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山雨欲来
卯时过一刻,城中大狱辕门开启,昨夜进驻大狱助防的缉骑鱼贯而出,往东面按察使司衙门而去,在城狱街外面守了一夜的陈、周、赵等家的家人都一起围过来,赵勤民家还有个小厮守在这里,还不知道赵勤民之子昨夜已经给杨朴拿马车接了出去。
这时候6续有狱卒用门板抬出血肉模糊的三人来,丢在门外让家人认领,又有狱卒将告示张贴在辕门一侧的告示墙上,众人才知赵勤民之子赵晋昨夜已由释放由家人领回,其他三人皆笞三十以逞其罪,但是看着这三人血肉模糊,子夜用刑,拖到现在都不给医治,已经是出气长、进气短、眼见就不可活了。
衙门前从来都不是讲理的地方,哭嚎声一片,让请来守了一夜的郎中赶紧医治一番,就将人往家里抬。
赵勤民派到大狱外守着的小厮本也是王学善家的仆人,跟赵勤民后识了字,看得懂告示,看着不对劲,也没有敢直接回府跟王学善禀告去。他守在东市外的巷子等着府上有相熟的仆人出来采办,一打听才知道赵勤民一家人连夜投奔了顾悟尘,给派去伺候赵勤民一家的老仆给杖毙,丫鬟也给卖到妓寨去。小厮自然更不敢回去,从相熟的王家仆人身上半抢半借的将几粒碎银锞子拿过去,朝最近的城门飞奔过去。
陈志家人还好;周泰、赵启贵的老妻与家人、丫鬟带着赶回府,才现家宅已经给上百个马步兵、弓箭手、捕快、衙役团团围住,他们赶回来也给逮了个正着,就连外请的郎中也不问青红皂白一起给拘捕起来带走。
直到天光大亮,左右邻舍才有人敢走出来隔着大门看个究竟,原以为是按察使司的人马在对周泰、赵启贵府上进行抄家,看着张贴在大门旁的告示,才知道此番抄家的却是江宁府的人马。
许多人一下子都蒙了,这周家、赵家不都是江宁府尹王学善的狗腿子吗?
兵马司四城尉将通缉赵勤民一家的海捕文书张贴出来,再加上赵勤民之子昨夜就从城中大狱给释放的消息传出来,那些嗅觉敏感的人立时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知道江宁城的这潭水是越的浑浊了。
除了江宁府、按察使司两个衙门来,江宁府里握有实权的衙门还有江东宣抚使司、江东提督府以及江宁守备将军府。这几个衙门长官府宅里也立时热闹起来,就连江宁六部那些位高权微的守陵官们也蠢蠢欲动、观望形势,若是顾悟尘能将正三品地方大员江宁府尹一下子扳倒,那真是热闹非凡啊。有人担心受牵连,有人只怕不够热闹,有人担心水太浑,有人还想浑水里好摸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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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宁府的动作终是慢了两拍,通缉、搜捕赵勤民一家的文书到东华门时,林缚他们已经从东华门经过抵达河口了。
林缚在河口围拢屋里给赵勤民一家安排了一栋独院土屋,让林景中给赵勤民一家送来桌椅橱柜、瓢碗锅灶、被褥衣裳以及油盐米粮等物,让赵勤民一家暂时住在围拢屋里,又让曹子昂找个可靠的人给赵勤民一家帮佣,也顺便将赵勤民一家监视起来。
林缚跟赵勤民介绍林景中、曹子昂,就将赵勤民一家人留给林景中、曹子昂匆匆离去。
此时的赵勤民跟丧家之犬没有多大区别,心思惶恐,知道他一家人在杨朴率缉骑的护卫下随林缚抵达河口的消息根本就瞒不过王学善,王学善也绝不会轻意放过他一家人,明枪暗箭随后就会过来。
到河口后,赵勤民摸瞎一眼黑,只认识林景中是集云社管事、曹子昂是募工流民领也给这边推举给秣陵县将担任此间的里长。林景中、曹子昂也只是将他一家人安排进围拢屋、安排了一个帮佣,介绍围拢屋两个守门人给赵勤民一家人认识,就离开忙其他事情了。
此时围拢屋里绝大部分住户都上工去了,有人家关院门的,有人家就将院门敞开着,空荡荡的,中心广场上有十二三个孩子嬉戏,有几个老态龙钟的老人坐在边上晒太阳,围拢屋四边角楼上都有守哨人,远远看去,好像都是腿脚不便的残废人,围拢屋的两个守门人倒是健壮汉子。
围拢屋如此情形实难让赵勤民安心,王学善派三五个刺客来,他一家五口小命就难保全。他待家人在院子里稍安顿,赵勤民就匆忙去草堂那边找林缚,希望能得到更妥善的安排,哪怕他一家现在都给关进江岛大牢去,也比住在河口的围拢屋里安全。
林缚到河口之后,才知道按察佥事肖玄畴昨日来核实逃监之事,得知昨日江宁城生之事后,夜里竟然赖在狱岛上没有离开。肖玄畴是正五品按察佥事,职辖江东郡各府县诸狱监,他要赖着不走,书办长孙庚等人也不能赶他走,直到林缚、杨朴到河口来,肖玄畴才乘船离开狱岛到河口草堂来。
赵勤民过来找林缚,肖玄畴也正在草堂里。
肖玄畴官职最高,名义上又是林缚的顶头上司,草堂里他当仁不让的坐了主位。肖玄畴认识赵勤民,也知道赵勤民之子是昨日给按察使司缉拿四人之一,他还不知道其他详情,看见赵勤民穿着青衫匆匆忙忙的走进草堂来,他一时反应不过来愣在那里,指着赵勤民,舌头打结、磕磕绊绊的问道:“赵…赵……你怎么在这里?”
“赵先生有什么事情?”林缚坐在下位子平静的问道。
“……”赵勤民真焦急也不能在肖玄畴面前慌了手脚,再说按察使司内部也是派系林立,肖玄畴也算一号小山头,未必就更跟顾悟尘尿到一个壶里去,说道,“不忙的,你们有事先谈,我打忧了……”就要退下去。
“赵先生不忙走,肖大人正要与杨典尉一道离开呢,与我一同恭送肖大人跟杨典尉。”林缚喊住赵勤民。
肖玄畴这时也明白赵勤民是投靠顾悟尘了,顾悟尘暂时将赵勤民安顿在河口这边,他怕趟浑水,也巴不得赶紧离开,这时候江宁城里的凶险也应该完完全全转移到王学善与顾悟尘之间了,回江宁城也比在这里好。
肖玄畴想定,站起来说道:“对,对,我赶回城里还要公务要办,杨典尉与我一起回城?”
乌鸦吴齐等人也都从城里撤了出来,杨朴另有消息来源,知道江宁府对赵勤民一家人出通缉文书,他犹豫的问林缚:“东城尉的人马只怕会过来……”他想留下来替林缚挡一回。
“东城尉的人马随时可来……”林缚说道,杨朴又不能长期驻守在河口,多留一时没有多大的用处,他又看向肖玄畴,笑着问道,“守狱武卒对河口有协防权,江宁府的海捕文书没有按察使司的签押附署,我是不是可以不予认同?”
肖玄畴心想赵勤民真倒戈投靠顾悟尘,王学善多半不会容他活在世上,林缚这话也问得明白,东城尉要拿江宁府的文书过来抓人,林缚也将以文书无按察使签押附置为由对抗之,这是要明刀明枪的对干啊。
肖玄畴便觉得在河口多留一时就多一分的凶险:要是东城尉人马过来,林缚将他推出去应付,他是做主将赵勤民交出去好还是不交出去好?
“按说是要按察使司附签才行,但是也保不定江宁府办事急切些,有所疏乎,总之一切都要和谐,和谐最重要……”肖玄畴嘴里说着话,人已经往外走了。
杨朴心想他留在这里也不是那回事,便与肖玄畴一同回城去。临行时,林缚又让杨朴将四个护卫武卒一同带进城去,昨天答应将人交给顾悟尘的,此时顾悟尘最大的短脚就是可用的人太少了。
赵勤民这时才知道王学善公然往他身上栽赃了诸多罪名并以江宁府衙门的名义出海捕文书,刻薄寡恩的王学善还将并没有背叛他的周泰、赵启贵一并构陷下狱,此时赵勤民已不再有丝毫背叛王学善的愧疚心,但是眼前关键要如何才能保住一家人的周全。
虽说林缚表明态度江宁府若要派人马来缉拿他一家人狱岛这边也会公然对抗,但是赵勤民对林缚凿实没有太强的信心,狱岛这边才多少人手,拿什么跟王学善派来的人对抗?不要说王学善可以直接调动兵马司四城尉的人马,王学善私下养的打手就能将这河口、狱岛掀翻天。但是顾悟尘初来乍到,在江宁还没有形成什么势力底子,除了狱岛跟金川河口这边,顾悟尘也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安置赵勤民一家人,当然顾悟尘也不可能让赵勤民一家人脱离他的视线。
让杨朴带着四人,林缚身边的护卫武卒就剩下八人,加上周普,河口这边佩刀者也才九人,工地那边有些少量乡勇组织起来维持次序,赵勤民跟林缚打听,才知道狱岛虽然对河口这边有协防权,但是狱岛那边守狱武卒就剩下五十人,赵勤民忧心忡忡、惶惶难安,却又无处可去,从林缚这边也得不到更多的安慰,只能先回围拢屋去。
午前悬济堂的武延清郎中出城来替他儿子赵晋诊看伤腿,生怕在移动时断骨生错位,那就要将石膏打掉重新接骨,所幸照顾得当没有生意外。
赵勤民之妻在新院子里生火做饭,不过有武延清来,林缚在草堂备了一桌酒席,请赵勤民、武延清一起过去吃酒,江宁刑部主事赵舒翰与江宁工部书令史葛司虞以及葛司虞的父亲、江宁工部老工官葛福也在。
葛福是江宁城的名匠,武延清是江宁城的名医,两人未曾见过面,但也互相听过对方的名字,葛福听说武延清要去狱岛当医吏,十分高兴,说要在狱岛上再搭建一栋竹舍,与武延清做邻居。武延清要将县济堂的事情都丢开手还要三两天时间,葛福便邀请武延清先上狱岛看看。
赵勤民没有心情去狱岛参观,只是大家都一同前行,也不便推迟。除了西边江堤修建可供千石以上载量大船停泊的码头之外,河口内侧已经建了一座小型的竹码头。赵勤民跟大家正下竹码头时,就听见围拢屋那边有钟声传来。这一天都没有听到钟声,赵勤民自然能判断这不是报时的,是围拢屋角楼上的哨钟敲响了。
林缚皱眉听着钟声,等钟声停息,说道:“怕是东城尉来揖捕赵先生的人马过来了,真是头疼……”朝武延清与葛福拱手说道,“要不武老先生跟葛老工官先上狱岛?我要与赵先生将东城尉的人先赶跑才能脱身。”
赵勤民听林缚说的轻松,心里焦急,昨夜陈志不敢拿人,是他不敢承担与按察使司当街围殴厮杀的责任,此时陈志率众过来,势必得到王学善的手令,情势跟昨日不同,只是他是当事人,也不能跟葛福、武延清躲到狱岛上去,只有硬着头皮跟林缚上岸去。
第八十六章 篱门对峙
河汊子口,河道往西南角倾斜,河口西岸与江岸夹峙成一块地势稍高于周边的锐角形台地,约三百亩,集云社这段时间来6续这将三百亩地的地权买下。三百亩地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环绕一圈约一千三百步,除江岸码头跟竹堤码头,台地四周都用竹枝与柳条混编的篱墙围护起来。
柳条插下有半个多月,随春风萌根生芽,远远望去缀满了青色,将台地与外界泾渭分明的区隔开来。
台地里的建筑还很有限,西角靠江堤有一座由近四十户独院组成的大围拢屋,这么一座围拢屋占地差不多有十五六亩地,外墙又高又厚,除了高外墙的四座角楼,赵勤民随林缚等人站在竹堤码头这边的高地上,丝毫看不到围拢屋里的情况。
听着哨钟警讯,葛福、武延清、赵舒翰、葛司虞等人也没有去狱岛躲避,都跟赵勤民一道随林缚折上了岸,走到这边高地,不过给西南角的杨树林挡住视线,只看到西南方向的鸟雀惊起,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马冲这边来。
听着哨钟不断的嗡嗡敲响,赵勤民心里惶然,但是林缚镇定自若的站在高地这边,他也只有按捺住惶急的心情,四围乱看。
他知道给那座大围拢屋挡住视线的西侧还有一座差不多规模的围拢屋正建到一半,另有草堂以及数十座窝棚以及堆放物货的土围圆仓,还有就是河口这边的竹堂建得初具规模——竹堂是座独栋建筑,赵勤民站在竹堤码头高处,看着整座半弧形竹堂占地约有两亩,很难想象光拿毛竹能搭建出殿堂式大型建筑。
除了这几处建筑之外,篱墙范围内的台地大多数地都还空着。这也难怪,林缚上狱岛担任司狱官才两个月多点的时间,这期间,河口又生流民惨案,集云社又主要将精力放在开凿江堤码头上,能在如此景象,表明此间的效率已经高得惊人了。
一方面表明林缚与集云社早前就做了很多准备工作,对河口地谋划已久;一方面表明集云社背后的财力供给充足,集云社绝不像外界传言的只是个空架子;另一方面就是集云社在此地的组织极为高效,不管是物资输供,还是人员组织,还是营造将作,都非常的高效。
赵勤民能给王学善当幕僚八年,即使此时心情惶急,基本的眼力还没有丧失,心想江宁城里人坐井观井,都以为林缚只是个嚣张跋扈而出位的狂徒,若能来此间一观,便可知林缚得顾悟尘器重除了锐不可挡的强势性格可为顾悟尘当成尖刀利用之外,他身上也确实具有常人难及的经世大才,昨夜他施术拿石膏固定断骨也是例证。
也许应该对他有些信心,赵勤民心里想,虽然有大队人马从西南方向接近,但是他注意林缚的目光注视西面偏北。循着林缚的视线望去,赵勤民才现那座城堡式的围拢屋东北角临江角楼是这片台地的制高点,哨钟便是从那座角楼上敲响,围拢屋西南角的角楼支出来的旗杆6续升上一串两色三角旗,虽说给风吹得有些乱,赵勤民细数共有十面三角彩旗。
“好哇,王学善还真看得起我们,来了有千人,不是杂兵游勇只有半数,有两百个骑兵呢,其余的人或许是跟来看热闹的……”林缚说道,这才领着众人绕过草堂径直往南面的篱墙大门走去,留守在草堂的其他护卫武卒也一并来汇合,赵勤民这时才现这几名护卫武卒都携带着弓箭出来。
那是传讯旗?
赵勤民诧异的又往西南角楼望了一眼,江宁城乡识字的民众较多,但是能这么短的时间里,将千余蜂拥来的人马数清楚、分清楚又能准确传递信讯的,只怕一百人里也没有几个。不要说江宁府兵马司府军的哨岗不具备如此高的素养,只怕江宁守备将军府下面久不操练的军营哨岗,也未必能如此准确迅的传讯。
赵勤民现台地上各地劳作的募工并没有在听到哨钟传警之后出现想象中的慌乱,他们所经过的工地,募工力夫们都歇下手就地集合席地而坐,只有一两个工头或监工模样的汉子站着望向角楼方向。赵勤民随林缚他们走到南面篱墙大门时,才现这边已经集了一队拿竹枪的汉子,约有七八十人,篱墙大门前三四丈处也设置了拒马等两重障碍物;在北面江堤上,还有另一队人正集合放竹枪。
赵勤民此时看出区别来了,听到哨钟在各处工地聚合席地而坐的都是集云社从秣陵县、江宁城郊当地雇用来的劳工,这些拿竹枪编队之人则是集云社一个多月前从朝天荡北岸募集的流民募工。赵勤民万万没有想到经过流民惨案之后,这些流民募工的意志非但没有给击溃,竟然给林缚如此有序的组织起来。
刚才未曾现身的林景云、曹子昂等人也都到南面篱墙来。
赵勤民给他眼睛看到的一切吓住了,林缚到底怎样才做到眼前一切的?心想:他到狱岛担任司狱官、集云社在此间立足才两个月的时间,要是再给他半年时间,只怕真不用担心东城尉麾下的那群乌合之众。
得报杨朴率缉骑回城后,东城尉陈志即使从兵马司抽调马步兵、刀弓手、皂班衙役共五百余人赶来河口缉拿赵勤民一家归案。陈志知道在两司三府前段时间认可江岛大牢守狱武卒对河口有协防权之后,江宁府签的海捕文书没有按察使司的附签,对河口这一小块地域就没有足够的约束力,但是他不担心这个,他浩浩荡荡五百余人,一人吐一口唾沫就能将河口这小块地给淹了,还怕林缚挡着不交人不成?
离开东华门官道到河口这边还有十一二里的地,车马便道还没有修起来。葛司虞计算过,从河口修八步宽、可供两乘车车相错、道侧有下水沟与植杨柳护路坡的车马便道,要征用地一百二十余亩,没有两千五百两银子折铜三百万钱建不下来,所以这条规划中的车马便道林缚一直拖着没有动手去建。河口这边运往物资都走水路,只有一条土埂路直通到村子里河口杨树林西头的村子,再绕过杨树林南头到河口这边来。
江宁府兵马司五百人马的队伍浩浩荡荡,展开来,能占近两亩地,排成四列前行,队伍也有四五十丈长,从东华门出来整齐威风,陈志骑着高头大马在前面给几名护骑簇拥着也甚是得志,内侄午时伤重不治的消息也没有给带来多少的悲伤。城里有许多无赖少年、市井地痞,特别是昨日给林缚在东市教训但及时逃脱的地痞们,知道东城尉的人马要来河口抓人,也都蜂拥来看热闹,也有手里拿着家伙的,想着正要动手,可以跟在江宁府兵马司后面趁火打劫。
就这么一支浩浩荡荡、出东华门威风凛然的队伍给一条两臂宽的土硬路挤成一盘散沙,待陈志先前赶到河口的篱墙大门,他手下人马已经拖拖拉拉有两三里,陈志的脸色就难看了,而且篱墙大门外的场地非常的有限,也不能让将手下这么多人马威风凛凛的整顿出来威慑篱墙内人。
恰恰是陈志停在篱墙门外,后面的兵马司人马不断的汇聚过来,场地狭小,场地外侧有排水深沟,武官又不能及时指挥调度,顿时将那处场地挤得混乱不堪,完全没有章法。最后还是陈志忍不住,将身边几名护骑派出去,乱鞭抽打,才将后面的人马挡住往前涌,场面稍好看一些。
林缚平静的看着篱墙门外的一切,叹气的摇了摇头,侧头跟赵勤民等人说笑道:“你们看看,江宁十五万户丁口,防贼捕盗就是依赖这些乌合之众。我手头要有三五十精锐可调度,就打开篱门杀他娘的一个屁滚尿流……”
赵勤民看着已列横队散到篱门内两侧手持简易竹枪的流民们,心知林缚真不是在说大话,林缚话说得粗鲁,大概也是给眼前这些乌合之众不成形给气着了。
赵舒翰、葛司虞、葛福、葛延清等人也默然摇头,府军战力糜烂如此了,整个镇军也好不了多少。眼前朝廷能期待的,一是李卓东闽所统精锐,一是北线陈塘驿战败后整顿的十数万残军,其他精锐之师也就零零碎碎难成规模。当然奢家归顺后所保留的一万多兵马也是难得之精锐,只是奢家军之精锐却非朝廷幸事。
陈志见林缚等人在篱墙内严阵以待,那些刚在秣陵县落户的外乡流民竟然整齐的拿着竹枪列横队在篱墙门内侧,他心头燃起怒火,举起他那杆镫亮的银枪,指着拒马背后的林缚:“林大人,你这是何意?”
“陈将军,你又是何意?”林缚问道。
“你身侧赵勤民私盗官银、强抢民女、以刀笔构陷牢狱害清白之民,受人状诉,证据确凿,本司要将他缉拿回江宁府衙门受审……”陈志将架子端足拿出江宁府签的海捕文书,抑扬顿挫的念出来。
“够了,”林缚不耐烦听陈志念下去,“守狱武卒对河口篱墙之内有协防之权,文书若无按察使司顾大人的签押,谁敢带兵器走进一步,杀无赦!诸武卒,张弦……”戟手指着陈志下令。他侧八名护卫武卒一齐散列到前侧,将背负长弓解下,抽出箭羽拾在手里,直指着篱墙门外的陈志。
陈志这时才觉得所骑之马太高大,顿时让他成了箭靶子,他没有勇气赌林缚不敢下令射箭,慌乱爬下马来,拉了两个护骑挡在身前,等手下在他前面竖了十几面盾牌后,才在人墙后高声说道:“林缚小儿,你是要造反不成?箭指本司,当心本司要你万劫不复、万箭穿心……”
“屁话那么多干什么,”林缚厉声说道,“你有种冲进这道门来,我便是杀了你,官司打到清和殿前,林某人也不怕你能活过来咬我!”
“你就**人,还摆什么威风,难不成这些流民还真听你的话敢杀官兵不成?”陈志再没用,也不会怕林缚身前**个武卒,他此行光弓箭手就带了一百多,就算乱箭对射,也远远要占上风。
不理会篱墙外的陈志,林缚径直走到持竹枪流民募工队列前,高声说道:“数十日前,夜寇袭营,我与尔等兄弟姐妹死伤百余众,江宁兵马司可有人在?”
“没人在。”流民高声整齐回道。
“江宁兵马司诬害良人,藐视按察使司之威严,以不法乱令来此缉拿良人,你们许不许他进来?”林缚高声再问。
“不许。”流民高声回道。
“他等仗势强闯,践踏我与诸兄弟之家园,可敢随我杀无赦?”林缚高声再问。
“杀无赦!杀无赦!杀无赦!”
不要说陈志在篱墙外听了腿软、脸面沮丧、胆气尽失,赵勤民在篱墙内也听得心惊,心想这近两百号人拿着竹枪真要冲将出去,在这狭窄之地,未必不能将东城尉的兵马干翻掉。
也难怪林缚敢如此的嚣张跋扈,他的确有嚣张跋扈的资格,这世间又有几人能在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将这些个各地聚到一起的流民组织、训练得如此的士气如虹?
一队持竹枪流民募工在持弓武箭阵列防御阵列,林缚重新走到赵勤民等人的中间,轻蔑的看着篱墙门外的陈志,说道:“门前地也是守狱武卒协防之处,许你半炷香时将人马撤走,半炷香尽,射死勿论……燃香计时!时到射箭,开门毙敌。”
旁边马上有火将香点燃插在篱墙门简易的门楣下。
即使林缚气势如此之盛,赵勤民还是担心陈志会下令强攻。林缚见他脸上有忧色,轻笑低声说道:“陈志不敢强攻,王学善要杀你,何必明刀明枪来?不过徒留事柄罢了。”
赵勤民给林缚一语点透,瞬时想明白过来。他也是聪明绝顶之人,只是事事关己,让他方寸大乱,有些关窍远不如林缚看得透彻。王学善往他身上泼污水栽赃罪名,只是降低他站起来指证王学善罪行的可信度;王学善若以乱令公然抢人并与守狱武卒及流民厮杀,反而给别人留下他做贼心虚的说词,远不如派人暗杀合适;但是江宁府出海捕文书,明知赵勤民人在河口,又不能不装腔装势的过来缉捕。
陈志带这么多人来,倒是希望能吓住这边,吓不住,陈志当然也不敢硬冲,反给这边气势如虹的镇住。
陈志惊疑不定,不知道是退兵好,还是再坚持一会儿,篱门空地前的兵马司兵卒也心虚,林缚昨夜当街断人手足,他们好些人都亲眼看到,也真怕他犯猪头三脾气,也不管陈志下不下令,就有人开始偷偷摸摸的往场地外挪,至少要避开箭头所指的方位。
香燃到一半,陈志还没有下令撤退,篱门前的场地都空出一半,如此兵卒,也很难想象陈志能率领他们强攻下来。
第八十七章 兵退如溃
东城尉陈志胆气被夺,未等半炷香燃尽,就与手下悉数撤出门前空地。他也觉得没有脸再跟林缚说什么漂亮话,就闷头回撤。土埂路给东城尉的兵马堵了个严严实实,陈志也没有心思整饬队列,甚至没有下令回撤,他就骑着高头大马就从青苗田间穿过往南而去,手下当然也是蜂拥而走。有骑马的、有走路的,队列散了一团,乱糟糟散开。那些普通兵卒也无从适从,后面人给杨树林挡住视线也根本不知道前头生什么事,看见长官从田间南逃,只怕强攻失败、里面人杀出来,一窝蜂的抢先恐后的往南溃逃。恐慌的传播是很迅,身边人狂奔起来,也只会丢兵弃甲的跟着狂奔……
林缚在篱门里看了又好笑又好气又好恨,庸将贪臣误国便是如此,乱世之景象哪有眼前来得如此之分明?稍有野心之人,看到眼前战力如此之弱的兵卒,三分野心大概也滋生出十分野心来了。葛福、武延清、赵舒翰、葛司虞甚至赵勤民也看着眼前田野间的情景也摇头叹息。
这时候角哨钟又鸣,众人觉得奇怪,兵马司的人马都撤走,为何警讯哨钟又响?
围拢外侧高墙蔽护,要上角楼,要么绕南北门,要么借梯子上去。周普走到角楼下,挥手示意放绳梯下来,他如猿猴般攀缘而上,在四丈余高的角楼观望敌情,片刻之后又爬了下来,跟林缚汇报:“那些个随东城尉兵马过来的数百无赖子,只当陈志要强攻正门,他们绕到杨树林侧后,从西南角、西墙中端破开篱墙,已经数十人涌了进来……”周普蹲下来,将破开篱墙地画给林缚他们看,这些无赖子也有聪明的人,破开的篱墙点,都是在围拢屋的背后。东城尉的人马撤如溃逃,但是给杨树林挡住视野,这些无赖子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正门的异常。
“好,哨钟长鸣,关门捉狗!”林缚对送上门来的肥肉当然不客气,将曹子昂等流民募工头领都召集过来,商量着如何派人从正面堵截、侧后封赶,将他们都赶到西侧只建成外围高墙的围拢屋大院里去,要尽可能多的将这些无赖子捉住。
“断手还断腿?”周普、曹子昂等人问道。
“我有这么凶残?”林缚笑着反问,又说道,“活捉兔子换赎银!”
赵勤民心里林缚还是真是胆大妄为,但是想想也无法说什么,这些无赖子破篱而入,本身就是自投罗网,林缚不将他们抓住跟他们家人勒索银子,就不是林缚了。
赵舒翰、葛司虞、葛福、武延清等人听林缚说得这么直白,也都无语,林缚让护卫武卒护送他们去草堂等候,避免等会有兔子漏网将他们给误伤了。
林缚则与周普借绳梯爬上角楼看这场抓兔子好戏。
这边哨钟长鸣、曹子昂等人又分头率领手持竹枪的流民募工出了篱墙大门,那些开始溃逃的东城尉兵马更是以为这边人马追杀出来,恨不得爹妈都生出四条腿来。最前头的陈志与近随给乱兵拥簇着,也完全失去调度指挥以及判断的能力,听着哨钟长鸣,最后连他们也以为胆大妄为的林缚率流民从背后杀上来,快马加鞭往东华门官道逃去。
“景中,景中,”林缚看着东城尉的人马将兵器盔甲乱弃在田间溃逃,俯身喊角楼下的林景中,“你挑几十人,到南面田间将兵器盔甲以及走散的马匹都捡回来——横财当前,不取也遭天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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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志一气逃出十余里,他不惜马力,狠鞭抽打在田间狂奔,十一二里地,他从马上摔下有三回,一匹好马也跑了半死,他这才稍镇定的找个高处查看形势,才现除了东城尉的兵马在田间狂奔之外,背后并无追敌。陈志意志沮败,但是也怕将事情搞得如此糟糕,就乱糟糟的回城去会给王学善责骂,就在东华门官道上收拢乱兵。
兵勇无斗志,一气逃跑时,只嫌身上盔甲、手里兵器累人,收拢来的乱兵十之七八都将弓箭、兵甲第一时间丢掉。骑兵本来就不精骑术,田间又不比大路平整,两百骑兵没有不摔下马来的,摔下马来,马惊走了,也无暇去追,索性就撒开双脚逃命,陈志看着才收拢来不到三十匹战马,连死的心都有。
陈志派人去捡丢弃散在田间的兵甲马匹,手下人都吓破胆,给陈志连踢带骂的派出百十人出去。这些人很快又返回来,手里空空。陈志问过才知道篱墙里派出上百人正将兵甲马匹往回捡,他们讨要,人家不给,只有回来禀告。
陈志气得直跺脚,叫骂道:“你们是兵啊,兵匪兵匪,你们竟然怕这些屁民!”
这些乱兵都看着陈志,要他带头去讨要兵器。陈志犹豫许久,心想以林缚的脾气只怕不会白白的将兵器、马匹归还给他,他这时候更没有勇气跟林缚强要,但是丢失掉这么多兵器、马匹,王学善自然也不会饶过他。
陈志愁得都快哭出来,这么多兵器甲具马匹丢失,他要想瞒天过海,唯有自己掏钱补上,或许能勉强应付过去。不然少说也是革职查办,要是刚才无度乱象再给揭露出去,他都担心小命能不能保住。江宁府民政、军事皆不受郡司管辖,偏偏江东按察使司对江宁府有监察之权,陈志觉得王学善要是气急了不保他,落在顾悟尘手里小命能保住真是难说了。陈志当上东城尉以来,贪污受贿、敲诈勒索的事也没有少干,买宅养小老婆以及孝敬长官,钱没少花,他积攒下来的家私远远不够赔偿四百多付兵甲跟一百七十匹战马。
偏偏王学善要将东城尉两营兵卒打造成江东郡甚至是东南诸郡府军的典范,战力强弱难以检校,兵甲装备却舍得花本钱,都堪比江宁守备将军府治下的精锐装备,即将中间的克扣盘剥贪污成本去掉,每一付兵甲也价值不菲。那一百七十多匹马都是西北地所产的战马,刚讨来时,还觉理这批马太烈呢;仅这批战马就值上万两银子。
陈志气得朝手下这些兵卒又打又骂,恨他们平时欺民霸市凶如恶虎,这时却是如此给他丢脸、不争气。那些个老兵油子任打任骂也不吭声,知道长官憋屈,但是要他们去河口讨要兵甲马匹,他们都要陈志带头,他们是没有这个勇气。
这时候,才有十几个漏网的市井无赖子逃回到东华门官道来,看到陈志的人马聚在官道上,就像看到爹娘似的哭嚎起来:“陈将军、陈大人,救命啊,东阳举子杀人了,东阳屠夫开杀了,我们几百号人啊,都给他围在篱墙里杀死了,就我们几个人腿脚快,逃了出来,陈将军啊,陈大人啊,你要替我们报仇申冤啊……”
陈志背脊的汗毛受惊都炸开了,他这才想起来江宁城里有五六百名市井无赖今日跟着他们的队伍过来看热闹,他刚才完完全全的将他们忘到一边。
陈志看到才逃出来这么点人,心想过来,这些市井无赖的队伍可要比他的人马还要庞大,忙揪过一人问怎么回事。问过才知道这些市井无赖看着篱墙南门前给东城尉的人马占据,他们给挡在后面也看不到热闹,就有人建议绕到杨树林侧后从篱墙西侧破开篱墙来个奇兵偷袭、迂回包抄,谁想到东城尉的人马在眨眼工夫间就撤了干净,撤退过程中还成了溃逃的乱兵?但是他们的视野给杨树林与围拢屋挡住,破开篱墙一个劲的往里冲,前面给堵截,又给林缚派人包抄了后路,只有少数人见机不对,逃了出来。
他们哪里知道林缚的心思,只当林缚下了狠心大开杀戒。
听说五六百市井无赖都给林缚率众屠杀了,陈志却像是捉住救命稻草,拥着逃出来的十数名市井无赖与手下乱兵就往东华门里走去。林缚当街断人手脚,还可说是嚣张跋扈,凶残得屠杀数百无赖子,与造反有什么区别?就算这些无赖子破开篱墙,也绝不可如此屠杀。
如此一来,陈志心想就算自己要承担兵败逃跑的责骂,总比倾家荡产赔偿这么多兵甲马匹的好。
东华门由兵马司东城尉与江宁守备将军府下辖的镇军共同值守,陈志严令麾下部卒警惕、防备林缚袭城,又知会江宁守备军在东华门负责的武官,将这边安排妥当,又将大部分带来的乱兵都暂时安置在东华门附近,他带着近随快马加鞭直奔王学善府宅找王学善禀告林缚屠杀平民之事。
王学善正全力弥补赵勤民叛投顾悟尘可能带给他的漏洞跟把柄,他人一直在府衙背后的内宅里,席幕僚马维汉已经在午前动身快马往燕京而去,带着金银珠宝去游说朝中大臣以防顾悟尘奏章到燕京后有人帮王学善说话。
王学善怎听陈志禀告,也不信林缚胆大妄为到敢屠杀数百平民,先坐马车到东华门查看实情。陈志带回来的数百名东城尉兵卒都丢盔弃甲,还有数十人逃跑时摔得头破血流,当真比战败溃逃兵卒还凄惨,这些兵卒也怕担责任,自然都按陈志的吩咐回禀王学善。再说十数个市井无赖更是血泪控诉,将林缚说起屠夫、杀人魔王,跟去五六百名无赖子,才逃回几十人,也由不得王学善不信。王学善内心深处也愿意相信林缚大胆到屠杀平民,这样就能让顾悟尘深陷其中脱不开关系来,一旦顾悟尘给革职查办,王学善所面临的危机自然也迎刃而解。
“去找秦城伯!”王学善站在东华门城门楼子上,看着暮色渐深的官道延伸往远处,断然说道。
屠杀数百平民形同造反,事情生在留京江宁,已经非江宁府衙所能处置,需呈东南臣江宁兵部尚书、江宁守备将军秦城伯处置,在暮色沉沉的,王学善与陈志在数十近随的簇拥,换骑上快马,往秦城伯府上策马而去,马蹄声在长街上踏出急如骤雨般的回响,响得人心惶惶。
第八十八章 构陷屠民
江宁府尹王学善好些年没有骑过马了,才三四里,就颠磨得大腿内侧生疼,怕是破了嫩皮。但是想到只要查实林缚屠杀平民之罪就足以使顾悟尘倒台、自己所面临的危机自然就迎刃而解,王学善在秦城伯府前给近随簇拥着下马来,还是十分的亢奋。
江宁府位于江东郡内,民政不受江东宣抚使司节制,军事不但不受江东提督府节制,江东提督府在战时或遇民乱反过来还要受江宁守备将军府节制。
江宁六部尚书其余都是位高权微的守陵官,唯江宁兵部尚书因兼江宁守备将军,大权在握,实实在在的正二品,为江宁群臣之。
只是东闽总督李卓来江宁接任的势态已经明朗化了,三年来接替战死陈塘驿的前辅国将军何月京担任江宁兵部尚书、江宁守备将军的秦城伯也没有几天折腾,就算是搜刮银子,因为想到是李卓这个大不好惹又功勋卓著的人物来接手这个摊子,秦城伯反而收敛了些,自然更不会跟其他人争权夺势,多惹怨家,所以江宁城里虽然他是老大,这段时候来却是最低调不过。
江宁兵部尚书秦城伯所居府宅门前石铺地就有四五亩之广,仿佛一座校场,稀疏植得几排金桂,贴覆青檐瓦的青砖墙粉得雪白,石阶如台,门檐下三扇朱红大门,仅石阶旁的角门开启供人进出,朱门两边拴马柱、下马墩密匝匝的列成一排,有三四十个之多,端的是气派非凡。
给秦府门丁包银锞子、递名帖,王学善与陈志及近随在前院门厅里等候通报。过了片刻,就看见秦城伯亲自迎接来,王学善有些受不住这样的礼遇,忙从门厅里走出来,朝秦城伯作揖施礼,说道:“秦大人,这哪敢当?”话没有说下去,就看见顾悟尘跟在秦城伯后面走出来,王学善脸色一沉,那双三角眼在昏朦的暮色里盯着顾悟尘,厉声说道,“顾大人恶人先告状来了!”王学善不怕顾悟尘从赵勤民那里拿到自己的把柄来找秦城伯告状,除非他谋逆造反,不然他的事情也不归秦城伯管,心想顾悟尘抢先一步出现在秦府,势必是为林缚屠杀数百平民之事而来。
王学善心里冷笑,要看顾悟尘如何为他那个丧心病狂、胆大妄为到极点的门人洗涮干净。
顾悟尘哂然一笑,说道:“王大人真是奇怪啊,见面就诬我恶人先告状,我堂堂左都佥御史,要恶人先告状,也会将状纸递呈御览,焉会在劳烦秦大人辛劳?”
“秦大人,我司东城尉陈志率众前往金川河口缉拿要犯,东阳举子、江岛大牢司狱林缚率守狱武卒拒不受我司节制,公然率领武卒、组织暴民与我司兵卒厮杀,还胆大妄为屠杀平民,累尸五六百具,势同叛乱,请秦大人派兵勘乱。”王学善厉言陈述,要求秦城伯出兵平乱。
“王大人说笑了吧,陈校尉率东城尉去金川河口缉拿要犯,请问缉捕何人、缉捕文书又在哪里?王大人诬我门人林缚率守狱武卒、组织暴民拒捕,又与东城尉兵卒厮杀,又屠杀五六百平民,就问金川河口哪有五六百平民供屠杀?我再问,东城尉兵卒伤亡又有多少?”顾悟尘冷言问道。
“顾悟尘你巧言相辩又有何用?”王学善冷笑道,他知道江宁府的文书有诸多漏洞,但是再大的漏洞都抵不上林缚胆大妄为屠杀平民,也不怕将话说更严重一些,朝秦城伯说道,“恳请秦大人派兵卒前往勘乱,若出兵迟缓,让林缚贼寇杀人后得以潜逃,此罪责非秦大人与我能担下。按察使司有监察之责,顾悟尘若觉得有疑问,可一同前往监察……”
“我自然要去。”顾悟尘冷言相对。
秦城伯也知道五六百平民在江宁城郊无故被屠绝非小事,当即传令调江宁水营战船封了河口的水道,又调兵将到东华门聚合,打算亲自前往河口或狱岛查明今日此事,又派人去江东宣抚使司以及江东提督府知会此事。江东宣抚使与江东提督都只派了两名属员一动前往,本人都不肯出面。他们心想即使顾悟尘给王学善反击扳倒,楚党还会派出其他强势人物出马来江宁,他们还不想急着掺进这潭浑水来。
在东华门,秦城伯调集了两营精锐又裹从东城尉回城的数百名乱兵以及十数个逃脱出来的市井无赖与王学善、张文登、张玉伯、陈志等江宁府衙门的官员一同往河口而去。
秦城伯在江宁当真是权高势大,也担心江岛司狱林缚真如王学善所说那般胆大妄为,除了两营精锐,秦城伯带了三百余骑近随随行。这些随扈武士都骑战马、披甲执锐,虽说秦城伯平时都拿皇粮、军饷养着他们,实际上却是秦城伯的私兵。
顾悟尘将这一切看在眼睛也默不做声,他听说秦城伯初来江宁时,家人与男女仆役及随扈多达七八百人,十条大船才将秦城伯一家运抵江宁,却不知道他离开时要不要动用二十条船,心里这么想着,也未尝不羡慕秦城伯的家势雄厚,像他来江宁赴任家人及随扈才**人,以致他想在江宁做什么事情,却没有多少能信任的人手可驱使。
顾悟尘胡乱想着,与肖玄畴等按察使司官员在杨朴、马朝所率缉骑的护从下,也随同前往河口监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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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黑,没有星月,军卒高举火把,出了东华门就往河口鱼贯而去。
虽说江宁守备镇军整体战力也孱弱,但是秦城伯所调的两营精锐也确实能撑场面,特别是秦城伯近随三百精锐,绝非东城尉整日混迹于市井之间的杂兵游勇能比,离开东华门官道,往河口方向只有一条土埂路,除了后面给裹胁而行的东城尉人马外,其余人在黑夜田间行进还能勉强维持队形,已是不易。
看着田间给践踏的惨状,秦城伯也有些相信王学善的话,面沉如水,要左右加强戒备。
河口围拢屋的角楼***依旧燃起,仿佛一轮明月刚刚从地平线升起,倒给这里夜里行进指明方向。
秦城伯远远的看着角楼***,跟王学善、顾悟尘说道:“那***好亮!”
“此仍集云社怕夜航船触礁石,请江宁工部老工官葛福出山所建的灯塔,说是***可照出五百步远来,我也没有亲眼见过……”顾悟尘介绍道。
“哼!”王学善冷哼一声,也不说其他。
行进到河口台地近处,秦城伯才确实觉得有角楼***照路甚便,恰如圆月之夜,虽然在篱墙外光线昏朦,也能勉强在夜里视物。
秦城伯看着篱墙正门完全打开,篱门里侧有十几人站在那里恭候,昏朦朦的也看不清是谁,王学善正要先下令让兵卒进篱门将林缚等人缉捕下来再说,那边已有人先迎了出来,大声宣告:“秣陵知县陈/元亮率县尉诸僚属恭迎秦大人、王大人、顾大人诸位大人,某得江岛大牢司狱官林缚传报,东城尉陈志缉拿要犯不得而率众离去后,有数百城中暴民受人蛊惑袭击河口营地,请求秣陵县支援。某念流民惨祸,不敢怠慢,与县尉亲率刀弓手、捕卒驰援,入夜前赶至,与守狱武卒共击毙抗法暴民四人、俘获暴民五百四十六人,皆拘捕高墙之内,请诸位大人验查!暴民作乱之事,除被俘暴民五百四十六人外,还有其时在河口做客之江宁刑部提牢厅主事赵舒翰、江宁工部书令史葛司虞、江宁工部前工官葛福、江宁悬济堂坐堂医师武延清等人可以为证,江岛大牢司狱官自责对河口有协防之责却护卫不力,前有流民惨祸,今有暴民袭营,自囚草堂内待诸位大人查明案情后对其严加责罚。”
王学善愣怔着要从马背上栽倒下来,这结果怎么不是林缚屠杀平民,转眼就成了江岛大牢与秣陵县合作缉捕暴民五百余口?
王学善还算镇静,陈志当即就滚落下马来,冲着陈/元亮大叫:“你说谎,你们都是一伙的,你们东阳乡党相互包庇,想要掩人耳目,我亲眼目睹林缚驱人屠杀平民,我眼睛瞎了不成?”
“陈校尉,你率一营精锐在侧,难道就眼睁睁的看着林缚屠杀平民不成?还是说你在眼睁睁的说瞎话?”顾悟尘见陈志已经口不择言,他骑在马上冷笑问道,又朝秦城伯拱手说道,“多说无疑,请秦大人、王大人派人与宣抚使、提督派员以及我司肖大人一同进篱墙验俘问讯即知真伪!”
“陈志,你好大的胆子,到底对本官有何欺瞒?”王学善再愚蠢也知道落入顾悟尘的圈套之中,陈志这个庸才当真不是林缚的敌手,但也没有想到他会愚蠢到这种地步,竟然构陷林缚屠杀平民,自己竟然给鬼迷了心窍信以为真,王学善窥着顾悟尘脸上的浅笑,心里后悔莫及,要能有一分清醒,也不至于陷入如此被动地步,他又看向秦城伯,见他面沉如水,实不知道他心中所想,王学善也管不了太多,此时他只能丢车保帅,下令左右,“将构陷贤良的陈志给我绑起来……”
“还未进去验俘,王大人这就将东城尉拿下,未免有些操之过急了吧?”顾悟尘步步进逼,眯眼盯着王学善,哪里会这么容易放过他,又说道,“等会儿,还要请秦大人一起讯问东城尉陈志今日缉捕江宁府所谓重案犯之详情!”
秦城伯虽为江宁群臣之,但是他此时只想做和事佬,他看着王学善的几名随扈恶狼似的扑出去将陈志绑了结实,这算是对他的冒犯,他还是冷眼看着,很平静的说道:“我看这东城尉也甚是可疑,王大人暂时将他拿下也对,我们还是先派人进去验俘吧……”
听秦城伯这么说,王学善勉强恢复镇定,至少此时秦城伯还是偏帮他的。
秦城伯调回燕京之后也将是朝中重臣,他如此说,顾悟尘也微微点头,任王学善派人将陈志扣下,他们三人暂时守在篱墙门外,各自派属员随秣陵知县陈/元亮进去验俘。顾悟尘派了肖玄畴进去;王学善已经服软,只想尽可能缓和与顾悟尘的关系,就派了左司寇参军张玉伯进去。王学善他已无招架之力,有赵勤民前面的背叛再加上陈志做出的这等蠢事,顾悟尘真要扳倒他,王学善也不知道能托谁帮自己保住江宁府尹的官位。
河口与狱岛之间水道已经给江宁水营的十数战船封锁住,不过林缚在河口这边早有准备,陈志回城时,那么一大堆人乱糟糟的,走失几人也正常,特别是逃跑时崴脚或摔断腿的,就给弃在后,落入林缚手里。林缚很快就陈志急着回城是打什么心思,就派人骑快马前往秣陵县请援以及从武庙门进城给顾悟尘报信。陈志行动慌乱以及禀告王学善后又先到东华门查证耽搁了时间,林缚、顾悟尘以及陈/元亮他们有足够的时间部署。
林缚将河口收捡兵甲、马匹除少量残缺品留在河口营地打算交还外,其他多数都及时运上狱岛,竹枪等半违禁物也悉数运上狱岛,八名护卫武卒也撤回狱岛。工地早早就歇了工,本地劳工悉数遣回,流民募工都会回围拢屋,围拢屋大门以及大屋内各独院大门都敞开待查。五百多市井无赖都给关押在关建成的围拢屋高墙之内,拿绳子串绑起来,由秣陵县百十名刀弓手看押,林缚自己则装模作样的自囚草堂,赵舒翰、葛司虞、葛福、武延清等人自然也留下来做见证。
江宁府、江宁守备将军府、江东宣抚使司、江东提督府以及江东按察使司都派出属员佐官联合当场察验暴民袭营被俘之事,只要没有生大规模屠杀平民之事,阻挡暴民袭营击毙数人或十数人,都不是什么问题,有人受伤当然更不是什么问题。事实上,从西侧篱墙破开后,市井无赖涌进来,这边可以借助围拢屋形成的有形地形进行围截,关键是抄后路封堵时动手杀伤了一些人。
肖玄畴、张玉伯等人进篱墙察视了近一个时辰,询问流民募工以及被抓获的市井无赖等人,又将东城尉人马里挑出几个来审讯,就将情况基本理清,就走来跟守在篱墙外的秦城伯、王学善、顾悟尘等人禀告:“悉已经查明,东城尉陈志率部五百余众以江宁府所签文书到河口缉捕逃犯赵勤民,江岛大牢司狱林缚以守狱武卒对河口有协防权而陈志所出示文书无按察使司附签为由拒绝东城尉陈志将人带走。交涉无果,东城尉陈志率众撤离,撤离之时因东城尉诸将指挥不当,形成恐慌,造成兵器械甲大量遗失。东城尉陈志率众来河口缉捕逃犯时城中有谣言传出,言东城尉陈志要攻打河口。诸好事市井儿奔走相告,聚众相随前至河口,东城尉陈志与江岛大牢司狱在前门交涉时,市井儿绕后杨树林后破开篱墙偷袭营地,造成*人物损失若干,折铜数百万钱。东城尉率众撤出后,守狱武卒与秣陵县刀弓手合力将暴民缉拿。至于陈志何故谎称暴民被林缚悉数屠杀之事,还请诸大人另查……”
第八十九章 步步进逼
王学善手心里都是汗,肖玄畴、张玉伯等人进去查验问讯时,他们在篱墙外也没有干坐闲等,秦城伯使亲信仔细查验东城尉受伤人员,多为摔伤擦伤,篱墙前的田地里虽说还能找回些兵甲,却无厮杀对战的血迹,只是给践踏得不成样子,事实真相自然是一目了然。之前逃脱的二十多个市井无赖也给追问起逃脱时的详情,虽说林缚派人抄其后路有些不地道,做的也实在不能算过分。
王学善将陈志千刀万剐的心都有:率部五百余众,又引诱近近六百市井儿相随,结果五百余部众丢盔弃甲逃回、五百多市井儿被俘。
要多无能才能创出如此“光辉战绩”,他怎么不一头撞死算了?
王学善盯着给五花大绑的陈志,虽然有杀他的心,但是又不能在秦城伯与顾悟尘面前杀人灭口,甚至要避免陈志给顾悟尘说服过去对自己不利,王学善刚才私下里还承诺要保他性命。
“王大人,我们现在是不是可以审问东城尉陈志了?还是说人先押入江岛大牢关押,待他日汇齐五司后再审;抑或交由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会审?”顾悟尘当然不会放过王学善,步步进逼道。
将陈志押入江岛大牢待审,主动权就完全交给顾悟尘了,谁知道顾悟尘将从陈志嘴里掏出什么对自己不利的东西来,王学善当然不干;刑部、大理寺以及都察院三司会审,陈志没有享受的资格,王学善自然也不想去享受,照他幕僚马维汉所说,他知道今夜非要当堂退步到让顾悟尘满意不可,稍作镇静,他朝秦城伯拱了拱手,说道:“今夜五司都有人在,还要秦大人受累了……”
“无妨,无妨,都是为朝廷效命,没什么累不累的,”秦城伯眯眼笑道,他也不希望在自己将离开江宁时弄出这么大的**来,也怕顾悟尘将王学善扳倒而掀起的风波会牵涉到自己,另一方面,王学善要向顾悟尘低头妥协,自己做个见证,还少得了实惠?熬一夜不睡又如何,又说道,“东阳举子林司狱还自囚在草堂,他非但无过,还有大功,我们怎么忍心看到他自责至厮呢?”
即使王学善有将林缚剥皮剔骨的心,此时也将林缚夸得天上少有、世间无双,要与秦城伯、顾悟尘将林缚一起请出来嘉奖。
秦城伯、王学善、顾悟尘要当夜审讯东城尉陈志失职、谎报及陷构之罪,肖玄畴、张玉伯、陈/元亮,甚至宣抚使以及提督府派出的属员都不便离开,即使不能参与实际的会审,也要装模作样的做出在场的样子。赵舒翰、葛司虞等人是见证,自然也不便离开,反正他们夜里也回不到城。
江宁守备镇军的两营精锐以及秦城伯等人的随扈这时放松警惕,都进了篱墙,就在篱墙南门内的空地上驻留。胁裹而来的东城尉人马所剩不多的兵甲都给缴械,给看管起来;之前侥幸逃脱的二十几个市井无赖这次也再没有幸运,自然也给一并关押到高墙内待审。
外面闹哄哄的,自囚于草堂的林缚却一直坐在案前看书,听周普说秦城伯、王学善、顾悟尘等人走过来了,他才赶紧将衣服脱了,半裸着上身,让周普帮着将几根荆条绑在背上,背门跪在堂前,做足负荆请罪的样子。柳月儿、小蛮也都暂时住到围拢屋里去,不在草堂这边,不然他在这里当司狱还带着两个美婢伺候,大错算不上,给责斥两声是逃不了的。
“你这是做什么?都是我与张文登失察之过,纵容东城尉陈志诬陷贤良,害你受累,你如此做,让老夫如何心安啊?”王学善一进门就看见林缚背负荆条背着众人而跪,心里虽想上前踹他娘的两脚,手里却忙过去半搂半抱的将他搀起来,以一种非常自责且痛惜的语气劝慰他不要自责。
秦城伯、顾悟尘等就看着王学善在那里表演,右司寇张文登最是郁闷,东城尉陈志今日蠢举皆是王学善唆使之过,王学善偏偏将他扯上要一起分担责任,张文登还张不开口为自己辩驳,心里暗骂:没用时就给架空丢到一旁管不了什么事,享受不到什么好处;有用时就给拉一起背黑锅。
林缚也就装模作样一番,这就解下荆条穿好衣服,重新给秦城伯、王学善、顾悟尘以及其他大人行礼,他的官位最低,从九品,再低就是吏了,行了一圈礼之后,堂上的座位不够,他就只能与葛司虞站在那里旁听,葛司虞这个书令史还是九品官,虽然没有什么实权,但是官位却要比他略高。
“将案犯陈志带上来吧,”秦城伯吩咐道,又问顾悟尘,“此间人太多,审问不便,我们是不是另找个地方?陈知县是功之人,林司狱又身受其害,可参与审问。”
竹堂没有建成,这间除了流民住的围拢屋,只有这间草堂稍微像个样子,其他的要么是窝棚,要么是圆仓。也不能让秦城伯他们到窝棚里审讯陈志,肖玄畴等人虽不乏五品高官,在秦城伯面前也只有老实主动退到外面去等候着。
审讯陈志是虚,让其他人退下,顾悟尘跟王学善之间谈判妥协维持江宁城当前的均衡才是真。
林缚能列席也托他与顾悟尘的关系,自然没有开口说话的资格,只能冷眼看着这场政治交易是如何进行。陈/元亮拿笔墨记录,他与张玉伯一样,都给打上东阳乡党的标签,秦城伯点名让他参与,名义上他今夜有功而张玉伯身为江宁府司寇参军有卸下不严的过失,实际上也是在要王学善伸手捞好处时倾向顾悟尘一些。
顾悟尘一方有三人在场,秦城伯居中调停裁决,王学善则是只身一人——王学善也只有认了,谁让他此时完全处于劣势呢?
“今日东城尉陈志率部众又兼引市井儿共千余人,践田物千余亩,佃户田主受损,按察使司不可不察……”顾悟尘说道。
“由秣陵县查实物损,江宁府悉数弥补。”王学善说道。
“众人作践作田物也是因为路狭难行,河口这边将是狱岛的补济要津,道津不通,按察使司不可不察……”顾悟尘说道。
“筑路之资由秣陵县、江宁府、狱岛以及河口诸商户均摊,可否?”王学善说道,顾悟尘明里说是行使按察使司的监察权,实际上是要挟财物,要是顾悟尘仅仅是要挟财物还好办,可惜这仅仅还是顾悟尘刚开始提条件,后续的还在后面。
“江宁府所缉捕赵勤民之文书,有诸多疑点,按察使司不可不察……”顾悟尘说道。
“赵勤民诸罪多数极可能是东城尉陈志构陷,陈志今日受囚,所诉赵勤民之罪状自然可疑,江宁府自当查明,然后再会同按察使司再行处置。”王学善仍然不会放过赵勤民,但是也清楚公开的缉捕文书却只能撤掉。
“今日所囚诸市井儿被囚皆咎由自取,除四名当场给击毙暴民许家人领尸外,其他暴民稍加惩罚即可,诸司都应使其有悔过自新之机会;同时诸市井儿破篱墙侵入给河口流民营地造成数以百万计的物损,市井儿赎罪所罚之钱或可补济给集云社以赈流民……”顾悟尘说道。
“理所当然。”王学善说道,他才不信篱墙内损失有这么多,心里计算以每人赎罪钱一万钱计,五百四十六名被抓市井儿可敲诈五百余万钱,折银四千五百余两,篱墙内损失能有十分之一差不多。反正这笔钱是从这些被捉的倒霉市井儿头上敲诈,王学善也没有什么好心疼的,再说顾悟尘也要替手下门人捞些好处,一点油水都没有,谁会跟他?
“这是应该的。”秦城伯也说道,不过他心里盘算王学善私人许他的好处应该远不止这点,也就没有吭声要分赃。
“东城尉陈志渎职贪鄙,需革职查办,东城尉兵卒又实不堪,按察使司有兵备之责,我跟王大人推荐东阳府云骑副尉柳西林以代其职;右司寇参军张文登御下不严,也要担其责,东城尉暂归左司寇参军职辖,以为如何?”顾悟尘说道。
王学善勃然变色,顾悟尘要钱要物,他都能答应,东城尉用顾悟尘的私人,又将东城尉调归左司寇张玉伯管辖,按察使司对府军又有兵备之权,这样的条件答应下来,也就是意识将东城以及东城城郊一带的治安权都拱手让给顾悟尘。
林缚在旁边微叹,柳西林与顾悟尘的关系算不上极密切,而且他在东阳府只是从七品的武官云骑副尉,一下子出任正六品的东城尉,有拔之嫌,这也恰恰暴露顾悟尘能用之人太少的弊端。
“我看可以……”秦城伯说道,“东阳知府沈戎曾在信里跟我说起过这个柳西林来,没想到顾大人也认得,沈戎说这个柳西林是难得的将才,我想沈戎的话总有几分能信,何况东城尉的兵卒也的确需要操练操练。”
“我赴任时,从石梁抵达江宁,柳西林率骑护送,相处过几日,觉得可堪一用,为朝廷举荐将才,也是按察使司兵备之职,不敢懈怠。”顾悟尘说道。
林缚心想柳西林的背景也许不简单,竟然连江宁守备将军秦城伯都听说过他的名字,而且顾悟尘与沈戎也应该联系密切,不然不会不经沈戎默许就将东阳府的人调到江宁来,但是又心想柳西林性子介直,跟着东阳知府沈戎这么一个强势而有能力的长官或许更好一些,到江宁来怕是会不适应这边尔虞我诈的复杂官场。
林缚终究没有插话的资格,顾悟尘要将柳西林调来,他也劝不了。再说柳西林过来就是顾悟尘的人,与他关系也好,日后对集云社的帮助非常大,至少在秣陵县以及江宁东城都不用担心有什么敌对势力明枪仗火的对他不利。
“顾大人还有什么要求,请一并说来好了。”王学善说道,将东城区域的治安权让出去,差不多已经是他的极限了,但秦城伯在这事支持顾悟尘,他又打定主意要让顾悟尘满意,心里即使郁闷,也只有认了,但是说话也渐渐有些耐烦。
“也无其他更多的要求,漕粮北上,急帝京之需,按察使司有督漕之职,还要请王大人切意配合。”顾悟尘说道。
楚党要执掌中枢,不能不依仗东南的财赋,漕粮便是其中最重要的一项。当世没有总揽漕运的总督官,漕路所经诸郡,漕事都由按察使司衙门督办,顾悟尘有督漕之职。
东闽战事期间,东南输送燕京漕粮从往年的六百万石骤减到不足两百万石,如今东闽战事结束,按说漕粮输供也应该恢复到六百万石以上的水平,以缓解北方用粮之急需。按说是按说,实际情况就是东南诸郡都找出种种诸如刚刚止战、要与民休养、之前垫付军资要扣除的借口,拖着不愿意增加对北方的漕粮输供。
按说江东郡包括江宁府今年输往燕京的漕粮应从六十万石提高到两百万石,顾悟尘行文诸府县,各地主动增加的漕粮数才有二十万石,而且这新增加二十万石漕粮里,有半数还要以江东郡时价折成银子。
江东鱼米之乡,粮多价贱,一斤精米才五钱,而到燕京,一斤精米却要十一二钱。各府县漕粮折银是要以当地的米价折银,这部分银子解到燕京才能购买不足半数的米粮,实际上就是地方上不愿意承受高昂的漕运成本。
如此计算来,今年江东郡输往燕京的漕粮最多能提高到七十五万石,距顾悟尘出京时副相张协跟他提的要求相差太远,张协希望江东郡包括江宁府在内今年输往燕京的漕粮能达到一百万到一百二十万石。
楚党在江东郡没有多少势力,顾悟尘要推动这个工作很难,别人总能找到足够多的借口拒绝配合,他这是要直接从江宁府打开缺口。
顾悟尘到江宁赴后就与王学善几次磋商此事,希望江宁府能实打实的增运二十万石精米往燕京,这也不会增加江宁府多少负担,王学善却一直理都不理会。
王学善脸色阴晴不定,顾悟尘所处的形势,他也略有明白:楚党领袖张协以参知政事职加大学士衔兼领户部尚书可以说是为大越朝的总钱粮官,顾悟尘要是在江东郡额完成漕粮催缴之事,不单有助他在江宁站稳脚跟,也能稳固他在楚党内部的地位,更加得到副相张协的信任跟器重。楚党要想在中枢最终的站稳脚跟,将西秦党驱逐出帝京,有几件工作需要迫使完成,其中一项就是缓解中枢的财政压力。
二十万石糟粮即使以燕京米价计算也就是二十万两银,由诸县分摊也能勉强能够应付,但是这口子一开,只怕三年内还要再增加二十万石精米的输供。这输供恢复上去,还想再降下来就千难万难,以后每年就都要从江宁多抽四十万银子的血维持朝廷的用度。
王学善知道他此时没有跟顾悟尘谈判的条件,但是他口头上答应顾悟尘容易,关键是王学善他自个家里每年也拿不出四十万石精米来。层层分摊下去,要如何化解地方上的阻力才是头疼的问题,王学善知道就是江宁府衙内部也会产生极大的阻力。
“王大人,你觉得如何?”顾悟尘催问道。
“你之前与我所议之数,可否酌减一些?”王学善问道。他这时候倒是稍放下心来,就算顾悟尘将他扳倒,换个其他的江宁府尹走马上任,就算此人也是楚党中人,与顾悟尘配合默契,想要今年从江宁府多抽出二十万石漕粮,时间上也来不及。更何况楚党相比较朝中西秦党、浙党等派系,人脉还是要差多少,楚党未必有合适的人选推出来争江宁府尹这个位子,这么说来,顾悟尘倒真不会急于扳倒自己,毕竟对他也没有太大的好处。
王学善想到这里,也就跟顾悟尘讨价还价来。
“之前那个数字,我还觉得犹有不足呢。”顾悟尘眯眼说道,之前是在没有抓住王学善把柄的情况提出要江宁府增加漕粮输供二十万石,这时候怎肯让步?
第九十章 分赃(一)
晨光晞微,草堂外营火将残,角楼***还如明月高悬西天树梢之上。
虽说是露天旷地,林景中也尽心伺候,备下瓜果茶酒给肖玄畴、张玉伯、张文登、赵舒翰、葛司虞等官吏消遣,四周也拿铜盆盛炭火驱逐春夜寒气,也给篱墙南门那边驻停的兵卒将勇提供夜宵充饥,这一宵忙碌着就没有稍停,与驻守在江岸上的杨朴、马朝说了一会儿,又赶回到草堂来。草堂前后给秦城伯的随扈近卫守得严实,看不到里面有什么动静,也不知道连夜审讯陈志需要这么长的时间。
赵勤民这时候也没有躲起来,他在江宁城里的人脉要比林景中广多了,今夜聚在草堂前的江宁诸官,林景中认识的没有几人,他几乎都认识,与林景中一起出面招呼。事实上赵勤民除了投靠顾悟尘之外,也没有其他选择,忙前跑后,也是想坐实此事,消减王学善对他的杀心。
赵勤民眼睛看着透出微弱***的草堂窗户纸,只有几个淡淡的人影映在雪白的窗户纸上,他知道要使江宁府撤消对他家的海捕文书不难,但是要彻底打消王学善对他的杀心绝非易事,王学善就算今夜会妥协到底,也会想方设法的将顾悟尘手里掌握着他的把柄清除掉。
林景中、赵勤民折身要走,听见草堂里铺地木板给踩得吱哑响,看着草堂那关闭了半夜的门扉这时给人从里面推开,开门的是林缚,他侧着身子,让身材高大又肥胖的秦城伯先出来。
秦城伯捂嘴打着哈欠,已经好些日子没这么辛苦过,他看着外面守候了一夜的官员都站起来,才定了定神,清嗓子说道:“东城尉陈志贪鄙无能、蛊惑市井、构陷他人,所幸诸司能洞察其奸,未使其得逞,今诸司会决,将东城尉革职下狱,由江宁府会同按察使司同审定罪。鉴东城尉混乱如斯,三司会决,东城尉一职由左司寇参军张玉伯兼领,待日后捡选良才补任……”
审讯了一夜,陈志狗屁罪名都没有坐实,最终还是要日后由江宁府衙会同按察使司会同审,但是在场官员都明白王学善与顾悟尘暂时有了妥协。最有可能扳倒王学善的棋子东城尉陈志还是落在王学善手里,按察使司只是会审,看来顾悟尘并不急于在江宁城里掀起狂澜来,张玉伯是顾悟尘的东阳乡党,以往在江宁府衙里也一直受到排挤,此次能兼领东城尉,看来王学善为保住位子做了不少妥协。大家心里当然也清楚王学善的妥协不会只有这些,但是这些都是王学善与顾悟尘的秘约,旁人自然不便竖起耳朵去打听。
看着秦城伯微笑、心满意足的样子,便知道他也从中捞了不少好处,宣抚使与提督将军派来的几名属员心里也暗暗后悔,要是他们家的大人不怕牵涉太深也一同前来,自然也能从昨夜密议中捞到好处,现在只能看着顾悟尘与王学善以及秦城伯达成秘密协议,完全没有他们两个衙门的份。
事情议妥,秦城伯也不想在这破落地方多留一刻,即下令将河口外的水营战船撤回,近随及两营精锐也拔营随他回城;王学善与张文登等江宁府衙官员也在王家百十名近随的簇拥下回城去,宣抚使与提督派来的属员,自然也没有再停留的必要。肖玄畴不是顾悟尘的亲信,也告辞离去。在晨晞微光中,篱墙内满满当当的人,转眼前就撤走一空,土埂路走不了太多人,篱墙南的田地自然要给再践踏一回。
顾悟尘这时将张玉伯、杨朴、马朝等人都召进草堂跟他们一起议事,还特意吩咐赵勤民一起进来,他晓得赵勤民没有其他选择,让他参与机密之事来笼络他的心;林缚要林景中去煮些夜宵端来,顾悟尘此时也实在高兴,待林景中安排人将夜宵端来,也让林景中留在草堂里说话。另外,陈志革职查办,东城校尉暂时空缺,其职由左司寇参军张玉伯兼领,其他人都乱糟糟的离去,东城尉四五百名人马还滞留在篱墙内待张玉伯整顿,暂时还没有心思管他们,暂时由按察使悟缉骑管制约束。
“短短两天时间,江宁城里可算风起云涌、形势陡变啊,”顾悟尘端着碗夹着又白又圆又嫩的香酥汤圆往嘴里送,也不顾什么仪态,心情兴奋的跟众人说笑,“林缚要当功啊。”
顾悟尘到江宁赴任以来可谓步履唯艰,没有想到短短两天时间里就有云开月出的破局。他知道王学善不会那么好相予,今夜答应了诸多条件也不可能会老老实实的兑现,但是这边抓住主动却是事实,陈/元亮、张玉伯等人也经过此事由东阳乡党正式成为他在江宁的亲信势力,从东阳知府沈戎手里将柳西林调来,就能东城区域的治安权控制在手里——这才可以说在江宁初步站稳了脚跟,有了与江宁其他人抗衡的一些势力。经此一事,也不会再让江宁城其他势力轻视、怠慢,让顾悟尘如何不兴奋?
顾悟尘看林缚越看越是心里欢喜,没有林缚在东市针对市井无赖的凌厉打击并迫使王学善昏招连出,焉能有如此之局面?
陈/元亮、张玉伯、杨朴等人自然也不会跟林缚抢功劳,他们心里也想,换成他们是林缚处在那样的局面中,只怕也很难会以如此凌厉、果决的姿态去打开局面,江宁城里都说东阳举子林缚才是顾悟尘门下第一门人,他们心里也不得不承认。
林缚知道此时他的态度要戒骄,以免引起他人心里的不快,放下碗筷,说道:“我出力实在有限,前日要不是杨典尉、马典尉带人来东市救我,就我这鲁莽的性子,只怕要给打成猪头等着大人来救;昨夜要没有陈知县驰援,这局面也控制不下来;张大人也为此事奔走,十分的辛苦——当然了,大人居中筹谋,囚四人于城中大狱,逼得王学善方寸大乱,才是妙棋。这其中妙处,赵先生最有体味,大人不信可以问赵先生。说起来赵先生为慕大人而弃暗投明才是真正的功呢,要没有赵先生明晓大义,此番也只能教训几个无赖流氓罢了。”
赵勤民见林缚一番话说得圆滑,将大家都哄得开心,心想他怎么可能是鲁莽之徒?他投靠顾悟尘是碍于形势要保独子性命,这时候也只有顺着林缚的口气将顾悟尘恭维一番。
人都喜欢听好话,再说顾悟尘对自己的处置也相当满意,自然给哄得哈哈大笑,他说道:“赵先生先安心的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我日后对你自有安排……”
“赵先生若不觉得此间事务微不足道,我抖胆请先生出山帮忙,”林缚跟赵勤民说道,又侧身跟顾悟尘禀告道,“河口篱墙内仅凭集云社一家之财力,难以建成多少规模,林缚欲请大人邀东阳乡党一同参与此间营造,只要是东阳乡党来投钱建铺子,集云社都免费给地。景中毕竟年轻识浅,这些事务要有赵先生居中筹划,自然能事半功倍……”
自古以来,最忌讳一事就是功高盖主,经过此事后,河口这边势力渐成,林缚才不信顾悟尘能完全放心将这些势力与利益交给他来掌握。与其惹得顾悟尘猜忌以及其他人嫉妒,不如此时主动将势力与利益让出去。除了狱岛之外,林缚只想将集云社牢牢抓在自己的手里。赵勤民是投靠顾悟尘的,而且顾悟尘也有用他的心思,不如就请赵勤民在这边替顾悟尘当一段时间的管事。
再说邀其他东阳乡党一起将银钱投到河口这边,这些东阳乡党也将唯顾悟尘马是瞻,林缚也知道他自己没有足够的资历与人望将东阳乡党势力聚集到自己身边。他自己身上打的最重要一道标签就是顾氏门人,他能在江宁如此强势,也是依仗顾悟尘按察副使的牌子,这时候当真小气不得。
林景中倒有些舍不得,这里的局面明明是林缚挣下来的,平白要让出去一大块利益,但是他没有资格插话,能坐在此间已是十分的幸远,就坐在一旁不吭声。
顾悟尘丝毫不推辞,他很满意林缚的主动,要更有力的集拢乡党势力为己所用,就要有更明确的利益目标,径直侧头问赵勤民:“可委屈先生?”
赵勤民自然知道自己逃不脱给顾悟尘做事,也没有挑三捡四的资格,便点头答应下来,说道:“就怕办事不力让大人失望……”心想着河口这边初看上去防卫很稀疏,但是只要看到昨天跟东城尉人马在篱门前对峙的情况,就知道林缚与集云社有效的管理与组织,陌生人想混进来搞刺杀却是极难,他要是现在回城里,只怕是要终日躲在顾宅不敢上街去,在河口这边反倒能更自由些。
“先生莫要太谦虚……”顾悟尘哈哈而笑,又跟张玉伯、陈/元亮等人说道,“此间事,你们也要费心啊。”
“这是当然。”陈/元亮、张玉伯应允道。
林缚花费极大的心血在这里建码头、货栈已经初具规模,现在王学善又答应使江宁府、秣陵县共同承担筑路之资,守狱武卒对河口又有协防权,在治安防匪上有一定的保障,当世道路要津之利最大,陈/元亮、张玉伯心里也都明白,就怕参与不进来,哪里会嫌为此事费心?
林缚气定神闲,心里清楚他无法将好处都占尽,不归他的利益给别人分去,没有什么好心疼的,又说道:“此间共囚市井儿五百余众,赎罪银之事,我这边掺和不上,倒要陈知县、张大人好好商议,抑或还要麻烦杨典尉辛苦一下,最好能将这些人甄别开来定罪。头目或有家产者,定罪需重;破落户,可轻罚其罪;若成势力者,又可重罚,我粗粗算过,千万钱可得……”
顾悟尘、陈/元亮、张玉伯听林缚这么说,眼睛亮,的确,要是不加区别每人罚一万钱,顶多能罚五百余万钱,还保不定有许多破落户交不出赎银来。按照林缚的法子对这些市井儿加以甄别,分类定罪,确实能多敲诈许多出来。
顾悟尘到江宁后,最大的弊端就是可用人手太少,另一个弊端就是财力有限。无论是招揽幕僚、蓄养仆役与随扈以及官场上的迎来送往与打通诸多关节,无一处不用花银子,而且要用大笔的银子。顾悟尘正俸折银才一百余两,这些银钱就算他一家人想生活得滋润些也办不到,顾悟尘此时缺的就是银子。
与王学善谈判,约好这笔赎罪银来弥补这边的物损,这也只是说说而已,最终这笔钱要怎么分配,还要顾悟尘还拿主意,林缚当然不会傻乎乎的真将这笔钱都装入他私人囊中,他索性将索勒赎罪银子的事情交给陈/元亮与张玉伯等人去办。
“杨朴就辛苦一下,赵先生人也在河口,可以参与其间……”顾悟尘也不提这些的物损,就想着能将赎罪银子凑齐拿一笔出来补贴这边就是。
第九十一章 分赃(二)
林缚见大家神情都很振奋,的确,对私人来说,千万余钱折银万两算是一笔庞大的财富,他又说道:“除此之外,我们还捡了兵甲弓箭好几百件、马匹近一百七十匹,”见大家都看着他,又强调了一声,“真是捡的……”
顾悟尘他们都笑了起来,他们知道林缚的意思,就算是张玉伯兼领东城尉以后柳西林调过来出任东城校尉,这兵甲马匹也不会老老实实的归还给东城尉的。
东城尉这批兵甲、马匹以后要如何补充?一来可以是抄原东城尉陈志的家产来补充一部分;二是要东城尉丢弃兵甲马匹的兵卒自己赔偿一部分,这些兵卒平日在东城区域作威作福、勒索市井,特别一些小头目,也积蓄颇厚的家底,不敲诈他们真是没有天理了;还有缺额,就要江宁府慷慨解囊了。
这批“捡来”的兵甲马匹价值不低,特别是江宁城里,好马的价值不菲,再加上赎罪银子,是很大一笔财富。
林缚闭着眼睛也知道这么一大财富不可能都装进他私人的囊中,顾悟尘在江宁正缺银子得紧,陈/元亮、张玉伯也不能不分利,他索性这时候都交给顾悟尘来处置。
事实上,林缚也不是一点私心都没有,马匹不好藏,但是弓箭兵甲挑好的藏了百十件。如今其他物资都好搞,精良的兵甲难弄。这次大小鳅爷手下有上百户给当地官府缉捕的抗捐渔民都上了长山岛,最急缺的就是精良兵甲。这批好东西,林缚打算送到长山岛去,其他的自然交出来给顾悟尘处置。
东城尉虽说是府军编制,但毕竟是留京的府军,好东西也确实不少,林缚他们仅细鳞甲就捡了八套。
当世虽说玄甲的防护力相当好,但是一副全套玄甲总共要有五六十斤重,除了天生神力者,无论谁穿上这样的玄甲,行动都会受到很大的妨碍。细鳞甲的防护力不差于玄甲,重量甚至不到玄甲的一半,当真是件好东西,军中一般也只有中高级武官才有如此装备,谁能想到东城尉这群败家子里竟然丢下八套来?
除了八副细鳞甲,林缚他们还捡到双层合皮的精良组甲也有二十多副,由于这些甲具穿在身上影响逃命,竟然是东城尉人马最先丢下的。
在秦城伯、王学善、顾悟尘率人来之前,林缚将所有捡到的兵甲弓箭以及马匹都转到狱岛去,转移过程中间用大小鳅爷的人跟船,由曹子昂负责,将八副细鳞甲、十二副组甲、二十副皮甲以及五斗弓力以上的强弓三十张、陌刀刀头十二只、精钢枪矛头五十只、精钢手刀三十柄、箭羽一千两百余支等都转到他处去,只将打算交出来其他数百件兵甲弓箭及马匹转移到狱岛,交给书办长孙庚暂时统计入库。
今日东城尉兵马在篱墙南面的田垅间退散如溃,兵甲弓箭弃得满地都是,除了林缚派人去捡之外,附近村民也要起哄去捡的。林缚他们在角楼上将形势看得清楚,事后还派人去附近农户讨要兵甲弓箭等物,他私藏下这些,张玉伯日后对不上账,他也可以推到村民头上,再说张玉伯也不可能跟他对细账。另外他私藏兵甲时,只是将甲具的主要护件藏下来,将刀头、枪矛头藏下来,将一些甲装的附件以及刀枪矛长柄及刀鞘等物都入库统计,也就造成虽有残缺,但是总量却大差不差的假象。
顾悟尘稍作沉吟,说道:“东城尉的人马也的确要受责罚、好好操练。我看这样好了,集云社以后可以备有四十名武卫,那就捡四十副兵甲、四十匹马留下来,其他的都由那些丢弃兵甲的兵卒私人赎回。张玉伯三日后整顿东城尉,到时还兵甲不齐全者,报按察使司兵备分司重罚之……”
“这个……我就不客气谢大人了,”林缚喜不自禁的嘿然笑着说道,他之前私藏了都是精良兵甲,此时还真再先挑四十副兵甲与马匹,也算是不错的补偿,“之前派守备镇军会分一杯羹,这些个兵甲弓箭与马匹,我都转移到狱岛上去给长孙庚入了库,我挑四十匹马、四十副兵甲,其他的就要麻烦陈知县与张大人还有赵先生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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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悟尘稍作休息,看着天光大亮,就由马朝率缉骑护卫着回城了。
东城尉近五百人马歪七竖八的和衣躺在篱门内的广场上,张玉伯将兵甲齐全者近百人留下——昨日混乱局面下,能保全兵甲者,已经算是有些样子的兵卒。其他人,张玉伯都就地解散驱使着回城去,约定三日后会同按察使司兵备分司再严责丢弃兵甲、马匹之罪。
这些兵卒虽说都是江宁军户出身,由于身在东城尉这个肥得流油的衙门里,除了饷银外,从各处能下手捞的油水很多,身家都不薄,便是巡卒小校之类的小武官,家里有几进院子的在户也多得是,如此兵卒怎么可能有斗志与敌死战?张玉伯、林缚这边倒也不怕他们畏罪弃家潜逃。这边暗中也派人放出风声,明码标价,总之要比军械局或黑市便宜,可由他们拿银钱将兵甲、马匹赎回。
这些兵卒心里骂娘,嘴里却不敢啰嗦,想着拿银钱赎回兵甲、马匹,能保住在东城尉的肥差,日后还有机会捞本,要是落到按察使司手里,万一给判到边塞当边卫,那时就悔之莫及了。
这时候,篱墙外也聚集了许多人,都是被拘押市井儿的家人来赎人。
昨天夜里数百市井儿被东阳举子在河口屠杀的消息就在城中传开,没有回家的市井地痞的家人也知道自家人的习性,再加上前夜按察使司已经下了辣手,自然更是恐惶不安。只是入夜后城门关闭,东城也由于再担心林缚作乱,加强了戒严,这些市井地痞的家人没有闹出什么乱子来。秦城伯、王学善等人入城后,先也是平息谣言,公布了冲击河口营地市井地痞的罪行,许其家人去河口营地交赎罪银领人。
说到勒索平民与囚犯,给张玉伯留下来百十名东城尉兵卒与秣陵县的捕快、衙役、刀弓手都是个中好手,特别是东城尉人马对这些市井地痞的底细知道得一清二楚。虽说平时都有香火情,很多都是赌场、妓寨里相熟的酒肉朋友,这时候翻起脸来也不认人。张玉伯、陈/元亮、杨朴、赵勤民等人做主,将或家业殷实或确实是江宁东城豪民的三十余人以罪犯暂扣下来,其他近五百名市井地痞都许家人交赎罪银领走,甚至三十记杀威棍都懒得打。
也的确,五百人,每人打三十记杀威棍,就算派五十个人来施刑,也会累得够呛,还不如三十记杀威棍再换回来几两银回来实在。
顾悟尘开了口,林缚也不客气留下四十张弓、长短兵刃各四十件、十件组甲、三十件皮甲、四十匹好马以及近两千支箭羽一并留下,其余兵甲弓箭马匹悉数交给陈/元亮、张玉伯、杨朴、赵勤民等人处置。
从中午开始,东城尉给谴散回城的兵卒6续拿银钱来赎。
直到第二天中午,除了扣留的三十二名罪者之外,其他人等悉数给家人赎回,兵甲马匹也都给赎买一空。由于林缚私藏以及为集云社截留再加上给附近村民捡走一些,还有相当多的兵卒没有赎回兵甲,这个就由他们在剩下的一天时间里自己想办法处置了。
河口工地也由于这些事情连续两天没能开工,林景中、曹子昂等人则组织人手将篱墙修补起来。
林缚里将兵甲、囚犯赎买之事都交给陈/元亮、张玉伯他们负责,让林景中尽量配合。杨释要陪提督府军屯尉以及按察使司兵备分司的官员去北岸挑选流民补充守狱武卒,杨朴走不开,林缚就抽出时间到朝天荡北岸走了一趟,在朝天驿住了一夜,隔天上午才回到,回到河口已经是午前,听说这边事情也基本处理好,就备下酒席,宴请陈/元亮、张玉伯、杨朴、赵勤民等人算是犒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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篱墙外的田垅虽说给践踏了不成样子,也恰恰是这三天来人来车往,硬是从东华门官道到篱墙南门踏出一条大路来,林缚让人去请陈/元亮等人到草堂来用餐,他与周普站在竹堤码头旁的高地看着篱墙南面,笑着说:“以后筑路倒是方便!”
篱墙里相比前夜已经恢复了平静,秣陵县的捕快、刀弓手、江宁兵马司东城尉的人马以及按察使司的缉骑也只留下少许人,其他都遣回各处。
林缚这几天也风尘仆仆,一身官袍都有几处污迹,看陈/元亮他们未来,先去房间换身袍子去。
柳月儿与小蛮也都搬回到草堂来住,林缚换衣服时,她们都在屋里。林缚初时还没有觉得异常,还跟她们说去朝天驿遇到新鲜事。待柳月儿要像往常那样替他整理衣襟时,小蛮抢先一步走上来,她个子稍矮,抬手替林缚整理领襟,还娇声说道:“你真是不会穿衣裳,衣领子都理不好,以后还是我来伺候你穿衣裳……”
柳月儿就合手站在一旁,看着小蛮稍踮着脚给林缚整理衣襟,看了一会儿,见小蛮的动作刻意细碎了,也觉得无趣,说道:“要不你们俩将衣裳脱下来再穿一回?我去看看酒席有没有准备好……”就离开了房间。
柳月儿一离开房间,里,没有打起来吧?”
“……”小蛮横了林缚一眼,那对清澈如山泉的眸子黑白分明,也额外的清媚,呶着粉润嫣红的嘴唇说道,“人家关心着你呢,哪有心思理会我这种小丫头啊?再说这儿人都恭恭敬敬的喊她柳姑娘呢,我会不识相跟她吵?明明来江宁时,都唤她肖家娘子的。”
林缚想着小蛮刚过来,等她与柳月儿多处一段时间,也许会好一些,毕竟小蛮还才十五岁,多少会有些小女孩子脾气,听着外间张玉伯与赵勤民的说话声,便走了出去。
陈/元亮、张玉伯、杨朴等人这两天没有休息多少时间,但是脸上没有丝毫的疲态,说笑间意气风,看见林缚从里屋走了出来,都笑着过来揽他的肩膀,说道:“你可知道我们今日收获多少?”
林缚看着张玉伯手里捧着账簿,笑问道:“能有多少?”
“这数字没有核过,也差不了多少,”张玉伯将账簿翻开,给林缚看了一行字。林缚心里默算了一睛,铜银钱数折银近两万三千余两,确实是个大数字,难怪他们如此兴奋,张玉伯又说道,“还有三十二人以罪犯暂时羁押起来,待禀明顾大人再做处置……”
林缚点点头,说道:“应该如此,总要惩戒几人杀鸡儆猴。这样好了,狱岛上监房多的是,将他们都关监房里去。他们家人拿顾大人的手令来,我就放人,不然我就好吃好喝的养着他们……”
江宁城内自然也有豪民势家,他们非官户也非权贵,但是在地方却颇有势力,就如当初逼迫钱小五卖妻还债的陈赖五手下养几十个地痞流氓专靠放印子钱、替人收债为生,家底不薄,算是豪民中的一类。除此之外,也有开赌场妓寨武馆的豪民,也有专门往妓寨与富贵人家贩买女童与仆役的豪民,也仗着人多势众、与官府衙门相熟专门向店铺商户收保护费的豪民,也是坊市里给衙门包税催缴的豪民。这次扣下的三十二人在东城区域内差不多都是这些角色,自然是油水肥足之人。
陈/元亮、张玉伯都点头同意先将这三十二人都送进狱岛里去关押,等着他们的家人拿顾悟尘的手令来领人,也就是说这可能是最大的一块油水都让给顾悟尘,他们不分肥。
赵勤民是真累着了,他所承受的心理压力极大,昨夜也没有休息好,时刻警惕王学善会派刺客来杀他,铁打的人也扛不住。他也知道在顾悟尘这么多亲信里,大概就他是最没有分量跟地位的,心里也晓得自己根本没有其他选择才给顾悟尘信任,在他看来,顾悟尘跟王学善并没有什么区别,像张玉伯、陈/元亮今两天如此忙碌,也无非是勒索钱财而已,倒是林缚依旧令他看不透。明明居功最多,毫不吝惜的将这么大一块利益拱手让出来,也实属不易。
午后,林缚陪陈/元亮、张玉伯、杨朴、赵勤民进城去跟顾悟尘汇报这两天的收获。收赎金,有人交银,有人交铜,近一千四百余万枚的铜钱有九万余斤重,串铜钱的绳子截下来,差不多也有要上千斤重,林缚他们此次进城先将九千余两现银、三百余两黄金装进一辆马车里,直奔顾府而来。
第九十二章 分赃(三)
林缚、陈/元亮、张玉伯、赵勤民等人赶到顾宅,顾悟尘稍后便从衙门赶回,林缚这边已经自作主张让杨朴与顾府的账房将九千余两银、三百余两金都入账。
顾夫人当真是眉开眼笑。
顾悟尘初来江宁,虽说东阳乡党与按察使司僚属所赠仪金也丰厚,但是府中人员也渐杂多,支度开销难有节制,年节之前也让马朝带了大笔银子送到她父亲那里购置珍玩宝器打点楚党同僚、各部院寺监大臣以及宫中内臣,账上银钱也所剩无多。眼见端午佳节将至,又要派人上京打点,虽说乡党同僚也有孝敬,但是总不能等收了孝敬再去帝京打点;顾夫人还想着是不是要写信央她父亲垫些银子,其他能省,打点以及各处孝敬的银子省不得。
林缚他们这次送来九千余两银、三百余两金,当真是解了燃眉之急。
顾悟尘回来,林缚他们将这两天来的处置结果汇报给他听。陈/元亮资格最老,自然由他来说:“河口那里还存铜一千四百余万钱,只是一起运来太过招摇,待兑了金银再送过来……”
顾悟尘脸色沉着,说道:“都搬我这里做什么?你们送来的银子,我也不要,你们都拿回去分了。”
“银子在大人这边,都能花在应该花处。朝中各部院寺监都需打点,同僚故友也需往来,府上添置僚属扈从,大人都要解囊给工食钱,何处不用花银子?”陈/元亮劝说道,“大人能在江宁立足,我们才能立足,大人若不把这些银子花出去,我们也不能安心啊……”
“……你这么说也是实情,”顾悟尘沉吟片刻,又吩咐杨朴道,“你将那三百两黄金取过来……”见陈/元亮还要劝说,他蹙着眉头说道,“银子我收下备用。河口存铜,林缚、陈/元亮、张玉伯,你们三人分,毕竟你们也有大把花银子的地方。三百两金,拿来赏此次有功之人,你们三人也要算一份……”
河口还存铜一千四百余万钱,折银一万两千两,林缚、陈/元亮、张玉伯每家能分四千两,林缚刚刚从曲家拿得两万两银,陈/元亮在秣陵县干了两年知县,家底也厚实,对四千两银也不动什么声色,倒是张玉伯为官多年,一是所居官职都非险要,再一个是他伸手远不及其他官员狠辣,家底很薄,四千两银对他来说,是以前难想象的一大笔财富。这次事件中,按说张玉伯出力最少,分这么多银子也有些惶恐。
陈/元亮、张玉伯、林缚都站起来给顾悟尘作揖谢恩,仿佛这银子就是顾悟尘赏给他们的。杨朴将金子拿来,分了六份,此时杨朴、马朝以及赵勤民都算了一份。
要不是为保独子赵晋的性命,赵勤民在王学善那边挣得家产远不是这六十两足金能比,但是他一家赤身逃出,身上真是一分余财没有,有六十两足金,值四五百两银,也算是一笔相当可观的财富了,不过赵勤民此时更多是求安稳,不要给王学善派出的刺客给杀人,对银钱倒也看得淡。
事实上,赵勤民心里也清楚,顾悟尘刚才那番表演也有些虚伪,大家都心知肚明最大的油水还是关押在狱岛上的三十二名罪犯,至于能从这些人身上刮多少油水出来,就要看顾悟尘的手段了,总之狱岛那里要看到顾悟尘的手令才会放人。顾悟尘可没有提那笔银子也要拿出来跟林缚、陈/元亮以及张玉伯分。
赵勤民也觉得奇怪,陈/元亮、张玉伯此次出力不多,林缚倒真是不贪那笔银子?赵勤民奇怪,林缚既然年纪轻轻考取举子,为何不搏进士功名?以他的才学跟胆魄,若有更好的晋身,将来成就不会成顾悟尘之下。
也恰如陈/元亮所说,没有顾悟尘这棵大树撑着,东阳乡党在江宁就是一盘散沙,他们先要做的,就是巩固顾悟尘在江宁的权势、壮大东阳乡党在江宁的势力与根基,他日朝中能有东阳党的一席之地也说不定。
从顾宅离开,张玉伯、陈/元亮、林缚与赵勤民在随扈簇拥下同行,张玉伯为自己未立多少功劳却分如此之多的金银心有不安,拐出街角,没有他人,张玉伯说道:“我未立寸功,金子我权且厚着脸皮收下,河口存铜实不敢再贪……”
“要说功劳,林缚最巨,你若不要,都送给林缚吧,与我无关……”陈/元亮说道。
“陈大人不是为难我吗?我还想赶着回河口办事,现在却还要劝张大人,”林缚笑着说道,抬头看了看日头,又跟陈/元亮说道,“陈大人离开秣陵县已有三天,不敢再耽搁陈大人,存铜我明日折成银子给陈大人送去,我还要陪赵先生去一趟东阳会馆。赵先生从此之后就是我东阳乡党中人,总不能东阳会馆一趟不去……”
陈/元亮当真不敢继续在外面耽搁,先行带着人回县里去。
陈/元亮走后,林缚与张玉伯、赵勤民当街找了间茶舍说话。
“玉伯兄,”陈/元亮不在场,林缚与张玉伯说话更亲近一些,劝说道,“你从今之后再不是浮闲之人。顾大人将调柳西林来担当东城校尉,柳西林我与他有数日同行之谊,对他性子也有所了解,他也是介直之人。东城尉的情况相当复杂,我相信,将两营兵卒给玉伯兄与柳西林丢到深山老林里,不多日便能练出一支令行禁止的锐卒来,但是在东城这花花世界里,要想东城尉两营兵卒能使之如臂,真是千难万难。要严加约束、令行禁止,玉伯兄与柳西林不但不能向下属求财,还要时不时贴银钱给他们以安其心、笼络其心,赏罚并用才行。玉伯兄,你手里无钱怎么行?再说,我另外还白得了四十副兵甲与四十匹马,要折银子,也是好几千两。”
林缚如此劝说,张玉伯也无话相驳。
林缚知道东城尉还是一团乱麻,他也不耽搁张玉伯的时间,让他回兵马司去,河口的铜钱,他换成银子再抽时间给张玉伯送来。
听得林缚劝张玉伯的一番话,赵勤民心里也有感触,没有想到年纪轻轻的林缚,想法会如此之多、之深,在河口才三天时间,赵勤民也略知道林缚是如何将募工流民如此有效的组织起来的。
河口生流民惨案,死伤一百四十余。换作他人,朝天荡北岸流民多的是,每日两升米工食伙的工活,会有成千上万人争着做,死了人、伤了人,挑新的去,谁会再管死伤流民?
林缚恰恰与他人的反应不同,他在河口划地建墓园,用棺木安葬死者,又不余遗力施药救医救治伤者,又出银钱抚恤伤亡流民家属,粗粗计算,林缚为伤亡流民额外支付上千两的银子。以朝天荡北岸的流民力价,一千两银子能役使五百名壮年劳役半年,林缚偏偏舍得花在没用的伤亡流民身上,受伤致残的流民也都能妥善安置。
挖河道建码头之时,林缚又是优先建围拢屋给流民安居之所,就连他本人现在还住在窝棚似的草堂里。给募工流民计算的力价,是每日三升米,比北岸已经高了五成,但是堤上堤下,劳工体力消耗极大,三升米只勉强够吃饱,但是集云社这边额外补贴油盐菜肉。力工每日虽说辛劳,但是都无饥色,身体甚至要比刚来河口时要强健许多。
与江宁城中享受富足生活的市井民众不同,这些流民是经历离乱、背井离乡之人,在这片土地上,本来就是给排斥的浮根之民,林缚能如此待他们,他们当真会将命都卖给林缚。
陈/元亮、张玉伯相继带人离开,赵勤民见身边只有周普与四名护卫武卒,还是有些担心的跟着林缚前往东阳乡馆。
林缚本来上回进城与林梦得约好在东阳乡馆会面,没想到突然间生这么多事,不过总算是事情往有利于他们的方向迈了一大步。他刚才在茶舍里,就有茶客议论这几天生的事情,都说顾悟尘很可能今年就将替代贾鹏羽出任按察使,名符其实的成为江东城五巨头之一。
林缚与赵勤民赶到东阳会馆,才午时刚过去不久,许多乡党都聚在此间会餐还没有离去,看着林缚过来,都一起围聚过来,询问这两天生的事情。
事实上,大部分内情都流传开来,局面也暂时的明朗化了:按察使在事之后远避平江府,以致今日还没有回江宁,顾悟尘与王学善短兵相接、捉刀对杀,竟然能将王学善死死的压制住,顾悟尘头上楚党新贵的光芒自然也耀眼万分。
林缚这两天也攒足了风头,东阳乡党想见顾悟尘不容易,看到林缚出现,自然是异常的热络。林缚很客气的跟众人打过招呼,又跟东阳会馆的掌柜打过招呼,将下午的茶水钱都包了下来,将赵勤民介绍给众人。此时在会馆里的东阳乡党也有认得赵勤民的,大部分不认识他,不过这两天的消息疯狂,也知道赵勤民这号人。这年头只以朋党分敌我,不谈品性道德,林缚携赵勤民来会馆,又郑重其事的介绍给众人,用意也是明显,大家待赵勤民自然也热忱,至少表现都不介意他前些天还是江宁府尹王学善的私近。
林缚让赵勤民与东阳乡党多亲近,待林梦得过来,与林梦得找了一间雅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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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月夜田头
除身边人外,林缚也更信任林梦得。
除了同为东阳乡党、林系宗族外,更重要的是几个月相处,在江宁相互扶济,彼此间建立起更多的信任与依重。
除了之前私藏下来准备送往长山岛的那部分精良兵甲以及绑架藩知美要挟藩家替小蛮赎身外,在雅室里,林缚将这几天生的事情几乎都粗细详尽的说给林梦得听了,就是顾悟尘与王学善暗中谈妥的那些条件,林缚也没有瞒着林梦得。
“乖乖,大前夜,我听了东市事后,去集云居寻你,你当时未回,听柳姑娘说了大概,只当事情有顾悟尘撑着应该能立个威风,第二天我起早赶着去涂州收一批货,没想到错过这样的精彩,”林梦得啧啧的咂嘴以示惊讶,说道,“如此看来,邀乡党共建河口的障碍算是清了,连路都不用集云社来筑,你倒是舍得让赵勤民来管这事?”
“东阳乡党里,大多数有家有业,乡党互济互助自是当然,但是有几人会倾家相随?反而如赵勤民这般身如寄萍、再无依靠之人,顾悟尘更愿意用。我在江宁自立门户,能有集云社,也心满意足了。”林缚笑着说道。
当世朝野党同伐异、朋党相争得厉害,没有足够的利益,很难将别人死心踏地的绑上船来,顾悟尘手下无可用之人,用赵勤民也是当然。
林梦得也咧着嘴嘿然而笑,他才不信林缚是真满足了,但是为人贵知进退,林缚在江宁还要依仗顾悟尘的权势。
邀东阳乡党共建河口之事,虽说林缚答应顾悟尘让赵勤民来负责,但是赵勤民也有一个极大的不便,那就是赵勤民怕给王学善派人暗杀,轻易不敢离开河口,所以还需要有个人在外面奔跑联络。林景中毕竟资历太浅,在东阳乡党中的人望不厚,林梦得代表林家在江宁管事这些年,对乡党事务也十分的热衷,颇受东阳乡党敬重,与陈/元亮、张玉伯等人关系也密切。在林缚看来,没有谁比林梦得更合适这个人选了。
“河口的地理条件虽好,也是孤悬城外,朝天荡水面开阔,狱岛上百十名守狱武卒很难给人多么踏实的安全感,”林缚跟林梦得说道,“要打消大家心里的顾忌,还要梦得叔不辞辛苦挨家多做劝说……有了兵甲马匹,集云社的武卫我这两天就开始选人筹建起来。龙江船场有一批飞桨车船,船头包铁带青铜角撞杆,两舷除划桨外,还有八只脚踏轮,在水面行进快如奔马,从拦腰将一艘乌蓬船撞翻,当真是好东西。这是江宁水营定制的,第一批已经给江宁水营提去,但是秦城伯眼见要离开江宁了,自然不肯再松开银袋子。龙江船场见拿不到银子,自然不肯再送饵上门,但是船砸在手里,也不敢私售给别家,倒是狱岛这边能拿到按察使司的批文,可以买。以后河口要有变故,狱岛武卒能飞驰援,也可以在水面上截击匪寇……”
“李卓到江宁后,只怕会整顿军备吧……”林梦得说道。
“嗯,李卓的确远非秦城伯这类人所等比,”林缚点点头,“不过这边都是骄兵奢将,军中派系也盘根错杂,李卓想整顿军备也难,关键还是要有银子。不过呢,各方面的口子一定会因为李卓的到来变得更紧,以后再想从龙江船场或军器局搞到什么好东西只怕会更难。这次的罚罪金里,我们还能分四千多两银子,原先只打算买两艘飞桨车船,我决定再多买两艘,就是怕过了这村就没有这店了……”
飞浆车船只是中小型战船,可载水手十六人、武卒三十人,由于船体经过特殊的加固,船包铁又加撞杆,比载重相当的客货民船造价要昂贵得多,但是一艘只需要四百两银子,远远无法跟三桅千石大船相比。狱岛这边补充人手之后也只有武卒一百八十余人,林缚即使还想再多买几艘这个轻便快捷的战船,却也没有更好的借口。
“……”林梦得点点头,说道,“我这些年在江宁,私下也攒了上千两银子,原先想私下挪给集云社用,眼下呢我其他事情倒也没有想好,索性就先直接到河口去建几间铺子,也算是在乡党中做个表率,族里人知道也不好说什么……”
“行,”林缚也点头说好,集云社是他脱离林家在江宁自立门户所创,林家众人即使心里有千般不愿意,却也无可奈何,林梦得毕竟是林家在江宁的管事,再说也给警告不得私帮集云社,虽说林梦得也没有将这警告太当回事,但也不能明目张胆的就在集云社里占银股,此时河口这边以顾悟尘的名义邀乡党共建,林梦得将私攒下来的银子投进来建些铺子放租,林家知道也无可奈何。
林梦得也不清楚家主林庭训在床上还能捱多久,怕是林庭训归西之后,七夫人也难继续掌权,换了别人也难容他继续在江宁管事。林梦得正值壮年,即使不给林家继续在江宁当管事,又哪里甘心回上林里养老去?
要赶在城门关闭之前离开,林缚在会馆宴请东阳乡党,赶在太阳落山之间就开宴了,在席间跟众人说了河口的情况,邀在江宁的东阳乡党筹资共建河口台地。虽说很多人都心存顾虑,但是这事名义上还是要算顾悟尘召集,在江宁的东阳乡党以顾悟尘马是瞻,平时只恨沾不上多少关系,此时一点都不响应,怕是日后有事请托也不会给答理,当场就有三四十人响应这两天就抽身去河口看看。
林缚与赵勤民赶在城门关闭前出了城,策马而行,月光落在东华门官道上,周遭仿佛浸在水里,透明清澈。
城门关闭之后,官道上的行人就陡然少了,但也有与林缚他们一样掐着时间出城的商旅,车辙辚辚。
几日来,从东华门官道到河口之间硬生生的踏出一条大道,但是这种路浸不了水,一场酥如油的春雨,再给几辆载重的牛马车轧过,就会变得泥泞稀烂,还要夯土铺砂石或石炭渣,修排水沟,才能成为经久耐用的车马便道,
林缚信马由缰,颇有兴致的看着月夜下的景致;赵勤民如惊弓之鸟,看着有行人接近,汗毛子都炸立起来,又不便催林缚赶路,只希望周普与四个护卫武卒能警觉一些。
这片给践踏得不成样子的田地里有些农户佃民在翻耕补种,也有一些衣衫破旧的人蹲在田头。
林缚下了马来,走到田垅间,才看到这些蹲在田头的农民脸带愁容的看着给践踏得不成样子的农田。林缚问一个老农:“敢问老翁,秣陵县不是都赔了青苗钱,大家不赶在谷雨前补种,怎么都蹲在田头愁?”
“田是自家的,当然有青苗钱拿;田不是自家的,青苗钱都给收租栈、田主拿走了,说这是田主跟收租栈应得的钱——这地明明是我们佃户耕种的,可是钱的老爷可不认这个理!”那老农脸皮皱得跟老树一般,脸上是化不开的愁色,“听说河口还贴了告示,这边要征地筑路。收租栈也代田主话了,官家要收地筑路那是天经地义,只是各地该交的租子一粒米都不能少……”
林缚当初就怕给佃户村民的补偿会有一部分给克扣落入私囊,特地跟陈/元亮、张玉伯商量,反正也赔不了几个钱,也不怕王学善不认这个账,次日就在篱墙外贴了告示要田间有损失的农户直接到河口领赔偿的青苗钱,当时就清楚的说明了,征田款给田主,青苗钱给农户或佃户算是翻耕补种的赔偿,田税也当受灾给免掉,收租栈不得插手,没想到就在眼皮子底下,别人想怎么伸手就怎么伸手,一点顾忌都没有。
林缚记得此事由陈/元亮的一名幕席跟秣陵县户房书办以及赵勤民三人负责,毕竟当时有许多事情都不便让赵勤民直接参与。
就算赵勤民不知情,林缚也无法保证陈/元亮不知情,这事也只能装作不知道,林缚没有说什么,水至清则无鱼,他要周普将身上的铜钱都掏出来,分给老农及田间几个农户,说道:“烦老翁跟几位大哥跟此间的佃户通告一声,河口到东华门官道要筑一条车马便道,只要是田间有损失的佃户若去帮工,一天给三升米供一顿饭……”
“当真,这位小哥不会拿话哄人?”那老农盯着林缚问,林缚因私事进城,不仅他,连四名护卫武卒都换了便装,村民自然认不得他。
林缚笑着说道:“你们明天去河口去问,要是我出言无状,也只是害你们白走一回……”
“林大人是江岛大牢司狱,筑路之事由他统筹,你们这些呱噪愚民有什么好值得欺骗的?”赵勤民在旁边轻斥道,倒是嫌这些人话多。
“得罪,不知道是位大人,”老农忙趴下来给林缚叩头,“非是小老儿不识抬举怀疑大人,三升米一顿饭,去年都没有这好力钱,今年北边的人涌过来多了,力价已经降到每日两升糙米还不管饭……”
虽说大部分流民给挡在北岸过不了江,但还是有相当多的流民借投亲靠友的名义或直接偷渡过江,使得南岸的力价下降、米价上扬。
林缚将老农从地里扶起来,没有多说什么,骑跨上马,与赵勤民说道:“我看赵先生急着回去,不如借着月色纵马狂奔一回,也是难得快事……”又吩咐周普他们,“你们小心不要让赵先生摔下马为。”就在月色在扬鞭驱马,往河口方向驰去。
赵勤民平时可没有骑过快马,又不得不跟着林缚在月色扬鞭策马,要是夜里给落下来连哭的心都有。虽说有周普等人护卫着,赵勤民倒没有从马背上栽下来,回到篱墙内,屁股却给颠得生疼,隐约觉得跨间的嫩肉给这十里地狂奔蹭破了皮。
“真是痛快啊,”到了篱墙里,林缚翻身下了马,长声吐声,直觉痛快,朝赵勤民拱手说道,“赵先生也辛苦了一天,早些回去休息吧。”
与赵勤民分开,将马匹交给护卫武卒都牵去圈棚里,周普看了赵勤民的背影一眼,说道:“赵勤民也不是什么好鸟?倒不知道他能捞到什么好处!”他倒是知道林缚夜里骑快马是要给赵勤民一些苦头吃。
“……他刚来倒是不敢贪钱,也不会急着贪钱,但不妨碍他将好处送给别人,他是个聪明人。”林缚摇头叹气,赵勤民本就是王学善的幕僚,怎以可能对他寄予多少太多的期待?林缚将赵勤民一家安置在河口,而不安置到更安全的狱岛上去,就是对他有所防备,许多事情都可以让赵勤民知道,只怕顾悟尘要重用他,这些事也无法瞒他,就是与长山岛之间的往来不能让赵勤民看出什么马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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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草堂微风
月夜清明,夜风拂风不寒,人也换上轻薄的春裳。
回到草堂,小蛮百无聊赖的坐在书案前拿拿笔醮墨在纸色浅黄的宣纸上抹画着,柳月儿依坐在书案的另一头做女红,这一对璧人在灯下娇美清媚,柳月儿丰润成熟,脸形微圆,坐在那里,显得腰肢柔软、高鼓的胸脯将浅绿色的春衫撑/涨起来,构成有着完美诱人的曲线;小蛮身子还没有长开,稍瘦一些,只是那张脸蛋在灯下精致无比,眸子也格外的清媚,看着林缚回来,她站起来,打着哈欠,口里娇呼道:“怎么才回来,我都快要睡着了……”清音糯软,似要将人的耳朵融掉,小蛮热情似火过来走过来拥着林缚的胳膊,似拖带曳的让他进屋看她作的画。
是一副牡丹图,还没有上色,但是小妮子工笔画技艺精湛,这幅已有十分的模样,小蛮在藩楼跟着苏湄曲腔也熟,琴棋书画也都通习,当真是多才多艺。林缚就着灯下观画,跟小蛮说道:“隔天我让人去城里买些丹青回来让你给这画上色……”小妮子待林缚也热切,林缚看画时,她娇软的身子就热情似火的贴在他的身上,即使年纪尚幼,娇躯不足酥软,却有着少女独特的弹软。
柳月儿只当看不见,犹自坐在那里拿着绣针绣襦裙边幅上的莲叶纹。
小蛮嫣红嘴唇凑到林缚耳朵问:“林大哥,你说苏湄姐姐何时会过来看我?”她倒是想着说话不给柳月儿听见,吐息如兰扑在林缚的耳根上。
柳月儿这才放下手里的绣布,说道:“这边简陋只有一座草堂,哪里好意思请人家过来?”又问林缚,“有未曾渴着,我给你沏杯茶去?”
“先不忙,景中他们等会儿要过来商议事情,要麻烦你一并沏茶……”林缚让柳月儿先歇着,又跟小蛮说道,“待竹堂建好,也有借口请苏湄过来,你要在这里住得厌气,我让人送你回一趟柏园……”
“不了,”小蛮微撅着粉润的嘴唇,饱满带着弧度的唇线十分的优美,摇了摇头,说道,“太麻烦了,我要帮你做事,不该给你添麻烦的……要不你找些事情给我做做?”
“柳姑娘没让你帮忙?”林缚刚问出这句话,脚在桌下就给柳月儿轻踩了一下,心想两女还未能和睦相处了,两女这时候共处一室,多半是为了节省一盏油灯,忙改口跟小蛮说,“你小字写得好,我有些书稿写得潦草,你帮我誊写下来让柳姑娘收着……”
这会儿草堂前头有说话声传来,见是曹子昂他们的声音,林缚要小蛮帮着柳月儿去沏茶端到前厅里去。
林缚让林景中、曹子昂、葛存信、葛存雄等人到前厅里来坐下,将今天进城生的一些事情告诉他们,这批赎罪银的大头肯定要送给顾悟尘,这边还能从赎罪银中再分四千两银。林景中倒也想开了,再怎么说都是大树底下好乘凉,这边所得的兵甲马匹价值就远远过四千两银;另外,前些天从曲家那里巧计谋得两万两银子,一时半会还用不尽。
林缚又说了返回时田头看到的事情,吩咐林景中道:“眼下也只有采取这个折中的法子给他们一些补偿,反正筑路我们也筹备了很久,开工就是这两天的事情,也要用工。雨水季来临之前,路基抬高之后铺上砂石、石炭渣,挖了排水沟、种植上杨柳,先让车马辗着,勉强应付着用;等到秋后雨水季过了,再夯土铺搅绊石炭渣的三和土,到时就能修得跟官道一样齐整……这些佃户过来上工,明天先录下名字十天的工食钱,也小心不要给别人混进来浑水摸鱼了。”
“想浑水摸鱼的混不进来,曹爷将附近两个庄子摸得透熟,有几个奸滑之徒,我们这里也都登记在案,”林景中嘿然笑道,“不过每回怎么都是我们吃亏?”
“想做成什么事,就要先学会吃亏,”林缚笑着说道,“每回都是你占便宜,谁还敢帮着你做事?”
“我倒不是怕吃这个亏,我也是小户人家出身,怎么会忘了本?这些佃户过来,不要说三升米工钱,四升米、五升米,你让我,我也不皱眉头。明明有言在先,青苗钱要给村户手中的,钱怎么可能给收租栈抢先拿过去?这事,我觉得赵勤民应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最可能是陈大人手下那个姓周的幕席居中捣鬼,拿了曲家的好处……咱们吃了亏,好处也不能给这些蛀虫得过去啊!”林景中说道。
“你就当我们从曲家拿了那么多银子,此时给他们点回头,就甘心了;再说曲家想着从我们这里捞好处,表明他们当真是没有对我们起丝毫的疑心。”林缚说道,水至清则无鱼,就算陈/元亮不清楚他那个姓周的幕席的德性,林缚此时也都要尽可能的“与人为善”,大越朝的官吏大多贪鄙,都要嫉恶如仇,反而办不了什么事情。这两天生的事情除了眼下得到的好处之外,还缓解了其他危机,藩鼎、藩知美只怕是要忍气吞声更长的时间了。
“道理我也清楚,说出来心里好受一些。”林景中说道。
曹子昂、葛存信、葛存雄都笑了起来,他们经历过的不平事多了,眼前这件事都算不了什么。
林缚又跟众人说了今日在东阳会馆里聚宴的情形,林景中问道:“赵勤民一人干不了那么多事,要不要挑两个人帮他?”
“曹爷,你觉得呢?”林缚问曹子昂,曹子昂与秦承祖都是足智多谋之人,他将曹子昂留在岸上,也是希望曹子昂能替他分担压力。
“我觉得也是小心些好,”曹子昂摇了摇头,说道,“倒不是说顾悟尘此时对林爷会有猜疑,顾悟尘应该是懂平衡之道的人,就断不会将所有事情都托付给林爷你。这两天江宁城风起云涌、形势突变,也是远远出乎顾悟尘的预料,使他根本就来不及做人手上的安排,但是待他定下心思来,看到赵勤民竟然还受我们这边牵制,心里多半会有些想法,林爷本来就是要将这一块都交给赵勤民的,那就都交给他好了。另一个,赵勤民此人也不简单,短短两三天的时间,将河口就摸了个遍,以致我不得不刻意将我们的人从他身边调开,就怕给他探出什么口风来。
“不用我们的人,那就从募工流民挑两个身手强健的,给赵勤民去当护卫,总是要避免他在河口给王学善派来的刺客给杀了,”林缚说道,“明后天,我就跟你们去龙江船场走一趟,先将银子交给船场那边,大小鳅爷将人都带到船场去操训去,以后吃住都在船上,码头堆栈这边,我们也都控制好,也就不怕还有什么破绽会留到别人眼里。”
虽说大小鳅爷及手下都是渔户出身,走船的经验丰富,但是还没有驾驶大型帆船的经验。千石大船三桅可共挂大小帆十五面,主桅高十丈,前尾次桅一高八丈,一高六丈,尾侧单橹需双人操持,可载千石即十万斤米或其他货物。虽说只需要十六人就能驾驶这艘载重千石的大帆船,却不是普普通通十六人上船就能行的。大小鳅爷及手下有行船操帆的底子,还好一些,当初林缚他们驾驶那艘三桅海船,也幸亏初冬过后扬子江以北海域的风平浪静,才让他们多浪费了些时日也平安混到清江浦隔浅。大小鳅爷听了林续那段经历,都说惊险,也亏他们看到风势稍大就降帆避风,不然就算初冬后的风浪,以他们如此本事十艘船得有四五艘翻在海里。秦承祖他们从清江浦相熟的私盐贩子那里邀了几名可靠的船工入伙,在长山岛也是折腾了好久,才算将那艘三桅海船驾驭熟了。
林缚将在顾宅分得的六十两金子拿给林景中,说道:“这是赏钱,不入库,你改天拿到曲阳镇去都换成六铢重的无纹金银钱,都筹上集云社的私印,编上字号,让底下人选二十个平日做工勤勉、平时肯动脑、又肯用心操练的人出来,先每人一枚银钱。多余的金银钱存下来,以后谁要是立了功,大功金钱,小功银钱。六铢金银值不了多少钱,但是可以激励其心。”
二十四铢合一两,一两银值铜一千两百钱,六铢重的银钱值铜三百钱;一两金值银八两值铜九千六百钱,六铢重的银钱值铜两千四百钱。
接下来又讨论选武卫的事情,这个事情已经成熟了。葛氏兄弟带过来的三十名手下会有十人选入武卫,这样是方便将葛氏兄弟大部分手下都编入一艘船上,以确保往来长山岛之事不会泄漏给外人知晓;此外还要从募工流民先出三十名武卫来。
流民惨案生后,林缚也迅以乡勇的形式将募工流民中的壮勇编伍竹枪操练,虽说每日额外操练的时间不长,对选拔武卫却是足够了。再说曹子昂混迹在募工流民之中同甘共苦这些天,募工流民中有什么样的人物,也早就给他一双利眼看了个透彻。
从大前夜陈志率东城尉五百众来抓人,流民壮勇都坚定不移的站在林缚的身后,也可以证明这些募工流民是值得信任的,实际上曹子昂都怀疑林缚这时候将这些人都直接拉去长山岛当海盗,大概也没有几个人会迟疑吧——眼下最关键的是如何将这些人训练成精锐。
武卫的名额毕竟有限,武卫可以跟护卫武卒一起交给周普训练,林缚平时也有时间亲自教导,但是林缚他们也不会老老实实的等匪寇袭击时只用武卫御敌,或者在商船只给武卫配备兵器,将流民中的壮勇更有效的组织起来,作为武卫的后备与补充力量,又是另外一个头疼的问题。
第九十五章 后院燎原
草堂里议事也是到深夜才结束,林景中等人离去,林缚回到后堂,见柳月儿还坐在桌前守一盏灯苗如豆的昏暗油灯打着瞌睡,林缚走进来,她才惊醒,拿烛剪将油灯挑亮堂一些。
“小蛮睡了?你怎么不先去睡?”林缚在柳月儿身边坐下来。
“要是你谈完事肚子饿了怎么办?”柳月儿说道,手撑着桌上要站起来。
“不饿。”林缚就觉得心里甜蜜,伸手去揽柳月儿的细腰,将她揽到怀里来,看着她饱满的胸脯,忍不住手要往她胸口里探,柳月儿抓住林缚的手,不让他往里伸,倒是也没有将他的手拨开,就抓紧他的手放在自己胸口上,贴坐在林缚的怀里。
“我不在,小蛮还懂事?”林缚问柳月儿,只是手给她抓紧不好动,只好老实的说话,就知道小蛮性子倔,又有些小孩子脾气,柳月儿未必能降服她。
“倒也不跟我闹什么,就整日在我耳边夸苏湄姑娘这般好、那般好,想想也好,我又不会唱曲,虽说读过两三年书,也只是会写封家信什么的,琴棋书画可都不会,还是个给登徒子欺负的寡妇,当真比不上人家苏湄姑娘半点好……你说是不是?”柳月儿在林缚怀里抬起头看着他,眸子亮晶晶的,给那丫头挤兑了一天,又要让着那丫头,心里正委屈得紧,自然要跟林缚倾诉。
林缚就觉得头有两个大,小蛮向着苏湄,对柳月儿敌意当然大,想要她们和睦相处真是困难,偏偏又要她们俩生活在一个屋檐下。
“苏湄好不好又碍我什么事?”林缚将话题扯开,“我倒是觉得你真是好……”
“好什么好,好上手?”柳月儿问道。
这话说得软绵绵的,可暗藏杀机,林缚心里委屈的想:这不是还没有上手吗?
“我也不跟你怄气,只要你没觉得我不好就行,”柳月儿又将脸贴到林缚的怀里,俄而又笑道,“那死丫头心眼倒是不少,跟我斗气有什么用?总有人会过来收拾她……”
“啊……”林缚想要问柳月儿会有谁来收拾起小蛮,陡然想着婚娶的事情,就明白柳月儿为哪般在幸灾乐祸,将她搂紧在怀里,笑骂道,“你幸灾乐祸什么?我将小蛮赎回来是当妹妹供养着。”
“那丫头自个儿可不这么想,年纪不大,倒媚得很,身子也长开了,在乡下地方,十五岁的姑娘抱孩子的都有,再说哪有这么大的妹妹这么亲热往哥身上贴的?这丫头就是做妾的命,脾气又倔,你要真喜欢她,就留在身边,你以为她这臭脾气嫁到别的大户人家能有好日子过?我也不跟她怄气,就等着看什么时候正房进门,这丫头跟人家怎么争?”又问林缚,“怎么没见有人为你的婚事上心?”
林缚就知道女人没一个是省油的灯,还好柳月儿还能让着小蛮,不然这后院火已经烧了起来。
说起婚事,林缚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搂着柳月儿说道:“我要娶你进门……”
“不想,”柳月儿趴在林缚怀里,听了心里也欢喜,但清楚知道她是寡妇,就算是给林缚当妾,还要先过肖家那一关,肖家在石梁县有一座绸布庄子,也是小有家势的人家,没那么好相予,当然她也知道小蛮那丫头是娼籍出身,更没有资格给林缚当妻室,只幸灾乐祸的笑着说道,“我可没有本事跟那丫头斗,你要另请高明。”
林缚笑了起来,只要她们不把后院烧起来,就由着她们斗心眼去,自己来江宁才半年不到,哪有工夫去考虑婚娶的事情,顾夫人上回倒是说起来,但是江宁城里处处凶险,谁也不知道谁会是顾悟尘的拦路虎,顾夫人大概也不可能替自己说个显贵的亲事。
有时候也很无奈,林缚当然不会介意柳月儿什么身份,但是世俗容不得他此时就胡作非为。他也不想娶个没有什么感情的陌生女子回来当妻室,这个似乎也容不得他做主,除非他正好能勾结上一个门当户对的女子。林缚心里默默数了个遍,还真不认得什么门当户对的少女能勾结的。
“你在想什么?”柳月儿问林缚。
“我在想,不管怎样,这屋里总是由你做主。”林缚说道。
“我也不要……”柳月儿贴着林缚的胸口,只觉得心里甜蜜,抓他的手忍不住松了一些。
林缚搂着这么一具性感成熟、散着诱人香气的娇躯,他心间也蠢蠢欲动,感觉到柳月儿抓她的手松了一些,在她鼓囊囊的胸口上隔着衣裳轻轻按了一下,见她眸子微闭着,似乎没有在意,心魂一荡,手就要往她衣襟里探去,贴着肉摸摸那弹软的诱人。
这会儿听见外间地板给踩得吱呀微响,柳月儿警觉得很,忙翻过身撑住林缚的大腿要站起来,就看见木门给吱呀推开,小蛮穿得整整齐齐的端着一只青花碗走进来,吹着青花碗浮腾的热汽,嘴里轻呼着:“好烫!”将碗放到桌上,里包馄饨呢,林大哥,你张嘴尝一个……”拿汤匙舀了一只小馄饨凑到小嘴前吹开热气,又递到林缚嘴边来,要他吃下去。
“那劳烦小蛮姑娘伺候公子,我回屋休息去了。”柳月儿笑盈盈的说道,虽说脸上还有些烫,也注意到衣襟有些乱,但也镇定自若的离开,只是起身离开书案时,不经意的踩了林缚一脚。
林缚也只有忍着疼将小蛮坚持递过来的小馄饨带烫吃下去。
“我没坏你什么好事吧?”小蛮故作糊涂的问道。
“哪有什么好事?”林缚故装糊涂的反问,心想小蛮倒是比后世的女孩子心智要早熟得多,后世的小女孩子就知道脾气、使小性子,可是小蛮知道耍小心眼儿,今夜难得柳月儿将上半身对自己放开,手还没有探进去呢,就给这小妮子破坏掉了。想着还是找个机会回一趟石梁,将柳月儿的心结解开,光明正大的将她收进房,到时小妮子再来坏事,不理会她就是。
林缚在小蛮殷切注视着将一碗馄饨连汤都吃入腹中,小蛮端着碗离开,临出门时又鼓足勇气的回头说道:“柳姑娘会做的事情,我都会做的……”好不容易说完自己可以陪寝的话,就惊羞的逃了出去,却让林缚差点将吃下肚的馄饨呛出来。
虽说小妮子也清媚得很,已经有几分女人的滋味,她倒是想得明白,但毕竟才十五岁,林缚可没有下手的心思。
这社会就如柳月儿所说的那般现实跟残酷,小蛮娼籍出身,嫁到别的大户人家也只能是妾室,她的脾气又是这么倔,又这般争强好胜,林缚将她留在身边,可以宠着她,也任她时不时耍些小心眼、使些小性子,不让她受什么委屈,换作别家又怎能如此?倒不是说林缚就绝计不想将小蛮收进房里,这世上十四五岁就嫁人为妇的女孩子也多得是,但是林缚心里清楚小蛮还没有长成,柳月儿要是有了身孕,顶多传出去有害名节,为世俗不容,多少还有长山岛这个后路在,小蛮这点年纪要有了身孕,就攸关性命了。林缚当然不会让小蛮冒这么风险,怎么也要等到她十七八岁让她自己再做决定。
林缚心里郁苦,屋里有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子,他一个都沾不到,拿了本书在灯下读了片刻,有些睡意就洗漱去睡觉。往日洗漱都由柳月儿伺候,今夜就不要想柳月儿还会过来,小蛮这妮子倒是探出头来看了一眼又躲了回去,刚才的话说出口就后悔了,忐忑不安得很,怕林缚真要自己去他房里睡,自然也不敢去伺候他洗漱。
林缚习惯天光大亮后再起床,小蛮听着动静过来伺候他洗漱,柳月儿不知踪影。在草堂前与护卫武卒拿木制刀练了一会儿,额头才有星微汗珠子渗出来,赵舒翰、葛司虞还没有照例来报道呢就有人跑过来说奢飞虎夫妇携妹来访。
奢飞虎是晋安府江宁进奏使,官职倒也不高,才正六品,也没有正经职事可做,说白了奢飞虎到江宁来就是替奢家刺探情报、扶植势力、笼络人心的。
林缚倒也不便拒绝,让人将奢飞虎领进来,他就在堂前等候。
河口这块地给林缚抢去,奢飞虎心里也郁闷,他原想让杜荣背地里搞些手脚,没想到有人抢在他们之前制造了流民惨案,奢飞虎为避免林缚与顾悟尘将矛头指着奢家头上,不得不让杜荣收了手,为免因小失大,甚至还将他们暗中控制的这块地转让给林缚。
流民惨案之后,宋佳倒是以慰问的名义来过一回,此番再来,没想到短短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河口这边生这么大的变化,看着林缚虎躯雄踞的站在草堂前迎候他们,宋佳心里想:端真是看不明白他了,这样的人物要是能笼络给奢家所用,当真是一大强助,以他的眼力不会看不出来大越朝已是风雨飘摇、暮气沉沉。
“林大人,”相比较以往,奢飞虎又是热情了一些,不待林缚迎出来,他就大步的走过去,边走边说道,“飞虎与拙荆、舍妹想着春光尚好正是踏青时节,想出城来领略一下江宁的无限春光,又想到林大人新得美人,还没有机会过来恭贺,林大人不会觉得我们打扰了吧?”
“哪里,哪里?”林缚哈哈笑道,心里却想藩家大概不会将小蛮被赎走的事情大肆宣扬,奢飞虎的鼻子还是蛮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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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妆容惊艳
这几天江宁城里风吹云转、局势陡变,让人看花了眼,奢飞虎也不得不承认之前对林缚太不够重视,顾悟尘竟然在他的协助下硬生生的在江宁打开了一番局面,这是在此次事件生之前谁都料想不到的。
虽然整个事件中,东城尉陈志表现得愚蠢无比,连累江宁府尹王学善昏招迭出,但不得不承认换作别人极难学林缚那样就像潜藏在草丛中的毒蛇一般在机遇到来的瞬时牢牢咬住不放。
这样的人物若能为奢家所用,将来的事情怕是会变得更容易一些,奢飞虎心里想着,即使此时不能使他归心,也要交好为将来绸缪,与妻子宋佳、妹妹随林缚拾阶而上,走到草堂的前厅。
草堂搭建在地势稍高的台地上,南侧屋檐延伸出去,草堂前厅的南面墙通透敞开着,只有几根粗竹子做的立柱,不设门窗,可以一览无余的看到南面悠然的紫金山。
“都说‘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没想到林大人已然在此悠然度日了。”奢飞虎坐下,望着数十里远处带着浅紫色雾霭的山巅,信口与林缚寒暄,让随扈将带来的贺礼送上。
不管林缚初衷是什么,即使他此时仍没有妻室,他将小蛮从藩楼赎走,旁人都只当他新收了一房妾室。只是他仍未娶妻室,未婚先妾也不便张扬,但是奢飞虎主动送来贺礼也合礼数,林缚无法拒绝。
白天时,钱小五的妻子云娘过来帮佣,这时候沏了茶端上来,林缚让云娘去将小蛮唤来给奢飞虎夫妇还有奢家大小姐奢明月谢礼。
这边续了两杯茶,林缚都找不到话头跟奢飞虎胡扯,小蛮才姗姗而出。
林缚听着身后轻盈脚步声,正要问小蛮因何出来这么迟,转头却看见这妮子竟然极致妆容的走出来,浅翠罗衣飘飖,似泉上青莲,腰间佩翠轻击,攘袖露出皓腕,十指纤纤,顾盼间容光鉴人,烟视媚行款款行来,给奢飞虎、宋佳、奢明见敛身施礼,嘴里轻呼道:“小蛮见过少候爷、少夫人、奢小姐……”依坐到林缚身边时,才小声的问他,“不会很丑吧,都心虚死了?”
林缚温雅而笑,替小蛮把裙幅理了一下,心里颇为无语,小妮子刻意模仿苏湄平日的妆容,一颦一笑间竟有苏湄**分的神韵,容貌妖冶明艳清媚,深瞳明澈若婴儿,周身散出迷人的魅力,有着妖且娴的韵味,除了个子稍矮一些,当真难以相信她还是十五岁的少女。
宋佳与奢明月清晨出城来,倒也施了淡妆,只是路途有些崎岖,坐在马车里,鬓有些斜乱,有出了星微的汗沫子,虽说平时也都是美人儿,此时都硬生生的给小蛮比了下去。
“这是小蛮姑娘,怎么看是换了个人?”奢飞虎看了也微微愣,在他印象里,小蛮只是稚气未脱的黄毛丫头,没想到活脱脱竟是如此的一个美人胚子,想来长大一些,容颜之盛不会比苏湄稍差,心里倒有些嫉妒林缚竟然不经意间将这么个大美人收入房中。
林缚倒是能知道小妮子是什么心思,她倒是想作为他的妾室华丽的走进别人的视野里,想着将这事坐实,当真是怕自己给当成妹妹看待,真是傻丫头。林缚也不管小蛮心里什么心思,便让她陪坐在自己身边与奢飞虎夫妇及奢明月闲扯。
赵舒翰、葛司虞等人在衙门里应过卯出城来找林缚,恰好武延清今日将悬济堂的事情结了,也一起出城来。他们知道奢飞虎在草堂边,也一起来见面,看到极致妆容的小蛮都有惊艳之感。
宋佳本意还想在在河口多留一些时间,好探探这边的虚实,但是硬让一个未成年的黄毛丫头容颜清艳的给比下去,容颜失色之余,她自然不高兴久留,就借口要去摄山踏青,没有留下来吃中餐,就匆匆离去了。
奢飞虎等人离去,用过中餐之后,林缚派人将在江宁城里以治跌打伤闻的悬济堂名医武延清送去狱岛。从今之后,武延清就是狱岛新请的医官。林缚从募工流民中挑选出四名粗识文字又机敏好学的少年子弟给武延清当医徒,他托老工官葛福以及竹作匠赵醉鬼儿利用这几天的时间在狱岛南端新建的一幢竹舍给武延清居住。所幸武延清在江宁名气也大,江岛大牢之前的狱医官竟是武延清的一个徒孙,在悬济堂学医还没有成,这边江岛大牢建成要用狱医,他家里请托关系就让他到江岛大牢来当狱医官,敷衍了七八年,本来底子就不大扎实,只是勉强应付。林缚让之前那个狱医官给武延清当助手,倒也没有什么阻力,拿那个狱医官的话来说,就当是跟着祖师爷从新学医,没有造成新的矛盾。
葛福、葛司虞父子要编成《将作经注》非一日之功,河口这边要营造什么建筑,老工官葛福与江宁工部书令史葛司虞都非常热心的帮忙筹划、画制图样、指导工匠。这边解决了修筑河口到东华门官道的车马便道的资用与征地问题,就着手准备筑路事情,葛司虞赶过来,他父子二人就带着几名工匠、学徒将路界勘定下来。这方面林缚与赵舒翰都是门外汉,而且葛福父子所使用的营造尺跟官尺差别极大,外行人看了完全给蒙在鼓里,林缚他们也只能给葛福、葛司虞当下手,又怕小蛮闷在屋里无趣,让她换了少年子的装扮,一起到篱墙外帮忙。
林景中他们上午就将四十名武卫选了出来,只是奢飞虎来访林缚要招待他们,不欲给奢飞虎看到这边的虚实,武卫的事情就没有惊动林缚,到午后才邀林缚过去。都是些熟面孔,林缚也没有什么好跟他们额外交待的,这些人都将跟护卫武卒一起交给周普训练。
林缚得顾悟尘允许从捡来东城尉的兵甲马匹中挑走四十副兵甲与四十匹好马;虽然最好的一批兵甲都给事先藏了起来,但林缚这次还是毫不客气的尽挑好的选。四十名武卫每人都配一张稍弓、一壶箭、一把直脊腰佩刀、一把长柄陌刀、一套皮质组甲、一匹马,装备已可以说是精良了。
虽然四十名武卫都孔武健壮,但大部分人还都不精马术,也未曾习过刀术,也不知何谓箭术,倒是许多人都粗习过拳脚,但是并不意味着周普训练他们的担子能轻多少。
林缚实在抽不出身来去船场;除了十人编入武卫之外,其他来江宁避祸的淮上抗捐渔民还有二十人与其他从募工流民中挑选出来充当船工、水手的一共六十人由大小鳅爷葛存信、葛存雄以及陈恩泽、胡乔中等人率领押运四千两银子到龙江船场交付尾款跟订金,这些人也将由大小鳅爷率领着在龙江湖上接受龙江船场操训学着如何去操纵这艘三桅千石船。
虽说三桅千石船载满货只能依赖风力行进,一艘船安排十六名熟练船员就足以胜任,但是除了此次置办的一艘千石船、四艘武装车船外,林缚还以集云社的名义向龙江船场额外订购两艘加固型的千石船;所以要一次性多培训些合格的船工、水手出来,以备后用。
黄昏时,去朝天荡北岸挑选流民补充守狱武卒的杨释终于在离开四天后带着招募来的一百多户流民乘六艘渡船直接到河口这边的竹码头登岸。
提督府派出来协助此事的军屯尉只嫌这几日辛苦,连河口这边备下夜宴也不理会,上岸后就直接带队回城去了,将一摊子事都丢给江岛大牢这边。
这批流民都要编入军户的,事实上提督府也没有额外的军屯田地分给这些军户耕种,更没有心思、耗费钱财替按察使司安置这些流民军户,安置军户的责任完全转移给按察使司兵备分司。说白了,江岛大牢嫌弃江宁军户不堪用,不愿从江宁军户中征用武卒,要另行招募流民编入军户来提高守狱武卒的战斗力,这倒不是不可以,很多地方都在这么干,但是军户的安置就需要江岛大牢一力承担下来。这么做已经有违高祖皇帝军屯、兵备、操练、调动等事务分司辖制以防止武将擅权、兵卒私有的祖训,但是时逢多事之秋,大越朝暮气沉沉,最主要的表现无非就是法废禁驰,也方便有野心的人蓄养私兵。
这种事,林缚自然更不怕辛劳。虽说秣陵县关于曹子昂担任里长的委任令还没有下来,但是林缚已经将大部分安置流民的事务都交给曹子昂去负责,河口这边,也是明里以林景中为主,暗里以曹子昂、林景中两人为主。河口篱墙里有数十座窝棚没有拆除,这些人今天可以先临时安置在河口,明天再将一百二十名足额武卒选送去狱岛操训,曹子昂这边再慢慢安置其家属。杨释得林缚面授机谊,这次招募来的军户流民即使抽走一百二十名青壮充当守狱武卒,还是有许多劳力与半劳力可用。
第二座共拥有四十处独院的围拢屋也将建成,第三座、第四座围拢屋这两天就要打地基兴建了。
将入夜时,西边江宁城楼上方的天际浮腾着火烧云,色彩绚烂,多姿多彩,由于募工流民中的青壮大量编入武卫或者选去当船工、水手或者给集云社挑出来当伙计,篱墙内使用以及将来筑路所用的劳力已经是从当地雇佣居多。
天时将晚,当地雇佣的青壮劳力也都散工而去,要不是今日杨释带来一百多户将编入军户的流民,篱墙内到这时就要比往日清静许多。但是各处的忙碌都还没有稍停,林缚不可能事事亲历躬为,他将赵舒翰、葛司虞等人送走,就回到草堂这边来歇息。
赵舒翰、葛司虞也有来河口定居的心思,他们在江宁城里本来就是闲差,平时十天半个月不去衙门应卯也没有人理会他们,再说这边车马便道筑好之后,到衙门也就二十里路,坐马车而行都无需半个时辰。
就算在江宁城里的士子文人中间,赵舒翰、葛司虞也非主流、不受欢迎。与其住在喧嚣轻浮的城中,还不如到河口来图个清静。
对于赵舒翰、葛司虞的愿意,林缚当然不会拒绝,他想着在河口替他们还有武延清、赵醉鬼儿等人建几座院子定居,有机会多骗几个人去长山岛去定居才叫合他的心意。林缚正乱想着,这时候看见乌鸦吴齐与一名密探驾着一乘马车从篱墙南门飞驰而入,林缚心里一惊,吴齐最擅隐踪匿迹,平时在篱墙里低调得跟普通看院家丁似的,要不是紧急情况绝不可能如此张扬、引人瞩目的与手下密探驾着马车驰入篱墙。
林缚忙与周普迎过去,实不知生了什么事情让吴齐如此匆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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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又见刺客
乌鸦吴齐看着林缚与周普从草堂走来,勒缰停住马。林缚看着马车下有血迹滴出,登上马车,掀起车帘子一看,里间躺着三个血人,当中一人恰是东华门外行刺奢飞虎后又给林缚所救的那个髯须汉子,他肩胛上中了数箭,手臂上鲜血犹自在流,他看见林缚登车来,惨然一笑:“又麻烦你相救了……”
“奢飞虎等人今日出城踏青,明里随身只有十余骑护卫,实际上有上百个影子护卫相随,他们在摄山动手行刺之前,就已经给奢家人缀上了,我们在曲阳镇东贸然将他们救下,很可能也露了行藏……”吴齐说道。
“连累你们了……你们要是怕与奢家交恶,可将我们一刀杀了交给奢家,熬某人做了鬼也绝不会怨恨你们。”那髯须汉子忍痛笑道,一点都不在乎生死。
“将码头清了,立即上岛。”林缚低声吩咐,他看髯须汉子与另两人伤势太重,他就没有下马车,见髯须汉子还算振作,就着手替另两人检查伤势,也不顾身上穿着官袍就替他们止血施救。
马车直接从滑道下了码头拖上渡船,抵达狱岛码头,林缚与周普安排人将伤者直接送到武延清的竹舍里,让人到江岛大牢将伤药取来,今日才到狱岛刚刚安顿下来的武延清也不多问什么,让林缚帮着尽一切可能救治三人的性命。
当世的外科手术十分的简陋,几乎没有什么辅助设备,无法输液、输血,在如此简陋的条件,武延清在止血敷伤以及用药吊命方面做到极好,即使如此,在救治中还是有一人伤重不治而亡,那髯须汉子与另外一人也支持不住陷入昏迷之中。
河口那边派人来通报,奢飞虎率领随扈到河口来求见。
乌鸦吴齐在曲阳镇东救人,又在天黑之前用马车将人载到河口这边来,没有给截杀已经算是幸运了,很难瞒过奢家。林缚拿干布将手上的血迹擦干净,也顾不得袍子上的血迹,将医徒都遣出去,跟忙碌了一个时辰未曾稍停、略有些疲惫的武延清说道:“这三人是行刺晋安侯江宁进奏使的刺客,狱岛有人去曲阳镇采办货物,适逢其会将他们救下,大概奢家知道人给我们救下了,这时赶过来要人了……”
“老朽只负责救死扶伤,其他事不关心的,只是医术有限,也无法肯定能保全另两人的性命。”武延清说道。
“请武老先生尽力而为,”林缚朝武延清作揖答谢,又跟周普回头说道,“我们回河口见奢飞虎去……”
“要不要多带些人去河口?”周普问道。
“不用,”林缚摇了摇头,“奢家在江宁比我们的根基还要不稳,李卓就要来江宁赴任,其他人不大敢惹奢家,难道奢飞虎还真以为李卓就怕了奢家不成,难道不怕有把柄给李卓抓住?他们不敢闹事的……”
林缚也不怕给奢飞虎知道自己这次又出手救了刺杀他们的刺客,当初在摄山私放了髯须汉子谎说在山林里将人杀了,奢家自然不会轻易就信了他这些鬼话——奢家不信又如何?
奢家在东南兴兵作乱十载,东南子弟死于东南战事数以十万计,离丧之民又数以十万计,奢家虽然归顺又裂土封侯,但是改变不了奢家在东南诸郡竖敌无数的事实,奢飞虎在江宁立足未稳,甚至比林缚更没有嚣张的资格。
两个月前,林缚不怕奢家明里来,但是担心奢家利用庆丰行在江宁的潜在势力暗中对他们下手,此时他们在河口已经初步扎下根基,反正也要防备王学善派出来的刺客对赵勤民不利,秃子头上虱子多了不怕咬,林缚也不怎么担心奢家现在会暗中对他们不利。
此时碍于形势,朝廷才被迫接受奢家裂土封侯的归顺,暗中绝不可能放松对奢家的警惕。顾悟尘代表在中枢渐掌大权的楚党来江东出任按察副使,跟作战东南十载最终又割据晋安为侯的奢家也不可能有妥协的可能,林缚对天下局势的这点认识还是有的,平时敷衍奢飞虎可以,总之不会真正的跟奢家尿到一把尿壶里去。再说,就算顾悟尘知道这边暗中收留对奢家不利的刺客,只要不给奢家抓住明证、抓住痛脚,顾悟尘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奢飞虎要敢乱来,恰恰给将到江宁赴任的李卓以及顾悟尘一个将奢家在东南诸郡隐势力连根拔除的借口。
林缚就带着周普与四名护卫武卒乘船回到河口,河口这边也没有下令警戒,也没有将今日才选出的四十名武卫调到草堂来以壮声势。
大小鳅爷带人去了龙江船场,曹子昂要暗中警戒,林景中在竹堤码头等候林缚过来。连日来,事情不断,林景中的胆色也锻炼出来了,将这边情况跟林缚简说了一遍,就陪他上岸来。
林缚拾阶上了河堤,看见奢飞虎在二十余骑的簇拥下守在草堂前,皆披甲执锐,连奢飞虎也穿了一身玄色犀甲,显得英武非凡。奢家叛乱十年间,奢飞虎便以武勇著称,说实话,奢家让他来江宁担任进奏使刺探情报也出乎很多人的意料,只见阴沉着脸肃穆的等林缚从狱岛归来,倒是宋佳一袭红装站在诸披甲武士中间,显得红颜娇媚——围拢屋角楼拿青铜镜将火光反射到草堂前,使得这边明亮如昼。
“乌鸦爷亲自守在角楼上,窥得奢家还有上百名武士散在篱墙外伺命。”林景中跟林缚汇报说道。
“你怕不怕?”林缚笑着问林景中,“奢家精锐可跟东城尉的那些杂兵游勇不同,要是奢飞虎真有胆子乱来,我就算将守狱武卒都调到河口来,也挡不住奢家百余精锐将这里屠杀个干净……”
“……”林景中微微一愣,他对兵卒战力没有多么清晰的概念,前些天他看到这边将流民壮勇组织起来声势极壮,成功的将东城尉五百余兵马吓退,还将五百多市井儿来了个瓮中捉鳖,自然也自信心爆棚,只当这边兵勇如神,谁来了也不怕。这边流民壮勇组织起来有二三百人之多,将守狱武卒调来,人手比篱墙外的奢家武士要多两三倍,没想到在林缚心里还是如此的不堪,林景中只得心虚的说了一句,“你不怕,我当然也不怕。”
“……”林缚轻轻一笑,具备胆气才是训练精锐之卒的第一步,严格刻苦的训练以及大量的实战经验都是精锐之卒必不可缺的条件,秦承祖一系人以在淮上纵横十载,自然堪称精锐,奢家在东南兴战十载,裂土封侯之后还能保留万余兵马,这万余兵卒自然都是百战精锐,奢飞虎带来江宁的护卫自然更是精锐中的精锐。守狱武卒才有两个多月的训练,河口这边的壮勇也只是稍加操练罢了,要是能在正面接战中将奢家精锐杀退,那只能说是奇迹生了。
“看他夫妇带着二十余骑护卫就敢来到篱墙内兴师问罪,就知道他们也有这个自信啊……”周普笑着说道,“他大概不知道我们这边当真要撕破脸,将他们夫妇杀掉还是有把握的。”
大小鳅爷带来江宁避难的三十多个淮上抗捐渔民,在淮上跟官府明争暗斗了好些年,都精习拳术,朝廷将东南精锐抽调到中部以及西北清匪,才迫于形势从淮上撤出投靠了长山岛。虽然其中大部分人编入船工、水手给大小鳅爷带去龙江船场,但也有十名精锐编入武卫,有这支骑兵在手,此时真要在篱墙内杀奢飞虎夫妇,差不多有**成的把握让奢家在篱墙外的百多精锐救护不及。
“何苦要如此血腥?”林缚摇头笑道,昂道阔步朝奢飞虎那边走过去,嘴里朗声说道,“少侯爷与少夫人踏青而返,领略春光可佳?”
奢飞虎不知道河口用什么手段竟然将远处角楼上的灯火投射到草堂前照得这边明亮如昼,他看着林缚脸上虚伪之极的笑容,偏偏从他的笑容里看不出半点的惊惶失措,心里恨得要命。他当然不敢下令这河口给屠了,带着人过来,只是给林缚心里增加些压力,增加些说话的筹码好将刺客讨过来,但是看林缚如此镇定,就知道自己落在下风。
“可准备好宴席?”林缚将躲在草堂里探头看的柳月儿、小蛮招手喊过来问她们,“中午未能将少侯爷与少夫人留下来用餐,此时不能马虎了,你们快去准备,河口这边晚间也难得有贵客过来……”
柳月儿、小蛮应声施礼,至少在外人面前,两女识得大体相处也是融洽,默契的回草堂去。
“林大人当真是客气了,”宋佳嫣然笑道,“上回在摄山给林大人杀掉的刺客,今日给奢家暗卫现又欲对我与飞虎不利,不料给他们逃脱,不过我家护卫现他们在曲阳镇东头给人所救逃到河口这边来,敢问林大人可有现?”
“难道上回没有杀干净?”林缚故作糊涂的侧头问周普,又笑道,“我说刚才三个血人里怎么有一张脸这么熟悉?真是半点好处都没有得到,早知道他们敢跟奢家作对,就留下来交给少侯爷、少夫人。少侯爷、少夫人也知道,这边要是出现死人,总是一件麻烦的事情,我派去曲阳镇采办的人将他们带回来就咽了气,刚才也实在不小心,失手让他们就掉下朝天荡里去了,只怕这时候给江水冲到十几二十里外了,少夫人若是要人,我立即派人去下游捞尸去……”
宋佳一张俏脸也气得惨白,林缚说三人给他抢先灭了口,难道他们还能真将河口以及狱岛翻过来查找?偏偏这无赖吃住奢家不敢在河口乱来,一点也不否认人就是给他们救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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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夜谈形势
奢飞虎、宋佳终究没有好脾气留下来吃酒,带着人撤出河口。
“那些财物买肉喂一只狗,也晓得对我奢家摇几下尾巴,这厮也恁可恶,总有一天要将他千刀万剐不可!”奢飞虎骑在马上,恶狠狠的鞭抽坐骑,又勒着缰绳不让坐骑奔走。
“……”宋佳骑着马背上,长长的吁着气,似要将心里的郁闷吐出来,天时已晚,城门落下,他们也回不了城,只能去城南龙藏浦的庄子暂住,见奢飞虎心里愤恨难忍,好言劝告他,“林缚这人唯利是图,皮厚心黑又有手段,小恩小惠要能笼络得了他,他也就不值得多么重视了……李卓即将来江宁,防备我奢家的心思昭然若揭,林缚随顾悟尘在江宁如冉冉之星,虽说受限举人功名晋升很难,但是毕竟有董原可鉴,此时天下还未大乱,我奢家又偏安东南一隅,实在没有太多的资源笼络其心啊。”
“董原这厮也端的可恶!”奢飞虎恨恨的说道,当初奢家兵马北上的道路就是给当时这个小小的仙霞县主簿所阻,这些年来,奢家也不知道有多少男儿丧命董原算计之下,李卓迫于形势,建议朝廷接受奢家的议和。董原却不容奢家,甚至不惜跟李卓翻脸,偏偏李卓能容得下董原,即使将董原赶出军营,还先后推荐董原担任江宁兵部员外郎以及维扬府知府等要职。
宋佳俏眉微皱,董原与李卓之间只怕不像外界所盛传的翻脸那么简单。
奢家议和之后,朝廷会用李卓镇守东南,但也会防止李卓弄权。这大半年来,东南战场锤炼出来的精兵强将6续给分散抽调到北方,留在东闽的两万精锐也都归入东闽提督府统领,朝中估计也会派出新的使臣到东闽担任总督一职,较为彻底的削弱李卓对东闽军的影响,事实上李卓到江宁担任江宁兵部尚书以及江宁守备将军之后,手下并无大将可用,这时候再回头来看担任维扬府知府董原,事实上就可以成为李卓掌握江东郡局势的强助。
董原与李卓的翻脸,未尝不可能是李卓事先下的一手妙棋。
虽说大越朝暮气沉沉,又时逢多事之秋,却不乏中兴之臣,朝中要是能善用这些人,说不定能扭转颓势,林缚要真是将帅之才,看天下局势的眼力也不会差,怎么可能会给奢家拿些财物就轻易笼络去?关键他此时跟随顾悟尘在江宁正混得风声水起,要真笼络他、使他背叛顾悟尘给奢家所用,必须下重招!
“我有个想法,不知道当说不当说?”宋佳拉着缰绳,跟夫君奢飞虎说道。
“你何时在我面前畏畏尾、不敢说话起来了?”奢飞虎奇怪的问道。
“李卓将来江宁,对我们的戒备心定会很深,我们还想在江宁搞什么小动作,就千难万难,河口及狱岛地处险要,对我们在江宁行事太重要了,林缚此人虽说让人恨,却也端真值得笼络,但是要笼络他为我奢家所用,必用重手,些微银钱他不会看在眼里……”宋佳说道。
“我也知道这道理,谁晓得河口之地给他抢先一步拿走?”奢飞虎说道,“他要能归顺我奢家,前仇不计,也少不了他的荣华富贵,但是此时我们拿什么去笼络他?你倒是不要将话只说一半。”
“林缚尚未婚娶,明月也尚未许人家……”宋佳说道。
“不行,”奢飞虎断然说道,“狗奴才再厉害也是狗奴才,怎么能配得上明月?他硬要跟我奢家作对,我自有让他硬骨头折断的法子,你怎么想到这馊主意,要是让明月知道,你叫她如何想你?”
宋佳轻叹一口气,她只是跟飞虎一说,就算飞虎同意,侯爷那边多半也不肯拿爱女明月的婚事去笼络一个小小的从九品司狱官,虽然宋佳心里相信自己的提议是正确的。
眼见到了城南龙藏浦三汊口附近,看见前头数十骑举着火把而来。
“哥哥、嫂子,有没有将刺客捉来?”奢明月虽说年少,却也是一手好骑术,窥着火光逶迤而来,知道兄嫂率众归来,就先策马迎过来,杜荣与一名青年文士及庆丰行的武卫骑马跟在后面。
庆丰行在城南龙藏浦三汊河口的东侧有一座大庄子,围墙如堡,西院与一座坞港直接相连,奢飞虎在这里暗藏了许多人手与不少船只。
龙藏浦的上游是西南的茅山,没有重要支流汇进来,还要下行数十里从江宁城西绕过才能进入草天荡,城西的藏兵桥横亘在龙藏浦外河上,龙藏浦多年来积淤不浚,使得主桅高过五丈、吃水深过十二尺的中大型帆船都不得进入。海船都要借风力行进,要是在茫茫大海划桨或者摇橹,只要能将船工、水手活活累死,受这些条件限制,东海寇的海船根无法混进龙藏浦来。
奢飞虎阴沉着脸,有几分是为妻子刚才的大胆提议而生气,看着骑马而来的妹妹在火把的映照下英气中带着少女的柔美,越觉得林缚此人可恨可憎,如此身份低贱之人,半点都配不上他的同胞妹妹。
杜荣与青年文士过来给奢飞虎及宋佳见礼,他们看奢飞虎夫妇的神色,也知道追去河口没有什么结果。
“林缚那厮倒不否认人给他们救走,却又暗示说逃脱的三人已经他们灭了口丢进江里去了……”奢飞虎愤恨的将情报说给杜荣跟那个青年文士听。
“这林缚当真是江宁一个需要重视的人物,藩家与江宁府尹大概都想将他除之而后快,要是能轻易折服,他也不会让藩家跟王学善如此头疼了……”青年文士剑眉微蹙,对这样的结果倒是有预料。
“藩家背后的永昌侯态度暧昧不明,也是各家都想骑墙观虎斗,才让顾悟尘与王学善相争时占了上风,”杜荣总不愿将林缚看得多高,“当真哪家要下手将林缚除掉,我就不信此子能保住性命?”
“话是这么说不假,”青年文士轻叹一口气,“但是哪家会毫无顾忌的出手呢?林缚此人不简单就在此处,他知道自己的嚣张跋扈会得罪很多人,但是江宁形势复杂,各家牵制,他越是借着顾悟尘的依仗强势出头,各家越加对他生出更多的顾忌,他则利用这错综复杂的局势先声夺人、既造势又蓄势。不要看他年轻,我看其心计只怕还在顾悟尘之上。换作别人,年纪轻轻考中举子,自然会进京参加春闱以搏进士功名,进士功名却难入他的眼,难不成真以为小小的从九品司狱官就能满足他的野心不成?看来他对天下局势自有一番认识,若是给他时日,指不定就是一方枭雄啊!”
“子檀你可是很少这么夸人啊,要说进士功名,你还不手到擒来?”宋佳也为丈夫不肯对林缚下足本钱笼络而暗暗苦恼,这时听到有人附和自己的看法,心里苦恼也减轻了许多。
“要说搏科考功名,还是等大越朝能中兴再说,此时去博功名,实智者不为也。”青年文士哂然笑道。
“子檀,你倒是说说我们眼下怎么做才好?”奢飞虎将马交给随扈,领着众人往庄子走去,今日用计将刺客引出,因为林缚不会全歼,心里凿实不快,关键他来江宁这么长时间,江东的局势并没有对奢家有利多少,偏偏同样在江东没有根基的顾悟尘却打开了局面,也让他有些心急。
“林缚要能给少侯爷所用,就好了……”青年文士轻轻叹道,金川河口地理优势太重要了,外面就是广阔的草天荡水域,只要在草天荡南岸有一个据点,奢家在东海笼络的海盗势力就能悄无声息的潜来江宁而不用担惊动各方,这样奢飞虎坐镇江宁才有大用处,能进一步将扬子江中下游的水寨势力都笼络到奢家旗下,将扬子江以南诸郡的漕路给断掉,就能防止朝廷借东南诸郡的财力回复元气。
奢飞虎听了青年文士这话,心里略有不悦,但也不好说什么,毕竟李卓即将来江宁,顾悟尘又在江宁掌握主动,不但迫使王学善让出东城区域的治安权,还迫使王学善同意增加往燕京的漕粮供给,局面的确对奢家不能算有利。
“天下大势不在一地一时之争,”杜荣说道,“只要将李卓的牙齿拔掉,他来江宁又能挥多大的作用?等东南精锐在北面消耗干净,我就不信他还能将江宁三万守备镇军也练成精锐之师!”
奢飞虎倒觉得杜荣的话合他的胃口,点头说道:“中部以及北部的局势丝毫没有得到改善反而有继续恶化的迹象,即使朝廷加大清匪的力度,汉中、秦西、淮上、中州、晋南等地相续竖起的杆子也不少四五十家。我奢家当下要做的,一方面是在晋安府养精蓄锐,另一方面就是整合并加强东海寇势力破袭明州、嘉杭以及平江、海陵、淮安、维扬等东部沿海的膏腴之地。即使在东南战事正酣的十年间,这六府每年向燕京提供的漕粮依旧在一百五十万石之上,其中又以江东郡的海陵、淮安、平江三府尤其重要,这三府除了漕粮输供外,每年向中央财政输供的盐铁茶丝及其他商税收入也高近两百万两银之巨,只要将这三府的经济破袭干净,差不多就等同于打断朝廷的一只胳膊。”他这番话说得豪气万丈,仿佛江山就在他的掌握之中。
宋佳微微一叹,奢家能看出这点,李卓以及朝中其他有识之士难道就看不到这点?李卓若能给别人轻易拨光所有的牙齿,奢家也不可能这几年来给李卓压制数年出不了东闽。要有可能将李卓干净利落的刺杀掉,才叫人放心,不然李卓一日在江宁坐镇,就一日是扎进奢家心头的骨刺。
董原到维扬出任知府真的很有可能是李卓下的一步妙棋。海陵、平江、维扬三府中以维扬尤其的重要,不仅盐铁使衙门设在维扬府,维扬府同时又是漕路的核心中枢之一。关键宁海镇的主驻地在平江府不在维扬府,李卓让知民事又知军事又极力提倡整顿地方府军的董原去维扬,李卓担心控制不了镇军,即使他能控制江宁守备镇军,也无法驱使江宁守备镇军出击控制江东郡东部的局势,但很可能支持董原在镇军体系外训练出一支精锐府军出来。
就算天下大乱,天下英豪辈出,北方又有东胡人觊觎,奢家偏于东南一隅,顶多也只有两三分把握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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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族仇家恨
奢飞虎气势汹汹而来,又灰眉土脸而去,河口这边没有大的惊动,一切都如常,就像奢飞虎夫妇踏青返城里再过来问候一声。待奢飞虎率众离开之后,秣陵县才派人来,林缚才知奢家护卫在摄山西南麓设伏共狙杀刺客十二人,仅三人逃脱,秣陵县刀弓手连夜配合缉捕。林缚微微叹了一口气,没有多说什么。
髯须汉子次日拂晓时分才醒来,林缚拖到天光大亮才坐船去狱岛见他。
髯须汉子的身体当真是强壮,三支利箭刺入背胛,武延清帮他挖肉取出,身上还有大小新创十余处,虽然也用镇痛药,只是当世的镇痛药实难跟后世的麻*醉药相比,救治时终究因失血过多与剧痛昏厥过去,林缚赶到狱岛竹舍时,他已经能勉强斜靠着床头说话。另一名青年伤势更重还没有醒来,脉息倒也平稳,保命倒不成问题。
林缚前来问话,除了周普外,其他人都退出竹舍外。
“敖某欠林大人三条命了……”髯须汉子吃力的开口说道。
林缚不知道他是早打听过自己的身份,还是醒来后听武延清说起,心想武延清应该已经告诉他昨夜有一人不治身亡了,还是没想到他们会不屈不挠的去行刺奢飞虎,多余的话也不多说,说道:“不说这些,昨夜你们伤势太重,不便移动,所以让你们暂时安置在这竹舍里。为方便计,要委屈你们一下,暂时将你们移入监房,你们且安心养伤,奢家还不敢杀进大牢里去……另一位兄弟,我这边先安葬到河口的墓园里。”
“林大人不问我们为什么千方百计的要刺杀奢飞虎?”髯须汉子问道。
“有些事情总归是要做的,不然自己这关就过不了,”林缚轻轻一叹,想起前世种种遭遇来,既然难以忍受苟活,做事不妨英雄气些,“就拿我来说,我心间有些人,谁要是伤害了他们,我也会千方百计取其性命的,死又何惜?奢飞虎在东闽没有什么好名声,你想杀他,有什么能让我费解的?”
“十年前蕉城敖家也是大族,奢家因子弟杀宗室获罪怕给牵连要在晋安起事邀周遭豪民势家入伙,其时朝廷在东闽仍有威信,诸家不敢随乱,奢家便灭我族立威,其时奢飞虎仅十七岁,然而在他刀下,我敖家在蕉城三百一十一口,啼乳不留,仅我率敖家商队在豫章逃过一劫。为报家仇,十年来先入邵武军,后转入南平府军,皆被奢家杀溃,李帅以江西按察副使节制江西郡诸府军后,才逐渐稳住战局,我等加入陈芝虎部前锋营。浴血十载,我等五十余破家族人只余十一人,李帅为朝廷计,要与奢家议和,我等血仇未报又添新仇,管他屁朝廷大计,在朝廷调陈芝虎率军北上清匪途中,我与十名族人又邀前锋营其他与奢家不共戴天袍泽共四十二人当了逃卒,只恨我无能啊,无能啊,杀不了贼,累得这些人白白死去……”髯须汉子虎眼里噙着泪,忍着心间的痛苦将刺杀缘故一一道出。
林缚早就猜到髯须汉子与东闽军有关。逃卒总是当世军队无法避免的现象,特别是东闽军北井离乡调往北线,更容易使兵卒产生脱逃的心思。大半年来,东闽近五万精锐经江东郡调往北线,脱逃录案者近两百众,这相对来说已经是纪律极为严明的一支精锐之师了。这两百余逃卒给军队自行抓回问斩的就是近百人,其他的也都文给江东按察使司及逃卒户籍地的府县衙门要求配合缉捕。敖沧海是陈芝虎部前锋营副统领官,云骑尉,正七品武官,算是生在江东境内勋衔最高的逃卒了。只是海捕文书写他是修短髭须、瘦脸,随战十载,脸滑如文士,没想到他为隐藏身份,留了络腮胡子,脸上还多了伤疤跟烧灼伤。这么个汉子,经历磨难之多,时年还只有三十六岁。
算上昨日在摄山附近给奢家护卫围杀的刺客,随敖沧海行刺奢飞虎的四十二名逃卒也就剩下敖沧海两人还活着,那名青年右手手筋受创,左腿受重击,径骨断了三截,也就能勉强保命罢了——刺杀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奢飞虎来遍地是敌的江宁,哪可能轻易给别人刺杀了?
“你们二人先安心留在狱中养伤——虽说我不会跟奢家尿一只壶里去,也不怕奢飞虎在江宁能咬我一口,但是刺杀奢飞虎之事终究牵涉太广,我同情你们的遭遇,但无力相助,你们养好伤之后就离开吧。”林缚说道,他收留刺客,还能让抓不住明证的奢飞虎忍着,反正江宁看奢家不顺眼的人多了去,但收留刺客之后还参与刺杀奢飞虎的事情中去,就不明智了。万一给抓住把柄,奢飞虎可就不是好欺负的角色了。
“不敢奢求,但等我们能坐起来之后,再给林大人叩头谢恩。”敖沧海忍着痛想要坐起来,只是周身无力,只能将谢恩之事往后拖延。
“这个不用,”林缚说道,“奢家贪婪欲吞天下,你们要有耐性,不妨看着奢家如何给天下大势反噬亡族……”
林缚与周普走出竹舍,吩咐人将敖沧海与另一个伤重未醒青年小心翼翼的转移到监房去。
江岛大牢可容留两千囚犯坐监,此时才关押四百余囚犯,甲、乙监房用来关押正常坐监的囚犯,破篱墙侵入河口台地的市井儿中有三十二人被当成罪犯关押在丙号监房等待其家人向顾悟尘交纳赎银来领人。由于诸府县送来的坐监囚犯都受过肉刑,林缚使丁号内监房改成看护房,将受伤较重的囚犯专门集中在里面敷药养伤,林缚便将敖沧海两人安置到那里养治。
午前,杨释将新编入一百二十名武卒坐船带到狱岛上来。
北岸滞留十数万流民,挑选武卒将其家编入军户,杨释尽可以捡好的选。这一百二十名新编入武卒虽说面带寒色,但都健壮有力,也多习拳脚,这几天来吃了几餐饱饭,精神气也足。林缚要求择村野民夫以取拙朴编入武卒,也尽可能择用乡邻使其战时更能团结御敌,他站在码头上,看着新编入的武卒从船上下来,也觉得心里满意,身体素质并不比昨天选出的四十名武卫差。
林缚将杨释喊来,跟他说道:“新编入的武卒,我欲使赵虎统领在岛东片的荒滩辟营地操练,三五月之后看操练情况再编卒伍,在此之前若无紧急之事不加调用,此间戍卫与监守之职悉你承当……”
“遵命。”杨释抱拳行礼说道。
狱岛除大牢外,尚有荒地近两千亩、荒滩三四千亩,只有高墙南端到码头一片地是熟地。狱岛上开荒的人手也有限,林缚这段时间治狱岛,都专注役使囚犯开垦狱岛西南片与河口方向相望的荒地、荒滩,东片绝大多数地方依旧是灌木丛林、草滩地。
林缚是要赵虎率领新编入的一百二十名武卒在东片荒滩上开辟出新的营地再训练,集云社这边也会派人在东片荒滩上建一座可停泊新购入的四艘武装车船的小型坞港,也会从募工流民挑选出五十名水手出来,共同训练一支6地、水面皆堪能战的精锐之卒出来。
除了抽出来的护卫武卒之外,原先的守狱武卒则都交给杨释统领负责狱岛的日常监备工作。
杨释这几天在朝天荡北岸挑选武卒,昨天回来才知道错过了很多精彩,他心里对林缚佩服得紧,也没有刚上狱岛时对林缚的抵触心思。至少表面看来,操练新编武卒是件辛苦又无多大实权的工作,林缚如此安排,杨释并没有什么意见。
林缚也没有将收留敖沧海的事情跟杨释说,他到狱岛之后,立下规矩,除非监房里生骚乱,一般情况下武卒不得进入监房之内。监房里事悉由差役负责,由书办长孙庚两个班头统辖其事。如此说来,清狱之后,差役还有四十个缺额没有补足,倒是牢中以囚治囚,倒不觉得人手匮乏,匮乏的是有管理能力的文吏罢了,林缚琐碎事太多,书办长孙庚身上的担子极重,却没有人来替他分担。
杨释去北岸,赵虎统领武卒守在岛上,午前与杨释交接了工作。
清狱时,有两队武卒涉罪给顾悟尘押回城去,不过兵甲都留在岛上,新编武卒上岛,便将这些兵器甲具都给他们。
三桅千石船还要在龙江湖里操练熟了才会由大小鳅爷驶到河口来,但是四艘武装车船是轻型船只,操控简便,这边付足了船款,午前就让大小鳅爷所派的人驶回河口来。
午时,林缚与周普回河口用餐,这才算是看到了车船的实样。车船长约五丈余,宽仅一丈余,船体如梭,吃水深仅两尺,且船轻便,可以直接拖上浅滩停泊。前端包铁装有撞杆,船舷两侧共有八只脚踏车轮,八名水手踏轮驱舟,一人在船尾操橹控制航向,若觉船还不够快,两舷还可以再装四只长桨。
从大小鳅爷手下调来四名精通水性与操舟之术的兄弟到四艘武装车船当水手头目,又从募工流民里挑选四十人出来充当车船桨手。午后,除了大小鳅爷手下那十名不用再训练都堪称精锐战力的武卫留在河口戒备外,林缚用车船将其余三十名武卫装上船又到狱岛将一百二十名新编武卒装上船,一齐运到狱岛东端的荒滩上。
这边已经积存了一堆竹木可用来建营墙,随后又用船将大量草毡、漆布、绳索、铁锅、米粮、被褥等物资也运上荒滩,林缚要与赵虎、周普先教这些新手如何在荒滩上扎营生存,之后再说训练之事。
林缚使武卫与新编武卒在荒滩新辟营地集中起来训练,一是避免凡尘烦事干扰了训练,他也不用两头兼顾,要有事情,赵虎与周普能随时抽出一人来帮他,再说有了能在水面上快转进的车船,就算河口遇警,这边驰援过去也是眨眼间的工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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