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枭臣TXT下载枭臣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枭臣全文阅读

作者:更俗     枭臣txt下载     枭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三十章 奇袭上林里(一)

    东阳号刚冲出水寨阻截的船阵时,已经是拂晓时分,四野散发出微弱青光,使得深藏了一夜的湖山林野都露出剪纸似的幽暗形状来,这时候上林里方向突然烧起大火了,火光将西南角清晨的天空烧得通红。

    林缚、林庭立、林宗海、林梦得等人都是大惊,上林里是林族的扎根立本之地,这火烧得诡异,按说洪泽浦水寨势力应该分不出兵力去袭击上林里。再说他们昨夜护送秦城伯到骆阳湖遇袭时,上林里还留了乡勇三百余人、石梁县刀弓手一百余人,哪会这么容易就给别人得手?但是看上林里起火的时机,分明又是一伙人就等着骆阳湖这边水寨势力得手后再在上林里配合着发动突袭。

    沈戎一箭给扎中胸口昏迷不醒,出气多出气少,船上不便施救,只能先放到舱室里让人看护好;梁左任也受伤不轻,没有精力再参与议事。林缚这才接林宗海上船来,毕竟林庭立都在船上,在这种情况,上林里乡勇都会倾向听从林庭立的指挥,林缚再阻挠林宗海上船也没有意义。

    林庭立是东阳府从五品通判,沈戎昏迷不醒,东阳府大小事自然由他来主持,不单乡勇听他指挥,残存下来的东阳府马步兵一百五十余人也唯他马首是瞻。

    此外东阳乡绅中柳卫中在致仕归乡养老前曾担任正五品兵部郎中,算是东阳府极有声望的名士,遇敌时他一直在楼船上,也侥幸未受半点伤。将柳卫中接上船来,问寒问暖过几句,才知道他竟然是柳西林的叔爷。柳家在东阳算不上大家族,柳卫中在官场混迹了一辈子致仕也才是正五品兵部郎中,还恩荫不到后人,到柳西林这一代人书不成,反而好武事,进了东阳府军当了武官。柳卫中在兵部任职多年,与军中有些渊源,曾在秦城伯帐下任职,所以在东城尉一职的人选中,秦城伯才替柳西林说话。

    梁左任无法参与议事,卢东阳仍石梁县正八品教谕,石梁县的大小事务自然也由他暂时代梁左任处置。

    除东阳官绅外,林缚最终救下的秦家人也不少,共救下随秦城伯到江宁赴任的次子、幼子以及长孙、长孙女以及秦城伯的妻妾、儿媳、丫鬟、女婢以及秦府幕僚、随扈及家属将近百人。但是想比秦城伯离开江宁北上是浩浩荡荡千余人的队伍,秦家此次受挫已经不能用凄凉来形容了。秦城伯以下秦家直系亲属及妻妾伤亡或被俘就有近百人,秦家多年来所私养的近五百名随扈武士几乎是伤亡殆尽,大量携带北上的金银财宝都落入敌手,秦家虽说在钟离县仍有些实力,但也是元气大伤,特别是秦城伯死去,秦家就难以再恢复往日的荣光了。

    林缚将林庭立、柳卫中、卢东阳、林宗海等人请到尾舱顶层甲板上议事,林梦得没有功名、官职在身,所以没有资格参与议事。骆阳湖惨败已经定局、上林里也必定是遇到敌人的突袭,石梁县城方向尚是平静,辅国将军秦城伯在骆阳湖被劫杀一案,短时间之内就会震动朝野,洪泽浦诸水寨会马不停蹄的招兵买马举事,接下来要怎么做,林缚也无法乾坤独断,这时候要尊重林庭立、柳卫中、卢东阳他们的意见了。

    上林里情况不明,柳卫中、卢东阳都建议停船靠岸,取道直接去石梁县,东阳府尚有七百余马步兵驻守石梁县,兵合一处,将有一千两三百人,他们都希望能守住石梁县待援。

    林缚自然要快马加鞭赶回上林里去,盈袖、赵虎以及孙敬堂等人都留在上林里,他此时十分担心他们的安危,他说道:“天还昏黑,我们奋战了一夜,都十分的疲惫,都要在船上吃些东西稍加休息才行,不然没有马匹,徒步走回县里,要是路上遇到伏兵如何是好?兵卒还好,桨手近百人,秦家脱劫家属百余人,要他们乱糟糟的下船走路,怕是够呛,我看下路走路,还不如将上林里的贼寇杀退,再从上林里坐船回县里快捷!”就算上林里遇袭,偷袭上林里的贼寇也势必料不到他们会这么快从骆阳湖脱身,林缚决计要快船杀回上林里,他邀林庭立、柳卫中、卢东阳、林宗海等人上顶层甲板来议事,却没有让船停下来。

    赶到上林里在船上还能歇息一两个时辰,再说这边的主力就是上林里近三百乡勇,要这些乡勇弃上林里不顾而去石梁县,也不大可能。

    柳卫中、卢东阳都看向林庭立,林庭立既是林族能做主的人,也是目前东阳府能主事的人。林庭立蹙着眉头,于公来说,他应该以稳定东阳局势为第一要务,去石梁县将那里的七百马步兵掌握在手里并立时调兵遣将清剿洪泽浦水寨势力才算是处置得当,但是叫他弃上林里于不顾也不可能,三百乡勇都眼巴巴的看着这边,他怎么能将这三百乡勇都拉到石梁县去?

    “我与卢大人上岸直接去石梁县,东阳马步兵我们带走,”林庭立看着林缚说道,“东阳官绅不愿跟我们走的,就留在船上,与秦家人你要一并照顾好,三百名乡勇我都留给你,我让宗海跟我去石梁县……”

    沈戎命悬一线,及时能保一命,短时间内也难主事,更何况沈戎还要承担辅国将军命折骆阳湖的罪名;林庭立只要此时处置得当,补东阳知府缺在南面主持清剿洪泽浦水寨势力是当然之事。

    林庭立此时根本不担心林缚能跟他争夺族权,让林宗海留在身边带去石梁县,将乡勇大胆交给林缚指挥,就是希望林缚能果断处置好上林里的一切变故;他此时对林缚的能力、心计再无轻视。骆阳湖之变、上林里同时遇袭,对林族既是大危机也是大机遇,林庭立知道渡过危机、抓住机遇,此等关键时刻就不能再束缚林缚的手脚。

    分兵也是无奈之举,林缚当下不再犹豫,也不用停船,拿绳梯将林庭立、卢东阳、林宗海等人送到马步兵快桨船上,柳卫中等官绅怕上林里祸福难卜,想着折去石梁县城更安全一些,十多人都上了快桨船,受重伤昏迷的沈戎以及梁左任也交给他们一起带走。

    将那两艘快桨船的缆绳解开,东阳号行速又快了一些,林缚率领三百乡勇与劫后余生的秦府百余人往上林里杀去。林梦得与赵青山、林济远、陈寿岩等乡勇头领俱十分焦急,但是沿途没有看到有贼寇北窜,林缚反倒安心下来,表明上林里虽说遇袭,还没有完全失陷。

    上林里是市镇,没有堡垒,但是林家大宅建得比一般的堡垒还要坚固,要说上林里最后要还有什么地方没有失陷敌手,就应该是林家大宅了。贼寇偷袭上林里,要不能将林家大宅攻下来,意义就不大。这应该是上林里方向起火一个多时辰却没有流寇北窜的原因。

    林缚昨夜借护送之名随秦城伯去骆阳湖时,就担心洪泽浦水寨势力一旦在骆阳湖顺利得手会趁势进攻上林里拿下洪泽浦以南的这个要津,所以要赵虎与顾盈袖十分的小心。赵虎她娘、媳妇以及两个妹妹都直接住到林家大宅去,跟在顾盈袖的身边,赵虎带着十名武卫在村西头观望形势,稍有风吹草动,他也会先带人去林家大宅跟顾盈袖汇合。另外顾盈袖掌权以来,也招揽了二三十名庄客,加上其他护院、仆役,在林家大宅固守一段时间没什么问题。

    另外,西河会的乌蓬漕船装好几艘新茶先回江宁去了,但是孙敬堂还带着不少人留在上林里,一旦遇变,孙敬堂他们要是没有给偷袭,要么驾船远避,要么会去找赵虎联络。林缚觉得孙敬堂等西河会的人也应该没有大事。毕竟乡勇营地在上林溪南岸,贼寇偷袭上林里,应该先偷袭乡营才是,将乡营击溃才能任由他们在上林里肆意妄为。此外昨天给梁左任丢在上林里的一百多名石梁县刀弓手倒没有多大用处,甚至有可能跟着趁火打劫。

    船到下林里,遇到从上林里逃出来的村民,才知道偷袭上林里的这一伙人马不多,但是具体多少人,逃难出来的村民也不清楚,有说两三百人,有说四五百人,关键是谁也没有想到这伙人马会对上林里突然下手。给偷袭,乡勇措不及防吃了大亏,给夺了营,二公子林续宗也给对方一刀杀死,在北岸上林渡的石梁县百多余刀弓兵也是没有大用、一击就溃,只有数十名乡勇与一些村民及时逃进林家大宅固守待援,这路人马一面围住林家大宅,一面在上林里烧杀捋掠,似乎并不急着将林家大宅强攻下来。

    “赵能!”林缚与林梦得听到这个名字汗毛都炸了起来,倒不是怕他,只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奴才会成为心腹大患还给上林里带来这么一场大灾难。林缚与林梦得面面相觑,倒不难猜出其中的蹊跷来。

    去年林缚设计将顾悟尘遇刺的嫌疑转移到二公子林续宗的头上,迫使二公子林续宗将私养的七八十名骑兵逐出东阳府,以免使林族受刺顾案的牵连。林续宗当时怕这些私兵离开东阳府之后就无法控制,特意让当时给打伤臀腿的赵能一起跟过去控制这股骑兵。这些私兵都林续宗拿重金收买的异乡人,绝大多数是打家劫舍给官府通缉在自己家乡无法安身、被迫脱逃异乡者,这些私兵说到底只向银子孝忠,谁给奶谁就是娘。但是林缚与林梦得没有想到赵能这个林族家生子能在半年时间里将这支骑兵掌握在手里还反过来凶狠的咬林家一口。

    林缚这时候也能够判断,赵能率领这支私兵在洪泽浦西北山地当流寇时应与洪泽浦水寨势力勾结上,这时候才会配合洪泽浦水寨偷袭上林里。赵能不急着攻克林家大宅,是想等洪泽浦水寨势在骆阳湖获胜之后派人马过来一起攻打林家大宅能少些伤亡。赵能去年离开上林里时,随他而走的私兵不过七八十,现在虽然不清楚赵能究竟带回来多少人,但应该不少于两百人,说不定赵能已经给洪泽浦水寨势力完全拉拢过去了。

    现在最有利的就是东阳号一路上没有耽搁片刻,赵能还不知道这边有三百乡勇已经脱离了骆阳湖战场离上林里只有不到十里的水路。

    p:求红票,兄弟们在书评区也请踊跃发言。

    另祝兄弟们中秋节快乐。为了方便访问,请牢记小说网,.net,您的支持是我们最大的动力!

第一百三十一章 奇袭上林里(二)

    上林里的清晨天气薄阴,一柱柱黑烟在上林渡左近腾空而起,马蹄声踩踏石板街就像紧急的战鼓擂响,满村都是烧杀抢掠以及哀嚎求饶声,街道里也七零八落的躺着给砍杀的村民尸。

    赵能身穿缀满铜铁钉、嵌铁片的绵甲,一双锐利的眼睛仿佛钉子里的恶狠狠的盯着林家大宅朱红色的大宅门。上林渡北岸的大宅庄园不少,但是唯林家大宅能将宅门漆成朱红色以显富贵。

    虽说偷袭乡营得手,一把火将二公子林续宗携妻妾所居的望乡楼烧成灰烬,将上林渡北岸的石梁县刀弓手击溃,但是实际的收获并不多,此时还没有能将林家大宅攻下来。

    由于先要解决南岸乡勇的威肋,赵能率众只能先偷袭乡勇驻营。乡营也未防他,看着他带人马归回,还让人立即去通知二公子林续宗前来;在骆阳湖方向突然烧起大火时,林续宗与留守上林里的乡勇都毫无防备的着了他的道。那些曾是二公子林续宗重金私养的马贼在半年时间里都给赵能买通控制,对乡勇下手毫不留情,还以最快的度袭击了乡营南面的望乡楼,杀掠过又一把火将望乡楼点燃。林缚他们最先看到的上林里方向的大火就是乡营与望乡楼给点燃。拂晓时分、天色漆黑如墨,也不知道有多少乡勇被猝然偷袭致死,又有多少乡勇趁乱逃出。不过赵能不敢分兵使一路人马偷袭林家大宅,拂晓时分,他所携带的人马都集中在南岸偷袭乡营,乡营与望乡楼给点燃,北岸就全都有了警觉。

    虽说石梁县刀弓手随即也给击溃,北岸就没有像样的武力来抵抗,但是北岸富户人家多为墙厚且高的深宅大院;这些人家都将门户关紧,又组织护院与仆役、随扈抵抗,要死守坚持到援军到来。这些宅院里虽然人手不多,但是赵能没有时间与足够的人手将这些宅院一座座强攻下来。他想集中兵力攻打林家大宅,攻下林家大宅,金银珠宝任抢,六夫人、七夫人无一不是人间绝色,丫鬟婢女中美貌者也人数不少,再将那个老不死一刀割下脑袋,这些年来滋生出来的怨恨才能一泄而空。

    殊不知赵虎、孙敬堂等人在南岸被袭之后,侦察得渡口也有几艘敌船封锁,就当机立断带人撤入林家大宅,与七夫人顾盈袖汇合在一处。林家大宅里其他人乱成一团,几个夫人都六神无主,六夫人还想抱着小公子去追林宗海求庇护,但是顾盈袖在林家大宅里一向主事惯了,仆役下人也都听她的命令。得知是赵能率领几百名马贼在南岸偷袭乡营,顾盈袖当机立断将赵能之父赵长山绑起来审讯,才知道在赵虎成亲那一日,赵能已经秘密潜回到上林里,赵长山这段时间一直贴身照顾卧床不能言不能动的林庭训,无法提前脱身,就约定等赵能率人来攻打林家大宅时,他就里应外合趁乱打开林宅大门。顾盈袖当下就肃清了几名给赵长山拉拢过去的内鬼,赵能率人来围攻林家大宅时,林家大宅除了一扇小门外,其他门背后都给拿实沉沉的米袋子堆满,做好了防御准备。

    西河会虽然已经将一批新茶运去江宁,但是随孙敬堂留在上林里的西河会众还有五十多人。那时骆阳湖也起了大火,不知道石梁县到底涌入多少流寇,孙敬堂在夜里也不敢胡乱逃跑,赵虎派人来找他,他就带着人弃船上岸躲入林家大宅。林缚留给赵虎的十名武卫与孙敬堂所率领的五十多名西河会众则成为防守林家大宅的主力,除此之外,顾盈袖还组织使仆役、随扈五六十人一起参与防御。林缚留给赵虎的十名武卫都携有长弓,赵虎带他们爬梯上了正屋的高脊防卫,赵能天蒙蒙亮时率人骤然赶来,当下就给他们射杀了好几人。赵能使人寻来梯子要爬墙强攻,赵虎他们居高临下,一边射箭,又能指挥西河会众与林宅仆役拿削尖头的毛竹杆子在墙下捅刺,马贼损兵折将,偶尔一两名马贼跳进院来,也有孙敬堂率人围杀。

    七夫人顾盈袖就亲自守在大宅门后,让人将赵能的父亲赵长山绑来跪在大门后拿刀架在他要他在那里痛骂赵能无德叛主。见赵能无动于衷,还使人拆房子抬房梁柱子来撞大门,她便让人将赵长山绞死将尸体丢出墙外,让人在门内大喊赵能叛主害得老父自尽谢罪。又将其他给赵长山、赵能父子拉拢过去的内鬼一并处死将尸体丢出墙外。

    赵能也没有想到林家大宅这么难啃,关键是赵虎率领十名武卫与孙敬堂率领五十多名西河会众及时躲进林宅是他所料想不到的。他手下马贼见林宅难啃,里面人战斗意志不弱,而且防御素质甚强,都无心强攻。虽说赵能许诺攻下林宅金银财宝任抢、娘们任奸,但是也要有命享用才行,这时候有人骑马过来说东面有一大户的正门已给撞开,当下就有数十人骑马往那里“助阵”去了,赵能也无法约束。

    去年冬给逐出东阳之时,赵能也没有离东阳太远,就在洪泽浦西岸、淮河以南的濠州府东北地域当流寇马贼,身边虽然只有林续宗给他的七八十名私兵,但都有马、有甲、有兵械,算是洪泽浦西岸战斗力较强的一支马贼。赵能一心想摆脱林家的控制,在濠州流寇地方用了化名,也绝不与林续宗联系,他一边率领这些人流寇地方,用心收买,又一边招兵买马培植亲信,硬是给他在半年时间扩张到两百多人、骡马也有两百多匹,已经是濠州府一支赫赫有名的流马寇了。但是这支流马寇里最有战斗力的还是最初林续宗给他带出来的那批人,这些人本就是有奶便是娘的主,也让林续宗最难掌握,这会儿见林家大宅难啃,脚底抹油转去打劫上林里其他家富户的也是这些人。

    赵能身边留下的近百人都是他新近招揽的人马,他的其他部下都散到各处去打家劫舍去了,除此之外,还有一队阵容严整的骑兵约五十人安安静静的守在巷道里,领是个黑脸女青年,约二十四五岁,身材高大,也显得很健壮,穿着鲜红衣甲,身后背着一把斩马刀。

    这青年女子是洪泽浦二十一水寨总头领刘安儿之妹刘妙贞。林家养私兵,喜欢招揽武艺高强的豪客,赵能也算是见多识广,但是臂力之强能同时开三张强弓射箭的彪悍女人还没有见过,刘妙贞自小就力大过人,跟兄长刘安儿学习刀术、兵法,刘安儿从蓟北充军率众逃回来时,刘妙贞已经是洪泽浦上有名的水寨女头领了,人称泗州红袄女。洪泽浦诸家水寨联合,刘妙贞名列十七。

    刘安儿有心举事,除了联合洪泽浦水寨势力外,还联合洪泽浦西岸的流马寇与山寨势力,赵能也是其他一路。

    刘安儿最初的计划是待秦家船队离开东阳府境、进入洪泽浦深处之后再袭击之。在洪泽浦深处,水域广袤而湖水又浅,楼船这样的大船在这样的水域受限极大,水寨小型船只反而能挥更大的优势,不用填人命去强攻秦城伯的座船。由于刘安儿派出大量船只潜入石梁河封堵秦家船队的后路,他对石梁县的兵马不大重视,但必须要考虑到拥有战船的上林里乡营对水寨这一路人马的威胁,所以他让其妹与赵能各率一队骑兵到上林里来牵制上林里乡营。

    刘妙贞与赵能最初并没有想到直接攻击乡营,他们两路骑兵合成一起才两百多人,而上林里乡营有乡勇七百余人,装备也好,训练也勤,战斗力较强。他们想偷袭北岸的林家大宅,扰袭上林里,将上林里乡勇牵制在这里就行。

    昨夜黄昏后秦家船队在上林里稍加停顿就开拔北上,林缚与东阳官绅坚持护送出境,大大出乎刘妙贞、赵能的预料。同时林宗海将上林里乡勇带走近半,刘妙贞当下就决定改变计划,决定奇袭上林里,彻底解除这边的威胁。

    更令刘妙贞与赵能出乎预料的就是在秦家船队还没有离开东阳府境、水战就提前在骆阳湖里爆;天色正黑,也更方便他们隐蔽偷袭乡营,但是他们这边要掩护石梁河里的人马,不能提前动手,直到骆阳湖方向的火船大烧起来,他们才偷袭乡营、望乡楼,没想到给挡在林家大宅之外。

    这时候一匹快马急驰而来,一名渔夫模样的汉子骑马到近前报了口令与自己姓名就滚也似的下了来,走到刘妙贞跟前禀报:“禀告十七当家,骆阳湖旗开得胜,秦城伯给大当家、三当家、九当家联手杀死,但是东阳知府沈戎、通判林庭立、林缚等人都乘东阳号与上林里四艘快桨船冲出重围,计有兵卒四百人突围,东阳号扬帆甚,诸家兄弟厮杀了一夜,不及追击,要十七当家小心行事!大当家还吩咐一些,要十七当家尤其要当心林缚此人。”

    “贼他娘!”赵能恶狠狠的啐了一口,他万万没有想到诸家水寨联合起来有三千多兵力,还临时邀集渔户千余人参战,蒙冲战船、大乌蓬以及扒河船、鳅子船等大小船只共有两百多艘,又是在诸家水寨势力占尽地利优势的洪泽浦内,竟然没能将林缚此子留下来,甚至还给他们带出四百多的生力军逃出来,叫他如何不恨?他这次甚至将老爹都折了进去!

    刘妙贞皱着眉头,她知道她哥哥手下不是没有能死战的勇士,最后杀死秦城伯竟然要她哥跟吴世遗以及孙杆子三人一起带人上阵,可见骆阳湖水战的惨烈,最根本的就是没有按照既定计划、水战提前在骆阳湖就突然爆了。

    过了片刻,刘妙贞放出去的哨骑也回来禀报,说大船从石梁河北驶来,距这边不足三里。兵荒马乱,也不知道昨夜有多少乡勇逃散,刘妙贞手头人手有限,也不敢将哨骑放得太远。

    “赵当家,你认为我们要怎么做?”刘妙贞问赵能,虽然此行以她为主,但是赵能人马三倍于她,拿主意的事情,她自然要问赵能的意见。

    林家大宅攻下来,老爹又给七夫人绞死给污蔑成自尽谢罪,要赵能如何甘心退走。此时强敌将临,这时候还强攻林家大宅太不明智,赵能捏紧拳头,几乎要将指甲掐进肉里,他问道:“大当家与其他当家何时能休整完毕往上林里派兵?”

    “这个我也不清楚,要再派人与骆阳湖联系……”刘妙贞知道夜里苦战,诸家水寨势力伤亡必重,上林里强攻下来,也没有坚固的堡垒可守,在这里投入兵力大战,意义不大。

    “林缚乘船归来,待其下船时,我们可趁势掩杀,不然上林里始终是南面威胁,”赵能说道,“总不至于我们两百五十余精锐骑卒,还怕他四百疲弱兵卒……”

    刘妙贞点点头,她不是稍遇强势就退走的,让赵能立即去收拢散在上林里各处打家劫舍的那些马贼。

第一百三十二章 奇袭上林里(三)

    赵能所统领的两百多马贼只有不到一半人聚集在林家大宅前,其他人都散在各处打家劫舍。

    赵能许诺带他们来上林里烧杀捋掠,上林里乡勇已经给击溃,林家大宅难啃,但是林家大宅里的人手也对他们形不成什么威胁,此时不大肆洗掠,难道等援兵赶来再洗掠吗?赵能也再难约束他们一起攻大林家大宅,除了林家之外,上林里还住着许多家富户,为何他们还要听赵能的命令去啃林家大宅这根会崩断牙的硬骨头?

    听哨骑来报东阳号距这边只有三里水路,赵能希望能在林缚与回援乡勇上岸时掩杀之,他让人吹响聚兵的鸣哨,但是等了片刻却没有人来汇合,他便将林家大宅前的一百多马贼交给红袄女刘妙贞一起约束先去渡口埋伏,他带着七八护骑去各处收拢其他马贼。这些不听命令、散出去打家劫舍的骑卒虽说散漫,战斗力却很强,毕竟大多数人老底子都是做马贼山匪出身,赵能也知道半渡而击的道理,待回援乡勇一半人下船、阵形不稳时动突然攻击将是最有效的。

    赵能看到人都让其立即前往渡口集聚,有些人实在不听话,他也狠心拿鞭子抽打,三里水路扬帆而行,也就一炷香的工夫,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听说村东头一家大户门给撞开,有三四十人都去那里“助阵”抢劫了,赵能便快马扬鞭赶过去。

    赵能想到能将林缚此子诛杀在渡口,手都兴奋得颤抖,骑马时有些走神,听见“嗖、嗖”的两声奇异的风响,下意识的侧头去看,两支利箭迎面射来,没等他再有反应,一支箭从他左脸颊扎进,一支箭贯他的脖子,他对诛杀林缚再没有什么想法,就看见巷道里一队甲士朝他身边的护骑掩杀过来,他未从马上跌下来就断了气。

    林缚在下林里渡口遇到难民得知是赵能率领马贼偷袭了上林里,他与周普、吴齐以及林济远、陈寿当即率领十名穿甲武卒与两百乡勇在下林里渡口上了岸,使林梦得与赵青山等人率领百余名乡勇留在船上,放缓船继续向上林里行进吸引赵能与诸马贼的注意力。

    幸运的是曹子昂与葛存信他们也在下林里渡口从岔河道及时追上林缚他们,如此一来,林缚可用的精锐穿甲武卒就有三十多人。林缚让曹子昂留在东阳号上策应,让葛存信随他们从6路奔袭上林里。曹子昂与葛存信等人浑水摸鱼来的战利品也暂时系在东阳号的船尾随行。

    洪泽浦诸家水寨自然是希望并周密计划着要将秦家船队引入洪泽浦深处再进行袭击。在洪泽浦水域广袤、湖水又浅,恰是水寨中小型船只能挥优势的地方,只要将秦城伯所乘坐的楼船引入浅水隔浅,诸家水寨就能操纵生杀予夺之权,秦家精锐总不能跳到水里跟水寨人马厮杀吧?即使秦家船队要逃,前后都是两三百里的茫茫湖水,洪泽溥水寨有足够的时间与空间收拾秦城伯一家人,还不怕官府援兵过来。

    林缚当然晓得进入洪泽浦深处水寨势力将占据绝对的优势,根本就没有他浑水摸鱼的机会。利用假烽火提前在骆阳湖诱水战是林缚浑水摸鱼的关键之处,一是水寨势力在骆阳湖布置不周密,二是秦家船队在骆阳湖转进方便不用担心搁浅,这样才能使水寨势力与秦家船队稍稍的势均力敌。只有两方势均力敌,才会给弱势的第三方浑水摸鱼的机会。

    也只有在水寨主要战力始终给秦城伯所乘坐的楼船吸引住,曹子昂、葛存信率领人手伪装的四艘洪泽浦渔船才跟混到水寨势力预备船只当中混进去跟着一起收缴那些给纵了火的秦家船只上的战利品。洪泽浦周边一直都处于紧张的势态之中,水寨势力即使联合起来,也难有严密的组织,这是可以肯定的,加上天色漆黑如墨,水寨船只上的灯火不可能充足,待将战利品搬运上船,即使诸水寨会派人到船上监视,曹子昂他们要干掉一两名水寨监管人手、再借着漆黑如墨的夜色将船驶进汊河道里逃出来,自然不是多难的事情。那四艘渔船浑水摸出来的战利品自然就是林缚他们的战利品了。

    曹子昂他们及时赶过来汇合,将一艘鳅子船牢牢的系在东阳号的船尾,旁人也绝计想不到这艘鳅子船里藏有本是洪泽浦水寨的一部分战利品。

    林缚说要护送秦城伯一程,沈戎为何明知洪泽浦诸家水寨有联合的迹象还要冒险随行?这是沈戎太聪明、太自信了。沈戎也判断洪泽浦水寨势力会千方百计的将秦家船队引入洪泽浦深入再动手。骆阳湖北口子是东阳府的边界,再往北就是淮安府境,沈戎护送秦城伯到骆阳湖北口子就已经非常的守礼了,骆阳湖是洪泽浦的南靖,骆阳湖的北口子才算进入洪泽浦两三里水路,离洪泽浦的中心有两三百里水路。在沈戎看来,骆阳湖还是相当安全的,即使有危险,他也可以坐快桨船迅通过石梁河旧河去石梁县城。

    沈戎是机关算尽太聪明,洪泽浦绝大部分是在淮安府与濠州府境内,水寨势力也主要分布在淮安府西境与濠州府境内,秦城伯在洪泽浦被劫杀,与东阳府没有多大的关系,反而能给他平叛立大功的机会,他唯一料不到的是林缚会胆大妄为到这种地步,将水战提前诱在骆阳湖里爆。

    上林里乡勇驻营给偷袭得手,乡勇真正的伤亡并不是特别的高,更多的人是溃逃而走。由于无人聚拢这些乡勇,上林渡又给马贼占据,溃逃出来的乡勇自然趁夜往各自家里逃去。逃往北岸的乡勇就有好几十人,林缚沿路收拢的就有近三十人。

    从溃逃的乡勇那里林缚了解到更详细的情报,两百多马贼的战力实在不能算弱,关键他们有马,来去如风,很让人头疼。

    诸家水寨虽然在骆阳湖激战了一夜,伤亡惨重,但是他们很有可能会在稍加修整之后赶来上林里。

    当然了,洪泽浦水寨势力也许会更迫切去占领洪泽浦西侧的泗州城。泗州城地势险要,实际上泗州城以西山湖地形交错,可以说与洪泽浦地形连成一体,也有人将那片称为洪泽浦的西浦,占据泗州城将给水寨势力一个相对稳定而坚固的核心后方。但是占据上林里对洪泽浦水寨势力也有莫大的好处,关键能联络与策动朝天荡以北、石梁河沿岸滞留的数以十万计的流民,将这场举事闹得声势更大。

    林缚并不清楚洪泽浦水寨势力会做哪种选择,他要做好最坏的打算。上林里给两三百马贼盘踞,万一水寨船只又一齐南下,林缚手里只有三四百人能用,这场战只怕要天助他才能赢。

    林缚知道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他必须赶在水寨船只南下之前一鼓作气将马贼赶出上林里,将盈袖与赵虎、孙敬堂等人接出来。上林里范围很大,在上林里与下林里之间是大片的梅林,梅林以南的屋舍也密集,为林缚他们潜入上林里提供有利的地形条件。

    利用上林里北面的梅林,也是赵能、刘妙贞兵力有限,在溃兵散于乡野之时无法派出更远的哨骑,林缚诸人率三十披甲武卒、二百乡勇顺利的潜入上林里。

    林缚有意上岸与东阳号兵马两路,就想用东阳号吸引赵能与诸马贼到渡口去设伏,林缚再从后面袭击这批马贼,这样就能利用渡口两面环水、建筑多杂的地形,尽可能限制住马贼的机动性,而挥他们人多势众的优势。赵能也合该倒霉,林缚与诸人在巷道穿行,他带领护骑去收拢村东头打劫富户的马贼,从林缚他们眼鼻子前穿过。林缚知道此时还能隐藏踪迹绝不可能,当下就决定射杀赵能与其护骑,射杀赵能的两箭一箭是周普所射,一箭是葛存信所射,倒是赵能的八名护骑借着马快与巷道曲折逃走了四人。

    林缚当下也不犹豫,直接往渡口杀去。

    刘妙贞听得村巷子里有警哨大作,瞬时想到林缚分兵从岸上杀来,她得到骆阳湖的情报,知道林缚手头只有四百人,也不怕林缚从岸上能分兵多少杀来,当即下令诸骑卒往西空地驰去,避开渡口的不利地形。看着巷头里有箭射来,刘妙贞下马拿盾将箭挡下,护住自己与战马,计算着距离与箭射中盾牌的余力,看出林缚那边有好几张强弓,她立时翻身上马带着一百六十骑卒继续往东迂回。马背上用弓都为短梢,弓力远不比强步弓,林缚他们拥有强弓,又在不利骑兵冲击的巷道里,刘妙贞率领诸骑迂回包抄才是上策。毕竟还有许多悍勇善战的马贼散在街道当中牵制林缚这边不少的兵力。

    几次接触,刘妙贞率领诸骑都是一触即散,试探几番之后,才稍认真的冲击,又恰恰避开林缚所率领的披甲武卒,从其他地方寻机咬乡勇的尾巴,还幸亏乡勇仗着地势熟悉,没有吃什么大亏。

    林缚当真是非常的头疼,他没有太多的时间在上林渡里消耗,最不济也要将大家先撤到船上去,看石梁县那边有没有援兵派过来再作打算。

    林缚他们抓获一名马贼,经过审讯才知道这个黑脸女青年竟是红袄女刘妙贞,曹子昂昨夜混在水寨船当中也知道洪泽浦水寨诸家水寨势力联合起来,共有二十九名当家,早年在洪泽浦举事被抓去充军的刘安儿为大当家,刘妙贞是刘安儿之妹,排名十七。

    东阳号已近渡口,东阳号主桅高十丈,使人爬上主桅,可望哨好几里路远,暂时不愁敌人来袭,林缚率人先折去林家大宅,看着如何在短时间里将众人都转移到船上去。

    p:求红票。

第一百三十三章 势不可挡(一)

{WsErr}未找到该文件:WarTextBookSave999603366432.war!为了方便访问,请牢记小说网,.net,您的支持是我们最大的动力!

第一百三十四章 势不可挡(二)

    林缚他们撤上船不多久,大批水寨船就从北面蜂拥而来,三艘蒙冲战船居首,其后是三十多艘改装过的扒河船、鳅子船,再其后则是大量给诸家水寨唆使、鼓动而出的渔船。

    林缚站在甲板上,眉头深蹙。昨夜的水寨健勇几乎无人穿甲,绝大多数人都是赤膊赤脚拿着一把刀就冲锋陷阱,此时鼓浪而来的三艘蒙冲战船甲板上列站的两百多健勇都穿上铠甲,手里也都换上精钢所制的枪矛、陌刀等利器,船头健勇手持虎牌,船舷两侧还有数十人手持步弓,阵列比昨夜要森严威武,乍看去还以为是哪来的精锐水营。

    秦家随扈武卫与秦家从武锋镖行雇佣的武卫近七百人都战死骆阳湖中,除去激战损毁的兵甲弓弩,诸家水寨战后所缴获的精良兵甲弓弩也不在少数,换装后的水寨健勇更有精锐武卒的规模,再想到昨夜厮杀时这些健勇的奋不顾身与无畏生死,江东郡境内还真找不到一支能与之匹敌的精锐军队来。

    所幸诸家水寨如此精锐的健勇人数也相当有限,除三艘蒙战船外,改装过的扒河船、鳅子船上的六七百人装备兵器则要简陋许多,后面大量给鼓动而来的渔船上多为洪泽浦里的渔户,都穿着草鞋、袒胸露乳,手里所持不过鱼叉、竹枪等自制简陋兵器。

    一艘蒙冲战船稍突前些,距东阳号有三四百步远,船头站着一人,相貌也看不出真切,但是他穿了一身黑甲,给周边的水寨将卒衬托得十分的耀眼。

    曹子昂站在林缚身边,低声说道:“这人就是二十一家水寨总头领刘安儿,喜欢穿一身黑甲,十分好认……”昨夜他与葛存信扮成洪泽浦渔户在骆阳湖里浑水摸鱼,也从其他洪泽浦渔户那里知道了更多水寨势力的情况。

    “昨夜洪泽浦水寨应该将压箱底的兵力都用上,减去伤亡这时候应该还能再凑出三千健勇来,刘安儿带来健勇不足千人,其他人马是不是给其他首领统率调头去攻泗州了?”林缚问道。

    “攻下泗州城,诸家水寨在洪泽浦形势之地能得稳固后方;占据上林里,能衔接南北,联合策动流民势力一起举事,”曹子昂微微叹道,“泗州城驻兵不多,给水寨势力骤然袭击,能保住的可能性甚微!这刘安儿颇有大志心里也有奇略啊,我们要避他的锋头。”

    “我现在只是求他不要来攻打我。”林缚耸肩低声说道,他这时候都不会主动去触兵锋正盛的水寨势力的霉头,但是也不会畏惧退缩。

    这时北风偏西,风势有助帆船南行,林缚使西河会的六艘乌蓬船扬帆先行进入上林渡以南的石梁河,沿岸收拢逃难的民众,东阳号则半降风帆与五艘快桨船守在河汊子口与水寨船只对峙。

    拂晓时分受马贼袭扰,上林里的民众虽说惊惶,但还幻想着府县里会派官兵来救,当大量的湖盗与洪泽浦渔户蜂拥南下,才如梦初醒。

    林缚率众逃上船后,刘妙贞待上林里形势稍定,就立即派人在上林里张贴告示。告示宣告官府与乡绅豪族勾结,倒行逆施,使洪泽浦数以万计渔民、船户无以为计,与诸家水寨共同推举刘安儿为顺天将军,自顺天将军下,计有二十七将,今日一起举义旗起事替天行道、杀富济贫。

    林缚此时已经与北岸断了联系,暂时还不知道刘妙贞在上林里张贴告示宣告水寨势力正式竖起“顺天将军”旗号一事。

    贫穷人家与破落户还好一些,家里也没有什么好给打劫的,再一个水寨势力也打出杀富济贫的旗号。另外,刘妙贞也张贴告示邀上林里穷苦民众一起参加举事,但是上林里市集繁荣,无地无产的贫民与破落户也能靠在码头做苦力讨生活,受忠君守法的思想影响也重,对举旗造反不感兴趣,特别是形势不明之时,多数人都是关门闭户。只有少数胆大妄为的泼赖户先跳出来跑到刘妙贞马前要打先锋,领头去打劫上林里的乡绅富户。

    除了给林缚接上船的,上林里的其他乡绅富户以及小产业户顿时就慌了手脚,贼势甚众,关门闭户固守也不是办法,想到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拖家带口带上金银细软之物想要离开上林里逃难去,才发现上林渡北岸已经无路可逃。

    虽说西河会六艘乌蓬漕船挤挤挨挨的还能接走七八百人去江宁避难,但是刘妙贞率部守在北岸,数以千计的水寨健勇与洪泽浦渔户也能快速的在北岸登陆,林缚只敢使西河会六艘乌蓬船在上林渡以南接收逃难的民众。

    上林里因河兴市数十家,除林族外,因商贾而富者还有七八十家,这七八十人家在上林渡北岸形成一大片的深宅大院,即使是石梁县里都没有如此的繁荣。占领上林里除了在战略上能够策动石梁河两岸的流民外,光打劫这七八十家富户,就能让诸家水寨又获得一大笔招兵买马的财源。

    林缚掩护林家众人撤出林家大宅里,仅用独轮车从林家银窖运上船的黄金就有五千余两、私筹打加林记印记的银饼子就有九万余两。林家在上林里还有几处宅院,每座宅院都建得银窖,虽然藏银都不如大宅,但总数也相当可观,林缚当时也分不出人手去搬其他宅院里的藏银,只能便宜了洪泽浦水寨。

    除了接收上林渡南岸民众到江宁避难外,林缚还要尽可能多的将顾家人接到江宁去,一方面照顾顾盈袖的情绪,另一方面,林缚要给顾悟尘一个交待。

    谁也没有想到兵祸会蔓延如此迅速而惨烈,林缚清晨时在下林里上岸时就派人迂回赶往湖塘通知顾家人举族南逃以避兵祸,此时顾家人还没有过来汇合,林缚还不能马上就撤出上林里。再说林庭立在石梁县城也没有传讯过来,要是林庭立敢率在石梁县城集结的近千名东阳马步兵精锐奔袭上林里,林缚也不想使上林里落入水寨势力之手。毕竟切断水寨势力与石梁河两岸流民势力的联系,将可能最大限度的将水寨势力的影响限制洪泽浦周围地区,避免整个江淮大地都卷入惨烈的兵祸之中。

    刘妙贞安静的坐在马背上,凝望着东阳号方向的水面。

    三艘蒙冲战船与其他水寨诸船都靠石河梁西岸停泊,一个胡须黑白间染的老将乘一艘小船上了岸,给十余名甲士簇拥着到渡口来跟刘妙贞汇合,蹙眉看着东阳号,一言不发。

    林缚从西河会借调十多名水手操纵东阳号,此行带来上林里的五十余精锐都穿甲持刃严阵以待。除此之外,东阳号还有的战力就昨夜给赵能偷营击溃、今日陆续给收拢的五十多名乡勇由赵虎临时约束,其他人包括秦家人与林族众人都藏在船舱里看不到他们在甲板上的踪影。

    林济远、赵青山、陈寿岩等人所率领的三百名整编五队乡勇分乘五艘快桨船上,这五艘快桨船还额外有一百二十余名桨手划桨控船。

    在东阳号的尾舱顶甲板,灯塔已经撤去,这时固定住了一座的木架子,木架子绑着一束粗绳,一根长木杆子从粗绳中间穿过去,尾端斜指向南边的天空,仿佛蝎子的毒刺,毒刺的尾端还系有一只皮兜子悬下来,木架子两侧与粗绳联接的地方还装有绞盘。

    老将这一世经历也多,虽然东阳号船尾舱甲板上这座木架子器械形式古怪跟他以前所见的投石弩有很大的不同,但是木架子旁边堆放了许多石弹,让他能肯定这就是一座小型的投石弩。

    老将刚才远远看着就觉得奇怪,这才到渡口来看真切一些,没想林缚此子竟然将投石弩安装到东阳号上。

    “舅舅,”刘妙贞问道,“林缚一日不退,我们难道要这样容他一日?”

    老将是刘安儿、刘妙贞兄妹的舅父杨全,在洪泽浦水寨首领中虽然不是势力最大,却也是威望最高,他皱着眉头说道:“你有与他交过锋,感觉他步战如何?”

    “防守甚严,”刘妙贞说道,“他船上那四五十人穿甲武卒要小心,乡勇倒也一般……”

    “一般也比水寨的人手强,”杨全说道,“你说他步战防守甚严,凌晨在骆阳湖,我们在水面上也没有敢强拦他。沈戎志大才疏,想整顿东阳府军,两年时间也没有摆平地方豪族,林缚此子说不定还要比沈戎棘手三分——吴当家带人去打泗州了,那里没有确定消息传来,这边不能打硬仗。”

    “林庭立在石梁县能集结近千东阳马步兵;这边坚持太久,林庭立率众回援上林里怎么办?”刘妙贞问道。

    “东阳马步兵是沈戎好不容易训练出来的一支兵马,平时决不容跟他有矛盾的林庭立插手;沈戎此时生死不知,林庭立想掌握这支兵马也难,再说你真以为林庭立真有胆子来救上林里?”杨全笑着问,“就算他有胆,你说他能分多少兵来救上林里?”

    很多顾族人都以为林缚派人传讯只是危言耸听,只有一部分顾族人在接到报信乘车到石梁河西岸等候林缚来接,及时登上西河会的乌蓬漕船。林缚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对顾悟尘也能交代过去,他总不能拿刀架在其他顾家人的脖子上逼着他们上船去江宁避祸,强敌环伺,他也分不出这么多的人手。

    这边情势也实在紧张,水寨兵力要倍于他们,而且多为精锐,此外他们还有大量的洪泽浦渔户助阵,林缚甚至不得以将私藏的一架蝎子弩安装到尾舱甲板上。

    蝎子弩也是投石弩的一种。

    当世投石弩多为人力或畜力发射型,即以大量士兵或者战马同时向一个方向骤然扯动系在力臂一端?好弓。

    局势如弓弦绷紧了半天,到午时待顾家人撤上船后,林缚便使东阳号与五艘快桨船从上林渡河汊口徐徐南撤,这紧绷的弦算是松缓下来,没有爆发激烈的水战。毕竟在上林渡两败俱伤对双方都没有实际的好处。

    p:求红票。

     小说网

    请牢记:.net 支持作者,支持shuyaya小说网

第一百三十五章 船行河上

    辅国将军秦城伯在洪泽浦被劫杀、洪泽浦水寨举旗造反的消息震动石梁河两岸,滞留石梁河两岸的流民立时蠢蠢欲动。

    东阳号从上林渡撤出时未动干戈,但是撤退到野人渡的途中却遇到五拨流寇劫船。

    去上林里时是南风,扬帆行速甚捷;南下时,北风时有时无,有风时扬帆而行,无风或逆风时,就只能摇橹撑篙而行,船速一下子就慢了许多,加上两岸不断有流寇扰袭,林缚他们乘船一直到次日午时就才赶到野人渡。

    流寇都不成规模,武器也简陋,好些人甚至铤而走险泅水来夺船,打发这些流寇都很轻松,林缚却望着碧波荡漾的石梁河水愁眉难展。两岸堤上流民虽说未必个个都敢铤而走险,但是给洪泽浦事件撩拨,聚在河堤上的流民望过来的眼神里似乎都藏着一把火,已经是一触即发的危急之时。

    在过去数月里,江宁府、平江府等地方官府为保证当地不受冲击,封锁江渡,使淹留在朝天荡以北的流民数以十万计。这些流民或为躲官府清匪、或逃饥荒,背井离乡、拖家带口而来,绝大多数人都是为挣一口活命的口粮能够在这糟践的世道活下去,然而淹留江宁府北部、石梁河两岸,做工不得、无田可种,最早就忍不住铤而走险流寇地方的那些流民又加剧了地方与流民的矛盾。

    江东郡诸府县的官老爷在官场跌爬滚打了十几、数十年,个个都是人精,都工于心计、长于谋算,然而都眼睛瞎了对朝天荡北岸的这只巨大而凶险异常的火药桶都视而不见,江东郡三司与江宁府诸衙门数次商议安置北岸流民之事,数次都因种种借口而隔置,坐看北岸流民饿殍盈野、积尸道旁,倒不知道这些官老爷对此时危急之情势能拿出什么决断来!

    船近野人渡。

    上回经过野人渡时是雨后夜间,渡口有酒家、客栈、税司、哨卡,周边都是流民聚居的窝棚,看上去破落,却是石梁县南部一座颇为繁荣的渡口,每日舟楫不断,也有车马往东面维扬府而去,无数流民淹留在此乞讨、做工。

    此时放眼望去,在四野渐深的暮色里,只见无数柱黑烟升起在野人渡的上空与天幕相接,不仅酒家、客栈以及税司哨卡的官署只剩下残墙断壁,便是周边的流民窝棚也都给一把火烧成灰烬,渡口码头上横七竖八的躺着几具兵卒与穿着低级官吏袍服的尸体,此外还有一具白花花的女尸**的横在码头,是给奸/杀而死的,几艘渡船也给火烧过,给凿沉在近岸处。

    之前淹留野人渡的大批流民已不知去向,只有少数人在残垣断壁间翻找值钱的物件,看到东阳号诸船驶来,往河这边望了几眼,就朝东边的树林子逃去。

    东阳号午时从上林渡撤出后在途中没有耽搁,看到沿途中多处渡口、村寨都给流寇抢掠纵火烧毁,林缚推测是有人专程将刘安儿在洪泽浦聚众举事的消息迅速的散播出来,心想这些水寨首领行事还是真是缜密、环环相扣。

    原先还想在野人渡稍作停歇,看到野人渡如此情形,这个想法只能泡汤,林缚让大鳅爷葛存信给其他船打信号,借着皎洁的月色继续航行,总要回到朝天荡南岸能真正的稍松一口气。

    “再往南就是江宁府境了,秦二公子的旗号让人做好了,是不是这时候就挂上?”曹子昂问道。

    “挂上。”林缚说道。

    不知道江宁水营的战船有没有出动,避免猝然相遇发生误会,林缚让人将“昭武校尉秦”的旗号升上主桅,压在他的“江东按察使司金川司狱林”的旗号之上。

    林梦得、周普、葛存信、赵虎等人抬头看了看主桅上迎风展开的“照武校尉秦”旗,都心照不宣的对视而笑。

    秦城伯长子早夭,次子秦世峥因门荫入了军门,一直在他老子秦城伯帐前任职,年纪轻轻已经是正五品的昭武校尉。秦城伯战死骆阳湖,东阳号撤出时,将秦世峥与其他百余秦家人一同救下,东阳号上秦家人应以秦世峥为主,只是这怕有两百斤好肉的秦二公子身上未受寸伤,却因受惊吓发了高热,从清晨到现在都躺在船舱里昏迷不醒。林缚在船上多备跌打金创伤药,无法对秦世峥对症施药,只能尽快赶到江宁再延医救治,秦家人都慌作一团。

    “林大人,”一个穿着绿衣裳的丫鬟从船舱里出来,喊林缚,“林大人,我家夫人问你为何还不靠岸歇一歇,船舱里都快闷死人了。”

    算上顾盈袖,林庭训这个半死人有五个夫人都在这船上,林缚一时认不得这女孩子是哪位夫人的身边丫鬟,挥手说道:“还要等一会儿……”

    东阳号只有船尾甲板上的两层舱室可以住人,有明窗,甲板下的十三座舱室都是装货的水密隔舱,通风条件差,昏暗无光又禁火,人住在里面是不好受。

    只是尾部客舱房间有限,当初就按照十六名船员设计的,挤一挤也只能挤进三四十人,林缚将客舱都清出来安置伤员以及照顾伤员的人,他与曹子昂、周普、林梦得、赵虎等人以及诸披甲武卒及乡勇疲乏了也只是凑合着在甲板上休息,无论是秦家人还是林家人,都给他统统赶下货舱里坐着。

    这些人刚开始还跑到甲板上来透气,但是一路上连续遇到五次流寇劫船,不用林缚驱赶都死活不肯出来,长时间闷在货舱里当然不好受。

    那丫鬟有些畏惧林缚,看着他的脸阴沉着煞是难看,犹犹豫豫的说道:“我家夫人说……”

    “紫菱,三夫人她说什么?”顾盈袖从船舱里钻出来,她无法在外人面前跟林缚表现得太亲密,大多时间也随其他女眷闷在一座下舱室里,这时候到甲板上来透透气。

    “夫人问能不能清出一间尾舱来?哪些个受伤的摆下舱里就可以了,天下总没有仆役享福、主家吃苦的道理。”紫菱丫鬟看着七夫人过来,胆子壮了一些,伶牙俐齿的将一番话说完。

    “哪来这些废话,要是嫌下舱室里住不舒服,滚上岸走去江宁,”林缚毫不留情面骂道,见那丫鬟瘪着脸要哭,眼看着心烦,又骂道,“滚下去。”

    紫菱丫鬟哪里想到仪表堂堂的林秀才如此不顾仪态的口出恶语,小脸给吓得煞白,没敢喘一口气,想哭又不敢哭,灰溜溜的下了舱室。

    “三夫人是享福惯了的人,未吃过这样的苦,你不要为这事生气,”顾盈袖见林缚为这事动了气,过来劝他道,“她平时待下人却是不差的。”

    “我看她是脑袋进水了,没有我们这些下贱仆役在前面拼命抵挡,她们能毫发无伤的逃出上林里?”林缚蹙着眉头厉声反问道。

    林梦得虽然心里也有主贵仆贱的观点,但是也知道轻重缓急,这时候也觉得三夫人提出这个要求当真有些过分,不过林缚的训斥也太不留情面了,他心里想:不管林缚这番话是不是出自真心,周围乡勇与诸武卫听了心里肯定都是暖堂堂的。他也看到周边的乡勇与武卫这时都更拿紧武器、挺起了胸膛。

    林梦得心想有些人大概生来就是能够令别人折服的,就如林缚刚才这几句话,很简单,谁都会学着说,但是又有几人能像林缚这么态姿强势又自然任性的说出来,叫旁人听了这时候觉得这时候给他卖命都值?

    关键林缚并不是口头说说而已,撤出上林里后,林缚不去敷衍秦家人或林家人,对乡勇、武卫以及上船往江宁避难的普通民众都是用心的嘘寒问暖;行船时,也不顾落水危险,亲自跑到快桨船去上查看戒备,将食物与水给船上乡勇亲自送过去。

    船上救治金创外伤无人比林缚更擅长,待局势稍缓,林缚让其他人轮换休息,他则不辞辛劳为受伤乡勇止血敷药裹伤。

    林缚累了疲了也只是和衣坐在甲板上靠船舷眯眼歇一会儿。

    林梦得心想此行他们算是仓皇南逃,一路上还不断受流寇扰袭,但是所有人的士气都不差,与林缚如此用心不无关系。特别是在上林渡时水寨敌船如蚁群附来,林缚愣着有胆子率领六船在河汊子口跟诸敌船对峙了半天,使西河会漕船在石梁河沿岸接收逃难民众,其中很多就是乡勇的家属,最后林缚还能带着大家全身而退,这给众人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

    从去年冬林缚到江宁来,林梦得就跟他接触,从大闹藩楼到林缚在江宁自立门户,从流民惨案到东市事件,再到这些的骆阳湖水战、撤出上林里,林缚身上所表现出来的才干,林梦得自觉是远远不及的。

    特别是流民惨案,换作别人,第一批招募的流民多半会在惨案发生的人心惶惶,偏偏林缚能使惨案变成河口流民凝聚力骤然增强的关键契机。

    这似乎已经超出才干或者才能的范畴,要让林梦得准确的去评判,或者说林缚是天生的将帅之才更恰当些。

    顾盈袖心想三夫人此时提这样的要求的确有些过分,她又劝林缚道:“我去跟她说说,老爷生死不明,二老爷、大公子都不在这边,二公子又死于斯难,这个家还是要三夫人来主持,要是让她们心里生怨,怕是会疑惧你来夺族产。”

    林缚微微一叹,这船上装有林家金银财富折现银约十六万两,但是林庭立可能会补东阳知府缺、大公子林续文在燕京担任正五品工部郎中,他就不能将这笔巨款没到集云社名下。

    林缚轻吐了一口气,语气缓下来跟盈袖说道:“你去唱红脸吧。还有到江宁后,她们想要在哪里安身,你们也先商量商量,这一路上不停歇,明天黄昏前就能赶到江宁了。”

    顾盈袖点点头,将死不死的林庭训与诸位夫人都去江宁逃难,她也无法单独住到顾家或别处,再说林家拖家带口百十人,江宁这边也没有其他人来主事,这个家就要她与林梦得来主事,却更要跟林缚避嫌,诸多情思都要先埋在心头。

     小说网

    请牢记:.net 支持作者,支持shuyaya小说网

第一百三十六章 长驱直入

    从野人渡往南再行二十余里就是江宁府古棠县。

    林缚解了衣甲、换上便袍,还特意将他右胳膊的伤口包扎得夸张一些;东阳号上的穿甲武卫也只留下十人,其他人要么去接管帆棹,要么钻进下舱室里休息。尾舱甲板上的蝎子弩也早就拆掉,有些事情大家都心知肚明,东阳号就是一艘私人武装船只,但是表面的工夫也要做好。

    近黄昏时东阳号与五艘快桨船以及西河会六艘乌蓬漕船以及其他石梁河沿岸跟着东阳号船队往江宁避难的船只数十艘浩浩荡荡的进入江宁府古棠县境内。

    比起石梁县境内的混乱与无序,江宁府境戒备森严,才黄昏时分,前方两岸就有数十处营火烧起来。

    在古棠县境稍进去一里许,石梁河道稍窄,约有四十丈,此时河面上已用舟船、缆绳、链锁搭了一座浮桥将两岸连接在一起。

    浮桥相接的两岸空地上,营帐相接,一排排碗口粗细的树木给伐掉建成寨墙、拒马,赫然已经建成一座营城,也不知道有多少营将卒开拔过来。

    河道给浮桥封锁住,浮桥后战船高桅如林,浮桥这边有轻舟桨船以及岸上有骑卒高声通报要从北面逃来舟船都近西岸依次序落锚,待前方依次盘查过后放行。

    “李卓当真是不简单啊。”曹子昂微微叹道。

    “嗯……”林缚点点头,古棠县境就是江宁守备军的防区,李卓接任江宁守备将军不过十数日,刘安儿在洪泽浦聚众劫杀秦城伯举旗起事的消息最快也要迟于昨夜午前才会传到江宁,才十四五个时辰,江宁守备军在古棠县境就已经严阵以待,李卓当然是名不虚传。

    前方堵了上百艘到江宁逃难的船只,石梁河西半片的河道都给塞满,约束得当,东半片的河道保持着通畅。

    这时候这种次序是最紧要的,才能避免给水寨敌船趁乱掩袭。

    林缚不知道江宁守备军是谁在这里主事,他安下心等待过境,他已经将秦城伯次子秦世峥的旗号竖了起来,想来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人来接他们。

    果然,十数骑快马在夕阳余晖下扬鞭奔来,当前两名骑卒高喊:“昭武校尉秦将军、金川司狱林大人,人在哪里?军帐有令相传,请出来相见。”

    四五骑后,杨朴与高宗庭骑兵赶来,另外还有一名高级武官相随,林缚隔岸朗声喊道:“高先生、杨典尉,我在这里,督帅与顾大人都在营中吗?”

    “果然是你,吓了大家一身冷汗,安全回来就好,”杨朴大声说道,“秦二公子在你船上吗?”

    林缚已经让人将秦世峥接上甲板来,这时候扬声说道:“二公子在骆阳湖与敌英勇奋斗,又率我等从上林里渡脱险,他虽未受伤,但是激战后受寒,此时高热不降,营中可备有医药?”

    秦世峥给人搀扶着勉强能站住,他很感激林缚替他替这么说话,却没有想到林缚这是给堵他的嘴。

    “营中有医药,”高宗庭喊道,“你们快带上岸来,督帅与诸位大人要问洪泽浦军情……”

    林缚不敢耽搁,东阳号无法靠岸,他先与秦世峥下到一艘轻舟上,再行上岸。

    秦世峥有两百斤肥肉,高宗庭、杨朴都不信他能与敌激战未受寸伤,但是辅国将军秦城伯身死骆阳湖,也不便对秦家子弟苛求。

    高宗庭、杨朴还有一人是提督府的昭武校尉,他三人联袂而来,一是验明林缚与秦世峥的正身,二是要确认林缚与秦世峥不是被敌人挟迫而来。

    东阳号诸船前来,沿途收拢了持械乡勇有四百余人,加上其他随行到江宁逃难的船只与民众,总共有三四千人。

    这边放出来的游哨侦得东阳号竖起秦世峥与林缚的旗号,就迅禀报李卓与江东提督左尚荣、顾悟尘等人,他们便立即派人召林缚与秦世峥上岸相见,毕竟他们经历了洪泽浦巨变,更清楚刘安儿等逆贼的详细情况。

    待林缚与秦世峥上岸来,杨朴看林缚胳膊裹着伤,关心的问道:“要不要紧?”

    “没什么大碍,骆阳湖遇袭时,有人及时将甲衣让我穿,就胳膊露在外面,给一箭射了个对穿,所幸没有伤到筋骨,”林缚说道,又低声问杨朴,“东阳、濠州局势如何了?我们一路都在逃命,也无从打探消息。”

    林缚在途中已知刘安儿以顺天将军聚众起义之事,但是此时东阳更多的情况也不清楚。

    “情势不容乐观,长淮镇驻守泗州一营兵卒哗变,泗州城昨日午前就告失守,昨日入夜,石梁县城也告失守……”

    “啊!石梁县怎么可能失守?”林缚大吃一惊。

    昨日清晨回上林里,林缚将林庭立诸人与东阳府马步兵一百五十人在石梁西岸放下,此时石梁县里应该还有东阳府马步兵七百余人,合兵力一处再加上石梁县刀弓手与长淮镇在石梁县的驻营军差不多一千二三百人,凭城固守,怎么也不可能在一日之内就给刘安儿攻克。

    “具体情况这时也没有探清楚,东阳府来的信报也语焉不详,”杨朴说道,“我们先回大营跟大人他们复令吧。”让护骑让出两匹马来给林缚与秦世峥。

    秦世峥即使不高热也骑不了快马,更何况此时。但是从这里到营里要三四里路,诸位大人等急着要见,这时也找不到马车,高宗庭朝秦世峥作揖说道:“得罪二公子了……”让人拿来绳子将秦世峥绑在马背上防止掉下来,快马往营帐驰去。

    秦世峥在马背上给颠得吐了两回,到营帐人反而更清醒了,进去后朝着李卓、左尚荣等人哭诉:“我爹爹死得好惨,诸位叔叔要替我爹爹报仇啊……”

    “贤侄且安心,辅国将军仍国之柱梁,我等都痛恨辅国将军星殒洪泽浦,当是要将洪泽浦巨寇剿杀干净……”江东宣抚使王添与秦城伯生前关系最近,诸人中他年龄也最大,他出言安慰秦世峥。

    这座广如殿堂的大帐里,江宁兵部尚书、江宁守备李卓、江东提督左尚荣、江东宣抚使王添、江宁府尹王学善、江东按察使贾鹏羽、江东按察副使顾悟尘等大员以及江宁守备军府与江东提督府主要将领济济一堂按位序而坐。

    林缚也是次看到左尚荣、王添二人。

    虽然此处是江宁守备军的营盘,巨头都齐聚在这里,但是在朝廷有新的旨意传来,刘安儿举旗造反之事归江东三司处置,李卓位阶最高,但是他与王学善眼下的职责是守住江宁府地面不生乱子。

    林缚进帐来给李卓诸人行过礼后,没人关心他胳膊上的伤势,李卓盯着他的眼睛问道:“你二人与洪泽浦巨寇交过锋,应该些知道洪泽浦巨寇的底细,如今东阳府、濠州府乱成一团,情报传来有限,你们将骆阳湖遇袭以及从骆阳湖撤出诸事详尽说来,以资分析敌情……”

    林缚将他在骆阳湖与洪泽浦水寇消极对抗以及他在其中浑水摸鱼诸事隐去不提,将骆阳湖遇袭后的种种详细细节,都说给李卓、左尚荣等人及各军府诸将听。当然了,他也没有提在去上林里途中就现了种种异常情况并给顾悟尘写信汇报了这些事情。

    骆阳湖遇袭时,秦世峥大部分时候都躲在舱室里,并不清楚遇袭时的详情,诸多问题都搞不清楚。旁人也不为难他,只找林缚详细询问。

    林缚不厌其烦的回答李卓、左尚荣等人的质询,将细情陈述之后,就离开大帐;大帐里也没有他小小正九品儒林郎立脚的地方。

    天色已暗,四周营火正旺,将四野烧得通明如昼,林缚不知道船队有没有通过盘查过了封锁浮桥,想找扬朴送他出军营,到岸上跟曹子昂他们说一声;他一个小小的儒林郎可不敢在军营里乱逛。

    这时候高宗庭从大帐里追出来,跟他说道:“林大人,能不能请你暂时留在军营?毕竟你对洪泽浦的情况知道最细,万一诸位大人又想要有什么事情要问,找不到你可是麻烦,你要吃夜饭,我找人给你安排……”

    “我不饿,我先去看看船队,有事喊我即来,”林缚说道,顾悟尘还在军营里,他当然不能急着去南岸,当下就答应高宗庭他会暂时留在军营,又问道,“随我南行到江宁避难的还有上林里乡勇四百余人,都持有甲械,刚才在大帐里没有敢说这事,这时候想起来不说又有些麻烦。”

    “身份清白就成,我陪你走一趟……”高宗庭说道,他是李卓最亲信的幕僚,才十多日,在江宁守备军已有威信。

    这时候杨朴听着这边林缚跟高宗庭的说话声,从旁边营帐里走出来;高宗庭说道:“乡勇到江宁也要跟按察使司兵备道报备,岸边有按擦使司的缉骑在,让杨典尉陪你过去一样。”

    顾悟尘兼领兵备道、监军道,在按察使司内部可以说是跟贾鹏羽分庭抗礼,林缚便朝高宗庭拱了拱手,与杨朴朝河岸走去。

    “看情况,江宁这边得到消息也早,关于如何平叛,这边有了决断没有?”林缚问杨朴。

    “辅国将军骆阳湖殒命之事,昨日午前就有信传来。李卓轻言冒进,要使江宁水营在敌情不明之时就长驱直入,甚至在诸司未议决之前,就调遣江宁守备军府十营步卒、两营水军就在这里集结,又使十营步卒到朝天荡北岸震慑流民……诸司都觉得在敌情不明之前要慎重对待,洪泽浦平叛之事也应由提督府总辖,诸府县分而剿之。”杨朴将这边的情况介绍给林缚知道。

    林缚微蹙着眉头,他还不清楚顾悟尘的态度,所以在杨朴面前不能随便评价。

    李卓的判断无疑是正确的,使江宁水营战船长驱直入未必要立时将洪泽浦水寇镇压击溃,关键是要震慑石梁河两岸流民不得轻举妄动,并牵制住洪泽浦水寨的主力,可使洪泽浦周边府县从容应对。如此一来就能将洪泽浦事变的影响与规模限制在一定的范围之内从容处置,就算给刘安儿所部攻下泗州城、石梁城,总比兵祸席卷江淮大地的好得多。

    不过没有诸司的议决,李卓没有从权将江宁守备军调出江宁府境作战的权限,李卓动作迅的将朝天荡北岸的流民震慑住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极限了。

    细思下来,林缚能想到顾悟尘在事情的判断是站在李卓的对立面的,李卓能否从权调兵出江宁府处置江东境内的叛乱,按察使司监军道的意见最重要。

    “敌情不明,要是江宁水营有失,洪泽浦水寨船只就可以长驱直入朝天荡,那时祸害更烈,李卓是有些轻言冒进了……”林缚违心的说道。

    事实上,洪泽浦直接进入朝天荡最主要的河道就是石梁河,石梁河最宽不过百步、最窄处才三十余丈,即使水营全失,用步营封锁河道也非难事,然而这边多拖延两天,集聚到顺天将军刘安儿旗下的流民将有数以万计之多。

    林缚走石梁河南下,已经看到两岸流民有北迁的趋势。

    对于流民来说,几将饿殍死野,怨气积累也有数月之久,为了能有口饭吃,只要有人领头鼓动,举起锄头、镰刀跟着造反、杀富济贫都没有特别难迈过去的坎,更何况刘安儿在骆阳湖劫杀辅国将军秦城伯、攻克泗州、石梁,在流民中也造成极大的影响。

    p:中秋假期已过,俺竟然没有请假,兄弟们投红票鼓励一下下吧。

第一百三十七章 时局糜烂(一)

    这边河堤已经改建成临时的渡口,封锁河道的浮桥也有一截能够开阖,方便船只通过。

    林缚与杨朴赶到岸边,船队也刚刚通过盘查过浮桥关卡,东阳号已经进了浮桥关卡靠岸停泊。

    诸司派出的慰问官员将秦城伯的遗孀及家人都接下船来,另外准备了三艘官船送她们先回江宁去。秦家人的去留,要等钟离秦族派人过来处置,辅国将军亡故洪泽浦,燕京多半也会有抚慰特诏过来,对秦家子弟也会有特别的抚慰。

    秦家人中女眷居多,担惊受怕了这么久,在暗无天日的下舱室里压抑了这么久,上岸来看到朝廷大军驻扎在此,顿时有了主心骨似乎的,心里的惊惶、悲恸都尽情宣泄出来,岸边柿子林前的空地上哭啼声一片。

    秦城伯也是知道享受之人,妻妾成群、美婢如云,除了年老色衰的几人或秦家女儿,其他女眷秀色皆佳。

    秦城伯任江宁守备将军时,对下面盘剥得厉害,虽说这边大营将卒十多日都还是他的麾下,但彼此间都没有什么香火情在,对秦城伯在洪泽浦被劫杀,许多将卒甚至觉得大快人心。

    此时岸边聚着许多兵卒对貌美的秦家遗孀嬉皮笑脸的指指点点,更有甚者打着呼哨,负责出面抚慰的官员看不了过去,让人将嬉闹围观的将卒都赶走。

    到江宁逃难的林家人、顾家人这时候也都到岸上来透风。

    顾盈袖在林缚身边心里没有惊慌,气色也好,在营火的照耀下,比那些给吓坏的莺莺燕燕更是容光艳丽,自然也吸引这些将卒的目光。

    顾盈袖看见林缚与杨朴走过来,在大庭广众之下也不好主动朝他们走过去,目光盈盈看过来。

    “大小姐,”杨朴仍以顾盈袖在顾家时的旧称唤她,“大人不便出来,让我问候你一声,到江宁后,让你先住进府里,这边已经派人回江宁报信给你安排一座院子……”

    顾盈袖看了林缚一眼,跟杨朴说道:“烦杨叔跟我二叔说一声,盈袖很感激二叔的关心,但是盈袖生是林家的人、死是林家的鬼,老爷还在用汤药,盈袖怎么能独自住到顾府去?”

    杨朴心里奇怪,此时是大小姐脱离林家的良机,大小姐仍年轻貌美,待林庭训去逝后,大人就可以做主再替她找一个夫婿嫁了,以后也有个依靠,不至于孤苦零丁到老。但是大小姐坚持不肯脱离林家,杨朴这时候也不便说什么,想着待日后让大人亲自劝说她就是。

    “林秀才,上林里的局势何时才能稳定下来?我们去江宁是先买块地,还是进城里租几栋院子先住下?”六夫人吃力的将十一岁的小公子林续熙抱在怀里,走过来问林缚话,二公子林续宗已死,大公子在燕京前程无量看来不会回来,在她看来再没有人跟她儿子争家主的位子,只是她以前依靠的林宗海不在身边,她不得不跟林缚来商量。毕竟什么事情她一个妇道人家都不能抛头露面来做。她也认清了,在江宁也不得不暂时依赖林缚。

    “乡勇是不可能给允许进城的,再说随林家到江宁避难的上林里乡民也有上千人,我们不能不闻不问,”林缚说道,“在江宁城外,有临时安身的地方,条件会艰苦些,就要暂时委屈六夫人了。”

    这时候有许多话都不方便说,林缚将曹子昂、赵虎、周普、林梦得等人找来,让周普陪他留在军营。上林里四百多乡勇,编制整齐的林济远、陈寿岩部两百余人都也暂时留下来,赵青山部近百人整编制以及沿途收拢了百多乡勇都由曹子昂、赵虎、林梦得等人先领去河口暂时安置下来,诸多事他们先商议着,等他回去再做决断。

    吩咐过,林缚又与杨朴等人去安慰顾家人。

    这时候已得到确信,石梁城县被刘安儿所部攻陷,石梁河两岸的流民也多跟着骚乱起来。虽然林缚及时派人传信过去,但是大部分顾家人都以为林缚在危言耸听,只有三五十人拖家带口逃出来,此时都后怕不己、心有余悸,也担心留在湖塘的亲友。

    石梁县北境敌情不明,这边也不可能当为了顾家人派一支军队进去接人。

    在浮桥以南的西岸空地滞留到子夜后,宣抚使王添、按察使贾鹏羽等官员才出面来抚慰秦家人,直折腾到拂晓时分,众人才从古棠县北境坐船出发继续前往江宁。周普与十名武卫陪同林缚留在军营等候诸巨头随时召见。

    按察使司在稍里侧的方位也扎了一座营地,贾鹏羽、顾悟尘与按察使司诸官吏将使司所辖千余缉骑带了六百人在身边驻扎在这里。林缚带着林济远、陈寿岩两部乡勇两百多人到这边营地暂驻。

    虽说镇军战斗力低下,但是江宁守备军的营地颇有规模,按察使司的营地则要简陋、混乱得多。林缚带着人过来时,马朝正在那里发脾气教训人,看见杨朴陪着林缚他们过来,无奈的笑道:“这些龟儿子,要是拉到燕北去打仗,只能让东胡人的刀变钝一些……”

    “江宁承平以久,缉盗捕匪诸事又多委托地方,无法苛求啊。”林缚说道。

    他看到营地西边还有一座独立的小营地,奇怪的问道:“那边是哪家的人?”

    “那里是柳西林率领东城尉的一营兵卒,你这时未必能见到柳校尉,”杨朴说道,“李卓严禁守备军插手地方事务,古棠县刀弓手与捕快、衙役人手有限,内卫诸务,只能从江宁调一营马步兵过来。柳西林刚刚接手东城尉才三五天,情形还要混乱。张玉伯也过来了,不过他这时应该跟古棠知县在朝天驿那边坐镇。谁晓得朝天驿一带的流民竟然很可能超过二十万众……”

    林缚没有多说什么。

    李卓虽然给缚住手脚,还是尽最大的可能稳定住朝天荡北部的局势。

    朝天驿一带的流民就超过二十万人,整个古棠县里的流民怕有三四十万之多,一旦骚乱起来,局势将很难控制。

    正确的处置就是在关卡、要隘派驻重兵戒备,强行割断与外界的联系,然后再加强内卫治安、增加抚慰流民的措施,缓解主客户之间的矛盾,就能将局势暂时稳定下来。

    李卓严禁镇军插手地方事务的原则也是正确的,一方面能保证镇军的单纯性,另一方面就是不至于使镇军为地方事务维稳事务分散了兵力。但是江宁守备军的根子已经腐烂,也不是李卓能力不够或者威望不足,任何人要改变现状绝非一日之功。

    要平定洪泽浦的局势,说起来也简单,使李卓总辖全局,将洪泽浦周边的局势先稳定下来,限制刘安儿所部势力与影响往濠州、东阳、淮安诸府腹地渗透,原东闽军陈芝虎诸部还在淮上、中州等地清匪,调一支数千人规模的精锐战力过来,大局可定。

    事情要能这么简单就好了,顾悟尘直到天蒙蒙亮才从大帐议事完毕回来,林缚也没有多嘴多舌去议论平叛大略的事情。

    楚党要将陈信伯驱出中枢,要千方百计的限制李卓的影响力,哪里会轻易将洪泽浦平叛大功送给李卓?

    骆阳湖水战时,曹子昂、葛存信率领所伪装的四艘渔船混进去,浑水摸鱼劫获得本该属洪泽浦水寨的战利品共计精良兵甲八十余副、一千两重的私筹金球八只,一千两重的私筹银球四十一只。

    除去兵甲,金银折官银近十万两之巨,这笔巨额财富折重也不过三千余斤。若是计算体积,与四百斤水相当。

    四百斤的水能占多大的地方?一个稍大一点的水缸都装不满,这些金银私藏到东阳号上,当真是神不知鬼不觉。

    洪泽浦水寨所得恐怕在林缚他们浑水摸鱼所得十倍以上,再加上洪泽浦水寨又连续攻克泗州城、石梁城、上林里,所得更丰。

    上林里富户很多,金银财富还是其次,上林里是江宁北面最重要的粮市之一。东阳府境内的诸多大田主,每年丰收季,除了留足自家一年所需米粮,会将余粮运到上林里来待价而沽。虽说夏收季将至,上林里诸多粮商都准备清仓收购小麦,但是市面存粮通常不会低于十万石。

    此时洪泽浦沿岸、特别是石梁县以及泗州境内数计十万亩计的良田小麦收割在即,东阳府、濠州府官府与大田主们失去三四十石的税粮、租子粮,问题不是很严重,但是这批税粮跟租子粮给刘安儿所部征去,问题就严重多了。

    泗州位于洪泽浦形势之中,却以产铁器闻名。石梁县城看似鸡肋,但是有助刘安儿所部控制洪泽浦以南的形势。解决洪泽浦危局,宜速不宜迟,要是给他们时日,周边又有无数可招揽的流民,谁知道他们的势力会扩大到什么地步。

    看到李卓敦促江宁守备军在古棠县境内稳扎营盘,可见他对自己总辖平叛之事不抱希望,只求能稳定江宁府的形势,可见他对朝中党争的形势认识是清醒的。他恐怕也认识到朝廷不可能调他的旧部来江东平叛。

    林缚从上林渡撤回来,看到古棠县北局势糜烂,而诸巨头还在这边安心商议,就知道速战速决洪泽浦已不可能,心里恨恨的骂了一声:这该死的党争。

     小说网

    请牢记:.net 支持作者,支持shuyaya小说网

第一百三十八章 时局糜烂(二)

    顾悟尘看不透林缚心中所想,他进营帐来,让人将营门帘子掀起来,让晞微的光亮照进来帐里,他搓着脸解乏。杨朴泡了两杯浓茶送进来,他打了个呵欠坐到椅子上,要人给他打盆冰凉的井水来洗脸醒神,又问林缚:“你北上时早就发现石梁河两岸的异状,此事可曾与别人说起过?”

    “没有,”林缚说道,“秦城伯过境时,我就想亲自跟去洪泽浦里看一看,好多探一些情报,没想到也差点一起栽里面……”

    “以后要多慎行,此番总算是有惊无险,”顾悟尘对林缚很看重,自然不希望他在洪泽浦里有什么意外,又气恼的说道,“李卓总是轻言冒进,他却不知道保住江宁府安然无羡比什么重要,所幸其他大人都知轻重,没人依他。左尚荣会潜往濠州坐镇指挥平叛之事,我去东阳府,其他事待请示过朝廷中再议。这些事属机密,你不要与旁人说。我本来想带你去东阳,但是想到江宁这边事情也多,没个人也不行,你就留在江宁……”

    “东阳通判林庭立可有消息?”林缚问道,也不知道杨朴有没有跟他说顾盈袖不愿住进城的事情,这件事情顾悟尘不提,他也不能问。

    林缚知道顾悟尘是去东阳府坐镇亲自指挥平叛诸事,林庭立若能代替沈戎掌握东阳局势对形势更有利。毕竟沈戎为推行自己的政治主张,跟地方上豪族矛盾很深,此时反而不如林庭立更迅速纠集乡勇稳定东阳府局面。

    洪泽浦地接四府,分别是东阳府、濠州府、淮安府、维扬府,主要是在濠州府与淮安府境内。

    林缚在军营坐了半夜,从杨朴、马朝那里也知道周边局势发展与官府布置。

    维扬府有董原坐镇,而且在事变后,董原也迅速率府军与宁海镇军所部两营镇军到维扬府西北部的金湖坐镇,钳制住从洪泽浦进入樊良湖的水道;淮安府刚将缉盗营主力陈韩三部调入,就镇守在洪泽浦东北,局势能稳住。唯有濠州府正当洪泽浦乱局,濠州府所辖泗州又最先陷落,江东提督府所辖的长准镇主力在濠州府以北,此时平定洪泽浦乱事只能主要依靠长淮镇兵力,江东提督左尚荣潜去濠州府坐镇也是当然。

    东阳府只有东北角的石梁县嵌入到濠州府、淮安府、维扬府、江宁府四府之间,东阳府境内大部的局势不至于很快糜烂。按察使司对府军是有节制之权的,东阳知府沈戎受伤不醒,顾悟尘代表三司去东阳府坐镇节制军事也是恰当。

    “石梁县陷落时,林庭立受了轻伤,不过没有大碍,此时已经回东阳了。”顾悟尘说道。

    “对了,石梁县因何陷落?”林缚问道,他知道林庭立去石梁县能掌握一千二三百名兵力,特别是东阳府马步兵,给沈戎调教两年多,战力相当不错,不应该一天都坚守不下来。

    “三司收到三封信报,分别来自石梁知县梁左任、东阳通判林庭立与东阳司寇参军陈恩,三封信报对石梁县失陷莫衷一是,”顾悟尘叹息说道,“根据你所补述的情况,很可能是林庭立无法约束东阳府马步兵,敌寇袭来,东阳司寇参军陈恩保存实力率领东阳马步兵自行撤回东阳。梁左任有守土之责,东阳府马步军与东阳府官员撤出后,梁左任与石梁县属员就再没有消息传来……信报我这边有抄件,详细情况你拿去看了就知道。”

    这三封信报都是密件,杨朴亲自去将抄件取来,林缚读后恨不得将抄件撕得粉碎。

    说起来林庭立虽然位高权势,关键时刻却没有掌握大局的能力。

    林庭立先与梁左任等石梁县官员就要不要救援上林里而起了争执,一直拖到昨日午时林庭立才率领东阳府马步兵离开县城赶往上林里,那里林缚已经等不及先行撤出上林里了。

    若是林庭立能在午前赶到上林里,林缚自然会与他兵合一力将刘安儿所部驱逐出上林里。那时水寨势力看上去人多势众,但是精锐却很有限,林庭立能将东阳马步兵带来,林缚与其兵合一处就有一千三四百精锐可用,将刘安儿所部驱逐出上林里还是有把握的。

    但是林缚承担巨大的压力,在上林渡河汊子口跟刘安儿所部对峙也只坚持到午时就撤出,如此想来也真叫人惋惜。

    林缚午时撤出后,东阳府步马兵赶到上林里,与刘妙贞部试探性的接触了两次,伤亡极微,但是到午后,千余马步兵突然就给东阳司寇参军掌握折返东阳府而去。林庭立独木难支,给胁裹而走。

    其时,石梁县只剩三百余守军,刘安儿、刘妙贞率部趁势奔袭,没坚持多久就告失陷。

    林缚将三封抄件细读了一遍,觉得甚是疑惑,东阳司寇参军陈恩当真是胆大妄为,林庭立要有魄力,甚至可以将他抓起来就地正法,他皱眉问道:“信报里都说东阳知府沈戎中箭后一直昏迷不醒,但是他的伤势到石梁县后是否有转机,我们毕竟不清楚。”

    “这事不要乱猜测。”顾悟尘说道。

    “呃。”林缚应了一声,看顾悟尘的脸色,看来他也看到这个疑点。

    辅国将军殒命骆阳湖,骆阳湖是在东阳府境内,其时沈戎又在场,失察之罪不少。要是沈戎一直都昏迷不醒,朝廷自然也不能对也太苛求下诏问罪。另外,沈戎一直昏迷不醒,东阳府的形势再糜烂一些,跟他也没有多大的关系。

    林缚相信擅使阴谋的沈戎绝对做得出这样的事情来,不过他也知道顾悟尘此时是有意拉拢沈戎的,沈戎在朝庭历次党争中都是骑墙派。

    林缚没有再多说其他的,他说道:“大人要去东阳府坐镇,身边没人不行,我不能随大人前往,总究是放心不下。此次随我到江宁避难的还有上林里四百名乡勇,其中两百人是沿途收拢的散勇需整顿,另两百人都是整编制。他们经历过骆阳湖水战,可堪用,两名指挥一人是林族子弟、另一人也是上林里本乡子弟,也能信任,他们就在营里休息,大人可将他们一起带去东阳府,我留在江宁也稍放心。这两百余乡勇银饷之事,也不用大人操心,我都有安排。”

    “好,你快将他们两人请过来……”顾悟尘闻之心喜,忙让林缚去将人请来,林缚刚要低头出去,他又喊住林缚,说道,“我陪你一起去,从上林里撤过来,大家也都疲惫,我应该去看望大家的……”

    东阳知府沈戎一直有整顿地方乡勇的心思,只是给地方豪族强烈抵制,成就不大,但手里也有三营马步兵可堪一用。顾悟尘此去东阳府坐镇,能否有效节制地方,调动府县资源用来平定洪泽浦乱事,他手里有可用之人、有用之兵,诸事就能抓住主动。

    按察使司也只有千余缉骑,用处甚多,顾悟尘只能带百多骑当护卫去东阳,林缚此时将两百余训练有加的上林里乡勇交给他,当真是替他解决了一个头疼的问题。

    顾悟尘当然也不吝啬亲自走一趟去笼络一下上林里乡营的将领。

    “诸乡勇们也休息了好些时候,那就索性让他们出来列阵,请大人检阅,有什么吩咐也可以一起训示。”林缚说道。

    在当朝冗杂的官僚体系里,顾悟尘要算一员能吏,学问、见识都要强过常人,性格也坚毅,做事也能事必亲躬,只是他心中派系斗争的观念太深,一是与当前朝野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党争形势有关,二是与顾悟尘的个人经历有关。当年顾悟尘给罢官流军也是西秦党所害,此时又怎么对西秦党官员手软?

    不管怎么说,林缚在江宁的根基很浅,借顾悟尘这棵大树好乘凉,林缚不能吝啬的将乡勇都抓在自己手里,首先还是要助顾悟尘将根基打坚实了,更不能让顾悟尘在东阳府有什么闪失。

    另一方面,林缚身上始终打着林族子弟的标签,林族要是一蹶不振,对他也没有什么好处。

    林缚与林庭立一直都没有直接的冲突。在诸多事上,特别是林缚在江宁自立门户一事,林庭立都是默许的态度。从骆阳湖逃脱之时,林庭立也颇为信任的将乡勇交给林缚指挥,甚至将林宗海这个绊脚石带走。林缚不能不投桃报李。

    林缚知道顾悟尘有拉拢沈戎的意思,那他去东阳府很可能就会压制林庭立。

    有些话,林缚不能明说,但是他交给顾悟尘带去东阳府的这两百余乡勇,都是林家花心思与重金在上林里整编出来的。这两百余乡勇此时仍是效忠林族的,林缚是要顾悟尘在东阳府办事依重这两百乡勇,从而影响到他对林庭立的态度。

    再一个,林缚将四百多乡勇都留在江宁,万一林庭立使林宗海前来江宁,林缚自然不便跟林宗海争乡勇的指挥权。他在江宁已经自立门户,除了林梦得跟盈袖,林族其他人也不会支持他掌握这支乡勇。

    由林济远、陈寿岩率领两队乡勇跟顾悟尘去东阳府。林庭立不是蠢人,即使猜不到林缚的初衷,也应该知道此事对他在东阳府的处境极为有利,多半不会让林宗海来江宁跟林缚捣乱。另外,留在江宁的近两百乡勇,其中还一队百余人编制未散,由赵青山统领。赵青山与赵虎是远堂兄弟,关系较为亲近,易于掌握。还有百余人是给赵能偷袭溃逃出去、给林缚沿途收拢来的乡勇。这部分乡勇,林缚可以名正言顺的进行整顿,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p:求红票。

    兄弟们顺手在枭臣主页的中间拿鼠标点两下。

     小说网

    请牢记:.net 支持作者,支持shuyaya小说网

第一百三十九章 民生谁来计(一)

    按例乡勇禁用强弓、弩器以及陌刀类的兵器,按察使司有一个好处就是监察地方武备,顾悟尘以按察副使身份以两百乡勇为护卫前往东阳府总领其境平叛剿匪之事,许多事都可以从权。

    顾悟尘次日午时从北棠县北境动身前往东阳时,林济远与陈寿岩所率领乡勇从武库支领蹶张弩十件、臂张弩二十件、步弓六十件、陌刀二十件、合甲六十件、骡马车二十辆,顿时使乡勇武备焕然一新、很有模样。此外,林缚给林济远、陈寿岩各带五百两官银去东阳府以备万一。

    东阳只有石梁县陷入敌手,府境大部还算平静,除了两百乡勇外,杨朴与马朝还率两百缉骑护卫顾悟尘,倒不用担心境内小股流寇的袭扰。

    提督左尚荣昨天夜间就出前往濠州府;顾悟尘用过午餐就从古棠县北的大营出。林缚也没有在大营滞留,将顾悟尘等人送上西行道路后,他与周普及诸武卫也骑马从石梁河西岸的泥路直接前往朝天驿坐船回河口。

    已经是初夏天气,沿岸古柳垂荫,野草已有没胫高,河水清漾,刚下过一阵雨,道路泥泞,林缚与周普策马缓行。

    “林大人……”

    听着高宗庭的声音在后面相唤,林缚勒住马回头看过,就看见十数名骑卒簇拥着一辆敞壁带柱蓬的马车而来,高宗庭坐在马车里唤他。

    “高先生也回江宁?”林缚勒住马等高宗庭坐马车靠近,他要跟李卓一系保持距离,也没有必要在路上遇到不说话。

    “我去朝天驿,没想到能跟林大人同行。朝天荡北岸掩留流民最多,督帅始终放心不下,怕出乱子,要我再过去看看。”高宗庭说道。

    “哦。”林缚冷淡的应了一声,在李卓与顾悟尘,他只能选择顾悟尘。

    “林大人对洪泽浦平叛一事,有何看法?”高宗庭对林缚的冷淡视而不见。

    “林某位卑言轻,林某有什么看法不重要,重要的是督帅跟诸位大人的看法。”林缚说道。

    “林大人也觉得任局势拖延下去,对社稷有利、对洪泽浦沿岸两百余万民众有利?”高宗庭不肯轻易放过林缚。

    林缚轻轻的一叹,看着远处的清漾河水,说道:“我林族地被水寇侵占,我当真希望能早收复失地,但是当今圣上跟朝中大人自有定计,我等皆微末。说起社稷、民生,我上回经过朝天荡北岸是七八天前,看到多数流民都还滞留在夏季汛期水位线以往的河滩区,春后涨水以来,这些流民自的在河滩外围筑堤。这是很凶险的一件事,想来督帅与高先生有所觉察,林缚在这里只是多一句嘴……”

    “哦!”高宗庭脊背陡然坐直,下意识的问道,“有何凶险?”

    “那是林缚多虑了……”林缚不肯再说,只拿眼睛看着高宗庭。

    高宗庭不是蠢人,他转念就想到林缚是在提醒什么凶险,陡然间吓了一身冷汗。

    滞留河滩的流民自筑堤自然是简陋之极的泥堤。

    春季涨水,朝天荡里的水是一寸寸的涨起来,水势平缓,泥堤能将水挡在河堤之外,但是一旦扬子江形成洪峰冲击下来或者水位涨得极限,泥堤便如纸糊似的易碎。

    此时滞留在河滩地里的十数万流民就如坐在火山口上一样凶险。

    高宗庭之前一直替李卓留意观察江宁城里的事势,李卓进江宁后十数日,接管江宁守备军诸多事就足以让他们忙得人仰马翻,遇到洪泽浦乱事,他们马不停蹄约束江宁守备军开拔到古棠县北境驻防,才过去三天,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河滩地里的凶险。

    “古棠官吏皆该杀!”高宗庭恨恨的骂了一句。

    林缚眼望着薄阴青空,没有说什么,高宗庭一点都不诛心。

    扬子江每年都有汛情,为保南岸的江宁城不受洪水的威胁,立朝以来就严禁在朝天荡北岸筑石堤,便是将朝天荡当成蓄洪区,将朝天荡北岸当成泄洪区。

    两百余年来,朝天荡北岸的民众也摸出一条规律,以朝天荡湖域的蓄洪量,从朝天驿、灵岩山南麓一线筑泥堤,基本能抵挡住夏秋季涌入朝天荡的汛水。官府又沿河堤修筑西去涂州的驿道,这进一步加固了河堤。古涂驿道就成了明显的分界线,古涂驿道北侧是良田、庄园,驿道南侧的大片河滩地虽说冬季枯水期露出有数十万亩多广,但实际上与朝天荡一起,都是蓄洪期。

    寻常人不知道水文,看不出其中的凶险也没有什么好奇怪。当世杂学匠术就不受重视,换成书生看到流民在河滩外侧筑泥堤,多半还要盛赞此举能圈出十数万亩养民良田呢,但是地方官吏绝不可能不知道详情。

    从年节前后到现在滞留在河滩地上的流民十数万众,窝棚一座接一座,在月夜下有如森然坟林。然而数月古棠县官员装聋作哑、视而不见,对此却无只言片语的警讯,其心当然可诛。

    高宗庭戟直背脊,朝林缚作揖道:“宗庭有一请求,望林大人为十数万民生计不要推脱;我先赶去朝天驿,请林大人今日在朝天驿逗留一夜……”楚党势大,林缚借顾悟尘在江宁崛起,此时绝不可能脱离顾悟尘,他知道林缚定然不肯跟他公然一起到朝天荡北岸察看河滩的情况,但是林缚注意这个问题,有自己的看法,高宗庭希望到时候能跟他商量主意,

    林缚心里轻叹一声,说道:“我到朝天驿要找左司寇张大人喝酒,今夜多半也过不了江。”这边到朝天驿还有近百里路,他们赶到朝天驿也差不多要天黑了。

    高宗庭再无耽搁,他当下就弃了马车,骑上马快马加鞭赶往朝天驿。

    再有一个月就进入汛期,河滩要真是凶险,要在一个月内将二十万流民不出乱子的另迁地安置,绝非一件易事。

    这件事本是江宁府县的职责,但是这事情没有摸清楚了然全局之前,也无法跟地方官府摊牌。

    高宗庭他们不顾路途泥泞、不惜马力的快马绝尘而去,林缚胸口总堵着一股子难以吐尽的郁气,他与周普也加快行往朝天驿赶去。令林缚料想不到的,他们走出二十里,竟然看到庆丰行几艘商船正在石梁河里缓缓南行。

    看着商船主桅悬挂的庆丰行商旗,林缚在河堤上勒住马,与周普对望了一眼。

    计算时间,庆丰行这几艘商船应该是他们午前通过古棠县北的浮桥关卡。林缚他们从骆阳湖一路南撤,能肯定石梁河里没有什么大型商船滞留,庆丰行的这几艘商船要么在石梁县的其他河道里,要么就是在他们之后才从骆阳湖出来。

    奢家暗中支持刘安儿等洪泽溥水寨势力聚众造反根本就不是什么难以让人相信的事情,奢家暗中参与也就能解释为什么上林里以南的流民会乱得这么快,

    林缚恨的鞭抽马臀,往南奔驰而去。

    过庆丰行商船时,看到船头站在几人看过来,两边相隔不过十多丈,其中一名青衫青年,林缚曾在奢飞虎身边见到过好几回,他应该是奢飞虎带来江宁的重要谋士。

    林缚心里也越肯定洪泽浦乱事里奢家有脱不开的关系。

    商船船头,青衫青年看着林缚与诸武卫驰骋而去,眉头微蹙,跟着身边中年汉子说道:“他便是林缚。他在骆阳湖进退有据,毫无慌乱,似有备而来,又有消息说洪泽浦水寨间有人隐瞒战利品,指不定就是他在里面捣鬼啊。”

    “在白沙县时见过,那里他与此时气度迥异啊,这样的人物最好一刀杀了干净,免得以后成为大患,”中年汉子说道,“听说少夫人想拉拢他?”

    “少夫人那边且不管,”青衫青年说道,“他身边十一人兵甲俱全,都非庸手,所骑也是好马,给你多少人能有把握不留痕迹的除掉他?”

    中年汉子看了看石梁河里都是前往江宁避难的船只,河堤上报信骑卒往来不断,想要不留痕迹的扮成流寇将林缚劫杀在荒郊野外,难度很大;当然,真正要下诛杀令,也要少侯爷与少夫人点头才成。

    中年汉子换了一个话题,问青衫青年:“此时暗中资助刘安儿,还派人帮他练兵,若是给他成了气候,岂不是养虎为患?”

    “让他成了气候又如何?”青衫青年笑道,“要是朝廷能如此容易给推翻,你与我以及十年来死去的东闽男儿便就认命罢……”

    中年汉子也释怀一笑,自己当真是想多了,都说百足之虫虽死不缰,朝野基本秩序仍在,中枢对地方的约束仍然强而有力。要说聚众造反,这十数年来,中州、淮上、晋中、西秦诸地何曾断过?最盛时,杆子多如牛毛,夺县者也时有之,东闽数万精锐过境清匪,还不是都偃旗息鼓躲入深山?

    青衫青年又笑道:“眼下最重要的是要将元氏的根基一点点的挖掉使其浮动,才有天下诸雄逐鹿的机会。”他也不确信奢家就有多大机会,但是朝廷缓过气来,多半不会容忍奢家在晋安自成一体,但是群雄并起,奢家再不济也能自保。

第一百四十章 民生谁来计(二)

    林缚与周普及诸武卫快马加鞭,黄昏时赶到朝天驿渡口。

    林缚在古棠县北境的军营前后耽搁了两天,船队已经将诸人都送去南岸安置,东阳号返回北岸就停靠在朝天驿渡口等林缚他们过来汇合;柳月儿、小蛮也随船到北岸来。

    这两日,林缚心间始终堵着一口郁气,看到柳月儿、小蛮娇媚的脸蛋与关切的眼神,心间沁入暖流,便暂时将烦心事抛之脑后。

    林缚不知道张玉伯在不在朝天驿,派人去找,他上了船,东阳号到河口整理过,二层舱室铺了锦榻,想来是特别照顾二女。骑快马走了一百多里地,加上这些天都没能好好的休息,身上又带了伤,林缚坐到锦榻上,闻着二女身上传来的香气,便觉得骨头都快累散架,问道:“你们怎么到北岸来了?还以为明天才能见到你们。”

    “你不要怪柳姐姐,是我缠着柳姐姐过来的。听说你右胳膊受了箭伤,吃饭洗脸都不能,我跟柳姐姐不过来伺候你,你不是要多饿一天的肚子?”小蛮脆生生的说道,小巧的嘴角微微翘着,红唇微张,伸手去抹林缚的脸颊,抹下一层灰垢,“你看你,都脏在什么样子了?”也不嫌林缚身上脏,半个身子依在他身上,又俏皮伸手摸了摸他下颔的胡渣子,说道,“胡子都没有人伺候你刮。”

    “我又不是两手都受了伤,”林缚说道,“这几天大家都风尘仆仆,我哪没有心思收拾仪容?”又带歉意的跟柳月儿说道,“我未料到石梁县会这么容易就失陷,也没有派人去县里将你父母兄嫂接出来,你会不会怨我?”

    “最重要是你平安回来,”柳月儿轻语道,她也不说其他的,看林缚胳膊上裹伤口的白布还有渗血,问道:“箭伤怎么还没有结疤,要不要赶紧回去让武郎中看看?”她的心思这几日都系在林缚身上,也有担心父母兄嫂的安危,总是比不上对林缚的关切,这时候给林缚提起来,又暗暗自责对父母兄嫂的关心不够。

    “没什么大碍,骑快马过来,不小心崩了口子。”林缚说道,创口崩裂流血都不是什么大事,最怕伤口感染炎,所幸没有。

    派去找张玉伯的人很快就回来了,张玉伯不在给临时征用衙署的驿馆里,说是与古棠知县梁文柏午后就去了西边的十六里铺。

    林缚给张玉伯留了口信,坐船沿朝天荡北岸往西边的十六里铺行去。

    说是去十六里铺跟张玉伯汇合,林缚也想坐船更认真的看一看分散在朝天荡北岸河滩上的流民状况。

    夕阳余晖下,从河汊子口往西,河滩上流民窝棚连绵不断,还有大片的滩地给开垦成良田。

    江东种植都是的冬小麦,差不多已经到了收割的季节。此间流民大量聚集都是年节之后,开垦的荒地里多是春后补种的春小麦,此时才长有尺把高,绿油油的,生机盎然。

    浅水滩里的芦苇有膝盖高矮,看到有许多人拿着简陋鱼具赤足站在浅水里捕鱼,林缚心想或计是李卓上任后将江宁守备军府加征的渔捐给撤了。

    要是不去想汛期即至的凶险,此时江宁府县紧急采取诸多缓解主客户、地方与流民矛盾的措施之后,流民的生存艰难有所缓解,府县衙门在朝天驿、十六里铺几个大的流民聚集区都设了粥场,眼看着河滩荒地将有收成,最早到河滩上圈地的流民多半也会有滋生在这里定居的念头吧。

    沿原河滩外围,流民自筑成的泥堤断断续续有二十多里长。河堤断口多为溪口、河口,也有些区域将泥堤筑成土围子,聚集同乡流民居住。

    从河汊子口出来往西行了有六七里水路,明月皎洁将河滩地照得一片惨白,远远看见有好些人影子在泥堤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

    泥堤上有人往这边喊:“金川司狱林大人可在船上?”

    是高宗庭的声音,林缚犹豫着要不要放船过去,他犹豫间,张玉伯也在堤上喊:“林缚可在船上?”

    不知道张玉伯怎么与高宗庭碰到一起,林缚让人将东阳号上备有一艘轻舟放下水去,将高宗庭、张玉伯等人接上船来;东阳号吃水深,无法靠岸,船上备有两艘轻舟,一次可接送六七人或一两千斤货物上下东阳号。

    与高宗庭、张玉伯一起的还有古棠知县梁文柏。

    张玉伯与梁文伯前往十六里铺视察流民安置情况,回程途中遇到察视河滩泥堤的高宗庭。

    “月夜清辉、清风拂面,张大人、梁大人、高先生三人真是好兴致啊……”林缚将三人迎上船来,故作糊涂的笑着说道,“船上也有好酒,朝天荡里波澜不兴,我让人将桌子摆到甲板上来,如此好兴致,总不介意多我一人吧?”

    “哪里是有什么好兴致哦?有酒菜快拿出来也好,我们肚子都饿瘪了,”张玉伯与林缚说话随便,看着尾舱二层舱室明窗有丽人倩影映来,又爽朗的朝林缚笑道,“要说好兴致,你才是好兴致,何时能吃上你与柳姑娘的喜酒?还是说就凑今日?”

    林缚尚未娶妻,纳柳月儿为妾不能公开举宴,只能简礼从便,择日不如撞日,今夜这顿酒便算成亲酒也无不可;张玉伯才有这样的说笑。

    林缚只是笑笑,说道:“少不得请你喝酒。”

    林缚不能太轻慢了柳月儿。

    即使不能公开请宴,也要请个媒婆说项、按八字挑选日子、彩礼备齐。

    倒不是说林缚很赞同繁文缛礼,但是柳月儿是性子传统的女人,行这些礼节就是给她尊重、给她安慰。更何况柳月儿父母兄嫂都陷在石梁县里音信未知,现在也不是说嫁娶之时。

    张玉伯、梁文柏、高宗庭都饥肠漉漉,柳月儿在船上烧了几样小菜、温了两壶酒在甲板上摆了一桌简席,林缚便陪他们吃喝起来。

    船往朝天驿回航,林缚又使拿了些吃食送到岸上去给张、梁、高三人的随从填肚子。

    要不是洪泽浦乱事扰人,要不是北岸泥堤危如累卵,此时清风明月、船行水上当真是写意。

    “高先生看出这里一处凶险,经高先生提起,我也吓了一身冷汗……”张玉伯喝着酒,跟林缚说起来他与梁文伯为何与高宗庭遇到来河滩外侧的泥堤,他指着远处泥堤的蜿蜒黑影,说道,“我们走了三四里地,所看到的泥堤都单薄得很,此时朝天荡水势尚不大,有些堤坝内侧就有渗水,要是到汛季,洪峰涌来,这些个泥堤一冲就垮,到时要出大乱子的……”

    “啊!”林缚故作惊讶的应了一声,眼睛看着泥堤方向愣。

    林缚不想让别人知道这处凶险是他跟高宗庭提出的,高宗庭怕也知道这边的难处,才跟张玉伯、梁文柏这么说,也许是高宗庭故意将张玉伯、梁文柏拉到泥堤来候他。

    又侧头跟古棠知县梁文柏说道,“梁大人,你当真要谢高先生啊。洪泽浦不起乱子,这边也不会有大乱子。流民给大水冲了也就冲了,县里到时候邀请乡绅势族出资出粮抚恤灾民就是。冲走些流民,也算是替府里县里解压。眼下的情势可不同,江宁这边一切以稳定为要,诸位大人对此都有共识。真要让这十几二十万流民都泡到水里,再给大人冲走三五千人,届时要安抚流民,李帅会怎么想,我不知道;按察使司这边多半是建议要砍掉一两人的脑袋来安顿人心的。”

    林缚这话说得很不客气,甚至可说是语带威胁,梁文柏心里恼恨,心想这猪倌狂士一个小小的九品儒林郎当真什么话都敢说,要砍一两人的脑袋,当然是要砍他梁文柏的脑袋。

    林缚此时还是好脾气,要能让他任性妄为,他恨不得一刀将梁文柏剁成肉酱丢朝天荡里喂王八去,哪里还怕得罪他?

    梁文伯在古棠县当了三年知县,本人又是江宁新元县人,怎么可能对朝天泽北岸河滩地的凶险一无所知?他明知此地凶险,还任数十万计的流民在此地聚居不加疏导,汛期到来,谁晓得会有多少生灵给卷入洪峰之中?

    若是以最恶意的心思揣测梁文柏,他怕还就希望能有一场洪水将这十数万流民一齐冲走,就不用他再担心地方上的治安,不用再心烦安置流民之事,不用再心烦地方上的士绅来递状纸。

    梁文柏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在座他官职最高,资历最老,但是高宗庭代表李卓、林缚代表顾悟尘,张玉伯是顾悟尘一系的,要说权势,也说张玉伯比他稍差些。

    盖子现在给揭开,他想合都合不上去。日后河滩地真出了大乱子,他还想往天灾头上推也不可能。无论是李卓还是顾悟尘虽说未必能砍他的脑袋,从权立时将他身上的官袍子扒下来还是可以做到的。

    梁文柏心里恼恨,却不得不站起来给高宗庭作揖施礼道谢:“多谢高先生慧眼,倘若酿成大祸,叫文柏如何面临父老乡亲?如何对朝廷交待?”他比高宗庭、张玉伯、林缚都要年长许多,此时却不得不放下姿态。

第一百四十一章 林庭训之死(一)

    子夜时分,眉月皎洁,朝天荡银波涌动,河口的角楼灯火远远看去有如一颗明亮的星辰,几处草洲仿佛安静的江兽伏在湖面上。

    清风明月、波澜不兴,林缚与张玉伯在船舱里对坐吃酒,谈起国事,都嗟叹不已。

    他们在朝天驿渡口停靠送高宗庭、梁文柏上岸时,又有最新的塘报从北面传回。石梁与泗州之间的五河县城于今日午后也给刘安儿所部攻陷,短短三五日时间聚集到刘安儿麾下的流民数不胜数,刘安儿自号拥兵十万。

    虽说十万夸张了些,三五万乌合之众总是有的。

    林缚经历过骆阳湖水战,在上林里与红袄女刘妙贞也接触过,虽说水寨领良莠不齐,奔相投附的流寇、流民也杂乱无章,但是刘安儿、刘妙贞等人的军事素养颇高,今日洪泽浦三五万乌合之众虽然还不是什么大患,但假以时日给他们理出头绪来,难保不成为江淮大地真正的威胁。

    “高宗庭今日不指出河滩泥堤的凶险,过些天梁文柏多半也会自揭其短,毕竟古棠县境内不能出乱子,这个责任梁文伯担不起……”张玉伯说道。

    “未必,”林缚摇头说道,“梁文柏到古棠县担任知县三年,新元梁家就到古棠县兼并田产有五六千亩,其中大半都驿口东北角上,与渡口外的河滩地隔条驿道,要将流民从河滩地迁出来,就要临时征用他梁家的地……田产给临时征用倒也无防,我看梁文柏更担心流民占了他梁家的地不退出来,说不定梁文柏侥幸期望洪泽浦乱事能在汛期前平定。”

    “当真是拿家国大事当儿戏。”张玉伯轻叹了一声,回头看了一眼,他们离开渡口已远,连岸上的人影都看不清楚。

    林缚望着远处的湖水,默不做声,此时的他对这个朝廷、对这个朝廷的大小官僚更不敢有什么期待。

    有角楼灯火指引,在朝天荡里夜航不至于走歪了方向。抵达南岸已经是凌晨,张玉伯有事回江宁,上岸后就在随从的簇拥下往东华门而去。

    河口这边静悄悄的,林家人与上林里逃难民众都在睡梦里。虽说条件艰苦、也有些混乱,一千三四百人拖家带口的总算是暂时安顿下来了,林缚听林景中简单的汇报过安置情况,说了声:“终于到家了。”便钻进草堂后宅里大睡起来。

    离开江宁小半个月就没能好好的休息过,林缚一囫囵觉睡到午时,迷糊间听草堂外吵吵嚷嚷的,似乎还有女人在哭泣,才警觉的醒过来。林缚不晓得又生什么事情,躺在床上听了一会儿,外面声音很杂,似有女人在哭,但是传过来声音小,也听不清楚是谁在外面说话。既然没有人进来打扰他睡觉,想来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林缚还想翻身再睡,压得床板吱呀响,小蛮听着响声走进来,跟他说道:“林家老爷过身了,几位夫人过来报信,在外面等着你呢……”

    “林庭训死了?”林缚打了激灵,打着赤膊坐起来,伸手接过小蛮递给他的衣裳,心里琢磨着林庭训在这个关节骨上死在江宁到底是算好事还是坏事。

    小蛮见他只是将衣裳拿在手里走神想别的事情,便要他张开手来帮他穿起来。

    这时候已进入五月、天气已渐炎热,柳月儿、小蛮他们也开始穿丝绢质的轻薄裙衫,林缚不喜欢穿绸衫,就贴身穿袍子。小蛮帮林缚穿衣裳时,看到他胳膊上铜钱大小的贯穿伤疤狰狞,心痛的拿手指在伤疤上摩挲,细声问道:“还疼不疼?”

    “结疤就不疼了。”林缚说道。

    小蛮又现林缚胸前还有一处浅伤,手指摸上去。给微凉、细腻如玉石的手指触到,林缚下意识的缩了一下,小蛮笑道:“你多大了,还怕痒!”又故意将小手伸到林缚腋下去挠,双臂差不多要将林缚**的身子环抱住。

    “还没有醒来吗?”柳月儿推门进来,见林缚与小蛮这般模样,取笑道,“林家老爷过身了,你们倒是抱一起去了。”

    “胡说什么?我帮公子穿衣裳呢。”小蛮不好意思的说道,小脸生起红晕,忙站直身子低头替林缚认真的穿起衣服来,想着手指摸在他肌肤感觉真是舒服,这时候却不好意思故意的去摸。

    “那你们就快些穿衣服吧,七夫人跟林掌柜都在外面呢,我去打洗脸水来。”柳月儿转身走了出去。

    林缚低头看着小蛮偏着头认真的替自己整理衣襟,秀乌黑柔软,小脸秀丽之极,脸颊如明珠生晕,美玉莹光,小巧而嫣红的嘴角微微翘着,犹如一泓清泉似的眼眸间春意荡漾,十分的诱人。林缚按下心间的绮念规规矩矩的站好让小蛮替他穿好衣裳,待柳月儿打来洗脸水洗漱过就去了外厅。

    顾盈袖站在前厅与后宅之间的走廊间,换了素色的皂衣,也不知道她用什么法子,这时候也哭得梨花带雨、眸皮子红,容颜却格外的娇媚,果真是“女要俏、一身皂”,给素黑裙衣一衬,肌肤如细白脂玉,粉唇嫣红如胭脂,鬓有些凌乱,平添了几分风情。

    顾盈袖看了林缚两眼,眉眼低敛着说道:“老爷过身了,请林秀才过来一起拿个主意……”

    林缚走过去,抓着她的手里轻轻的握了一下又迅放开,就走进前厅。

    林缚走进外厅,三夫人、四夫人、五夫人以及六夫人带着小公子林续熙都在,都哭得悲戚凄凉的。

    林庭训卧床不能动不能言,已有半年多,众人对他的逝世早就有心理准备,只是这几天来背井离乡、仓皇南逃,到河口来临时安置条件也是十分的艰苦,她们这些人锦衣玉食惯了,从未吃过这样的苦,林庭训的死给她们一个宣泄的口子一起放泄出来,心情自然是十分的悲戚。

    在林缚走进来的瞬间,几位夫人更是放声的哀嚎,不顾什么仪态。

    林景中、林梦得与林家三个族老以及跟林庭训关系最近的一个堂侄子林续宏都在。看见林缚走进来,他们忙都站起来相迎。

    林缚说道:“噩耗接二连三而来,家主是林家顶梁柱,如今顶梁柱垮了,三夫人、四夫人、五夫人、六夫人、七夫人、小公子还有三位叔祖请节哀顺变,林家诸多事还要依仗大家拿主意啊。有什么需要林缚做的,你们只管吩咐一声。”请三个族老坐下来商议事情,又朝林梦得作揖道,“后事怎么办,几位夫人与叔祖们拿主意,有什么事情,吩咐景中去办就是;请梦得叔陪我去瞻家主最后遗容……”

    河口这边第二座围拢屋已经建成,林家人到江宁来避难,林景中挤出五栋独院,将林家人临时安置里面。

    跟林家大宅的精致院落不同,围拢屋里的独院都很简陋,土墙茅草屋顶,院子里也只有三间正屋、两间耳房,普通人家能勉强安顿下来,享受惯大屋豪宅的林家人来说,当真是十分的艰苦。

    从上林里逃出来的普通难民安置条件更艰苦,通常一家几口人挤一座狭小而简陋的窝棚遮风挡雨;不过普通民众也容易满足,逃难途中还能有热饭吃,还能有遮风挡雨的窝棚可住,已经很让他们安心了。

    当然了,林家在江宁的产业也不小,在城里立时准备一两座大院子来安顿几位夫人也是可以做到的,再说城里的集云居也空着。不过林梦得他们记得林缚在古棠县吩咐过诸事要等他回来做决断,就与林景中他们一起找了许多借口让大家都暂时滞留在河口。

    林缚拂晓时分赶回来,那时大家都在睡觉,他本人也累得不行,还没有来得及去关心林家人以及上林里逃难民众的安置情况。

    走到草堂外,往林庭训停棂的围拢屋走去,林缚问林梦得:“怎么大家都到草堂来?”

    林庭训逝世本身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关键后事要如何处置。

    林缚是已经自立门户的旁支子弟,治丧之事容不得他做主,即使诸夫人与三个族老考虑到河口是他的地盘,派人过来报丧请他一起去商议后事就可以了,实在没有必要一起到草堂来商议丧事。

    “家主在咽气前清醒过片刻,将几位夫人跟族老还有我叫过去,只是没来得及通知你……”林梦得说道。

    “没必要通知我,我知道,”林缚说道,“家主有什么遗言?”

    “家主知道自己是回光返照,要大家尽力扶持小公子,还说你始终是林家的子弟,希望几位夫人跟族老在他过身后劝你同意让集云社能回归林家!”林梦得说道。

    “呃,”林缚停下脚步,看着林梦得,问道,“是真是假?”

    “这事能说谎吗?”林梦得苦笑道,“可不是我一人在场。”

    林缚手托着下颔,待走过两拨人都奇怪的看过来,林缚才现自己走神了,他又往前走,边走边问林梦得:“你说二老爷、大公子会不会起疑心?”

    “二老爷跟大公子起什么疑心?能起什么疑心?”林梦得反问道。

    “林家经不起折腾啊……”林缚叹道,“事情也不可能就这么简单。”

    林缚没想到林庭训卧床半年,不能言、不能动,脑子却是清楚的,他毕竟不知道林庭训死前是怎么想的才做出这样的决定。

    上林里失陷,林家人大多数都避难江宁,集云社若是此时能回归林族,又是扶持年仅十一岁的林续熙为家主,林缚自然就能名正言顺的主持林家大小事务,将林家控制在自己的手里。

    事情要是这么简单就好了。

    现在最关键的问题已经不是林庭训遗言真假的问题,而是二老爷林庭立与大公子林续文会不会认可这样的安排;再一个,林宗海为了控制林族大权,半年多来上跳下窜,此时他就能坐看给他林缚做嫁衣?

    走进给林庭训临时准备的灵堂里,林庭训回光返照时就让人给他换了寿衣,此时躺在堂屋的门板上;林缚看着枯瘦只剩下皮包骨的林庭训的遗体,竟是猜不透他死前是怎么想才做出这样的决定。

    林缚伸手摸了摸林庭训缰硬而冰凉的手腕,才下定决心跟林梦得说道:“家主既然说要大家扶持小公子,那就遵照家主的遗训办好了;但是林家大小事务,我不参与,现在还不是集云社回归林家的时候……”

    “为什么?”林梦得疑惑不解的问道,“林家遭此重挫,我认为没有谁能比你更合适带领林家走出困境。即使二老爷与大公子会起疑心,但是家主的遗言几位夫人跟族老都亲耳所闻,真的假不了;不管最终如何,我都会站到你这一边。”

    林梦得心里焦急得很,这些年来,他虽然在江宁主事,但总是想着自己只是旁支子弟,对自己在林家的地位并没有很深的认同与自得,与其去扶持年幼无知的小公子,他更愿意辅助林缚掌握林族大权。

    此时正是林缚掌握林家的大好时机,有天时、有地利,有家主林庭训的遗言,又明正而言顺,他没有想到林缚竟然退缩了。

    上林里失陷,林家损失极大,算是遇到重挫,但是林家此时运抵江宁来的金银财富折银就不下二十万两,林家在江宁、由林梦得主事的产业也不小。就算上林里此时给湖盗流寇占踞,就算林家在上林里的宅子跟来不及带走的大小贵物件都给湖盗流寇抢走烧毁糟糕掉,但是林家在上林里周边两万亩良田以及在上林里的数百亩地产始终在那里,待官府收复上林里,那里田产与地产自然还是回归到林家手里。

    林梦得绝没有想到林缚会在如此大好时机前退缩,他也急不择言的对林缚说道:“你是很决断的人,此时怎么可以顾虑东顾虑西呢?”

    林缚平静的看着林梦得,问道:“梦得叔,我能够信任你吗?”

第一百四十二章 林庭训之死(二)

    林梦得万万想不到林缚会如此郑重其事的问这句话,他疑惑不解的问道:“难道我有什么不值得信任的?难道还有别的什么秘辛?”

    “梦得叔,你不是糊涂人,河口这边诸多事,你都看在眼里,很多事情,就算我不明说,你心里多半也有猜疑,但是很多事情说不说透是完全不一样的,”林缚语气严肃的说道,“梦得叔,我再问你一声,我能够信任你吗?你要知道,上贼船容易、下贼船就难了。”

    林梦得当然不是糊涂人,林缚在河口立足,那么多的疑点能瞒得过外人,但是诸多事都依托林梦得去办,他要是看不见,当真是瞎眼了。

    第一个疑点是周普、吴齐、曹子昂、葛存信、葛存雄等人的身份问题。且不说周普、吴齐二人,曹子昂、葛存信、葛存雄都是随第一批募工流民过来的,他们的能力很强,而且很快就得到林缚的信任跟重用;林缚不在河口时,很多事情林景中无法决断时,都会主动去找曹子昂商量——这种信任与重用已经超乎寻常范畴了。

    第二个疑点是东阳号上五十余人真正名义上的武卫才十人,但从上林里与刘妙贞所部短暂接战,林梦得也能看出这五十余人披甲持械皆是精锐战力。这五十余人除了二十多人是黑户外,其他人都是从第一批募工流民中选拔出来的。林梦得对第一批募工流民的情况很清楚,谁能随随便便招募一百户流民就从中挑选出未三十多曾训练就是精锐的武卒出来?

    第三个疑点也是最大的疑点,那就是集云社的财力似乎让人看不到底。至少林梦得能肯定林缚初来江宁时随身携带的银子很有限,河口建设最紧张时,林景中整日都愁银子的问题,过了一段时间林景中便完全不再对银子发愁。集云社在河口买地、建江岸码头、建河堤码头、建围拢屋、建竹堂、安置流民等诸多事花去银子不下六七千两,往狱岛投入银钱也不下四五千两,三艘千石快速坚固帆船造价不下万两。

    外人看不透集云社的虚实那是当然,甚至林家人都怀疑七夫人在暗中接济集云社。林梦得诸多事都亲自参与进来,甚至在此次林缚亲自北上之前,林缚与七夫人的书信往来,都是他亲自或委派亲信捎带,他又怎么可能不清楚呢?

    林家在上林里立族,拥有这么大的家业,挑选出来主事的人都不可能是奉公守法的善男信女,胆子也绝不会小。

    林梦得也能理解林缚要成就一番事业,断不可能奉公守法的做善男信女,且不说暗地里的,林缚到江宁后做的几件事又有哪一件不胆大妄为?也恰恰是这诸多事,才使林梦得逐渐的从起初的对立、到期待两人合作对抗本家再到现在决心去辅佐林缚掌握林家族权。

    见林缚的语气如此郑重,林梦得也认真的看着林缚的眼睛说道:“便是你想要做家主,我也跟你一条道走下去,你对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事情比这还要严重一些;梦得叔,你看到林家陷入困境、危机之中,事实上这天下都已经陷入困难与危机之中,”林缚轻叹一口气,说道,“此间事,我们暂时不管,你随我去狱岛。”

    林梦得不知道狱岛上藏有什么;林缚回草堂跟诸人说狱岛有急事,他要与林梦得立即去狱岛处置,林庭立的丧事要五位夫人与三位族老先商议着。

    狱岛码头在岛西南角,外界与狱岛联系,都通过这处码头,林缚开发狱岛,此时也主要集中在狱岛的西片,狱岛给外人所知道的也就这一座码头。

    林缚为训练新编武卒与武卫,在狱岛东端的荒滩上建了一座独立的训练营地。此地与岛西侧的江岛大牢隔了一座密林,江滩上以及低洼浅水里也是灌木丛生。除了在密林里开辟一条小径与狱岛西端相通外,林缚还使人在江滩灌木林里建了一座简易的码头,方便武卒乘武装车船快速从训练营地出发到朝天荡里支援各处。

    这座码头建在水生灌木林的深处,外人就算坐船从外间经过,要不是刻意靠近观察,也发现不了狱岛东端的浅水滩灌木深处藏着一座小型码头。

    林梦得他是知道这座码头存在的。

    林缚与林梦得坐上桨船,没有停靠在狱岛码头,而是直接去了训练营码头。

    船从曲折的灌木丛间穿行。最外层灌木枝较密,为了利于隐蔽,没有修剪,船进入艰难。稍进十数步,就豁然开朗,约六七步宽的水道直通到训练营码头。拿沙袋与泥土填成的码头很简陋,也只能停泊小型的桨车船以及载量二十石左右的乌蓬船,此时在码头两侧的浅水滩上停泊着四艘武装车船。

    从码头上去就是校场,约两百步见方,七八十名武卒正在校场上拿木刀对练。林梦得知道新编武卒加上到这里训练的集云社武卫共一百五十员,校场才有一半人,不知道另一半人给拉到哪里训练去了。

    周普与赵虎都在校场上,看见林缚带着林梦得过来,还有些奇怪,走过来也不多问什么。

    “曹爷呢?”林缚问周普。

    “在里间,我带你们过去。”周普说道。

    校场过去是一片才十七八步深的林子,三座营寨就建成林子背后的空地上。营寨范围不大,加起来堪堪比得一座围拢屋的大小,寨墙是用碗口粗细、一人高矮的杉木桩子捆绑成一排插地而成,寨墙顶部与中部又各拿铁钉钉上横木加固。

    三座军营彼此独立,彼此相隔七八步,寨墙上有通行的窄桥。

    这样的营寨很简陋、容易搭建,但也很实用。

    林梦得知道这处训练营地,此时却是他第一次过来。

    看到训练营码头、校场与营寨的布置,林梦得心里认为如此隐蔽的布置,一旦有湖盗江匪袭击狱岛,武卒可以从这里出奇不意的出击,但是他同时也想到,这里的新编武卒与集云社武卫给林缚牢牢的控制手里,又有严格的纪律,进入训练营的两条通道也都给严格控制,也就是说林缚想在这里做什么,外人都不可能知道。

    听林缚刚才的语气,曹子昂似乎也在营寨里,想到谜底即将揭开,林梦得也顾不得去想即将踏上怎样的贼船,心里反而有股子兴奋劲。

    周普领着林缚、林梦得走进最里侧的那座营寨,才三四亩地大小。寨墙外面没有警戒,寨墙里加了双岗,寨墙上的木制窄桥也针对另两座营寨放了刺木拒马,防止武卒、武卫误入。

    营寨不单寨墙拿杉木桩子搭建,里面的屋舍都是简陋木屋,在屋顶上覆了漆布、草毡子防雨,曹子昂从左上角一间木屋子里掀帘走出来,看见林缚带了林梦得过来,笑问道:“怎么带林管事过来了?”

    “林庭训过身了。”林缚说道。

    “哦……”曹子昂听了微微一怔,他早间就上了狱岛,还不知道林庭训去逝的消息。

    曹子昂知道林庭训苟活着,林家的局势就能保持对林缚有利的微妙均衡,林庭训今日逝世,均衡就顿时给打破了,林庭立与大公子林续文的反应将至关重要。

    林缚这是要跟林梦得揭开最后一张盖子,要将林梦得彻底的拉拢过来。

    曹子昂猜到林缚的打算,也不多说什么,直接将林缚、林梦得带进屋说话。

    木屋在木墙上缘开了两处小窗,光线有些暗,乍走进去还有些不大适应。林梦得初时只看到木屋的中央有一张大台子,五六人拿着大铁剪子在什么东西。等林梦得看清楚才吓了一跳,台面上放着四张比洗脸盆还大的大银饼,这些人正拿铁剪子将大银饼剪成小块。

    林梦得刚要回头问林缚这些银饼子从哪里而来,视线刚移开,又看到木屋角落里堆放着几十只猪脟球大小的银球,还有一座铁坫台,两个打着赤膊的汉子手拿打铁的大铁锤站在铁坫台边看着这边。

    林梦得转念间想明白过来,台上那张比洗脸盆还大的银饼子都是这些银球放在铁坫台上锤打出来的。秦城伯为防盗北上前将这几年来收刮的银子铸成千两重银球的传闻林梦得也有听说过,他惊谔的回头看向林缚……

    “秦城伯在骆阳湖给劫杀并非毫无预兆,此时能较为肯定的,奢家有在幕后给洪泽浦诸水寨势力暗中提供支持,东阳知府沈戎纵容洪泽浦危局的发展,我在去上林里途中两次给顾悟尘写信说明此事、顾悟尘两次都保持了沉默,”林缚说道,“你说我能做什么?除了浑水摸鱼就是做好撤出上林里的准备。这些都是浑水摸鱼从洪泽浦水寨势力手里截下来的战利品,折银约十万两,还有八十余副精良兵甲,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将兵甲上的秦家私印磨掉,将银球砸成银饼再剪成小块……”

    林梦得张了张嘴,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早就知道林缚不是安分守己的主,但是也万万没有想到他会胆大妄为到这种地步,喉咙眼里干得很,过了片刻,林梦得才恢复正常的问道:“我却是想不通,怎样一个浑水摸鱼法,才能将这些从洪泽清水寨手里劫下来?”

    “事实上很简单啊,”曹子昂揽过林梦得的臂膀笑道,“洪泽浦水寨势力并没有想在骆阳湖里下手,我们只是在船队进入骆阳湖时,提前在青阳岗方向烧了一把假烽火促使洪泽浦水寨势力提前在骆阳湖里对秦家船队进行打劫……”曹子昂代林缚将骆阳湖水战的细节说给林梦得听,最后又笑道,“唯一可惜的是,如此绝妙的一石三鸟之计却不能公然告诉世人是东海狐所为。”

    林缚摇头而笑,说道:“算不上什么绝妙,只不过旁人绝没有料到竟有人敢虎口夺食,与其说是一石三鸟,不如说是虎口夺食……”又与林梦得说道,“梦得叔,曹爷曹子昂之名不为外人所知,‘淮上曹秀才’却鼎鼎有名,周爷匪名为钻林豹,吴爷匪名是黑天鸦——我说你要踏上来的是条贼船,这可当真是条贼船。”

    林梦得伸手搓了搓脸,要让自己混乱的思绪回复正常,说道:“在我来江宁主事前,负责过林记货栈在淮水以北到洛阳的事务,对豫南淮上的流马寇事情知道一些。五六年前淮上树杆子的流马寇有五六十股,名头大的那些人,我现在都还能报出名字来。不过大多数的流马寇,一股人马里头名号响亮的也就有一两人,秦胡子这一股,曹秀才、豹子爷、乌鸦爷以及后来的四娘子等人总共有十一二人在淮上乃至中州都赫赫有名。要说秦胡子、曹爷、周爷是马贼,那也是义贼、侠盗。不要说淮上的百姓,在中州做生意、走商路的人也都明白这一点;我也是瞻仰已久。后来都说秦胡子给缉盗营剿了,好些人都觉得惋惜,”林梦得又问林缚,“你怎么会跟曹爷、周爷他们走到一起的?”

    “说来话长,”林缚将去年秋后发生的诸多事简略的跟林梦得说了一遍,又说道,“我们在长山岛立足,又在江宁诸多布置,并不会去做什么大寇、做为祸地方的事情。一是形势所迫,诸多人性命攸关之事,不容我独善其身;这一步步走下来,我与曹爷他们也是生死相托、不分彼此。另一方面,天下局势糜烂,朝廷暮气沉沉,内忧外患不绝,那些穿官袍子在台上唱戏、背地里互捅刀子的官老爷们跟整日只晓得逛窑子狎妓、勒索抢掠平民百姓的官兵又如何能让我们依赖?局势发展下去将会越发的动荡不堪,平民百姓贱命如蚁,我们也不过是要乱世求存罢了。”

    p:兄弟,投红票要养成好习惯。

     小说网

    请牢记:.net 支持作者,支持shuyaya小说网

第一百四十三章 林庭训之死(三)

    p

    时局动荡不堪,人命贱如蚁,稍有势力者都会结寨自保。

    虽说人数少了很难在海盗频繁出入的扬子江外海口海域立足,但是长山岛不以抢掠为生,生存空间就相当有限。

    在这个时局动荡、连年饥荒、无数人被迫铤而走险揭竿而起、刘安儿在洪泽浦聚众揭竿造反三五日就聚拢三五万乌合之众的年代,秦承祖他们在长山岛立足也有半年多,聚拢的精锐战力还不到三百人。

    长山岛跟普通的海盗势力有着本质的区别,准确的说来要属于结寨自保的水寨势力范畴,因此也要负责解决三百精锐身后一千多人的生存问题。

    听曹子昂介绍过长山岛的情况,林梦得轻吐了一口气,微叹道:“真是不简单啊!我自以为我的眼睛也算是锐利,当真是没有看出你们连续数月运这么多的物资去长山岛……”

    “是不简单,压力也大……”林缚笑道。

    “七夫人知道这事?”林梦得问道。

    “也是这次回上林里才告诉盈袖姐,”林缚说道,也强调了他与顾盈袖之间的关系,“此外就赵虎与景中知道详情,这次将梦得叔您拉上了贼船,今后就要梦得叔一起来承担这一切了。”

    林梦得走南闯北、博闻广识,对时局有清醒的认识,能替林族主事一方,做事也不会拖泥带水、胆小怕事。

    林缚他们毕竟不是揭竿造反,说到底也是结寨自保以便能在乱世求存。

    天下暗蓄私兵的强豪势族多了去,也不多林缚一人。

    上林里乡营拥乡勇七百余人,二公子林续宗甚至都敢暗中收留逃窜到东阳的巨盗马贼好便宜用事。

    只可惜二公子林续宗远没有林缚的手段与魄力,临到头竟给叛奴赵能将这支马贼私兵拉拢过去噬了主。

    林梦得知道林缚这时走的道路看上去凶险,却暗藏进退两便的玄机:进则为枭雄,观天下乱局择机而入;退而为良臣,长山岛势力可为林缚建功立业的凭借。

    这贼船又有什么不敢上的?

    林梦得笑着跟林缚说道:“就怕我能力有限,日后拖了你的后腿。”

    “许多事我做梦都在想梦得叔能放手助我,哪里会不相信你的能力?”林缚微微一笑,说道,“我们先回河口,有什么事情,在船上商量……”

    林缚拉曹子昂跟他们一起回河口,曹子昂善谋略,林庭训遗言的事情要向他讨主意。

    “我也认为此时没有必要站出来公开争林家族权,”曹子昂坐在船头,蹙眉细思,说道,“林庭训算是客死异乡,上林里又陷落敌手,林庭训的遗尸要暂时停放在江宁——这种情况下,大公子林续文可以告‘丁忧’到江宁来守孝,亦可待洪泽浦局势稳定之后林庭训归葬祖坟再告‘丁忧’归籍守孝……”

    “对,关键就是在这里,”林缚说道,“我担心林庭训临死说出的遗言实际是这只老狐狸给我设的一个局!”

    林梦得看到长山岛的布局,眼光自然也不会再局限在林族之内。

    林梦得知道大公子醉心仕途,对族权并不在意。

    对于稍有野心的人来说,林家族权争夺还只是局限于上林里这个小地方,格局太小了。大公子才三十六岁,担任正五品工部郎中已有五年时间,正是年富力强、野心勃勃之时,对林家族权看不上眼也是正常,否则林庭训重病卧床之时,大公子就可以提前归乡以敬孝道的。

    林梦得细想来,也怀疑林庭训临死说出的遗言当真可能是给林缚设的一个套。

    本朝立国以孝道为先,‘丁忧’之制之不可违;大公子才是正五品的工部郎中,朝廷不可能出特旨夺情留他在京,但是大公子可以拖到林庭训遗体归葬上林里再回乡守孝。

    此时谁知道洪泽浦乱事何时才能彻底平息?

    这多年来,大公子也是受西秦党压制之人,现在楚党得势,以往给西秦党压制的官员都有可能得到楚党的拉拢而获得升迁的机会,大公子他本人多半也不希望在这个节骨眼上离开燕京归籍守孝,能在燕京多留一刻,就能多一分机会。

    大公子不争族权,是他不跟自己的兄弟争,绝不意味着他会眼睁睁的看着林家族权落入旁支子弟手里。

    这时候众人齐心协力扶持小公子林续熙主持家业,大公子多半会拖到不得不归乡守孝再离开燕京,毕竟有林庭训的遗言在,就算他回来也不可能翻脸跟自己弟弟争族权、族产。

    但是此时遵照林庭训的遗言使集云社回归林族,就形成客强主弱之势,林家人又客居江宁,不管林缚如何表决心,大公子也多半会直接到江宁来守孝,确保族权、族产不落入林缚这个旁支子弟之手。

    另外,二老爷林庭立的反应也很关键,大公子到江宁来守孝,林庭立只要让林宗海回来,就足以使林缚陷入被动之中。林宗海之妻是大公子的姨表妹,林宗海野心破灭之后,多半会跳到大公子一边。

    集云社真要依林庭训的遗言选择在这时回归林族,林缚很可能不但掌握不了林族大权,还给林族在江宁立足做了嫁衣。

    “林庭训算是只老狐狸,还是看轻了你……”曹子昂笑道,“你不入他的彀,他人死也不能复生,能奈你何?”

    “也不能怪他,”林缚微微一叹,说道,“若无长山岛,即使知道他设的这个局凶险,有梦得叔与盈袖姐助我,我说不定还是会跳进去争一争。”

    林梦得跟随林庭训时间最长,对林庭训的能耐最是清楚,林家虽是勋族,但真正在东阳崛起还是林庭训一手成就,将死之时还要给林缚设下这个圈套。只是奈何林缚不跳进去。

    林梦得问道:“明里不争,暗地里却是要争的,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做?”

    “林家逃出上林里还拥银近二十万两,在上林里良田地产无数,在江宁也有不小的产业——别人看来,我要是争族权,也是争这些东西,”林缚说道,“这些我们一概不争,他们还要怎么防备我?我们手里现在有十万两银子,一时半会也用不花,要再多也没有意思。唯有花出去的银子才是银子,乱局将临,就算你坐在金山银山上又有何益?上林里失陷敌手,数万亩田产、地产也是死地,那些田契、地契只是一堆废纸。洪泽浦乱事一时半会也平息不了,将来时局展更难预料,我们去争那些废纸有什么用?林家在江宁的产业主要是转销石梁县的物产,此时石梁县陷入敌手,诸事停顿,争林家在江宁的产业又有何益?到头上来还要为诸多伙计的生计愁——趁着别人眼睛盯着林家的金银财宝、林家的田契、地契以及在江宁的产业上,我们暗地里要争的是人……”

    “争人?”林梦得疑惑的问了一句,“还要拉拢谁?”

    “不是别的什么人,我要将现在滞留河口的两百余乡勇掌握在手里,”林缚说道,“这两百余乡勇在江宁算是客军,人数又少,毫不起眼,我要将这两百余乡勇掌握在手里,再将这两百人用好。”

    “如何用好?”林梦得看到河堤码头就在眼前,又紧问了一句,林缚的谋断甚深,他初闻秘事,一时有些跟不上思路。

    “梦得叔,你替林家在江宁主事好些年,但是如今林家人都逃到江宁来避难,特别是林记货栈在上林里的好几个掌柜都一起逃到江宁来,他们多半想亲自掌握林家在江宁的产业,你便将这些事务交给他们去负责好了,这样也能安大公子与林庭立的心。”林缚说道,“此次随我们逃难到江宁来有千余民众,其中很多都是乡勇的家小,梦得叔你来亲自安置他们。这些事很烦琐,但是欲役使他人,势要先安其心,才能得其力……”

    “行,这个事情我来做。”林梦得一口答应道。

    林梦得也清楚,这次大家能从上林里安全逃脱,不是因为林家有钱有势,而是林缚亲自率领披甲武卫与乡勇殿后威慑得洪泽浦水寨船只不敢动手,时逢乱世,没有比将武备抓在自己手里更稳妥。

    “集云社还有两艘大船过段时间就能造好,这两百乡勇我会挑选精锐安排到这两艘船上,”林缚说道“这才是任何时候我们都依赖的安身立命的根本,其他事情都好说。”

    这时候船已经靠上河堤码头,码头上人多眼杂,也不便再多说什么,曹子昂上岸去处置其他事,林缚与林梦得回草堂去见五位夫人与三位族老还有与林庭训关系最近的侄少爷林续宏。

    除了顾盈袖之外,其他人都晓得此时寄人篱下,真怕林缚借集云社回归林族之机控制族权、争夺族产,但是林庭训的遗言林梦得与七夫人都在场亲耳听见,他们又不可能这时候选择离开江宁去投奔别处去。甚至怀疑林梦得、林景中将大家临时安置河口是包藏了祸心。

    林缚与林梦得离开小半天让他们商议林庭训的后事,他们在草堂前厅这边心思错乱,担心这个,又担心那个,小半天的时候根本就没有商议出什么头绪来。这时候看见林缚与林梦得去而复返,心又悬到喉咙眼。

    最惶惶不安的就是六夫人单柔,虽说老头子的遗言最终要将续熙扶上位,但是在江宁没有人能够节制林缚,她孤儿寡母落在林缚手里,还不知道会有什么下场。

第一百四十四章 林庭训之死(四)

    p

    当世以“服制”来确定血系亲疏,分斩衰、齐衰、大功、小功、缌麻五类丧服。

    君、父、夫亡,臣、子、妻妾要穿斩衰服丧三年,是为斩衰至亲。

    “齐衰亲”指父系亲属、“大功亲”指祖父系亲属、“小功亲”指曾祖父系亲属、“缌麻亲”指高祖父系亲属,母族亲属也列入“缌麻亲”中。

    通常所说的本家便是指五服之内的宗族血亲,一旦宗族血亲关系出了五服,像林缚、林梦得、林景中之于林家,便要算是旁系子弟。

    虽说林家在东阳府是世勋豪族,但是真正能受惠的只有五服之内的宗族血亲,像林缚、林景中、林梦得的出身皆贫寒,能脱颖而出皆是因为自身才能使然。

    当然,五服之内的宗族血亲尊卑亲疏也有区别,小功亲曾祖父一系以及缌麻亲高祖父一系的宗亲血缘关系毕竟要疏远多了。

    长期以来林家的主要事务都是由林庭训祖父一系以内的宗亲把持。具体说来,长辈里就是林庭训的亲叔伯,在平辈里就是林庭训的兄弟、堂兄弟,晚辈里就是林训庭的子侄、堂侄。

    此次随林缚到江宁避难的众人中,与林庭训关系亲近的有林庭训叔伯辈二人、堂兄弟一人、遗霜五人、幼子一人、幼孙一人、堂侄子一人、女儿三人、女婿二人。

    众人聚在草堂商议林庭训的治丧之事,实际上是讨论林族日后的出路。由于服制的关系,草堂议事除了林庭训叔伯二人、堂兄弟一人、五位夫人以及林庭训的堂侄子林续宏之外,林庭训的三个女儿跟两个女婿都给排除在外。

    林缚走进草堂前厅,眼神很安静的扫过众人,突然想起一件事似的,问道:“真是疏乎了,怎么没有将请少夫人与孙少爷喊过来一起商议家主的丧事?”

    二公子林续宗与其妻关系一向不好,林续宗与妾室常年住在上林溪南岸的望乡楼,其妻与年仅五岁的幼子却住在大宅里。望乡楼给赵能与诸噬主马贼一把火烧掉,其妻、子逃过一劫,给林缚一起带到江宁来。

    林缚所说的少夫人与孙少爷便是二公子林续宗留下来的孤儿寡母。

    三位族老两人是林庭训的叔伯,一人是林庭训的堂兄弟,他们听到林缚的话都是一愣。

    按说二公子留下来的孤儿寡母一是女流之辈,一是五龄幼童,治丧之事这边商议过后告诉他们一声就是。

    这时明里说治丧,实际是决定林族日后的出路。

    林缚话里的意思很明白,三位族老与林庭训是“大功亲”,但是林家传到林续熙一辈,他们与林家的关系就要疏远为“小功亲”。

    按照服制来说,林家传到林续熙一辈,对林家大事有决策权的除了指定的继承人林续熙外,就只有林庭立(叔伯辈)、林庭立的儿子(堂兄弟)、林续文(兄长)以及林续文与林续宗的儿子等人。

    商议林族日后的出路,二公子林续宗留下来的孤儿寡母是有言权的,偏偏现在林家的三位族老都要给踢到一边去,还有林庭训的堂侄子林续宏也要给踢到一边去。

    事实上,除了三夫人是正室、六夫人单氏是小公子的生母之外,其他几位夫人除寡居所需由林家供给外,日后对林家大事也是没有决策权的。

    林庭训去世后,留下的遗言让大家都摸不着头脑。

    三位族老与林续宏都担心林缚借机将林家大小事权掌握在他手里,进而将庞大的族产霸占过去,这半天来都惶惶不安,此时让林缚一语点透,才恍然明白过来:不管林缚争不争族权、夺不夺族产,实际上跟三位族老以及林续宏都没有多大的关系了。

    林缚简单的一句话,这四人仿佛都给打了一击重拳似的,愣了半天没有说一句话。

    “对啊,真是忙慌了头,我立即去找人……”林梦得拍了拍脑壳子,转身走出去亲自去请林续宗留下来的孤儿寡母。

    林续宗的妻子马氏是瘦长脸的年轻妇人,脸上有几点白麻子,勉强算是中人之姿,换了一身白孝,牵着幼子林昭逸的手走进来,她先给林缚敛身施礼:“我们孤儿寡母俩人多谢林大人照顾……”又给三夫人及其他几位夫人行礼,最后才给三位族老施礼。

    三夫人是林续宗之母,不过她长期跟媳妇马氏关系不和,这时候看着她走进来行礼,想将孙子林昭逸拉到怀里,看到马氏的脸色,想想也作罢了。

    马氏是性子很强的女人,草堂里商议公公林庭训的丧事,她给排斥在外,心里对主事的三位族老以及她的婆婆很有怨言,只是她一个女流之辈,在江宁又没有依靠,想争也争不到什么,此时林梦得跑过去说林缚请她孤儿寡母二人一同去参与决策大事,她对林缚自然是十分的感激。

    林续宗因受辱等事对林缚恨之入骨,但林续宗毕竟死在赵能的手里;马氏与林续宗长期夫妻不和,与林续宗之母三夫人的关系也一直都很差,她对林缚自然没有一丁点的怨恨。

    马氏心里也明白,她要想以女流之辈插手林家事务,就要将幼子昭逸抓在自己手里,而不能给她婆婆三夫人这个老寡妇将昭逸抢过去。

    马氏在林家孤立无援,娘家也式微无法给她依赖,林缚让林梦得亲自请她过来,仿佛溺水之时看到眼前漂来一颗大树,出于本能的就想牢牢抱住。

    顾盈袖心里好笑,不知道林缚与林梦得出去半天商议出什么,光将马氏母子请出来,就狠狠的将在座的众人将了一军。

    三位族老跟林续宏都像经霜的茄子似的,其他几位夫人脸色都各异。

    “家主的遗训,梦得叔跟我说过了,”林缚见该到的人、能到的人都到齐了,才开始说正事,“家主对我恩同父母,我犯下大错,家主临终惦念之事竟然许我重回宗族,叫我如何回报家主的恩怨?”林缚语气恳切又带有泣声,仿佛是在追悔自己曾犯过的大错,“为了能名正言顺的给家主披麻守孝,我自然要遵家主遗训重回宗族,不需要诸位夫人跟族老相劝。上林里之变,诸位也知道我林缚始终有念及林家,也能稍弥迷我以往所犯的大错。只是有一点我也不知道要如何去告慰九泉之下的家主,想要请诸位夫人跟族老帮我拿个主意。集云社虽说是我在江宁自立门户所创,但是集云社毕竟不是我一人之集云社,景中也是林家子弟,事情好说,但是集云社还有顾家跟左司寇参军张大人的银股,所以让集云社回归林家,实在叫我为难啊……”

    林缚说到这里,在座的诸人都是一惊,连顾盈袖也是相当的惊诧,毕竟她一直都在草堂这边,不知道林缚与林梦得出去半天商议出了什么结果来。

    当年林缚考中秀才,林庭训为拉拢林缚,将林缚过继给他一位已经过世但没有子嗣继承的远堂兄弟,算是列入五服之内,成了真正的林氏子弟。

    林缚自遂江宁,林家从头都尾也没有提出要将林缚逐出宗族,本来就不存在他本人回归不回归之说。

    林家传到林续熙一辈,林缚与林续熙的关系又远了一层,只能算缌麻亲,比三位族老跟林续熙的关系更远。

    按当朝服制,林缚是无法参与决策林族大事的,但是集云社回归林家后,林缚就能通过在林家诸多产业中占有一定比例的银股从而拥有对林族实际事务的决策权。

    集云社回不回归,实际上是林缚能不能控制林家族权的关键。

    林庭训遗言要大家劝林缚同意使集云社回归林家,大家都担心林缚会借机争夺族权,根本就没有想过林缚会拒绝使集云社回归林家,这时都愣在那里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难道真要劝他、求他同意使集云社回归林家吗?

    “只是我庭训叔的遗言是这么说的……”林庭训的堂侄子林续宏迟疑的说道。

    “你们不要劝我了,我也不想违背家主的遗训,只是这事情实在难办,我去给家主磕头认错去……”林缚斩金截铁的说道,“家主的后事,还要几位夫人跟族老们一起商议,最好今晚就派人去东阳跟燕京报丧,要人要钱要地方,跟我说、跟景中说都一样,我这边都悉数照办。”

    林缚表了态,将压在众人心头最大的疑惑去掉,接下来的事情都有章有法可依,没有什么难决定的,大家也没有必要聚在草堂里商议。

    遗尸要暂时停放在河口的漏泽园义庄里,待局势安定之后再运回石梁葬入祖坟;当夜就派人进城里请来忤作、殓婆给林庭训的遗体作防腐处理。怕途中有变,往燕京大公子、东阳二老爷处各派了两拨人去送报丧信;在信里将林庭训身故、遗言以及此次仓促带到江宁的财物数量诸事都一一写明,三位族老、五位夫人以及其他对林家大事有决策权的诸人都在信里署了名。

    顾盈袖到河口后她与四夫人、五夫人住在围拢屋里的同一座独院里,此时跟几位夫人都要到漏泽园义庄里给林庭训守灵,河口以及围拢屋里又人多眼杂,林缚无法跟盈袖单独相处细谈。

    林缚忙完其他事,夜里去停尸的义庄祭拜林庭训,将柳月儿跟小蛮一起带过去。

    几位夫人跟马氏以及里,林缚拿一叠黄纸垫在屁股下坐着,给林庭训烧了几叠纸钱,看着楠木巨棺,死后享受最多的尊荣也只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心想林庭训这一生也算是波澜壮阔,享尽了富贵,他的才干与气魄实际上要远远强过其弟林庭立,一直到他卧床不能言、不能动,林族才脱离他的掌握,要是生在乱世,说不定就是一方枭雄。

    “林大人在呢……”

    林缚回头看了一眼,林庭训的堂侄子林续宏走了进来,他往边上让了让,给林续宏一个坐下来的地方,说道:“七哥唤我林缚就可以,要是按本家辈份排,我排第十七,七哥唤我老十七也可以,彼此本家兄弟,不要叫生分了。”又递了两叠纸线给他,一起烧给九泉之下的林庭训。

    林续宏今年才二十八岁,在本家诸多兄弟里,排行第七,这几年来一直是林记货栈的大管事,虽说能力、见识、阅历都不比林梦得,但是他早逝的父亲跟林庭训、林庭立是嫡亲堂兄弟,他在林家的实际地位要比林梦得要高得多,林庭训卧床之后,他是林家几个主要管事人之一。

    如今林庭训身故,林家传到林续熙这一辈,按照规矩,之前林家的几个主要管事人都要换掉。

    “嘿嘿,老十七,”林续宏嘿然而笑,觉得这么一喊,感觉两人关系真是拉近了许多,以往林缚虽然在考中秀才后给列入宗族,本家兄弟里却没有看得起他的,彼此间兄弟相称,也刻意将林缚遗漏过去,林续宏坐到林缚的身边给林庭训烧纸,说道,“倒也不是我事后说说,林家这么多子弟,我很早就最看好你,也果如我所料,河口这么大的盘子,别人可做不来……”

    “什么盘子不盘子的,瞎折腾……”林缚说道,他与林续宏没有什么接触,自然谈不上什么关系,但是他以退为进,并将林续宏以及他们三位族老都迫到即将大权旁落的角落里,就要林续宏与三位族老想清楚,压制他林缚,对他们本身也没有一点好处,所以林续宏主动来套亲乎,林缚自然也不会拒人于千里之外。

    “老十七,你说二老爷跟大公子接到报丧信会做什么处置……”林续宏问道。

    “二老爷在东阳脱不开身,大概会派老四或者老六过来守孝,大公子那边就不清楚了。”林缚含混其辞的说道。

    林缚主动退了一大步,林家的权力争夺就不会转移到他与林庭立、林续文等人之间。

    按照本朝服制规定,作为指定继承人的小公子林续熙年纪还小,能参与林家事务决策的,除了林庭立、林续文之外,还有林庭训的正室三夫人,以及小公子林续熙的生母六夫人单氏,一是孙少爷林昭逸的生母马氏;很显然,三夫人、六夫人以及马氏都是女流之辈,无法真正的抛头露面站出来主事,即使林庭立、林续文无法亲自过来,也会指定代理人参与这边的事务。林家之前的几位主事人包括三位族老、林续宏、林宗海以及七夫人顾盈袖等人都要给边缘化。

    林续宏这时来找林缚套近乎,当然是不想给边缘化。

    “对了,梦得叔刚刚找三位族老还有我说过,他要将江宁的事务脱手给我们管。说是本家子弟都在江宁,他继续一手将江宁的事务抓在手里也不合适,”林续宏说道,“只是就算二老爷、大公子会派人过来,一时半会也到不了,这边诸事也没有人能拿个准主意,总不能就任其乱糟糟的一团吧?”

    “二老爷那边快,这边派人过江去报信,宁多三天就会有回音,”林缚说道,“先让二老爷拿主意,待大公子亲自过来或者派人过来,再一起商议就是,也耽搁不了什么事情。你们住在河口,条件虽然艰苦,其他什么事情都不用担心。”

    林缚能肯定林庭立是无法脱身来江宁的,他这么安排只要求能达到两点:一是林庭立将林宗海留在东阳,从他两个儿子中派一人过来也行;二是林续文暂时还留在燕京。

    p:兄弟们投红票要养好好习惯啊!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161/ 第一时间欣赏枭臣最新章节! 作者:更俗所写的《枭臣》为转载作品,枭臣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枭臣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枭臣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枭臣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枭臣介绍:
退伍军人谭纵含冤而死,英魂不散,意外回到一个陌生的历史时空中去,成为东阳府林家刚考中举人、性格懦弱、有些给人看不起的旁支子弟林缚。
还没来得及去实现当一个整日无事生非、溜狗养鸟、调戏年轻妇女的举人老爷梦想,林缚就因迷恋祸国倾城的江宁名妓苏湄给卷入一场由当今名士、地方豪强、朝中权宦、割据枭雄、东海凶盗等诸多势力参与的争夺逐色的旋涡中去。
不甘心做太平犬,也不甘沦落为离乱人,且看两世为人的林缚如何从权力金字塔的最底层开始翻云覆雨,在“哪识罗裙里、销魂别有香”的香艳生涯中,完成从“治世之能臣”到“乱世之枭雄”的华丽转变。
枭臣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枭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枭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