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虚实难辨
进入六月后,河口的夜晚异常闷热,黄昏时见天要下雨却没有雨滴落下来,空气里有股子异常的粘稠,让人期盼着暴风雨快点来临。
孙文婉站在台阶上,望着远处的角楼,角楼灯火恰如明月似的给河口的夜晚提供浮幽的光亮,竹堂西苑里的竹木光影斑斓,影斑落在衣裙上,仿佛清澈湖底的水草。
两天都平静的过去,昨天黄昏时有大量的浮尸漂进朝天荡,还以为林缚亲自督运的船队在上游遇到袭击,后来才知道秋浦府十数日暴雨不休,形成大涝,淹毙者数以千计。
孙文婉心想船队应该从扬子江进入裕溪河了吧。
院门给吱呀推开,孙文婉回头看了一眼,见是父亲与堂兄孙文炳推门走进来。
“应该是今夜了,”孙文婉说道,“曲家应该派人盯着林缚督运前往东阳的船队,船队一旦进入裕溪河,这边生的变故,林缚插翅也飞不回来。”
“为何不会是船队遇袭?要是三个月前的杀人夺赎银劫案真是林缚所为,林缚这时跟船队在一起,曲家要报仇,袭击船队才对。林缚一死,河口这边自然也烟消云散,无法对曲阳镇形成威胁。再说在裕溪河口船队被袭,所有事情都给推给鄱阳湖水寇。”孙文炳说道。
现在能肯定林缚这次有意引蛇出洞,但曲家会不会将计就计很难说,给引出洞后会咬哪头,更难预料。
至少在扬子江上组织袭击更容易、更方便,洪泽浦大乱后,鄱阳湖里的水寨势力也蠢蠢欲动,未必敢真正扯旗子造反,打劫装满物资跟现银的私人武装船队还是会积极出动的。
孙敬轩也倾向认为曲家更可能在扬子江里对船队动手,即使袭击河口,始终无法彻底解决林缚带给曲家的威胁,反而可能引起林缚疯狂的反扑,曲家也要承担更大的事情败露的危险。
“不管怎么说,我们就这样悄然撤出河口,是不是合适?”孙文婉犹豫的问道。
“怎么了?置身事后也是你说的,这时候又有什么不合适?”孙敬轩问道。
“傅伯他人还留在河口,”孙文婉说道,“万一曲家派人袭击河口,我们真要就这么走了,文珮跟林景中的婚事多半也会黄了……”
“这种事,我们掺合不进去,”孙敬轩叹了一口气,“谁也不知道曲家会用什么手段,能肯定的是,要是曲家派人袭击河口,就算我们二三十人留下来也改变不了什么……我想林缚既然有信心引蛇出头,河口这边也会有安排,不会全无防备,也许事情生后,你傅伯他们跟林家人会最先撤去狱岛,林家乡勇再加狱岛武卒将近三百人,凭借大牢高墙拒守,应该能坚持到天亮等援军赶来。”
“林缚不会这么安排的,”孙文婉摇了摇头,她仍倾向认为曲家会派人直接袭击河口,虽说她考虑事情都应该以西河会为根本,但是彻底的置身事外、袖手旁观,她又做不到,说道,“且不说林缚不可能放弃河口给人糟蹋;河口这边已经没有大船,从河口到狱岛虽说才五六百步的距离,但是这么短的水路却是非常致命的。若有可能,还不如就近撤入围拢屋……爹,跟文炳去城南吧,我想留下来,怎么说也算对傅伯、对小蛮还有苏湄姑娘算是有个交待。”
孙敬轩看了一眼远处的围拢屋角楼,灯下的土墙高而厚实,有一丈多高,围墙四角上的角楼又踞高望下,俨然一座堡垒,说道:“算了,我陪你留下来,”吩咐侄子文炳道,“你不要耽搁,立即回城南去。这几天到江宁来浑水摸鱼的人也多,告诉你爹跟你哥,小心船跟粮,那是西河会的根本,出不得半点差错。”
无论是竹堂还是草堂还是林家遗孀刚搬进去住的新宅,防御能力都很有限,倒是四座建成的围拢屋有如土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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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丰行在城南龙藏浦三汊河口东侧的庄园里,两匹快马飞驰而来,两名骑士顾不上喘息,跳下来马也不管马,就直接走到台阶上将门拍得震山响。
“吱呀”一声,大门从里面打开,看门人探出头来,看过来人递上来的牌子,径直放他们进去,又看了一眼门外两匹马前脚半跪在地上嘴里直吐白沫,心里这两匹好马就这样硬生生的跑毁了,也不晓得他们从哪里赶来,一点都惜马力。
奢飞虎与宋佳在园子里用晚饭,护卫通报盯梢林缚船队的侦哨赶回来,立即让他们进来汇报,又人将杜荣与秦子檀请过来商议事情。
“林缚午前率船队进入裕溪河之前遇到袭击,从鄱阳湖赶来的各家水寨差不多有四五十条船**百人在裕溪河口守株待兔,林缚率领船队强行冲入裕溪河口,以大船封堵河口与贼船死战,待附近官兵赶来,鄱阳湖诸家水寨才劫持十一艘载满物资的木船扬长而去,林缚率领船队停在裕溪河口休整,双方都有较大的伤亡。”
“我们去河口,”奢飞虎兴奋的站起来,“曲家试探过船队的虚实,必在今夜对河口下手。”
“我过去就可以了,少侯爷与少夫人不可以涉险。”杜荣说道。
“奢家子弟还怕这点凶险?”宋佳笑道,“今夜的热闹,我还不想错过去呢。”
秦子檀皱着眉头说道:“还是奇怪啊,”又问报信的人,“你们能肯定林缚在船队被袭击时还留在船上?”
“有官兵在,我们也无法靠近侦察细情。”
“即使林缚让人假冒他,船上那两百余武卫,他不可能拿其他人假冒,”奢飞虎说道,“只要河口的防卫空虚,曲家巴不得林缚藏身在河口一起解决掉。”
护卫船队对抗数倍于己的水寇坚持到官兵来援,虽说也承受了很大的损失,但是这两百多武卫表现出来的战斗力也相当的可观,不会是从别处抽调人手能冒充的。
子檀心里仍有疑虑,只是想不透哪里会出问题,杜荣立即派人准备船只。今夜朝天荡鱼龙混杂,风险很大,由于奢飞虎夫妇坚持要过去,护卫之事,杜荣不敢马虎。
奢飞虎他们乘楼船走龙藏浦外河绕过江宁城西城进入朝天荡,往朝天荡湖心里行了十余里,能远远看见河口角楼的灯火亮如大星,奢飞虎使人驾船往角楼灯火而去,狱岛的轮廓也渐渐在远处浮现出来。
“靠过去……”奢飞虎嫌这里离河口仍太远,让杜荣吩咐下去让船离河口更近一些,林缚胆敢收留对他不利的刺客,他就盼望这一刻。
“再往前真是凶险,”杜荣劝阻道,“河口外围的可疑船只有五六十艘之多,我们真要靠过去,也要等曲家动袭击之后。”他们在朝天荡里也暗藏了暗中精锐准备随时趁火打劫,对朝天荡里的动向摸得一清二楚。
“也不知道曲家从哪里调来这么多人手?”宋佳感慨道。
“洪泽浦一乱,声势大张,诸家势力都蠢蠢欲乱,稍加收买即可,这时候有多少人还将官府放在眼里?曲家放出风声去,说林家从上林里**四十万两银藏在河口,不晓得有多少家会铤而走险来图之,”子檀站在一旁说道,“再说曲家将整个曲阳镇都控制在手里,男盗女娼的事情势必不会少做,不算他们自养的私兵,跟周边的水贼、流寇有勾结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我们不能等在这边,”奢飞虎不顾天气闷热,让妻子宋佳帮他将甲盔穿起来,“曲家对河口动袭击,狱岛武卒出不出兵就是眨眼间的时间,我们留在这里等他们动后再赶过来,会赶不上趟的。”
奢飞虎还是习惯在战场上厮杀作战,在江宁憋了大半年时间,难得有浑水摸鱼的机会,哪里肯错过?催促杜荣让船靠过去。
杜荣不会让奢飞虎冒险,但多少也要顺他的意思让船赶得再近一些,奢飞虎穿着甲具,拿着双戟站在船头,看着角楼灯火越来越明亮、狱岛的轮廓越来越清楚。
前头有一座长满芦苇的小沙岛,杜荣指挥人将船靠过去,再往前就离河口太近了。
枯水里,朝天荡里的沙岛、沙洲很多;汛季,还能露出水面的沙岛就屈指可数了。这座沙岛此时浮出水面也只有很小一块,不过芦苇能生长在水里,在夜里看过去漆黑一片,差不多上百亩大小。
“这片芦苇荡里能藏不少船,”奢飞虎指着黑黢黢的芦苇荡,跟妻子宋佳开玩笑说,“换作是我袭击河口,会选择将船藏在这里静待时机……”他的话音未落,就听见芦苇丛里簌簌乱响,就在他们目瞪口舌之际,数艘桨船从芦苇丛里鱼贯驶出。
“嗖”的三支利箭袭来,直插在奢飞虎身后船舱壁板上。
两边挨得近,最近船舷相距就二十几步的距离,奢飞虎他们根本就来不及有反应,只是愣神的回头看插在壁板上还嗡嗡作响的三支箭,杜荣反应倒是快,与护卫立时将奢飞虎围在中间。
“多时未见了,少侯爷、少夫人今夜也要趟这浑水吗?”林缚低沉而带威严的声音从暗处传来。
林缚在江宁!奢飞虎惊惧的看过去,六艘桨船皆未挂灯,暗影幢幢,看不清林缚站在哪艘船上,只是那如林利刃折射的光芒额外的森冷,六艘桨船怕有不下四五百甲士正严阵以待。
此时河口方向的角楼灯火突然一暗,在突然而来的黑暗中,给曲家鼓动或曲家直接派遣暗藏天荡里的人手开始欢呼着向河口动袭击,谁都没有料想到林缚带着精锐就藏在他们身后露出狰狞的獠牙来。为了方便访问,请牢记小说网,.net,您的支持是我们最大的动力!
第161章 谁是猎物
夜深人静,河口除了守值巡更的人,绝大部分人都已经安然睡下。
角楼琉璃灯出明亮的光芒,照得左右三四百步范围内有如圆月之夜。角楼离地约有四丈,外壁土墙陡滑如崖,不借工具,人很难攀爬上去。
“嗖嗖嗖……”三声异响,三支铁簇箭从暗处朝角楼灯火的琉璃罩怒射来,哐铛一声,第一支铁簇箭就将琉璃罩击得粉碎,碎片从角楼洒下来。角楼居高望下,四壁透风,灯火暴露在风中,摇曳了数下,不待暗中敌人再补一箭,就熄灭掉了。
孙文婉今夜心神难宁,一直坐在院子里纳凉,没有丝毫的疲倦,看到角楼灯火突然被袭熄灭,就知道这一刻来了,由于完全摸不清曲家的部署,也不敢轻举妄动,拿起护身的银妆刀,要去找父亲。
孙敬轩穿上甲走进来,大声吆喝着让人将院子里的灯都熄了,将留在河口的近四十名会众都撤到院子里来,了单刀、竹枪等简易兵器,使他们分头堵住前后两座院门,他则拿了梯子爬到屋顶上察看形势。
“曲家谋算很细,这么多人从江岸码头登岸,先切断林家人撤入围拢屋的通道,”孙文婉也跟着爬上屋顶,角楼灯火虽然熄了,但是码头、南北长街还有零零散散的灯火在,隐约能看到数十艘蜂拥到江岸码头,先头登岸赶的数十人都持刀剑如猛虎扑食的朝南北长衔扑去,只要封锁住三百多步长的南北长街,就能使住在南北长街东侧新宅的林家人就无法撤到西侧的围拢屋里去,“河堤码头那边却无一船,他们是要逼迫林家人从河堤码头撤往狱岛……”
孙敬轩转头看向身后的河堤码头,那边没有贼船登岸,河口外漆黑一片,只有微弱水光,仿佛巨兽张开的口子,谁也不知道曲家在河口埋伏了多少伏兵,他担心傅青河他们跟林家人惊惶失措会中计仓促撤往狱岛,但是不能撤入围拢屋,林家新宅与草堂的防御力都相当有限,肯定无法坚持到天明。
后街沿街种植了榆杨等道木,隔数丈就挂了一盏风灯。河口警钟长鸣,流寇还没有进入后街,后街仍亮堂。
孙敬轩看见穿了一身青甲的傅青河与两名武卫登上草堂屋脊瞭望敌情,柳月儿、小蛮等女眷在十数武卫的簇拥下正从草堂撤入林家新宅。
相比较草堂,林家新宅更适合防御,孙敬轩知道傅青河他们不会仓促撤往狱岛,但是坚守林家新宅又能坚守多久?
“他们要诱使守狱武卒离岛救援河口,”孙文婉见河口方向宁静得异常,“无论是河口被袭还是狱岛被袭,林缚同样逃不脱擅离职守、下狱问罪的结局……”
南北长街南侧有一处废弃的窝棚区。
林家乡勇削减后,保留下来的乡勇,林家专门在新宅两侧安排了两座大宅子当营房,削减下来的乡勇都给林缚编入武卫。之前临时安置乡勇、在围拢屋以西的营地没有拆除,这几天就将一部分难民迁进去,使得长街南侧的那处窝棚区废弃掉,只有少数人仍留在里面。
涌上岸来的贼寇先将那处窝棚点燃烧起来,很快烧起来的大火就比角楼灯火还明亮几倍,仍有好些人仍滞留在这片棚户区,连片的窝棚给点燃后,他们自然是慌乱逃窜。
“东华门烧起来了!”
孙文婉只盯着河口这边,听着他父亲惊呼,抬眼望过去,东华门方向起了大火。
曲家肯定要阻止张玉伯、柳西林率东城尉的马步兵来救河口,在东城放火制造混乱,将张玉伯、柳西林等人拖住是必然的,甚至曲家在半途伏击东城尉援兵都有可能。
势家豪族为逞私欲,竟是如此明目张胆、毫无顾忌的杀人放火;孙文婉背脊起了一身细汗,实在不知道西河会在这样的世道能否左右逢源生存下去。
东华门官道九瓮桥东曲阳河汇入金川河的汊口里,停着三艘快桨船,仿佛蛰伏在黑夜里的猛兽,猛嗅着空气里的血腥味。
船上没有挂灯,在居前的快桨船上,曲阳镇巡检司巡检、曲家二爷曲武明衣甲整齐,紧紧抓着佩刀眼睛紧盯着河口方向,那边已经烧起几堆火,但是没有人来报信说林家新宅已经给攻下。
从九瓮桥赶入河口才约十二里,操船而下,半个时辰就能赶到,曲武阳先要确认东城尉的兵马给牵制住出不了城。
东城尉马步兵虽说战斗力很差,但张玉伯与柳西林都是顾悟尘的亲信,他们不会对河口遇袭坐视不管,他们强行率领东城尉马步兵到来援,仍是不小的麻烦;将他们拖延住出不了城最好。
在曲武明身后,巡检司百余刀弓手皆持单刀,还有曲家百余私兵皆穿巡检司兵服,持陌刀、大环刀、步弓等利器。他们还不能出动,曲家自己的人太早出现不好,至少要等到曲家派人从各地邀集来的众寇将林家新宅攻破或将狱岛守狱武卒诱出岛杀溃之后,他们才能大摇大摆的过去“救援”。
虽说河口或狱岛遇袭,就能使林缚、顾悟尘擦不干净屁股,但是要能收集到林缚、顾悟尘枉法殉私的确凿实证则更好。
不管怎么说,都要让他们狠狠的尝到在江宁得罪曲家的后果。即使事后也许会有人将矛头指向曲家,但是这种打嘴仗的事情,有陈西言在,曲武明也不觉得有什么好担心的。
反正不会有证据落在别人手里,曲家派出邀集诸寇偷袭河口以及集云社船队的是绝对能够信任的亲信。
奢飞虎背脊冷汗直流,背后插在壁板上的三枝利箭似乎还在嗡嗡作响,林缚刚才要杀他易如反掌。
杜荣、宋佳以及青年谋士秦子檀都一时愣住了,秦子檀能猜到林缚可能已经潜回江宁,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林缚还能调出这么多精锐战力来算计曲家。
看着眼前六艘桨船上黑压压的都是持械甲士,怕不下四五百人,杜荣、宋佳以及秦子檀他们都冷汗直冒,他们转眼间想到这些人都是顾悟尘的护卫人马。
顾悟尘去东阳督战,身后随行的护队就多达四百人。
集云社船队滞留在裕溪河口有两百战力,林缚此时身边又有四五百人,那只能是顾悟尘的护卫队给他调了回来。
当世任何一家势力的侦察能力都是有限的,谁又能想到顾悟尘会将自己的护卫调给林缚设局算计曲家?
杜荣很重视奢飞虎出行的安全问题,但是他们船上随行精锐护卫也才六十多人,另有百余人精锐暗藏在朝天荡里,但是林缚真要动手对他们不利,那百余精锐也救援不及。
“林大人真是让人意外,”宋佳倒不担心林缚要对他们不利,嫣然笑道,“妾身还担心曲家对林大人不利呢,原来林大人早就在算计曲家,真是害妾身白担心了。”
这时候快桨船上挑起一盏风灯,昏暗闪烁的灯火将林缚身躯映出来。
林缚穿着鳞甲,手按住腰间佩刀,声音冰冷的说道:“多谢少夫人关心了,今夜事凶险无端,场面又混乱得很,就无需少侯爷、少夫人涉险了,少侯爷、少夫人请回吧。”
奢飞虎看到两次刺杀他的髯须汉子头戴红盔、身穿青甲手持双戟公然就站在林缚身后,他牙齿咬得吱吱的响,心想林缚这个角色,半年前他可以当作蚂蚁毫不费力的捏死,今日竟然要受他的威胁,叫他心里如何能忍?
宋佳悄然抓住丈夫的手,她知道林缚并非不想留下他们,只是林缚今夜的要目标是曲家,不会在这里激战拖延时间又使曲家警觉,不过他们也实在没有必要在这时候激怒林缚,又吩咐杜荣道:“既然没有什么好看,我们回去吧,都困死人了,江上蚊虫也多。”
奢飞虎所乘楼船开始后撤,林缚也不耽搁,指挥桨手将快桨船往河口方向飞快划去。
河口最近江岸码头的角楼琉璃灯给击碎吹灭之后,虽说南北长街南侧的棚户区以及好几栋宅子都给上岸的流贼纵火烧起来,但是狱岛与河口之间的水面却隐藏在黑暗之中,只能看到河面上淡淡的影子。
四艘翘瘦长身体的武装车船从狱岛东端的水生灌木丛里鱼贯而出,埋伏在狱岛东面近岸芦苇丛中的四艘太湖翼船仿佛看到猎物终于给引诱出来,兴奋想要大叫。
太湖翼船船头站着的中年汉子也是太湖盗打扮,但是他真实的身份是曲家的管事。
曲阳镇仍江宁东城外最重要的米市,为了垄断太湖诸府运往江宁的米粮交易,曲家暗中勾结太湖盗势力已经有好几十年的历史。一般情况下,曲家不会直接邀请太湖盗到江宁做买卖,但是这次事情格外的特殊跟重要,曲家又不能直接派出私兵给人留下把柄,只能拿出重金邀集太湖盗等诸家势力来江宁干这一票。除了曲家拿出十万两银给诸家分之外,诸家在河口打劫多少,都归入各家囊中,曲家绝不伸手。
河口防卫力量有限,最让人忌讳的是狱岛上的守狱武卒。林缚率东阳号能在骆阳湖水战中安然脱身,狱岛守狱武卒的战力就不容小窥,至少应该比太湖里的流寇水贼要强得多。
看到守狱武卒乘四艘船给引诱离岛,中年汉子挥了挥手,使四艘太湖翼船也悄然跟着驶出芦苇荡。他们没有直接过去拦截车船;车船行甚快,太湖翼船虽说行也快,但是短距离想追击车船却难。他们料定车船会从河堤码头上岸援河口,遂直接往河口而去。
在蹲在武装车船船头的赵虎这时候也看到四艘太湖翼船从后面跟上来,心里暗道:曲家果真与太湖盗暗中还有勾结。
太湖翼船不是寻常所说的翼船,其船形异于寻常木船,两侧船舷伸展如翼,用于接舷战十分便利,是太湖流域水寨势力特有的战船,曲家为对付河口当真是花了血本。
赵虎没有去管那四艘前往河口拦截的太湖翼船,而是下令四艘车船载着一百八十名新编武卒径直往江岸码头冲去。
曲家邀来袭击河口的诸寇弃更方便中小型船只泊岸的河堤码头不顾,都从江岸码头登岸,差不多有七八十艘贼船挤在那里。
江岸码头泊位有限,最多能同时停靠四五艘船,更多的寇船直接停到江滩上,多如蚁附的匪寇嘴里咬着刀跳下船,从没到胸口的浅水里淌到江滩上,然而这一处的江岸陡峭,还是要从码头石阶才能爬上岸去。
林家在河口四十万两存银撩拨得人心沸腾,有人倡仪诸家联合起来到江宁干这一票,几乎没有人反对,心里都在想:大不了事败之后连船带人前往洪泽浦投靠刘安儿,还能讨个将军做。
就是打这样的主意,也使得平时还算安分的太湖盗、鄱阳湖寇越的没有顾忌,几日来暗中聚集到朝天荡的匪盗就过上千人。
此时众寇从码头登岸有四五百人,还有大半船只聚在码头前等着上岸,这时候他们也看到赵虎率领四艘车船来袭。虽然众寇都是临时联合起来,但也有居中调度的人,这边立即分出八艘船去拦截,以免给车船抄了后路。
这时候,车船上锣鼓声大作,贼船只当车船载着武卒要动冲锋,又派出四艘船来拦截。
出人意料的,从狱岛、岸上突然投射来四根雪亮的光柱,将江岸码头外的水面照得通明如昼。诸寇都以为将最靠近江岸码头的那盏角楼琉璃灯打碎,就能使众船隐蔽在黑暗中,哪里想到河口竟然共设有四盏琉璃大灯,狱岛那边还设有一盏更大的琉璃灯。最令众寇感到惊惧的,从西侧幽暗水面里划来六艘快桨战船,在骤然明亮的水面上,这六艘战船上黑压压的都是甲士,他们抬手拉满的长弓前端,数百支箭簇闪着森冷的寒光,就在灯亮的瞬时,脱弦射来。
诸寇瞬时明白过来:他们才是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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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章 枭勇而战
三座角楼琉璃灯与一座狱岛灯塔琉璃灯将江岸码头外的水域照得通明如昼,六七十艘寇船都拥挤在江岸码头前等着送人登岸袭击河口,哪里想到会有六艘快桨战船、四艘武装车船抄他们后路合围而来?
诸寇分出十多艘船去拦截的同时,其他船也同时停止登陆,调转船头要过来厮杀。
林缚哪里会给诸寇从容调整阵形的机会?围拢屋角楼以及狱岛灯塔琉璃灯将码头外水域照亮的同时,六艘快桨战与四艘武装车船就一起起冲锋,破浪而来,箭雨朝拦截船阵覆盖过去。
武卒所持皆强步弓,四五十步近距离,三棱铁簇利箭满弦能射穿一般皮甲,然而围袭河口的诸寇,百人里穿甲者不过七八人,太湖翼船船舷低平宽敞,群寇站在船板上都准备着打接舷战,甚至连简易的盾牌都没有,哪里能抵拦强弓近距离攒射?
林缚这边近两百张步弓引弦齐,集羽如雨,破空之声如蝗群飞过,接下来就是“噗噗”入肉之声。两轮箭射过,最先冲出来拦截的十多寇船上两百多人,差不多有三分之一的人就在这两轮攒射中给射落下水。
赵虎率领武装车船居前,最先与拦截寇船接舷,林缚站在稍后的快桨战船上,使人擂鼓不息,让赵虎不得停顿与拦截寇船接舷而战,码头前拥挤着更多的寇船阵形还没有展开,此时勇往直前,将敌阵杀透,就能借势将码头的群寇完全杀溃,绝不可与拦截寇船纠缠错过最佳战机。
赵虎一手持盾,一手持刀,以刀敲盾,大声喝骂着使车桨手奋力踩踏车轮,驱船往前横冲直撞。
武装车船前半截与侧舷都包着铁,船头粗如梁柱的铁撞杆有四五尺长,两舷武卒都持长达丈余的竹刺枪,四艘并驱而行,直接冲过入诸寇拦截船阵之中,眨眼间的就将已经给两轮箭雨覆盖过的拦截寇船阵冲得溃不成阵。四艘武装车船也不作丝毫停顿,冲透拦截船阵之后也不回转厮杀,径直往码头前拥挤的寇船杀去。
林缚率领六艘快桨战船散于两翼,紧随武装车船侧后,将阵形稍展开些。离得远的拦截寇船,林缚也不让人不去管它;离得近的,使人将装满灯油的陶罐掷去,火箭引燃;更近者,使人拿长枪、竹刺枪攒刺——并不与拦截寇船接舷战,也不箭,保持阵形,全力冲击拥挤在码头前的寇船……
黑暗中,快桨船上,奢飞虎披甲踞蹲在船头,看着江岸码头前那一片给琉璃大灯照得通明的水面上的激战,他直觉得背脊寒气直冒,杜荣、子檀皆默不做声,宋佳也换上女人所穿的娇小轻质绵甲,一双秀眸盯着前方,神色严肃。
奢飞虎从少年时期就领兵作战,替奢家独挡一面,见过血腥,也嗜血腥。虽说刚才与林缚猝然相遇,十分的凶险,被迫后撤,并不意味着奢飞虎真就胆小怕事马上躲回龙藏浦去。
在江宁,奢家最忌讳的人是李卓,奢飞虎一旦在朝天荡露了形迹,除非情况特殊,一般情况也不敢继续浑水摸鱼,以防止给李卓抓住把柄。但是奢飞虎意识到林缚很可能将来会是奢家的劲敌,能如此近距离的观察将来的劲敌,河口之战却不能不看。
林缚率六艘快桨战船离去,奢飞虎就使杜荣联络上他们暗藏在朝天荡里的百余精锐,兵合一处,转移到两艘伪装成乌蓬帆船的武装车桨船上,跟着潜入离江岸码头才四五百步的水域,藏在黑暗里观察形势。
虽说林缚率领六艘快桨战船载着四百余甲士突然现身,让奢飞虎他们猝然遇上、措手不及,最终被迫后撤示弱,但是奢飞虎并不认为林缚对曲家掌握绝对的胜机,毕竟曲家邀来的群寇人数过千人,而且曲家私兵关键时刻也很可能会出动,河口之战鹿死谁手还未得而知。
看着林缚身先士卒,带着率领诸战船势如破竹似的冲溃诸寇聚集在江岸码头上的船阵,奢飞虎便知道曲家大势已去。
虽说诸寇船阵给抄后路袭了个措手不及,临时聚集起来又缺乏有效的指挥跟调度,但也未免败得太快,在林缚率领诸船起的如此锐利的冲锋之前可以说完全没有抵抗之力。林缚冲击寇船,从外围杀透诸寇船阵冲击到江岸码头前,整个过程竟然只用到一炷香不到的时间,诸寇船也在这过程中给完全杀溃四散,给冲撞、射杀、枪刺以及给纵火烧落下水的盗寇无数,林缚所亲自统率的十艘战船上几乎没有什么伤亡。
奢飞虎、宋佳默不做声。杜荣看了看秦子檀,实在不能肯定换上奢家精锐水军从背后袭击诸寇能否取得如此战果。林缚所率的武卒、甲士战力如何还是其次,关键是林缚把握战机的能力几乎让他们这些旁观者无从挑剔,林缚所率领的十艘战船在整个冲击寇船阵的过程中阵形聚散如臂使,骆阳湖水战中东阳号能全身而退绝非侥幸。
杜荣此时也不得不承认,林缚这样的人物当真值得奢家用小姐的婚事去笼络,可惜现在已经不可能了。
奢飞虎这时候彻底绝了浑水摸鱼的心思,杜荣使船稍稍后撤些避免给溃散的寇船撞上,他也没有吭声。
奢飞虎看着林缚他们冲刺抵近码头,四艘武装车船旋即回转追击溃逃寇船,防止寇船重新聚集对他们的后路形成威胁,六艘快桨战船则靠岸停泊准备抢占码头。
林缚穿鳞甲、左手持盾、手持刀,身先士卒,率领四百武卒、甲士强行登陆码头,近卫周普与两次刺杀奢飞虎而不得的那个髯须汉子都青甲持陌刀、双戟护在林缚身侧,率众最先冲上码头。
先前登岸的群寇有四五百人,一批已经登上岸深袭河口街巷之中,但是还有许多人都聚集码头附近,看到林缚他们如此犀利的杀透船阵后强行从江岸码头登陆,他们也聚集人手过来阻截,想到利用江岸码头狭窄的有利地形将林缚他杀下码头去。
江岸码头建成可供千石以上大船停泊的泊位才一座,快桨战船船形较小,也只能同时停泊三艘,林缚率领三艘战船先靠岸抢占码头,另三艘战船就散于左右射箭掩护。
奢飞虎他们虽然又后撤了一段距离,但是林缚他们杀到哪里,狱岛与岸上角楼始终有两盏琉璃大灯用青铜镜投射灯光为他们照亮前路,奢飞虎他们清楚的看到码头上厮杀激战的情形。
战船近岸先用箭雨覆盖,再用长达丈余的竹刺枪将码头当前的盗寇刺扫下水去。林缚等最先冲上码头的诸人皆身穿战甲重盔,除林缚持刀盾外,其他甲士要么是战戟、要么是竹刺枪长兵器、要么是陌刀等利器,又有刀盾手持盾从两侧登岸遮闭两翼,阻挡群寇居高从两侧射箭,又有弓箭手居后就近射杀当前之敌。
就在奢飞虎他们考虑林缚他们会如何摆脱码头狭窄的地形冲上岸之时,林缚、周普、敖沧海三人率领三四十名穿甲持重器武卒已经手起刀落、血肉翻飞以锐不可挡之势冲上岸去,在岸口站稳脚跟之后,后面的刀盾手、弓箭手也源源不断的从码头登上岸来。
盗寇就算有精锐战力,也是当先锋最先登了岸袭进河口腹地,林缚他们抄后路强占码头时,码头附近的群寇甚至没有几人穿甲,又多是单刀等短兵器,弓既软又少,又如何阻挡得住林缚他们三四十名锐利的穿透性厮杀?
当四百余武卒都抢上岸,林缚他个人则稍收敛一二,不再身先士卒,而是站在岸口居后指挥调度,使周普、敖沧海等人率领四百武卒则利用码头前堆场的开阔地形呈扇形展开截杀群寇。
虽然林缚麾下其他武卒战力如何,奢飞虎无法评价,但是刚才林缚亲自率领抢占码头当先锋的三四十名甲卒,枭勇堪与奢家最精锐的那一批战士相媲美。
奢飞虎他们虽然都知道林缚也习过武,但他毕竟是文官,林缚刚才抢占码头时身先士卒、悍勇无畏的厮杀当前之敌,虽说与林缚到江宁来一贯强势的性格也相合,也令奢飞虎他们印象深刻。
天下英杰甚多,但是真正能当得起“智勇双全、文武全才”者又有几人?
“假以时日,必是第二个李卓!”秦子檀轻声叹道。
“他比李卓强,”宋佳断然说道,“李卓满脑子忠孝两全,虽然奢家很难从战场将他击败,也容易通过别的手段缚住他的手足,但是要让林缚真正的形成势力,你们说所谓的忠孝仁义道德能将他束缚住的?李卓要做元氏大越朝的忠臣、要做青史留名的名臣,林缚却没有这个心思,这就是林缚要强过李卓的地方。”
奢飞虎、杜荣都不吭声,此时他们还能说什么?杜荣后悔当初在白沙县没有给林缚一刀杀死,奢飞虎他们到江宁后也不可能专门派人刺杀林缚这个当时还很微不足道的角色,要说后悔的,就是当初没有采纳宋佳的建议狠心下大本钱将他笼络过来为奢家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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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章 击溃
守狱武卒乘四艘武装车船离岛出动时,曲家潜伏在河口观望形势的暗哨只当引蛇出洞之计已成,骑马飞赶往九瓮桥通知曲武明。
曲武明藏身在九瓮桥以南曲阳河与金川河相交汇的河汊子口里,得人报信,河口方向正厮杀得惨烈,江岸码头外数十艘寇船给林缚掷火油点燃,燃烧起来的熊熊烈火将河口方向的天空烧得通红,使得角楼与狱岛灯塔的琉璃灯相形之下也黯然无光。
群寇给林缚率众杀得措手不及,无人想起来给曲武明报信;曲武明看着河口这边的情况,只当群寇就要得手。
在曲武明看来,只要成功将守狱武卒成功引蛇出洞,在狱岛与河口之间的狭窄水域将其击溃、歼灭,在天亮之前河口将无威胁群寇与曲家行动的武力存在,河口将是任曲家宰割的鱼肉。
现在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曲武阳当即立断的出动,三艘快桨载着曲阳镇巡检司刀弓兵以及曲家私兵共两百余人出动去“救援”河口。
必须要赶在东城尉马步兵出动之前“救援”河口,才能收集到更多对顾悟尘、林缚不利的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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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岸码头西侧给黑暗笼罩的朝天荡水面上,奢飞虎见河口之战已经从水里漫延到岸上,林缚所率领诸武卒锐不可挡,无论是水下也是岸上,诸寇都没能组织起稍像样的反击,就知道大势已定,就算他再率领近两百奢家精锐战力参战,也很难逆转战局。
奢飞虎有些意兴瓓珊,没有心思再藏在这里观战,也要防止林缚将寇船击溃之后再集中力量对付他们。
“林缚贪心要将登上岸的群寇都包圆……”杜荣说道。
循着杜荣手指方向,奢飞虎、宋佳他们看到赵虎正率领四艘武装车船追击溃逃寇船,但是看四艘武装车船的作战范围,竟是将进入金川河道的口子遮闭住,如此一来已经登岸上河口的四五百名寇盗就无法从水路逃窜。网址
“林缚这是要抓获曲家参与其事的罪证。”秦子檀说道。
诸寇是曲家邀来的,这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情,虽说曲家此时还没有大规模的派私兵直接参战袭击河口,但群寇之中必有人是曲家所派遣,才能将所属不同水寨势力的诸寇拧成暂时的一股力量袭击河口。
为了使袭击河口的时机完全由曲家控制,曲家暗中派出的人不会在少数,唯有将这些人抓获,才能获得指证曲家参与其事的罪证。
曲家到时候想要洗脱罪名,就不那么容易了。
既然林缚有心要将岸上的群寇包圆,那就腾不出手来顾及这里,奢飞虎就不用急着离开,当然他也不敢在林缚势盛之时去撩拨他们;要让林缚抓住他们些把柄送到李卓手里,他们吃后悔药也来不及。
这时候奢飞虎他们看见紧靠江岸的两座围拢屋大门打开来,只见上百名手持竹枪、单刀甚至铁草叉子的民勇鱼贯而出。
这些民勇**出击杀敌的战斗力很弱,但是在当前群寇给林缚亲率武卒击溃后,他们在后面协助封锁路口、抓捕溃逃盗寇、迅控制河口局势却能弥补林缚人手之不足,使林缚亲率上岸的四百武卒能够集中力量打击负隅顽抗或成股逃窜的盗寇。也有许多民勇爬上围拢屋土墙,拿着猎弓、投枪就近射杀土墙下巷道里的盗寇。
林缚如此一来,就彻底取得对上岸盗寇的人数优势。奢飞虎他们藏身在江岸下,只能看到靠江岸的情况,那些盗寇逃到江岸边的盗寇见退路给封死,除了少数人毅然跳下江涯跳进水逃生外,大部分人都弃械投降,任民勇拿绳索将他们捆了个结实。
由于水流的关系,大部分溃逃四散的寇船都逃到江岸码头的下游,逃到河口以东的水域,有数十名民勇跳上了靠在江岸码头上的快桨战船,开始搜捕落水的盗寇。
虽然不能看到河口内部的情形,但是看到民勇都出来收拾战局了,奢飞虎就知道林缚已经控制住河口的局势。网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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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在暗中观察河口之战绝不止奢飞虎一家,在狱岛西北的茫茫水里,一叶孤舟随波逐浪,渔夫打扮的元锦生坐在船头,看着河口大势已定,跟站在他身后的中年人说道:“父亲,你说要过多久,顾悟尘擢升按察使的圣旨会下到江宁来?”
中年人眺望河口方向烧起来的火光,微蹙着眉头,没有吭声。
随侍一旁的藩楼之主藩鼎说道:“大概要看贾鹏羽在此事过后会拖多久才肯奏请辞归了。”
“怕也是由不得贾鹏羽了,”中年人缓缓的说道,“就怕楚党借机说服圣上让顾悟尘总督洪泽浦战事……”
一旦给顾悟尘总督战事的名义,实际就给顾悟尘在某些方面以按察使名义节制宣抚使司、提督府的特权。
李督最初也是以江西按察副使的身份总督江西郡对东闽的战事,进而以使臣身份总督东闽郡军事、民政诸务,所幸西秦党在朝中式微,陈信伯相位岌岌可危,圣上对李卓也颇忌讳,李卓才让楚党挤兑到江宁来当这个束手束脚的江宁兵部尚书兼江宁守备。
不管怎么说,江宁以及江东郡地方势力绝不希望顾悟尘成为大权独揽的李卓式人物。
“顾悟尘怕是资历稍有不足,”元锦生说道,“不过为了预防万一,最好撺掇圣上派楚党其他官员到江宁来的督战,届时说不定能看到楚党内部相互倾轧呢。”
“少侯爷此计可行。”藩鼎说道。
“看情况吧,林缚才将河口局面控制住,未必就真能抓住曲家的把柄制约陈西言。”中年人说道。
“我们还是先回去了,”藩鼎说道,“河口里的具体情况,我们也看不到了,还是等明日眼线回来禀告。”
藩鼎也暗里捏了一把汗,当初林缚绑架藩知美为威胁为小蛮赎身之时,他也动了真火。只是当时东市事,顾悟尘借此完全将江宁府尹王学善压制住,藩鼎不得以隐忍不。此时看来,江宁已经没有人能不留痕迹的将林缚从江宁抹掉了,藩鼎心想要是自己忍不住对河口下手,筹划未必能比曲家更周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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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诸寇从江岸码头袭河口,孙敬轩、孙文婉父女一直蹲在竹堂房脊上观望形势,看着林缚趁诸寇半渡之时亲率武卒乘船抄后路击溃拥挤在码头的寇兵,又看着林缚身先士卒强行攻占码头。待码头后堆栈聚集上百名盗寇给击溃后,从江岸码头登岸的四百余武卒就分出两路尖兵沿南北长街、后街穿插冲杀。
每路尖兵皆六十余人,其中持陌刀、棹刀甲士十余人、持怪异长枪战士十余人、刀盾手二十近人、弓箭手近二十人,彼此交错进击。统领者一为穿红盔、青甲持陌刀的周普,一为穿红盔、青甲持双戟的敖沧海。
仔细观察,这两路尖兵里似以五六卒为一组,陌刀、棹刀甲士一人、持怪异长枪者一人、刀盾手二人、弓箭手一人。若当前之敌抵抗较为坚决,长达丈余怪异长枪居前捅击,刀盾手掩护左右,陌刀、棹刀甲士在怪异长枪之后奋勇进击,弓箭手居后射杀骑墙盗寇,若有落单渗入阵中之敌,由刀盾手、弓箭手拿单刀解决,相互配合着效率极快,盗寇又组织不起有效的抵抗跟反击,两路尖兵很快将南北长街、后街杀透。
到上岸袭击河口的盗寇给分割成数块,各自为战,又没有攻占下有利的防御建筑,除了逃命之外,再也没有能力组织起反击跟抵抗。
余下两百余武卒往林家新宅方向转进,沿途散寇莫不弃械伏地投降,稍有反抗,即遭无情斩杀,稍后跟进的民勇将弃械盗寇捆绑结实。
孙敬轩、孙文婉父女始终提着一颗心,觉得时间过得飞快,从诸寇上岸袭河口、林缚掩袭后路到现在彻底控制住河口局势,似乎眨眼间的工夫,实际上也才过去一个时辰不到。
在这一个时辰里,特别是后半个时辰给林缚抄了后路,上岸的盗寇还没有来得及攻下河口任何一栋重要建筑。
林家新宅与竹堂隔得相当近了,孙文婉能清楚的看到林缚身穿鳞甲,在诸武卒的簇拥下登上台阶观望河口局势,左臂伸开,让人替他包扎左臂伤口。
此时的林缚当真是英武伟岸,气势不凡,当他眼睛往这边望来,孙文婉一颗心也莫名的一跳。虽然知道自己这边是暗处,林缚未必能看到,她还是情不自禁的转过头去。父亲装病一事,使得西河会与林缚再不可能恢复之前的关系,但是事先谁又能想到林缚能设这么大的一个陷阱让曲家闭着眼睛跳进来?
林家新宅这时候也打开大门,率众据守新宅的傅青河、赵青山等人走出来与林缚汇合,赵青山率领憋守新宅近一个时辰的上百名林家乡勇协助武卒出击扫荡河口内的残寇。
盗寇北逃进朝天荡的口子已经给完全封死,即使从高涯跳下,江岸码头外还有民勇驾船抓逃捕漏,西侧给围拢屋堵住,东侧是金川河,许多盗寇破开南侧篱墙往南逃窜。
孙敬轩心知在装病一事上有愧于林缚,但是他今夜总算没有抽身躲避到城南龙藏浦去,算是对林缚、傅青河也有所交待。
孙敬轩跑江湖、维持两千余会众生计,脸皮无法不厚,他正要爬下屋脊厚着脸皮去找林缚、傅青河亲近,却见角楼又响起警哨,有一盏琉璃灯给青铜镜将***投射到河堤码头上,孙敬轩回头望去,有三艘快桨船刚靠上码头,曲阳镇巡检司巡检曲武明赫然站在船头。
孙敬轩大感诧异,曲家难道这时候还不知道袭河口群寇惨败之局难以挽回,此时竟然还要一头栽进来?
河堤码头有敖沧海率领的一路尖兵,将曲武阳等人压在河堤码头上不得岸来,就见林缚又戴起头盔率百余武卒往河堤码头而去。
孙敬轩心里悬念又起,曲武明所率毕竟是巡检司官兵,完全可以声称见河口遇袭率众来援,林缚究竟会做什么处置?为了方便访问,请牢记小说网,.net,您的支持是我们最大的动力!
第164章 穷寇宜追
许多溃败盗寇破开河口篱墙往南逃窜,周普率领的一路尖兵沿河堤穿插追击,使诸寇只来得及丢盔弃甲、撒脚逃命,无法进行有效的集结。
在裕溪河口袭击集云社船队的鄱阳湖水寇是曲家派人买通,便是在确认随船押运的两百武卫没有给林缚偷梁换柱之后,曲家这边才悍然驱使群寇袭击河口。人是有思维死角的,曲武明等人根本就没有想到身在东阳督战的顾悟尘会将自己的护卫队交给林缚调动,哪里又能想到即使前往东阳的集云社船队始终有两百精锐护送,林缚仍然带了四百余精锐武卒潜回河口来?
没有人报信,曲武明看到无数人影在漆黑夜里仓皇逃窜,即使偶尔有几支火把,也照不亮多大的范围,曲武明还以为群寇袭击河口最终得手、满田野的都是林缚收拢到河口的流民、难民在仓皇逃窜。
虽说曲家散出消息说林家从上林里撤出携四十万两现银到河口来是夸张之言,但是曲武明知道林家在河口藏银必不在少数,他担心这碗羹给诸寇分食干净没有曲家的份,他精神振奋的催促桨手拼命操船直接奔袭河口。
夜间的侦察能力是有限的,曲家为了严格保密,曲武明这一路暗藏人马,混入群寇中的曲家亲信,也只有少数人知道。
林缚掩袭诸寇后路杀回河口后,暗藏群寇中的曲家亲信好些人见机不对就立即脱离战场往南逃窜,也有几人沿河堤找来想给曲武明通风报信。只是乌鸦吴齐率领暗哨一直在暗中监视曲家人马,看到曲武明率众乘船河口而去,他就率众沿河岸截杀给曲武明通风报信之人。
等曲武明他真正意识到溃败的不是河口流民而是袭击河口却反而给杀得大败的群寇时,他率众乘船从金川河道抵近河口距河堤码头只有三里地了,与周普率领沿河堤追袭残寇的那路尖兵迎面撞上。
曲武明此时已经无法调转船头转回曲阳镇,只能硬着头皮以“河口遇袭、率众往援”的名义继续使船前往河口,再说袭击河口的群寇中渗有曲家的亲信,曲武明不能让太多的活口落在林缚的手里。
要是林缚只抓住一两人对曲家不利,曲家完全可以抵赖掉;要是给林缚抓住十人八人,曲家还想抵赖就费事了。
周普看到曲武明指挥三艘快桨船继续北上,他不加理会,河口已经没有能威胁他们的武力,有林缚在河口坐镇,他完全不用管曲武明继续往陷阱里钻,他没有在河堤停留,率众继续往南追杀逃寇。
曲武明一面硬着头皮北上,一面派人从西岸潜回曲阳镇通风报信,却不知吴齐在西岸还安排了四五名暗哨就是为截杀通风报信之人。
曲武明知道河口出现曲家所预料不到的惊天变故,仍然无法知道林缚亲自率领四百精锐武卒潜回河口。直到他在河堤码头靠岸声称前来救援却给敖沧海率众压在码头上不了岸、林缚身穿戎甲出现河堤上时,曲武明才知道曲家密谋多日袭击河口是完全中了此子的圈套。
看着赵虎率新编武卒分乘四艘武装车船从河汊口缓缓围来,曲武明强按住惊惶的心情,看着林缚露出红盔的神情冷峻的脸,强笑道:“都说林大人押运物资去东阳给顾大人助战去了——早知道林大人胸有成竹的在河口坐镇,我就不用眼巴巴带着人赶这么多路来救援了。”
“你是……”林缚眯眼看着曲武阳,不确定的问道。
曲武阳见林缚迟疑姿态,心里稍定,也知道曲家仍世勋之族,又是江宁的地头蛇,林缚对曲家有所顾忌才是正常,难道林缚还敢在河口将自己身后官兵都屠杀不成?曲武明往前走了一步,抱拳说道:“在下仍曲阳巡检曲武明,见河口遇袭,率巡检司刀弓手来援……”
“你胡说八道,当我是三岁小孩来诓!”林缚从身后抓起一根长矛,奋力朝曲武明胸口掷去,“曲阳巡检司刀弓手定编九十员,你看看你身后有多少人?”
曲武明看着半截已经扎进他胸口的长矛,完全没有料到林缚会突然下手,指着林缚:“你、你……”他身穿精良合甲,却挡不住林缚居高临下近距离掷来的投枪,他此时仍不信林缚敢杀他,瞪眼看着林缚只吐出两个字来,就扑通倒地断了气。
敖沧海及诸武卒都不用林缚下令,当如猛虎杀下码头。
曲阳巡检司刀弓手实际上也是曲家私兵,两百人一半下了船,一半在船上,此时都没能展开阵形。他们沿途看到群寇给杀得大败,已经是心生寒意,却偏要随曲武明深入虎穴,这时看到曲武明才说出两句话就给林缚投枪扎进胸口所杀,当然知道官兵身份无法再给他们提供生命保障,当曲武明的近随给敖沧海率众杀溃之后,其他人都无斗志转身就想逃。
曲家下船的私兵要么从河滩地往南逃,要么转身逃进河里拼命游往对岸逃命。船上人也慌乱无度,见赵虎所率领的四艘武装车船封锁住河汊口,距这边不足百步远,也没有抵抗之心,一起调转船头往南逃去。慌乱中两艘船撞在一起,当下有十多人给晃落下河……
曲武明在河堤码头上被杀的情形,孙敬轩骑坐在屋脊上看得一清二楚。
虽然已经是一天当中最阴凉的拂晓时分,夏夜炎热,此时仍十分的闷热,孙敬却觉得背脊寒。
虽然事后可以将一切责任推给无法分辨敌我的混乱与黑暗,曲武明率众前来也肯定不怀好意,但是当场诛杀曲武明,将曲阳巡检官兵当贼寇追杀,仍需要非同一般人的气魄与狠决。
曲家也是世勋之族,曲武明官职虽微,曲阳巡检才是从八品的小官,但他的武散阶却是从六品的昭武副尉,即使形迹可疑,但是如此不清不楚的给林缚不分青红皂白的亲手杀死在河口,也绝非可以轻易糊弄过去的小事。
孙敬轩大叹:林缚此子竟不知见好就收,竟不知进退之道,河口反击寇袭抓获大量俘虏已经是大胜,已经让曲家怎么洗都洗不干净屁股,又何必将曲武明当场杀死?此时又大肆追杀曲阳巡检官兵,反而给曲家有了反咬一口的借口。
顾悟尘不在江宁,林缚就不怕哪个看他不顺眼的官员先以“妄杀之罪”拿他下狱折磨个死去活来?
孙敬轩这时候又迟疑起来,不知道是不是要跟林缚彻底划清界线的好。
林缚杀气重重,青甲已经给血染透,谁能想到他一员文官今夜却如武将冲杀,数次都身先士卒?
孙文婉秀眉凝结,看着敖沧海率众从河滩地追击曲家溃逃私兵,林缚与十数护卫武卒上了两艘武装车船,从水路追击曲家南逃的三艘船,而在林家新宅前集结的近两百名武卒由一名中年将领率领此时也出篱墙南门追击残寇,令人奇怪,那两百名武卒中间还簇拥着几名中年人。
河口除赵青河所率六十多名林家乡勇以及傅青河所率领的二十名武卫外,就只有两艘武装车船载着六十余新编武卒停在河堤码头防卫;两百余民勇正沿街清理漏网之鱼。
虽说朝天荡里溃败四散的寇船集结起来仍有不弱的力量,但是今夜已经给杀破胆,即使在朝天荡下游集结,即使能知道河口的防卫此时非常空虚,也不敢来袭了。
孙文婉又觉得从篱墙南门出击的两百武卒所簇拥的那几个中年人形迹可疑,这时正有一盏琉璃灯照向南门,孙文婉指过去问他爹:“那几人是谁?”
“是他!”孙敬轩刚才林缚当场击杀武曲明所震慑,没有看林家新宅,这时候才回过头来看去,心里一惊,倒吸了一口凉气,说道,“难怪林缚敢杀曲武明,今夜完完全全是顾悟尘给曲家设下的大圈套,那是朝廷派来江宁监察夏漕的左佥都御史马瑞台,另外一人应该就是顾悟尘了,哈哈,谁能料到顾悟尘竟然为今夜之事专程从东阳潜回河口,难怪林缚能调动这么多的人手……”
孙敬轩代东阳府办夏漕,拜见过来江宁督办夏漕的左佥都御史马瑞台,虽说他没有机会见过顾悟尘,已经完全能够猜到与马瑞台并行之人就是顾悟尘,还有一人他也认识,那人就是王学善原先的幕僚、此时已经转投顾悟尘的赵勤民。
一切后果有顾悟尘、马瑞台担着,林缚还有什么不敢杀人的?
这时候东华门有人马出动,虽说隔得远,但是漆黑夜里那路人手高举着火把出城门,孙敬轩父女站在屋脊上还看得分明。那应该东城尉马步兵出动了,虽说东城尉两营马步兵战斗力很差,但是在群寇完全给林缚杀得大溃而逃之际,这些马步兵出动缉捕残寇还是胜任有余的。
“爹,你看,他们是要将残寇往曲阳镇赶……”孙文婉此时看到马步兵出动的时机恰到好处,也许张玉伯或者柳西林一直守在东华门城楼观望河口的形势,也许河口这边专程派人传信过去。
河口以南的大片土地夹在江宁东城墙与金川河之外,南面是秣陵湖,只有秣陵湖与东南城墙角一小截空当可以通过去城南,东城尉马步兵及时出动,恰好封住残寇逃往城南的道路,众寇要想在天亮之前逃过围杀,只有从九桥瓮或跳河逃往曲阳镇,曲家就在曲阳镇。
顾悟尘、林缚他们这是要“一不做、二不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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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章 滴水不漏
涉及到相位之争,多重要的事情顾悟尘也能暂时放下。
再说河口搞出如此大的场面,顾悟尘又怎么能不亲自坐镇、替林缚收拾残局?
当大量残寇、残兵以及曲家派去联络诸寇的亲信给追杀围堵只能逃往曲家在曲阳镇西首的私园三柳园时,曲武阳只能一面收拢残寇、残兵与曲家留守三柳园的两百私兵临时混编,打算据三柳园坚守,一面派人去请援兵,心想只要确保三柳园不给林缚小儿攻破,曲家不是没有反咬一口的机会。
当曲武阳看到顾悟尘、马瑞台在诸武卒重重护拥下露出脸来,才最终知道大势已去。曲家即使能开出再大的价钱,即使陈西言亲自出面相托,江宁城里也不会有哪个大佬会冒杀家灭族的风险来救曲家?
晨光晞微,淅淅沥沥的下起细雨来。
林缚没有穿雨蓑,穿着鳞甲,坐在马上安静的看着三柳园的大门。
林缚在九瓮桥上岸后,与周普、敖沧海汇合,赵虎就回援河口,以防给人杀个回马枪。林缚凭晨雨将身上甲衣浇透,将他所穿青甲染透的鲜血此时给晨雨浇洗,沿着马鬃流下来,他身后是周普、敖沧海所率领的集云社近两百武卫,他们身上所染的血迹也给晨雨浇洗流下来。就在诸武卫集阵而站的左侧低洼地,血水汇集,殷红一片,让人看到触目惊心。
杨朴、马朝率两百余下马步战的缉骑簇拥顾悟尘、马瑞台、赵勤民等人。
赵勤民自认为心性甚好,此时仍不由自主的往集云社武卫看去。昨夜激战,赵勤民都亲眼目睹。虽说顾悟尘将杨朴、马朝所率领的两百缉骑都交给林缚统一指挥调度,但是昨夜真正冲锋陷阵打主力的却是林缚亲自统领的集云社两百武卫。
当真是势如破竹、杀得痛快,群寇以及曲家私兵给杀得伏尸盈野。虽说最后战果还没有检出,昨夜给击毙者不会低于二百人,伤、俘更是无数,然而事后想来,赵勤民却有种种后怕。
一夜激战,集云社武卫陷阵冲锋在前,受伤程度严重到立即需送往狱岛抢救以上者不足二十人,甚至相当一部分伤者都是追击时天黑看不清路跌撞骨折受伤;从河口追击出来,在溃逃群寇中穿插进击的集云社武卫战死只有两人,其中一人还是摔断了颈脖子没来及得抢救,重伤撤回河口抢救者也才三人而已。
杨朴、马朝所率领的两百余下马步战的缉骑昨夜都没有充当冲锋陷阵的主力,伤亡甚至要越过集云社武卫许多。
虽说集云社武卫绝大多数都是新编入的林家乡勇,昨夜表现出来的战斗力也未免太强了一些。
赵勤民毕竟不知战事,兵阵如刀,林缚、周普、敖沧海亲率三十余精锐甲士在前面摧枯拉朽是关键的刀刃,自然锋利无比。
当然一把刀光有刀刃不行,新编入集云社武卫的乡勇虽说还谈不上非常的骁勇善战,战斗力以及战斗意志却是不弱,是为坚实的依托。
林缚身前士卒,诸乡勇自然也士气大涨,再加上杀得痛快、杀得性起,到后来也完全无畏生死。厮杀了一夜,此时集阵站在林缚身后,竟无一丝的疲倦;众人眼睛都盯着曲家私园三柳园的大门,大概都恨不得林缚一声令下冲进去再杀个痛快——此时望过去,竟似能感觉到森严的杀气透心来。
林缚也觉得很欣慰,他身后三十余甲士可以说是他在江宁唯有能从大小鳅爷葛家以及长山岛抽调出来的精锐战力,武卫里人数最多的上林里乡勇毕竟没有经历过残酷战争的考验,昨天一夜杀得如此犀利,实际为今后更残酷、更严格的训练提供了士气保证。
赵虎昨夜统率的新编武卒也是如此,在经历两个月严酷而高强度的训练之后,就算是一群铁人,也难免会懈怠厌倦,一场畅快淋漓的胜利则能最大程度的减轻士卒畏难、畏苦、畏战的心理。
当初林缚只凭借一两百人拿竹枪的民勇就将陈志所率领的近六百东城尉马步兵吓得丢盔弃甲、溃败逃散,赵勤民当时躲在围拢屋里、杨朴、马朝等其他人都在不在现场,实难想象当时的情形,但是经历昨天的激战,想想当初陈志给吓得差点尿裤子实在不能算意外。
一百头绵羊在真的猛兽面前是无非相互壮胆的。
林缚通过集云社早先拥有四十名武卫,林家撤到河口之后,林缚暗中将一百五六十名乡勇编入集云社武卫,林缚也没有瞒过顾悟尘这边,即使如此,林缚昨夜身先士卒率领武卫将上千袭河口群寇摧枯拉朽的杀了个屁滚尿流,还是让杨朴、马朝等人大吃一惊。
杨朴随顾悟尘流军十载,马朝在塞北军中当了十多年的低级武官,眼力自然很有一些,心里都想:要是东城尉两营马步兵都能如集云社武卫如此骁勇善战,顾悟尘用于洪泽浦战事,该多么省心啊?
此时的东城尉两营马步兵共一千二百人在张玉伯、柳西林的率领下将三柳园围了个水泄不通,说白了也是捡集云社武卫的功劳。集云社武卫毕竟是私兵,缉拿通匪之曲家重犯,自然还是要东城尉马步兵出面才名正言顺。
秣陵知县陈元亮与县尉等人率领县刀弓手两百余众已经接管曲阳镇巡检司。
王学善坐在轿里,神情严峻的盯着三柳园紧闭的大门,顾悟尘使东城尉马步兵、按察使司缉骑、秣陵县刀弓手以及集云社武卫近两千人将曲家私园三柳园围了水泄不通之后,就使人知会江宁府以及江宁守备将军府以及按察使贾鹏羽。
顾悟尘给曲家按的罪名是串通匪盗谋杀朝廷命官,王学善接到通报才知道顾悟尘竟然从东阳悄然潜回江宁,但是顾悟尘有着回江宁与左佥都御史马瑞台密议夏漕的名义,谁也无法对他潜回江宁藏在河口一事多说什么。
昨夜河口激战,王学善也有眼线告之详情,知道局面已经给顾悟尘完全控制,犹豫再三,最终还坐了一顶软轿在数十名衙役簇拥赶过来。东华门官道两侧断断续续倒伏的尸体,九瓮桥遗尸犹多,能看出残寇意图利用九瓮桥狭窄的地形对追兵进行反击拦截,但是看战场遗留痕迹,反击拦截并不成功。
王学善赶到三柳园北门,看着躺在简陋遮棚下曲武明冰冷僵硬的尸体,背脊发寒,心里想:曲武明大概料不到他死后尸体会成为曲家通匪的重要罪证。
不说顾悟尘手里抓获的大量人犯,还有大量残寇无路可逃给逼进三柳园,曲家想洗脱通匪罪名绝无可能,贾鹏羽赶来后也没有多说什么,只要求进三柳园劝降曲武阳。
贾鹏羽毕竟是按察使,拉下老脸来求,顾悟尘总不能一点不给他面子,再说曲家私兵以及逃入三柳园的残寇还有四五百人,李卓不肯派兵,他们这边对三柳园内部的建筑结构并不熟悉,真要强攻的话,东城尉两营马步兵与秣陵县刀弓手的战力很不值得期待,集云社武卫与缉骑在强攻三柳园势难避免重大伤亡。
虽说强攻下三柳园获益最大,但是身为长官不能不体恤下属,意义不大的硬仗能避免自然是避免的好。
高宗庭坐马车里,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纱帘子也给雨淋得湿透。
李卓没有出面,只使高宗庭代表他私人来知会顾悟尘、贾鹏羽以及王学善等人,曲家通匪之事仍地方治安事务,由江宁府衙、秣陵县衙与按察使司联合处置即可,守备将军府不会直接派员干预,更不会出兵。
高宗庭看向在雨中在雕像一般坐在马上的林缚,唯有胯下战马偶尔打响鼻时,林缚才牵着缰绳动一动,仿佛眼前的事情已经跟他完全无关,之前旁人说林缚将是第二个董原,董原他对这种说法却不屑一顾,高宗庭心里暗道:董原啊,董原,不知道你知道昨夜河口之战详情后,对这种评价还有什么看法?
午时,林缚使武卫烧了热水就麦饼、肉馎子充饥,这时候三柳园紧闭半天的大门再次打开,淋得跟落汤鸡似的、满面沧桑的贾鹏羽只身走出来,站在门口,大声说道:“实仍曲家贪林家携往河口钱财,才串通太湖诸寇图之,首犯曲武阳万死难辞其咎,然曲家实不知顾大人与马大人在河口议夏漕之事……”
通匪之罪杀身、谋逆之罪灭族,曲武阳此时也只能多保留几条曲家人的性命,这是通过贾鹏羽之口开出最后的条件。
“或是如此,但也要进一步查证才知详情。”顾悟尘语焉不详的说道,很平静的看着贾鹏羽,并没有马上退步的意思。
查获得曲家通匪,对顾悟尘来说只是小功;查获曲家意图谋逆,对顾悟尘来说则是堪比平叛的大功。
反正曲家插翅也难飞,顾悟尘并不介意多耗些时间。为了方便访问,请牢记小说网,.net,您的支持是我们最大的动力!
第166章 杀身灭族
摄山南麓,陈西言一袭青衣,临崖而立,望着曲阳镇方向,山顶雨微,他却满面湿痕,都是泪迹,此刻心里仿佛给刀扎一样的滴血。
一名中年文士侍立侧后,看着西南方向也是满面的凄凉,说道:“李卓不派兵进剿,曲家逃不掉的只是通匪之名,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将江宁大理寺、江宁刑部都拉进来审理此案,能保几人是几人,另外,明辙也要设法从燕京脱身……”
“如此也只有如此了。”陈西言凄惶说道,谁能想到满盘算计会在最后一刻倾覆,伸手能及相位之际,才发现眼前俱是幻影。
曲家通匪,陈西言不在江宁还好说,他人在江宁,他还敢争相位,楚党将肆无忌惮的往他身上泼脏水,陈西言就是有百张口也难辩清白,更何况他就清白不了。
陈明辙虽然有状元之名,但是陈西言不进京,他独自留在燕京,孤立无援,在燕京的楚党绝不可能放过任何一次攻击他的机会,陈明辙又年轻气盛,经验不足,容易给人抓住把柄,当务之急就是要他立即远离是非之地。
“猪倌儿仍一小卒,我们真不该轻视这只小卒啊。”中年人轻轻叹道。
陈西言默然无语,“猪倌儿”之词出自他的口,江宁清流皆视林缚为异类,拿“猪倌儿”嘲笑之,此时却是对他自己莫大的讽刺。
“眼下要做的,就是阻止顾悟尘在江宁势力过于膨胀,”中年人说道,“顾悟尘出任按察使已无疑问,那就不能让他进一步挂上总督洪泽浦战事的名义。洪泽浦之乱仍疥癣之患,不足为道,若是让顾悟尘插手军务,在军中培养嫡系,将来若再让顾悟尘顶替张协坐上相位,那时才是真正的尾大不掉……”
陈西言点点头,陈信伯两年前一度想调李卓出任兵部尚书,使西秦党其他官兵总督东闽战事,一是楚党等派系极力反对、拖延,二是陈塘驿大败及时发生。若是让陈信伯成功将李卓调到中枢,就算有陈塘驿大败也不能使西秦党失势。
他们极力防止西秦党做到的事情,自然也要极力防止楚党去做。
林缚见顾悟尘招手让他过来,他将整顿衣甲、腰刀,昂首阔步走过来。
林缚知道事情多半就这样了,曲家通匪罪名定下,可以说是江宁地方势力近年来所受到的最大一次重挫,但是并不意味着他们能无限度给曲家扣上谋逆的罪名,任何事情都需要见好就收。
李卓只使高宗庭代表他私人前来,就已经表明他的态度,也许江宁城中已经有他人赶在前头跑到李卓面前做了工作。
无论是通匪还是谋逆,曲家算是彻底完了,陈西言也给挡在相位之外,无非是多几个人或少几个人脑袋落地的问题。贾鹏羽只身走进三柳园去劝降曲武阳,也不再避讳什么,可见他已有辞去按察使给顾悟尘让位的觉悟。
林缚走进遮雨棚,朝贾鹏羽、王学善、顾悟尘、马瑞台、高宗庭等诸人行礼,想来他们已经谈妥条件了。
王学善斜眼看了林缚一眼,轻言讥笑道:“没想到林大人除一纸好文章外,还是一员勇将呢,这身戎甲真是让林大人杀气腾腾啊,不过也辛苦吧?”
“国事艰难,李帅、顾大人皆文臣披甲、身先士卒,林缚虽微不足道,敢不效仿?”林缚不咸不淡的回了王学善一句,“辛苦是辛苦一些,但毕竟不是人人都像王大人能坐软轿。”
王学善略显尴尬,换作其他九品小官在他面前敢如此说话,他打狗都不用看主人,先扣上“以下犯上、不敬”的罪名打三十大板再说,但是林缚再也不是微不足道、无足轻重的小卒,他也不便拿江宁府尹的官架子来压林缚,便当刚才那句话没有说过。
顾悟尘微微一笑,递给林缚一张名单,说道:“曲家仍勋贵,此案又牵涉陈尚书,如何处置还需圣裁,此仍抓捕名单,一干重犯与弃械残寇都会暂时关押在狱岛上,待会儿抓捕时,你与张玉伯、陈元亮要确认不能抓错或抓漏了人……”
“这也好,二月初河口流民被袭伤亡百余众,我正好问问曲家人知不知道此事。”林缚说道。
谁都不会怀疑二月初的河口流民惨案就是曲家所做,王学善心里暗骂陈西言笨蛋,连顾悟尘与林缚联手都斗不过,还将曲家彻底栽了进去,哪有什么资格去争夺相位?
林缚倒是觉得狱岛关押这批案犯甚是麻烦,曲家是彻底倒了,但是那些给曲家串通邀来的匪寇还有许多同伙流落在外,集结起来是股不可小视的力量,可以预见狱岛今后一段时间都不会安宁,但是在朝廷没有对此案定下基调之前,一干人犯自然还是亲自掌握的好,免得再起反覆。
高宗庭说道:“顾大人,学生抖胆说一句……”
“高先生客气了,请说。”顾悟尘说道。
“曲家要犯以及匪首暂送往狱岛羁押,但普通贼寇人数众多,稍有不意怕是又要给河口惹来麻烦,”高宗庭说道,“贾大人、顾大人与王大人都在,可否由学生回去禀请督帅将这一干人等从权处置,先定罪充入军中监管许他们戴罪立功……”
顾悟法沉吟片刻,三柳园里私兵残寇就超过四百人,林缚他们昨夜抓俘也有三百多人,再加上曲家要犯,加起来差不多有八百人,一齐都关押到狱岛,给狱岛增加的压力极大,对他来说,将曲家案犯与匪首抓在手里才是主要,并不介意普通私兵与贼寇的去留,问贾鹏羽、王学善:“贾大人、王大人,你们觉得呢?”
“甚好。”贾鹏羽、王学善都同意道。
林缚心想高宗庭这是投桃报李替他解决了一个头疼的问题,也不枉自己在北岸河滩流民一事替高宗庭暗中出力。
曲家私兵以及残寇成分异常的复杂,林缚也不敢轻易收留,在狱中严加看管,又费人力、又费囚粮,纯粹是大亏本买卖,将他们都充入江宁守备军再好不过。
贾鹏羽、王学善点头答应,毕竟曲家私兵里有许多是曲家子弟,充入江宁守备军总比流放充军燕北要好得多,这么决定实际上是对他们从轻处置。所谓兔死狐悲,他们也不想曲家下场太凄凉。
曲家毕竟不想给顾悟尘派士卒冲进私园乱杀抢掠一通,条件谈妥后贾鹏羽再次走进三柳园之后不久,三柳园正门三扇大宅门一起打开。
自曲武阳以下,曲族本家男子老少一十三口以及曲武阳在三柳园里的主要心腹共二十一人都自缚其臂、鱼贯走出,林缚会同张玉伯、陈元亮等人验明案犯正身、勿使遗漏,加上张玉伯、陈元亮在曲阳镇别处缉拿归案的曲家其他重要成员以及曲家心腹管事、掌柜一共四十六人,都上了重枷铁镣关进囚笼。另外,曲武阳、曲武明及诸子的妻妾二十人也都缉拿归案。
一开始大家担心抓获避入三柳园的残寇时会遇到激烈反抗,当曲家私兵及残寇四百余人毫无反抗的弃械走出、束手就擒,张玉伯、陈元亮、柳西林都相当吃惊。
唯有亲身经历昨夜河口之战的人心里都清楚曲家私兵与残寇都给杀得胆寒,林缚与集云社武卫身上的杀气还没有散尽,稍有反抗都会遭到无情的格杀,再说充入江宁守备军中对他们来说也是不错的结果,哪里敢再轻举妄动?
没有足够的枷锁、脚镣,只能拿麻绳二十人一组的串绑起来,使其在雨中空地里集中蹲下,柳西柳统领的东城尉马步兵暂时监押。
这些事结束之后,林缚使周普率领集云社武卫先回河口,只使敖沧海率数名护卫武卒随行左右。
曲家要犯押运去狱岛,自有柳西林率东城尉马步兵负责,其他从犯要等着李卓派人来接收;再说河口还关押着昨夜抓获的三百余俘虏,除了首领与曲家亲信外,其他人也都要李卓派人来接收。
虽说查抄曲家族产财产是最有肥水的差事,也恰恰如此,林缚才坚决不让集云社武卫参与此事的。
高宗庭今日绝大部分时间都坐在马车里避雨,看着事情进行到查抄曲家族产一步,林缚却使集云社武卫先一步冒雨返回河口,心里感慨。
林缚除了身为狱岛司狱官之外,再没有其他身份,顾悟尘点名要他与张玉伯、陈元亮共同负责缉拿曲家案犯、查抄曲家族产等事,便要赏他昨夜立下的大功。
曲家给查抄的族产最终都要充公,但是在查抄过程当中,抄查者私下扣留就是意外之财了。张玉伯、陈元亮恰恰分别代表了江宁府衙、秣陵县衙,在场的王学善甚至都不能提出江宁府衙另派人监管,这次查抄会给顾悟尘他们私下截留多少,完全是顾悟尘大笔一挥的事情。
正值壮大势力、极需银子之际,林缚竟然能抵抗如此诱惑,放弃这个大捞银子的机会,使集云社武卫先一步离开,高宗庭心里不得不叹林缚能常人之不能。
治军说难也易,高宗庭心想督帅到江宁赴任以来,并没有大手笔的对守备军进行调整,在别人看来似乎是李卓到江宁要无为而治,但是高宗庭心里清楚督帅最紧要做的事情就是使军中将领、士卒与地方事务割离开来,特别要砍断军中将领渔利地方的恶手,唯有做到这一点,才能谈得上从容收拾军务。为了方便访问,请牢记小说网,.net,您的支持是我们最大的动力!
第167章 釜底抽薪
顾悟尘坐在书案后,书案上放置着一盏精致铜灯,有可开阖的铜罩子,铜罩子内侧磨光,可以将***聚射到一个方向增加亮度。
这么一件精致玩艺乃老工官葛福画出图样所制,顾悟尘觉得新奇,刚才想拿在手里把玩,却给铜罩子烫了一下手。
查抄曲家以来过去第四天,按察使司会同江宁府、秣陵县三家衙门紧急提审曲家通匪案,以期早日定案再呈文中枢处置。顾悟尘不能在江宁耽搁太长时间,他要尽早赶回东阳去督战,为了赶时间,顾悟尘这四天一直都住在河口。
孙敬轩借口其女婉娘足伤养好回城南龙藏浦的宅子去住;对孙敬轩装病一事,林缚也没有十分的在意,他们都是没有什么退路的光棍汉,孙敬轩却要时刻惦记两千会众的生计,行事不可能剑走偏锋、铤而走险。
孙文婉及随行丫鬟、仆妇搬出竹堂西苑后,林缚就安排顾悟尘临时住进来。
一直到今日午后,三家衙门取得曲家要犯所有的口供,坐实其通匪罪名,三家衙门联合发文发往燕京刑部、都察院并抄江宁刑部、都察院,弹劾陈西言一事自有副相张协在燕京从容布置,江宁这边静候佳音便是。
贾鹏羽请辞归乡养老的奏章业已发出。
对顾悟尘、林缚来说,曲家通匪袭河口案便算是暂告一段落。
林缚、张玉伯、陈元亮、赵勤民等人围坐案前议事。
赵勤民献策道:“曲家通匪,曲阳巡检司吏卒皆为虎作伥,能否奏请裁减不设曲阳巡检司?”
“釜底抽薪?”顾悟尘不确定的问赵勤民。
“对,”赵勤民点头说道,“河口建镇,与曲阳争利,这也是曲家入套的一个重要因素;现在曲家倒了,再将曲阳巡检司裁撤,就能使在曲阳镇经营的商贾主动移到河口来……”
林缚将他胳膊吸血的一只黑蚊子捉下来往油***头上一丢,听着火炙蚊尸吱吱微响,
曲阳镇乃江宁城外二十四市镇之一,又是江宁三大米市之一,每年曲阳镇转输交易的米粮油糖等物数以百万石计,每年从湖州、丹阳、平江、嘉杭诸府而来的舟船数以万计,秋粮交易最昌盛的时节,龙江湖几乎要给各地涌来的运粮船挤满。
又由于龙江船场也在曲阳镇南首,遂在曲阳镇设巡检司,编卒九十员。
曲家私兵完全覆灭,巡检司再裁撤掉,曲阳镇再无任何防卫力量,平民百姓自然无所谓,但是在曲阳镇做生意的商贾就失去了安全感。
曲阳镇米粮现银交易额度相当大,外地大粮商一次交易米粮可能高达数十船米粮,折银好几千两银子,虽说东城尉离曲阳镇也不是特别远,但不妨碍流寇巨盗趁米粮交易旺季时搞奇袭。
赵勤民此策与其说是釜底抽薪,不如说是绝户计。
依赵勤民此计而为,也有利于河口迅速取代曲阳镇崛起,但是此策将严重干扰江宁米市,换成林缚绝不会为一己之私利不顾江宁城里十五万户人丁的吃饭问题。
林缚静静的看着顾悟尘,看他似乎已经给赵勤民说的心动,心里微微一叹。
给赵勤民点透,陈元亮心里也是豁然开朗,说道:“此计可行……”
曲家覆灭,可以说是给江宁地方势力一击重挫,想借此控制曲阳镇却无可能。坐实曲家通匪罪名,他们也只能将曲武阳、曲武明这两房拨根除掉,曲家旁系在曲阳镇仍有较大势力,然而河口乃邀东阳乡党所共建,废曲阳、兴河口,在座诸人及东阳乡党皆能得厚利。
之前乡党多担忧河口容易受到江盗袭击,然而将河口一战,林缚在江宁声势大振,将较为彻底的打消乡党之前的治安顾虑。
稍有远见者都能预见到河口的兴起,这几日来顾悟尘在河口一心要坐实曲家通匪罪名,与林缚无暇理会旁务,不过代表顾悟尘在河口联络乡党的赵勤民门庭若市,忙得不可开交。
张玉伯担忧的说道:“曲阳骤废,江宁米价将大幅波动,于民生不利……”
“曲阳废,河口取而代之,江宁米价虽有波动,但不至于扰民。”赵勤民辩解道,此事终是要顾悟尘首肯,不过林缚不表态也令他感到奇怪,看向林缚,问道:“征事郎,你觉得如何?”
燕京派来悼唁秦城伯、抚慰秦家遗族的官员携圣旨于前日抵达江宁。
虽说河口一战才使林缚真正在江宁奠定根基、使他人不敢小视,但论功劳还是远不及将秦家遗族及东阳官绅从骆阳湖救出,圣上特赏十枚金银钱,授正八品征事郎,一举连升两级。
在顾悟尘面前,赵勤民称林缚“林大人”总是别扭,遂用其散官衔相称。
林缚以举子功名入仕,散阶在半年不到时间里连升三级,近十年来,也只有董原能够与其并论,林缚想不成名也难。散阶升到正八品,若有机会,甚至可以直接授下等县知县的实缺。
顾悟在曲家通匪一案里的呈文中轻描淡写的将林缚带过,不述林缚身先士卒击溃袭寇的大功,也是担心林缚锋芒太盛反而易折。
“赵先生还是直称我的名字自在,”林缚笑了笑,模愣两可的说道,“总觉得有好也有不好,我们想裁减曲阳巡检司,其他人也未必会如我们愿。”
“我看这样好了,”顾悟尘一锤定音的说道,“曲阳巡检司如何处置,总要通过秣陵县进行,即使江宁有人不愿意将巡检司裁撤掉,拖上一年半载,也足以使河口占尽便宜……”
“好,此事我来安排。”陈元亮利索答应道。
见顾悟尘主意也定,林缚也应声称好,心想着曲阳镇米市不至于立时衰败,河口这边建设加紧跟上才是正途。
顾悟尘明日一早就要坐船去北岸转走驿道去东阳,他回江宁六日还没有回家一趟,顾夫人、顾君薰以及顾嗣元今日都出城到河口来家人相聚,林缚他们也识趣,见事情议得差不多,还有些芝麻小事就不再拿出来说,一起告辞离开。
竹堂西苑有近一亩地方圆,虽然远不如东城顾宅,赵醉鬼儿却是当世竹作大匠,将这座竹堂营造得雅致生趣。顾君薰正站在院子角落里看那里一座有如狮子状的奇石,看见林缚他们出来,慌然敛身行礼,秀眸从林缚脸上闪过,俏脸腾的变得通红。
林缚心间暗道:难不成盈袖姐就婚事试探过她的口风?
按时俗,顾盈袖新寡之人,不宜替人说亲拉媒,百日内更是大禁忌。
顾君薰这几天在河口就借住在顾盈袖宅子里,两人是堂姊妹,顾盈袖先试探她的口风倒有可能。
当世不比后世,打情骂俏是种罪,林缚心里虽想将如此娇憨可爱的顾君薰调戏一番,此时也只便装作不知,走出竹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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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草堂,林缚与月儿、小蛮说了一会儿话,林梦得与林景中一起来找他。
由于顾悟尘这几天人在河口,曹子昂、吴齐、大鳅爷葛存信、周普等人自然也是躲起来少露面,河口收拾残局的重任就要林梦得、林景中多承担。
林缚将赵勤民釜底抽薪之计说给林梦得、林景中听,吃什么饭,想什么事,林梦得、林景中自然也不会去考虑米市动荡会严重影响民生,他们都大喜道:“大利之事,如此看来,河口之地已经是太狭窄了……”
米粮乃价微之物,一斤细粮谷贱时才值四五钱,青黄不接时江宁米价也只有六七钱,但是就算不计漕粮转输,仅江宁城里十五万户丁口,每年耗粮就要七八亿斤米粮,曲阳镇为江宁三大米市之一,每年仅供给江宁城里所需的米粮折银就近两百万两银。
要是能将这么庞大的米市强行从曲阳迁至河口,这其中的厚利便是用脚趾头都能想到。河口濒临开阔的扬子江,做米市在漕粮转输上也有着龙藏浦及上元米市不及的得天独厚的优势。
林缚微微一笑,说道:“要做米市,常储粮若以二十万石计,现在河口的堆栈、库房远不够用,其他事情我们不要太积极,我看陈元亮也颇为兴奋,我们就专心多建堆栈、库房。此外,龙江船场两艘五桅帆船要立即去下订单,造船时,我们要派专人全程监造,银子多给一两千,工期不能拖延,也不能让这帮龟孙子给我们偷工减料……”
林缚终于是下定决心建造载量五千石以上的五桅大帆船,一次就造两艘。
扬子江里也有五千石以上载量的大肚仓船,一艘船造价甚至都不用四千两银子,不过林缚将给龙江船场下的订单一艘船造价粗计一万两,实际上林缚给林梦得、林景中他们的底,一艘船的预算为两万两银。因为许多加固工艺可以后期追加,所以一开始没有必要将预算都告诉龙江船场露了这边的底。
在今后相当长的时间里,林缚都不可能肆无忌惮的扩充人手,除了二百集云武卫外,甚至连狱岛上的守狱武卒很可能就突然不再归他掌握了。林缚现在要做的,除了在民勇中重点培养阶梯后备力量,保证武卫能随时扩充到四百人战力不会受到严重影响外,就是在战备上多动脑筋。为了方便访问,请牢记小说网,.net,您的支持是我们最大的动力!
第168章 太湖盗
戊字监房,乃狱岛内监,守卫额外的森严,曲家通匪及被曲家勾结来袭击河口的贼寇领等要犯皆关押在此。
监房墙壁托着松脂大烛,在静夜里哔哩啪啦的燃着,给监房里弥漫着松脂的香气。
“呸!”曲武阳佝偻着腰,数日来颈上三十余斤重的重枷不解、脚上三十余重的重镣不解,审讯之余也是给关押在站笼里,便是铁人也要给折腾得不成人形,此时林缚让人将他放出站笼,他犹有力气朝林缚啐一口,恶狠狠的骂道,“你莫要忘了你手里沾满曲家子弟的血……”
“许你曲家放别人的血,就不许别人放你曲家的血?”林缚拿刀鞘抽了一下曲武阳的脸,又拿刀鞘顶着曲武阳的下颔,冷笑道,“我看你这把年纪是活狗身上了,曲家子弟就算有枉死的,这账也要算到你这狗东西头上,难道你指望我绑起双手来任你曲家来杀才能平息你心里的怨恨不成?你曲武阳能有丧子之痛,别人就不是人之子女、人之夫妇、人之父母?血债血偿,河口流民三十六口,哪一条人命都不比你曲家子弟贱。”
“……”曲武阳给林缚噎得无语,此番栽在此竖子手里他便是死也不甘,只怒目瞪着林缚。
林缚接过狱卒递过来的椅子坐下,哂然笑道:“你难道还指望我敬你是个人物、要我在狱中关照你不成?那从现在起,我就要你明白,在狱岛你狗屁都不是。”
“你就不怕老夫绝食自尽?”曲武阳睁开充满血丝的眼睛说道。
“是啊,狱岛随便死个人都没有关系,死了你曲武阳,那真是麻烦大了,”林缚冷冷一笑,回头吩咐道,“内监房所有重囚从明日起囚粮减五成,有人绝食可分给其他重囚食用,如此一来,说不是姓曲老儿的子侄都盼望他绝食呢。”
“你深夜独自来审我,必有所图,你不要当我曲武阳是三岁小儿来欺。”曲武阳松了口气说道。
“给他一张凳子坐着说话,将重枷解掉,好让他有力气说话。”林缚吩咐道。
长孙庚使人拿来一张凳子,将曲武阳颈脖上的重枷除掉,就退了出去,留下林缚与敖沧海在监室里独自审讯曲武阳。
“你说了很多狠话,但你是明白人,我们不用讹来讹去的,”林缚说道,“你心里还是庆幸你曲家人是落在我手里,我做事有我的底限。你曲家通匪罪名已定,你要是觉在这里委屈,可以将你曲家男女老少都转去城中大狱或江宁府大狱,让你曲家男女老少过最后一段舒适日子。”
曲武阳没有吭声,按照常例,曲家女囚都应关押在官媒婆处,真要如此,官媒婆处只怕比城中最出名的青粉巷都要热闹几分。江宁城里有一批官绅最喜欢看到地方上有大户人家遭刑狱之灾,大户家的妻妾丫鬟大多美貌动人,玩弄起来可比妓馆里的女子有趣多了。
“你要什么,难道查抄曲家所得银子还不够多吗?”曲武阳最终放软口气问道。
查抄曲家族产是最有油水的一项差事,林缚放弃没有参与,不过张玉伯、陈/元亮他们也没有将他落下,事后悄然运来河口的金银锭折银就有两万两;林缚便是拿这笔银子向龙江船场下订单造两艘五桅大帆船。
林缚此时只是要尽力掩盖住长山岛的秘密,顾悟尘他们知道集云社有两万两银子的进账,他便拿这两万两银子去造船,就没有什么不好交待的。至于外人,甚至都搞不清林缚与林家的错综复杂关系,对外面更不用什么交待。
此外,张玉伯、陈/元亮他们送来还有半尺高的木箧子一只,里面装满珠宝玉石。
在暂时封存入公库的账目里,张玉伯、陈/元亮他们从曲家抄没的族产现银才八万两。这个数字只是糊弄鬼去的,林家从上林里仓皇逃离还带出二十万两现银出来,实际上他们从容不迫的抄没曲家,金银锭折银就接近三十万两,珍玩珠玉名人字画无数,这还仅是曲武阳、曲武明两系本家的家产,毕竟通匪罪名要小得多,不比谋逆大罪可以将曲阳镇大半姓曲的家产都抄没充公。
除去充公的八万两现银,他们这截留了过二十万两现银——这也才是张玉伯、陈/元亮报给顾悟尘的实账。当然具体负责查抄的吏卒私藏多少,就无法估算了。
也难怪说做官好财,也难怪知府、县令喜欢破人家、灭人门,林缚虽说从查抄中所得远不如顾悟尘,但是林家经营上林里一年节余也都不足两万两银。
骆阳湖浑水摸鱼,林缚手里多了近十万现银,此时的他并不缺银子,他翘脚而坐,盯着曲武阳,说道:“曲家勾结太湖盗控制湖州、丹阳、平江、嘉杭输往江宁的米粮,我需要一份曲家勾结太湖盗的完全名单——若让我现有缺失,这狱岛也小,就容不下你曲家人了,在你动手写这份名单之前,我不妨再告诉你一件事,你曲家女眷有一人无病而有滑脉……”
妇女无病而诊有滑脉,就可以判断有孕在身。
曲武阳睁眼看着林缚:“你敢不斩草除根?”
“哼,我有我的底限,不需要你来提醒我如何做事……”林缚冷声说道,让外面守候着的狱卒将纸笔递进来。
曲武阳想不透林缚要这份名单做什么,他知道自己也没有资格询问,他也不敢作假,毕竟河口一夜有好几百名太湖盗给林缚捉获,林缚只要花些时间稍加核对,便能检验他所写名单真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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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缚拿到曲武阳写下的名单,又让长孙庚拿出其他笔录给他,就与敖沧海径直去了狱岛东端的训练营地。
傅青河、曹子昂、周普、吴齐、赵虎、大鳅爷葛存信、小鳅爷葛存雄都聚在营寨里。
傅青河、曹子昂、小鳅爷葛存雄三人拿过曲武阳写下的名单迅与其他笔录一一对照。
太湖位于嘉杭、平江、丹阳、湖州四府之间,水寨势力也有,但由于太湖流域地处富庶,民众生活还勉强得过,与官府矛盾不算十分的激烈,水寨势力更像势家豪民,虽说背地里多少有些不干净,但是表面还能维持良民的身份,公然打家劫舍的太湖盗甚少,官府对太湖流域水寨势力的打压也较轻微。
刘安儿聚众起事、洪泽浦大乱,江东郡对太湖水寨势力自然会加强警惕,曲家通匪案更将彻底扭转江东郡诸府司对太湖水寨势的看法跟立场,至少证据确凿、给曲家收买来袭击河口的太湖盗势力必将给列入日后给清剿的名单之中。
“宁海镇不可能有耐心区分良莠,江东郡诸府司对太湖水寨势力也不可能区别对待;怕太湖水寨势力此时都在惶惶不安、上下奔走;奢家正在昌国整合东海寇势力欲大范围袭扰太湖流域,断不可能放过这次拉拢太湖水寨势力的良机。”曹子昂将曲武阳所写名单与其他笔录比照过,说道。
“是啊,我们在河口摆了曲家一道,指不定最后让奢家得利最大,想想也真是不甘心。”林缚无奈的摇头说道。
“太湖水寨势力良莠不齐,其中必有不甘心投靠东海寇的,不能让形势逼他们都投靠东海寇去。”傅青河说道。
“让李卓将太湖水寨势力都收编进江宁水营是最合适的解决之道,”林缚轻轻叹道,“只是此策很难行得通……”
“我们要如何用好这份名单?”曹子昂将曲武阳所写的名单举起来问道。
“我今夜就去平江府……”傅青河说道,“应该能说服几家去长山岛。”
“长山岛容不下太多的人,再说长山岛名头也不显,说服不了几家,”林缚蹙着眉头说道,“不过有总比没有强,辛苦是要辛苦傅先生走一趟的。不过仅傅先生过去还不够,傅先生暗中去,我明里去……”
“你去太危险了。”曹子昂说道。
“让太湖水寨势力都给奢家拉去,我不甘心;再说若让奢家毫不费力的将势力渗透进太湖流域,对长山岛也极不力。不管多危险,平江府我还是要去的,”林缚断然说道,“我现在就去找顾悟尘讨个去平江府的名义。”
曹子昂、葛存信、葛存雄等人要劝阻林缚,
“你们不要劝我了,大鳅爷陪我过去,武卫我都带走;再说有敖爷在,我能多一条命,敖爷你说是不是?”林缚笑着问敖沧海。
“当然,”敖沧海笑道,“不过我也不赞同你去平江。”
河口之战林缚身上血腥太重,太湖盗给击毙、抓俘者毕竟是少数,这些天过去,那些给击溃的太湖盗多半也重新集结起来,他们不敢再大规模袭击河口,但是林缚公然主动送上门去,他们又怎么可能不下手?
再说奢家在江宁的力量很弱,但是东海寇进入平江府却很容易,林缚公然去平江府,谁知道奢家会不会借机下手?
林缚公然去平江府,还真不是一般的凶险。
第169章 谁家貂婵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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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此时要去平江?”顾悟尘手拈着下颔的胡须,在流军十载吃了些苦头,虽说才四十岁出头,须已染霜白,浓眉微蹙,看着烛下曲武阳所供写的通匪名单,林缚的建议让他犹豫不决,思虑片刻抬头说道,“你此去平江太凶险了……”
“啊……”顾君薰正拿剪子帮她爹爹将烛芯挑起来,听她爹爹说林缚主动去平江府会十分的凶险,走神之时细白如玉的手指给火头烫了一下,又不好意思流露出对林缚的关心,她只捏着给烫着的手指,心里想去平江会十分凶险吗?
由于顾悟尘明日清晨就要坐船前往东阳,林缚也顾不上时至子夜,径直叩开竹堂西苑的门,找顾悟尘商议前往平江府之事。
顾君薰听着这边动静,找了个借口过来端茶递水伺候,这时候赖着不走,拿剪子帮着剪灯芯。
顾嗣元则是给顾悟尘强拉过来增涨见识,他才不管林缚去平江凶不凶险,只是忍不住要打哈欠。
杨朴本来睡下,他见林缚半夜过来,还以为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赶紧起来,听到林缚竟是主动要去平江。
河口一战,太湖盗给击毙二百余人,林缚与太湖水寨势力的仇算是结下了,此时去太湖自然凶险无比。
林缚见顾君薰只是给火头烫了一下,跟顾悟尘说道:“那些给曲家买通袭击河口的太湖盗,自然无需容情,当请宁海镇官兵剿灭之,但是不能使太湖水寨势力都给奢家拉拢过去。也要防止刘安儿之乱在太湖重演。”
顾悟尘摸着下颔,按察使之位他已经视如囊中之物,就差正式的任命文书传来,江东郡再出大篓子,该按察使司承担的责任就无法推到贾鹏羽头上去了,江宁以东的局势的确值得忧虑。
林缚又说道:“大人在东阳督战、编练乡勇,我以一个官私两便的身份去平江为大人筹措军资,要那些未给曲家买通的太湖水寨势力为大人督战东阳捐献军资,也是给他们一个自辩清白的机会;即使凶险一些,也值得一试。”
洪泽浦乱来,编练乡勇各方面的条件都成熟起来,这本是沈戎这些年在东阳极力要做的事情,顾悟尘借督战之机,使林庭立负责此事,实际也亲自掌握此事,实有摘桃之意,编练乡勇军资始终是个问题。
“你离开后,河口这边事如何处置?”顾悟尘问道。
林缚见顾悟尘给自己说动,说道:“狱岛有长孙庚、杨释,赵虎训练新卒,不会有什么问题;河口有赵勤民,林梦得佐之,又有陈/元亮、张玉伯照应,也能应付自如。”
“总是不如你在河口坐镇让我放心,”顾悟尘说道,“你在河口,城里的事,你也能照应到。要是你能走开,我早拉你去东阳了。”
“我在平江滞留时间也不会多久。”林缚说道,他才不愿意这时候去东阳,束手束脚的。
“你去一趟也好,”顾悟尘说道,“说不定东海寇以后会是个头疼的问题,你替我去熟悉一下情况;对付奢家不对依重李卓。”
“用什么名义好?”林缚问道。
“兵备道督粮使?”顾悟尘问道,“方便行事一些。”
“筹粮使便成,”林缚说道,“我小小的征事郎一个,戴大帽不合适。”
“……”顾悟尘轻笑起来,说道,“也行,只要你不觉得手脚给束缚住就行。”
“督粮使”有督办之名义,在粮饷筹备上可以督促、责备地方,这种临时性的职务,就是按察使司给下属官吏到府县办事以特权,即使官阶低的属官也能扯虎皮扛大旗节制地方上的官员,“筹粮使”则要无足轻重多了;林缚以正八品征事郎临时加一个筹粮使的职衔去平江府也是合适的,只是平江府地方上会不会重视他的到来就很难说了。
此事决定下来,林缚便告辞回草堂去了。
顾嗣元看不惯林缚,待他走后,才讥笑他道:“不过是寻个名义借爹爹的威风去收刮地方……”
“胡说什么?”顾悟尘冷着脸,看不惯他儿子在背后阴阳怪气的说话。
“外面人都在说河口之战曲武阳之所以入彀,乃林缚劫杀其子索银结下生死之仇,”顾嗣元不服气的说道,“此事我看也**不离十,他的行径与杀人越货的江洋大盗有何区别?”
“这话别人说得,你说不得。”顾悟尘沉着脸。
“为何我说不得,父亲不是教我读书要知‘仁义礼智信,忠孝廉耻勇’?此修身齐家立业之根本,”顾嗣元说道,“父亲你常说我不懂事,这些话我也没有在外面乱说,更不会在林缚面前说,难道在父亲跟杨叔面前也不能直言?”
顾悟尘便没有再出言训斥儿子,说道:“你如今也知道‘慎言’的道理,算是有长进。”
河口好些事情,顾悟尘都看在眼里,曲武阳独子绑架案,他也倾向相信是林缚所为。但是顾悟尘是务实的,“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这种简单而至真的道理他心里还是清楚的,要说不可靠,陈/元亮要比林缚更不可靠得多,他还不是一样照用?再说他麾下也找不到比林缚更能独挡一面的人物了,没有一点野心、没有一点贪念、没有一点的不择手段,又如何能办成大事?
御下之道,只求死忠即为下乘,因势利导,以势御之,才是上乘权术。
顾悟尘见儿子既然有诉说的意愿,心想一味的训斥也不是办法,便让他痛快说下去,好因势利导。
杨朴见顾悟尘要训导儿子,而嗣元势必还要再说林缚的事情,他也不便留下来,便先告退休息去了。
顾君薰听了哥哥的话,气鼓鼓的,但是她想不到拿什么话替林缚辩解,只是生气的坐在一旁,夜这么深也肯不回房休息去。
“林缚不识廉耻,行端不礼无仁,虽然有智勇,安知他日后能守忠孝?”顾嗣元胆子也放大了,放肆的说道。
“你终是太年轻了,”顾悟尘他这些年来流军塞外,哪里还会奢望无缘无故的忠孝?见儿子如此的义愤填膺,反而想起自己年轻气盛的当年,也心平气和下来不再训斥什么,“不过有想法也是好的,但是要谨记慎言之道,这些话绝不能在外面乱说。”
“我本不想说什么,”顾嗣元负气的说道,“但是林缚将主意打到薰娘的头上,其心当真可诛……”
“什么?”顾夫人也没有睡下,坐在里间一直听到现在,听到这里便按捺不住的走出来,问道,“什么叫林缚将主意打到薰娘头上?”
“外面有人说薰娘年过十七还未许人,爹爹是留下来打算笼络林缚……”顾嗣元说道。
“胡说八道,你能听信这种屁话?”顾悟尘脸色陡然一变,他的确想过将女儿嫁给林缚的事情,但是这层心思藏得很深,从没有表露出来过,还想找个适当的时机跟妻子说起,但是在女儿面前给儿子说自己要将女儿当成笼络林缚的手段,让他的老脸如何能拉下来?顾悟尘动了真火,说话也不顾斯文,抬手又要抽儿子的巴掌。
“这话要是外面传起来,倒也罢了。哪些话能听,哪些话不能听,孩儿也不是一点都不懂分寸,”顾嗣元说道,“偏偏这话是先在乡党里传开了,就有蹊跷了?”
“林缚传出这样的流言是什么意思?”顾夫人脸色先变了,“难道要逼着你将薰娘许配给他?”
许多事情便是如此,别人不来讨,反而想着送给他,别人硬来讨,心里却生出无端的恶感。
顾悟尘抬起的手终是没有抽出去,落下来按在桌案上,蹙着眉头,说道:“这种事不要瞎猜,这种话也万不可轻信。”
顾君薰委屈却要哭,堂姐顾盈袖都暗示有说亲之意,林缚这傻子哪里要画蛇添足做这样的傻事?偏偏她又无法替林缚辩解,毕竟堂姐话里的意思没有说透,自己胡话琢磨的,再说就算堂姐将话说透了,这种事又哪有她说话的地方?
奢飞虎在城中的居所半亩莲院,正院里深夜悬挂两盏风灯,细雨刚过,夜无星月,灯火摇曳着将院子照得幽暗昏昧。
“离间之计可行?”奢飞虎问道,“要是顾悟尘没有将女儿许配给林缚的心思,却因为这则谣言反而将女儿许配给林缚,我们岂不是帮了这畜生一把?”
“还能比现在更坏?”秦子檀笑问道,“顾悟尘与林缚此时已经密不可分,就算离间计弄巧成拙,情况也不会比现在更坏。”
“我看顾悟尘多半还是想将女儿许配给林缚的,”宋佳打着哈欠说道,“这么个能冲锋陷阵的得力大将,谁不会想紧紧抓在手里为己所用?要拿古人比之,林缚堪如三国勇将吕布,可惜不是谁家都有貂婵女的。子檀在貂婵女身上做文章,我看是走对了路。”
“我们现在就要顾悟尘的这个心思捅开,捅开光天化日之下,让顾悟尘嫁不成女儿,”秦子檀笑道,“顾悟尘终是自诩清流,我们且看他担不担得起‘拿女儿笼络人心’的污名;另外就是要在林缚的出身上做文章,林缚是顾家奴婢生子这一点要好好的宣扬一番。就算顾悟尘最终将女儿嫁给林缚,有这两点也是他们两人心头的两根刺……”
“说心眼,世间人斗心眼能比上你的还真没有几个,”奢飞虎听秦子檀分析也觉得十分的有趣,笑了起来,又问道,“你明日就要启程去平江,还是早些去休息吧;你真觉有必要亲自走一趟?”
“世子那边抽不出人手来,只能我们这边派个人过去,”秦子檀说道,“曲家通匪案,使太湖水寨势力人人自危,不趁此时笼络、更待何时?少侯爷与少夫人在江宁要做的,就是尽可能游说提督府对太湖水寨势力用兵,至少声势要造起来,这边施加的压力越大,我那边也就越容易拉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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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章 疥癣之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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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悟尘计划次日清晨就离开江宁去东阳,为林缚“兵备道筹粮使”的临时官衔耽搁了半天。
刘安儿聚众起事骆阳湖劫杀辅国将军秦城伯震惊朝野,但是朝野文武官吏心中,刘安儿之乱始终只是疥癣之患、不足为虑,使派使臣来江宁悼唁抚慰之外,平叛也悉数照江东郡诸府司议定之策,将李卓排除在外,以江东提督左尚荣统领长淮镇军清剿为主,淮安、维扬、东阳、濠州分域剿之,也正式同意四府编练乡勇以备乱事,为限制知府之权,编练乡勇之事使通判领之,由按察副使及佥事官监之,粮饷兵备由按察使司与诸府县筹之。
东阳许编三千乡勇;濠州府许编两千乡勇;淮安有缉盗营驻,许编一千乡勇;维扬府剿匪责轻,许编一千乡勇。
仅从乡勇编练定额的安排也可以看出楚党在背后所挥的关键作用,由顾悟尘身为东阳、在楚党地位日益重要的关系,东阳籍官员也理所当然的给视若楚党中人。
顾悟尘督战东阳,也理所当然成为东阳编练乡勇的监军并有筹措粮饷兵备之责。即使贾鹏羽不萌生去意,顾悟尘使林缚来担任这个兵备筹粮使,贾鹏羽也无法反对。
顾悟尘只在江宁耽搁了半天,将林缚兵备筹粮使的差事敲定,简单吃过午饭就马不停蹄的坐船去北岸赶去东阳督战去了。出乎众人意料的,顾悟尘此次去东阳,将其子顾嗣元也一同带出去历练。
顾悟尘即将升任正三品按察使,到时顾嗣元不走科考,袭门荫亦可出仕为官,他所缺的是历练与资历,顾悟尘大概也放弃让顾嗣元走科考进仕的道路,要将儿子培养成自己的助手。
林缚并不知道河口有传出顾悟尘将嫁女儿给他以示笼络的谣言,傅青河清晨带了两人就乔装打扮启程去了径直去丹阳府,林缚也想早一刻启程,但是河口诸多事情他要有妥当的部署。
集云社那边的诸多事务,林缚使林梦得、林景中、赵虎与曹子昂以及留下来监造五桅帆船的小鳅爷葛存雄以及七夫人顾盈袖商议着办,赵青山也值得信任,林家其他人此时也是与林缚也是拧作一团的。
集云社诸多事没有什么不放心的,狱岛那边由长孙庚、杨释分管之,最重要的新编武卒由赵虎亲自掌握,短时间里也没有不放心的;不过在林缚离开之后,以与顾悟尘关系之远疏来说,河口自然就应由赵勤民负责,河口这边或者江宁城里有什么事情生,张玉伯、陈/元亮也只会找赵勤民商议,甚至杨释的参与权也要强过林梦得等人。
为防止赵勤民拿着鸡毛当令箭在背地里搞小动作,胡乱变更自己对河口的部署,而林梦得他们又无法公开制约他的名义,林缚离开之前就要尽可能的将河口近期的主要工作做好决策,至少在重大事情上不给赵勤民留下权变的空间。
张玉伯为人正直,林缚与他情谊较深,河口距东华门很近,林缚将武卫带走之后,此间的防务就要张玉伯、柳西林兼顾一二,他不在江宁,就近也只有张玉伯能制约赵勤民,林缚特意将张玉伯一起请来确定河口后来的主要工作。
林缚为此在河口耽搁了好些天。
在林缚动身前往平江府的前夕,赵舒翰与葛司虞到河口来。
“朝野都视刘安儿乃疥癣之患,”赵舒翰望着朝天荡里浑浊不堪的江水,秋浦府以西乃至江西全郡以及湖广大部地区今年皆大涝,大批流民沿江流散,涌来江宁也不在少数,时局越的艰难,就是这朝天荡里也时不时有上游来的浮尸漂入,赵舒翰看向林缚,“你知兵事,你觉得果真是如此?”
“刘安儿部拥兵十数万多为乌合之众,这个判断暂时还是恰当的,”林缚站在江岸上迎面吹着从朝天荡里吹来的微风,在炎炎夏日稍感到些凉意,“最关键的问题,提督左尚荣所统率的长淮镇军能比这群乌合之众强多少?此时大暑,两边都能按捺不出击,就像大家都站在水里,谁穿裤子谁没穿裤子,别人都看不出来,但是等水退去,谁穿没穿裤子就再也遮掩不住了。长淮镇军若败,乡勇编练时日又短、不足堪用,洪泽浦以西到淮上,短时间将无兵力可调用。到时要不要调陈芝虎部南下,又是朝中争议的焦点……说这些也没有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赵舒翰微微一叹,虽说江宁清流对林缚的排斥越来越严重,但是在他心里认为,最终能力挽狂澜的,恰恰是林缚这样的人物,而非那些只会耍嘴皮子的清流之徒,如今他看到那些只会耍嘴皮子的自许清流者,也越厌恶,外忧内扰,心里也积了些郁气,要么邀葛司虞来河口散心,要么就闭户在家做学问。
“不说这些了,在此长嗟短叹又无益时局,征事郎民勇之策若能行之府县,堪为治国安邦的良策,舒翰,你们一起去看民勇编训。”葛司虞从江宁工部将作厅主事任上转去龙江船场做副监,虽说还是九品芝麻小官,毕竟是项实职,林缚下定单造的两艘五桅帆船便是在葛司虞的监管之下,他在河口建了宅子,打算过些天就全家迁到河口来,心情要比赵舒翰愉快多了,怂恿着去看围拢屋西看民勇编训。
河口安置流民以及避兵祸难民过四千人,不仅为河口建设提供充足的劳力,也为林缚在河口编练民勇实行阶梯武备提供了人口基数。
朝廷许四府正式公开的编练乡勇,除粮饷兵备需地方筹备外,其他皆同镇军,亦授武官,河口之民绝大多数为陷落寇手的石梁县籍人,在河口编练民勇也就有天然的名义。
当然,此时大规模的编训民勇,就不再仅仅是为集云社武卫提供后备兵员;为取得林廷立等林家人与顾悟尘的支持,林缚必然要同意将来上林里乡勇亦可从河口编练民勇中捡募精壮补充战损。
如今顾悟尘、林庭立在东阳编练乡勇,势必以林济远、陈寿岩率领的两百上林里乡勇为骨干,林缚在河口编训民勇实际上也是为东阳乡勇训练后备兵员;也只有如此,林缚才能在河口便宜用事。
林缚此时整理、编撰出来的练兵细则积累已经五六十页纸,他没有瞒杨释,自然也没有瞒顾悟尘的意思。毕竟他的练兵思路与当世主流有很大的差异,顾悟尘他们一开始也没有特别的重视。
河口一战,集云武卫大多数都是新编入的林家乡勇,在林缚身先士卒的率领下却势如虎狼,战斗面貌要远强过整编前;新编武卒都是杨释亲自从流民中捡选出来的,交由林缚训练才有两个月,赵虎率之乘车船而战在朝天荡里破寇船阵如破竹,如脱胎换骨。
河口之战所战的敌寇可以说都是散勇,曲家通匪案也没有对外详述曲家通匪案的细情,但是亲眼目睹河口之战的内部人员都能看到林缚身上遮掩不去的练兵才能。
杨朴、马朝等在军营长期厮混过的人也认识到,要是朝中给东阳的三千定额乡勇都能有河口之战中集云社武卫所表现出来的战斗意志,将刘安儿部从东阳府北境驱逐出来就容易多了。
顾悟尘与林庭立在东阳编练乡勇的压力很大,林缚在河口的工作其实是分担了他们的一部分压力,顾悟尘甚至拨备一万两银子给林缚专用此事。
顾悟尘是务实的,查抄曲家他这边截留下过二十万两现银,没有什么犹豫不决的,除林缚、陈/元亮、张玉伯等人私分外,他名下所得最多高达十二万两现银。顾悟尘他远强过普通官吏的地方在于他并没有想着将这笔银子满足自家的私欲,而是打算将大部分银子都贴去编练东阳乡勇。
朝廷只给了练兵的正当名义,但是三千乡勇要练成精兵,一年粮饷就要六万两银子,辎重兵甲配备费用更是高得惊人,这些都要地方自筹。顾悟尘要成事,这时候跟地方扯皮又会延误时机,不能不先贴银子进去。
当然,顾悟尘能如此贴银子进去,东阳乡勇练成之后,也不可能不成为他的嫡系。
顾悟尘囿于党争,也有些迫不得已,就像林缚不得不依赖顾悟尘一样,顾悟尘不得不依赖朝中的张协等楚党没有选择,除此之外,他还是很有能力跟魄力的官员,要远强过他人。
所谓民勇是林缚结合当世乡勇与后世预备役两者形式加以变化所确定。
对河口十五岁以上男子全员分批次的进行为期十天到十五天的集中军事训练,是为续备民勇;从续备民勇中捡选精壮每个季度再进行为期十五天的集中军事训练,是为骨干民勇。以骨干民勇作为河口的基础防卫力量以及给武卫及东阳乡勇提供一部分后备兵员。
民勇编组以围拢屋为基础,每座围拢屋保证骨干民勇四十到六十人,设武兵室一座,备竹枪、单刀、木盾、猎弓等简易兵器;训练期间,给续备民勇、骨干民勇放伙食补贴,也要积极引导骨干民勇成为河口诸多项工作的骨干。
林缚在河口围拢屋以西辟出大片空地作为民勇训练营地,采取轮训制,不影响河口建设及其他诸多事务用工,正当训的民勇亦可作为河口日常警卫力量调用。
虽说这个工作一开始就由曹子昂在做,但是河口之前的工作重点不在这一块,没有人、也没有足够物资提供给曹子昂做这事,大量的避兵祸难民也是五月过后才涌来河口的,之前编练出来的两百民勇也没有后续民勇与骨干民勇的区别,河口之战时林缚也只敢用他们来收尸捉俘,此时则有正式开展这项工作的良机。
河口一战,林缚身先士卒率众势如破竹,击毙寇兵及曲家私兵过二百五十人;轻伤不算,集云武卫也付出近四十人的伤亡,最终有八人未能抢救过来,其他伤者近三十人倒无大碍,暂时还无法归队。
林缚从民勇中新捡选四十名精壮编入集云武卫使其保持满编,将三十名有战斗经验的受伤武卫一起拨给曹子昂当民勇教习。这样一来,民勇训练工作就有足够的人手组织实施;河口除赵青山率领百余名林家乡勇外,也给曹子昂他们手里留一小支精锐战力以便机动;另外,林缚也要通过这种方式储备精锐战力。
第171章 远航
河口夜战,集云社武卫及民勇抓获俘虏三百多人,除了十数匪首给送上狱岛关押外,其他人都交李卓派人领走。林缚对这些俘虏也没有多少客气,身上能扒下来的都扒下来,恨不得只给他们一条裤衩穿着走。
太湖盗的装备很粗劣,却是在河堤码头就给击溃的曲家私兵装备精良。夜战中,在河堤码头以下金川河两岸曲家私兵当场给击杀二十余人,伤俘近六十人,这些人身上的精良兵甲,林缚当然是毫不客气的都扒下来,甚至包括曲武阳身上所穿的鳞甲,然后才将尸体与伤俘移交出去。
良甲难求,曲武明给林缚在河堤码当场击毙,他所穿一身鳞甲在胸口位置给林缚近距离投枪破了一洞,林缚才不管曲武明生前也是一个人物,直接将这身鳞甲从尸体上扒下来送去修复。
鳞甲的修复相对容易,将变形破损的钢甲片替换掉就可以了。
河口夜战表明双层皮质的合甲在抵挡矛击枪刺之时防护力严重不足,而甲士持陌刀近距离对长矛长枪的捅击格挡效率甚至不如刀盾配合,首先给陌刀甲卒配备组甲以上的良甲成了当务之急。
林缚这次只是将一些断兵破甲以及劣质铁刀、铁矛等象征性的交上去,好东西他都截留下来,所得铠甲、各类武器六百余件。
唯一可惜的就是最终给围困在三柳园的曲家私兵与残寇,是由东城尉马步兵接管后移交给江宁守备军府。林缚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跟柳西柳讨要从那一批俘虏身上扒下来的兵甲,毕竟他上回在东城尉马步兵头上已经狠狠敲诈了一笔。
顾悟尘、杨朴等人对此次缴获兵甲也视若不见,毕竟河口之战,林缚这边兵甲折损也不少。
林缚他一夜就用废了三把刀。一把刀用力过大当中截断,便是那个空当,他的右肩给贼寇中武艺高强者重砍了一刀,幸亏鳞甲防护力极强,换成普通皮甲,说不定整条胳膊都要给砍下来,令当时左右护防的敖沧海、周普等都吓了一身冷汗;还有两把刀刃缺口就跟锯子似的。
有了河口之战的缴获打底子,林缚就能公开将上回在骆阳湖从秦家船队浑水摸鱼来的精良兵甲混起来用,两百集云武卫里四十余陌刀甲士皆披组甲以上良甲,刀盾手、持竹刺枪者皆披组甲、合甲,弓弩手也穿皮甲。
此外,林缚还将大量兵甲铁器暗中送往长山岛,使长山岛三百精锐彻底超越流寇海盗级的武备水平。
六月十六日这一日林缚离开河口,“东阳”、“集云一”、“集云二”三艘船聚在码头前整装待发。
林缚以东阳号为指挥船,三艘船编为一队,轻舟而下去平江,对河口来说也是一件盛事,码头两边的江岸聚集了许多人观看,其中自然也藏着各家的眼线。
曲家通匪案后,有远见者也能看到河口的兴起,更有甚者在林缚求秦家遗族从骆阳湖安然归来,就预见到河口与曲阳镇的竞争中会最终胜出。
实际上,河口背后站着的是朝中正得势的楚党,曲阳镇背后站着的则在妄图争夺相位的陈西言。能看到这一点,提前将宝押在楚党这一边的人,自然也就看好河口会最终胜出。
东阳乡党之前迫于情面投银子在河口建的新宅子以及篱墙南门外沿车马便道两侧以及金川河西岸沿河堤能方便建私园的田地都成了抢手货。
就连藩家藩鼎也从东阳乡党手里高价买了一栋位于后街还未建成的宅子,要将正院的正屋与左右厢房改造成三层的砖楼,说是在河口开设一家分店,实则上是公然将眼线塞到河口来。
在河口篱墙西南杨树林之外有一座私竹园子,私竹园子不大,约两亩地,除几座雅舍外,园子里种满翠竹。园子临近西边的村庄,离河口最西侧的篱墙也只有一里多地,园子后有条小径可以走到江崖上,是一位致仕后在江宁城里养老的江宁户部老主事夏季避暑所居的园子。
这座园子早在河口之战发生之前的上个月中旬就易主了,林缚他们一开始也没有主意到。
等新主人将私竹园子到江边的四五十亩地一齐买下,让人移植了许多翠竹过来、又在园子里建亭台楼阁,打算将那里扩建为名符其实的私家园林,才引起林缚他们的注意;只是通过按察使司也未查到新园主的底细。
江宁为帝国留都,像永昌侯府、沐国公府等大家族在江宁存续两百余年,林缚能动用的力量也很有限,吴齐手下暗哨就十多人,监视河口尚且显得力量薄弱,又怎么可能探知江宁城两百年沉淀的根底?
所谓“既来之、则安之”,河口要取代曲阳镇的地位,自然要摆出海纳百川的姿态来,藩家进来了,奢飞虎也会派暗桩子眼线进入河口,林缚也不怕有几家身份不明的人进来。
赵舒翰与葛司虞今日也来给林缚送行,待林缚登上东阳号船后,就没有耐心继续留在码头看另两艘做升帆前的最后准备。
“他们可是那座园子的新主人?”赵舒翰站在码头上,转头看向篱墙外江岸上的站着数人正眺望这边,他问葛司虞。
“左右无事,我们走过去问一下就知道了。”葛司虞说道。
民勇训练营地西侧的篱墙有座小门,葛司虞与赵舒翰带着贴身随从穿过去,沿江岸朝私竹园子走去。
私竹园子后园临江涯,工匠们正建造一座亭子,这座亭子地势较高,亭子前站在一男一女与几名随扈,赵舒翰与葛司虞走过去一看,吓了一跳,男子年长霜白渐染的须发,竟是沐国公曾铭新。他身边的女子千娇百媚,正是沐国公的新欢、江宁名舞姬陈青青。
“原来是国公爷买下了这宅子,”赵舒翰隔着一道齐胸高的矮竹篱墙朝曾铭新作揖施礼,笑着说道,“害我们猜了这么多天的哑谜。”
“可比不上林缚让我们猜的哑谜,”曾铭新笑道,“谁能猜到他下一步会有何惊人之举?赵主事与葛监丞是来给林缚送行的?”
葛司虞没想到沐国公会知道自己这号小角色,又给他作捐行礼;他其实是龙江船场的副监丞。
赵舒翰微微一笑,他们与林缚走得亲近,毕竟不知道沐国公对林缚的态度,有些话题不能轻佻无端的提起。
“他船悬挂了什么旗帜,”陈青青笑问道,“远远看过去就觉得威风得很。”
“主桅上所悬‘江东按察使司兵备筹粮使、征事郎林’主旗,又悬‘江东按察使司东阳兵备道集云卫勇’副旗。”赵舒翰说道。
“也难怪集云社武卫兵甲装备敢公然违制,我说哪里像是谁家的私兵,明明百战精锐也不过如此精神,当真给他找了个好名头,”陈青则给前任江宁守备何月京当过小妾,知道些兵事,又说道,“去年秋冬来江南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如今已经掀得江宁风雨大作,只是那三艘船头甲板以及尾舱顶甲板拿漆布盖着的大东西是什么?”
“这个,我与葛监丞也就不大清楚了。”赵舒翰说道。
事实赵舒翰与葛司虞知道三艘船每艘船的船头甲板拿漆布覆盖的是两张床弩,尾舱甲板则固定着一座蝎子弩。
林缚将部分林家乡勇编入集云武卫,但改变不过了私兵、客兵的性质,武卫还能随商船行动,但是私兵、客兵要离境、入境就极为麻烦。
为便宜用事,林缚这一次将集云武卫都置入东阳编练乡勇名下,按了个东阳兵备道集云卫勇的名义,护卫筹粮之事。
由于朝廷正式许四府编练乡勇,制同镇军,有了这个名义,林缚不仅获得集云武卫在江东郡境内的通行权,武器装备也能突破之前的私兵限制,自筹粮饷,强弓重兵坚甲甚至大型床弩都能装备。
唯一坏处就是顾悟尘、林庭立等人从此就有了调动集云武卫的正当名义。
当然,真到了顾悟尘、林庭立要强夺林缚私兵的那一步,差不多也是双方扯破脸了,所谓的名义调动权怎么也比不上林缚的实际控制权。
按察使司能监兵备,却无权直接调拨战备,林缚只能拿金银开路,买通江宁卫尉寺、武库厅的官员,搞来六架床弩,固定在船舷居前两侧,可转向射出弩箭。
小型的蝎子弩与当世的几种投石弩最本质的区别在于蝎子弩利用弩弦的扭力为动力源,顺利实现了在中型以上战船安装投石弩的难题,但是主要结构与当世几种小型投石弩却没有太大的区别,林缚也紧急组装了三架蝎子弩固定在尾舱甲板上。
赵舒翰与葛司虞对这个一清二楚,是因为他们给林缚一起邀请去研究蝎子弩弦与弩臂的用材跟结构。
沐国公曾铭新微微一笑,要是能从赵舒翰、葛司虞两人嘴里随便套出什么话来,林缚焉会如此信任他们两人?曾铭新却是知道去年秋冬到江宁来还是小角色的林缚这一刻真正要启航了,谁知道他最终能走到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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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风雨相援
第1章
林缚他们离开江宁的次日就在扬子江上遇到台风过境。
入夏以来,扬子江里的水位持续上涨,将两边的滩地、湖荡子淹没、连成一片,从江宁下来,江面格外的辽阔,密集的雨幕里白茫茫、灰濛濛一片,根本就看不到对岸的影子,暴风肆虐,掀起**尺高的巨浪,午后的扬子江仿佛汪洋大海一般。
“东阳”、“集云一”、“集云二”三艘大船也被迫在湖阳县与暨阳县之间的一处叫圩塘的地方寻了一条小河巷汊进去避风浪。
三艘千石船都降帆停在巷汊口,河港汊里的风浪还是不小,不断有水浪打到甲板上来。林缚穿着短襟布衫,通体给豪雨浇得湿透,亲自带着人对在甲板上的床弩、蝎子弩、突击轻舟等附件进行加固,防止给风浪掀掉水里去。
三艘船九支高桅伸向空中,给风刮过发过呼啸异响。
雨势稍小一些,风头未弱,还不能起航,林缚让其他人都撤入船舱,他与敖沧海站在遮棚下看着外面,喝了一碗姜糖热汤。
大鳅爷葛存信、吴齐在另外两艘船上盯着,防止船在风浪中出意外,林缚这次还将陈恩泽、胡乔中两名少年带了出来,这时也在另外两艘船上。
“这狗日的浪头,扬子江里就这么大,还不晓得长山岛那边怎么样?”周普铁一样的汉子却怕风浪,有气无力的坐在舱门口,连在甲板上站稳的力气都没有。
船晃动太厉害,也无法煎药,随船郎中拿着些清神止吐的药材给周普口嚼,感觉才稍好一些。
虽说当世没有气象卫星什么的,但是海边渔民对夏季台风有着丰富的认识跟应对经验,差不多能提前一两天从异常的天气变化里觉察到台风来袭。
进入台风季之前,林缚就提醒秦承祖等人在长山岛注意预防风灾,船只也要尽可能的避免远航。依照他对长山岛植被的观察,位于扬子江外海口偏北海域的长山岛并不处在主要风带上,虽然因为台风季暂时断了联系,长山岛那边倒不用太担心,在台风季来临之前送去的物资,也能使长山岛坚持入秋。
相应的,进入台风季,东海寇的活动也会受到很大的限制,更多的可能是利用已经占领的近岸岛屿侵袭内陆。
林缚看向岸上,大片的芦苇给吹折,有两棵大树给吹倒横在水里,露出盘根错节的树根,岸上有几座农舍,屋顶都给大风揭去,有两栋草屋子墙也给吹塌了,雨里也看不到人影,不知道到哪里避灾去了。
又是一阵豪雨如注,林缚刚要与敖沧海回船避雨,在巷汊口外的江面飘来一艘运货商船。
商船半截桅杆不知道给折断何处,剩下的半截桅杆都不足两丈高,应是给大风折断,船帆也不知道给吹向何处。船篷也给大风揭掉大半拖在水里,露出船舱里所装的货物,能看到散装的米以及大量袋装货物,船篷给揭掉,都不可避免的给豪雨浇湿。
船体严重偏倾,看情形是进了水,五六名袒胸露乳的汉子正奋力划桨要靠岸过来。
这种扬子江寻常见的货船载量两百石左右,有风帆也有橹跟桨,只是此风往北吹、风势猛烈,货船靠五六人划桨,非但无法靠岸,还给风吹了往江心飘移。
这一段江面有数十里宽,江心风浪更大,只怕不到北岸,船要么进水倾覆,要么给大风吹翻。
那船上人看到巷汊口里有大船避风浪,朝这边挥手大叫求救。
风雨太大,林缚也听不见他们喊什么,有船遇险,援一把手是最基本的道义,他与站在“集云一”甲板上的大鳅爷葛存信通过大声喊话兼打手势迅速议定营救方案。
大鳅爷葛存信将固定在“集云一”前甲板上的一艘突击舟放下水去,林缚使三艘船上的缆绳都接起来,接出三股差不多有两百多丈长的长绳系在突击舟上,使人驾着突击舟过去将缆绳绑住货船,这边用人力强行逆风将货船拉过来。
将货船拉到河滩上隔浅,货船主是个中年汉子,换了身给雨浇湿的长衫坐小船到东阳号上来道谢,长衫湿贴在身上,拿着一只包裹行动非常不方便,整个人也精疲力竭,从绳梯爬上甲板来滑摔了一跌,包裹散开,几只金银锞子散落在甲板上。
看着中年汉子将金银锞子捡起来包好递过来,林缚袖着手蹙眉问道:“这是什么意思?江湖遇险援手相助是道义本分,再说我们也只是举手之劳。”
甲卒之前都在船舱里避雨,直到要用人手将货船拉过来才出船舱,中年人才知道这三艘大船皆是战船。
这么大的风雨,林缚也不可能将旗帜还挂在主桅上,中年人也不知道这三艘战船是哪里来的,能援手相救就是大恩,中年人一点都不敢怠慢,没有喘一口气,就将船上以及手下人手下仅有的金银锞子都拿过来道谢甚至顾不上去救帆桅折断时给带落水的两人。
落水两人中一人是自己的亲侄子,中年人看向林缚,想出声恳求搜救,又觉得太强人所难。这么大的风浪,水势又急,大船在江里根本就升不了帆,小船又抗不了浪,根本无法去搜救,能否活命就要看个人造化了。
中年人忍痛作罢,怕得罪了大人,恭敬的将礼物捧到额前,说道:“我们此行逆水去丹阳,遇到这台风,没等找到地方避风,桅帆就给大风吹断,差点连船带人都栽到这江里这点谢礼实在微薄得很,敢问大人姓名,待我们回去后再备厚礼给大人送去……”
“货船损失不小……”林缚说道。
在地方获个好名声比一二百两银子更有价值,林缚刚要坚决拒绝掉,吴齐露出头来喊他:“大人……”
看着乌鸦站在绳梯上也不上甲板来,林缚知道他有话要私下说,让人沏茶,请中年人先进船舱去做,他走到船舷边问吴齐:“乌鸦爷有什么事情?”探头看见胡乔中与陈恩泽二名少年站在下面的小船上。
“呵呵,这世事当真是无常,你大概想不到进去那人是崇州胡致诚……”吴齐手扒住船舷嘿然笑道。
“什么,竟有这么巧的事情,他是乔冠的父亲!”林缚也觉得事情真是凑巧得很,问小船上的胡乔中,“你不会认错人?”
“当真不会错,确是乔寇的父亲,我的三叔父……”胡乔中情绪激动的说道。一直都忍着不相见,但是能凑巧遇上,又叫他一个少年如何能按捺住激动的情绪?
“听船上水手说他们在前方三里外给吹断桅帆当时还有两人给带落下水,怕是已经救不及。”陈恩泽在旁说道。
“给折断帆桅带下水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需立即搜救,”林缚当机立断道,“大鳅爷有经验,带‘集云一’顺风势升半帆往江心方向搜救,‘集云二’使人上岸拉纤贴江岸往下游搜救,六艘突击轻舟悉数下水,以缆绳与大船相连,以一个时辰为限,要大家注意安全……”
江里这么大的风浪,雨势又急,换成别人,林缚只会施以援手,不会冒风险去江里搜救,毕竟三艘船上的船工、水手,都没有在如此风浪下行船的经验。既然是自己人,情况就不同了,林缚立时使两艘千石船以及六艘突击轻舟出巷汊口搜救。
胡致诚觉得林缚还好说话,心想哀求他派船去搜救落水之人也许能成,也许是尽人事听天命,看着林缚推开舱门进来,忙站起来。
林缚先说道:“听说你船上有两人落水,我已经派出船去搜救,只是这么大的风浪,机会实在渺茫得很……”
胡致诚愣在那里,他万万没有想到林缚萍水相逢刚才援手已经是大恩这时候竟然会主动派船冒这么大的风浪去搜救落水之人,当即“扑通”一声,双膝跪倒在地上要给林缚叩头。
林缚也给吓了一跳,崇州肉票少年的家人资料,他都有,胡致诚也是书之人,没考中功名才跟兄长一起继承家里的制糖坊做生意。平民见官大人叩头是常态,书之人则视叩头为重礼、大礼。
胡致诚跪地就要叩头,林缚忙过去将他搀住,说道:“何至于此,我只是做我当做之事,胡先生实不用如此大礼,叫我怎么当不起?”
“大人认得我?”胡致诚微微一愣,转念又以为是船上水手跟林缚的手里说起,又说道,“不管机会多渺茫,大人有此心就恩同再造父母,我替落水二人给大人叩头是应该。”
“胡先生先坐下来说话,”林缚说道,“我身边有两人认得胡先生,我请他们出来跟胡先生相见……”
胡致诚见林缚气度不凡,却猜不透他的身份,更无法想象他身边会有谁认识自己,看着舱门口一暗,风雨急晦,船体摇晃,也点不了灯,胡致诚看不清进来人的脸,就听见饱含感情的一声呼唤:“三叔,是我跟陈叔家的小子陈恩泽……”
胡致诚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如遭雷殛,一时愣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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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相认
去年秋,东海寇破袭崇州县城,掳走县学童子三十一人勒索地方,是以为震动江东郡的崇州童子劫案。也是以此案为标志,长期以来主要在昌国县诸岛以南海域活动的东海寇开始进入昌国县诸岛海域活动,明州、嘉杭、平江、海陵诸府的寇患渐有漫延之势。
胡致诚便是崇州童子劫案的受害者,独子胡乔冠即是被劫童子之一,他兄长胡致庸的幼子胡乔中亦是被劫童子之一,两子被劫走后音信杳无九个多月,胡家人心里所受的创伤到这时还没有给抚平。
胡致诚今日江上遇险、险死还生,突然在救援船上听到侄子熟悉的声音,叫他如何能平静?拖着精疲力竭的身体冲向舱门,看着熟悉的相貌,不错,正是乔中,比以前瘦了、黑了、壮实了,他身边的少年也正是东社陈雷的儿子陈恩泽。
“乔中,真是你,你这大半年去了哪里,既然逃出来怎么连个音信都不捎给家里?”胡致诚用力的抓住侄子的肩膀,又是惊喜又是气愤,以为胡乔中故意不回家里,“你怎么一点都不懂事啊,你知道你娘为了你差点都哭瞎了眼睛,还有你奶奶,为了你跟乔冠的事着急,跌了一跤到现在还躺床上,说是撑着不死等你跟乔冠回来,乔冠呢,可跟你们一起逃出来?”
胡乔中、陈恩泽两人经历这么事,比同龄少年要成熟多了,这时候也是泣不成声。胡乔中哽咽说道:“乔冠尚好,此时在江宁,不是侄儿不想回家,只是侄儿与乔冠回家会给家里带去大祸,实在不能回家……”
“为何会如此?”胡致诚理所当然的以为问题出在林缚身上,回头看去,满脸疑云。
“此事说来太长,”林缚说道,“大家还是坐下说话,这里面的确有无法跟外人说甚至跟家人说的苦衷……”
胡致诚不是莽撞之辈,胡乔中、陈恩泽被劫时已经是十五岁的聪颖少年不会轻易给人蒙蔽,他们既然都说苦衷,再说独子乔冠尚在人世,他便暂时安心坐下,听林缚解释。
“崇州县学被劫后,随后围绕此案发生的诸多事,胡先生或其他被劫童子家人有无觉得异常?”林缚问道。
“县学被劫后,那股海寇没有立即出海,县里有人看到海寇船趁夜扬帆逆流而上。我等被劫童子家人一面等海寇派人来谈索银事,一面请了十多渔家沿扬子江搜索那艘海寇船,我与乔中的父亲乘两艘船也都到扬子江搜索。在劫案发生的第五日,发现海寇船再次出现在扬子江里,我们便派人赶在前头通报了官府,宁海镇派水营战船在西沙岛西南滩截住海寇船。可惜官兵力弱,终是没有拦住海寇船。事后海寇派人来索银,各家将赎身银凑足给来人拿走,却从此音信全无……”胡致诚说道,“后来听说东海寇跟晋安奢家有关连,乔中的父亲去年冬天、今年春天抽身去了两回东闽,然而一点消息都没有,真是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乔中。”
“……不能跟外人说的苦衷就发生宁海镇水营战船在西沙岛西南滩拦截海寇船时,”林缚微微一叹,说道,“想来你也知道当时宁海镇派出拦截东海寇的将领是宁海镇副将、宁海镇水营统领萧涛远。萧涛远所率皆是他麾下亲信,两艘快桨翼船精锐百余人,三倍于东海寇,两艘快桨翼船当时又将海寇船逼死在西沙岛西南滩河巷汊子里,又怎么会让海寇船逃脱?你或许奇怪我怎么知道这么清楚,其实我当时也在这艘海寇船上。这股东海寇破袭崇州城后确实没有出海,他们直接去了白沙县,同时做下另一票惊动江东的大案,就是白沙县劫案。想必胡先生对这个也不陌生,我便是白沙县劫被东海寇所劫杀而后侥幸逃生的士子林缚,当时不单我在船上,江宁苏湄及侍女、护卫三人都在船上,亲眼目睹了萧涛远拦截海寇船的过程……”
“你是猪……”胡致诚诧异之余差点“猪倌儿”一词就要脱口而出,他万万没有想到崇州童子案与白沙劫案竟是同一股东海寇所为。
“不错,我便是给江东清流所轻视的猪倌儿、按察使司金川司狱林缚,此时讨了个按察使司兵备道筹粮使的差事,到地方上为按察副使顾大人在东阳编练乡勇筹措粮饷,”林缚不介意猪倌儿这个绰号,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他的性子也做不惯清流,继续说道,“萧涛远当时在西沙岛西南滩全歼东海寇,却使亲信操纵海寇船佯装东海寇逃脱出海,以便继续跟被劫童子家人勒索赎银,唯一出乎他意料的,就是他不知道白沙县劫案也是这股海寇所为,不知道我跟苏湄姑娘也在船上……随后发生的事情想来胡先生能猜到,萧涛远是想拿到赎身银就杀人灭口,我与乔中、恩泽等人费尽千辛万苦在他动手想杀人之前逃了出来。一是怕萧涛远派人追杀灭口,二是怕萧涛远在事情败露后率众出海为匪为患地方,更怕将此案揭开非但得不到雪冤,反而促使萧涛远对被劫童子家人下毒手。我们逃出来后故布疑阵,要使萧涛远以为童子给其他东海寇劫走,暂时也将诸童子安顿在别处。要不是这趟凑巧遇上,也不会让乔中跟胡先生你相认……萧涛远事后为防止事情败露,除了以防海寇名义在崇州多派了一营水营驻扎、由参与此事的心腹统领外,还派了几名亲信渗透到被劫童子家里,你胡家制糖作坊就有一名雇工实际就是萧涛远所派,或许还有更多,只是我能调用的人手也有限,无法查得特别详细。”
林缚没有提长山岛,其他事情差不多都细说给胡致诚听。
胡致诚哪里能想到此案背后会如此的曲折,他弃文从商有十多年,早就洗去书生意气,对现实有清醒的认识,背脊吓了一冷汗。
林缚在江宁已经十分高的声望,代表胡家常年走商在外的胡致诚也多有耳闻。林缚势力已成,背后还有楚党新贵顾悟尘这座大山可依靠,崇州童子劫案的真相给揭穿,对林缚不会有什么的影响,但是如今江东郡北有刘安儿之乱,东有东海寇患成灾,宁海镇水营的地位日益重要,要是此案仅仅涉及萧涛远一人还好说,萧涛远一干亲信心腹都有参与,朝廷这时候怎么可能冒着将宁海镇水营废掉甚至将宁海镇水营推给东海寇的风险替他们雪冤平反?
胡致诚想透此节,当然知道此时还远没到揭开真相的时候,更不能走漏风声给萧涛远及其亲信知道,这便是乔中、乔冠以及陈雷家小子有家不能回的苦衷,他将侄子乔中扶到跟前,认真的端佯,问道:“乔冠可好……”
“就是晒得比我更黑些,其他还好。”胡乔中说道,也将当时在岛上丧生的两名童子姓名说给三叔听。
胡致诚长叹不已,凄凉说道:“我胡家当真是多灾多难,今日折桅断帆落下水去,除了一名雇工,还有一人是你哥哥乔逸,要是救不回来,叫我怎么回去见你爹啊……”
“……”
“集云一”、“集云二”出去搜救容易,逆着这么大的风势返航却难,直到黄昏时风势稍息才回到河巷汊里来。
雨过天晴,澄澈天空流霞如抹,却不知道有多少船舶给这场风灾损毁在扬子江中。
大鳅爷他们在江心将紧紧抓住折断帆桅的胡乔逸与胡家另一个落水的雇工救上船来,也幸亏救上来及时,当时那么大风浪,就算抓住飘浮物,不能及时靠岸,一般人的体力也是很有限的。
胡乔逸是壮实的青年,早就成家立业,比弟弟胡乔中要年长八岁,过几年书,不是书的材料,就跟着家里长辈在作坊里做事,人也老实持重,他在“集云一”船上休息过,回到河巷汊子口就差不多恢复过来,林缚与胡致诚商量过,便将他也请到东阳号上来,让他与胡乔中、陈恩泽见面,告知崇州童子劫案的真相。
胡致诚、胡乔逸叔侄这次是将胡家作坊所制的一船蔗糖运往丹阳府贩买,没想到离开崇州的第二次就在扬子江里遇到台风过境。
台风像只手似的将帆桅折断、将船篷揭开,糖袋淋了雨,一船价值四百余两银的蔗糖就完全毁掉了。
胡家在崇州只能算富户,远不是能跟东阳林家、江宁曲家相比的豪族,崇州童子劫案,胡家湊了两千两赎身银已经是元气大伤。虽说一船糖的损失对胡家来说很惨重,但总不能掩去得知乔中、乔冠安然无羡的惊喜。
这次能凑巧遇上,林缚便决定先往崇州走一趟,将胡致诚、胡乔逸等人送回崇州去。此番在扬子江里遇险援救,林缚也就有一个正当的名义,先跟胡家正式建立起联系来,不怕萧涛远会起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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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风灾
大风稍息,林缚使船连夜升帆前往崇州,风向不利,但是水势甚急,船也快,天将亮时就抵达西沙岛西南滩。
林缚也没有想到这次风灾会如此严重,比对岛上与沿岸植被给风摧折的情形,西沙岛处于这次台风过境的核心风带上,给摧残得额外的惨烈。
林缚没有急着去崇州,而是使船从西沙岛南侧绕行,岛上满目疮痍,使人不忍睹之。
林缚认真比对过当世他所能看到的最精准的地图,现后世最繁荣的大都市上海大部分地区现在要是么是滩涂、要么还没有成6,崇州县东部还是大片的滩涂堆场,江东郡平江府包括了后世上海西部地区、苏州以及无锡东部地区等广袤地域。
西沙岛亦非后世的崇明岛,实际位置要比崇明岛要靠里约一两百里,崇州岛的前身很可能就是西沙岛东面,实际处于扬子江出海口外的马家滨、姚刘沙等诸沙洲。
不比基岩岛,一般的沙岛很不稳定。林缚他们抵达西沙岛西南滩时,去年深秋还能看到的西南滩一处尖出来的岛尖,已经给今年入夏后急涨湍急的江水冲坍得不成模样。又由于沙岛土地贫瘠,近百年来西沙岛除了少数渔民在岛上落脚外,并无大量民众迁入。
西沙岛近百年来将周边几座沙洲次第连成一片,成为扬子江出海口附近第一大沙岛,距北岸也只有四五里水路,并不是没有民众上岛耕种,只是在恶劣的自然条件下,大部分人尝试过都没能支持下来,只有少部分人跟一些渔民定居下来。
诺大的沙岛,方圆百里,按照南北两岸海陵府与平江府的人口密度计算,容纳十万人不成问题,但是岛上常住人口不足千人,说是荒岛也不过分。
年节前开始、一直延续到今年入夏的流民潮使涌入江东郡的流民高达百万,流民流动路线主要是沿淮水、洪泽浦、巢湖等水系南下,滞于朝天荡北岸,则沿北岸扩散,也有十数万流民进入海陵府。
大规模流民与地方民众之间的矛盾永远是难以解决的棘手问题,就像古棠县将流民驱赶到河滩地里,海陵府以崇州县地方官府也有意的、不负责任的将流民疏导到无主的沙岛、江滩等人安置。
今年春后聚到西沙岛的流民也高达数万,这数万流民在昨日的风灾中受灾惨烈,甚至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林缚使船沿岛南端而行,沿路几乎看不到完整的窝棚、茅舍,沿岛南侧天然沙圩大规模坍塌,越往东行,灾情越的严重。
林缚午前在西沙岛东南滩停船,从浅水涉过上岸,一直深入到岛里十四五里,都能看到给海潮倒灌后的痕迹,往深处走,沿路都是给风浪摧残的窝棚残迹以及溺毙的尸体,越看越叫人心寒。
聚集在西沙岛的流民根就没有抵抗台风跟海潮回灌的经验,连最简陋的海塘、海坝都不修,就直接在近岸滩地上开垦荒地、搭棚而居,甚至将天然生长的大片芦苇荡及灌木丛林成片的用刀火除尽,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些都是能抗风阻浪的天然屏障。地方上又极不负责任的漠视,不加引导,昨天风灾及海潮回灌又格外的猛烈,怎么能受灾不惨重?
在一座地形势稍高的土丘上,林缚遇到聚集在那里的数百名难民叫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
“其他人呢?”林缚寻来难民里见过世面的老者,询问这里的受灾情况。
“都给大水冲进来,都死了,尸体都浮到海里去了,这剩下我们这点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去喂海龙王的肚子……”老者也是欲哭无泪,双眼浑浊,声音嘶哑,看着林缚他们过来,有些人生出无限的希望,老者的心却给昨夜的大灾摧残得麻木了。
林缚愣在那里,他与长山岛联络,便是以西沙岛东南滩为中继点,长山岛还派了两人混迹在流民里以观察形势,他清楚知道聚集在西沙岛东南滩的流民少说也要有七八千人,怎么可能都就剩下眼前四五百人?
“这贱老天!”周普恶狠狠的将刀连鞘插进沙土丘里,随林缚上岸的敖沧海、胡致诚、胡乔逸、胡乔中、陈恩泽等人都默然无语。
吴齐从周边走了一圈,到土丘上来,摇了摇头,示意长山岛安排在这边的两人都没能幸免于难,说道:“昨天风带浪来,下行江水又急,听说在东南滩形成的巨浪高达两丈有余,岛上又暴雨成灾,天灾如此,绝难幸免……”
“这哪里仅仅是天灾啊?”林缚长叹一声,吩咐吴齐、陈恩泽、胡乔中等人,“将船上粮食与木柴、石碳所有能分入下去的东西都搬下船来,我们去崇州补充就是;灾民有谁要去崇州避难的,可以跟我们的船走——你们分头去做,天黑之前,我们启程去崇州,也许到那时,崇州的救灾官员也应该上岛了……”
除了救灾的人手,林缚在敖沧海、胡致诚的陪同,走遍东片半岛察看灾情,粗步估算在昨日风灾、海潮回灌中溺毙者不下两万人,堪称惨烈。怕是整个江西郡、湖广大部分地区入夏后直接在大涝溺毙者都没有两万人。
除了大量尸体给退潮海水带出海外,还有大量给溺毙的尸体在受灾处随地可见。
林缚他们在岛上等到黄昏,崇州的救灾官员并没有出现,岛上灾民还有两三万人,不要说吃饱饭了,连口热水都喝不到。
林缚知道他在这里公然组织救灾是件犯忌讳的事,不过他在江宁做的那些事有哪些是不遭人恨的?再说他狠不下心将两三万灾民丢在岛上任他们饿死或任疫情漫延而袖手不管。
林缚找来周普、敖沧海、吴齐以及大鳅爷葛存信简单的商议了一下,就决定将“江东郡按察使司兵备道筹粮使林”以及“江东郡按察使司东阳兵备道集云卫勇”的旗号竖起来,以筹粮使的名义先在西沙岛组织救灾。
组织人手将大量灾民往岛西北地势稍高处聚集,集中起来一是方便救助,另一个也是将灾民往灾情稍轻区域转移,与可能生大疫的地区隔离,也方便组织人手收集掩埋尸体。天气炎热,防疫工作是最刻不容缓的。
周普、敖沧海、吴齐以及葛存信等人可以说是对当世官僚阶层都有着程度不同的不满情绪,对流民有同情倾向,林缚做这样的决定,他们自然拥护。
要说地位以及权势甚至有野心有能力者,天下胜过林缚者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恰恰是林缚遇难扶危、遇险救难、勇于承担责任的处世风格与气度,才是将曹子昂、秦承祖、傅青河、林梦得、周普、敖沧海、吴齐、葛存信等一干随便放到其他地方都能独挡一面的豪杰人物聚集到他的麾下而不离心的根。
任何一方势力都有其核心的聚集人心的要素,最简单的说法就是“志同道合”;天下并无无缘无故的忠诚,忠诚来自高度的认同感。林缚要不是这样的林缚,便是他才智再深、能力再强,顶多也只是如秦子檀、赵勤民那般做别人的谋士、做别人的部属。
林缚让人将胡致诚找来,跟他们说道:“胡先生,我有一件事要托你们去做……”
“请林大人吩咐。”胡致诚说道。
胡家跟西河会不同,西河会势力不少,林缚声势再大,也不过是顾悟尘的门客而已,离开顾悟尘,江宁权势、地位比林缚高者数不胜数,西河会不可能将延续四代、关系两千会众生计的未来押宝式的押在林缚身上。
胡家则不然,胡家当初为二子凑足两千两赎身银就元气大伤,这次损失一船糖也伤筋痛骨。再说宁海镇副将萧涛远将使胡家随时处于破家灭门的威胁之下,胡家能有的选择极为有限。
胡致诚心里已经想透彻:林缚不仅对胡家有两次相援大恩,再说也找不到人能如林缚这般可以托付胡家老少二十多口的安危了。
清流视林缚如异类,胡致诚为经商人家,有着务实、不讲究虚名的特点,来对林缚就没有特别的偏见,昨夜与侄子乔中秉烛夜谈,更是觉得林缚的许多行事风格很投他们经商人家的脾气。
只是没有能跟兄长商议,胡致诚也不便立时表态,不过林缚决心在岛上救灾,有事相托,胡致诚自然责不旁贷的承担下来,心里想:林缚能如此有担当,才能放心的将胡家老少二十几口的安危托付给他。
“我不能将两三万灾民弃在岛上袖手不管,”林缚说道,“我会派船送胡先生夜里去崇州。一是托胡先生带一封信给崇州知县,西沙岛归崇州县所辖,风灾甚剧,崇州县有救灾之责,崇州知县不出面不行。二来就算崇州知县会出面救灾,怕是时间上会有拖延,但是救灾之事刻不容缓,我希望请胡家人帮我在县里连夜置办救灾物资,明天就运来这里救急……”
大部分甲卒都留在岛上,使“集云一”、“集云二”由大鳅爷葛存信率领着随胡致诚、胡乔逸叔侄去崇州找置办救灾物资,并知会崇州县方面。
另外,林缚也写了两封急信派人连夜上岸骑马分别赶去江宁、东阳捎给顾悟尘以及他的顶头上司按察佥事肖玄畴,只说受风浪所累在江里夜航失了方向,飘流而下直到西沙岛才停船靠岸,恰遇到西沙岛大灾,作为西沙岛上唯一的官府人员,只能留下来先救灾,待崇州县派人接手之后,才能脱开身去平江府筹粮。
只要按察使内部给他一个从权处置的名义,林缚就可以撇开崇州县地方在西沙岛组织救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