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仙魔盛宴之挑衅
仙族客席中,江南君轻易化解危机,收回宝剑愤然怒视火锤貅,冷冷道:“仙魔宴为仙魔两族聚会言欢之场所,向来规矩森严,与会客人不可越雷池半步来挑起事端。火锤貅,我今日断你火锤,算是小惩。今年仙魔宴已无你位置,请退出。”
待仙族人缓过神,也跟着一起怒喝,“火锤貅滚出去!”
堂上一时群情激愤。
魇烈这不是一般的丢面子,“啪”地一把砸了手中的玉玲珑酒杯,喝道:“火锤貅,快滚回你的火坛,老子迟点找你算账!”
待火锤貅捧着一张死灰似的脸退出去,一切貌似恢复原状,但仙魔两方心中芥蒂已深,酒宴变得十分不自在。
曦穆彤回想当时江南君抽出的宝剑,心中暗念:“殷螭剑!这是江南世家人间使沿用百年的佩剑,剑仙云剑,和他们是什么关系?”
正暗自沉思,却听对面的幽冥魇烈开口了,“曦穆仙,下一个节目,是不是轮到你了?”
江南君刚宝剑回鞘入座坐稳,便听到魇烈发话,心中顿时叫苦不迭,知道这下,才是真正的好戏开场,曦穆仙这难,估计是来了。
曦穆彤望向魇烈,语气重而不惊,“魇烈君,此话怎讲?”
魇烈醉醺醺一笑,道:“曦穆彤,百年前,老子和你可是有婚约的,你莫不是见得小白脸多,给忘了吧?”
此语一出,又是举座皆惊,江南子墨此时一张脸,已是白得发黑,手又暗暗向腰间摸去。
水铃儿本来在偷偷从竹星杯子里,用手指沾酒喝,一听这话,一口咬到自己的手指,疼得眼泪都快要掉下来。可是手指再痛,也没有心给吓裂了那么痛。他矛盾地想:“谢天谢地,他身边那女子不是他老婆,可他在胡说什么?怎么倒说得我师祖姑姑,像他老婆?”
凤涅知道哥哥已经酩酊大醉,有心去拦他,却被他一把推开,站起身,摇摇晃晃向曦穆彤走去。
曦穆彤如尊冰雕似的坐着,面不改色。见他快到近前,漠然道:“魇烈君,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你却还记得清楚,你现在想怎样?”
魇烈哈哈大笑,“哟,你这千古寒冰的神色真让人迷恋!我不想怎样,就是想见识一下你指天禅七层的功夫。世人都道指天禅能练到五层,就已经天下无敌,比如你那万人迷的徒弟。你到了七层,可谁都没见识过。今天难得大家都在场,又是才艺表演,不如你就让我们开开眼呗!“
仙人们见魇烈留难曦穆仙,本来都义愤填膺,但听他此言,倒是兴致来了。因为哪怕是仙族,尚也无人见识过指天禅七层,万宇诀的境界。如果曦穆仙真能应魇烈之求表演出来,可不是让他们大开眼界,不虚此行?
曦穆彤冰冷的目光扫向魔君:“魇烈君,你实在醉得不轻,还是回去休息吧。”
魇烈一听大怒,呵斥道:”又开始扮清高!你还真以为你是稽洛山的主人了,就可以不把老子放在眼里?我告诉你,今天你使也得使,不使也得使,使完跟老子回幽冥谷,做老子娘子!”
一旁竹月早已怒不可遏,飞身而起,大喝道:“魇烈,休得对我尊师如此放肆!”
魇烈看都不看他,手掌一抬,一股掌气直奔竹月心口。
竹月正在怒头上,一时失了理智无法避开,江南君急急出手再度扑过去,一把将他拉开,那掌气从竹月肩头划过,落上一个席位,就听“轰隆”一声,那结实的沉香木的桌台,竟碎成了几块。
幸亏座中无人,否则估计那人也已跟着粉碎。大家看那座牌上的名姓,属于泰留仙童不仙,于是纷纷庆幸他今日未来,真是明智之举,否则一定劫数难逃。
曦穆彤见魇烈出手伤竹月,也是怒在心上,立即起身回击。
一时间仙族首领和魔族首领斗在一处,只将仙魔族众看得膛目结舌,没人出得了声。
第四十六章 仙魔盛宴之断箫
曦穆彤和魇烈竟在天地堂里交上了手。
为避免伤及无辜,曦穆彤将那魔头引向堂外,伸手从腰间抽出冰兽鞭,“啪“的一鞭甩出去,众人就觉得电光四射,满目金星。
鞭力震得魇烈后退两步,待站稳,他也不甘示弱,双掌合力化掌为拳,喷出一道火焰,直奔曦穆彤胸口。
魇烈发出的是幽冥圣火,算是世间最烈的火焰,没有任何水能将其扑灭,就算是魔族自己人碰到这火,也会被其焚化。
曦穆彤为保冰兽鞭不受损,侧身走出莲花步躲闪。只见她步步精妙,脚下生出朵朵莲花,众人皆看得惊讶,却不知那步法叫什么,显而易见她这脚上的功夫,与指天禅无关。
江南君却心道,“这是枯朽道长的莲池虚步吧?“
眼见躲过这一团幽冥圣火,曦穆彤又是一鞭抽过去,犹如开山断斧般力道无穷,一心只想快点把魇烈击退。
幽冥魇烈却不愿落下风,怪叫一声“娘子你要谋杀亲夫!”竟连发三道幽冥圣火。
曦穆彤知那圣火厉害,使用莲池虚步避过第一道和第二道,却是再也避不开第三道。竹月大惊,就要升腾而上去救自己的师傅,却听远远传来一阵箫声。
那箫声吹得甚是急促,只见一道半透明的波光跟随箫声的音律,急速从东边天空穿行而至,在曦穆彤面前降下,形成了一道巨型波纹屏障。
箫声起的正是时候,波纹屏障落下时,魇烈的第三道幽冥圣火已到,不偏不斜正落在那屏障上,眨眼便将屏障烧得消失无踪,而曦穆彤躲在其后,毫发无损。
这仙魔宴,众人的心直被折磨得如翻江倒海,一秒钟内不知要经历多少个上下来回,见曦穆仙得救,才算又松了一口气。
但是所有人里,倒有一个人十分镇定,就是那江南君。
待得曦穆仙平安,他淡然一笑,低声自语:“十年了,你也算是舍得为她从你那破屋子里出来了!”
这念头闪完,他飘然而至出现在魇烈面前,伸手做出一个“请”的动作,“魇烈君,你也违规了,请走好。”
魇烈赤红的脸似要喷血,将身后披风恶狠狠一甩,头也不回地向外冲去。
幽冥凤涅见兄长走了,也急急跟去,临行前,感激地回望江南子墨一眼,江南君心领神会,双目含笑,点了点头。
危机化解,那箫声变得平和,起起伏伏如泣如诉,令听者心生感伤。
未几,就听家奴唱名:“恒留仙断箫到。”
曦穆彤再也掩饰不住双肩的颤抖,三留仙则惊喜地将目光投向断箫来的方向。
竹月刚才急要救曦穆彤,便将水铃儿交给了竹星。竹星怕他冲动出事,一直将他按在屋内不许他出去,只把他急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恨不得狠狠咬竹星几口。现在危机解除,叔侄二人不由分说便冲出了天地堂。
来到堂外开阔地,所有人都在举目望向半空。随着箫声渐近,一身着冰蓝纱袍的男子渐入眼帘。
水铃儿见到此人,又是小嘴圆张满脸惊讶,心下不住想,“仙族中,到底还有多少帅到能把人活活杀死的美男美女要出场?这个哥哥……“
渐近的断箫,玉箫横握,宝剑御风,背后祥云翻腾,脚下白浪逐沙。
他头戴白玉游龙冠,上镶一粒淡蓝水晶珠。漆黑长发无一丝凌乱,如巧手画匠用墨笔添上般直垂腰间。但当馨风过处,发丝微微扬起,才知道人的长发真能生长得如此丝丝柔滑光彩。他双眉似被墨染的竹叶,一双明眸顾盼间,似能吸人魂魄,令人忘却己身。肌肤粉润吹弹可破,但那一脸凛然与挺如山脊的身姿,又让人强烈感受到他身上的王者风采。
竹星斜眼瞟见水铃儿神情,知道等他回过神,又会是连珠炮似的问题,干脆提前作答,“这是恒留仙断箫,估计以前你只听说过名字,今天算得见真人。他可是被誉为仙人界四大美男里的一个呢。”
第四十七章 仙魔盛宴之伤情
水铃儿被“四大美男”这四个字从出神里唤醒,问道:”那另外三大是谁?”
竹星挤眉弄眼道:“另外三大?你不是都见过了吗,分别是江南君子墨,还有……“
“还有谁?师叔你不要卖关子啦!”水铃儿嘟起小嘴。
“还有你师傅,我哥哥竹月!”
水铃儿心下偷乐,暗道:“嘿嘿,你不说我也知道,我师傅肯定是其中一个!”
不过他扳起小手数数,觉得不对,又问:“咦,师叔,这才三个,还有一个呢?”
“还有一个,是华留仙锦书圣。”竹星撇了撇嘴,语气里好像透着不屑。
水铃儿再偷瞟锦书圣,此人他不熟悉,但从侧面看,觉得他确实高大威猛,颇有气质,但相比其他三位美男,似乎容貌不输,气度却有所不及。不过嘛,这萝卜白菜各有所爱,也许别人对于美的评判标准不同呢?
他歪着脑袋想想,问题又来,继续问:“师叔,那你呢?你也很好看呀?”
竹星被他夸,心情十分舒爽,笑道:“你师叔我是第五!四大美男需要高冷,我热情似火暖男一枚,自然排不上。”水铃儿也乐了,两人躲在一旁,偷偷哈哈大笑。
随后,竹星简单向他介绍了这断箫和曦穆仙之间的渊源,当然只限他知道的部分,其实还有很重要的部分,他是不知道的。
断箫原姓段,是澜沧娘娘之子。澜沧娘娘娘家在中原,却被地处云南边陲的达光王国的段王抢去做了老婆。
段氏一脉为王族,也就是说断箫是王子。
按理说作为王子,他是要继承达光王位的,谁知他竟迷恋上修仙,离家出走,据说还与一位命格奇异的女子为伍,打算长相厮守,再也不回达光。
段王大怒,派人四处追杀,几乎在所有名山大川都下了封杀令,严禁有人收他为徒。
各仙家道所摄于段王威严,都不敢接收断箫,后不知是何原因,那女子也舍他而去。绝望之下的断箫,跑到玉龙峰顶,独守于冰天雪地,打算就这样结束生命。
恒山派的紫虚道长正好经过玉龙峰,被他修仙的诚心打动,于是将濒死的他带回了恒山。
经过一段时间的纠缠,段王心知此子已不可能再回到自己身边,继续逼下去,就是要他的小命,又好在那女子已走,只好让步,默许紫虚道长收他为徒,于恒山修成留仙。
水铃儿眨巴眨巴眼,抱怨道:“师叔,你这知道的也太少了吧,精彩部分全部都是:此处省略三千字!”
竹星一巴掌拍到他脑瓜顶,笑骂:“臭小子还不知足!告诉你个框架都不错了,一般人还连这个都不知道呢!”
水铃儿:......
半空中的曦穆彤,听到箫声,往日那从容不迫的气度似有遗失,满面倦色地呆望断箫出现的方向,默默念道:“剑落箫断无处续,《远归》谱散忘尘缘。断箫,该相见时还会相见……”连倦带神伤,一口鲜血喷涌而出,竟踏不稳祥云,一下失去知觉,从云端跌落。
众人又是”啊“的一声惊呼,竹月想出手去托姑姑,却事出突然,已来不及。
断箫见状忙将长箫放下,御剑三两步就到了曦穆彤身边,伸手接住她的纤腰,任她的头无力地靠在自己肩上,明眸闪烁中,泪水已然滑落。
他接住昏迷的曦穆彤,似乎并没有落地的意思,而是放眼四望找到江南君,半空中对他单手行礼:“多谢子墨兄传信之恩,断箫日后定当登门拜谢。彤儿伤重,我带她去矣。”
江南君不出声,对他拱了拱手。
身旁家奴见仙族头领竟要在仙魔宴上被人带走,纷纷欲上前阻拦。
一个家奴伸手指道:“飞行违规!”却被江南君拦住,听他道了声“非常之时非常之举不算违规”之后,个个神色茫然,不知所措地退了回去。
水铃儿眼见姑姑如片绵软的云朵般被那个美男哥哥抱住,两人还在箫声的余音中衣袂飘飘转了几个圈,感觉自己痴痴如醉,叹道:“这才是惊绝天上人间的绝配啊,再过百世千回,也轮不到魇烈那个怪物吧!”
一旁清秋无忧、云之裳和锦书圣看神情,也是百感交集。云之裳抬起纤纤玉手捂住面容,似乎哭了出来。清秋无忧则对锦书圣道:”大哥,十年了,他终于还是为她出来了。”
竹月对断箫的话字字听得真切,几乎快要瘫坐在地,自问道:“姑姑伤重?为何伤重?难道,她是因为我?”
他很想将曦穆彤接回来,但看看断箫,实在于心不忍,只好在心里说道:“姑姑,在这世上,或许你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孤独,确实有人在为你长夜孤守,望断愁思。“
第四十八章 麒麟之毒之逼毒
断箫紧紧搂着曦穆彤,踏剑而飞,直奔向恒山之巅。
曦穆彤寒冰一般的气息渗入他的骨髓,令他如置身冰窖之中,就觉体内真气,被这极度严寒渐渐耗尽,很快就要支撑不住。
可他抓住曦穆彤的手,却丝毫不肯放松,生怕稍稍一松,她就要睁开眼离他而去。别说只是抵受这寒冷,哪怕现在他必须要付出自己的生命来挽救她,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将命奉献出来。
不知飞了多久,眼见恒山在望,他却再也无力回他的无望殿,最终降在一处终年仙云缭绕,山泉涌之不竭的山洞里,名曰紫鸢洞。
紫鸢洞,是他度过百年修炼后的成仙之所。时至今日,每当他心思浮躁,无法集中精神时,依然会回到这里,一闭关就是数月。
断箫轻轻将曦穆彤放在他时常练功打坐的横石之上,旁边是潺潺流过的山泉水,散发着丝丝温暖的雾气。他静静注视着她,她仿佛只是熟睡过去,冰塑的面庞,安宁得落不上一丝尘埃。
他如捧水晶般托起她的手腕,开始为她把脉。
把着把着,断箫心中划过一丝痛,这痛令他锁紧眉头,仿佛痛得不愿再让思绪在脑海中流动。
“彤儿,你这是何苦,又将自己伤成这样?我知道你的徒弟对你很重要,可是假如你自己命断,又何谈救他?麒麟毒,你为了给他改命格,又去了澜沧江,你私见了澜沧神,受了他三掌作为交换是不是?这世上,神族未灭,妖族也未灭,所谓魔婴灭世,都是不知何人为掩盖世人耳目,编造出的谎言。他们为了重新夺回世间主宰权而蠢蠢欲动,你却将救世大任一力承担,你究竟要怎样,才会为自己想一想,为自己学会放弃?”
他将她扶起,坐稳,欲伸手去解她雪白的衣衫,可手伸一半,却犹疑地停在半空,不敢落下。
“彤儿,你会怪我吗?可是今日我若不救你,你体内的麒麟毒加上魇烈的圣火戾气,恐怕根本就再捱不过十二个时辰……若非凤涅报信,江南子墨出手相救,我是不是已经失去了你?”
想到此,他下定决心,环绕双臂,解下她的腰带,然后缓缓将她衣衫由肩头滑落。那露出的双肩,犹如玉龙雪山的峰顶般冰清玉洁,令他一时不敢直视,禁不住闭上双目,深深吸了一口气。
再睁开眼,他继续将她衣衫下滑,却“啊“的惊叫一声,双手捂住心口,面上神情犹如玉石爆裂般破碎下去,伏在地上失声痛哭。
出现眼前的,哪里是一个妙龄女子的后背?只见那背上数百道伤痕,横七竖八一层层堆叠,有的伤,至今还泛着丝丝血红。本已惨不忍睹,如今再加上新受的麒麟毒,以至血红色上又透出阵阵黑紫之气。
断箫仿佛已失去常性,狮子般一把将她搂入怀中,和着泪水的双唇紧贴上她冰冷的面颊,哭道:“彤儿,你让我看看你的心好吗?你让我看看这么多年来,你的心已碎成怎样了好吗?”
曦穆彤却只是双目紧闭,面容上的生气,已逐渐淡落下去。
第四十九章 麒麟之毒之倾诉
曦穆彤面上生气渐尽,断箫知道时辰已不容耽搁,唯有收拾心情,扶她重新坐好,开始为她运功逼毒。
恒山派所修之玉阳神龙经,为至阳神功,正好与曦穆彤体内,玄天水的阴寒之气相抵。令阳气运行于她的经络,很快就能将麒麟毒逼出,只是身体若要完全康复,还需一定时日。
断箫暗运内力,待双掌变为赤红,立即拍于她的背心。只见一阵灰黑的雾气,从他手掌缝隙蒸发而出,她背上的黑紫之色,则在渐渐淡去。
以这种方式逼毒,持续了一会儿,段箫那俊朗白皙的面庞,逐渐笼上了一层黑霜。
又过了约莫一个时辰,曦穆彤背上的麒麟毒终于消失殆尽,断箫的双掌,却已然变得乌黑,同时一缕乌血,顺着他轮廓分明的嘴角淌落,可他脸上,却浮现出一抹宽慰的笑意。
月凉如水,秋蝉嘶鸣,紫鸢洞外秋风萧瑟,树影婆娑。断箫没有生火,于黑暗中与心爱之人相拥,只需山泉水的滴答声作伴。
曦穆彤此时,呼吸已变得均匀,但尚人事不省。
实际上,他不希望她这么快就醒来,因为一旦她醒了,他便再也无法像这样揽她入怀。她必然会回复那冰雪般的容颜,很快离他而去。
他抱着她,痴痴自语。
“彤儿,还记得那年,在澜沧江畔我们初初相识吗?你梳着两个小髻子,挂着两根小辫子。你握着一把牛鞭,不知何来一身伤痕,边哭边走。你说你对不起那个黑脸伯伯,一直哭一直说,我一点都听不懂。我本是瞒着父王母妃,私自在江边玩耍,却不想邂逅了你。也是像这样,我将你带到一个僻静的山洞,为你包扎疗伤。
“伤势好转后,你说你要搬一座山,要将那座山,称为稽洛山,问我是否愿意同往。我当然愿意,我愿意追随你到海角天涯,永生永世做你的守护神,爱你,保护你,不离不弃。可是后来你的父亲,曦穆山神来了,将你的身世相告,并说你只要在生,就不能爱不能嫁,这是你降世时,亲生母亲落下的毒咒,于是你要离我而去。
“彤儿,你可知,只要拥有你,我就不会惧怕任何毒咒?哪怕我们永不成亲,只要能日日看见你,陪着你,看着你欢笑,在你哭泣时,为你抹去泪水,我此生足矣。世间人皆把婚姻看作是,两个人唯一能在一起的方式,我断箫却认为,你的爱厚过天,重过地,为了你,我可以放弃拜天地入洞房,只要我能永远守候在你身边。
“可是,你还是离开了我,你在澜沧江畔被妖群追杀,被漠北狐撕咬得奄奄一息,后又为保卫人间界,被妖族的万魂夺骨锁夺取全身骨骼,最后竟被神族以悬刑悬于支离山九十九年,遭受鹰嘴蝠啄食。我拼尽全力,联合其他四留仙将你救回,并以玄天水代之骨骼令你复生,你却在澜沧江畔,募须神族的篝火会上不辞而别,再也不与我相见。
“我日夜向稽洛山的方向遥望,以为此生,我们再也不会见面。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向苍天祈求,请他赐予你幸福。我只想在遥远的恒山之巅,继续与你心灵相惜,让我的灵魂,永远伴你左右,这就足够了……”
断箫在她耳边不停诉说,恨不得将埋藏心底十年的话,于一夜间全部倾诉出来。
他的脸紧紧贴在她冰凉的面颊上,任由她体内的玄天水,将他身上仅存的真气一点点吸尽。他很想就这样抱着她死去,这样死去,就可以和她生生世世了。
第五十章 麒麟之毒之心碎
漫漫长夜过去,黎明来临时,曦穆彤睁开双眼,苏醒过来。
她吃惊地打量身周景象,许久才看清楚,原来自己是身处于恒山之巅的紫鸢洞中,正独自躺在一块横石上,身边是潺潺流过的山泉水。洞外秋日初晨的阳光,正带着一丝暖意飘洒进来。
她蓦然惊起,喊了一声,“断箫!”可身边空无一人。她试着运气调息,体内的麒麟毒已消失无踪,剩下的只有疲惫。她明白了,吃力地站起来,离开紫鸢洞,跌跌撞撞地向无望殿奔去。
无望殿门口,两个恒山弟子驻足守卫,脸上是淡淡的泪痕。
曦穆彤奔到殿前,脚步却迟疑下来,愣愣地问那两名弟子:“恒留仙,现在何处?”
其中一名弟子施了一礼,躬身答道:“回曦穆仙,师傅今日凌晨归来,身上真元耗尽,并带麒麟剧毒,现躺于真玉棺中,已无法醒来。全音师伯将真玉棺置于恒山灵宇峰之上,希望他能尽吸天地精华,驱散毒气,早日苏醒。”
“什么......”曦穆彤脚下一个趔趄,站立不稳,瘫坐在门前的殿阶上。她努力想站起来,赶去灵宇峰再看他一眼,却听身后一个恶狠狠的声音响起:“曦穆仙,你还是快走吧!”转过身,全音真人正傲然立在殿前,面容冷如霜覆。
“曦穆仙,按我断箫师弟的资质与潜力,这几十年来绝对能雄冠天下,成为五岳之首。他却因为对你的思念而终日萎靡不振,看淡世事,不思进取,呆在无望殿中整整十年不出。现在,更是落得这真元耗尽身中剧毒的下场!都说女人是红颜祸水,就算你已成为仙族之首又如何?连心爱之人都伤至如此地步,你还敢言你有何本事守卫天下?盼你速速离开,归去你那稽洛山,不要再来打扰我苦命的师弟!”说罢,愤愤然拂袖而去。
曦穆仙呆坐地上,手捧着胸口。
全音真人字字如针,刺得她痛苦不堪。心碎时刻,她苦笑地问自己:“我还有心吗?我还会心碎吗?我的心,不是已碎在千年之前了吗?”
她知道,她也不能哭泣,因为身体里玄天水的缘故,她早已丧失了哭泣的权利。一旦流泪,玄天水就会变成泪水涌出。整座山峰将因她的泪而冰冻,无数生灵,也将被冻结成冰。
~~~~~
仙魔宴结束,各仙魔首领纷纷带着随从散去。
本来大家都是尽兴而来,盼望这次盛宴较之以往,能有所不同,双方首领或会商量出点啥实质的救世共存之举,却未曾想,那二位一个被判犯规罚下场,另一个,则貌似身中剧毒被人带走,到现在也不知死活。
各人俱是摇头叹息,扫兴而归。
江南君站在府门口一一送客,心下却道:“百年来,仙魔宴年年举行,却哪次不是这样收场?都说人界中人争名逐利,见利忘义,你们仙魔族人,又有多少不同?管他哪族中人,只要是人性,便跳不出这你争我斗的定律池。”想到此,不禁暗自冷笑。
竹月带着水铃儿与竹星也准备离去,却远远站立,注视着江南君。
江南君有所察觉,知道竹月有话要说,便向他走来,拱手道:“月竹仙可是有事相谈?”
竹月点头,一扬手道:“请借一步说话。”
二人来到僻静处,江南君道:“月竹仙有话但说无妨。”
竹月见四下无人,语气转冷,问道:“还望子墨兄实言相告,关于令妹失踪之事,你当真一点都不知情吗?”
第五十一章 庭前对话
竹月问得直接,江南君听得心头一震,强作镇定道:“月兄此话怎讲?子墨愚钝,不知从何答起。”
竹月道:“我且问你一事,你府上傅伯,今年贵庚?”
江南君又是一惊,警觉地看着他:“你问傅伯作甚?”
竹月冷笑道:“子墨兄,当年你在支离山被妖龙咬伤,种下尸毒成为吸血怪人,才能保持百年容貌不变,生存至今。而你府上家奴婢女,皆为凡人,平均不过活七十岁。傅伯以最多七十岁的年纪,如何能对百年前,江南浣姝持有的卢田玉知道得如此清楚?”
江南君叹息,微微笑道:“稽洛山首徒,世间除曦穆仙外,获得灵力最高之人,果然智慧了得,看来什么都瞒不过你的法眼。”
竹月道:“兄弟过奖,不过此事事关体大,竹月恳请子墨兄如实相告。”
江南君却转话锋道:“咱们先不谈傅伯,我问你,你知道你曦穆姑姑在来仙魔宴之前,去过何处吗?”
竹月一怔,这正是他急于想知道的问题,所以想不顺着他的话走都不行了。
江南君顿了顿,似在犹豫,末了还是下定决心问道:“月兄,从数月前开始,你的七星命盘便已显示,你仙寿将尽,已剩不足一年,可有此事?”
几句话问得竹月大惊失色,怔忪道:“此乃仙族极度机密之事,你是如何得知的?“
江南君深邃一笑,道:“你可别忘了,我这个人间使是做什么的。人魔仙三界中,有多少事能瞒得过我江南子墨?曦穆仙为续你仙命,不惜虚耗百年功力更改九宫旋星盘,以催动你的七星命盘发生逆转。而那九宫旋星盘是何物?非有神族人的神血相祭,仙魔族人岂可随意更改?”
竹月大瞪双目,骇然问:“神族?你……你到底在说什么?”
江南君继续道:“没错,就是百年前已全族覆灭的神族。如今已仅剩最后一人,澜沧江底的澜沧神。”
江南君话音不大,却如惊雷在竹月头顶炸响,他身子一软,内里的衣衫已被冷汗湿透。难道,他的猜想就这样被证实?
“传说中的澜沧神,性格乖僻好大喜功,凡事必争天下第一。曦穆姑姑被誉为仙族第一人,天下无敌,澜沧神若不打败她,怎肯神血相赠?以姑姑指天禅七层的修为,哪怕十个澜沧神也不是她对手,所以此去她必是诈败,故意中那麒麟毒,以消除澜沧神疑心,才最终得到他的血!”
竹月回想曦穆彤跌下云端的情形,恍然大悟。
江南君点头道:“你所言全中。我在仙魔宴之前就收到消息,说曦穆仙在赴宴前将赶赴澜沧江。既为诈败,想必回转时已身中剧毒。席间那幽冥魇烈又苦苦相逼,再用圣火戾气给她雪上加霜。幸亏我早有防备,提前通知恒留仙断箫,请他以他的至阳神功玉阳神龙经相救,曦穆仙这才大难不死。我算算,现在她应该已经脱险了吧。”
竹月听到此,心虽放下,却依然无比凄凉,姑姑为了他竟然舍命至此,这又何必?
本是询问浣姝之事,没想被江南君反转话题,成了谈他自己。竹月无奈,收拾心情,再将话说回来,问道:“我的事,想来和令妹无关,不知子墨兄将话头扯来这上面,有何用意?”
江南君将目光移向远处亭台的翘檐,若有所思道:”这百年来,我都在不断被人提醒,浣姝作为一个凡人,不可能活到一百多岁,哪怕是安享天寿,只怕也早已老死而去。你们这些想法遵循常理,我着实无法辩驳。”
竹月语气早已软了下来,轻声道:“那你为何还一直……”
“我为何一直都没放弃?月兄,我之所以谈及澜沧神,只是想向你说明,就算神族已灭,世上也还有最后一个神。就算妖族遁世,世上也依然还有妖。就算浣姝已失踪百年,百年来作为她的兄长,我也始终还能感觉她呼吸尚在。只要我心头这感觉不消失,就会一直找下去。”
“澜沧神,依然能代表神族,而妖也尚存于世,子墨兄,难道你言下之意,是浣姝依然在生,只是可能已化作其他界的生灵?”竹月愕然。
江南君点头,“月兄,你的观察细致入微,推理非常准确。傅伯确实不是凡人,百年前我在支离山杀妖龙时被种尸毒,是他救了我,当时他是鹰嘴蝠头领。”
“这么说,那傅伯其实是妖?”
“不错,傅伯确实是妖,却是一个善良的蝠妖。在我江南世家尚未发生祸事前就欲拜入,偷偷来探过几次,暗中见了我和浣姝。不是他,我现在估计已是万劫不复。为不吸人血而堕魔,我根本找不到食物,是傅伯告诉我,鹰嘴蝠以支离山囚徒之血肉为食,其血是与人血最接近的血液。”
竹月又是一惊,“这么说,百年来你饮的都是傅伯的血?”
江南君苦笑点头,“月兄,请恕我实不能再继续相告。关于你的命盘一事,我相信曦穆仙会告诉你剩下的部分。但是我妹浣姝尚在人间,有玉为证,无论她已转往哪一界,我都必要将她寻出,补偿这百年来未尽的兄长之责。”
言罢,目光偷偷扫向正与竹星嘻哈玩耍的水铃儿,脸上狰狞之色又现。
第五十二章 灭世之谣(一)
离开江南世家,竹月迫不及待地与弟弟和徒儿一起踏剑赶回稽洛山。
水铃儿与竹星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一路上就见他面色凝重,一声不吭,似乎心事重重。心下为他担忧,却又不知该从何发问。
回去的路途,再也没有来时那样轻松有趣,水铃儿又开始悄悄盼望,自己现在是个大人,或许那样,师傅就能将心里的烦恼说与他听。
终于,稽洛山遥遥在望了,这一天的路程对于竹月来说,犹如走了十年。到达山脚下时天已擦黑,他嘱咐竹星带水铃儿去好好休息,自己则马不停蹄地直奔真龙峰缥缈殿而来。
整个真龙峰,被渐渐变浓的月光笼罩,气氛依然如故。抬头仰望苍穹,月影如梭,繁星如宝石般静谧地闪烁。远方传来琉璃炫光瀑飞流直下的轰鸣声,一草一物给他的感觉,都是那样熟悉和亲切。
可是走进缥缈殿,便能隐隐察觉出些微的异样。诺大的宫殿,已经没有了一个灵童兵的守卫,只有烛光,孤独地在阵阵吹入的夜风中摇曳,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曦穆彤盘膝坐在大殿正中,紧闭双目,犹如一尊雪雕。若不是微风偶尔吹起她洁白的裙摆,还真感觉不出,她身上有活人的气息。
竹月慢慢走过去,脚步无声。他静静站立许久,她才睁开了眼睛。
“竹月,你们回来了?”
“是,姑姑。”
“一路都还好吧?”她声淡如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竹月一时忍不住,声调稍有提高,“姑姑,你……”
曦穆彤抬手示意他不要说下去,将腿从蒲团上放下,缓缓走到屋角,伸手向香炉中添加了一点落蝉香。
“你已经没事了,九宫旋星盘中你命格已改,现在再查你的七星命盘,应该已经运转正常了。”
她的声调如此平坦,就如告诉他屋外天晴了或者下雨了,那样自然简单。
见到曦穆彤平安无事,竹月其实已经心安,但是这种心安背后,却隐藏着另一种巨大的危机感。他说不清这危机感来自何处,只知道自己已被压制得呼吸困难,随时都有窒息的可能。
“姑姑,仙魔宴前你去了澜沧江见那澜沧神,找他借神血来祭九宫旋星盘,为我改命格,是不是?”
曦穆彤双肩一震,转过身怔怔地看着他问:“你全知道了?”
竹月道:“江南君都告诉我了,是恒留仙断箫为你驱散了麒麟毒。”
曦穆彤的神情,如被风吹过的烛光般暗淡下去。
竹月见状惊道:“难道恒留仙他……”
曦穆彤不语,他心中已经明白大半,喉头顿时紧了起来。
曦穆彤道:“我相信,通过在真玉棺中吸收天地精华与灵气,断箫一定会很快苏醒。而我现在,有非常重要的事情急待去做。”
竹月又是一凛,怀疑地问:“姑姑所指的这重要事情,是什么?”
曦穆彤的面容恢复平静,道:“竹月,你的七星命盘才刚发生逆转,目前不宜妄动,否则可能前功尽弃。你今天累了,先回浮生殿好生歇息吧。有什么事,我们明日再谈。”
竹月摇头苦笑,“姑姑,自作为竹叶精灵重生,我和竹星就已经和您生活在一起。竹月的为人,姑姑必是最清楚的,怎可能做那贪生怕死之辈,为躲命盘逆变而罔顾天下苍生?”
曦穆彤闻听色变,死死盯着他问:“你,想说什么?”
他沉思片刻,语气坚决,“姑姑,你不要再瞒我了,魔婴灭世,只是神族和妖族的谎言,这世上根本就还有神和妖,他们中有人正寻求时机,卷土重来争夺六界一统大权对吗?”
曦穆彤听他此言,犀利的眼神反而变淡,冷冷道:“这也是江南子墨告诉你的?”
竹月急道:“姑姑,这些事,我只是从他的话里推测出来,在从江南世家回稽洛山的路上,想了一整天而已。竹月是你的徒弟,知徒者莫若师,为何你不能实情相告?”
曦穆彤走到窗前,仰望一轮皓月,长叹一声道:“罢了罢了,你迟早也会知道,我就告诉你吧。在水铃儿和火铃儿之前,从来就没有过什么魔婴出世,这次,是他们重生的第一世。”
竹月虽已知道妖神尚存世间,但是听说魔婴只是第一次降世,简直不能相信。
“那世间沸沸扬扬的魔婴灭世传言,来自何处?”
“来自它自来之处。”曦穆彤深邃地笑道:“所谓魔婴出世灭掉三族的传说,根据我们掌握的情况,皆是出自一处,可是我们却无法确认幕后之人,到底是何底细,藏于何方。”
“我们?”
“是,我,还有五岳留仙,另外,还有幽冥凤涅。”
竹月更是惊讶,“这么说,连魔族都有人参与其中?”
曦穆彤答道,“我与凤涅识于微时,那时我们都还是不懂世事的小女孩,彼此不清楚对方的身份,只因觉得投缘,便拜为金兰姐妹。等到互知身份时,已是惺惺相惜不再在意。当年姬轩辕找幽冥焰王借破元弓加害蚩尤之事,就是凤涅为我报的信,可惜,还是被我弄得一败涂地。”
说罢悲叹。
第五十三章 灭世之谣(二)
曦穆彤终于将魔婴真相,告诉了竹月。听完后,他顿觉怅然若失,原来这几百年来,自己都在笃信一个谎言。
曦穆彤继续道:“你既已知妖神尚在,我也无需再有所隐瞒。根据凤涅向我暗传的消息,她兄长幽冥魇烈,一直在秘密与妖族人来往,不知在谋划什么。如今魔婴童火铃儿现世,我担心他会被他们利用,成为阴谋的一部分。另外,不久前,有一只密语修罗出现,并带密信给我。修罗信使来自神族,为神族效力千年,又在五百年前随他消失,可现在却忽然露面,实在令人费解。五百年过去,三界共存的格局或将被打乱,而这欲在世间掀起风浪之人,究竟来自哪一界,现在还不可知。“
这些话如从别处来,竹月或许会认为是危言耸听,但现在告知他的人是曦穆彤,他又怎能质疑师傅之言?只好接着往下听。
“根据上次密语修罗的传书,火铃儿现正在东都洛阳,宇文化及的手中。那宇文化及一介凡夫,却结交灵异无数。有那么多异人相助,他一定清楚火铃儿的来历,所以迟早也能知道如何利用他。此人性情乖僻,暴戾恣睢,手上已沾了不知多少无辜者的鲜血,实属罪大恶极。可就因为他是凡人,我等仙族为免遭天噬,只能对他的恶行袖手旁观。但是宇文化及不死,火铃儿就时刻有性命之忧。仙魔宴已结束,我必须去趟东都紫微城,伺机而动。根据那边传来的消息,近日宇文化及竟已弑君篡位,打算独登大典。人间界本已生灵涂炭,如再被他登上君王宝座,势必更成一片炼狱。在此虚罔之际,若妖界魔界趁机联手入侵,人间界则有毁世风险。”
竹月听罢倒吸一口冷气,问道:“姑姑,那你下一步的打算是……”
曦穆彤道:“我此去东都,目的是救出火铃儿。他与水铃儿同岁,应该已近六周岁。若依然未用那曦穆灵珠中的纯天火打开心窍,只怕已命在旦夕。”
竹月拱手道:“姑姑,徒儿愿随同前往。”
曦穆彤一听,眼中顿现怒气,轻斥道:“竹月,就算现在你已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能在世间独当一面,你也依然是我的徒弟。难道你自持功高,再也不想听师傅的话了吗?”
这是曦穆彤第一次,用如此严厉的语气对他说话,他一时惶恐,无言以对。
回到浮生殿,竹月走进房间,呆立许久,再一挥衣袖,房门便在身后无声的关上。
他口中默念,手向上托,掌中立时现出一只小小的八卦轮盘。那轮盘正是属于他的七星命盘,隐隐被紫气环绕,周身八卦时隐时现。
他缓步走到桌前,将命盘摆在桌上,顺手端起一杯茶,也不喝,只是怔怔地发呆。
他就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僵持了差不多一个时辰,才恍然从梦中惊醒,但忘了手里还端着茶,手一颤,杯中茶水便倾洒上轮盘,浇得那紫气忽明忽灭。
第五十四章 七星命盘(一)
竹月在思绪里埋得太深,不小心把茶水洒上了他的七星命盘。
他忙放下杯子,并用袖子仔细把轮盘擦抹干净,再探掌将其收回,然后深吸一口气,从案头拿起一本写着,《指天禅心诀》几字的皮面书。
略翻了几页,他把书揣进袖子,离开浮生殿,径直向水铃儿住的竹屋走去。
仙魔宴上玩得开心,但也累得够呛,水铃儿此时正睡得香喷喷,梦见和灵儿与斗斗,开心地在百香谷的山坡上打滚。正玩得满头大汗,忽有一只冰凉的大手轻抚上他额头,为他拂去汗水。他睁开眼,揉一揉,待看清眼前那张面孔,便嘟嘟小嘴,叫了声:“师傅“。
竹月虽为师傅,但一向慈爱,极少对水铃儿声色俱厉。可是此时,水铃儿只觉得他已温柔得超乎寻常,一只手摩挲着自己的小脸,眼中漾满爱护之意,另一只手,则不知正捏着个什么。
“师傅,这么晚您还没睡吗?”他睡眼朦胧地问。
竹月轻声道:“师傅睡不着,过来看看你。”
“哦,师傅,那我们一块儿睡好吗?铃儿喜欢和师傅一起睡。”他边说边去拉竹月的袖子。
竹月笑道:“傻孩子,你已经快六岁了,又长大了一些,不能老盼着和师傅睡一起。总有一天,你要自己出去闯荡,没有师傅跟随,只有师傅的祝福相伴。”
“啊?那……那铃儿不要长大!”水铃儿想都没想,这句话就脱口而出。因为听竹月的意思,好像是说等自己长大后,就会离开自己。
竹月一愣,问道:“不要长大?可是在去江南世家的路上,你不是一直念叨着想快快长大吗?”
“这个……”他一时语塞。
是啊,不快高长大,就无法承担更多责任。可如果长大了,却意味着师傅不能再像现在这样疼爱与宠溺他,那慢一些长大,也不是坏事啊……他这小脑瓜里,装的矛盾还真多。
竹月将手里的东西塞进他的小手,嘱咐道:“铃儿,你听好,这是指天禅一到七层的心诀,师傅请你保护好这本书,不要轻易交于任何人。并且你在修炼时,要一层一层递进,千万不要因急于求成而走火入魔,你可听清楚了?”
“师傅,还真是急呀,大半夜的都要来传授心诀,师叔他们说得真是没错!”水铃儿心里暗自嘀咕。
但一转念,他又觉得不对,一头扎进竹月的怀抱,嚷道:“师傅,你为何大半夜的将这本书交给铃儿?难道接下来的功夫,你不打算亲自教授吗?”
竹月见这机灵鬼似有觉察,忙把他扶直,安抚道:“师傅当然要亲自教授,只是常言道,‘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就算有师傅教,大部分的知识,也需要你自己参悟呀。”
“哦,”他点点头,觉得师傅说得有道理,但还是感觉有哪里不对。不过一阵睡意袭上来,他懒惰地不愿细想,捂着嘴打了个哈欠。
竹月慈爱地笑笑,让他躺下,道:“铃儿,你睡吧,明天又是新的一天。师傅就在这里陪着你,等你睡着了再走。”
水铃儿抓着竹月的衣角,心中倍感幸福,暗想就算是有爹有娘的孩子,能得到的幸福与疼爱,怕也就只有这么多吧?
品尝着来自师傅的丝丝温暖,他又陷入了甜梦。
第五十五章 七星命盘(二)
水铃儿睡着后,竹月揣着自己的七星命盘,再次走向缥缈殿。
经过明珠峰时,他驻足而立,远远眺望真龙峰顶。
多少个夜晚,他就站在这个位置,注视着曦穆彤那在真龙峰上若隐若现的身影,常常一守,就是一整夜。
她极少入睡,夜深人静时,就临崖边而坐,眺望人间的方向。更多时候,她会轻拨古琴,弹奏一曲《远归》。
那琴声如泣如诉,仿佛是她在向万物生灵讲诉着,过往的种种痛苦与心碎。而那些苦,她已独自背负着走过了千年。那些破碎的往昔,也许再过几世,她也不会用语言向谁倾诉,所以只能靠这凄凉的琴音,吐露心怀。
无数个月凉如水的暗夜,他就这样静静地陪着她,如果被她察觉,她会猜出他的心思吗?他倒更愿意将这样的时光,化作永恒的秘密,永远在心底珍藏。
他期盼自己有能力让时光屏息,山水凝结,请天和地证明她并不孤独,她的身边,一直有他这个徒弟相伴。所以通常,他直到天明才会离去。
不过这一夜,他又忽然希望,时间能加快前进的脚步,那么他的生命里,就还能有无数个这样的夜晚,与她遥相共度。
可是,既然他的生命已到尽头,并且在这个尽头处,看到的是更多生命的绽放和延续,他便只能接受,只能放弃。
走到缥缈殿门口,他轻声问:“姑姑,睡了吗?”
曦穆彤当然没睡,夜深人静时,是唯一属于她自己的时间,她不舍得睡去。
“竹月,怎么这么晚,你又来了?”她的声音里透出一丝讶异,但还是衣袖轻拂,打开了殿门,就见到竹月从门外飘然而入,掌中握着他的七星命盘。
“你……你这是做什么?”曦穆彤心头涌过一丝不祥的预感。
竹月不待回答,忽然气运丹田真气至掌,然后掌力贯指。
只见他右手二指合并,指尖闪现一道耀眼的紫光。那紫光由指力发出,落到面前的命盘上,盘面立即燃起一团火,烧毁了周边的八卦,其速度之快,曦穆彤根本无法阻止。
她倒退两步,手捂心口,无法言语。
竹星一撩前襟双膝跪倒,一头磕到地:“师傅,请受徒儿一拜。”
曦穆彤两手颤抖,指着他道:“竹月,你……你太放肆了,你如此胆大妄为,实属大逆不道!我绝不会允许你违抗我的命令,你休想!”
曦穆仙,竟也有失态的时候。
竹月抬起头,已是泪痕满面,“姑姑,天命不可违。我求求你,若徒儿真有不测,请姑姑断我仙根,以保星弟平安!”他终于说出了这句她最怕听到的话。
曦穆彤双唇青紫,只是摇头。
竹月含泪道:“姑姑,你很清楚,自从竹树精将我和竹星重生为竹叶精灵,我二人就已是同根而生,不可分离。如我断命,他必无法独活。可是若我能在死前斩断仙根,就算和他断去联系,给了他一条生路。从此他哪怕没有我了,也能继续度他的仙寿。姑姑,你不会愿意,同时失去两个徒弟吧?”
曦穆彤蜷缩在椅子里,不忍看他,冷冷问:“你这是……这是在威胁我吗?”
竹月哭道:“徒儿不敢!可是徒儿,不可苟且偷生,只能顺应天意,完成今生的使命!徒儿知道,姑姑曾冒生命风险为我续命,可是,您是否想过,所谓改命,是将本该由自己承受的命运转移到别人身上,由他人代自己受过?用另一个人的死来换取我的生,这种以命换命的事,请恕徒儿无法接受!”
话音未落,只听“啪”的一声,曦穆彤已一记耳光落到他脸上,然后,连她自己也呆住了,黑漆漆的双眸,闪出一片茫然。
而她脑海中,在不断浮现,有关竹月竹星的过往片段。
记得刚回稽洛山时,她无比虚弱,满身是伤地倒于竹林,朦胧中,却见两个绿绿的小人儿,用竹叶蘸着露水,一滴滴送入她口中,然后再找来碎布,为她包扎伤口。
数日后,待她精神恢复,她将这两个绿色的小精灵放在掌上细瞧。可他们是那么袖珍,小到她必须将手掌微合,以防他们被风吹跑。
后来她盖起落音竹宇,设下九宫旋星盘,他们就一直在她身边蹦蹦跳跳地帮忙,为她寂寥的心,带来许多欢乐。
再后来,她用指天禅将他们度化成孩童,孩童又长大成人,直到长成现在的模样,升级为竹仙,这一晃,已是五百年过去。
可是就在眼前,自己的孩子在长大成人后,竟跪着求她断他仙根?
第五十六章 情真意切
竹月向曦穆彤说出了自己,希望死前断去仙根的心愿,令曦穆彤顿陷心碎的茫然。
对于仙族人来说,斩断仙根,意味着死后只能散作尘粒,就连由她将魂魄收进曦穆灵珠,置入仙灵塚都不可能。所以如果她真这样做了,从此在世间,她就再也寻觅不到他的踪迹。
这怎么行?她宁愿自己死千次万次,也绝不会放手让竹月走。所谓的以命换命,她能不懂吗?既然她已决定独往东都,心里就已做好了替他去死的打算。
但这个想法,她不能对他明说,所以几百年来,她第一次打了他,那一记耳光,在静夜中如此响亮,震得她的心,再一次碎成了无数块。
她俯下身,轻轻抚摸竹月被打的脸,柔声问:“疼吗?”
竹月却再也无法自控,心里最后一道防线,被汹涌而来的情感冲垮,伸手一把将她抱入了怀中。
他抱得那么紧,身体在不停地剧烈颤抖。
他不住问自己,这一抱,他是否已等待千年?拥她入怀,如拥一块千年寒冰,可他愿意把所有的体温都给她。百年来,他终于有勇气向她伸出双臂,却也许是此生,最后一次。
曦穆彤没有拒绝,她内心如有万股波涛翻滚,却不能哭。她愿意被他这样抱着,只要他不再如此执拗地要走。
然后,她在他身后静静举起手,指天禅的星光闪过,他失去了知觉。
第二天一早,曦穆彤来到浮生殿前。
水铃儿正站在寝殿门口,犹豫要不要喊师傅。曦穆彤对他招招手,他便如只小兔般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
水铃儿睁大眼看曦穆彤,觉得师祖姑姑今天说不出的特别。
她长长的黑发已经束起,用一根素白的月牙簪牢牢固定。两根白绸发带飘然而下,没了青丝作伴,只能孤独的散落肩头。她身上换了一件月白箭袖束身衫,整个人看上去,犹如一个俊逸的江湖侠士。如果用男子的标准评价,现在的姑姑,似乎要比师傅更帅了。
他就成天在心里这么选美呢。
不过除了一身男装,姑姑肩头还搭着个包袱,她这是要出远门吗?
“师祖姑姑,您这是要去哪里呀?”水铃儿仰着小脸问。
“铃儿,姑姑要下山去办点事,十天半月就回来。”
“哦,这么长时间呀?姑姑,那你要和师傅告别吗?他好像到现在都还在睡觉呢。”他搓着小鼻子,嘟嘟哝哝道。
曦穆彤留恋地看了一眼竹月的房门,抚摸着他的小脑瓜道:“铃儿乖,你师傅这几天累了,让他睡吧。无论他睡多久,你都不要去打扰好吗?”
“好。”他听话地点头。
未了曦穆彤又想起什么,拉着他道:“铃儿,姑姑有件事,想拜托你。”
水铃儿一听大喜,自豪感油然而生:这是真把自己当大人看了吗?连师祖姑姑都开始委托自己办事了!
他忙把头点得如小鸡啄米。
曦穆彤笑笑,道:“万一你师傅在姑姑回来前醒了,你得用尽一切办法留住他,不许他离开稽洛山,这你能做到吗?”
水铃儿听得有点傻了,脑瓜子里直犯迷糊:“不让师傅离开稽洛山?为什么?这事可不容易,我不一定办得到呢!除非,姑姑是要师傅不让铃儿离开稽洛山,那准保没问题。现在嘛,怎么倒过来了?”
曦穆彤见他埋头不语,便哄道:“铃儿你看,姑姑要下山这么长时间,守护整个落音竹宇的大任,都交给你师傅了。万一他离开的时候有坏人来犯,可怎么办?”
水铃儿歪着脖子一想,觉得甚是有理,于是拍拍小胸脯道:“铃儿明白了,姑姑请放心,假如师傅醒来,不听话,要下山去玩,铃儿就告诉他,姑姑不许,要他好好看守落音竹宇!”
小孩子还真是好骗,曦穆彤忍不住笑着点了点头。而那一抹浅笑,如水波般轻漾,美得令水铃儿陶醉。
想到师祖姑姑要离开那么长时间,他都见不到她,于是扑上去抱着她,“啪嗒”一下,就在她在脸上亲了一口。这一亲下去,他直觉得嘴唇被冰得冻在一起,快打不开了。
第五十七章 好梦难成(一)
竹月走在一片山林间,四面都是郁郁森森的树木。偶尔还有野兔或山鸡之类从他身边经过,将草丛扒拉出“唰唰”的声响。
他觉得背脊被不知何物挺得硬梆梆的,好奇地伸手摸摸,竟摸到一把弓,再感觉一下,弓旁还背着一个鼓鼓的箭囊。
走到一条小河旁,他弯下腰,从水里望见自己的倒影,顿时惊讶得叫出了声。
只见此时的他,着一身皂色猎户短衣衫,腰间扎一根青灰色布带。布带一侧,还插着把弯月状的镰刀。他脚蹬一双沾满泥浆的鹿皮靴,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庄户人家的气质。
“我…..我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这又是哪里?”
他两手捂着脸侧,奇怪地自问,又直起身端详四周,心想至少得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谁知刚抬起脚,他竟身不由己地向山下一间炊烟渺渺的茅草小屋走去。
走了不久,来到小屋前,正待叩门,那门却“吱呀”一声,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门内走出一个发髻盘起,身着村姑服饰的妙龄女子,手里拿着个装着谷子的筛子。
正待上前打招呼,女子已扬起脸蛋,他一见,惊得几乎一屁股坐地上,一声“姑姑“也险些脱口而出。
但未待他出声,女子已开口娇笑道:“相公,你回来了!”
“相公?”他如坠五里云,只见曦穆彤此时一身村妇打扮,身上的寒冰之气一扫而空,粉绒绒的面庞笑得灿若桃花。千年来,何尝有人见过她如此寻常人气息?
他正在发愣,那女子却走上来挽住他臂膀,柔声道:“相公,你怎么了?怎么站在这里发愣?我们进屋好吗?”
竹月一脸愕然,“你,叫我相公?“
女子顿时不解,问道:“不叫你相公,那叫什么?我是你的娘子彤儿啊!我们成亲都快两年了,难道你不是我相公?”话语间委屈流露,殷红的小嘴撇向一边,黑珍珠般的眸子,蒙上了一层伤心的雾气。
竹月一见疼在心里,赶忙托起她的手,唤了声,“彤儿!娘子!”
然后二人双双进屋。
屋内,陈设简陋洁净,只有一进一出两间房。外间是厅,摆放一张歪歪的木桌,加两把小木椅。里间是卧室,架着一张床炕,加一个已看不出原漆色的小柜子。
彤儿扶他在木桌边坐下,为他打来洗脸擦手的水盆。
他只顾木讷地看她忙碌的背影,痴痴自念:“娘子?你是我的,娘子……”
彤儿边为他擦手,边仰起小脸,笑盈盈地盯着他问:“相公,今日山中打猎,可有何收获?”
他看看自己空空如也的腰间,茫然摇头。
彤儿笑意不减,安慰他道:“没关系,我们今明两天,都还有足够米粮呢。”
竹月一把抓起她两只手,就见那纤纤玉指间,现出几道粗粗的茧痕。
彤儿吃了一惊,秀眉紧蹙,抽回手怨道:“相公,你今日怎么显得怪怪的?”
竹月环顾四壁,叹道:“彤儿,这里的生活如此清苦,你如何习惯得了?”
她一听,这才恢复笑颜,吐了口气道:“原来相公是因为今日打猎依然无获,心中愧疚,所以才这般心事重重,彤儿可被你吓了一跳呢。相公无需担心,彤儿可从未羡慕过那红瓦高墙后的富贵生活。能与相公在此清粥小菜的长相厮守,日日共观夕阳、同看日落,我心愿足矣。此生遇得良人,彤儿可是几生修来的福分。”
说罢低下头,双颊飘上淡淡的粉红。
第五十八章 好梦难成(二)
伺候竹月梳洗干净后,彤儿忙进忙出,不一会儿,已将晚饭收拾停当,摆好了碗筷。
竹月探头看向木桌,忍不住感叹,她说清粥小菜,果然桌上便摆着清粥小菜。
只见两只粗瓷黑碗里,一碗盛着咸萝卜丁,另一碗是炒白菜。然后搭配两碗白粥,两个馒头,再加两双竹筷。如此简单的饭食,彤儿却吃得有滋有味。
晚餐后,一盏昏暗的油灯放置在炕桌上,他和彤儿各坐一边。他开始端本书卷来看,彤儿则在一旁专心做着针线活。
他偷偷斜眼看她,暗自祈愿道:“无论这是怎样的紫虚幻境,但愿我都无需再出去。我愿意留在这里陪你生生世世,给你幸福。我发誓,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就永不会让你再承受,那千年的孤独和寒冷!”
耳边却听彤儿道:“相公,你明年当真还想着去京城赶考吗?”
他惊讶地“啊”了一声,不料自己还有这等追求?
彤儿接着道:“其实在我心里呀,觉得我们现在的生活就很好。那些做大官的,我总觉得没几个好人,就算有钱又如何?他们的娘子,还不一定像我这样无忧无虑呢!”
他一听忙连声道:“那不考了,咱不考了,就在这里平平静静地生活。”
彤儿被他那憨厚的模样又逗弄笑了,嗔道:“瞧你那傻样儿!”那铃子般的笑声,直撒下满屋的纯真美丽。
他放下手中书本,痴迷地看着她手中针线上下翻飞,彩色的线儿如舞动的蝴蝶翅膀,煞是好看,便问:“你在织什么?”
她见他问,赶忙如触电般,将手上活计往针黹筐里一塞,顽皮地转过身道:“我不告诉你!”
他好奇心起,便去抢,一把抓过针黹筐,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一片婴儿的围布。他大惊,转向彤儿,她早已是满脸绯红。
“彤儿,难道我们就要……”他虽然吃惊,心里却漾满甜蜜。
彤儿扑到他怀里,小拳头锤着他的胸口,使劲摇头道:“没有没有,人家只是准备嘛……”
他紧紧抓住她的小拳头,感觉那面容如醇酒般馨香诱人,忍不住要低头一饮而尽。
彤儿并不躲避,闭上眼,长长的睫毛露珠微带,只等他将炽热的唇印上去……
正呢哝间,窗外猛然划过一道耀眼的银光,紧接着一声惊雷平地而起,竹月就觉眼前赤亮,无法睁开。
那雷声震耳欲聋,令他头痛欲裂。再睁眼时,彤儿竟已消失不见。此时小屋里空空荡荡,根本找不出任何有人居住的痕迹。
“彤儿—”他心碎地呼喊一声,抬腿便冲出屋外。
屋外的谷筛、水井,乃至自己走过的森林,都已不复存在。眼前出现的,只有那空空旷野回荡远山一片凄清,四下里静得,让人毛骨悚然。
“不要啊!就算是幻境,也让我留得再久一点吧!我真的还想多陪陪她!”
他伏在地上,放声痛哭,却听西方天空传来一个妖异的怪音,抬头看,景象更加恐怖,那是一只巨大的人眼,留着粗短的睫毛,眼球蜡黄,衬着鬼森森的天幕荧光,不停转动。
“竹月,你好大胆子,竟敢对你师傅存如此龌蹉的非分之想!”
“我没有……”竹月爬前两步,正对着那只怪眼。
“月竹仙,不管你有没有,还是快快醒来吧,你师傅去追魔婴童火铃儿了,那可是九死一生,你竟然还躲在这里享受温柔乡?”
话音落,又是一道霹雳落到他脚前,轰隆隆炸开,火光四射。再看向西边天空,那怪眼已无影无踪。
竹月蓦然惊醒,从床上跳了起来。
他全身已被汗湿透,低头看去,却是正躺在自己的浮生殿里,这里哪里还有什么山林小屋,哪里还有自己的娘子。
第五十九章 好梦难成(三)
坐在床上,竹月慢慢回忆起那个梦。
他最后的记忆,是情不自禁将村姑装扮的曦穆彤抱入怀中,然后就失去了知觉。
结合梦境,他恍然大悟,原来师傅是对自己使出了指天禅的第六层,耀海诀。耀海诀能令人陷入深层睡眠般的幻境,而幻境里演绎的内容,皆是梦者内心意识里,潜藏最深的愿望。
想通之后,竹月早已是面红耳赤。他羞愧万分地想,难道真如那只巨眼所说,自己竟对曦穆姑姑怀有如此肮脏龌龊的心思?如果他真斗胆这样乱伦犯上,那么哪怕被拉去受那车裂之刑,也不为过!
不安之后,曾经的危机感再度涌回心头,他“啊呀”大叫一声,跳下床一个箭步冲到门边,一把拉开了殿门。
庭院里,竹树下,水铃儿正在无聊地用小树枝拨弄一只甲壳虫。
听到动静,他转过头看向师傅的寝殿,发现门已经给打开了,师傅满面憔悴地出现在眼前。看他那面色,哪里像睡了好几天?明明就是行了万里路,刚回来嘛。
“师傅—”水铃儿吃惊地站起身,跑过去,抱着他的腿使劲摇晃,“师傅你怎么了?你是不是病了?”
竹月俯下身,扳住他双肩问道:“铃儿,我在这里睡了几天了?”
他歪着脑袋,掰着小手数数,答道:“有三四天了,因为师祖姑姑吩咐过,不许我叫醒师傅,所以我就一直乖乖在门口守着,等您醒来!”
“什么?”竹月一听,脸色由灰变青,紧张地又问:“那你师祖姑姑呢?她现在何处?”
竹月手上劲道越来越大,水铃儿给他捏着,痛得脸上五官都挤到了一块。
他意识到自己用力过猛,赶紧松手,催促道:“铃儿,快点告诉师傅!”
“师祖姑姑,师祖姑姑没有具体说去哪里,就说要下山十天半个月。她走的时候,打扮成一个大侠模样,可俊了呢!”水铃儿认真地回答,不过依然不忘他心中的选美大赛。
竹月落寞地站起身。
四天,他竟然在床上睡了四天!这四天能发生多少事,死多少人?他觉得自己实在不可原谅,冲进屋子,匆匆梳洗完毕,拎起竹剑就往外走。
水铃儿见师傅果然一起床便打算出山,可劲儿赞叹师祖姑姑的料事如神,同时赶紧上前拦截:“师傅不能走!”
竹月一愣,停下脚,问:“为什么?”
他答:“姑姑临走时,给铃儿下了命令,要铃儿看着师傅,不许你乱跑,她说因为师傅的任务是守卫落音竹宇!”
竹月一听,啼笑皆非,心想这个小东西现在是越来越胆大,竟然敢看住自己了。
他将竹剑放到地上,摸着他的头耐心说道:“铃儿,师傅有要紧事,要赶快去寻你师祖姑姑。落音竹宇有你和你师叔照看,师傅甚是放心。”
“这个……”水铃儿一时语塞,可还不死心,继续拉着他不放:“可是师祖姑姑说了……”
“铃儿!”竹月心中万分焦急,又不能对他大声吼叫,只好正色道:“不许这样拦着师傅!”
他可怜兮兮地眨巴眨巴眼,又深深陷入了矛盾:这一边是师祖,一边是师傅,一个不让走,一个坚决要走,两人的话,都不可违背,可如何是好?
欲转身问师傅,却发现自己已无需再那么纠结,因为师傅,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