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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四月芳菲(一)

    林缚与周普、林景中等人站在狱岛东滩上看夕阳,夕阳落在灌木丛与荒滩野草之上。

    东滩的荒草狂长起来差不多有半人高,虽说都是枯草,却直立不倒,倒是浸水的泥滩上有青色嫩芦芽冒出来。

    “……”林缚看着艳红如血的夕阳,知道数月之间能有如此之局面不容易,一时间也感慨万千。

    狱岛这边,日常狱事及役使囚犯劳作由书办长孙庚负责,武卒监备由杨释负责,新编武卒及武卫及战船操训由赵虎、周普负责;河口落户流民及劳工管理由曹子昂、林景中、钱小五等人负责,邀东阳乡党来河口共建由赵勤民、林梦得照应、奔走,三桅千石船及诸船工、水手的操训由大小鳅爷负责;河口这边的戒备力量薄弱,所以一直用密探暗哨监防,由乌鸦爷吴齐负责。

    这诸多人中,杨释、赵勤民算是顾悟尘的亲信,林缚并没有资格将赵勤民收为己用,河口的情形也让顾悟尘相当满意。

    老工官葛福及竹作匠赵醉鬼儿以及葛司虞、赵舒翰、武延清等人实际上弥补了河口建设以及狱岛役囚劳作等诸多技术上不足。

    第一批招揽来募工流民的青壮也差不多拆分干净了,四十名武卫,车战船桨手四十余人,由大小鳅爷带着去龙江船场操训的船工、水手六十余人,集云社的伙计、杂役四十余人,流民惨案中致残的一些人也都安置打更、值守角楼哨钟与***以及看守围拢屋的大门,当然也有极少数的懒散或品性不可靠的流民给无情的驱逐出去。

    东阳府紧挨着江宁,东阳人到农闲时也会大量的涌入江宁来当力工、脚夫,或到东阳乡党所办的作坊里寻工做。由于有东阳乡党的担保,这些东阳子弟能与滞留在北岸的流民区别开来得以渡江来。

    林缚为避免河口这边给江宁地方上别有用心的势力渗透进来,自然尽可能使用由东阳乡党担保的本乡人。林梦得生很重要的作用,河口这边的大多数劳工都是他动用林记货栈名下的商货船从石梁河沿岸招募而来。

    河口这边邀东阳乡党共建,东阳乡党自然也习惯用本乡子弟做工。虽说由于流民的涌入,江宁城郊力价甚贱,但是出于乡土情义,无论是集云社,还是其他东阳乡党雇佣,给本乡子弟的力价总要比当地力价高两三成,使其能在江宁混上温饱还有节余寄回家补贴家用。也正是这样的乡土情义,也使得乡党及本乡子弟能在异地牢牢的抱成团,结成势力。

    三桅千石船要在龙江湖里操训半个月之久,之后还要到草天荡里操训以便在更大的风浪操使如臂,毕竟出海遇到了风浪可不会再给你操训的时间。

    三月下旬,在梅子雨季到来之前,林缚又三艘乌蓬货船,将数百石米粮、种子、布匹、药材、铁器等物以及一千两银子运往长山岛。运银子过去,也方便长山岛那边就近潜入松江与崇州等县换些紧缺物资回去,不至于眼巴巴的都指望这边运去。私藏的精良兵甲没有急着运去,说到底林缚还担心在扬子江里遇到官匪黑心劫船,乌蓬货船才三五人押送,根本没有还手之力,林缚许押运之人在江面、海上若遇到劫匪逃无可逃之时可以弃船逃生。米粮、铁器、药材、布匹甚至银子都没有什么值得珍惜,都是易得之物,给人劫走就劫走,细鳞甲、精钢陌刀头等精良兵甲都是有银子也买不到好东西,还是要等千石船能驶入扬子江、备齐武卫之后再送往长山岛去稳妥些。

    林景中看着荒滩这边三五日就用木桩围出一大一小两座临时驻营,营地间还有整平出来的操练场地,四艘车船给拖到浅滩上,心里想什么事情到了林缚手里还真不难。

    “杨朴将顾嗣明送来了,你打算如何处置?”林景中问林缚。

    “让他给赵勤民添麻烦去,他要敢在河口这边不受规矩,你再来告诉我。”林缚说道。

    顾嗣明是顾悟尘堂兄之子,随顾悟尘到江宁来,顾悟尘也不能让他整日在城里游手好闲、无所事事,顾天桥给集云社打理茶货铺子甚是勤勉,年节后还将妻子与幼子接到江宁来定居,顾悟尘便让杨朴将顾嗣明送到河口,要林缚安排他做一份工。

    顾悟尘将人送来,林缚自然要将人收下来,集云社与狱岛这边也自然不会让顾嗣明插手,只有丢给赵勤民了。

    ********

    到三月底,给众人议论了近半年时间的东南人事调动终于等到一锤定音。

    去年陈塘驿惨败之后才获得上位的兵部侍郎岳知秋也是楚党中人,其在陈塘驿惨败之后亲自赴燕山防线监军督战,在稳定北方防线挥重要作用,也是楚党获得今上信任并重用的中坚力量,此次再获重任,被今上委为使臣,出督东闽,提辖民政、军备、监察诸事,成为东闽郡新的总督。

    按理说,岳知秋对北方防务更熟悉,若要重用他,使他提辖总督燕蓟防区更合情理,林缚与顾悟尘一席话知道其中的微妙。这一切都出自于楚党内部的安排,燕山防线此时仍社稷之重,勋贵老臣老将集中了太多,岳知秋资历尚浅,督燕蓟防务难以驾御。再说燕山局势即使得东南精锐补充,也特别艰难,岳知秋在燕山防线若获败绩,会使楚党在朝中好不容易攒得的优势溃于一穴。与其顾忌重重,还不如让岳冷秋到东闽积累资望。

    林缚颇感无言,王朝风雨飘摇之际,楚党内部仍以一派权势为当务之急,暂时稳定下来的燕蓟防区看上去依旧是危机重重、争权夺势情况严重。

    原东闽总督李卓也是殊获尊荣,加太子少师、江宁兵部尚书衔出任江宁守备,原江宁守备秦城伯依惯例武勋加一级待李卓赴江宁就任后调归燕京备选。

    三月下旬以至四月上旬,江宁城恢复难得的平静,似乎各家都在摒住呼吸等待李卓来江宁赴任一般,谁都不敢在这当儿惹事生非,成为李卓赴任江宁时烧的第一把火。

    这些天来,林缚将河口大量的赎罪铜钱兑换成官银给陈/元亮、张玉伯送去,反而集云社这边需要大量的铜钱结算工钱,将近三万斤铜钱堆积在仓库里,每日结算工钱就有数以百斤计的铜钱散出去。

    竹堂、第二座围拢屋在加紧搭建,将近尾声,第三、第四座围拢屋也开始筑外墙。篱墙南门接东华门官道的车马便道迅动手修筑起来,挖排水沟,将挖出的土夯实到路基上,铺石炭渣,募集大量的劳工,只要有大量的银子撒下去,江宁城郊物资丰富,从东华门官道往北,十步宽的车马便道每日能推进一百步远。林缚嫌度不够快,雨季很快就要来临,淫雨菲菲的梅雨季节里筑路度会大打折扣,便从河口篱门往南以及车马便道的中间往南北同时开工铺路。

    筑路银子分别由江宁府、秣陵县、狱岛以及河口商户四家分担,王学善、陈/元亮都非常干脆的将批五百两银子送来,东阳乡党即使有一些还没有确定最后要将银子投到河口来,也都6续认捐了五百两银,狱岛所出的五百两银子自然由集云社这边先垫着。

    这大半个月来,江宁城的风波差不多完全平息下来,东城尉蛊惑市井儿冲击河口的风波中最终以罪犯给关押进江岛大牢的三十二人也66续续的放出二十余人,到四月上旬还有九人给关押在狱岛大牢里。

    这些罪犯,林缚每日都好酒好肉招待,只是大牢里给这些罪犯提供的酒肉都不是无偿的,每放走一人,狱岛应承担的筑路银子就要他们认捐一份,折算下来,狱岛所供应的酒肉价格也就比藩楼贵一倍而已,比起城中大狱的风格,已经是收敛许多了,毕竟大头要留给顾悟尘敲诈。但是这边一点竹杠都不敲,也未免太守规矩了。林缚还特意吩咐长孙庚亲自负责这事,其他狱吏在清狱之后当真是非常的守规矩。调东阳府云骑副尉柳西林到江宁担任东城校尉的调令在三月底由江宁守备将军府、江宁府以及江东按察使司三司联合签署出,但是柳西林要待东阳府事毕之后才能到江宁来赴任。

    四月十二日,在龙江湖操训近二十天的大小鳅爷与六十名船工水手终于在龙江船场工匠的协助下,将那艘三桅千石船从龙江湖移到河口来。

    由于千石船的主桅高达十丈,而横跨金川河连接东华门官道的九瓮桥主桥洞此季节水面抬高才六丈,在诸多工匠与船工、水手的操作下,硬生生的花了两个时辰压舱并倾斜着从九瓮桥主桥洞通过;沿岸数千民众都聚集过来将此当成一场难得的盛事围观。

    林缚到九瓮桥来,骑马在河堤上观看千石船通过桥洞。船通过桥洞之后,在九瓮桥渡口临时停泊,林缚请赵舒翰、葛司虞、葛福、武延清、赵勤民、林梦得、顾嗣元等人登上集云社旗下的第一艘大型商货帆船,以观盛事。

    大小鳅爷指挥着船工、水手迅升帆,东南风正盛,借着风力往朝天荡快驶去。

第一百零一章 四月芳菲(二)

    “这船好快……”赵勤民看着两岸迅往后退去,又比照河堤上行进的马车,也觉得此船在金川河道里航行甚捷。

    “……”林缚笑了起来,这艘千石船三桅高度都在八丈以上,共挂十五面帆,船体也修长,操作要比普通的中大型帆船复杂得多,但是高桅与复式帆结构,使得此船在航上要远远过普通帆船。这种快帆船在海上张帆借风力,甚至曾创造昼夜航行五六百里的记录,集云社花三千余两银子当真不是白费。要不是龙江船场将船砸在手里求脱手,换作往日漕路兴盛起,这艘船五千两银子都未必能买到。林缚又一气将龙江船场另两艘同型快帆船预定下来,还象征性的加了五百两银的船款,给龙江船场主事官私送了许多好处,林缚自然也不会跟赵勤民吹嘘此船在海上航行的优势将更明显,只笑道,“转输货物,唯恐行缓。若一年转输货物一次,得利三成,多转输一次,则获得倍增……我这人一心钻钱眼里,当真是有辱读书人的清誉。”

    “林大人真是谦虚。”赵勤民笑着说道,心想林缚来江宁后嚣张跋扈,狱官狱吏又历来是给士子儒生所鄙视的职位,再加上林缚在江宁又极致推崇被主流轻贱的杂学匠术,使他在士子儒生中的名望的确算不上好。

    这些却都不妨碍林缚在江宁混得风声水起,虽然给清流所不屑,但是江宁城内外的势家豪族大概已经没有有人再无视林缚吧,顾悟尘对他也是信任有加。

    林缚当然也对得起顾悟尘对他的信任,短时间内帮顾悟尘开创新局面并在江宁站稳脚跟不说,冲击河口而给拘押的三十多名罪犯已经6续给释放出二十余人。赵勤民虽然不知道顾悟尘到底从中捞到多少银子,但晓得绝对不是一个小数字。总之顾悟尘这些天又两次来河口巡视,都十分的开心、笑逐颜开,都会手揽林缚的肩膀以示亲热与关系非凡。

    远处的锣鼓敲响,迎接千石船入港,顾悟尘虽说没有亲自过来,数十名东阳乡党都赶来河口祝贺,都在江岸上遥观等候。

    河口这边将拦水的堤坝扒开,动用数万工时的深水航道已然掘成,可使千石大船能够直接靠泊江岸,不用担心给搁浅在江滩上。虽说江岸码头的石阶平台开凿还要费些时日,但是利用索道以及修筑在江崖石壁上的临时栈道,已经可以往停泊靠岸的船只上装卸货了。

    再说这艘千石船还要在朝天荡里操训一段时日才会正式启用。

    赵勤民眯眼看着林缚,林缚答应将邀东阳乡党共建河口之事让他负责,也当真说话算数,不另派人牵制他。顾悟尘将顾嗣明送来河口,林缚虽与顾嗣明有旧隙,却不阻挠他参与河口事务。

    共建河口除了将来可期的大利之外,也有助于凝聚乡党势力,顾悟尘在江宁立足,的确最需要这些。有林梦得牵头,叶楷、肖密等在江宁经商的东阳乡党响应也积极,除了车马便道的五百银捐银,从江岸码头堆栈出来与河堤码头相接的店铺街要用麻石铺砌以及店铺头跟车马便道相接的草市也用麻石铺地、搭青瓦檐遮棚,为此东阳乡党共认捐了近四千两银子。当然,长街两边可建店铺的用地也都按捐银分给各家,草市建成之后由各家共管,折算三十六股银股,集云社占四股、顾家占四股、陈/元亮、张玉伯各占两股,其他二十四股由各家分占。

    此间除了江岸码头泊位建成可停泊大型船只外,也利用河口开阔的水域及滩地建了河堤码头可停泊较多的中小型客货船,又有车马便道与东华门官道相接。要是不考虑草天荡的匪情,确实是一处极佳的水6码头,从朝天驿到江宁城的渡船就不需要在六十余里外的栖霞渡口或者饶到城南的龙藏浦三汊河口停靠,毕竟最近的九瓮桥渡口太小,只能容留官船停泊,曲阳镇的码头又太局限于内6,受河道与横跨河道诸桥梁的限制,千石载量以上的中大型帆船都不进去。

    赵勤民在河口的这段时间真真切切的领略到林缚身上所体现出来的经世致用之才,当真是顾悟尘到江宁后的强助,林缚表现也很知分寸、很知进退,除诸多事外,没有奢望尽占河口之利便是明例,但是赵勤民也有异常疑惑之处:集云社到底暗藏了多少财力?

    河口这边的前期奠基包括江岸、河堤码头的修筑、围拢屋及竹堂的建造以及招揽安置流民等等几乎都是由集云社供给,直到四月上旬之后,河口营造资金才转变成主要从东阳乡党中筹集,赵勤民估算集云社前期投入不下六七千两银。

    虽说在清狱之后,狱岛武卒与差役大量空缺,林缚治狱岛可以吃空额,赵勤民也看不到狱岛的细账,但是顾悟尘两次过来检视,他都有机会陪同上狱岛实地看一看,实地看过就知道那点缺额空饷远远弥补不了林缚前期对狱岛的投入。

    逃监求刑事件也由按察使司具文上呈刑部请功,林缚也因此在吏司春季政绩考核中评得优等,论功绩散阶授正九品儒林郎。

    本朝授受官职,除之前所当任的职事官职之外,散阶也是重要依据,除非有特诣拔擢,不然就要走论阶定品的规矩。跟后世股级、科级、处级的规矩大体类似,要想委托一个县长,最大限度也要挑选一个副处级的干部来提拔,要是科级干部一下子当上县长,要说背后没有级大佬级的人物撑腰当真是鬼都不信。

    虽说职事不变,但对于举子出身的林缚,入仕半载就获授正九品散阶,已经是极难得的殊荣。

    林缚对这些倒不在意,赵勤民也能从逃监求刑事件大略判断出林缚非但从囚粮里克扣银钱,还额外有所加给。此外岛上吏卒伙食、待遇皆佳,亦非宣抚使司所拨工食钱足以支度,额外所缺,都要林缚私囊拨付。

    三数月来,狱岛上开垦荒地四五百亩、建圈棚百十间、添置渔具若干、织具纺车若干、冶炉数座、舟船若干、高墙外新建库房两座、添置仔猪羊牛两百余头、滩养禽数万羽。这些都要有大量的银子撒出去,仅四艘飞车战船添置银就高达一千六百两,除武卒外,还要额外配四十四名桨手。

    江宁城中,除勋贵与官户以及官定贱籍之外,普通城郭户共分十等,这里分等的主要依据是家产,也是大越朝商贾高于前朝的一个具体表现。家产在三十万钱就可以列入上等户,就算在繁荣如锦的江宁城里,家财千万就可算是豪富。

    赵勤民敢肯定林缚这数月往河口、狱岛所投净钱绝对在千万钱之上,此时又添置三千两银一艘的大型帆船,而且一次添置三艘。除了脚下这艘之外,还有两艘同样规格的大帆船正在龙江船场的坞港里建造,赵勤民当真无法猜到集云社究竟隐藏了多少财力。

    都说林缚是林族的弃子,得罪了本家才给逐到江宁,赵勤民却实难想象实情如此。但是不管怎么说,林缚的地位与陈/元亮、张玉伯等人相当,虽说给看成顾悟尘一系,是顾悟尘依仗的亲信,但跟杨朴、杨释这些扈从、家仆不同,林缚在依附顾悟尘的同时,并不妨碍他扩充自己的势力。

    林缚不知道赵勤民在想什么,他考虑过在河口如此大规模的撒银子会引起别人的怀疑。加上购船款,数月来所得的三万两千余两银子已经撒出大半,账上还剩下不到一万两银子。怀疑倒不怕,引起别人的觊觎才比较麻烦,匪寇上门还是小事情,要没有势力,给官府构陷下狱也是常有的事。但是只要顾悟尘还坐在江东按察副使的位子,林缚就不用担心有人会明里对集云社下手。至于顾家,且不说顾悟尘还是念情谊之人,除了集云社许给顾家每年一千两银的银股钱外,此次东城尉与市井儿冲击河口事件中,顾家所得就不止三万两银,再说河口的地利,林缚也让给顾家掌握。至于顾家能不能控制好赵勤民、顾嗣明,就不是林缚所能考虑的事情了。

    在将河口建设重任转移给东阳乡党共建之后,集云社花在基建上的银子就明显减少,但是在新编武卒与武卫训练上的开销以及募工及军户流民的安置费用大幅提高。

    虽说集云社还没有开始大规模的行商,进入四月之后,顾家今年所产的新茶也才小批量运抵江宁行销,但是狱岛上十张大纺车昼夜可出纱三百余斤,足抵江宁城中一百四五十家纺纱户所出,月积盈余可达二十万钱,已经过前任司狱强迫女囚到曲阳镇妓馆卖身获利。狱岛囚使下水渔船增至六艘,加上江滩浅水捕获,除供应狱岛与河口所需外,每日还能有近三百斤腌鲜鱼剩余出售给鱼贩子;只是此时腌鱼所需咸盐都是从官定盐商那边购买,腌鱼得利甚至不及鲜鱼,但是此时要为日后在腌鱼中大量使用私盐铺底。狱中铁作坊基本上已经能满足狱岛上的铁器工具消耗,还能供应河口。最早种下的蔬菜也开始出产,能供应狱岛跟河口。

    最初招揽的募工流民青壮都分拆各处,河口用工也逐渐以东阳本乡子弟为主,但是尚余百余青壮年妇女以及后来新编军户又有近两百家属要安置。这边自然提供不了足够的土地给他们耕种,但是也不能白白供养他们,林缚使集云社在河口筹建织纺工场,在工场建成之前,先购置大量的普通纺车到各家,由集云社统一供棉到各家纺纱再由集云社集中出售给江宁城各织纺作坊。

    集云社此时虽说还入不敷出,但是渡过耗银最巨的铺底期,而且支度缺口也每日以可见的度在缩小。要是赵勤民真能看到狱岛的细账,他此时的惊讶还要再增加几成。

    都说“以权谋财、以财谋势”,在林缚看来,花出的银子才是银子,保证集云社的收支平衡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林缚想起上次回城里听顾悟尘说秦城伯私下将这三年在江宁收刮的银锭子都熔筹成千两重一只的大银球以防盗窃,林缚也只能深深的叹一口气,心里猜测:秦城伯离开江宁北上会带走几百只大银球?

    大帆船抵达河口,河堤码头上锣鼓手越的出力,将锣鼓敲得震天响,大小鳅爷指挥着手下操纵帆船出河口往西逆流折向驶入江岸码头的深水航道进入泊位。

    林缚站在船头甲板上,远远看着东边有一艘轻舟顺水而下,轻舟上站着几人正对狱岛指指点点,帆船驶出河口来,也吸引了他们的目光回头看过来。

    这几人都是长衫冠巾打扮,没有什么出奇的,但是这艘轻舟两侧还有两艘快桨船,船上各井然有序的坐着十数名汉子,观其坐姿都是百里挑一的健锐。

    林缚心里好奇:这几个文士是谁,秦城伯贴身的那几十个随扈精骑都没有数十护卫健锐精气神足啊?只是隔得远,也看不清他们的细貌。

第一百零二章 四月芳菲(三)

    春水浅翠,细浪如玉,轻舟随波逐流。

    浙西名士高宗庭一袭青衫站在轻舟船,看向河口方向,河口那边集云社旗下的第一艘千石载量的帆船正破浪而出,林缚与众人站在船头领略这乘风破浪的快感,高宗庭收回目光,跟前侧一位中年文士说道:“督帅,那人便是这数月来在江宁城里攒足声望的东阳举子林缚!”

    “我前日在西溪与陈西言说话,陈西言称其猪倌狂士耳……”中年文士白脸短须,年近五旬,鬓却染霜白,他看着河口方向脸带笑容。

    “这倒是有典故的,这岛上清狱之后,顾悟尘三次登岛检视,林缚都要跟顾悟尘说养猪事、看圈棚,这些事便从按察使司属吏嘴里传出来,说东阳举子不事书文,尤擅养猪、捕鱼及挖鸟粪,士子清流皆视为笑谈。再说他人到江宁后,先与藩家交恶,东城市井儿皆恨之入骨,当然无好话相传,西溪又好虚名,陈西言嘴里当真对他没有好话可说……”高宗庭笑道。

    “挖鸟粪?”中年文士疑惑的问道,“没有听说过这事,挖鸟粪是为哪般?”

    “狱岛上的事情还真难打听,但也难不倒有心人,”高宗庭笑道,“挖鸟粪是为积肥,狱岛在建监房之前,曾为鸟岛,虽说此时江鸥减少,但是丛林间积存大量的鸟粪。狱岛开垦菜园时,掺鸟粪土翻种,自然要役使人手去挖鸟粪——陈西言对东阳举子虽说不屑,我倒觉得猪倌狂士当真合此子的称谓。旁人只当狱岛养猪是为肉食,但狱岛上养猪圈棚内铺垫干草沤粪,这是狱岛上除鸟粪土之外菜园另一个重要肥源。此沤肥法,我在邵武时见到有农家采用,颇为有效。养猪真是不能厌其脏,圈不洁,猪亦不瘦,一头猪养成待宰沤粪得肥足施一亩地,除得肉食外,地增产两石余,乡人效仿得利也多,然邵武征猪税后,此法便废,我也未曾听其他地方用此法养猪沤肥……狱岛积肥也实有成效,林缚年节后才上狱岛,清狱之后,才握有实权,才过去两月有余,狱岛已有蔬菜供应河口,土肥兼精耕,蔬菜上市竟然要比江宁城郊的老农都要早。”

    “我倒有个疑问,”中年文士问道,“我观狱岛实际可开垦荒地也就千余亩可辟为菜园,挖鸟粪积肥或养猪沤肥,取一策就足以,宗庭,你说这个东阳举子为何要两策并举,实际上两策并举对节约人力不利啊?再说狱中设织纺作坊、设冶炉治铁、设木作坊等多事并举,要是仅仅以役使囚力,又太繁杂了……”又问身边青年文士,“你觉得呢?”

    “……”青年文士眉头微微一蹙,说道,“怕是狱岛容不下其志吧……”

    “东阳举子其志当真不是一座狱岛能装下,与其说是治狱岛,不如说狱岛是其践行其志之试验地。我想他在河口欲兴杂学匠术,虽说以他举子身份有些狂妄,当真也不能算是标新立异、哗众取宠之徒,”高宗庭说道,“然而在士子清流眼里,杂学匠术皆轻贱之事,陈西言自诩当世大儒,看不惯东阳举子也是当然。”

    “真是少见你夸奖别人,”中年文士跟高宗庭笑道,他对高宗庭的回答颇为满意,又问身旁青年文士,“董文袋子你觉得如何?”

    “当真不是怕你听了不乐意,若论经世致用之才,天下人也不是无人能跟董府尊你比肩,东阳举子便是一例。”高宗庭抢着朝那青年文士笑道。

    那青年文士正是维扬府知府董原,中年文士则是有东南督帅之称的原东闽总督李卓。虽说他人尊称董原为董府尊,李卓还是拿董原在军中的绰号称呼他。

    兵部侍郎岳知秋三月底到东闽后,李卓迅与他交接东闽总督事务,此时算是他赴江宁就任途中。他的车驾护队还刚出仙霞岭缓缓而行,他只带了几名随扈便衣轻骑先赶到了江宁,住在高宗庭隐居的草庵里。此时江宁知道他已经抵达的才两三人,高宗庭这半年来一直隐居在江宁城外替李卓观望江宁形势,董原也在李卓抵达江宁后,带着随扈秘密来江宁与他见面,两侧快桨船上的护卫都是董原的随扈。

    董原笑道:“在督帅面前,我尚不至于如此狂妄无知。我在白沙县听过此人,其时当真没有出奇之处,他与江宁名姬苏湄同受东海寇之劫,细辩卷宗,他与苏湄得救似另有隐情……”

    “东海寇为才色之美奇袭维扬府,是说书人才想得出的段子,背后自然是另有隐情,但是旁人也难知晓……”高宗庭说道,当初东海寇袭白沙县劫人时,他与董原都在白沙县,后来也是他建议董原将白沙县劫案推到洞庭水匪头上,“西溪品江宁人物,猪馆狂士列末等,要是以我的心思,猪馆狂士可列第一等。”

    “可惜是楚党中人啊。”董原叹息道。

    “为社稷计,又值危难之时,当摒弃前嫌,放弃门户之见。”李卓肃容说道。

    “督帅与人摒弃前嫌,就怕旁人不与督师摒弃前嫌啊,”董原轻叹道,“这世间事要是无愧于心就能迎刃而解,就简单多了;陈相在中枢岌岌可危,楚党会容陈相缓一口气否?”

    李卓也是轻叹一声,不会奢望在这事上说服董原。

    这轻舟继续顺水而下,抵达高宗庭隐居庐房外的江滩,李卓与高宗庭还有四名随扈上岸去,董原不再滞留,他是私来江宁与李卓秘会,不能任性在外停留,当下就乘轻舟沿流而下,往维扬而去。江宁与维扬两府紧挨,江北岸古棠县过去便是维扬府的白沙县。

    李卓站在江堤荒草之间,望着滚滚东逝的江水,几点孤帆缀于春江绿水之上,天高云清,北岸望去一马平川,偶有几座孤丘,也衬不出大地的起伏来,回头跟高宗庭说道:“董文袋子刚才说到东海寇,我担心东海寇不只是芥藓之疾啊。”

    “关键还是看北线啊,北线若能将东胡人逐出蓟北,奢家也是芥藓之患。我真是不明白,朝廷为何不用督帅?”高宗庭愤慨说道,“当真不是明白在那些人的心里,社稷当真可以如此玩弄?陈西言也是偷机之徒。”

    “……”李卓望着江水许久,悠悠说道,“我们当尽人事。”又回头看向河口方向,跟高宗庭说道,“左右无聊,车驾护队还要三五日才到江宁来,或许我们可以去找东阳举子聊一聊,说不定要比董文袋子有趣一些。”

    “当真是说不定的事。”高宗庭笑道。

    林缚在白沙县里,也只远远见过高宗庭与董原,在河口时,他离董原等人所乘轻舟也远,无法看清楚脸,直到千石帆船给大小鳅爷指挥着驶入江岸码头,林缚还在想着轻舟船头那三个文士是谁。

    “都说此船好,行船甚便,顺江而下,昼夜能至崇州,是不是趁着天时未晚,在朝天荡里操练一番,让我开开眼界……”肖记典当行肖密看着林缚他们下船来,与众人凑上前来恭贺。

    “那就试练一番,”林缚爽快答应下来,又说道,“这艘船只需十六名船员操纵就行,其他的都先撤下来,再派十名武卫上去,这艘船就齐整了,操训也应有个操训的样子……”

    小鳅鱼葛存雄带着多余的船员也下了码头,给这艘船配备的十名武卫披甲执锐上船去,由大鳅爷葛存信与胡乔中等人率领着升起船帆往朝天荡里行去,就在广阔的水面上操训给站在码头上的众人看。

    船上这二十余人,皆是大小鳅爷从淮上领来江宁的抗捐渔户中的精锐,此外长山岛在朝天荡北岸流民中藏有二十余精锐,也将充当黑户藏到船上来。眼下除了常规操训外,还要全船员共同参与遭遇匪情、火情以及大风浪等各种实战应急演练。

    众人都夸船行甚,有这么一艘船要是遇匪寇,不但船上武卫可以借船高的优势卸敌,船前底脊包了一圈黑铁,在宽阔的水面上甚至可以凭借船坚体庞撞击贼船,也可以升满帆借航快的优势逃离。

    “林贤侄,可曾想过给这艘船取个讨吉利的名号?”正业堂财东叶楷笑问道。

    “叶财东在,还要请叶财东赐个名号……”林缚笑道。

    “我算哪根葱,要不请赵先生不吝相赐?”叶楷朝赵勤民拱手说道。

    顾悟尘也当真会用人,并不因赵勤民之前就是给王学善做幕僚就心生防备,河口事也放心用他,每回顾府有私宴,也要林缚将赵勤民护卫周全携去以示笼络,赵勤民之子赵晋伤脚还在治养,顾悟尘也时常惦记着让顾嗣明带来好药材过来。叶楷等乡党在河口造屋建铺,皆经赵勤民之手,自然也巴结他来。

    林缚也朝赵勤民笑道:“请赵先生赐个名号?”

    “那我就擅越了,若觉得不好,当真不要顾我的颜面直管说来,”赵勤民与码头上周遭众人拱了拱手,笑着说道,“东阳乡党齐聚河口,众志成诚以筹其业,此船便名‘东阳号’如何?”

    “好,好,”林缚笑道,“我也正有此意,过几日待操训熟了,此船航便去东阳运新茶,取名‘东阳号’,可不只一处合其意,这两天就将字漆上去。”

    大家听林缚也满意,自然都随声附和。

    肖密讨好的说道:“东阳号在进港时,就觉得巍峨高耸,此时驶入江心,才真正觉得是巨无霸啊,林记货栈、庆丰行旗下也少见这种巨船,集云社一次就置办三艘,当真是好气魄啊!”

    林缚眯眼看着正张满帆往朝天荡水域中心驶去的东阳号帆船,东阳号未载货,仅船舷出水就有一丈三四尺高,船尾还有两层舱室,加顶层的木女墙,差不多有三丈高,三桅都张满帆,高达十丈,在周遭渔船、货客船的衬托下,的确显然身姿不凡,仿佛水中霸王。

    林缚淡淡一笑,在他的眼里,这样的帆船还是太小了。东阳号计算排水量才百余吨,载货千余石,不要说跟后世排水量数万吨、数十万吨的巨轮相比,就算龙江船场在以前也曾造过排水量高达两千余吨的八桅巨船。

    若是考虑水战,东阳号与狱岛四艘车战船编队,在朝天荡里即使不额外配备特殊的战具也不用怕小股的江匪。

    在江岸码头上饶有兴趣的看着东阳号操训,待天时将晚,林缚又在河口草堂宴请东阳乡党,才恭送众人回城去。

    随后几日,林缚要么在江岸上看着东阳号在朝天荡里操训,要么亲自登船看实训,第三日后,还有些迫不及待的尝试着使四艘车战船载满新编武卒在朝天荡里与东阳号编队操训。

    天色向晚,夕阳铺江,林缚使东阳号在朝天荡里继续操训,他换小舟从河堤码头上岸来,看见前些日轻舟船头三名文士的两人站在河堤码头上正看着朝天荡里的东阳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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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抵临(一)

    林缚已经将河堤码头对外开放,许别处货客船及渡船在此停泊,狱岛所出布纱、腌鲜鱼、铁器、蔬菜等物,也由集云社邀城中商贩来河口贩运。虽说车马便道筑成还需时日,从东华门官道过来有些不便,但胜在河口物价比曲阳镇要低廉一些;商客船、渡船在河口这边停泊靠岸以及货物泊岸入草市贩售,所收的厘金也十分的低廉,且无其他官吏再事盘剥,河口这边的河堤码头开放十余日,倒也聚集了些许人气。

    这边酒楼、客栈等店铺都没有建起来,夜间留不了外人,募工及军户流民以及东阳本乡子弟上千人聚居在此处,左近又有角楼灯火映照,却是晚间散工后,河口篱墙内也显得十分的热闹。只是向晚时分,码头没有渡船停靠,河口篱墙内的行人绝大多数穿粗布衣衫,两个穿着长衫的文士站在河堤码头上眺望朝天荡自然十分的显眼。

    林缚乘船回河口,远远就注意到这两个文士,看到周边还有几名佩刀的健壮汉子,想来是这两名文士的护卫。河堤码头开放之后,河口这边自然也没有道理再阻拦龙蛇混杂的人物进入。上岸后,林缚才看清这两人的面貌,年轻的文士也有三十一二岁,脸形瘦长,留着短须,穿着长衫,背有些驼;中年文士年近五旬,白面微须,眼睛狭长,卓然立在高处,显得气度不凡。

    李卓的车驾护队已经进入江宁境内缓缓而行,计算行程,差不多后天就能像只蜗牛似的抵达江宁城;按察使司也早接到秘报,李卓并没有跟随车驾同行,早在过仙霞岭时,就便衣快骑带着三五个随扈抄小路离开。按察使司这边也是满头的冷汗,借清匪的名义,将名下的千余名缉骑悉数派往南线。三天前看到这两人与另外一人站到轻舟船头,林缚就有所怀疑,此时走到近处,见中年文士的相貌与旁人描述的李卓的相貌别无二致,才知道李卓真是先一步抵达江宁了,心里想:那个年轻的莫非就是浙西名士高宗庭?都说董原与李卓闹翻之后,高宗庭也离开军中,没想到他与李卓同时现身在江宁。

    循着李卓、高宗庭的目光望去,东阳号正在朝天荡里的水面上鼓风而行,船尾拖出一道白浪,林缚也不知道这两人站在这里看东阳号操训看了多久。周普留在狱岛上协助赵虎训练新编武卒与武卫,不过林缚上岸来身边也有护卫武卒随行,那李卓与高宗庭也有带刀护卫相随,两边接近,倒是护卫先警惕起来,李卓、高宗庭这才转回身来,高宗庭朝林缚作揖说道:“林大人方便借一步说话?”

    “高大人与督帅有何赐教?”林缚作揖问道。

    高宗庭微微一怔,没想到他们的身份给林缚一眼识破,李卓却哂然一笑,指着朝天荡里的东阳号帆船,说道:“我闲来在此观看,东阳号与四车船分进合击似为水营操训之法,想必你也知兵事?”

    “禀督帅,朝天荡水面开阔,历来为纳匪藏寇之地,防匪拒寇之事不可不操训熟练,水营操训之法,职下也是自行揣摩略知一二……”林缚说道,这年头强豪巨族拥私兵已是常事,他在朝天荡以水营之法操训东阳号不能算惊世骇俗之举,唯一遗憾的就是他无法在东阳号上装备重型的战具。他心里又觉得奇怪:李卓何时到江宁的,怎么对河口的情况如此清楚?他看了高宗庭一眼,知道李卓轻易离不开军中,但是高宗庭可为他的耳目。

    “呃,”李卓轻应一声,似有所思的看着朝天荡辽阔的水面,说道,“我观此船,船舱中腹间有横隔舱,侧舷也用坚木,如此坚船,在扬子江里游弋似有些大材小用……”

    内6河风浪小,有些帆船甚至连龙骨都不用来节约造船成本;东阳号采用水密隔舱结构,整座船分成十一道舱,一舱破损进水不会影响其他船舱,水密隔舱用厚木料将船舱横向分隔,同时也增加船体的横向牢固程度,除此之外,东阳号在两舷采用与龙骨相同规格的整段长木料对船体进行二次加固。毫无疑问,林缚购入东阳号并要求龙江船场加固就是为海航而生,若只在内6江河里航行真是有些大材小用。

    林缚不知道李卓对舟船的见识也不浅,在此等人物面前也不敢胡说八道,思量着说道:“全赖督帅大功,东南战事平息,朝廷得以再度依赖东南财赋,漕路大盛指日可期。然近十载来,内河漕路失修,无论是白沙河还是石梁河,水浅难行千石船,即使东南愿多供米粮,想要短时间内恢复旧观也困难,唯有走海路一途。集云社购入东阳号是为贩米去海津做准备。除东阳号外,集云社还另购了两艘大船……”长山岛是他守护最严谨的秘密,只要他与长山岛的关系不外泄,他这一番谎言,谁也拆不穿。

    “不算其他,东南每年正常运往燕京的漕粮应有六百多万石,每年的实际漕运成本就近三百万两银,这还不计漕运航道的日常疏浚成本,若遇河水泛滥或北方旱灾,正是北方需要大量米粮救灾时,偏偏漕路又往往会因为给洪水冲击或水浅而堵塞,以使北方的灾情越的严重。”高宗庭听林缚说集云社有意利用大帆船走海路往北方贩米,说起内河漕运的利弊来。

    林缚小翼回答道:“庆堂年间,朝廷也曾改行海路漕运,那段时间大量建造八桅巨帆,一艘船载重三万石到四万石。只是当时为了节约造船成本,户部拨给各船场的银钱有限,再给层层克扣,造成后的八桅巨船抗风浪能力相对较弱,使得海路航运的倾覆翻船事故频频。加上当时朝野依赖内河漕运为生者众,对海路漕运自然也极尽攻击之能事,使海路漕运试行五年就告取消……然而以职下浅薄见识,内河漕路整顿非一年两年之功,东南战事平息后,输入燕京的漕粮将大增,内河漕路的弊端或恐突显,怕到时甚至会加剧北方的粮荒,商贾走海途贩运,有利可图。”

    “哦,原来是这样,算是有远见之举……”李卓轻轻的应道,也没有特别的表示,让人猜不出他心中所想。

    海津位于燕京东二百里处,若有货物走海路从南方运抵燕京,海津是燕京东部最重要的转运港口,林缚眯眼看着朝天荡的东阳号,他刚刚那番话说得半真半假。要是不考虑海盗,仅以千石载重的帆船计,此时千石米从崇州出海扬帆北上运抵燕京最快只需要半个月的时间,一趟往返只需要两个多月的时间,折去人工损耗能净赚三百两银;将北方的货物运抵南方贩售还能再赚一回钱。除了风雨季不通航之外,一年能跑三四个来回,当真是暴利之事。要是大越朝能够中兴而治,林缚倒想当个逍遥快活的大海商,但是大越朝眼下风雨飘摇、暮气沉沉,中兴之治只怕是不可期。

    “林大人,你原来在这里……”赵勤民有事要找林缚,看到他在码头这边跟人说话,远远的招呼着走过来,走到近处疑惑的打算了面相陌生的李卓与高宗庭两眼,正要跟林缚说话,又觉得有些事情不便在外人面前开口,只问道,“这二位是林大人的朋友?”

    “赵先生来得巧了,恰逢督帅与高大人私服苙临河口,我真要找人去报知顾大人去,”林缚说道,他不管李卓心里在想什么,吩咐身边的护卫武卒,“你去狱岛让杨典尉率一队武卒到河口来护卫督帅与高大人周全,”又吩咐另一人,“你拿我牙牌骑快马去按察使司禀告副使顾大人,说督帅与高大人莅临河口……”

    “……”李卓这才回过神来阻挡道,“你无需这样,我们停留片刻后就走。”

    “恕职下实难从命,”林缚作揖道,“督帅大驾抵临江宁,职下知情不报,若是致督帅在城外生出意外,职下头顶上的乌纱帽可不够抵罪,恳请督师不要让职下为难……”

    东南诸郡堪当“督帅”这一称谓也不过两三人而已,赵勤民瞬时知道眼前这两个文士打扮的男子是什么身份,忙整束衣冠给李卓、高宗庭长揖施礼:“学生赵勤民见督帅、高大人……”

    李卓看着林缚随行的两名护卫武卒在接令后就迅离开往各处通报去了,知道他在江宁的行踪实难继续隐瞒下去,也有随遇而安、随他人折腾的心思,只是要林缚、赵勤民陪他在河口随便走走。

    杨释很快率领一队守狱武卒到河口;按察使贾鹏羽与按察副使顾悟尘没有急着赶过来,让杨朴率了两百余缉骑来加强河口的戒备以防万一;杨朴过来还有一项重要的任务就验明李卓的身份,总不能江宁一大帮官员跑过来迎接,结果迎接的是个冒名顶替之徒。入夜后,江宁守备镇军健锐营就手持秦城伯、王学善以及贾鹏羽等人合署的手令接替了河口的防务,河口外侧的水道也多了几艘战船巡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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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抵临(二)

    林缚与赵勤民陪同李卓、高宗庭在草堂前厅里说话,李卓对海路漕运颇感兴趣,林缚自然是畅所欲言,顾悟尘计划今年秋粮收上来之后要使江东郡对燕京的漕粮输供达到一百二十石,就要做好走海路的准备,以防止内河漕路堵塞。

    林缚让人将李卓抵临河口的消息捎回城去,杨朴率缉骑与守备军府健锐营相继接替了河口的防务,知道江宁诸官员随后就会赶来,林缚也不便在草堂给李卓、高宗庭准备宴席,便让柳月儿准备了一些茶点送来。

    起初还在草堂前厅陪着,待江宁府尹王学善、江东按察使贾鹏羽、按擦副使顾悟尘以及江宁兵部左右侍郎、江宁右都御史以及江东提督左尚荣等官员入夜后或车或轿或骑马乱糟糟的6续赶来河口,草堂前厅就没有林缚能落脚、说话的地方了,他还不能摞挑子躲到狱岛上去。

    河口这边给江宁守备镇军健锐营接了防,角楼灯火亮如圆月,原河口安置的诸多募工、军户流民以及东阳本乡子弟都给勒令回了围拢屋,不许在外面逛荡、喧哗,但是各个官员的随扈、跟班都不少,而且脾气、架式都很大,不敢在议事的草堂前喧哗,但指使集云社的伙计起来跟指挥孙子似的,林景中、钱小五他们也只有忍气吞声的尽心服侍。

    江宁府这边诸衙门官员都以李卓车驾的行程来计划迎接事宜,天擦黑时听到消息说过来接任江宁守备将军的李卓黄昏时分与浙西名士高宗庭出现在金川河口,此事也由按察使司核实,乱糟糟的一时没了注意跟章法。

    河口这边除了流民居住的围拢屋与窝棚、草堂之外,也没有能临时安置官员入住的馆舍,众人不知道是要将李卓当夜就迎接进城,还是在城外给他另外安置个地方。最近的官驿位于在六十里之外的秣陵县城里,要么就是朝天荡北岸的朝天驿;曲阳镇却是很近,也有豪华的客栈,但是将李卓安顿在曲阳镇也于制不合,再说入黑后突然要加强曲阳镇的戒备,将无关人员驱除出去,也有些惊扰民众。江宁城里的主要官员合计着还是先出城来迎接,要不要今夜入城还看李卓他的意思,也派人先去曲阳镇安排,免得到头来慌手慌脚。

    林缚就坐草堂外的土埂上,小蛮与柳月儿一左一右坐在他的身边,拿小蛮的话说:“才不高兴服侍那些色眯眯的官老爷……”一切事情都丢给林景中去做。

    “这算不算鸠占鹊巢?”柳月儿问道。

    “……怕是人家还看不上这茅草棚子。”林缚笑道。

    “人家看不上眼,我就是喜欢,”小蛮天真无邪的搂着林缚的胳膊,问他,“你觉得茅草棚子好不好?”

    “有什么好不好,茅草棚子也罢,琼楼玉宇也罢,得要你们两人在才行,”林缚笑着说,“常言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什么常言道,我怎么未听过这句诗?”小蛮一本正经的盯着林缚的脸问道,柳月儿却想着林缚话里传达的情意,低下头来,将微微烫的俏脸埋在膝间,身子却挨着林缚结实的腰肉不避开。

    “什么诗不诗的,我胡说八道来的……”林缚胡扯着将小蛮搪塞过去,心里想:难道“此心安处是吾乡”这句话还未问世?也许是流传不广,以他的文史水平,也不知道这句话出自何处。

    角楼灯火映照下,林缚看着篱墙里内的车水马龙,人群喧嚣,想着江宁城里的大佬只有宣抚使王添与江宁守备将军秦城伯没有出现。李卓是来顶替江宁守备将军一职的,秦城伯自然不会热忱的出城来迎接李卓,再说若论勋衔,秦城伯甚至比李卓还要显赫,但也不阻拦江宁兵部诸官员以及守备军府诸将到河口来迎接李卓;毕竟论声望,秦城伯自知差李卓太远。江东宣抚使司与江宁守备将军府在权职上没有重叠的地方,宣抚使王添自然不会急于一时就来拜见,待李卓进城就职之后再登门拜访不迟。虽说江宁守备将军平时也管束不了提督府,但毕竟有个战时节制的名义,到江宁后林缚一直都没有见过面的江东郡提督左尚荣也带着提督府副将出城来迎接。看这架式,迎接的规格比顾悟尘初临江宁时要高得多。

    听草堂里面传话说李卓今夜就进城,林缚松了一口气,小庙容不得大菩萨,李卓真要在河口多停留一日,河口就要多戒严一日,十分的不方便。看着李卓在江宁诸官员众星拱月式的簇拥下走出草堂,林缚也站起身拍了拍屁股,跟二女说道:“我还要过去点头哈腰呢……”不管李卓有没有将他这个小小的九品儒林郎看眼里,李卓将行,林缚都要上前去恭送的,没有资格凑得太近,跟在众人身后点头哈腰,看李卓骑马先行。

    李卓跨上马执辔临行时,视线扫过来在林缚脸上停了一瞬,又转头往远处的角楼望了一眼,没有说什么,就在守备军府诸将的簇拥下策马而去。健锐营六百精骑随后拔营而走,数百盏提灯将刚夯实路基的车马便道映照得如火龙蜿蜒。来河口迎接的诸官员也都乱糟糟的带着随扈或骑马或乘轿或乘马车跟着回城去,将队伍拖得更长更散。

    顾悟尘最后才走,他过来时坐的是马车,临上车前将林缚唤到跟前问他:“入夜前,李卓与你谈了些什么?”

    林缚窥着顾悟尘的神色,一时也揣摩不透他问这话的意思,也不知道赵勤民私下跟他说了什么话,小翼的说道:“倒也没说太多话,李督许是经过河口,问了一些狱岛上事,能如实回答的,我都如实回答了。”

    “嗯,”顾悟尘坐到马车里,杨朴给他掀着车帘子,他的脸藏在很深的阴影里,更让人看不见他脸上的神色,过了片晌,才听他坐在阴影里说道,“李卓抵达江宁应有三五日了,这句话不要漏入他人之耳,不管其人如何,李卓终是陈信伯所荐之人,你莫要忘了这点……”

    林缚直觉得背脊有股子寒意直窜上来,嘴里忙不迭的回道:“我知道……”

    “那行,我先跟着进城去,看情形到驿馆里半夜后都不得消停;明天你过来吃饭,有好些天我们俩没有一起喝杯酒了。”顾悟尘说了这句话便落了车帘子,跟着大队人马一起进城去。

    看着蜿蜒而去的队伍拖拖拉拉的有两三里多长,无数风灯在夜空下延伸,仿佛一条火龙,林缚站在篱门前,顾悟尘临去时的那番吩咐犹让他觉得心寒。他看了赵勤民一眼,抱拳说道:“赵先生,你也累了,早些回去休息吧……”心想他应该私下里跟顾悟尘说了些什么。

    赵勤民告辞而去,林缚也与远远站在一旁等他的二女回草堂去。

    “你是不是想着什么心事?”走回草堂,小蛮忍不住问道。

    “呃,”林缚一愣,抬头看向小蛮,问道,“有这么明显?”

    不仅小蛮,柳月儿也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没有别的事情,只是感慨朝野党争罢了。”林缚说道,又想他心事忡忡的样子说不定也落在赵勤民眼里。

    奢飞虎刻意交好这边时,顾悟尘未曾说什么;且不说李卓今日出现在河口是有意还是无意,林缚都小心翼翼的没有表现太过分,顾悟尘却异常警惕起来,说到底还是该死的党争。

    奢家叛乱时,东闽镇军在三数月间或降或败,朝中紧急从两浙、江西调兵遣入闽作战,李卓是在当时担任副相的陈信伯的推荐下以江西按察副使的身份率领江西诸府军入闽作战的,诸军皆败,唯有李卓一路在邵武一线稳定战局。随后数年,又是在陈信伯的支持下,李卓以东闽按察使、宣抚使、江宁兵部侍郎、东闽总督等职衔、身份统领东闽战事,以极为不利的局面下,将奢家叛乱压迫回晋安、蕉城、泉州一线,一直到奢家归顺封候。

    前年冬北线陈塘驿之惨败,折兵十数万,蓟北防区千里土地与数十万民众悉数落入东胡人之手,西秦党难辞其咎,燕京兵部、吏部、户部等部院的西秦党官员几乎都给牵连一扫而空,楚党也是在此背景下才得以上位的,但是西秦党领袖陈信伯还在相位,当今圣上似乎并不急于用楚党代替陈信伯。

    李卓能在东南崛起,是由于陈信伯;许多人相信:陈塘驿惨败之后,陈信伯能保住相位,则是因为李卓——至少楚党内部如此认为。

    陈塘驿一战之后,能给朝野寄以厚望来力挽北线狂澜的名臣将帅屈指可数,李卓便排在第一位,最要紧的是李卓在东南战场纵横近十载,麾下精锐能征善战,也是当前最能寄以厚望的一支大建制精锐镇军。

    或许当今圣上,或许是楚党内部认为只有将陈信伯留在相位上,才能够从容不迫的将东闽精锐抽调充实北线。当然,当楚党认为一切都从容布局之后,大概也不会再容忍陈信伯继续留在相位上,相反还要千方百计的将陈信伯扳倒,使西秦党彻底的无法死灰复燃。

    在顾悟尘的眼里,李卓也是楚党的大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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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女刺客(一)

    第一百零四章

    夜深人静,角楼灯光与夜空明月交错的倒映在朝天荡如黑绸般的水里,波光粼粼,林缚坐在江堤上听着江涛拍击岸石,狱岛方向也亮着灯火,再远处就是一道迷蒙浅淡的光影——今夜朝天荡上的霭气浓郁,看不清对岸山与水的分际。

    有人走过来,也警觉到这边有人坐在暗影里,轻呵道:“谁?”

    听是曹子昂的声音,林缚应了声:“是我。”

    曹子昂与大鳅爷葛存信从黑暗里走出来:“这么晚还没有睡下休息?”

    “坐,”林缚拍了拍身边地,要曹子昂与葛存信坐下谈话,问他们,“你们说顾悟尘与李卓通力合作,能否稳定东南局势?”

    葛存信挠了挠头,哧笑道:“楚党、西秦党在朝中斗得之乎者也、不可开交,神仙打架,我这做凡人的可看不透……”葛家在淮上算是颇有声望的豪民,算是南汝河渔民船户的帮派领,到大小鳅爷这一辈,两兄弟都读过书,小鳅爷葛存雄还做过几年河泊所攒典,大鳅爷看上相貌粗犷,对朝野形势却有几分认识,知道顾悟尘属楚党,李卓是西秦党魁陈信伯所举之人,楚党与西秦党在朝中正斗得势如水火,他哧笑一句话就将顾悟尘与李卓的关系点透。

    “你觉得李卓今日出现在河口另有所图?”曹子昂一屁股坐江堤上,这一段是泥堤,四月中的夜晚,坐在泥地上一点都觉得冷,再有几天就要入梅了。

    “也许吧,”林缚双扶在双膝上,看着远际浓郁得化不开的夜色,“李卓确实是近年来难得之名将,他今日以太子少师、江宁兵部尚书街领江宁守备职事,可谓位高望隆,然他所能挥的作用实不如一郡之提督,现在能判定董原是李卓提前预下的一枚棋,按察使司手握江东郡兵备、监军之权,再加江宁府尹王学善,应能稳定江东之局势,然后两浙、江西才能无忧……”

    “李卓竟然愿意向顾悟尘低头?”葛存信啧啧叫奇,李卓虽非位登极品,但也加太子少师、江宁兵部尚书衔,堂堂的正二品大员,又因主持东闽战事声望在东南一时无两,评心而论,拿顾悟尘跟李卓比,狗屎都不是,也难怪葛存信听林缚说李卓要跟顾悟尘低头要啧啧叫奇。

    “……”林缚轻叹一声,越是如此,心里越是堵得慌,李卓若是只图名利、不顾大局,大不了学陈西言辞官卸甲静待出山时机,断不会有今日之暗示,李卓时年才四十八岁。

    “顾悟尘放不下派系之争?”曹子昂听着林缚的叹息声,便猜到结果,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声。

    “嗯。”林缚又轻叹一声,至少现在他还无法做出别的选择,至少在别人看来顾悟尘对他有知遇、栽培之恩,他身上也给深深的打上楚党的标签,想要撕去却不是那么容易,除非一走了之上长山岛去。

    “如此朝廷早就糜烂不可救药,”曹子昂心里却没有林缚这般纠结,心里想着顾悟尘也不过如此,但是顾及林缚的感受,没有说出来,“便是明日就葬送掉,又有什么可惜的?”

    “说痛快话容易,”林缚有时候也会忧愁寡断,轻叹道,“‘兴废帝王事,离难百姓家’,自古来有几多帝王能使百姓衣足卸寒、食足裹腹?”

    “朝廷能有中兴之治,谭爷当为治世之能臣,”葛存信在旁说道,“只是此值离乱之秋,怕是已非人力能挽狂澜了……我这些天也素敬服谭爷的本事,我就不信让谭爷此时去做辅相,就能将这匹跑歪了的马拉来到正路上来。”

    “一无势力、二无人望,我登上相位,鬼会听我的话?”林缚笑道,“大鳅爷拿话挤兑我呢。”

    “相机行事罢了,大不了一起去长山岛逍遥一生,长山岛可是挂着你东海狐的旗号,你肩上担子重着呢。”曹子昂轻轻一叹,站起来轻轻按了按林缚的肩膀,虽然他等对元氏王朝绝无好感,也不希望天下大乱、民众离难、给异族所趁。

    “你们去休息,我再吹会儿风也回去睡觉。”林缚说道。

    曹子昂与葛存信先回围拢屋去,林缚顺便往河堤那边巡哨过去,走到河堤码头上,看着月光洒下来照得河滩沙地一片雪白,起了精神,拔出刀来练了十几式。待身上出了一层暖汗,才将刀入鞘插在泥地里,叉脚解下裤腰带站在那里解溲。林缚还是用不惯夜壶,小便去茅厕还不如站在河堤上解决痛快,林缚无趣的朝着堤下给月光照不到的黑影浇去,就听见一声娇呼:“下流胚!”一道寒光自下而上刺来。林缚来不及系腰带,侧身翻过拔起插在泥地上的腰刀就往身后撩去,也管不了对方是女非男,这世代也非没有女刺客的存在,刚才她那一刀也是直冲自己的命根子而来。林缚双腿给落下的裤子缠住,只有旋身屈足箕地还击,对方也许是太激愤,竟然不借林缚双腿给落下裤子缠住的劣势从侧面攻击,举刀就怒劈过来,林缚举刀格击,一拳朝其小腹攒击而去。那女的终究没有想到林缚的拳头会如此力沉,吃痛连退开数步,一脚踏空直往堤内滚落,也恰是如此,林缚接下来的一刀只来得及削掉她的一片黑衣……

    这边闹出动静,旁近的哨岗吹警哨迅赶来,角楼那边听着哨音,也用青铜镜将灯光投射过来,林缚总算是在灯火照过来之前将裤腰带系好没有出丑。

    黑衣女子也在河堤内侧给两名护卫武卒捉住,灯火打过来,林缚就站在那里看着人将这女子绑了个结实,示意乌鸦等暗哨不要露面,怕还有敌人伺服。这女子乌遮脸,露出来的颈脖子给灯火与月光照着细滑柔腻,左手胳膊给林缚一刀削掉一块肉,鲜血顺着胳膊直往下滴。林缚走过去将她的头捋开,拿手将她脸上的泥土抹掉一些,待看清这女人的脸才微微一怔,心想:这他娘的是来行刺的,还是怕自己找不到婆家送货上门来的?旁边四名护卫武卒也是一脸的诧异。林缚看她瘸着腿,似滚下堤时伤了脚,才细看她乌衣与右肩上一片湿痕,血也溅不过去,这夜里露水还没有起来,林缚闭着眼睛也能想到她身上因何而湿,可怜他还自己憋着半泡尿,还有些许尿裤子上了。

    这时候护卫武卒将女子的武器捡来,林缚拿来看了看,才两尺多长的狭脊刀,柄是银柄,十分的精致,拿来护身还差不多,拿来行刺还真要趁人不备、刺入要害才行,心里想:这女子会不会本意只是来刺探、给尿到头上才愤起出刀的?林缚这才从怀里扯出一块汗巾来将她的胳膊包扎了一下,暂时止住了血。曹子昂、大鳅爷葛存信、林景中等人也闻警哨赶来,赵勤民这时候却不敢出围拢屋。曹子昂见这边已经将潜入刺客捉住,吩咐人手将河口左右再巡查一遍。过了片刻,便有人回来禀报西侧江堤下角楼灯火照不到的死角有一艘轻舟刚逃走,问要不要调动狱岛快船追赶;河口这边范围较大,哨岗总是照顾不过来。

    “算了,总要让人回去报信才行。”林缚摇了摇头。

    “会不会是来刺杀赵勤民的?”林景中疑惑的问。

    林缚看了看女刺客的脸,又与曹子昂、葛存信对望一眼,三人都摇摇头。

    “你知道我是谁?为何要来刺杀我?”林缚托起女刺客的下巴,看着她的眼睛,心里默念:千万不到提尿尿那档子事!

    “呸。”那女子朝林缚啐了一口,闭着眼睛不说话。

    林缚抹掉脸上碎沫,心里也松了一口气,细思他刚才与曹子昂、葛存信谈话时的情形,应该没有给这女子偷听去,吩咐道:“将她送去岛上女监暂时关押,劳烦武先生替她医治一下,不要等不到明天审问时就让她失血死掉,也要小心莫给她伤了武先生。过了明天她还嘴硬,就送她去秣陵县衙门,我好歹也是朝廷命官……”

    两名护卫武卒押着女刺客去狱岛,河口这边加了戒备,林缚要曹子昂他们先回去休息,他回到草堂,小蛮与柳月儿都乱糟糟的穿着衣裳站在那里绊嘴。

    “你自己贪生怕死罢了,为何拦着不让我出去?”小蛮气鼓鼓的瞪着柳月儿,伶牙俐齿的质问她。

    “呃!”林缚转身想躲开,看着柳月儿委屈要哭的样子,不得不沉下来脸来教训小蛮,“怎么这么不懂事?我不是吩咐你,若听到警讯,你们先要保护好自己?”

    “明明是听到有刺客对你不利,她还无动于衷!”小蛮辩解道。

    “不管以前,还是以后,你在宅子里要听你月儿的吩咐……”

    “她又不是你的妻室……”小蛮心里气未消。

    “那我的话你也不听?”

    小蛮抿着嘴不吭声;林缚哭笑不得,敢情月儿真有先见之明,她还真治不住这妮子,虽说小蛮有些小女孩子心性,但总是识大体,也不忍心真就教训她什么。揉了揉她乱蓬松的脑袋,安慰她说道:“比起我自己,我更担心你们的安危,真要让我放心,你就应该先保护好自己,知不知道?先去休息吧,刚刚抓了个女刺客,明天会有好戏看,不要睡过头错过好戏……”

    小蛮抿着嘴回屋去;柳月儿挨近过来,细声说道:“我刚才也有担心死,当真是怕出去给你添麻烦,不是……”林缚看过去,她的眼泪已经滚落下来。

    林缚怜惜的将柳月儿搂到怀里,小蛮这时候却从门后面探出来,就在那里看着林缚将柳月儿搂在怀里。林缚朝她瞪了一眼,她才吐了吐舌头转身走开,却故意踩出脚步声来,柳月儿听着声音忙不迭的从林缚的怀里挣扎开,只细声说道:“我只要你知道就好,除了你,我也没有什么好依赖的……”抹掉脸颊上的泪水,也回房休息去了。

    林缚才想起还有半泡尿憋着。

第一百六零章 女刺客(二)

    林缚睡下才一个时辰多些,“嘭嘭嘭”有人拍门唤他有事。

    听着是乌鸦吴齐的声音,林缚披衣到外间,打开门让他进来,问:“生什么事情?”

    “有许多不明船只从西顺水而来,船插火把,跟灯船游河一般,不知道是否针对这边而来,暂时未警讯,狱岛那边也有警觉,已派人将子昂、存信、林景中他们喊起来……”吴齐说道。一夜连两次警讯,会很影响士气,他要先过来问林缚的意见。

    林缚皱眉细思,想不通昨夜那女刺客是何方神圣,这些船插火把而来,明摆着是示威以防止这边对女的加以伤害,而且动作非常的快,还以为能睡一大觉再处理这事。

    林缚回头看了一眼,小蛮与柳月儿各从房里探出头来看,他挥了挥手,说道:“都回床睡觉去……”林缚与吴齐往江岸码头那边走,半道上遇到快步走来的林景中。

    林景中说道:“大鳅爷上了东阳号,曹爷上了角楼盯着,站高处看差不多有近百艘船,乌蓬运货船居多,船头船尾挤挤挨挨是人,怕不下两千众。这些船停在一里界桩以东,都下了锚,有艘大船打来信号要求靠江岸停泊……”他们都住在江堤后的围拢屋里,能迅做出反应。界桩是河口跟狱岛打在江滩上标识距离的柱子,角楼灯火折射过去,就以界桩来辩识来敌的远近。

    “虚张声势,吓了一身冷汗,”林缚这时候收住脚步,说道,“让大鳅爷在东阳号上戒备,喊话过去,夜里刚抓了女刺客,明日送秣陵县衙审讯,江岸码头与河堤码头夜里不接受船舶停靠,不明身份船舶靠近,视若匪讯,叫他们自己掂量一二……”拢了拢衣裳,说道,“我先回去睡一觉,为那艘船不管他,其他乌蓬船若过了一里界桩,就直接敲警钟唤我。”

    “昨夜那个怕不是女刺客?”林景中问道。

    “既没有打断牙吞肚子里去,也没有抢人的胆,”林缚笑道,“他们大概也想先将事情拖着等天亮再解决,那就先拖着吧……”

    林缚折回草堂,看着柳月儿与小蛮都穿好衣裳坐在前厅守着一盏孤灯等他回来:“不是让你们回床睡觉?”

    “我又不出去给你添乱,坐这里等你回来也不行?”小蛮双手趴在桌上,下巴磕在手背上,乌溜溜的眼睛盯着林缚看。

    “没生什么事情?”柳月儿问道。

    “没什么大事,是来讨人的。我几个月来好不容易攒下些恶名,那这么轻易就让人从手里给讨走,”林缚打了个哈欠,说道,“我要去再睡一觉,你们不睡?”

    “我担心睡不着,你去睡,我坐你身边守着,有什么事情,我也好叫醒你。”小蛮站起来可怜巴巴盯着的林缚看。

    林缚大感头疼,小妮子对他肯定就没有什么男女之防。

    柳月儿将桌上的油灯提起来,说道:“你们摸黑回屋吧,我拿灯回去睡觉了……”

    小蛮倒似打了胜战似的,推着林缚的腰回他房里去。房里没有亮灯,但是搭建草堂时,在屋檐与墙壁之间留有空隙,即使窗户不打开,也有些微的光亮透进来,林缚脱了靴子躺床上,问小蛮:“你真要在这里坐一夜?”

    “嗯,”小蛮点点头,端了张方凳坐林缚床头,说道,“大户人家贴身奴婢也是这么守夜的,这边没有外厢房,我只有守在你房里……”

    林缚笑道:“大户人家贴身丫鬟还帮着暖床呢……”

    “那我也给你暖床……”小蛮站起来替林缚将薄被铺开,坐在床沿上正要将鞋子脱掉就要钻被窝里去。

    “你还等先当守夜丫鬟吧,这四月天盖被子睡都有些嫌热。”林缚不晓得小妮子又使什么小心眼了,让她在床沿上坐着,他躺了下来。

    “我想过了,我不给你当妾……”小蛮在微夜里眸子亮晶晶的看着林缚藏在更深阴影里的脸,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啊?”林缚疑惑的问了一声。

    “我跟月儿姐谈了,你以后娶妻指不定比月儿姐更凶,能听见。

    林缚都不知道二女刚才那会儿工夫能聊什么。

    “我给你当贴身丫鬟,这样在你身边的时间能多一些……”小蛮认真的说道。

    “……”林缚也不知道要如何安慰这丫头,又怕这妮子胡思乱想,说道,“那你就给我当贴身丫鬟好了。”柳月儿在隔壁听着呢,他也不能让小蛮睡他床上来,再说小妮子也早就应该知道男女之事了,更不能让她睡床上来。

    林缚困意袭来,心想等小蛮倦了自会回她房里去睡,他就闭着眼睛睡去,任小蛮坐在床沿上。朦朦胧胧间,小妮子跟只小动物似的倒过来,林缚等着她自己惊醒,没想到她头枕着他的胳膊,身子蜷起来往后缩了缩就睡了个踏实,林缚又不忍心真将她叫醒赶走,还得小心翼翼的抽出一角被子盖上她的身子。

    听着外面有车马声,但未听见有人唤,林缚也就继续睡觉,小蛮已经整个身子都钻进他被窝里来了,满头乌散开,铺在他的脖子下、胸前,仿佛晨光里绽开的黑艳之花,完全看不到小蛮的小脑袋跟脸藏在哪里,光脚丫子贴着自己的脚背,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醒过来将袜子脱掉了,好歹是和衣而睡,滑溜溜的跟腻子似的,林缚便认命的继续蒙头大睡,听着柳月儿喊他,睁开眼,小蛮半个身子都趴他身上来睡了,脸贴着他的胸口,胸贴着他的小腹,腿斜在一边,香喷喷的一个人给薄被子盖住,但是乌跟夜色似的溢出来,似乎没有给柳月儿吵醒,林缚腆着脸朝柳月儿笑了笑,小声问她什么事。

    “苏湄姑娘坐车跟四娘子来了,在前厅坐着呢……”柳月儿装作没有看到林缚胸前露出被子的乌。

    林缚听了一愣,不知道苏湄大清早出城来做什么,莫非昨天的女刺客跟她认识?趴在林缚身上睡得正香的小蛮也潜意识的一惊,又陡然觉得胸口下给什么东西硌得慌,猛吓了一大跳,也顾不及柳月儿也在房里,娇呼了一声跳下床来,刚要问林缚藏着什么鬼东西顶她,嘴巴刚张开,便意识到那木橛子似的硬东西是什么,春睡迟迟的秀面顿时涨了绯红,拿起鞋子赤脚溜回自己房里去。

    “她穿着衣裳呢,”林缚腆着脸去。”

    “你将她收了,我会说什么?苏湄姑娘在外面等着呢,”柳月儿要林缚赶紧起床,单膝跪在床沿上,手伸进去替林缚拿衣裳,手够不到里角,一手撑在林缚身子上,刚好撑在木橛子似的硬东西上,她挪开手撑到林缚的大腿上,将衣衫拿过来,又嘲笑他道,“是哦,穿着衣裳呢!我说小妮子怎么一惊一乍的,难不成不知道夜里趴你身上去了?”

    要不是苏湄赶来,林缚当会将柳月儿按在床上蹂躏一番,这时候只有规规矩矩的穿好衣裳,小蛮的事情也不好解释,难不成跟柳月儿解释这是正常的生理反应?林缚到草堂后洗漱;小蛮已经洗漱好,眼睛闪着没看他,低头细声细气的说道:“我先去见苏湄姐姐……”便溜开了。

    林缚大略的洗漱一下就到前厅来,苏湄与四娘子都在。看见林缚出来,苏湄问道:“昨夜的女刺客,你可没有让她吃什么苦头吧?”她问过小蛮知道女刺客给关押到狱岛上。

    “啊?”林缚见苏湄果断是为昨夜的女刺客而来,问道,“她是谁?”

    “她是西河会孙敬轩之女……”

    “河帮的人?”林缚微微一怔,心想这倒对了,朝天荡里那百多条乌蓬船还没有示威呢。扬子江抵达江宁城北段为朝天荡,水系达,又是漕运的一处重要始地,河运达,但是河运之苦,非常人能够想象,特别漕运秋去春回,往返就是大半年时间。江宁地处富庶,当地人有地可种,宁可当佃户,也有少肯吃舟船之苦的;在江宁充当船工、水手的绝大多数是北方漕河沿岸的失地农民。异地而讨生活十分的艰辛,本乡子弟都聚团而居,遂形成江宁城的河帮势力,不下河时都集中居住在城南龙藏浦三汊河口一带,也有相当一部分人就长年住在船上。虽说统称河帮势力,其实江宁的河帮势力按地域分成十八支,西河会是其中一支,绝大多数人都是会通河西岸的西河县乡民。河帮势力可以说是乡党势力一个变种,虽说人多势众,却算不上了不起的大势力,恰恰稍跟漕运、河务以及江防有关的文武官吏不管大小都会想方设法的从河帮势力头上盘剥一笔,毕竟河帮绝大多数成员都是处于社会最下层的船工、水手,林缚倒不是怕西河会过来讨人,他又问苏湄,“上回在白沙县给劫杀的船工都是西河会的子弟?”

    “是的,”苏湄也焦急得很,“孙敬轩还是傅爷的朋友,傅爷前些天捎来的信里还夹着一封信交给孙敬轩……”

    “啊,”林缚又是一愣,傅青河可没有说他在江宁还有可托生死的朋友,问道,“傅爷有跟孙敬轩说长山岛之事?”

    “没有,”苏湄说道,“傅爷他过段时间想回江宁一趟,想将孙敬轩之女说给你为妻,大概信里有提到这个意思……”

    林缚下意识的抹了一下额头,都觉得冷汗已经冒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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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女刺客(三)

    林缚跨步迈出草堂正要先将孙敬轩迎上岸来赔罪再去狱岛接他女儿,刚跨出门槛转念就想到一个蹊跷处,转头问苏湄:“孙敬轩有傅爷的亲笔信,昨夜派人快马将信送来,我自然会放人赔罪,他为什么要搞出这么大仗势来,江岸外差不多有西河会两千会众聚集?”

    “我也不晓得为什么,我在柏园一早就接到孙敬轩派人来请托求情,就匆忙赶出城来,还没有跟孙敬轩碰上面。”苏湄说道,“孙敬轩无子,独婉娘一女,婉娘闺名文婉,我只见过她两回,是个个性要强的女子……”

    个性要强也不能一刀子朝人家命根子刺来,又庆幸没有伤着孙文婉的要害,说道:“那我先让人将婉娘从狱岛接来。”

    这时候赵勤民走将进来,看见苏湄在草堂前厅里坐着,微微一怔,问林缚:“江岸外是何事,怎么有那么多船舶停留?要不要派人通知守备军府?”昨夜河口闹刺客,他没有胆子走出围拢屋,也没有人跑来跟他通报事由,他捱到天亮不见动静,也没有脸继续躲在围拢屋里,跑到江堤上看了一眼,吓了一大跳,问旁人都说不知何事,他只能跑来找林缚。

    “没什么大事,昨天夜里有人乘船来河口散步,只当是哪家派来的钉子,谁知道是个误会,那边托苏大家来求情,我这便将人放了,”林缚敷衍说道,“河口这边也正常上工,不要给影响到了,你与里长曹子昂遇到,也跟他这么说。”

    赵勤民心里疑惑,心想既然是能托人情解决的事情,对方为何闹这么大的动静?这么多船聚集,江宁水营必然会有所警觉。但是林缚这么说,他不便当面质疑,告辞离开草堂先去找先是流民领、后来给举荐当里长的曹子昂将林缚的话转告他。

    曹子昂看到苏湄来找林缚,便大体猜到苏湄是给请托来求信的,当中有了协调人,冲突更不容易生,听到赵勤民的转告,他与林景中先让这边都正常上工,江岸上的警戒暂时不撤,大鳅爷也暂时带人守在东阳号不下锚。

    林缚就在前厅写好手令交给门外的护卫武卒去狱岛将人提来,前厅没有旁人,林缚邀四娘子也坐,柳月儿沏了茶水端来,苏湄忙站起来给她敛身施礼:“小蛮脾气倔拧,托柳姑娘照顾了……”

    “她年纪比我小这么多,我照顾她是应该的……”柳月儿嫣然笑道,虽说早知道长山岛诸事,只与常飞墙走壁来报信的四娘子相熟,这还是她次见到苏湄的面,当真觉得她容光妍丽,风姿绰约,真是让人妒忌也妒忌不得,心里也猜不透苏湄为何要一直留在藩楼,难道真像外人嘴里所说苏湄对那个东南第一才子陈明澈用情更深?

    算着时间,孙敬轩之女应该快接过来,林缚站起来对苏湄说道:“你在这里稍坐,我去码头接人,这次算是得罪大了,”又怕苏湄担心,补说了一句,“人应该没有大伤,但也受了点伤,我特意吩咐过送上狱岛后给她上药,就是看她不像刺客;昨夜懒得审问,早知道审问一下就好了……”林缚也后悔莫迭,心想傅青河能说媒的故交,孙敬轩与西河会应该是值得笼络与结交的对象,他可不是贪圈孙家女子的美色,就算昨夜粗看了两眼,孙家女子的确容颜不凡,但是脸上脏兮兮的,也至于比柳月儿、小蛮更漂亮。

    小蛮也站起来,说道:“我陪你一起去……”

    林缚心想小蛮算是自己的贴身丫鬟,在河口范围内让她贴身相随,也免得她憋坏了,便让她随自己一起去河口接人。走出门,小蛮就挨着林缚的身子轻声说:“婉娘姐,我也见过,谁让你只叫我听月儿姐的话留在宅子里?”

    敢情是幸灾乐祸看热闹来的,昨天还跟她夸海口说今天有好戏可看,林缚也没有想到好戏生在自己的头上。

    狱岛派船过来,这艘船没有遮棚,林缚站在河堤就看见孙文婉在一副简易担架上给绑得结结实实,披头散,左手胳膊裹着伤,关键是左腿还打着石膏,林缚心里暗暗叫苦,没想到孙文婉昨夜给他一拳打下河堤伤了腿,胳膊上的伤也未必就轻了。女监里有婆子,林缚也没有额外关照,心想孙文婉未必会受什么委屈,也未必会有好果子吃,林缚忙与小蛮下了河堤,小蛮也小声抱怨:“你怎么下这么狠的手,婉娘姐这么漂亮的一个女孩子?”

    “我肠子现在都悔青了,要不要扯一段出来给你看看?你赶紧给我多说几句好话……”林缚小声求着小蛮。

    “油嘴滑舌,我怎么帮你说好话?”小蛮笑骂道,她对孙文婉没有特别深的接触,林缚对其他漂亮女孩子不好正合她的小心意。

    林缚走到码头上等船靠过来,看着给绑在简易担架上双眼喷火的孙文婉,他谄笑道:“孙姑娘,昨天夜里真是误会了,我过来给你赔罪……你先去草堂休息,我马上派人将令尊请来好让我一道赔罪。”林缚使了个眼色给小蛮,让小蛮带着人先将孙文婉抬到草堂去,苏湄在那里,让苏湄给孙文婉松绑,免得在这里孙文婉又拿刀子来扎他。

    林缚从河堤这边绕到江岸码头去,西河会的船舶都在界桩之外,一夜都未敢越雷池一步。路上曹子昂、林景中迎面走来,林缚这才有机会跟他们解释:“是误会,傅爷与西河会孙敬轩是故交,还有书信来往,昨夜惹事的是孙敬轩的独女,胳膊跟腿受了伤,我亲自下船去将孙敬轩接来请罪,你们各自去忙吧……”

    “会不会危险?”林景中担心道。

    林缚笑问道:“能有什么危险?”示意大鳅爷葛存信将东阳号靠岸接他登船。

    眼下要防赵勤民的双眼,曹子昂与林景中便各自散去,也将暗哨撤了。

    林缚登上东阳号,将事情跟大鳅爷解释了一遍,便扬帆往西河会船队驶去。

    西河会绝大多数会众终究是穷苦船工,按律运送漕粮各船皆可按一定比例携带私货南北贩买,以及非漕运期间漕船可以私用,这两个也算是河帮势力最主要的收入来源,但是实际沿路要应付的各种盘剥还要高过正常的商税,以及途中生沉船以及漕运延误都要河帮自行赔付,实际上一般河帮势力的财力甚至都与普通的商号相比。

    林缚眼前所看到的这些载重二百石米粮上下的乌蓬粮船,西河会有二百艘之多,名义上还是归官府所有,正常年份并且还会按照8的比例拨付新船淘汰旧船。以此计算每艘船的折旧年限约十二年,然后户部拨给各造船场的漕船专银很难完全很在造船上,一艘船的质量很难说能坚持高强度航行十二年,提前更换旧船就要河帮自己掏腰包。诸漕河沉船翻船事故每年都有大量生,沉船损失还是其次,若是在行漕河流浅窄生沉船堵塞河道那才是要了老命,必须要花钱雇人打捞沉船疏通河道,耽搁了自家与别家的漕运期限还要给问责。几乎每隔几年就有河帮势力分崩离析、会家族给官府问罪,也每隔几年有新的河帮势力崛起给官府认可,几十年淘汰一遍似乎成为定律,不过要没有大过,官府问罪也不会太苛责。

    西河会在江宁立足到孙敬轩已经是第四代人了,算是江宁河帮势力中极重要的一支,东阳号靠过来,齐刷刷无数人头从船舱里钻出来站到船头上怒目相向,他们手里都拿着削尖头子的竹枪。官府对一般的会党帮派组织会严厉打击,但是漕运情况特殊,没有河帮的存在,官府自行组织人手将多六百万石的米粮输送数千里之外的燕京,成本将高得惊人。能有口饭吃,绝大多数人都不会铤而走险去造反,河帮势力的存在虽说有一定的威胁,特别是高祖皇帝立国借助河帮势力很多,但本朝以来,新崛起的河帮势力都没有产生过特别大的危害。

    “敢问孙敬轩孙会在哪艘船上,江岛大牢司狱林缚在此向孙会赔罪,苏湄姑娘已将误会解释清楚,都是林缚做事鲁莽,已经让人将孙姑娘从大牢女监带回河口,请孙会前往,好让林缚能再次赔罪……”林缚站在船头朝西河会作揖朗声问道。

    “不敢当,林大人言重了,小女刁蛮任性,胡作为非,冲撞了大人,实应惩罚,只是希望林大人念敬轩也是在替朝廷效力能给敬轩替小女赎罪的机会,”一艘稍大的双桅船没有升帆,但是船尾有人摇橹驱船前行稍许,船头一名中年汉子诚惶诚恐的抱拳行礼,“只要林大人宽囿小女,林大人要怎么责罚敬轩都成?”

    林缚心里奇怪,难道孙敬轩没有看过傅青河给他的信?孙敬轩这架式明明是摆足威胁的姿态再软语好话相求,说到底还是根底软啊,最后一句话摆明了要塞银子赎罪啊,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对东城市井儿敲诈太狠了,江宁稍有些势力却不足以对抗顾悟尘的势力对有把柄留到这边手里都畏之如虎啊。

    林缚只有继续放低姿态,说道:“孙会言重了,孙小姐全无过错,要说过错,还是我夜里失察……”见孙敬轩越的惶恐,确认他没有看到傅青河的信,苏湄当不会骗自己,心里越奇怪了,只有先请孙敬轩去河口说话,暂时也不提孙文婉的伤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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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女刺客(四)

    孙敬轩也怕上了船后人会给林缚扣下来,但是为了独女,他也不怕冒这风险,没有带随扈,兵器也未带,接舷后只身登上东阳号。

    一上船来,孙敬轩又是降低姿态朝林缚揖身赔罪,心里打定主意给敲诈一笔,只想平平安安的将此劫渡过去。虽说江宁河帮势力所涉及到的漕运事务分由江宁府与江东宣抚使司衙门统辖,但是监漕事权却在按察使司,孙敬轩还没能讨好上顾悟尘,当真不敢得罪顾悟尘的大红门人林缚。

    林缚见孙敬轩神情里惶恐得很,搀住他的双臂,压着声音说道:“孙会请宽心,苏湄姑娘过来说及孙会与傅青河先生仍多年故交,我敬傅青河先生为叔伯,断不会害你……苏湄姑娘说傅青河先生前些日子托她捎了一封信给你,你有未曾看到?”

    “啊?”孙敬轩怔的看着林缚,忙说道,“信我有看到,青河在白沙县历劫后受了些伤,一直在乡下养伤,最近身子才恢复过来……原来林大人与青河认识。”

    “怎么,傅先生在信里未曾提到我?”林缚心里越的奇怪。

    “未曾啊?”孙敬轩说道,但他是精明之人,眉头陡然的一皱,想到一件事,目光游离了一阵,犹豫着决定将实情说给林缚听,“我不识字,以前书信往来,会让书案替**办,小女也读过几年私塾,一些私人信件,都是小女读来给我听,莫非是小女错过此节?”

    不识字真是害死人啊,林缚背脊冷汗直冒,所幸孙文婉性命无碍,也没有受什么过分的委屈,不然这仇结得就太无谓了。

    林缚也不提信的事情,只与孙敬轩说道:“贵会船舶不要一齐回龙藏浦去,先分散朝天荡各河汊口游荡些时间,散不走的船先到河口拐进去的河堤码头停靠,那边能停二三十艘船;途中若遇水营巡船询问,便说是我邀来洽谈生意的……”

    “是的,我马上安排……”孙敬轩当然知道西河会会众无端在朝天荡里大肆聚集,这罪名可大可小,昨夜也是要保独女文婉的性命顾不得太多,这时候给林缚提醒,也是吓得一身冷汗,忙将副手喊过来吩咐一番,才跟着林缚乘东阳号上岸去。

    上岸后,林缚传令使西河会船舶得以在河堤码头停靠,他邀孙敬轩与他的两名随扈以及孙文婉昨夜逃回去报信的那个贴身丫鬟往草堂走去。孙敬轩能猜到女儿的贴身丫鬟应该知道实情,但是在林缚面前也不便质询,昨夜孙文婉对林缚下手时,那个贴身丫鬟离得较远,才得以逃脱回去报信。

    林缚在路上跟孙敬轩解释道:“孙会,真是万分抱歉,昨夜不知是误会,孙小姐手脚受了些伤,我都让名医替她医治过了,倒也没有受别的委屈,林缚先在这里给孙会赔罪了……”

    孙敬轩对林缚的话将信将疑,但是这时候还能多说什么,即使受了别的委屈,也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林缚能有这样的态度,已经是傅青河跟苏湄姑娘天大的面子了,终是愁眉不展。

    看孙敬轩的脸色,林缚也心里暗叹:这年头大姑娘无故给关进监房能有什么好下场?偏偏孙文婉端的美貌惊人。天下乌鸦一般黑,林缚分辩说狱岛是只白乌鸦,也要孙敬轩相信才行,反正过会儿他们父女就能见上面。

    西会河的船舶也散得快,太阳还刚刚在摄山南麓坡林上梢露出个头,河口这边也恢复正常,林缚陪孙敬轩来到草堂,苏湄她们都在偏厅说话,孙文婉也给松了绑,偏厅搬来一张软榻,孙文婉还穿着昨夜的黑衣依躺在软榻上,误会应该由苏湄解释过了,林缚与孙敬轩走进来,孙文婉唤了她爹一声,连正眼都不瞅林缚一眼。

    林缚说道:“孙会与孙小姐先坐片刻,我这边让人准备些早点,也折腾一夜了……”与苏湄、四娘子、小蛮先退出来,让他们父女自己将事情说明白就行,林缚倒也没有太亏心的地方。

    孙敬轩看见女儿胳膊裹着伤,左腿踝给白乎乎的东西裹着,身上衣裳虽说很脏,但还整齐,心痛得很,但也稍安了心,待林缚他们退出去,他低声问女儿:“昨夜是怎么回事,你莫名使这性子做什么?”

    “我不嫁给那混蛋!”孙文婉断然说道。

    林缚他们刚走出偏厅,门还有没掩实,孙文婉的话清晰的传来,苏湄她们掩唇就笑了起来;林缚老脸微红,心想孙文婉应该不会跟苏湄她们提尿尿此事,也作无辜状请柳月儿准备着等会儿请孙敬轩父亲用早点。

    孙敬轩听了女儿的话,就知道女儿给他读信时定然故意漏过一些要紧事,又听女儿咬牙切齿的骂林缚混蛋,心里也是一惊,回头看了一眼,门掩上了,低声问道:“你未受什么委屈?”

    孙文婉此时当然也想明白昨夜藏堤下给林缚拿尿浇到是场误会,心里恨意难消,却也不是能说出来责怨林缚的借口,再说她昨夜被俘后,林缚也没有对她怎么样,只是未加审问就关押到狱岛去,她还以为给关押到狱中,女人的名节就彻底给毁了,心里又惊又惧,实际的情况却大大出乎她的意料,看着父亲关切、想到其他事情上的眼神,孙文婉也有些不好意思,说道:“没有,武先生在岛上呢,本来说早上要来帮女儿求情……”

    “武先生,哪个武先生?”孙敬轩问道。

    “悬济堂的武延清先生,替娘医过病的那个。”孙文婉说道。

    “啊,前些日子不是说回乡下养老去了吗,他怎么在岛上,他犯了什么事?”孙敬轩问道,心里疑惑不解,心想武延清要不是犯下流刑以上的重罪,悬济堂应该会出钱替他赎罪啊,再说武延清在江宁行医数十年,受他恩惠的人也不少,断不至于受牢狱之灾才是。

    “武先生在江岛大牢当医吏,女儿的伤昨天夜里还是他治的……”孙文婉说道。

    “……”孙敬轩更是疑惑不解,狱医官本来就没有什么好名声,再说武延清是江宁城里的名医,到江岛大牢里给那些囚犯治病断不会有什么好收入。这时候孙敬轩才放下心来,详细女儿伤势以及傅青河信函女儿故意错过的详情。

    孙文婉当下也不敢再隐瞒傅青河在信里提到有意替林缚说亲之事,她说道:“女儿才不嫁给这个混蛋。他定是什么时候见过女儿才请傅伯伯从中说项,这混蛋还未婚娶,家里就有两房妾室,还对苏湄生有心思,定是好色之徒,昨夜对女儿又是如此手狠手辣,要不是女儿失足从河堤跌下来,指不定给他一刀杀了……”

    “你胡说什么,你练过武,三五个人近不了你的身,他一个读书的举子能打得过你?合该你受些教训!”孙敬轩教训。他虽不识林缚之前应该没有见过女儿,不然不会有这些误会,再说傅青河信里也只是试探口气。

    孙文婉心里委屈端的是说不出口,给尿浇了一身,味道虽说淡了,但是她自己还是能闻到;林缚昨夜给落下的裤子缠住双腿,竟然一刀一拳就将她击倒,还差点给他一刀杀了,虽说当时自己气愤异常有失冷静,但是林缚反应之、刀术之高绝不在爹爹之下,但是她昨天还看到林缚光屁股了,叫她一个黄花闺女如何将这种事情说出口?

    “反应女儿死也不会嫁给这混蛋!”孙文婉负气说道,“爹爹要女儿嫁给他,就是迫女儿去死。”

    “胡闹,你娘死后,你当真以为我不会教训你了。你都十八岁了,再拖延就要官配,家里还能再留你不成?”孙敬轩瞪了女儿一眼,他虽然对妻子用情甚深,但是考虑女儿婚姻还是世俗心态,但是这些年也娇惯女儿,所以一直拖着未许人家。他不知道傅青河又没有给林缚透露过说亲的意思,一时间也很为难,按说林缚是举子出身,年纪轻轻已经是九品的儒林郎,又按察副使顾悟尘的亲信,娶女儿为妻绝算不上亏待。至于林缚已有美妾之事,孙敬轩也知道除非将女儿嫁给穷苦人家,不然他一个做丈人的,很难干涉到女婿娶妾的事情上来。傅青河在信中提到林缚年已二十有一,正值血气盛年,未婚娶有妾室也是常情。但是孙敬轩也考虑到女儿的性子,他甚至以为女儿是读过傅青河的信不愿嫁给林缚潜伏过来要将林缚干掉,这样的女儿他也不敢强迫嫁给林缚,万一嫁过来再生出祸事,更是麻烦得紧。想到这里,他阴着脸问道:“你昨夜过来是不是想将他杀了?”

    孙文婉知道她爹又想偏了,她还不至于任性到那种程度,看了傅青河在信里将林缚夸耀了一番又有说亲之意,只是想过来刺探一下,她大姑娘一个,就算是扮成男装,也脂粉气太重,除了夜里潜伏过来,又能有其他什么法子?哪里想到会生这些事情?对一个娇生惯养的大姑娘来说,昨夜的委屈与惊吓还真不是一时能化解的,孙文婉也乐得她爹这么想,转过脸去也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孙敬轩又恨又气,又拿女儿没有办法,但是总算将大事化小,化到家事上来,不至于生出什么大祸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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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冰释(一)

    林缚与苏湄在前厅坐着,武延清从岛上捎信过来,说要到河口来为孙氏父女说情。虽说林缚不拘武延清与老工官葛福在岛上的行动,也不限制他们离岛,实际上民船禁止接近狱岛,狱岛所属船只的调动一般情况需要林缚的手令才行,武延清一辈子谨慎从医,也不想太擅权直接坐船到河口,所以先捎口信过来。

    林缚听武延清与孙家父女认识,当然立时让派车船将武延清从狱岛接来;武延清赶到草堂,见潘楼名妓苏湄也在场,当然能猜到是给孙敬轩请来说情,忙施礼道:“苏姑娘也在此,老朽过来唐突了……”

    “武先生请坐,孙会首与孙姑娘在偏厅说话呢……”林缚请武延清入座。

    苏湄不大认识武延清,她常年驻在藩楼,认识她的人多,她认识的人却不多,不过也早听说过武延清是江宁名医、又给林缚请到狱岛当医吏之事,也温恭的给他施礼。

    “孙会首之妻十年前得了一场病,只是老朽医术浅薄,回天乏术,至今一直愧疚在心。孙会首也未曾责怪老朽,会中有人生病,也请老朽诊治,算是旧识。孙会首对其妻用情也深,十年来未曾续弦,只此一女,虽说娇惯了些,终究不是乖张之女,平时在宅子里帮孙会首处理会务也有分寸,对待会众以及宾客也是有节有礼,昨夜之事应是误会所致,请林大人查实其情后宽囿其过……”武延清替孙文婉求情道。

    苏湄与小蛮坐在一旁含笑不语,林缚坐立不安的说道:“武先生言重了,苏湄姑娘过来,我已经知道是误会了,还要请武先生帮我跟孙会首父女面前说几句好话,好让我的罪孽减轻些。另外,孙姑娘的脚伤没有什么大碍吧?”

    “踝骨摔伤有裂口,但未断开,用心修养应无大碍,不过左手胳膊说不定会有疤痕留下来……”武延清说道。

    左手臂留道伤疤能算多大的事情,又没有毁容,林缚也就放心下来,至于傅青河在信里提到说亲之事,他只当作不知情。

    孙敬轩在偏厅听到武延清与林缚的对话,知道此劫终算过去,他也到前厅来谢过武延清主动帮西河会说情的情义,也再度向林缚请罪。这时候林景中领了个武官过来,是江宁水营的一名哨官,过来对质西河会众无端聚集之事。

    近百艘船、近两千会众在朝天荡无端聚集,当真不是一件小事,定个聚众鼓噪、滋扰地方的罪名就够孙敬轩与西河会吃一壶的。

    李卓昨夜刚进江宁,江宁守备军府诸将也都知道李卓治军之名,虽然此时还没有交接,军府诸将还不归李卓统属,但是这时候也不再敢马虎行事了,派人质问详情是必须的。

    孙敬轩心里一紧,还是担心林缚不肯替西河会担当下来,提着心站在一旁。

    孙敬轩要跟傅青河、武延清没有交情,林缚自然不会轻易替他开脱,此时自然一力承当下来,只对水营哨官笑道:“我邀孙会首过来洽谈事情,没有及时知会水营,是我的过错,我此时报备不知能否补过?”

    李卓昨天就是在河口现身给江宁文武诸官吏迎接进城,此事军营中已经传遍,江宁诸营的战力虽弱,但是诸武将钻营的本事却不比一般官吏稍差,这位哨官也是正八品的武职,也不是一点不开窍的人,心里想着万一李卓在河口现身不是没有什么缘故,他此时刁难林缚不是一脚踢到铁板上去?再说林缚在江宁的名声,他也有听闻,如此人物,能不起冲突还是不起冲突的好,他倒是不把孙敬轩看在眼里,只笑道:“那就麻烦林大人与孙会首补一份报备,好让我回去能够交差……”

    “行,麻烦将军稍等片刻。”林缚当即在前厅写了一份情况说明,将西河会众聚集的规模往小里说了一大半,只说邀西河众派三十艘船与一些会众来谈事情,签押用了印,又让孙敬轩签押后交给哨官,又恭送哨官到河堤码头乘巡船离开,在河堤时又往哨官手里塞了一只装十两银重锞子的小袋子,当真不能让人家白跑这一趟。

    孙敬轩见危机悉数化解,这才较彻底的放下心。这时候,西河会还有近三十艘船靠河堤码头停泊,孙敬轩的副手也是他的堂弟孙敬堂也上岸来,林缚跟孙敬轩说道:“孙会首先忙着,我中午在草堂备下薄酒替孙会首压惊,我请苏湄姑娘与武先生作陪,算是谢罪……”

    “不敢当,应是我西河会跟林大人请罪。”孙敬轩说道,江宁水营的巡船还在左近,西河会近三十艘船停在这边,还有其他船还散到朝天荡各处,虽说没有大碍了,但是乱糟糟也不像个样子,就先留在码头上没有跟林缚回草堂去。

    “婉娘怎样?”孙敬堂关切的问道。

    “受了些伤,也没有什么大碍。前天跟你说傅青河傅爷侥幸逃过白沙县一劫躲在乡下养伤,傅爷与林缚有交情,苏湄姑娘的面子也管用;让人想不到的是悬济堂的武延清老郎中说是回乡下养老,其实给林缚请到江岛大牢当医吏,也赶过来说情……昨夜是婉娘任性闹出误会,受了些伤,也没有其他大碍,得个教训也是应该。”孙敬轩放下心来,将事情大体跟族孙敬堂说了一遍。

    “伤了腿?”孙敬堂惊问道,知道脚骨受伤最难医好,貌美如花的侄女样样都出色,要是瘸了腿真就叫人觉得惋惜,但是这事还真不能怨林缚,事情能这么解决掉,已经让他们很意外了。

    “武老郎中说只要细心养有八成把握不留遗症,”孙敬轩说道,“也管不了太多,让她瘸一条腿总比丢了性命、坏了名节好!要不是有诸多渊源在,我们孙家跟西河会多半是一劫啊。”

    “大哥,你不要多想。”孙敬堂说道,他背上也是冒冷汗。

    西河会看上去人多势众,但在官府眼里却不值一提,“破家县令、灭门知府”这句话不是说说而已。林缚虽说才是九品小官,但是江宁众人却再也不敢拿九品小官看他,虽说林缚更多是依赖顾悟尘的权势,但是江宁城有几个九品小官敢纵容护卫光天化日之下在东市将王学善背景的东城地痞二十余人打断手脚?又有几个九品小官敢在东城尉五百人马气势汹光开到还摆出放手一搏的姿态来,不仅将东城尉的人马吓走,还将给东城尉诱导来河口的五百多东城市井儿来得个瓮中捉鳖,那些以首罪犯给拘押的三十二名东城流氓头子最终是什么下场,孙敬堂心里是清楚的,差不多都送了上千两银子才能够脱身。

    “那船上的银子?”孙敬堂问道,他们过来,也紧急筹备了一千两银子,打算以银子赎罪。

    “你说呢?”孙敬轩反问道。

    “别人敬我们一尺,我们也要敬别人一丈;再说攀上这关系,对西河会日后也有利。”孙敬堂说道,“我让人将银子拿过来?”

    “银子也要送,但先不忙着取,我有事跟你商量,”孙敬轩说道,“你知道婉娘为何如此任性无缘无故惹下这祸?”见陈敬堂一脸疑惑,叹了一口气,将事情缘由说给他听。

    “……”孙敬堂听后愣了半晌,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死妮子欺我不识字,”孙敬轩恨骂道,“她这条腿瘸,我也要打断她一条腿,平白惹来这么多事……”

    “傅爷在信里说了林缚这么多好话,他人的品性怕不是外面所传的那么糟糕?”孙敬堂说道。

    “傅爷当不用说,苏姑娘也是心气高的一个女子,虽说还没有问武老郎中为何给林缚请来当狱医官,但不像是给强迫过来……”孙敬轩说道。

    林缚这数月来在江宁攒到的名声,算不上好,毕竟得罪了很多市井儿,也给士子儒生所轻视;但也不能算不上坏,对更低一层的市井民众来说,林缚惩罚市井无赖是让他们拍手称快的事情,与藩家的矛盾、与庆丰行的矛盾,甚至与江宁府尹王学善的矛盾,也仅仅是上层人物之间的游戏。

    孙敬轩归入势族一类,独女留在林缚手里,起初自然又惊又畏,怕林缚借机对西河会下手。此时没有这层担心,特别是女儿给关入狱中竟然没有受别的委屈,就使孙敬轩对林缚感观好了许多,至少他能确认林缚在苏湄过来解释清楚误会之前并不认得文婉,林缚若真是好色无耻之徒,要真让他女儿受了别的委屈,他除了将仇恨埋在心里,还真无处申冤去。

    既然未成结仇,一切事情自然都好说;苏湄托傅青河的缘故,有些渊源,但算不上很熟,但是傅青河与武延清都是相熟之人,这两人与林缚走得亲近,傅青河甚至有说亲之意,孙敬轩对林缚的感观自然是彻底扭转过来了。

    孙敬堂明白堂兄的意思,他孙家虽说不是官户,也不是勋贵,但是要归入势族、上户一类,他女儿也算是如花美貌,与举人出身、勋族旁支、九品官吏出身的林缚能算得上门当户对,他问道:“婉娘的意思?”

    “这妮子死倔,受了委屈,一口将话头堵死,”孙敬轩说道,“只是不清楚林缚到底知不知道傅爷有替他搓和亲事的意思。要他不知道,那就算了,这妮子也是若祸的主,不能害人家;要是他知道,又看上婉娘,这问题就有些棘手了……”

    孙敬堂知道堂兄担心林缚此时的“好说话”还是冲这门亲事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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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 冰释(二)

    “既然傅爷如此看重这个林缚,我看事情再坏也不至于坏到哪里去,”孙敬堂说道,“此事也不能强迫婉娘,婉娘自个儿愿意倒是好事,我看这事情暂时就当作不知情。”

    孙敬轩想想也只能如此,别人家的女孩子都是孝顺听话,自个家的女儿却是给西河会上下都娇惯坏了,自我主张太强,一时还不能太拧她的性子。

    这时从一艘乌蓬船里钻出一对青年男女来,站在船头开口问孙敬轩:“大伯,我们是不是在这里干等……”

    “还是等一等,毕竟跟水营哨官说是来谈生意的,再说也要让文耀他们先回龙藏浦去……”孙敬轩吩咐。

    青年男女是孙敬堂的次子孙文炳与孙文珮。孙敬轩只有一个独女,妻子死后未曾续弦,孙敬堂有一妻一妾生育有两男两女。长子孙文耀过继给长房孙敬轩,将来会继承西河会,次子孙文炳也在会中帮忙,两子都已经结婚生子。除了三女儿孙文珮才满十七岁外,还有一个小女儿不满十岁,都是妾室所生。

    河帮势力涉及到祸福旦夕的漕运,即使能暂时能积攒些钱财,也不知道何时又会赔光。每隔几年就有河帮势力分崩离析,混河帮其实不容易,江宁河帮十六支,能维持四代以上的,包括孙家也有三支。孙家想提前收手脱身也不可能,一是官府不会同意,二是这么多会众不能就丢手不管。种种情况下,河帮势力内部要团结得多,本身就处在食物裢结构的中下层,河帮势力之间也有竞争,内部再争权夺势,更多的是会便宜外人。

    一会儿,林景中跑过来,问孙敬轩这边需要些什么,林缚让河口这边尽数安排。想来他们昨天闻风出动,船上也没有准备吃食,近三十艘船、六七百会众,要是在这里停泊上半天,总要有个安排。

    “你这边有馒头、包子、稀饭没有?我们掏银子跟你买。”孙敬堂的女儿文珮以为林景中是个跑腿的伙计。孙文珮的性子也野脱,相貌俊俏,但常年跟父亲在船上,肤色略黑,但也是透着青春流蜜似的光泽,昨夜她虽然没过来,但也知情,还给文婉离开打掩护,直到事情生才慌了手脚,这时候见事情平息,倒有些跃跃欲试起来,想着去草堂看文婉,但又怕惹得她爹记得昨夜的事情骂她,主动招呼起林景中,想找个借口上岸去。

    “要什么银子,你们都没有用早餐吧?岸上今天都多准备了馒头、包子,麻烦你们挑几个人跟我去搬来……”林景中说道。

    “好咧。”文珮就要跳上岸来。

    “你留船上,让文炳带着人去,”孙敬堂轻喝道,虽说大家都疼爱文婉,但是这时候不能让这两丫头再凑到一起去,孙敬轩、孙敬堂两堂兄弟也不认得林景中,与林景中客气的说道,“麻烦小兄弟了……”

    “无关的,你们还有什么需要,尽管跟我提来。”林景中说道。

    孙敬轩听着林景中话里的意思有些不对,忙问道:“还没有请教这位兄弟的称呼,真是失礼。”

    “孙会客气了,在下林景中,是集云社的管事……”林景中说道。

    “失礼,看你与林大人相貌有几分像,莫非是林大人的兄弟……”孙敬轩与孙敬堂忙拱手施礼,把集云社的大管事当成跑脚的伙计当真是失礼。文珮小姑娘站在船头,眼睛盯着林景中看,只觉得他比自己二哥都年轻许多,怎么会能当上集云社的大掌柜?

    “不客气,我与林缚是族兄弟,”林景中说道,“林缚在草堂等孙会二位,梦得叔也在,说是为二当家请托而来;安顿贵会会众之事,交给我来安排即可……”

    孙敬堂与林梦得也不算很熟悉,但是知道林梦得跟林缚关系不浅,当中还找了一个人跟林梦得请托,宁可多花些银子也希望林梦得能说上话将事情化解掉,因为隔了一个人,所以林梦得得信也晚,现在才赶到河口来。没想到事情早就顺利的解决掉了。

    孙敬轩两兄弟也不在这里耽搁,便让两名会众将昨夜准备在船上的银子搬上岸来,将银锭子摆到托盘里拿红绸布盖好,一起回草堂去。

    林缚与林梦得、武延清在前厅说话,看着孙敬轩兄弟身后二名会堂端着盛银子的托盘走进来,问道:“孙会,这是什么意思?”

    “给林大人请罪,小小意思。”孙敬轩说道。

    “我在船头与孙会所说,没有半点虚言,我视傅先生如叔伯,所以对昨夜之事非常的愧疚。孙会若是这般,傅先生过些日子养好伤回江宁来,我有什么脸去见他?再说武先生也坐在这里……请孙会回去吧。”林缚当下就板着脸下逐客令。

    孙敬轩也是尴尬,林缚话也说的明白,昨夜之事完全是傅青河的面子才不追究,虽说似乎也是因为傅青河的信所引起——孙敬轩忙让会众将银子端回去,林缚这才换了笑脸请孙敬轩、孙敬堂兄弟上座,林梦得也跟他们相互见了礼。

    孙氏兄弟虽然跟林梦得不熟悉,但是得了请托出面走这一趟,就是天大的情义,自然十分的客气与感激。

    “刚才与哨官所说也不都是应付之言,实有事情跟二位商议……”林缚请孙家兄弟坐下后,亲自给他们斟了茶。

    孙敬轩心里一惊,只当是林缚不顾礼制要直接提及亲事,心里算计着,嘴里问道:“什么事情?”

    “二桩事情,”林缚说道,“一桩是此间河堤渡口码头也初步建成,与东华门相接的车马便道也将建成,与朝天荡北岸以及别处渡口尚无固定航渡,西河会若有意,可否在河口与朝天驿渡、古棠渡、栖霞渡、上元渡、曲阳镇渡各放几艘船,初时生意会很清淡,河口这边不留厘金,另外每艘船我这边再给西河会每月补贴二两银子,孙会,你看可成?”

    “今年漕运未行之前,成。”孙敬轩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河口这边还冷清得很,但是就算林缚一个铜钱不补贴,就凭着林缚刚才拒收那两盘银子,孙敬轩也不会有所犹豫,“还有一桩是什么事情?”

    “集云社在石梁县有一批新茶要运来江宁,运力不足,想请孙会派几艘船,船费悉照江宁行价,也不会多给,也断不会少给,想问孙会能否抽出船来?”林缚说道。

    东阳号是千石船,此千石是以脱壳稻米容量来计,千石约十万斗脱壳稻米,计十五万斤许。以稻谷计,东阳号满舱能装载十万斤。以新采茶叶,可装载三万斤。实际上新茶要保质最怕叠压,船舱里加隔板放置茶袋,还要留下足够的通风空间防潮,东阳号满舱也只能装一万斤新茶。东阳号主要走江宁崇州航线,以支持长山岛,另两艘千石船小鳅爷带着人在龙江船场监造,虽说定购之前都已经船场砸在手里的半成品了,但是这边提出的改造处也多,最快还要两个月才能交船,顾家的新茶四月下旬就会集中上市,林缚要在江宁另行雇佣货船。江宁可雇用的货船也多,毕竟一直到秋后,都是漕运的空档期,河帮势力都有大力的运力剩余,林缚想借此与西河会打好关系,但是顺势跟孙敬轩提出请托。

    河帮势力一旦与漕运相关,就从官府拿不到正式的商贴,除了漕运时可以按比例携带私货沿漕河贩运外,漕运空档期是禁止自行贩运货物的,只可以将运力租给其他商家使用,以保证漕运时能将漕船调集起来。虽说当世法废禁驰,河帮私下贩运货物也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但是短途利微、长途在各处关卡受到的盘剥远比正规商号要重得多,不要说图利了,一趟走下来常常是亏本的买卖。通常说来,河帮还是会比较老实的将运力租给其他商号或商人或者给官府、军队征用去。像东闽十年乱战期间,东南诸郡的漕粮运输大幅降低,多余下来的运力并没能给河帮势力牟太多的私利,反而给征用去支持东闽战场的后勤供给。即使向东闽战场提供物资的航线短许多,也按人头计工食钱,河帮还是有受益之处的,但是各船场那些又公然将每年8的新船拨给比例下降一半,总之到头来河帮占不到半点便宜。

    林缚所托的二桩事,孙敬轩每一桩都求之不得。

    东闽战事结束、新一轮的漕运还没有开始,西河会也有大量的船舶空闲,不然昨天也无法一时调集上百艘船来。没有活做,但是船工还是要吃饭,要养家糊口,这些年来每个普通船工能从漕运上所得的工食钱总共才三千钱,通常要跑大半年,能让自己吃饱已经够勉强了,更不要说养家糊口了,也迫使河帮要在漕运空档期里寻找新活。

    这些事,林缚只是起着头,详细的会交给林景中去跟西河会商谈,等了片晌没见林景中身影,心里奇怪:安顿西河会会众的事情,林景中牵个头,交给集云社的伙计去办就可以了,怎么还脱身过来?当不成他要将馒头、包子之类的吃食,亲自送到船上、还喂他们吃不成?

    赶巧钱小五过来汇报事情,林缚到前厅外的屋檐下跟钱小五谈话,窥见林景中真亲自安排人将吃食与汤水送上船去,看情形还是每一艘船的都亲自送到,身后有个穿绿衣裳的女孩子紧跟着,看似西河会的,心里奇怪:会是谁?孙文婉的贴身丫鬟也在偏厅里,跟苏湄、小蛮她们一起陪孙文婉说话。

    “你办事之前去码头将林景中叫回来。”林缚吩咐钱小五道。

    林缚就在门外等着林景中回来,问道:“将人家姑娘的闺名、家室、许未许人打听出来没有?”

    “这哪好意思问?”林景中顺口回道,转念又明白过来林缚这是在挤兑他,嫌他在码头磨蹭太长时间了,毕竟面皮子嫩,顿时就涨红了脸。

    “也知道不好意思啊?那就别粘在那里啊!”林缚挤兑道,“进来,指望你过来谈事情的。”

    林缚在林景中心里已经建立起威严来,林缚这几句话说得不轻不重,林景中摸不透他的意思,便不吭声、老老实实的跟着进了前厅。

    孙敬轩看见林景中进来,为刚才在码头上忽视他的事情很是抱歉,站起来说道:“让林大管事忙到现在……”

    林缚说道:“刚才请托孙会二桩事,孙会派人跟景中详谈。渡船之事,西河会若有意河口设个点,河口这边可划一亩地给西河会用,地不用西河会出钱,秣陵县可出地契,但是地上建窝棚还是青砖瓦房,就要西河会自己出钱出力了。河口这边邀集东阳乡党,也是这般条件。孙会你觉得呢?”

    “行啊。”孙敬轩答应道,这边建栋一亩大的中等宅院,一百两银也蛮成样子,河口这边真要繁荣起来,西河会在这里就多一处收入来源,总比漕运空档期挤成龙藏浦跟其他帮会抢生意要好。就算拿这个还林缚的人情,也远比刚才给拒绝掉的一千两银子要少得多,为了以示重视,孙敬轩说道,“运新茶不是小事,西河会这边,我让敬堂亲自走一趟,这诸多事,由要劳烦林大管事跟敬堂详细说明了。”

    “对了,”林缚问孙敬轩,“我刚才看见码头上有一名绿衣少女,似西河会的人,不知是谁家女孩,可曾许配人家?”

    “……”孙敬轩下意识的回头看到堂弟孙敬堂一眼,心想文珮怎么上岸来落到林缚的眼里了?

    孙敬堂倒是镇定,刚才小蛮、柳月儿沏茶来,容颜之美真不在婉娘之下,文珮毛丫头虽说也很讨人喜欢,他这个当爹的也觉得要稍差一些,再说婉娘昨夜被囚也没有受其他的欺辱,刚才谈话,武延清对林缚的品性也十分的推崇,应该不是好色之徒……他正迟疑间,突然看见刚才镇定自若的林景中瞬间涨红了脸,忙笑道:“林大人是说文珮吗?那应该是小女,才十七岁,本应该早许了人家,只是她娘舍不得……”

    “景中是我族兄,品性端正,学识过人,虽说没有考取什么功名,但也是勋族子弟,只是眼界颇高,今年都二十有二了,还打个光棍,”林缚笑道,“我也只是随便一问,我知道强扭的瓜绝对甜不了,什么事情要和美,要当事人都满意才成。我也常听说,河帮里的女孩子自择夫婿的很多,这当真是桩不错的事情……”

    林缚怕傅青河在给孙敬轩的信中所提到的搓和之事反而给孙敬轩留下心障更不利他拉拢西河会,便拿林景中与那绿衣少女文珮出来说事将孙敬轩的疑虑化解掉,明确告诉他:孙文婉不同意这门亲事,他也不会仗势强求。再说孙文婉个性如此之强,积怨也深,林缚还真怕弄巧成拙、宅子里不得安宁呢。

    孙敬轩忙说道:“河帮的女孩子性子是野……”跑船之人无法讲太多的规矩,文婉也是如此,他身为西河会会,平时留在江宁,但是漕运之事,他绝不敢偷闲的,一走就是大半年,女孩子又没有娘管着,跟着堂兄妹们以及其他会众子女瞎混,性子能不野吗?孙敬轩听出林缚是知道傅青河有搓和他与文婉的心思,但一时也听不出林缚是嫌弃文婉呢,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总之不用他为此事有什么心理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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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 迷离姻亲(一)

    午宴之前,林缚去狱岛署理公务,又察看新编武卒与武卫操训情况才回河口来,武延清私下找他说:“敬堂那闺女文珮是妾生女,他们就担心这个……”

    妾生子地位很低,只比家中扈从略高;妾生女不会涉及到家产与爵位的争夺问题,地位反而没有受到特别的压制,在家族的地位甚至要比其母妾室要高许多——林缚是很难理解这些礼法教数的。有些礼法甚严的家族,在子孙纳妾时,为避免其刻意宠幸小妾,家法甚至要求其纳妾后一定时日内先不得与小妾行房事,与其他妻妾行房事时还要新纳小妾在旁服侍观看。在林缚看来,这些都要算重口味了,但是世情、世俗如此,一个人是无法对抗世俗的,特别他还想要做些事情,至少在没有能力任意妄为之时,就不能太特立独行了。

    听武延清如此传话,林缚知道孙敬轩、孙敬堂对林景中还是颇为钟意的,只是担忧文珮的妾生女身份会给嫌弃,他跟武延清说道:“那还要再麻烦武老先生去问一下景中他本人的意思……景中父母那边,倒不用太担心。”

    武延清也能明白,林景中一系是林族的没落旁支,家里说起来没有什么家势,林景中年纪轻轻身为集云社的大管事,已经是极有出息了,在婚事上能自己做主。

    武延清也颇为高兴居中搓和,但他也只有时间搓和一下,双方有意还要别请媒婆,“看亲、看当、换帖、合八字、过礼”等程序还是要走;赵虎那门亲事年节前就说定了,说是一切从简,这程序还没有走完呢。说实话也就是河帮子弟及船上人家对这些礼套看得轻。

    虽说孙敬轩说河帮女子性子野,再野也有限度,就像小蛮也是个会使性子的人,但她即使是小性子也是小心翼翼使出来,让人觉得又怜又爱。这些野性子的女子绝大多数时候并不敢跨越礼教的界限,就像小蛮再牙尖嘴厉,林缚要她听柳月儿的话,她顶多耍些小聪明、顶两句嘴,使些手段跟柳月儿怄气,也未曾真有放肆不听话的时候。林缚心想孙敬堂之女文珮也多半是如此,就算许她自己择偶,她心里也应该知道不会真的就任她细挑慢选,看她刚才跟在林景中身后跑来跑去,大概对林景中的初次印象不坏,对将来的夫婿在定亲之前就能有个初步的好印象,已经是当世女子少有的幸事,女孩子自己也会很满足,难不成还要奢望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不成?只要孙敬堂这关过了,这桩婚事便算是成了。

    林景中毕竟脸皮子嫩,武延清三言两语就套出他的心思;林缚去找曹子昂,跟他说:“景中的婚事,我想托嫂夫人出来做媒……”

    “嗯。”曹子昂明白林缚的意思,点头答应道。

    媒人是很重要的角色,林缚是要利用各种方式,让外人看到曹子昂一家跟林缚、林景中等集云社的核心人物走得更近,甚至看上去渐渐就融入这个核心了,才更方便让曹子昂公开站出来负责更多的事务而不至于让别人起疑心。毕竟此时曹子昂虽然挂着里长的名,但是跟地方上土生土长从乡野缙绅中推举出来的里长是有极大差别的。彼里长要算乡豪一级的角色了,影响力直达府县,曹子昂甚至都不能代表河口走出去,在东阳乡党中也没有什么影响力,他的才干挥受到极大的限制。

    午宴时,林缚便请曹子昂夫妇一起入席,除了孙敬轩、孙敬堂两堂兄弟之外,甚至还请孙敬堂的次子孙文炳也上岸来入席。除了武延清,还派人去问老工官葛福要不要过来,老工官葛福对西河会印象不错,也便乘船过来。反而是林景中这时候没有资格入席了,他也脸皮子嫩,哪里好意思在别人商议他婚事还坐在一旁?

    林缚便让他去忙别的事情,也不担心他日后与孙敬堂商议事情时会缩手缩脚。渡船一事不大,由西河会自主决定就可以;至于选地之事,便让西河会选一块最好的地又如何?再说这事还要跟赵勤民知会一声;运茶一事,林缚会借机回上林里一趟,会亲自乘东阳号过去,诸事由西河会先拟定,他再复核就行。

    林缚在偏厅专门给众女准备了一桌宴席,将孙敬堂之女孙文珮请上岸来,由小蛮、柳月儿陪着孙文婉、苏湄、四娘子她们在偏厅用餐,反正不会再提他与孙文婉搓和之事。

    孙敬轩如在梦里,昨夜得讯还以为是大祸临头,谁曾知道一波数折,除了婉娘腿伤令人担忧外,竟有数桩好事临门。说起来这诸多事,最重要的还是与顾悟尘的亲信门人林缚搭上关系,按察使司有监漕之权,河帮势力涉及漕务,也最怕这拥有监漕之权的衙门。漕运诸事都好商量,花银子打通关节而已,已经是十多代河帮形成的老传统,但是漕运途中出了沘漏,任打任杀就在按察使司衙门了,倾家荡产是小事,给新崛起的河帮势力取而代之是常事,破家灭门也非没有可能。

    特别是多年来漕运规模一直很小,今年传出消息说会陡增一倍多,特别顾悟尘与王学善矛盾激化之后最终以顾悟尘全胜收场,使得众人越肯定今年漕运任务会骤增,这令河帮各家都十分的焦急。

    人员倒是不缺,还有剩余,再说流民一年多过一年,很好招募,但是诸漕河多年失修、河帮各家对漕船的管理也难免疏松,漕船情况堪忧——孙敬轩对自家漕船了若指掌,近十年来,龙江船场每年拨付新船数量骤降,要二十五年才能换一批,而且新船的质量很差,他倒是眼馋东阳号如此坚固的大船,但如此大船走漕河多半会隔浅,而且造价也太高了,西河会名下两百艘漕船要换成如此坚船,起码还要西河会额外掏出十万两银子出来补贴给龙江船场,西会河哪有这个财力?积攒下来的银子也是怕出了沘漏用来自保的——孙敬轩知道要是今年漕运任务陡增一倍,意外沘漏肯定会频频生。

    此时打通这个关节,等若给西河会拿到一块“免死令牌”。

    另一方面,孙家数代人也形成一个规矩,官员不可不巴结,但也不可跟一家走得太近,官场上倾轧凶险,不比江湖恶浪差半分,太巴结一家,其兴也,其衰也,非久存之计。使孙敬堂之女与林景中结亲,可以说是恰到好处。

    孙敬轩也有想过,若是将文婉嫁给林缚,便要立时让敬堂的长子文耀接替西河会会之位,也绝口不提过继之事。

    姻亲历来是搭建关系最佳手段,用银子不成。孙敬轩主持会务以来,经他手给盘剥出去不知有多少银子,也未见有哪个官员觉得有把柄落在西河会手里,甚至远远不及江湖道义。塞银子只能换得一时好说话,甚至已经成常例,各个关卡、要职按漕粮或漕船数送多少银子都有定数,

    孙文婉在偏厅用餐心里郁结,她侧坐着软榻上,要仔细不能碰到伤腿。虽说武延清老先生一再宽慰她治愈的把握很大,但是孙文婉自小跟着她爹习了些花拳绣腿,知道伤筋动骨绝不是普通的皮外伤,就算武大夫治跌打伤的医术再高,能有三四成治愈希望,已经是了不得了。

    孙文婉也有理由将责任怪到林缚的头上:要不是傅青河在信中有搓和她与林缚的意思,她不会夜里潜来河口刺探,那时也没有觉得他有多讨厌,只是觉得自己绝不能在没见面之前就注定要嫁给谁;要不是林缚行为不端不像个读书人在河堤上就解裤腰带解溲,自己也不会一时气愤就动手——再说自己都给击退,他明明知道自己是个女的还出刀不留余地,完全也不像侠义之辈;狱中倒没有受什么委屈,但是这登徒子没有娶妻室就有两房美妾,还对苏湄觊觎已久,这更难让人忍受了。

    听着外厅众人谈笑风生,孙文婉心情更是郁结,她与林缚的那档子事没人提,他们竟然在半天时间里将文珮的婚事就定了,更气人的是这妮子坐在这间又羞又喜,大概巴不得出去再偷看那个林景中两眼,只恨腿脚不便,不然先踹她一个跟斗。

    “婉娘,”苏湄见孙文婉对林缚积怨仍深,要促成她与林缚的婚事更加艰难,她说道,“我倒是想起一件事来,武老先生也说了,你这腿伤要不留后患,最要紧的是前期少移动莫要再有碰撞。无论是坐船还是坐车,都有颠簸,我看你留在此间养伤最好,也有武老先生随时能照应到……你家也答应放渡船到河口来,夜里船会泊在河口,船工们也将在河口搭庐而居休息,西河会也要有管事人留下来,也能照应到你。你若是愿意,我帮你跟林大人言语一声,让他将这草堂就让给西河会。”

    “好啊,好啊,我也留下来照顾婉娘。”孙文珮兴奋的说道。

    要有这草堂,那放渡的会众兄弟也不至于搭窝棚居住,她自己也担心左腿会留下残疾,但是为什么要再受那登徒子的恩情?孙文婉对林缚积怨颇为深,但也是知书达礼之人,就算不愿意,也不会直接反驳苏湄的话,瞥了文珮一眼,心想这妮子巴不得留在河口。

    苏湄看出婉娘眼里的不愿意,心里轻叹一口气,她毕竟不是那种会将自己的意愿强加给别人的人。苏湄便想作罢,只是她没有想到孙文珮的性子其实比文婉更强,心里也有主意,虽说今日是又羞又喜,但是想到自己的终身大事,还是想有机会多跟林景中接触几日,要真现此人品性不端,在“过礼”之前反悔婚事也是可以的,她现在只愁没有好的借口,见苏湄要坐下放弃,她便跟小蛮恳求:“小蛮姐姐,林大人真的会答应将草堂让给西河会,让给婉娘在这里养腿伤?还是说小蛮姐姐先去试问一下?”

    “我比你还小两岁呢,可担不起你叫姐姐。”小蛮不软不硬的顶了一句。

    虽说林缚最终是要娶妻室的,但是大敌突然出现在面前,要小蛮主动收留才叫见鬼,认识归认识,正因为认识,小蛮也知道婉娘性子要比柳月儿强得多,特别还会舞刀弄枪,人又漂亮,家势又好,这种女人要从林缚身边赶得远远才好。她就奇怪,姐姐为何这么热心替林缚搓和妻室呢,她难道就一点不想?

    “竹堂也搭建好了,本来要迟几天搬过去,今日搬进去也无所谓;要不我过去问一声?”柳月儿说着话就站了起来,她这时候名义上还是这边的厨娘,虽说现在宅子里已经请帮佣在做事了。

    小蛮恨不得拽住柳月儿的衣角,但是在苏湄面前,她不敢太放肆了,她突然觉得柳月儿的好相处来了,心想她不会不明白姐姐将婉娘留下来养伤的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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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 迷离姻亲(二)

    柳月儿走到外间的前厅,走到林缚身边,将苏湄的话跟他说了一遍,也没有刻意耳语,席间其他人也都能听见。

    “这如何能行?太过打扰了,叫我如何心安?”孙敬轩受宠若惊的说道,他心里实际上在奇怪苏湄跟林缚的关系,苏湄作为普通的相识之人,提出要林缚将草堂让出来的建议未免有些逾越了,难不成苏湄暗中将自己许给林缚为妾了?这未免也太骇人听闻了吧!以苏湄此时的声望与她的绝色美貌,江宁城想纳她为妾的大佬绝不是一个两个,林缚以他的地位想要纳她为妾多少有些引祸上身了。再说都盛传苏湄与东南第一才人、大儒陈西言的学生陈明辙关系更加密切,很可能私订终身,另外陈家在平江府是大望之族,陈明辙又是陈家的嫡长子,林缚在任何方面都无法跟陈明辙相比的。

    “若说治腿伤,当真是留在河口最佳。”武延清没有孙敬轩想得那么多,他直言道。

    林缚与曹子昂交换了一下眼色,知道孙敬轩虽不识字,却是很精明之人,怕是这一时不经意的疏乎就让他起了疑心,但也没有什么大碍,毕竟彼此间是友非敌。再说与苏湄的关系,一开始最要防备的是给奢家知道。事实上,林缚在江宁的势力初成,可奢家在江宁的势力又是李卓与顾悟尘都要打压的对象,顾悟尘未必能镇住奢飞虎,要是李卓在江宁都镇不住奢飞虎,奢家军队早就杀出东闽了。彼消此涨,林缚在江宁还真不怕奢飞虎能掀风作浪。只要不惊动宁海镇副将萧涛远,让奢飞虎知道他与苏湄、傅青河、小蛮在白沙县一起逃脱甚至知道劫案背后真相也没有什么大事。当然,奢飞虎此时也不怕林缚跟苏湄能指证他什么,一是林缚他们并无实证,二则事情过去这久,林缚与苏湄才站出来指证,取信别人的程度也降低许多。最终不过是大家扯破脸皮,谁都奈何不了对方。

    “让孙小姐住草堂,不是待客之道,”林缚说道,“竹堂已搭建成,东侧近河堤会用来讲学,江宁刑部赵舒翰主事过些天会在那里讲授《提牢狱书》,拐角过来的南端可以住些人,暂时也派不上别的用处,在走廊里编道竹隔墙,院子里也有池塘将两边分隔开,不用担心给干扰到。暂时借给西河会,待西河会在河口的院子建成之后,再搬出来就是——孙会要觉得不安,那我就三千钱一个月租给西河会使用便是,这个租价也合适,孙会你觉得呢。”

    “唉,唉,唉,林大人如此宽仁厚义,叫敬轩如何拒绝?”孙敬轩嗟叹道,“我当真是不明白,为何江宁城的风传竟对林大人不利?”一副为林缚打抱不平的模样。

    “孙会,你要知道我初来江宁时,赤手空拳,顾大人虽有按察副使之名,却也受江宁众人轻慢,我等若无獠牙,何能存生于斯?”林缚眼睛看着孙敬轩说道,“非是我要凶猛,实仍为情势所迫。区区恶名好名,难道有我为兄弟姊妹、乡朋故旧争一生存之地重要?”

    孙敬轩、孙敬堂兄弟二人及孙文炳听得林缚此言俱是一怔,虽说豪言壮语并不能让精明谨慎之人取信,但有时候言语的确能打消最后一丝戒防。

    孙敬轩站起来道歉道:“是敬轩失言了……”

    一些感觉不是特别敏锐的人这时候才明白孙敬轩刚才是心存顾虑的试探之言。

    “我也有些言重了,请孙会不要介意,”林缚站起来请孙敬轩入座,说道,“但当真是我一番肺腑之言,所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日后林缚或许还会有别的恶名传出来……”

    孙敬轩坐下来,心里想:林缚若在江湖,当是枭雄。

    林缚刚才一番话,也令他颇有感慨,孙敬轩虽未曾读过书,倒不是没有机会读书,孙家再差劲,也是势族之家,完全有能力供养子弟读书识字,只是孙敬轩幼时更喜欢舞刀弄枪、随船行走,厌恨书文,人生经历大半载,对人情世故却是通透,心里也十分鄙视那些士子儒生所注重的虚名,也轻视礼教,即使有枭豪之心,但是西河会重担压在他肩上,使他不得不小心谨慎做人做事,也恰恰是多年来的谨慎令他十分羡慕林缚为人处世的畅快与强势,也彻底相信傅青河在信中所言并无丝毫浮夸,心里也颇为后悔女儿任性将这一桩婚事搞砸,当下再不也推辞借居竹堂。

    林缚跟孙敬轩所说的话掷地有声,苏湄在隔壁偏厅也听得一清二楚,莫名的眸子倒湿润了,忙侧过头夹菜以作掩饰,心想“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这句话还真是妙,旁人看林缚也许还需时日,自己却是完完全全的信任他了。

    见婉娘留下来已成定局,小蛮本应要生气,只是心里纠结着别的事情,呶着小嘴不吭声,心想婉娘与文珮留下来也好,毕竟有说话的伴儿。

    孙文婉心头积怨自然不会因为林缚的一番话而打消,她甚至认为林缚也是别有用余的作势要留她下来,虽然无法任性闹着回城南去,心里也打定主意不理睬这登徒子。

    午后,孙敬轩要6续将乌蓬漕船与会众不动声色的撤回城南龙藏浦去,让侄子孙文耀、孙文炳协助他,孙敬堂留下来与林景中商量诸多事情的细节以及借住竹堂之事,孙文婉与孙文珮姊妹两个大姑娘家跟林缚又没有亲戚关系是不可以留在草堂过夜的,所以要在入夜前就搬到竹堂去,孙敬堂让人将他妾室赵姨娘从城南接过来,照顾两个丫头,顺便管束留在这边的放渡会众。

    河帮以及跑船人家的礼教比真正的世家大族要松得多,也是为生计所迫,特别是漕运之时,当家的男人一走就是大半年,也迫使女人站出来打理会务。在河帮内部,妻、妾的地位差距也没有那么多讲究。由于孙敬轩妻子亡故一直没有续娶,许多需妇人出面打理的内宅事务或平息的纠纷,多半是孙敬堂的妻妾出面,孙敬堂之妻身体一直很差,西河会的赵姨娘在龙藏浦倒也小有名气。

    林缚没急着进城去,待见过赵姨娘才与苏湄上路。赵姨娘皮肤黝黑,年轻时或许是黑牡丹美人,此时虽不足四十岁,但容颜已憔悴,却是精明能干的泼辣妇人,连孙文婉在她面前都颇为规矩,也很受西河会会众的尊重。

    孙敬轩当年娶她为妾,是其妻与孙敬轩的妻子都生了病,不是看重她的容颜,而是看重她性格泼辣、识数认字、能操持家业,他们在外奔波漕运,江宁宅子里必须要有个性子泼辣、能镇住场面的妇人才行。

    林景中亲自去找竹作匠赵醉鬼儿,让他带着人编一道竹墙下午就将竹堂分隔成东舍与南舍两部分,再将南舍的院子修饬一下,他再让人将床柜被褥等物挑好的搬进去,又在南舍院墙外的空地搭建几座窝棚给西河会留下来那十多个放渡船的会众临时栖身。

    比起昨日李卓在河口出现,今日西河会的事情也引不起别人多大的瞩目,甚至都不如苏湄抵临河口更引人关注。

    林缚要去顾宅赴宴,骑马,照例周普与四名武卒相随侍卫;苏湄也要回柏园去,与四娘子坐在马车里,还有藩家派给柏园的四名护卫骑马跟着。顾宅的私宴也邀请了赵勤民,赵勤民没有胆子只带着两名随扈就在江宁城里大摇大摆的穿过,自然要跟着林缚他们同行。

    为防止赵勤民碍事,周普与护卫武卒以及柏园护卫都远远的吊在后面,赵勤民虽然也能凑到前面去跟苏湄说上几句话,但是左思右想,还是落下后面,跟众护卫走在一起。

    车马便道还有半程没有筑完,马车颠簸得很,苏湄将车窗帘子掀开,与骑马相随的林缚说话,在青青蔓草、陌上花香之间缓行,却是令人沉醉。

    “春闱放榜了,昨天就有塘报抄来。昨日李卓在河口现身,乱糟糟的闹到半宵,又给孙家这泼辣娘们闹了半宵,差点将春闱放榜之事忘掉,”上了东华门官道,林缚跟苏湄说起春闱放榜之事,“你也应该得了信吧?”

    “昨日倒是听人说过了。”苏湄轻轻应道,陈明辙虽说会试不是第一,但是殿试时给当今圣上御笔亲点了状元,塘报昨夜就进了城,要不是李卓事,这消息昨夜就会传遍江宁。她倒想林缚再多问一些话,林缚却闭口不言,眼睛瞅着道侧的迎春花黄灿灿的似碎金堆饰,似为这繁盛的春意迷醉,偶尔从他眼睑闪过的余光看出他的心事沉沉来,苏湄也觉得心间给什么堵住似的难受。她知道以林缚观察入微的眼力,自然能猜到到底是谁在搓和这门亲事,她以为恰如婉娘泼辣能干、性子坚强的女子要比那些只知道女红绣画的娇柔千金更适合做林缚的良配,怎知事情会变成这般模样?此时也猜不到林缚心里在想什么,她当真不愿林缚对她疏离,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第一百一十三章 相位迷踪(一)

    送苏湄回柏园后,天时尚早,林缚就与赵勤民一道去了按察使司衙门。与顾悟尘见过面,将赵勤民丢给杨朴招呼,林缚去见自己的顶头上司肖玄畴。

    肖玄畴以往是看在顾悟尘的面子对林缚客气,他老官油子一个,知道该对谁摆架子拿官腔,该对谁客气,不要说林缚有功名在身,便是给顾悟尘服侍的车夫、轿夫,肖玄畴都是十分的客气。肖玄畴此时看到林缚回按察使司衙门来,也是十分的客气,但与以往有许多不同,他此时已知此子不可轻慢,竟然连赫赫有名的李卓都对他青睐有加,指不定又是一个董原。董原虽说是从四品的知府,但是权势要远在正五品的按察签事之上,即使比按察副使顾悟尘也不相让。

    林缚坐在签押房里汇报了一些狱岛的情况,肖玄畴饶有兴趣的听着,过后又与他扯一些闲话以示亲热。

    听着肖玄畴三番数次的将话题转移到李卓身上,林缚心里感叹,李卓昨夜出现在河口主要还是有与顾悟尘通好之意,顾悟尘的气度终是跳不出派系之争,李卓之举又给别人造成欣赏自己的错觉,这的确有助抬高林缚在江宁的身价与地位,林缚却不能流露出丝毫的得意,以免顾悟尘生出更多的戒心来,指不定赵勤民还想彻底的替代他在顾悟尘面前的地位呢。

    “哦,对了,”林缚轻描淡写的转移了一个话题,问肖玄畴,“肖大人,职下倒是想打听一件闲事,不知当不当?”

    “即使是闲事,你我之间还有不能聊的?”肖玄畴笑道。

    “靖北侯案,据说江宁也有给人牵涉进去,其时三司也派人到江宁来查案,当时按察使司应派员相协,却不知使司可有档案留存?”林缚问道。

    “……你问这事啊,”肖玄畴感慨一叹,“本朝立国两百余年,夷三族的大案也就这么几桩,要是最初几年,便是私下谈论此案,给人告也是妄议之罪啊。说实话,好奇心人皆有之,我到江东来,也私下打听过此事。此案的卷宗,使司这边一卷未留,这也是奇怪之处;还有一件奇怪之处,当年使司派出协查此案的官员或病殁或死于离难或死于不测或给问罪处斩,才十载时间,已无一人存世。当时靖北侯在江宁有一处别院,案时,燕京就派了大量人手到江宁,应是三地一起动手,动手之后才知会地方。此案除了父族、母族、妻族之外,连靖北侯随扈仆役也都给问罪处斩,仆役子女中,男童也悉数处斩,女童过十岁的处斩,唯有十岁以下的女童充妓……”

    一案处斩两千余人,便是求情官吏也给诛杀二十余人,又令当时北方镇守渤海的十万精锐之师在昼夜间哗变崩溃,致使渤海全郡骤失给东胡人之手,林缚此时听肖玄畴轻描淡写说此案,心也是透凉冰寒,这也是他不愿跟周普、吴齐他们打听此案的缘故,主要原因还是他猜测秦承祖、周普、吴齐等人当时在军中,也应该不知道靖北侯案的详情。

    林缚背脊紧绷着,勉强镇定精神跟肖玄畴笑道:“我在狱岛操练新编武卒,收罗兵书也揣摩一二。说来肖大人也不信,我竟然在书肆买到半本武学七经注的残卷,似是靖北侯府上的藏书……”

    “最初三年这些都是禁物,当今圣上登基次年,才解了言禁,其他事也稍松一些,也正因为法禁稍弛,就有人看淮世人好禁事,伪造些靖北侯府的藏物牟利,”肖玄畴笑道,“我也上过当。”

    “哈哈哈,”林缚哈哈大笑,便当自己也与肖玄畴一样都上了黑心商贾的大当,又问道,“靖北侯府充妓女童的名单,使司应该有留存以备监察啊?”

    “这份名单,是有留存,但是卷宗密级之高,只有按察使大人有权开启,”肖玄畴说道,“时人好禁事,听说靖北侯在江宁别院的女童最终都落到藩家手里,这也是藩家妓受江宁权宦欢喜的一个缘故。还有一桩事林缚你或许不知道,就连大名鼎鼎的苏湄幼年在藩家也曾是娼籍,据说还是因为沐国公改入乐籍。其时苏湄名气还不显,沐国公爷要真是怜花惜玉,将苏湄买回府宅就是,偏偏多此一举替她改籍,你说奇怪不奇怪……”

    肖玄畴身为按察佥事,当然有机会知道更多的机密之事,他这么说是暗示他猜测苏湄也是靖北侯案给充妓的女童之一,此时跟自己卖弄这些机密以示亲近,林缚却要控制自己不失态将座椅扶手硬生生的抓碎掉。

    当代世袭沐国公曾铭新年轻时也是风流倜傥人物,靖北侯案后就沉寂下来,之后江宁三大世袭勋贵里,永昌侯府才稳稳的压过沐国公府一头。坊间流传世袭沐国公早年与靖北侯交好,靖北侯案生后,沐国公虽然未替靖北侯出头请情,但也受到严厉的训斥,这才意志消沉。改籍一事在肖玄畴看来是有些多此一举,也许意味着沐国公与永昌侯都知道当年一些秘事,并以此为牵制。

    林缚从肖玄畴房里告辞出来,有些失魂落魄,他也没想到靖北侯案的余波根本就没有过去,还潜藏着一些能要一大堆人命的危机,苏湄当真是不能不负责任的脱身;除此之外,因靖北侯案被牵连的那批女童大概还有些人陷在藩楼没能脱身吧?

    向晚时分,夕阳照在江宁城的石街上,林缚一惯的骑马与赵勤民跟随着顾悟尘的车驾返回顾府。赵勤民窥着林缚今日有些失魂落魄,笑问道:“林大人在思何事,在思佳人?”

    “哦!”林缚懒得理会赵勤民,只应了一声,见马车里顾悟尘也给赵勤民的话引过来,眉头微蹙的说道,“我在想昨日的塘抄……”

    “哦,林大人在想陈明辙题名榜之事?”赵勤民笑道,“的确不是一桩愉快之事,我刚才在使司衙门,好些人都在说这事,说陈明辙金榜名列榜,名至实归也。”他这么说是拿此事暗讽林缚贪心无度欲与陈明辙争夺苏湄,若不知进退,实为顾悟尘在江宁竖敌。

    林缚心里这时陡然觉得这厮可憎,此时又不得不跟他维持一团和气,见顾悟尘也蹙起眉头,继续一副愁心忡忡的说道:“话是这么说不错,但是赵先生不觉得此事透着许多蹊跷吗?陈明辙会试列第三,可是殿试时才给圣上亲点状元的……”

    “什么蹊跷?”赵勤民随口问道,话问出口心里就陡然一惊,他刚知道陈明辙考中状元就一直都当成林缚的好戏来看,毕竟林缚最初身陷白沙县劫案的传闻并不是什么秘辛、他们在背后也当成笑谈来传,没有细思,林缚刚才话里已经将蹊跷处点明了,偏偏自己还后知后觉的多问了一句,蹊跷之处就是:当今圣上为什么不按照会试的名次定下一甲名次,单单将陈明辙给亲点了第一?

    赵勤民窥了顾悟尘一眼,见顾悟尘愁眉不展,心里更是后悔莫迭,刚才那一句失言只怕给顾悟尘的印象是自己大大不如林缚,竟然在这种事情一点警惕心都没有。窥眼看着林缚,才知此子心计之深当真不容小窥,简单顺势的一句话就让自己落入他的陷阱之中。

    “你是怀疑陈西言?”顾悟尘果断没有理会赵勤民,要林缚策马到近前低声问他,赵勤民离得不远,也能听见他们说话。

    “不可不防……”林缚说道,“圣上心胸不是常人能揣度的,我们只能做些未雨绸缪的事情。”

    “张相前几天快马传来的秘信有说到这事,没想到你也能敏锐看到其中蹊跷,”顾悟尘轻叹一口气,“陈西言不是安份之人,也有争夺相位的实力,只是圣心难测啊……”

    “我在想李督昨日出现在河口,此前有没有与陈西言有过接触?”林缚说道。

    “昨夜我回来后,有想过这个问题,他们应该是见过面了。”顾悟尘低声说道。

    赵勤民在旁听了追悔不及,却又插不上话,这些当真不是多难猜测的事情。

    陈西言当年受西秦党排斥,辞去户部尚书之职隐居摄山西溪,但是在朝中声望仍在、人脉未散,门生故吏也遍布朝野。西秦党失势,陈信伯在相位上摇摇欲坠,夺相仍朝中诸派势力第一要务。虽说楚党在朝中势力渐大,圣上却未必愿意再让一派势力在朝中独大,很可能辅相不会用楚党领袖张协。西秦党已经失势,就算保陈信伯在相位上,陈信伯也独木难支,陈信伯去相位,陈西言则是张协之外另一个很好的辅相人选。

    陈明辙是陈西言的学生,会试时名列第三,殿试时却又给圣上亲点状元,当然是一个极其明显的信号,甚至表明陈西言为争夺相位已经在暗中筹划很久了。

    李卓昨日在河口出现之前,也应该在城东滞留了有三五日,陈西言也在城东秣陵县境内的摄山西溪隐居,李卓与陈西言有没有秘密见面?

    赵勤民突然觉得自己真是太迟钝了,这么多极为重要又谈不上多隐蔽的预兆都没有看到,又如何让顾悟尘重视自己?而且昨夜在顾悟尘面前说林缚的那些话,此时怕是意味又不同了啊,赵勤民当真觉得自己蠢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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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湄的迷局本不想这么早揭开盖子,看到书评区的争议这么大,还是先揭开一点吧。

    请大家踊跃讨论就是,我会根据书评区的反馈调整情节安排。

第一百一十四章 相位迷踪(二)

    要化解顾悟尘的猜疑之心也容易,本来顾悟尘就不是轻易能糊弄的人,谁对他有利、谁对他有用,他心里最是清楚,另外他此时对赵勤民也不可能没有防备之心,林缚轻轻的让赵勤民栽一个跟头,不是什么难事。

    林缚还在想苏湄的事情,他能明白傅青河不会无缘无故的不事先商议一声就搓和他与孙文婉的婚事,应该是苏湄在送往长山岛的信中有提到这事;苏湄与陈明辙之间,也不是外界传说的那种缠绵暧昧,林缚这点眼力还是有的,但是苏湄此时从藩楼脱不了身,要应付那么多的纠缠,就不得不找个挡箭牌,所以才纵容情势如此演变。

    陈明辙就算是状元郎又如何,还不是天下大势中的一枚棋子?

    林缚想到自己的“情敌”,乡试时进江宁贡院见过一面,乡试放榜鹿鸣宴上见过,“痴缠”苏湄时在柏园里见过,林缚对这个东南第一才子却也不陌生,心里轻蔑冷笑:陈西言、陈信伯、张协、汤浩信等人才是站在棋盘边下棋的人,可惜这些人只顾党争,却看不到棋盘将翻又有异族在觊觎棋盘的危急,也许当朝权宦中处事能顾全大局的只有李卓数人尔,然而数人却给种种形势束缚住手脚,有才不得展、有志不能舒。

    林缚心事重重的骑马随行到了顾宅,将马交给周普他们,与赵勤民跟着顾悟尘往内宅走去。

    “啊!”

    听着一声娇呼,林缚才吓了一跳的回过神,见差点撞到顾君薰的身上,他稍退一步站定,笑问道:“薰娘要做什么去?”与顾家相熟了,在院子里遇到顾君薰也没有必要太避讳。

    “这妮子冒冒失失的,禁足在自家院子里横冲直撞,不怕吓到客人?”顾悟尘笑说道,问女儿,“你娘呢?”

    顾君薰红着脸给林缚、赵勤民施礼,窥了林缚两眼,心里又羞,这才回她爹的话:“在园子里呢,说是要今晚的酒席搬到园子,让我来问爹您跟客人们的意见。”

    “……园子里蛮好,就在园子里吧。”顾悟尘说道。

    杨朴却知道以夫人的性子才不会主动叫顾君薰出来传这话,多半这是小妮子找借口撞出来。

    天时黑下来,院子里风灯高照,夜空又有明月,在园子喝酒也是好情致,虽说今夜大家都心事重重,但是情致也是要讲究的。过了片刻,张玉伯也坐车赶过来赴宴。

    喝酒时,顾悟尘让儿子顾嗣元也过来陪同,增加他一些锻炼。酒残宴尽,顾君薰领着丫鬟沏了茶端来。这些事本不该她来做,只是她来做,大家也没觉得有什么,张玉伯与赵勤民算得叔伯辈,林缚与顾家走得也亲近,都是顾悟尘的亲信,不能算外人,顾君薰也不算是抛头露面有失女仪。顾悟尘夫妇在塞外流军近十年,心里对礼教看得也淡,不然也不会生顾君薰乔扮男装出去偷玩的事情来。这会儿工夫,顾悟尘又要儿子回房里好生攻读书文去,不让他留下来听接下来的秘议,也要女儿与丫鬟退出园子去。

    “今日倒有一件好事,正要说给大人听……”林缚将林景中与西河会孙敬堂之女联姻的事情跟顾悟尘说了一下,一些细枝末节自然也是能省略则省略掉。

    林景中此时还不能说什么要紧人物,西河会也只是河帮势力的一支,顾悟尘握有监漕大权,河帮势力都会来巴结讨好他,他还不把小小的西河会放在眼里,林景中与孙敬堂之女联姻是件细微小事,心里觉得奇怪:刚才喝酒时林缚不说这事,这时候却提出来?

    “因联姻,也与西河会陈氏兄弟闲谈漕运事,知道河帮势力对今年漕运都感到压力,漕运河道多年失修是一弊端,河帮漕船多年未有足量补充是一弊端。我细来想去,觉得有几分道理,”林缚说道,“届时就算江东诸府愿意给付足额漕粮装船北上,这两大弊端不加注意,仍可能会出大问题。到时再追究责任,总算将责任都推脱到河帮头上,也无事无补啊……”

    “哦,”顾悟尘应了一声,眉头蹙起来,一般说来漕运要秋粮上缴后才会开始组织启运,此时按察使司最大的任务就是催促府县认足今年应输供漕粮,虽说也会监修漕河、督造漕船,但不是此时工作的重心,特别是漕运河道不是只经过江东一郡,从江东往北有数千里之遥,江东郡按察使司想监察都监察不了。今年漕运不利,燕京无粮可调,粮价继续高涨,届时朝野怨气就会积到楚党头上,追责别人也不能逆转这种劣势,想到厉害处,顾悟尘下意识的问道,“要怎么办?”

    “改变思路,提前启运,”林缚说道,“往年漕运都是暮秋收粮之后,恰恰那时漕运河道的水位开始降低,严重影响漕运度,而且风向也不利用漕船北上,所以度极缓。漕船北上就一点问题都不出,也要三个多月的时间。倒是春后放空而回,虽说水位还没有涨上来,风向又转为不利,但是漕船放回来所装载的货物有限,吃水不深就不容易隔浅,也不容易破损倾覆,河道自然也畅通得多。要是此时就放漕船北上,赶上春夏水涨之时,根本不用担心水位浅的问题,风向也颇为有利,另外就是漕河上此时船少空旷,从江宁放船北上,一切顺利,只需要一个月的时间就能抵达燕京。回航时时间稍长一些,但也能赶得及在暮秋收粮后回来进行第二次漕运——再说燕京今年也缺粮……”

    “对!”顾悟尘眼睛大亮,朝廷要稳定燕北阵线需要粮食,西北灾情严重需要粮食,燕京缺粮缺得严重,要能提前组织一批漕粮输往燕京,既化解秋后的漕运压力,此时就是大功一件,他此时缺乏足够的政绩将贾鹏羽从按察使的官位上顶掉。虽说秋粮未收,但是东南诸郡的官仓里其实并不缺粮,提前组织漕运并没有实际上的困难,只因有违传统,大家都未曾想到罢了。

    “府尹王大人答应增二十万石漕粮,让他先兑现一部分,总不能都拖到秋后……”林缚说道。

    “对,对,对……”顾悟尘哈哈大笑,王学善肯定不会极力挣扎这边的控制,时间拖得也久,之前好不容易得来的形势就会悄悄生转变,万一到秋后王学善出尔反尔不认账,就头疼了,此时先迫使王学善先兑现一部分,到秋后,就算形势转变了,王学善反而不会在漕运之事搞什么手脚了。

    当下顾悟尘就与林缚讨论起细节来。

    张玉伯不熟悉漕运事,赵勤民倒也知晓一二,但在林缚面前与其献丑、不如藏拙。

    昨日跟李卓见面时,李卓就极关心漕运的问题,当时还讨论河运与海运的种种优劣。林缚当时也是侃侃而谈,李卓给江宁文官武将接走之后,也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今日生的事情又跟河帮势力西河会有关,与孙家兄弟闲扯时也谈论许多漕运事。

    虽说海运有很多优势,但是大越朝此时已经没有能力组织大规模的海路漕运了。根本就没有足够多能抵御近海风浪的海运漕船,只有最大限度的去促进内河漕运的效率。虽说朝野纷乱,内忧外患不绝,但庞大的帝国体系并没有崩溃,依旧在有效的运转着,内河漕运只要转变一下思路,还是有很大提高的可能,就是不知道小地方的缝缝补补,能否挽回国运?

    林缚终究也不希望天下崩溃,使百姓离乱、异族得利。

    林缚这段时间最花心思研究的就是中兴之策,大越朝能否中兴,很大程度上依赖漕运能否有效组织,只要燕京能源源不断的得到东南财赋的支持,中间又尽可能降低损耗,庞大的帝国就不至于立即崩溃。

    林缚虽说是江岛大牢司狱,但是并不妨碍他在其他事务给顾悟尘献计献策。事实上,一旦主官的幕僚足够强大,运作又足够有效,常常能替代正常的衙门运转,佐官、属官也就因此而给架空掉,而且幕僚中的强势人物,手里的权势自然要远比佐属官要强大许多。至少此时在江宁,所有敬畏顾悟尘的显贵豪富都不敢轻视林缚,这便是当世潜权力体系的一个表现。

    “我觉得批启动的漕粮要达到三十万石漕粮北上较为合适,太少不足显出大人在江东筹粮之功,也不足以缓解秋后的漕运压力,”林缚说道,“我计算过,江东全郡正常年份的漕船运力在一百八十万石以上,就算多年来新船补充不足,运力也不会低于一百万石,我今日与西河会孙家兄弟闲扯,了解到西河会虽然有放船在外,但至少有半数船只空闲。昨夜西河会乌蓬船夜聚狱岛东侧朝天荡,是因为生了一些小误会,小误会自然不用去追究,倒是能从中判断此时诸河帮有大批人跟船可调用。江东郡各官仓都还算充盈,就算直接由各府县出银从市面购买三十万石米粮,对八百万人丁的江东郡也不会造成什么影响——对各府县来说,夏季组织漕运,一是运时短,二是不耗船,漕运成本极低。将账算清楚,我看各府县衙门也未必会有太大的阻力。为防止各地关口盘剥,我觉得大人甚至可以为这事请一道特诣。”

    “此为谋国之策,”顾悟尘这时候心里将昨天因林缚与李卓私会而产生的不快完全荡空,兴奋的拍着桌子直夸林缚,真要能在夏季之前往燕京输送三十万石漕粮,顾悟尘都觉得按察使的位子今年就该是他的了,林缚有如此经世奇才,当真不能寒了他的心,又问林缚,“你能否抽出时间来助我做这事?”

    “我还要请大人许我回一趟上林里呢,从上林里回来,应该有时间……”林缚说道。

    “好,”顾悟尘答应道,“我总也要先让王学善答应此事才成,他要答应,功劳分他一半也无所谓……”顾悟尘知道以势压制王学善并不是明智之举,与他联合共同掌握形势才是选。

    林缚知道他与王学善、王父子之间的恩怨难了,但是势态如此,谁也奈何不了谁,不如大家苟且合作之,他笑了笑,说道:“大人真是英明。”

    赵勤民心里悲叹,才知道自己欲在顾悟尘面前跟林缚争宠,当真是螳臂挡车,顾悟尘此时根本就离不开林缚的扶助,他顺势说好话道:“林大人当真是王佐之才啊……”

    “赵先生,这话可有些不当哦。”林缚似笑非笑的将了赵勤民一军。

    赵勤民微微一愣,才明白是怎么回事,他说林缚是王佐之才,岂不是暗喻顾悟尘有更大的野心?

    “这话不要乱说。”顾悟尘心里高兴,温和告诫赵勤民,也没有放心里去,他身为楚党新贵,要说有野心,最大的野心也是成为中兴名臣,他倒是不担心林缚能力是如此的出色会越自己,毕竟林缚要在这个体系成长起来,需要长时间积累资历与人望,要是林缚数十年后也能成为一代名臣,顾悟尘甚至觉得师生二人都能青史留名,当为一段更出彩的佳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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枭臣介绍:
退伍军人谭纵含冤而死,英魂不散,意外回到一个陌生的历史时空中去,成为东阳府林家刚考中举人、性格懦弱、有些给人看不起的旁支子弟林缚。
还没来得及去实现当一个整日无事生非、溜狗养鸟、调戏年轻妇女的举人老爷梦想,林缚就因迷恋祸国倾城的江宁名妓苏湄给卷入一场由当今名士、地方豪强、朝中权宦、割据枭雄、东海凶盗等诸多势力参与的争夺逐色的旋涡中去。
不甘心做太平犬,也不甘沦落为离乱人,且看两世为人的林缚如何从权力金字塔的最底层开始翻云覆雨,在“哪识罗裙里、销魂别有香”的香艳生涯中,完成从“治世之能臣”到“乱世之枭雄”的华丽转变。
枭臣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枭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枭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