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谷边撞鬼
离开彩童,水铃儿狂奔而至坠思谷。
周遭,依然充满阴森恐怖的气氛,并且显得越来越厚重,仿佛不断有鬼魂从半空飘过。
到得谷边,尚未站稳脚,他便惊恐地发现,那里已经站了一个人。
只见那人头发银白似雪,散落肩头。他长衫的衣摆随风飘荡,从背后看,直如一只骇人的厉鬼。他站在谷边,正专注地望着谷底,同时双肩不断起伏,好像正在哭泣。
水铃儿顾不得恐惧,喝问:“你是什么人?”
那人听见有人来,也似受了惊吓,猛然回头,两人一见面,顿时各自恐怖地大喊:“啊呀—”
“星师叔?”水铃儿尖叫:“这么晚,师叔你在坠思谷做什么?”
竹星早已神情破碎,泣不成声,望着水铃儿想说话,嘴唇却抖得不能言语。
呆立片刻后,他突然爆发出一声凄厉的、响彻夜空的吼叫:“我必须死!我必须死在兄长前面,这样曦穆姑姑就不会断他仙根!”
水铃儿小身子一软,好像掉进了一个盖满寒冰的冰洞,哆哆嗦嗦指着他问:“师叔,你……你说什么?你再说清楚一些,曦穆姑姑,为什么要断我师傅仙根?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竹星却是不答,眼神空洞地望向坠思谷底,疯癫地傻笑:“我知道我必须跳下去,为了兄长,我必须跳,我每天半夜都来这坠思谷,可是我不敢,我没有勇气!我实在没有勇气跳!”说罢,对天大笑,笑得比哭更凄惨。
水铃儿慢慢走过去,想抓住他,他却早已察觉,骤然后退,跳出一丈开外,警觉地问:“你要干什么?你们都觉得,我应该为月竹仙去死对不对?你要推我下去?我知道,你把你师傅看得像命一样重,你为了他,要推我下去!”
水铃儿拼命摇头,站在原地不敢再动,只是摆手道:“师叔你疯了,你听我说,我绝不会推你下去,我只想请你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竹星的头,摇得像被狂风吹摆的风铃,泪水滚得如断线的珠子,再不理他,起身几个纵跃,就消失在了莽莽丛林中。
水铃儿很想追赶,但猛然想起彩童的话:师傅已时日无多,这几天就将仙逝。所以他只能暂时放下对竹星的担忧,先入那坠思谷,取三只蛊雕兽的眼泪。
此时他指天禅一成即将练成,手指之间,已隐约有剑气流动,只是尚没达到可收放自如的程度。但不管怎么说,他也不愿再因为犹豫而虚耗时间,于是纵身一跃,向谷里跳了下去。
水铃儿的身子一直在往下坠,耳边风声呼啸而过。
他想睁眼,看一看四周,可上下眼皮却好像已经被风粘在了一起。但凭感觉,他能体会到,怨火的微光,正不断在眼前闪烁。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下降的速度开始减弱,身体变得漂浮。他感觉风的阻力越来越小,于是试着睁眼,慢慢的,就能看得见了。
……
任何黑暗,似乎都无法与坠思谷中的漆黑相比。
水铃儿直觉地以为,有人正在不断将一桶桶浓厚的墨汁,向谷里倾倒。
而这漆黑,把那些四散而飞的怨火衬托得更加诡异森森。怨火又如同幽弱的烛火,暗淡地映照出谷中状况:这里没有草,没有树,没有任何有生命的东西,只有无数凸起的岩石,与分布在岩石之间,一大群大小不一的山洞。
最吓人的是,那些怨火不光飘飘悠悠,还在不断像念经似的自语。
千人万人的絮叨声,乱七八糟地混杂于一处,合成了一种难以辨识的噪音,谁都不能听清这些人说的内容,只会被吵得头痛。
水铃儿双脚用力一挣,令自己摆脱漂浮状态,站在了怪石凸起的地面。
第七十六章 收集眼泪(一)
水铃儿进入坠思谷,站到了盖满石子的谷底。
那些尖利的石头,穿透他的草履,在他脚下划出了一道道伤口。
他感到鞋底被血染得湿漉漉的,却管不了那么多,急匆匆摸索着往前走,边走边四处张望,寻找那三只蛊雕兽。
大概这还是第一次,坠思谷里真的掉下来一个大活人,所以他沉重的呼吸吸引到那些怨火,令它们止住嘤嘤嗡嗡的絮语,开始向他靠拢。
渐渐地,怨火把他的身体轮廓,围成了一个人形光圈。
不过,每当它们企图碰他,他的身体都会发出淡粉色荧光,怨火撞上荧光,马上就灭成一阵烟,很快消散。
水铃儿回想当日,师傅曾告诉他,以他仙魔不可侵的本事,哪怕真的掉进坠思谷,也只会被那些来自人间界的怨火伤害。
照这样推理,他目前站的地方,就应该是仙或魔的地盘,所以他很安全。
正想得凌乱,却听不远处,传来一阵恍如婴儿,却激烈得撕心裂肺的啼哭声。伴随其后的,是沉闷的蹄子踏地,以及鼻息喷吐的声音。
他知道,可怕的蛊雕兽出现了。
果然没过多久,一团似火非火的光芒就在缓缓向他逼近。随着光芒到来,一个长着鹿身雕首,头上顶角的怪物出现在他面前。
此时在水铃儿身边,已经聚集了厚厚一层怨火。这些幽光,盖得他整张脸密不透风,让他连呼吸都变得有点困难。
无奈之下,他只好用手抹脸,打算把它们分向两边。可每次连碰都还没碰到,怨火就已被他的护体荧光击灭。
蛊雕兽目睹他抬抬手,便灭掉怨火无数,显得十分恼怒,用硕大如铃的眼睛死死盯着他,眼睛里喷出两团愤怒的光雾,看上去正蓄势待发,就要向他发动进攻。
水铃儿暗暗从手指运动剑气,打算万一蛊雕兽冲过来,就用剑气自卫。
不过,他手上虽然做着防御准备,小脑瓜里考虑的,却是怎样和蛊雕兽和平谈判。
他想了一会儿,声音颤抖地说道:“蛊雕兽前辈,铃儿此番前来打扰,并非挑衅,而是有事相求。”
蛊雕兽吃了一惊,没想到这个小小入侵者,会突然说话,一下子顿住了,眼里的光雾,也淡了下去。
水铃儿见它的攻击性减弱,便放下戒备,学着那些怨火的腔调,嘤嘤道:“我师傅,在人间界杀了该杀之人,却因为那个坏蛋是个凡人,而遭天噬,现在已经快死了。师傅在这世间,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一生做了许多为苍生造福的好事,铃儿认为,他不应该是这样的下场。蛊雕兽前辈,我求求你,赐我一滴眼泪,让我救救我师父!”
说罢双膝一曲,跪倒在地,膝盖顿时被刀尖般尖锐的石子割得鲜血长流,血腥气四溢,吓得纠缠他的怨火,怪叫着四散而逃。
其实就这么跪下去,水铃儿不敢保证,那蛊雕兽不会马上就冲过来把他撕碎吃掉。但此刻他惧意全消,不在乎用自己的小命一试,所以横下心,闭紧眼睛小声念叨:“我死了也就死了,反正这条命,是师傅救回来的,就这样随他去了,也省得承受和他分离的苦楚。”
口里在念,脸上却传来湿湿痒痒的感觉,睁开眼,不知何时又跑出来一只蛊雕兽,横在他与原来那只中间,正从雕嘴里吐出一条酱紫色的舌头,温柔地舔他。而他刚才说的话,已一个字一个字飘到半空,结成了一团悠悠的火光。那火光,就是由他而生的怨火。
“是了,这只肯定就是属于人间界的那只蛊雕兽!”他明白过来,高兴地伸手去抚摸那兽头上的角,想向它表示友好,它却并不领情,向后遁去,与前面那只并排而立。
紧接着,又是一声婴儿啼哭声传来,第三只蛊雕兽也赶到了。
三只蛊雕兽到齐,并排站着,用带光雾的目光盯着这个不速之客,好像正在考虑,要如何处置他。
第七十七章 收集眼泪(二)
三只蛊雕兽都来了,若是一起上,水铃儿肯定得被它们扯得粉碎。
他开始担心,暗暗盘算,“我是用指天禅对付它们,还是任由它们吃掉?以我现在的禅功水平,它们要是三个都冲过来,我肯定打不过。可是,救师傅的计划还没成功,我不能就这样放弃希望,被它们吓倒!”
他定了定神,继续往后想:“坠思谷既是蛊雕兽的地盘,它们就是这里的主人,我得想个法子,让主人接受我,这样它们才会愿意把眼泪给我。对了,刚才在我说话时,来自人间的蛊雕兽在舔我,一点敌意都没有,难道,只要我不停诉说心愿,就可以和它们拉近距离?”
这个想法如一道灵光,以电光火石的速度在他脑子里闪现。
他急忙闭上眼睛,又开始如诵经般念叨,从师父如何救自己,到师父如何殚精竭虑地造福苍生,再到现在,他奄奄一息地躺在浮生殿里即将死去,详详细细,向那三只神兽讲了一遍。
讲完,他自己已是泪流满面,肝肠寸断。
他不敢睁眼,呆呆静听周围的动静,心想如果蛊雕兽来吃他,至少不用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胳膊和腿是怎么被扯下来的。
可是他却听到,蛊雕兽鼻息声比刚才重了。
他这才睁开眼,怯怯地看它们,竟惊喜地发现,它们三个都已热泪盈眶。
“蛊雕兽哭了!蛊雕兽真的被师傅的故事感动哭了!”
他不假思索,飞快地从怀中掏出一只小竹筒,手指着力,推动竹筒飞向它们。待竹筒稳稳接住它们落下的三滴眼泪,又将它收回了自己手中。
哭完之后,蛊雕兽就再也不来为难他,各自转头离去。
水铃儿伤痕累累地从地上爬起来,开始考虑怎样出谷。
自从被那酱紫色的大舌头从脸上舔过之后,他发现自己的听力,比以前强了。那些怨火的泣诉,不再乱成一团。如果他用手指轻点,还能清晰听到被点的那道怨火,在说些什么。
这下他的好奇心大发,小手不再老实,挨个儿去撩拨那些怨火,偷听人家的秘密。
只听一个苍老的声音,带着哭腔怨道:“宣英,你这是要去哪里?难道那神族宫殿,那顶凤冠,那个帝后身份,对你就那么重要吗?他对你如此无情,为何你就不能接受现实,留在这蓬莱与我做一对神仙眷侣?”
这声音十分熟悉,他捧着脑袋使劲回想,突然惊呼:“这难道是蓬莱那位,脚踩纳隐葫芦的万空道长?”
既然能听到万空道长的怨念,这一片,自然是属于仙族地界了。
他在怨火簇拥下,继续往前寻找出路。
走不多远,手点一点,又听到一个宛若银铃般动听的女声,泣诉道:“子墨,我已经在这幽冥谷中,生不如死地期盼百年,为何你偏要留恋那人间使的身份?人间界里,有哪一个人比我更重要,却令你弃我而去?”
这声音,难道是幽冥谷的幽冥凤涅?水铃儿一想到她,就下意识地向那紧裹在身上的凤羽宝甲摸去。
再往前走,却又是杂音四起,他正不知所措,就见一团怨火迎面扑来。
他只道自己有荧光护体,无需害怕,却不料这次荧光不发挥作用了,那团火畅通无阻地,就撞在了他的心口上。
“哎呀—”水铃儿惨叫一声,胸口被闷击之后,好像烧了起来。他疼得一身是汗,跌坐在地,一口血喷了出来。而他的手撑在尖锐的石子上,又被划出数道血痕。
他低头查看胸口,前胸已被烧出个大黑窟窿,若不是有凤羽宝甲保护,只怕那团怨火已整个穿透他的胸膛,令他小命不保。
他这才醒悟,原来他是闯进了人间界的怨火所在地。
惨遭来自人间的怨火袭击,水铃儿那魔婴童的护体荧光,暂时没用了,他只能靠自己离开坠思谷。
于是他深呼吸,让一颗突突乱跳的心平静下来,心里默念指天禅第一层平云诀的口诀:云动心静心动云随。随水旋心心平于丹。丹生浩然浩然贯臂。臂探彩虹虹跃指端。指运水,水逢星,星从丹生,断水!
他集中思想,不停重复心诀,直到那些聚集在他眼前的怨火,开始发生变化。
怨火虽然越聚越多,却在缓缓由火变水,很快水势加大,变得汹涌澎拜,眼看就要生生地将他吞没。
他见时机已到,拼尽全力地大喝一声,“断水—”,只见指尖蹿出一道耀眼的紫光,如紫蛇腾空,带着光尾奔向巨浪,又从浪尖向下划开,仅在瞬间,那巨浪已被一分为二,濯向两边。
紫光带动的剑气,有如白虹贯日,托着他瘦小的身体,飞速上冲。
他眼看剑气拖着自己在怨火中穿梭,仅眨眼的功夫,已将他送出坠思谷,让他重重摔向地面,又滚进一处草垛。
由于冲击力太大,加上那一道平云诀已耗尽他全部体力,他两眼一黑,失去了知觉。
第七十八章 生离死别
浮生殿里,竹月突然一下从迷蒙中睁开了眼。
如果没有人在耳边呼唤,他已极少能自己醒过来了。
这段时间里,他的思绪越来越混沌,过去的事,他能记得起来的已经不多。可是今天,他的心却跳得十分急促,直觉地感到,这是个很重要的日子,可到底是什么日子,他实在想不清楚。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扭动几下身子,却从床上滚到地上,额头重重撞上了床头角几。
这大力一击,终于助他忆起,今天是水铃儿的生日,他六岁了。
几个月前,自己就承诺,一定给他好好办一个六岁的生日宴,碗仙一定已经把宴会都安排好了,他必须要去,哪怕爬都得爬过去。
正在挣扎,就见到一团绿呼呼毛绒绒的东西,咕噜噜滚到眼前。他定睛一看,却是只竹涕虫,再细看,是水铃儿的那只宠物,灵儿。
“灵儿,你……发生什么事了?”竹月喘息着问。
灵儿此时慌作一团,两只大大的虫眼里溢满泪水,全身绒毛都在因恐惧而使劲抖动。
彩童离开后,它也是飞奔着爬向坠思谷,意图阻止水铃儿。可当它到时,正好看见他纵身往谷里跳。
灵儿吓得六神无主,它很清楚任何生灵跌入坠思谷,都只会被烧成灰烬。而此时,就算它将满山的竹树精竹涕虫通通找来,只怕也没有谁真敢下去救他。
怎么办怎么办?灵儿唯一想得到的可求救之人,就是竹月,它只好急急忙忙爬往浮生殿。
竹月与灵儿四目对视,指尖划过自己眉心,又指向它。可他实在太虚弱,指天禅功力所剩无几,只能从它的虫脑中,看到极少的、破碎的画面。
可在这些能看到的画面里,却有一个令他彻底崩溃,在那画面中,水铃儿一跃跳进了坠思谷!
“铃儿—”
竹月顿时心神俱裂,情急之下,大口大口的鲜血喷涌而出。
曦穆彤正好推门进来。
她知道今天是水铃儿六岁生辰,或许竹月受到这点精神提振,身体会好一些。
但一进门就见到如此情景,她也是大吃一惊,急忙奔过来将他扶起。
竹月的气息已不连贯,只能不住重复:“铃儿,坠思谷,坠思谷,”然后甩开曦穆彤的手,跌跌撞撞冲出浮生殿,向坠思谷方向奔去。
他本已无比虚脱,此时却不知从何处生出一股巨大的力量,曦穆彤无论如何也不能令他停下步伐,只能跟随他奔跑。
他跑得如风似电,很快就冲到了坠思谷边,对着谷底凄厉大喊:“铃儿,师傅来救你!”纵身便向谷中跳去。
曦穆彤跟着他,伸手想拦,却被他全力挡开,眼看他的身体就要没入谷口,只能双手紧捂心口,面色几已惨淡如死灰。
突然,她抬起手臂,发出一道剑光,那剑光如此赤亮,只将稽洛山半边天空,彻底冲击成了紫色。
躺在草垛中的水铃儿被那紫光惊醒,翻身一跃而起,就惊恐地看见眼前一幕:曦穆彤手中挥出一把指天禅光剑,直奔向竹月后背,仅在瞬间,竹月的背脊就被那紫色光剑划开,整整一条脊骨,连着血肉喷着血浆,被活生生剔了出来。
“师傅—”
水铃儿体内一股烈焰忽然腾起,烧得他五内具损。他大脑一片空白,拼尽全力跃向空中,冲坠思谷而去。
而此时他惊奇地感到,自己的身体正在飞速长大,小小衣衫,再也盖不住他那暴突而出的肌肉。全身骨骼,发出嘎啦啦的脆响,在不断延展拉伸。
那股超自然生长的洪流,在他体内四散奔涌,令他忍受不住,发出怒吼,吼声却由孩童的清音,很快转为少年浑厚的男声。
一切都发生在瞬间......
曦穆彤倒在地上,似已濒死,看着他突发的变化,嘴里吐出几个字:“他残存的,蚩尤神力……”便失去了知觉。
水铃儿顾不得自己,腾起落下间,大手已死死抓住竹月,再一拉一拽,二人就落回了他曾经昏迷的草垛之上。
血,这么多的血,像条小河似的将整个草垛吞没。
竹月躺在他怀中,将他宽大的臂弯,变成了一个血池。
他右手微微抬起,双目瞪得大的可怕,哆嗦着嘴唇唤道:“铃……铃儿……”
“师傅……”水铃儿已经无法感觉心脏的跳动。他紧紧搂着竹月,希望如果尽量搂得紧,师傅的血,就可以止住。
“铃儿,你……你长大了……”竹月眼中竟然浮现,一丝惊喜的笑意。那笑容如阳光般温暖,仿佛他根本没有病,没有伤,不过是如从前那样,慈父般看着他心爱的孩子长大。
水铃儿意识到自己的变化,看看自己的身体,已在这瞬间变得身材高大,体格健硕,两只手臂,已长到足以将师傅整个抱住,
“我长大了,我真的长大了!师傅,我已经十六岁了,你看看,铃儿十六岁了!”他放声痛哭,泪水如海堤崩塌。
“铃儿,十六岁……”竹月嘴角带笑,气若游丝地念着,升起的手逐渐垂落,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师傅不要走,铃儿找到解药了,铃儿得到蛊雕兽三滴泪了,师傅你醒醒啊!”
任他少年的声音如何呼唤,竹月再也不能苏醒。
未几,就见竹月的身体渐发微光,这微光越来越强,笼罩着他,从水铃儿怀中飘起,浮向空中。
慢慢地,那光华四散,化作一颗颗金色的尘粒,就这样带着幻灭的光辉,消失于空气里。
水铃儿想抓住那些光粒,哪怕只有一小把也好。可是他抓不住,那些光粒流过他的指缝,一点点的消散无踪。
第七十九章 泣血琴音
深夜,真龙峰顶,不见半粒残星。
缥缈殿前烛火未燃,一片漆黑里,只有凄凉的古琴声不间断地传来,一声声急促如抽泣。
远方天空,忽现一点金色,在夜色里快速向前移动,好像在一片黑幕上扯出一缕金丝。随着金点逐渐放大,便能看清,那是一只拖着光尾的金凤凰,急急地踏云而来。
凤凰落地变成凤涅,待站稳脚,长袖一拂,缥缈殿前便亮起一排灯火。
曦穆彤正坐在殿前石凳上,双臂如梭般不停拨动琴弦。
凤涅走到她面前,一眼看去,禁不住惊呼:“彤儿!”
只见她双目泣血,血水不停地顺着面颊流淌下来,已将洁白的前襟染成一片鲜红。她的十指因拨弦过猛,指尖也是鲜血长流,那七条透明的琴弦,已被全部染成殷红。
凤涅站在她面前,她毫无反应,只是机械地重复着拨弦动作。
凤涅只好提高声调喊:“彤儿,快停下!”
她还是没有知觉,依旧任由血从眼睛和十指尖淌出来。
凤涅走到她背后,果断地举起手掌,掌力化出一层薄薄的金色火焰,再一掌向她后心击去。
曦穆彤胸中积郁,心神已闭,冷不防受这一击,险些扑倒在琴上,同时吐出一大口闷在胸口的黑血,终于恢复知觉,睁开了鲜血朦胧的双眼。
她迷茫地看看四周,还是不理眼前的凤涅,忽然连喊几声,“竹月—竹月—”,起身就要奔向山下。
凤涅一把拉住她,急道:“彤儿你回来,竹月死了!他死了!”
曦穆彤转过脸,不可置信地用血淋淋的眼睛盯着她,慌乱地使劲摆手:“你不要胡说,我的竹月在浮生殿,在练指天禅!他不会丢下我的,他说过要练到七层与我一界相通,我的竹月从不说谎,你不要在这里说谎骗我!”
凤涅此时已泣不成声,哭道:“彤儿,你听我说,竹月死了,你不要这样,还有很多大事等着你去完成,你不能倒下!”
“我不要听,我的徒儿是这世上最重要的事,除了他,再没有什么事需要我完成,你给我走,除了他我不想见任何人!”曦穆彤似乎已经疯了。
凤涅不再说话,一把将绝望的她抱入怀中。
她抱得太紧,曦穆彤已无法动弹,整个人瘫软下去。
凤涅搀着陷入半昏迷状态的曦穆彤走回她的寝殿,把她放在床上,又盖好被子。
烛光下,她静静注视她玉雕般的容颜。
千年间,她目睹了她千年的孤独,千年的苦难。为什么转眼就是千年?为什么千年后,又要给她再添伤痕?苍天啊,你到底还要让曦穆彤怎样?
凤涅无声地哭泣,“彤儿,我好希望,你还能像我这样哭。可是,千年之后,你连哭泣,都已经没有权利了……”
时间如水流无声,夜的墨色正从山峰的指尖一点点流逝而去。凤涅靠在床头,浅浅睡着,却突然被门外一声巨响惊醒。
她看看曦穆彤,她似乎是睡着了,双眉依然紧蹙,睡梦中带着难以言喻的痛楚。
她生怕门外的巨响,吵醒好不容易睡着的她,赶紧起身奔了出来。
第八十章 反目成仇
凤涅安抚了曦穆彤,又看着她入睡,然后自己也陷入了半睡眠状态。可是没过多久,就被门外传来的巨响惊醒。
她赶紧起身,冲了出去。
可等冲到庭院里,她又是一声惊呼,揉揉眼,就见眼前站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头发披散,衣衫褴褛,浑身上下血痕斑斑。他手里提着把竹剑,眼里燃烧着熊熊的仇恨之火。
“你是……”凤涅惊疑地问。
“你走开!今天铃儿必要手刃仇人,为师傅报仇!”少年手持竹剑,就要冲进去。
“铃儿?你是水铃儿?你怎么会……”凤涅更惊讶了,但来不及多想,就急急拦住了水铃儿的去路。
“你这孩子,要干什么?这地方怎么会有你什么仇人?你姑姑才刚睡下,你不许打扰她!”
“哼!睡?看来她还真睡得着!她现在是高枕无忧了,我师傅一死,就再也没人威胁她天下第一的宝座了!“水铃儿如只狮子般咆哮。
凤涅听得目瞪口呆,惊问:”铃儿你在胡说些什么?你怎么敢对你师祖姑姑这般无礼?”
水铃儿咬牙切齿地冷笑:“师祖姑姑?我呸!她现在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我必要杀了她,为我师傅报仇!“
他想一把推开凤涅闯进去,凤涅一纪耳光却已重重打在他脸上。
水铃儿捂着被打的脸,目中凶光更盛,“凤涅,我告诉你,如果今天你不让开,我不在乎多杀一个!”
凤涅忍不住想笑,耸了耸香肩,道:“杀我?就凭你?指天禅一成练成了吗?”
水铃儿不由分说,举剑就向她劈去,步履紊乱,没有任何章法。
她只轻轻一闪,带了带袖子,他就面朝黄土摔倒在地。
凤涅见他摔得爬不起来,抬起手,欲一掌击向他后心,却听房门口传来曦穆彤的声音:“住手!”
再看去,她已如一片即将飘零的落叶,静静站在了那里。
凤涅收手,鼻子里哼了一声,后退几步,与她站到了一处。
水铃儿从地上爬起来,怒视曦穆彤,指着她质问:“你说,你为什么要杀师傅?名利和地位,对你就真的那么重要?”
曦穆彤淡淡道:“我没有。”
“没有?蛊雕兽的眼泪可以治好师傅,你为什么要下令,没有你的允许,任何人都不能靠近坠思谷?还有,我亲眼目睹你断去师傅仙根,你怎么抵赖得了?”
“你误会了。”她依然只用那平淡如水、简简单单的几个字作答。
“曦穆彤,如果是我误会,你有胆站在原地不动,任由我杀死你吗?”水铃儿手里的剑,直指向她心口。
“你杀吧,我不躲。”还是那样简单的回答,凤涅却发出尖叫:“彤儿你疯了!”,然后想把她往后拖。
水铃儿狞笑着,举着剑,慢慢靠近曦穆彤,她却如已在地上生根,一动不动。
凤涅在一旁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却再也无力阻止。
水铃儿一把竹剑已抵到曦穆彤胸口,却停住了。他的手剧烈颤抖,还是刺不下去。
“你为自己辩解啊!你为什么什么都不说?你这个女人,真是太有心计了!我今天一定不能手软!”他如狮子般怒吼,终于剑尖落下,却没刺入她的胸膛,而是刺进了右臂。
血,顺着曦穆彤的臂膀往下淌,可她仿佛,再也感知不到疼痛,嘴角反而浮上一抹微笑。
这笑,在曾经幼小的水铃儿心里,印下过多么深刻的烙印,激起过他多么浓烈的情感,可是现在,却狠狠啃噬着他已破碎的心。
“啪嗒”,带血的竹剑跌落在地,他失魂落魄地向外跑去。
他只想离开这个地方,离开这座他曾热爱的仙山,再也不回来。
凤涅要追,曦穆彤制止她道:“不要追了。”
凤涅想追又不敢,怨道:“你就这样让他跑了,怎么和死去的竹月交代?”
“让他跑吧,过段时间他就会回来。”
她轻声抛下这句话,转身回了房。
第一章 扬州花子(一)
自唐朝开元以来,江南一带的城市日趋繁华。
隋炀帝时期大运河的通航,致使南北交通顺畅、物流快捷,商人们可以凭运河之便,自由地在全国范围内进行商业贸易,以致运河两岸的商户数量在几年内激增,整个江南,呈现出一派欣欣向荣之气。
扬州城,正赶上庙会的日子。
街头熙熙攘攘,商贩们扯着嗓子叫卖,谁都不愿放过这一年一次最好的售货时机。
一个小叫花子,衣衫破烂不堪,似乎还沾着一块块干巴巴的血迹。他头发蓬松,脸上被泥垢糊得严严实实的,实在看不出样貌,只有那一双乌溜溜的大眼,倒是还看得出,灵动得如两汪泉水般明澈。
他的身材清瘦高挑,骨骼显得精奇挺拔,手里端着个碎得几乎只剩一半的瓦碗,缓缓踱到一个包子铺前,使劲咽着口水。
包子铺顾客盈门,老板忙得不可开交,斜眼看见他,使劲挥手如赶苍蝇:“去去去,别在这里挡道!”
小叫花子眼中划过一丝狡黠,突然对包子笼发动袭击,伸手抓起两个包子就向外跑,一边跑还一边往嘴里狂塞,没跑出多远,俩包子就已祭入了他的五脏庙。
老板一见勃然大怒,也管不得再理顾客了,叫上两个伙计,拎起棍棒就追赶了过去。
三个人六条腿,终究是赶上了小叫花子两条腿,他被按在地上一顿棍棒脚踢,口鼻被打得渗出了滴滴血花。
奇怪的是,这花子既不求饶也不躲避,反而嘻嘻笑着,口里不停念叨:“打得好打得好,再用力一些,别和瘙痒痒似的!爷就怕你们打不死我,爷叫你们打死了,就可以去会师傅了!”
围观的人一大堆,却没一个听得懂他在说什么,都只能指指戳戳的,边看边摇头叹气。
老板发泄了一会儿,理智上头,既怕打出人命招来麻烦,也知道他拿不出那付包子钱的铜板,愤愤然收了手,带着伙计回去,临走还在他身上狠狠吐了口唾沫。
老板走远,人群也逐渐散去,花子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继续前行。
走到街角处,拾到一个酒壶,摇一摇,发现还有不少剩酒,立即大喜,举过头咕嘟嘟一通狂饮,边饮边呼喊:“爽啊爽,人生能快意如此,夫复何求?哈哈哈哈—”
吃饱喝足,花子打着酒嗝,醉醺醺离开扬州城,走向郊外的一个破庙,那里就是他的家。
到得庙门口,忽听庙里有人说话。
他也不管,径直走入,倒在佛像脚下全是窟窿的草席上,就蒙头大睡。这庙里经常有其他乞丐留宿,他是从来不打招呼,也不把他们往外赶的。
就听一个人道:“我说你这个人,天生就得和我作对是吧?我叫莫强求,你就非要叫毕得之。我要走东,你就非要去西。现在我想睡觉,你就偏要我吃饭!”
另外那个,估计就是那毕得之答道:“你不提名字这事也罢,提起我就是气,我们成天讨不到食吃,就因为你好叫不叫叫莫强求!你一个要饭的,不求人家,人家凭什么施舍给你?”
莫强求道:“人生之事莫强求,山水转处有转机。以为事事都真实,其实满眼都是虚。这便是我这名字的出处,你整日就惦记着要别人赏几口饭吃,岂能明白其中玄机?”
毕得之一听笑弯了腰,“你区区一个臭要饭的,名字里还藏玄机?”
莫强求怒道:“我叫你瞧不起我,今天就好好解释给你听!你以为你天天看在眼里的事都是真的?其实,哼!那叫雾里看花,真真假假虚实难辨!假设你本来就看错了,却又一再强求,那你可就越错越远咯。”
毕得之道:“你凭什么这么说?常言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自己亲眼看到的都不相信,那我还相信什么?”
莫强求道:“耳也好眼也好,都抵不过心,问问你心里的感觉,和眼里看到的感觉,是不是一样呀?”
话说到此,二人偷偷斜乜着眼瞟向花子,就见佛像脚下躺着的那人,身子猛然一震。
第二章 扬州花子(二)
第二日,花子醒转起身,却见庙里已空空如也,想那莫强求与毕得之争吵一夜,已经离去。
他懒洋洋打了个哈欠,再伸伸懒腰,玩世不恭的神态又爬上了那张脏脸。
刚坐起身,肚子里就发出一阵“咕咕”的吵闹声,于是他指着肚皮嘻嘻笑道:“终日伺候你等,我却也活得十分自在。好吧,既然你闹了,我这就去干活,免得亏待了你!”
说罢离开破庙,往城里走。
庙会第二日,街头更见热闹许多。花子坐在一处房檐下,嬉皮笑脸地看着来往人潮,揣摩着去哪里寻吃食。
但见不远处的人群,忽然发生骚动,他便饶有兴趣地盯过去瞧热闹。
原来骚动的起因,来自一位翩翩公子。他身着粉红锦缎的圆领袍衫,手摇一柄水墨画折扇。那公子生得俊秀无比,肌肤却不知为何苍白如纸,且眼珠还略带血红。
世上竟有如此轩然霞举、眉目如画的男子,途经之人禁不住纷纷侧目,向他抛来惊羡的目光。
那花子一见此人,神色却大有不同,立即翻身爬起,往街巷深处飞奔而去。
公子对身边随从示意,手指了指花子离去的方向。
花子奔进巷子,一改刚才玩世不恭的神态,蜷缩在巷角不住发抖。
正以为躲得严实,不料一只冰凉的手,已搭上自己的肩。
他抬头看去,刚才还走在正街的翩翩公子,竟然已至眼前。
花子惊叫一声,起身欲再逃跑,公子却冷冷开口,声如水过流沙:“水铃儿,你任性够没?你还要荒唐到什么时候?”
花子定下心神,想起自己今非昔比的模样,又故作轻狂,谐笑道:“这位公子认错人了,我是花子。”
公子冷笑,指着他缀着补丁的衣兜道:“花子身上揣着价值连城的卢田玉,还真是个富贵花子。”
花子收起嬉皮笑脸,转身怒喝:”江南子墨,你不要多管闲事!”
江南君见稍一激将,他便现出真容,嘿嘿笑道:”我乃堂堂人间使,今日这事管定了又如何?人生之事莫强求,山水转处有转机。以为事事都真实,其实满眼都是虚。水铃儿,你不要越错越远!”
水铃儿一听怒火更盛,骂道:“混蛋,原来昨夜破庙里那两个人,是你在捣鬼!你到底想怎样?”
江南君折扇轻摇,洋洋得意:“想怎样?想让你从哪里来,便回哪里去。你身负尚未完成的使命,脚下路才刚开始,我不许你如此自暴自弃!”
水铃儿面若寒霜,却被厚厚的泥垢遮掩着看不出来,撇撇嘴道:“稽洛山的水铃儿已经死在坠思谷,请你不要再无理纠缠。”
江南君道:“我现在,是在和支离山的水铃儿说话。”
水铃儿心道:“你这个无赖!”
不再出声。
江南君叹口气道:“好吧,我也做一回那莫强求,一不捆你二不揍你,只呆在此处,等你想通了,自己往回走。你一日不回稽洛山,我就跟你一日。我倒要瞧个热闹,看你能混到哪一天,才会给打死在街头。”
江南子墨还真是说到做到,接下来的几日,就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水铃儿。
水铃儿只觉得,此人可恶如幽灵,无论怎样都甩不掉。不管他跑快还是跑慢,或者躲进闹市街巷试图消失,最后他都能大摇大摆地出现在面前,实在令人不堪烦扰。
第三章 扬州花子(三)
一日,走到一酒坊门口,水铃儿酒瘾泛上,又打起了讨酒或抢酒的主意,却听“吧嗒”一声响,低头看,一个紫棠色的钱袋子落在脚前。
远处的江南君,叼着个紫砂茶壶,坐在顶二人抬的竹轿子里,似笑非笑地斜瞄着他,神情很是惬意。一帮家奴如蜜蜂似的围绕在他身边伺候,捶腿的捶腿,捏肩的捏肩。
水铃儿拾起钱袋,看看酒坊,又看看离酒坊不远处的一群叫花子,数数大概有十几个。他冷冷一笑,拎着钱袋走过去,一把将那袋碎银撒向天空。
那群花子一看天上下银子,立即蜂拥而上拼命争抢。
水铃儿觉得这一仗,胜得相当解恨,哈哈大笑起来。正笑得畅快,眼角余光却扫到不远处站的一个人,顿时再也笑不出来,整张脸都僵硬了。
那是一名女子,白衣飘飘,绝尘脱凡,美得无可方物。
女子出现,何止水铃儿,连远处的江南君也很吃惊,身子一挺,从轿子里直了起来。
水铃儿一改顽劣态度,怒指着她道:“曦穆彤,你竟然还敢在我面前出现!”
曦穆彤走过来,面无表情,只说了一句话:“铃儿,该回家了。”
水铃儿哼哼冷笑,“家?我实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随即转向那群花子,喊道:“你们拿了爷的钱,就得为爷办事!”
那群花子抢完银子,正美滋滋地凑在不远处看热闹,听他这么一唤,一齐屁颠儿地跑了过来。
“你们说,这小娘子美不美?“水铃儿指着曦穆彤,一脸吊儿郎当的邪笑。
花子们上下打量着眼前的仙女,个个嘴角都口水嗒嗒。
“这小娘子每天晚上都寂寞难耐,来寻我麻烦,我要你们现在,好好和她玩玩,爷我今天就可以清闲一番!”水铃儿晚上时常在秦淮河边的妓院门口晃悠,那语气、那神态、那一脸淫笑,跟着进出妓院的嫖客学了个十足十。
吩咐完毕,他大剌剌飘身坐上块大石头,等着看花子们的表现。
远处的江南君见到这一幕,早已赶开家奴,扔了紫砂壶,怒不可遏地站了起来。
花子们顿时个个乐得心花怒放,齐道今天是走了什么狗/屎运?天上掉完银子又掉美女!更想不到的是,一个这般清尘绝俗的女子,竟然这样表里不一?立即如群野兽般一拥而上。
可无论怎么挤,仙女也明明就站在原地没有动,那帮花子却怎么都碰不到她衣角半分,
其中一个花子很是性急,猛地一下扑身而上,想一把把曦穆彤抱住,却仿佛只是穿透一层水雾,一头扎过去,扎扎实实摔了个狗吃屎,依然是连她衣角都没碰着。
一帮花子看傻了眼,呆愣半晌,惊呼一声“鬼呀!”一哄而散。
曦穆彤仿佛无事人一般,淡然问道:“铃儿,今天你是自己跟我走,还是让我给绑回去?“
水铃儿满不在乎地哼了一声,手撑后脑勺,仰面躺在石头上,答道:“我倒看看你如何绑我。”
曦穆彤不语,从袖中掏出一根缝衣服的线。
水铃儿一见大笑,”哈哈哈,这绳子还真够粗!”
曦穆彤手指轻扬,那线就飞到水铃儿身上。
说也奇怪,刚才看是线,到了他身上,就变成了一根硬邦邦的绳索,瞬间将他捆成了粒粽子。
江南君远远看着,实在忍俊不住,叉着腰哈哈大笑。
水铃儿已经恼得恨不能一口把这两人咬死。他使劲挣扎叫骂,“曦穆彤,你杀了我,你让我去见我师傅!”
曦穆彤不理他,对走过来的江南君抱拳道:”这几日,多谢了。”
江南君道:“哪里哪里,即便没有你的托付,凤儿也会来求我这么做的。”
然后转向水铃儿:“你这个小鬼,给你软的你不吃,非要吃这份苦,你师傅哪会有你这样硬邦邦的犟牛性子!”
话一出口,又自觉说得太多,不好意思地看向曦穆彤,她的面上,早已不自觉地划过一丝凄然。
第四章 音容重温
将别,江南君向曦穆彤请求,单独和水铃儿说几句话,曦穆彤便在远处等候。
江南君一扫往日的嬉笑神情,露出一脸严肃,水铃儿则似笑非笑,一副要杀要剐无所谓的样子。
江南君语重心长地说道:“铃儿,整件事情,并非如你想象。这其中有许多疑点,都被你忽略了。”
水铃儿翻翻白眼,脑袋偏向一边,不想听。
江南君见他这个态度,知道不能再由得他独自乱想,继续说道:“当日为挽救竹月性命,曦穆仙独往澜沧江见澜沧神,身中麒麟剧毒,险些丧命。后幸得断箫出手相救,才得以驱散寒毒。而那断箫,却因此躺进真玉棺,至今尚未苏醒。此事经我手亲办,不会有假。”
水铃儿回想那日仙魔宴上的情景,曦穆彤口吐鲜血,几乎从云端坠落,后被断箫带走,确实是他亲眼所见。
江南君接着道:“稽洛山内部的事情,我所知不多,故无法验证,三滴蛊雕兽的眼泪是否就真救得了你师傅。但是根据后来的调查,稽洛山仙户簿上的九十八家仙户里,根本就没有所谓张猎户家有一个叫彩童的女儿,所以此事虚实,唯有你自己判断。”
水铃儿的内心深处,翻起了一片巨大波澜。
“至于断竹月仙根之事……”话到此处,江南君自己也满心酸楚,顿了一顿,忍泪继续:“他与星竹仙由同一棵竹树精幻化,已是同根而生。一旦他身死,就意味着星竹仙也不可独活。所以断他仙根,是唯一能让你竹星师叔延续仙寿的办法。以你师傅的为人,你认为他会不会求你师祖姑姑这么做?”
江南君清晰地摆这几点出来,水铃儿心里那股坚硬的执拗,已被消磨掉大半。他感觉脑子好像一下被从中掏空,疼得难受。
江南君说完,手一探,从他那花子衣兜里取出了卢田玉。
“铃儿,如果你想见你师傅,卢田玉可以帮你。其实他一直就呆在这块玉中,和你在一起呢。”
“什么?师傅在卢田玉里?”水铃儿听得茫然。
只见江南君的手向上一抛,那玉便轻飘地浮在了半空。
他又念了几句心诀,一缕青烟就缓缓从玉中飘出,变幻成几幅不同的画面。
每幅画里出现的,都是竹月生前的情景。
他或在伏案疾书,或在禅室打坐,或在日光照耀的百香谷捧书苦读。
“师傅—”水铃儿顿时悲喜交集,瘫软在地。
这么长时间以来,他只盼每天晚上睡着后,能在梦中与师傅相见,却不料原来从卢田玉中,就可以重温他的音容笑貌!
江南君解释道,“这卢田玉,源自上古伏羲时代,与人情感相通,甚是重情,喜爱记录人之生平。当然所被记录之人,一般都已身死,魂魄幻灭,它便同在生者一起,共忆与死者的往昔。重获卢田后,我曾在里面查找与浣姝有关的记录,却什么都没发现,所以我才能继续相信,她尚在人间。”
这下水铃儿彻底明白了,当初江南君把卢田送给自己的深意。
想起这几日来自己的态度,他懊悔不已,伏在江南君脚边痛哭道:“江南哥哥,铃儿错了……”
江南君扶他起来,抚上他肩头,劝慰道:“铃儿,回稽洛山吧,慢慢的,你就会懂得你师祖姑姑,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并且三界即将大乱,还有许多重要的任务,等你完成呢。”
水铃儿哽咽地说不出话,只好重重地点了点头。
回稽洛山,曦穆彤将水铃儿绑成一粒粽子,挂在千翼冰雪兽一侧,自己则背对他,坐向另一侧。
水铃儿不再挣扎反抗,安静得像一块石头。
一路飞行无语,只有飞鸟和云彩从身边经过。
他苦苦回忆,过去与竹月一起在云中穿梭的情景,想到将回一个已经再也找不到师傅的稽洛山,心中充满了恐惧。
他呆呆地看着曦穆彤一尘不染的背影,心中默问:“这一切,到底是你错了,还是我错了?”
第五章 回到稽洛(一)
千翼冰雪兽飞了许久,稽洛山已遥遥在望。
曾经,那是一个多么温暖又熟悉的地方,每次外出归来时,他都会在心中欢呼:“我到家了!”
可如今,家的感觉消失,除了惶恐,他对那仙山,再也找不出其他感觉。
千翼冰雪兽落到落音竹宇前,习惯性踢了踢蹄子,但没再甩下多少散碎的云彩。
巍峨的落音竹宇依旧高入云霄,只是抬头望去,九宫旋星盘上的天空,似乎少了过去浮游的祥云。
曦穆彤带水铃儿走进竹月住过的浮生殿,在庭院里为这粒任性的粽子松了绑。
“从今往后,你就是浮生殿的主人。”
“主人?”水铃儿想重复这两个字,却发现自己嘴唇干枯,喉咙嘶哑,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望遍四周,好像处处都能见到竹月的影子,实际,却再也寻觅不到那个亲切的人。
曦穆彤冷冰冰地继续说道:”当日拜师大典,你我曾有约定,三月内,若你练成指天禅一层,我们就同意你修仙的请求。既然你现在已经实现当初诺言,我也当遵守。从今日起,你就将踏上修仙之路。而你修行的终点,就是指天禅七层。待你达到七层,我便与你同赴蓬莱参加通仙仪式,亲自将通仙汤端到你面前。不过是否能最终成仙,得看你的造化。”
水铃儿很想大声呐喊:“我不想成仙,我一心求死!我承受不了这种家破人亡的痛苦!师傅已经仙逝,竹星师叔失踪,与你又成陌路,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可他只是身心疲惫地站在院子里,如棵插在土里的竹树,静默不语。
曦穆彤在浮生殿布下结界,他再也出不去。
他没有怨言,毫不反抗,由得她把自己囚禁。反正除了浮生殿,他已不想再踏入其他任何地方,所以这里,作为世上最好的牢笼,正好顺了他的心意。
听到小公子已回稽洛山的消息,山中仙人凡人一片欢腾。
经历过这样重大的变故,月竹仙、星竹仙和小公子全部死的死走的走,以致曾经一派祥和的仙山,忽然间就陷入了死气沉沉的气氛,变得寂寥无比。
这山里,已经很久没有发生过什么值得高兴的事了,现在逢此喜事,颓丧的气氛被一扫而空,首先,碗仙就把一大桌接风酒菜,送进了浮生殿的敞厅。
紧接着,捉衣嫂风风火火地跑进来,一见曾搂着她脖颈亲她的小童,眨眨眼就长得这般高大,顿时又是惊喜又是伤心,当场决定,要连夜给他赶个十几二十套新衣裳出来。
三果老来到后,也是又哭又笑,完全没了以往的倨傲之气。为给大家助兴,他们还破例拎来一大壶稽洛山的百年陈酿,仙人醉。
这酒,可算是水铃儿的心头好,只要闻到那醉人的飘香,他就再也不会被那些痛彻心扉的回忆纠缠。
砚仙再见到他,直往别人身后躲,看来是还没放下把他骗去支离山那档子事。
而他,也唯有在看到砚仙时,勉强地笑了一笑,他只是希望用笑容表示,自己早已不怪他了。
第六章 回到稽落(二)
浮生殿里为水铃儿摆下的接风宴,最后一个来的是斗斗。他踏着规整的步伐走进来,手里还捧着个什么。水铃儿定睛看,原来那是竹涕虫灵儿。
斗斗与他一年不见,便已有十六七岁的样子,于是他也配合地将自己长到了那个年龄。他告诉水铃儿,既然以后要一直留在浮生殿里练功,灵儿就留下来陪他,为他解闷了。
敞厅里热闹了好一阵儿,等大家推杯换盏,庆祝完他的回归,又各自离去后,整个浮生殿重陷死一般的沉寂。
这一晚,估计不会再有人来打扰他,他便走进竹月曾经常呆的书斋,开始--他用过的每一件物品。
一件件看过去,他的目光,最终停在了案头那本皮面的《指天禅》上。
他的东西,已被曦穆彤命人全部从他原来的住所搬来这里,所以这本书,也回到了竹月的桌上。
他脑海里回响起一个稚嫩的童音,眼前则是一名幼童,正对着师傅立誓的画面:“徒儿谨遵师命,一定尽全力将指天禅练到第七层,与师祖姑姑一界相通。”
他将手按上《指天禅》,轻声说道:“师傅,只要徒儿还活着,发过的誓,就一定会努力实现。或许有一天我能练成万宇诀,真的与她一界相通,可这与成不成仙,又有什么关系呢?如果一旦成仙,就意味着哪怕等待千年,也无法再与你相会,铃儿就宁愿做这一介凡人,速速老死而去......”
~~~~~
安顿好水铃儿,曦穆彤回到了真龙峰顶的缥缈殿。
等她到得殿门口,发现清秋无忧、云之裳和锦书圣,已在门前等候。
“铃儿,回来了?“清秋无忧小心翼翼地问。
曦穆彤点头道:“回了,从此以后就留在浮生殿,等把仇恨都放下了,再放他出来。”
“哎,这样也好。”他轻声叹息。
云之裳跟着问:“竹星呢?可有他的什么消息?”
曦穆彤失望地摇头道:“我已观察飞火流光壁数月,却始终寻不到他的踪迹,说明他已既不在仙界,也不在人间界,难道他在……”
曦穆彤话说一半,三位留仙却已会意,神情里皆带上了几分道不清的担忧。
曦穆彤不愿再提竹星,只想一个人静静地找他,于是转了个话题问他们:“对了,从仙魔宴起,就没见过童不仙,童大哥这是在玩隐身术吗?这么长时间以来,三位哥哥有谁有他的消息?”
一听“童不仙”三个字,锦书圣本来柔和的脸,马上变得怒气冲冲,嚷道:“别再提那个老怪,一提就是一肚子火!自从上次他未争得五岳之首的头衔,就已与我们不妥,每次唤他下山一聚,他都以各种理由推搪。后来,我和云兄弟去泰山会他,竟然发现他那海听宫全被一片污浊之气笼罩,已完全不似仙人处所。他成天到晚阴阳怪气神神化化,若不再次走火入魔,我看才怪呢!”
曦穆彤惊道:“有这样的事?也是我稽洛山近来事多,疏了对他的关心。现在是时候,去往泰山拜会他了。”
第七章 回望身世(一)
漠北高原,荒凉一片,蛮族四生,苍狼乐园。纵目远望,雪疆万里,河流封川,难见人烟。
这里曾有一座苍莽大山,名曰曦穆,传说那守卫曦穆山的曦穆山神,共育有九子,个个威武善战,神勇非凡,一人便能敌过十头野狼。
曦穆山神的最小子,名叫曦穆仓木,曾独自在雪林中与三只白熊搏斗,最后胜利而归,向父亲进献了三张完整的白熊皮。
曦穆山中有夸黎部落,部落头领最引以为傲的,就是他的女儿浩珠。
浩珠出生在吉时,得珠峰顶朗玛山神庇佑,不光拥有人间最美的容貌,还被郎玛赐予了点石成珍珠的神奇本领。
浩珠虽然天生美艳绝伦,却因为父亲与族人的过度宠爱,更依仗着天生的好命,而飞扬跋扈,刁蛮任性。除了父亲,任何人她都不放在眼里,甚至曦穆山神。
但是,浩珠钟情于仓木,二人青梅竹马,一起玩耍着长大,她对他感情甚是深厚。
等浩珠长到十六岁,夸黎部落首领就有意将她许配给仓木,和曦穆山神结成家族联姻,以佑族人。
而一次仓木去见浩珠时,撞见了她新收的婢女小环。
小环有几分姿色,心计颇深,不甘于婢女的命运,总是想入非非,能嫁给曦穆山神九个儿子里的一个,然后草鸡飞上枝头变凤凰。而对于身份低贱的她来说,接近这些神族子嗣最好的途径,就是呆在浩珠身边,以寻机会。
浩珠胸无谋略且心直口快,从未看出小环的真实心思,更未曾想过,自己一个堂堂的部落大小姐,需要去提防一个婢女。所以对于小环躲在她身后,对仓木频频抛出的眉眼,丝毫不觉。而那男人触到那妖媚眼神,却非但不拒绝,反而乐在心头。
夸黎族长去提亲,曦穆山神知道浩珠性情不好,但心地不差,也算勉强答允。
但就在提亲成功之际,浩珠忽闯山神殿,并肆无忌惮地坐在山神宝座上嬉戏,触怒了曦穆神。
在那之后,就算夸黎族长万般道歉,曦穆仓木百般求情,曦穆神却再也不同意接纳浩珠这个不懂礼数的儿媳。
此时小环乘虚而入,勾引仓木与他偷欢,竟珠胎暗结。她为达目的,尽其所能地在曦穆神面前表现得乖巧可人,深得山神欢心,于是同意小环嫁给仓木。
为求与山神结好以保佑族人,夸黎族长不得不收小环为义女。
从此,浩珠不光失去爱人,连家人族人的宠爱都尽皆失去,最终落得要被曦穆山神驱逐出曦穆山,流落漠北荒原的悲惨命运。与此同时,那仓木并未表现出对她有多大怜惜,只顾日日与小环卿卿我我,相爱甚欢。
万千宠爱于一夜间失去,自己的婢女现在成了自己的主子。
浩珠在前后命运的落差中浑然梦醒,一颗心载满无尽的仇恨。在离开夸黎部落的前一晚,她约仓木见最后一面。她知道他好色,终于罗衫滑落迷惑住他,然后紧紧与他扭到了一起。
浩珠离开夸黎部落后,不得不投奔朗玛山神,并表示了报仇的决心。
朗玛见她如此可怜,又被她求得无法,只好答应帮她。
数月后,浩珠悄悄在珠峰顶诞下一女,并将点石成珠的内丹传了给她。
通过朗玛山神,她将对整座曦穆山和夸黎部落的仇恨,全部转嫁到女儿身上,将此女终身的不幸,作为对他们最大的报复,同时以天神名义对女儿落下毒咒,她终身不能爱人或被爱,如果成亲,成亲当夜必遭天噬,她和新郎都将燃成一团火焰,直到化为灰烬。
落咒成功后,浩珠从珠峰顶跃下,结束了生命。
朗玛不忍心抛弃浩珠之女,给她起名彤,祈望红色能保佑她尽量避开不幸,并一直养她到三岁。
小环最终得知了浩珠的事,知道她留有一女,顿时嫉恨得咬牙切齿,誓要将浩珠之后斩草除根。
她联络了漠北狐族,并调动曦穆山内神灵之力合剿朗玛峰。
朗玛无力应战,只好请雪狼带彤逃出漠北。
第八章 回望身世(二)
离开珠峰后,雪狼驮着弱小孤女,一直逃到洱海之畔的苍山,并陪了她两年,其后就不知去向。
小小女孩儿,不知自己的身世和来历,只知自己叫彤儿,拥有神元,可以发出神力来保护自己。
在苍山中,她捡到一只受伤的小白牛,并为白牛疗伤,却不知白牛是世上仅存的一只千翼冰雪兽,因贪玩从神界跑到人间,被荆棘藤蔓绊住,导致全身受伤。
治好白牛后,彤儿从此与它相依为命,在苍山中独自生活。
后在山中,她又救起一个喝醉酒后被毒蛇咬伤,已奄奄一息的和尚,就是那位缥缈僧。
这老和尚所爱之人,被云南边陲的达光国段王强娶为妃,所以每年,他都要来此地遥望他爱人的生活之处。每每来此,都喝得酩酊大醉,谁知终被毒蛇咬伤,好在遇到彤儿出手相救,才捡回一条命。
伤好后,缥缈僧见小姑娘乖巧伶俐,且这么小年纪就独自生活,甚是可怜,便收她为徒。传授神功的同时,却惊觉她拥有神的神元。
在澜沧江畔,彤儿偶遇尚是孩童的幽冥凤涅。
两人一见如故,惺惺相惜,投缘之下结为金兰姐妹。
当时正值姬轩辕大败蚩尤,建立中华之国之际。
凤涅在幽冥谷中得知二人的元神将决战于富春江畔苍瑶山顶的真龙岭,而姬轩辕来找她父尊幽冥焰王借破元弓时,又恰好被她偷偷听去,便将此事当玩笑告诉了彤儿。谁知彤儿十分当真,为了富春江畔的生灵不受连累,果真去阻止那二人斗法,便发生了前面所述那一幕。
经过蚩尤与姬轩辕元神大战后,苍瑶山几乎被彻底摧毁。彤儿深觉这一切都是自己的过错,怀着内疚之心,想将山重振,谁知不得其法,反而落得一身伤痕。
在澜沧江畔,她遇到了心情忧郁、偷偷出来散心的达光王子段箫。段箫帮她疗伤,并深深地爱上了她。
与此同时,曦穆仓木已接替父亲的山神之位,成为曦穆神。
他不知从何处得知,自己与浩珠还有一个女儿,因被小环追杀而不知所踪,顿时勃然大怒,废黜了小环,并四处寻找彤儿下落。后在澜沧江畔找到她,告知了她自己的身世,并希望带她回曦穆山。
从父亲口中,彤儿知道自己因为母亲的仇恨,成了不祥人。而这一切悲剧,都是因为父亲的背信弃义造成,所以坚决不同意随曦穆仓木回去,并暗自神伤地离开了段箫。
小环痛恨彤儿,认为是她害得自己被曦穆仓木废黜,于是通过神秘的暗黑势力,祈求狐族派出狐群,在澜沧江畔对她进行剿杀。
彤儿在江边,被漠北狐群撕咬得奄奄一息,幸亏缥缈僧和澜沧娘娘及时赶到并将她救下。但是重伤之下,她已无法恢复神体。
于是缥缈僧将指天禅传授与她,这是唯一能挽救她生命的方法。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她悟性极高,一直将此修心禅功修炼至第七层,直到成为曦穆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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曦穆彤骑在千翼冰雪兽上,奔赴泰山,脑子里却在苦苦追忆自己的往昔。
自己的这段身世,世上所知之人甚少,更没人知道修炼成仙之前,她曾是神,身上流淌着一半山神的血液。而唯一知道真像的,只有那个达光小王子段箫。
无论是当年的神族,还是妖族,甚至鬼族,看似都已在几百年前魔婴童出世的谎言笼罩下,遭覆灭厄运。可是现在,种种迹象都表明,他们还存在于世。
“五百年的约定,是否已经到期?他真就要带着他的百万之师卷土重来了吗?”她默默地问自己。
数日前与三留仙会面时得到的消息是,大批漠北蛮族已经开始向南移动,漠北高原的冰雪开始不明原因地消融,而融化的雪水正以洪灾之势吞没周边田地与村庄。
荒原中的游牧部落,也不得不被灾难逼着往南迁徙,如若不幸遇到蛮族,便可能遭遇灭顶之灾。
漠北,那是自己从未回过的家园。随曦穆山一起消失的那些神灵,是自己未见过面的亲人。他们都是如何在世间消失的?当时都发生了什么?这些疑问萦绕心头百年,她已不知自己是否还能找出答案。
第九章 龙牙妖镜(一)
边走边想,曦穆彤终于来到了泰山海听宫前。
稽洛山的云朵,大多飘飘渺渺悬挂于天。泰山的云彩,却如瀑布般,从山峰顶滚涌而下,在宫宇间流淌。
曦穆彤踏着过膝的流云走向海听宫,宫门口的弟子一见竟是曦穆仙亲临,大吃一惊,飞奔着跑进去向童不仙禀报。
曦穆彤环顾四周,发现这里果然如三留仙所述,与往昔相比大有不同。宫门顶似乎被一层薄薄的污浊之气笼罩,那浊气,正暗暗往其他处蔓延。
童不仙听闻曦穆仙就站在门外,也是吃惊不小,亲自迎了出来。
几乎所有成仙之人,其外表不是秀就是美,各有可赞之处。唯有这位,个头只有八岁孩童般高,身材出奇精瘦,穿着一身银灰条纹相间的道袍。
他那张脸,说不清到底是属于孩童还是成人,到底是男还是女,总之泛着黄黄黑黑的颜色,且脸颊凹陷,见不到肉。这副模样,若与仙比,倒更似妖多一些。
原来这童不仙曾在修仙时走火入魔,被魔火蒙了心肺,造成五根有损精元不足。后虽依然幸运成仙,却落下了这男不男女不女,老不老少不少的可笑样子。
因为此缺陷,他一直心怀自卑,与外界少有接触,始终寻思着能找到一个方法,令自己提升形象。
不过虽然他五根缺损,功夫却十分了得,曾经为了让泰山民众在大旱天气里免受缺水之苦,一夜之间,用法力凿出了数千口水井,挽救了泰山上下性命无数,故得到了这泰山派掌门的宝座。
等候不久,童不仙就大呼小叫地迎了出来,“是彤儿吗?我的彤儿!好久不见,为兄可想死你了!”
曦穆彤莞尔一笑,道:“童大哥既如此想我,为何一直躲在这海听宫里,不来相见?”
童不仙满脸惭愧,答道:“哪里哪里,兄长不过是近日新得一心法,忙于练功,所以忙了一点。”
曦穆彤好奇,睁大眼问:“哦,大哥得了什么心法?能否让彤儿也开开眼界?”
童不仙倒是一下扭捏起来,不好意思道:“这个……嘿嘿,其实也不是什么特别的心法,只是一面可助我提升容颜与身姿的宝镜。彤妹如有兴致,兄长当然愿意一示!”
于是,他将曦穆彤带到泰山另一端,日月峰。
到得日月峰顶,曦穆彤顿觉双目刺痛,难以睁开。细加感觉,原来是不知从何处射来一束强光,不仅刺得人睁不开眼,竟还让她觉得脸被火烧。
等稳住心神,眯眼看去,就见前方云彩深处,撑着一面巨大的镜子。那强光,就是被镜子聚焦后反射过来的日光。
那镜子看起来十分古怪,镜面光滑闪亮,正对着太阳,光线被反射后,便照向一面高耸的石壁。
镜子两边,各镶有一个巨大的龙头,龙头口中,不疾不徐地喷吐着淡蓝色的烟雾,似正将那泰山山体的精华收纳,然后从龙口中吐出。
童不仙如献宝般殷勤地向曦穆彤介绍:“这可是愚兄最近得的宝物,叫龙牙镜。现在是白日,镜面跟随阳光转动,由东向西,吸收日光精华。可等日落西山,镜面又会回到东面,与月光一起旋转,将月之精华也尽收其中。有了这些精华呀,愚兄就不一样了,不信你看看!”
他边说,边连蹦带跳地跨过几块石头,站在了那面石壁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