是谁?”
“也许是西河会孙敬轩的女儿婉娘……”杜荣说道,“林缚让西河会派大张声势的采办物资,竟然最后没有请西河会派船运送,真是奇怪啊——‘东阳’与‘集云一’、‘集云二’三艘船确确实实的装满了货,没有做假。”
“也许有请,怕是西河会看出了凶险,最后关头抽身而出,听说孙敬轩这两天可病得‘严重’啊,”子檀笑道,一般时候他们不会特别关注西河会这样的小势力,只是旋涡已经将西河会卷进来,就容不得他们不关注了,“孙敬轩也许舍得将女儿送出去,却不敢轻易将西河会都搭进去。”
“林缚将好不容易抓到手里的大半乡勇才刚编入武卫就全部抽走,真就没有留其他后手?”宋佳秀眉微蹙的问道。
“他能留什么后手?”奢飞问道,“将顾悟尘也考虑上,他们在江宁能调多少兵?按察使司缉骑大半在江北,就算在江宁城里,就算顾悟尘亲自过来,贾鹏羽就许他将缉骑都调走?他们能调的人手一是守狱武卒不足二百人、一是秣陵县刀弓手二百人、一是东城尉两营‘精锐’一千二百人……能让曲家忌讳的就只有东城尉两营精锐了,”奢飞虎轻蔑的笑起来。
其他人也跟奢飞虎笑起来。
东城尉两营马步兵虽说装备精良、人员众多,但是战斗力如何已经在两个月前东市事件得到充分的检验,林缚只用两三百血勇民夫就将一营东城马步兵吓得丢盔弃甲、大败而归。虽说东市事件后,东城尉实际是掌握在顾悟尘手里,顾悟尘还从东阳调来青年将领柳西林担任东城校尉指挥这两营马步兵,但是东城尉两营马步兵从武官到兵卒都烂到骨子里了,唯有解散征用新丁编练才有可能提高战斗力。要做到这一点,不要说是柳西林了,就算顾悟尘亲自出马,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无声无息的做到。要击溃东城尉这两营马步兵,奢家派出一百精锐甲卒都嫌浪费。
秣陵县刀弓手也是如此,平日只会在城里欺善霸良、作威作福的老爷兵能有多少战斗力?
子檀说道:“林缚此时不容小窥,也许狱岛上的二百武卒比较让人头疼。”
“林缚能耐再强又如何?”奢飞虎不屑的说道,“狱岛上老卒才六十人,其他武卒都是新募,只怕连血都没有见过,两个月的时间,能练出多强的战斗力来?再说事情生后,林缚又真敢弃狱岛不顾,将武卒都调上河口?我们不管曲家如何布置,林缚敢调武卒离开狱岛,我们要么尾渡袭之,要么直接上岛杀人。总之这背后一刀扎下去,要将篓子捅大到谁都无法替林缚此子捂住。”
林缚不能将武卒调上河口,河口的守卫就极为有限。
“林缚会不会暗中将两百武卫调回来?”宋佳问道。
“曲家也不会是笨蛋啊,林缚玩‘兵分两路、引蛇出洞’,曲家难道就一点都不防?我看曲家也会跟着玩‘兵分两路、虚则实之’!”奢飞虎说道,“难道林缚真舍得将好不容易组建起来的这支船队丢给水匪、湖盗肆意袭击?林缚在江宁置办物资花销就近两万两银,此外随船还有大量现银。消息已经散出去了,甚至不用曲家出面,各路水寨势力都会闻风而动。”
“还是要防林缚兵走偏锋,我们要派出侦哨盯住船队。”子檀说道。
“李卓呢?”杜荣问道,“林缚这次回江宁时,眼线说李卓的亲信高宗庭与林缚有过好几次的接触,河滩流民之事,就是张玉伯、林缚与高宗庭一起迫使古棠县低头。”
“李卓不会掺合这事,”子檀对这个比较肯定,说道,“要是李卓掺合进来,几个曲家都不够斗,我们在这事上也直接认栽好了。”为了方便访问,请牢记小说网,.net,您的支持是我们最大的动力!
第159章 暗渡陈仓
逆流而上,船甚慢,次日黄昏才进入涂州府境内。网址
正值汛季,进入涂州府境内,扬子江水面又相当狭窄,使得这一段江道水势湍急,枯草断枝败叶等杂乱浮物打着旋随江流而下。
远远的两具尸体远远漂来。也见怪不怪,从今天早上开始,已经看到好几十具浮尸从上游飘来,这时候不用林缚额外吩咐,前头船上的船工就拿长竹篙子将浮尸钩住,寻找能验证身份的物件送到大船上来。
“是铜牌子,浮尸也是从青阳漂来的,还是个秀才,姓崔。”小鳅爷葛存雄将从浮尸身上摘下来的牙牌递给林缚。
浮尸已经给船工拿竹篙子推开顺江水流下,林续禄怕晦气,凑过头来看了一眼,却不将铜牌子拿过去。
“秋浦这次的洪灾不小啊。”林梦得过来将铜牌子接过来感叹道,今日在江水里所遇到的浮尸都是溺水而毙,又都是从秋浦府所辖江岸以南的诸县漂来。
“天灾**,总是不得消停。”林缚轻轻一叹,让人将铜牌子收起来,说不定以后会有用处。
一般说来,地方生洪涝灾害,官府都会组织民船沿河打捞浮尸。林缚他们沿途能遇到数十浮尸,可以预见秋浦洪灾淹死的人不在少数。
前朝时,江南分江南东郡与东南西郡,到太祖立国时,将江淮大部分地并入江南东郡称江东郡,江南西郡改称江西郡,青阳县就位于秋浦府西面的山区,那里是江东、江西的分野。
从江流浮尸的户籍来看,秋浦西境的山区暴雨成灾、积洪成灾,很可能连江西郡东部的山区也是山洪泛滥,只是江西郡东部山区的洪水主要泄入都鄱阳湖,要迟好些天才能流下来。网址
想到这里,林缚抬眼望向江岸,有几拨骑客不即不离的在岸上跟随着船队,也有几艘乌蓬帆船缀在其尾,就不知道有没有江西鄱阳湖里的水寨势力暗藏其中。
“就在这里停船过夜,还是在再行一程?”大鳅爷葛存信站在东阳号船尾甲板上隔水大声询问。
林缚看了北边的芦苇荡好一会儿,问身边的林梦得:“是不是这里?”
“嗯。”林梦得点头肯定道。
“那就停船过夜吧。”林缚使跟在他身边的小鳅爷葛存雄通知诸船准备靠岸。
“停哪边?”林续禄问林缚,他看一路来两边岸上都有许多形迹可疑的人,按他的意思是应该继续夜航,这样就能赶在明天午前进入裕溪河,早回到东阳,这颗心就能早日安歇下来。
“靠北岸吧。”林缚让诸船一起到北岸选择近岸处下锚停船准备过夜。
扬子江在这里拐了一个弯,在北岸形成老大一片江滩汙地。冬春枯水季,这些江滩汙地是露出水面的,此时汛季,这一大片江滩汙地都没入水里,长成一大片青芦苇荡。
林续禄看着北岸江边芦苇荡异常的茂盛,夕阳沉入远山之后,暮色里芦苇荡黑沉沉的一望无垠,林续禄心里想:要是有几十艘贼船藏在芦苇里,他们也无从觉。
这天色渐暗下来,岸上也烧起好几堆营火,那些尾随了一路的骑客也都下马准备在岸上过夜。网址他们知道船上无法派人上岸驱赶他们,盯起梢来也肆无忌惮,就像缀上猎物的狼群一样,不知道扑上去撕咬,而是耐心的寻找机会。倒是缀尾而行的几艘船怕这边突然生袭击,不敢离得太近,停得远远的。
简单的吃过晚饭,林续禄回床上躺了片刻。
听着风声、水浪相逐声以及细雨打在船篷子上的微响,总是无法安心睡下,坐起来穿好靴子,推开舱门,才现船舱外的灯火大部分都灭了,只有舱遮篷下一盏孤灯还散着微弱的光芒,仅连甲板那头守值甲士的身影都看不真切,船头似乎站了很多人。
四下子黑黢黢的一片,雨落在江里,粼粼碎光,芦苇荡里是漆黑一片。江岸上的营火也给雨水浇熄了,也不知道盯梢的骑客有没有换地方躲雨去。
“灯呢,谁负责看灯,怎么让灯都熄了?”林续禄看见两个黑影走过来,以为是守值的船工,大声责问,“你们怎么看夜的,这时候让贼船趁黑摸上来如何是好?”
“三哥,是我让人将灯灭了。”林缚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林续禄有些尴尬,摸了摸鼻头,正要问林缚为什么将灯都熄了,就听着芦苇荡深处传来细微的异响。他警惕的看过去,只是芦苇荡深处漆黑一片,什么东西都看不见,只是响声越来越明显。
敌袭!林续禄脑子里瞬时给这个念头占据,紧走到船舷边,回头问林缚:“老十七,你听出什么声音来没有?”
“芦苇荡里有船……”林缚说道。
林续禄还想说什么,才现这艘船上的武卫都披着雨蓑站在甲板上,还以为林缚早觉察出芦苇荡里的异样有所布置呢,他便摒息宁神盯着响声传来处。
等林续禄看清六艘乌蓬船从芦苇荡里出来时,那六艘船离东阳号只剩下近二十步的距离,居前一艘船这时候挂出一盏油灯来。灯光虽暗,但是两边靠近了,林续禄赫然现一身戎装的林济远衣甲整齐的站在船头。
“怎么是济运他们藏在芦苇荡里?”林续禄诧异的问道。
“是我让济远他们过来的”林缚拍了拍林续禄的肩膀,“我们从江宁出,岸上、江里有好几拔人咬住我们尾随而行,往东阳去的水路不会安静啊,大家都要一路小心了;我怕盯上河口的人更多。济远他们上船来,我们就要立即回河口去,接下来去东阳的水路,就由济远护送你们了。”
林续禄脑子有些打结,一时想不明白林缚为什么要这么安排,心里暗想:难道他早知道有人会对河口不利,才故意先将武卫从河口都调开好引蛇出洞,他这时是要带武卫回去正好杀个回马枪?
绳梯从船上放下去,林济远、陈寿岩与他们带去东阳给顾悟尘当护卫的两百余乡勇缘绳梯爬上“集云一”,周普还有小鳅爷葛存信率领诸武卫沿绳梯下到乌蓬船上,整个过程就借着一盏微弱的铜油灯进行,井然有序、丝毫不乱。
“你与我身材相仿,这身官袍给你穿,要让盯梢的人知道我还留在船上,”林缚将早前换下来的青色官袍塞给陈寿岩,就爬绳梯下到乌蓬船上去,“等我们隐入芦苇荡深处,你们就立即起锚动身,将岸上、水里盯梢的人都引走。”
此去东阳的水路也不会安宁,林梦得与大鳅爷葛存信都留在船上,不随林缚回去。等林缚他们换乘的六艘乌蓬船朝芦苇荡深处藏去,林梦得便下令扬帆启航。
“船动了,狗娘养的,林缚还真是狡滑,都以为他们要在这里停船过夜,他们却突然要趁天黑摆脱我们……”
江岸上,在垂柳下拿漆布跟几根竹竿子搭设的简易遮棚下,半蹲着两名汉子盯着芦苇荡那片。天色虽黑,但是江水有些微弱的反光,能勉强后透过雨幕看到东阳号等船模糊的影子。东阳号起锚扬帆,岸上能看到大概的情形。
“快,叫大家都收拾马匹准备出,这次不能再跟丢了。”一名汉子啐了一口,搓了搓手,将佩刀系正,就跑去解开系在柳树上的座骑。
林济远他们是顺水而下,所乘的是无桅的乌蓬桨船,船载满人舱蓬顶都不比水里的青芦苇高。林缚会借这片芦苇荡来暗渡陈仓,岸上各家侦哨丝毫没有觉察,更何况他们万万没有想到林济远、陈寿岩得信从东阳和县前线回来已经几天、昨夜就提前率领乡勇藏在这片芦苇荡里蛰伏了一天一夜。
那里尾随而行的江船离集云社与林家船队更远,又给林缚巧妙拿其他船只在外围挡着视野,更加不清楚林缚会选择在这里做手脚,这时候看到集云社与林家船队突然起锚扬帆,他们这边也赶紧将船工水手喊起来,跟着集云社的船队一起往上游走。
船行江上,此处江段又无礁石尖矶,虽说逆水而行颇为迟缓又麻烦,但是毕竟不要用到人力。盯梢尾随的船队还行;岸上的侦哨骑着马,道路在雨后又十分的泥泞,雨夜前行当真是种煎熬,不过他们这次更担心将船给跟丢了。
好在到了天光大亮的清晨,集云社与林家船队都出现在视野里,船上照旧的兵卒衣甲分明,除了他们夜间突然扬帆起航之外,也没有其他让人怀疑的地方,穿着青色官袍的“林缚”依旧腰系佩刀站在船头。为了方便访问,请牢记小说网,.net,您的支持是我们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