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解毒之法
水铃儿吃惊于仙人醉的酿酒秘方,竟是来自缥缈僧。
枯朽道长摸摸胡子瞪眼,斥道:“这有什么奇怪的?你以为那三个傻乎乎,成天只知道之乎者也的老头子,能懂酿酒这么深奥的学问?那缥缈老和尚可是聪明得紧,用酿酒术和三果老做交易,他教他们酿酒,他们就常年源源不断地用酒拜祭他。这可是多好的买卖,说不定曦穆仙到现在都还以为,仙人醉是那三个老傻子的功劳呢!”
水铃儿这下可高兴坏了,心想若早掌握这么重要的内幕,可不是早就能随时去找三果老讨酒喝?
枯朽道长好像看穿了他的鬼心思,又狠狠敲了他脑袋一下,“臭小子,难怪曦穆仙又把你关进玄冰洞,怕是看出了你打算故计重施,像当年对付捉衣嫂那样去对付三果老!我可警告你,万一你把这消息透出去,搞到你曾师祖日后没酒喝,我看他怎么收拾你!”
水铃儿忙连连作揖道:“不敢不敢,铃儿一定守口如瓶,等一觉睡醒,就全忘了!”心中却暗补三个字:“才怪呢!”
可他一眨眼,就明白道长这是在忽悠他呢,身子一挺,搓着鼻子道:“不对呀,这三果老与曾师祖的酿酒交易,我可是刚刚才知道的,姑姑没那么快因此事罚我吧?”
枯朽道长作弄了他,乐得哈哈哈一脸坏笑。
水铃儿摸着头,不解道:“可姑姑既无事罚我,又为何要关我进玄冰洞?”
枯朽给了他个大白眼,指指他的胸口道:“为啥?还不是为了要把你这团黑气给弄出去!”
“黑气?”水铃儿糊里糊涂低头看,顿时吓得惊叫,就见一大团黑气,果然正在自己胸口弥散,或许是因身处梦境感觉丧失,才没觉出异样。
枯朽道长甩甩拂尘,调侃道:“你这黑气不去,只怕就要一梦不醒,还敢做去找三果老讨酒喝的美梦?”
“啊?枯朽伯伯是说,黑气不去,我就要死了吗?”他听得心慌慌。
枯朽道:“倒没那般严重,你可是魔婴童!不过这黑气来自灭天咒毒火,正在一点点吸干你全身功力,若不尽快将毒逼出来,只怕你很快就会功力尽丧。”
“啊……功力尽丧?”这下他是真慌了,连连摆手道:“不行不行,功力尽丧,那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枯朽斜眼瞅瞅他,戏谑道:“呦,臭小子天不怕地不怕,怕了老夫这句话!”
水铃儿见他这副神态,心里有了底,不再忧虑,又开始嘻嘻哈哈:“仙灵塚的四位前辈素来最疼铃儿,枯朽伯伯只怕是带着解毒之法到铃儿梦里来的吧?”
枯朽撇撇嘴,“哼,你倒是聪明,我告诉你,你若不老老实实练好指天禅五层,我们四灵也不一定救得了你!”
水铃儿一惊,“指天禅五层?这么说,伯伯是为助我修习悬悲诀而来?”
枯朽又要拍他脑袋,这次却被他灵活地一闪躲过,躲在一边傻笑。
“我说臭小子,你这脑子是木头做的?兜了这么大个圈子才明白!我可告诉你,你若是练不好功,稀里马虎的丢了我的脸,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你!”
水铃儿一听,不敢再耍宝,毕恭毕敬道:“铃儿谨遵伯伯教诲,必定勤学苦练,在伯伯指导下练成悬悲诀!”
枯朽道长捋着胡须,满意点头,“有这个决心就好,就不怕你这毒出不来了。”
水铃儿正经了两秒钟,大眼珠子转转,眼神又变得狡黠,脑袋凑过去道:“枯朽伯伯,曾师祖指派您老来助我练悬悲诀,怕是别有用意吧?上次忘心诀和剑仙叔叔有关,那这悬悲诀,是不是由你而来?”
枯朽看着他砸吧两下嘴,想说话又出不了声,算是默认。
水铃儿见自己一猜一个准,高兴得眉飞色舞,脑袋凑得更近了,嘻嘻笑道:“铃儿最爱听故事,伯伯的故事,铃儿洗耳恭听!”
第二十五章 正邪之道
说到悬悲诀的典故,枯朽道长彻底收起唇齿之戏,皱巴巴的脸,已换上一副凛若冰霜的神情。水铃儿见他如此严肃,也不敢再开玩笑,老老实实闭了嘴等他开口。
枯朽道长仰望夜空,一声长叹道:“惭愧呀,时隔多年,贫道心中,依然是愧对那缥缈僧与澜沧娘娘的……”
“曾师祖和娘娘?怎么这悬悲诀,又与他们扯上了联系?”水铃儿大惑不解。
枯朽开了个头,却没往下走,转了个话题道:“铃儿,你指天禅已练到第四层,自然很清楚练成此禅功的关键之处,是要打开心界。可你知道这心界得宽到哪一步,才算真正的宽吗?”
“这……”水铃儿想起在自己心境里见到的无岸之湖,便答:“以铃儿之见,心宽容天下,天下广无边,所以宽,意指无边。”
枯朽又问:“这无边之内,装的又是什么?”
水铃儿心想这个问题简单,答道:“装的是天下事。”
枯朽连连点头,“正确。天下之事,有正亦有邪。大凡正义之士,对待正邪的态度,素来清渭浊泾,黑白分明。无非是遇正趋之若鹜,遇邪则刀剑出鞘,全力除之,大义凛然之壮烈,哪怕抛头颅洒热血也在所不惜,这便是他们心中推崇的卫道之法。”
水铃儿奇道:“难道世间正道不是如此吗?”
枯朽微微一笑,“此乃小道,而非大道。既然天下事有正亦有邪,至宽心界则,指容正亦容邪。”
水铃儿眼前一亮,明白了,“伯伯是说,指天禅所指的心界至宽,不单指‘正义’二字,更指对于邪恶的态度!”
枯朽赞道:“不错不错,一点就透,孺子可教也!所以说,以正扶正易,以正劝邪却难上难。倘若正义之士能令邪人归正,这种正,便是正到了另一个境界。普天之下义士众多,能达到这一境界的人,却是寥若辰星啊。”
“遇正以正气勉之,遇邪以正气劝之,前者易后者难,如此说来,我所恪守之正道,只是狭义的正了?”水铃儿恍然大悟。
枯朽问,“你认为若达此种心界,难在何处?”
水铃儿想了一想,回答:“难在抉择。当遇邪恶时,若我不以寻常之道将其除之,而是对其包容,助其改邪归正,便可能招致误解。所以是坚持己见还是屈服于常道,取决于我的心界有多宽,心有多坚韧。”
枯朽听他说完,似乎还不满意,“这就完了吗?你只答了一半。”
水铃儿抓耳挠腮一番,又答:“还有,便是劝邪这一过程。要劝恶人弃暗投明从善如流,本就是难事,绝非一蹴而就之举,怕没有多少人能经受得住,这种长时间的考验吧?”
话音一落,枯朽鼓掌大笑,“哈哈哈,难怪飘渺僧对你赞不绝口,夸你五岁便在极乐胜境中数出了六百多尊拈花微笑的罗汉,果然是悟性不凡。千锤百炼,方可成钢,水铃儿,你这漫长的修炼之路才刚开始,未来还不知将遇到多少荆棘与坎坷,伯伯希望你今日悟道,将来做到!”
“今日悟道,将来做到……”这八个字一经枯朽嘴里出来,便深深烙进了水铃儿心里。
他被夸得俊脸一红,腼腆地笑了一笑,问道:“伯伯,这样的悟道,难道和指天禅五层有关吗?刚才你说对不起我曾师祖和澜沧娘娘,这又是为何?”
枯朽再度仰天长叹,“因为,我就是那灭天咒的创始人,妖道钟无极。”
第二十六章 达光旧事(一)
“钟无极!”
水铃儿惊叫一声,看看眼前的枯朽道长,又看看胸口被灭天咒流火击出的黑气,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个名字在千年前,根本不弱于“魔婴童”三字,在现今世界的震撼力。他在墨香殿翻阅六界史书时,这名字几乎贯穿于每一本与修仙历史有关的典籍,简直就是如雷贯耳。
他清楚记得书中记载,当年跨越澜沧江,有一条连接云南与西域国的商道,叫蜀身毒道,许多经商之人都会通过那条商道贩运布匹毛料,玉石瓷器等贵重物品。
蜀身毒道中,有一个达光王国,国王段氏贪婪无道,利用妖术设立关卡,压榨往来商旅而获财无数。如有不愿交钱之人,段王便会命令手下妖人使出妖法,令反抗者轻则致残,重者丧命,其残暴程度,让人只要提起就会胆颤心惊。
达光王手下最得力的帮凶,就是那妖道钟无极。
此人以杀人为乐,不光性情凶残,妖术之高也是冠绝天下。为了更好地助纣为虐,帮达光王迫那些商贾交出钱财,钟无极专程去魔族幽冥谷盗得幽冥圣火火种,通过自己的丹田研创出一种邪功,据说这邪功威力之大,可以毁天灭地。
再后来,蜀身毒道忽然从云南境内彻底消失,连带一起消失的,还有那犯罪累累的达光王国。世人只道妖道钟无极已随达光国一起失踪,怎料他会化名枯朽,成为稽洛山仙灵塚,四灵里的一员?
此时此地,如果枯朽道长所言属实,岂不是说曾经那样大名鼎鼎的恶魔钟无极,竟然就站在自己眼前,还变成了一个如此温文尔雅,与世无伤的老道?水铃儿茫然地认为,他这枯朽伯伯是又开始逗他玩儿了。
“伯伯,您在说什么呀?灭天咒怎么会是你所创?并且,钟无极已经销声匿迹超过千年,怎么……怎么可能和你扯上关系?”水铃儿快速忆一遍书中内容,却仍难将二者联系起来。
枯朽苍老的眼里现出一丝空洞,说道:“想当年,我助那达光段王坏事做绝,不光劫财,甚至劫色,迫害了无数良家妇女。一日有商队经过蜀身毒道,这帮人还携了几位女眷。当时达光王坐就在关卡后看着这队人马走近。一阵风吹过,掀起一顶暖轿的纱幔,一名女子,容颜闭月羞花,在他眼前一闪而过。他立即色心大起,我在他身边观他神情,就已会意,于是冲上前拦截。”
水铃儿心头一凛,有几分猜出那女子是谁。
“商队里,倒是有几个功夫高强的保镖,可哪是我的对手?没费多少工夫我就将他们杀了个精光。女子奔出轿子,跪地苦苦哀求,求我不要伤她家人,达光王就用她家人做要挟,令她从了自己。其实,等将女子送进王宫,他还是派出侍卫偷偷跟上那商队,将剩余人等都杀了个干净,以绝后患。”
“天哪,看来那些史书记载完全属实!”水铃儿悲哀地想。
枯朽继续道:“那女子却是被蒙在古里毫不知情,为保家人性命,最终嫁与段王为妃。她就是现在的澜沧娘娘。”
水铃儿哪怕已预料到那女子便是娘娘,经枯朽证实后,心里还是说不出的难受。
第二十七章 达光旧事(二)
枯朽双目含泪,继续回忆。
“不知为何,自那个案子之后,每晚我只要入梦,梦里就会出现一个胖大的光头和尚。他也不说话,只是不停向我晃动手指,于是我眼前便不断出现那些被我害死之人的面容,还有他们的家人,在得知亲人罹难后,悲怂欲绝的惨状。”
“那和尚,便是我曾师祖吧!”水铃儿愣愣地插道。
枯朽点头,“起初我怒火冲天,誓要将那和尚找出来碎尸万段。既然和尚出现在梦中,我便得寻出杀人于梦的法子。思索许久,我悄悄潜入幽冥谷,进入圣火殿,偷来炎王的圣火火种,终于练出一种可于梦中杀人的邪功。这邪功来自圣火加我的意识,初初我并未察觉到它的威力,只是想用它在梦里,杀掉那该死的和尚。
“结果我打算下手的那晚,和尚却没出现,且从那天起,他许久都没再来。我以为他就此罢手了,便不再理会,安安心心过回我以前的日子,并日/日勤练邪功,以杀更多人,劫更多财。
“可有一天晚上,我耳边莫名其妙地不断传来,一阵阵伴着木鱼的诵经声。细听之下,我辨出那经文念的是《六道金刚咒》。霎时间,我一身的杀气都融化在那金刚咒里,虽然和尚再未施法,我也不自觉地开始回忆,曾被我害死的那些人。”
被囚于浮生殿的一年里,水铃儿每当思念竹月,心中苦闷时,便会研究一会儿佛经,所以他知道这《六道金刚咒》,是来自如来佛毗卢遮那,佛祖曾用此佛法度化旱天里干死的鱼。六道指的是六字真言,此咒有无量无边功德,可普度众生。凡耳闻此咒声,或目睹此咒字,或身手触到此咒,均消灭三世业障。且此咒对于超度亡灵,功德尤大。曾师祖在钟无极梦中念《六道金刚咒》,无疑是在帮他超度那些死在他邪功之下的冤魂。
枯朽继续讲述:“自从那晚开始,《六道金刚咒》便夜/夜在我梦中回荡。在那梵音中,我如只春蚕不断蜕变,身上的杀气日渐消退,可对达光段王的恨,却与日俱增。每当见他作恶,我的心就好像有把火在烧,想杀了他。”
“可我相信,自伯伯开始被《六道金刚咒》感化后,就再未杀过人。你一定是找到澜沧娘娘,将当年她一家被杀的真相告知,又助她一起逃离达光王国,去苍山见了曾师祖。”水铃儿推测道。
枯朽不住点头,“你说得分毫不差,我确实再也不想杀人。可令人震惊的是,我离开达光国不久,它竟连着蜀身毒道消失了,再也寻不到踪迹。几年后我试过去找,也未发现任何线索。”
“啊?这么说,连枯朽伯伯都不知道蜀身毒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水铃儿还以为能从他处解开古道消失之谜,现在听他这么一说,倒有点失望。
枯朽道长继续刚才的话题,不再提古道,“后来我才得知,原来那入我梦的和尚就是缥缈僧,而澜沧娘娘,是他未过门的娘子。她被段王强抢为妃后,他就去嵩山的寺庙出了家。为对抗我的灭天咒以拯救天下人,他专门创建了指天禅,本打算用第七层的力量杀死我,为那些蜀身毒道的冤魂报仇,却不曾想仅到第五层时,已在梦中将我感化。”
“所以,指天禅才被称为天下第一神功,而灭天咒,是天下第一邪功!”水铃儿明白了这两种功夫之间的关系。
“为了感谢飘渺僧,并表示我弃恶从善的决心,我将灭天咒秘籍封存于澜沧江底,创造出莲池虚步的功夫,以托莲花祭奠亡灵。谁知妖王狂蟒入侵大理,竟在澜沧江底找到了我那本秘籍,并据为己有。”
水铃儿听得入了迷,等枯朽停下许久,他才恍然惊觉,故事已经讲完了。
“枯朽道长……钟无极……”他似乎不愿相信,可这段往事经由枯朽道长亲述,又怎由得他不信?
第二十八章 禅功五层
枯朽道长讲完自己的经历,便沉默了。水铃儿还沉浸在他的故事里,也是一语不发。二人就这样安静地站在夜色里,各自想着心事。
许久后,枯朽开口道:“悬悲诀的‘悲’字,你已知从何而来,此字来自缥缈僧内心,代表他与澜沧娘娘共写的一世悲歌。这首悲歌,根源在我,却最终得到他的原谅,并与我结为生死之交。他有如此心界,世人难及。铃儿,指天禅七层里,或许只有这一层,没有真正练成与否的标准。所以当你成功把这团灭天咒流火从胸口逼出去,也就算你修炼成功了。”
“啊?指天禅第五层,这么简单就能练成?”水铃儿不敢相信。
枯朽道长一听,仰天大笑,“哈哈哈,简单?你可当真是少年轻狂,不知难字怎写!也罢,现在我且不将谜底说破,简单与否,稍后你自己判断。修成忘心诀,你能进入自己的心境,而悬悲诀,却是让你走入他人的心境,此二级神功的区别,你自己慢慢体会吧!”
话音落,水铃儿眼前光雾一闪,他急忙闭上眼,可等再睁开,竟发现双眼又看不见了。
“枯朽伯伯,我又看不见了,你再拍我一下呀!伯伯,伯伯你在哪里?”他大声呼喊,却再也听不到枯朽道长的声音,他忽然觉得胸口剧痛,忍不住大叫一声,从梦里醒了过来。
等离开梦境,水铃儿睁眼时眼睛再无雾气困扰,就见自己真的正躺在仙灵塚里的冰床上。冰床寒气逼人,胸前的那团黑气在寒冰作用下,似乎已经凝结,倒是不再四处流动了。
他拍着脑袋回想梦里经历的事情,一遍又一遍重复“今日悟道,将来做到”八个字,再想到枯朽道长所说的修成忘心诀,是进入自己的心境,而修成悬悲诀,是进入别人的心境,心里便更加期望自己能快快练成这禅功五层。
他忍痛爬下冰床,蹒跚着走过去,在四灵牌位前拜倒,恭恭敬敬说道:“曾师祖,三位前辈,你们的良苦用心,铃儿铭感五内。指天禅由第四层开始,已不仅仅是武功的修习,而是人生的修炼。铃儿自认,还达不到曾师祖那种虚怀若谷,用善念度化仇人的境界,可是终有一天,铃儿会不辜负师傅、四位仙灵前辈、还有师祖姑姑的厚望,用自己的精神修为达到指天禅七层,与姑姑通过万宇诀一界相通!”
抬起头,他猛然发现云之裳灵牌上那粒曦穆灵珠里,那缕忽明忽暗的魂魄之光不见了,只剩一粒空空的珠子,发着其自身乳白的光晕。
“这是怎么回事?是姑姑将云叔叔的魂魄移往它处了吗?还是他已经转世投胎去了?如果是已转世投胎,那也算极好的消息,真希望他能投在一个好人家。云叔叔虽然外表阴柔,骨子里却是怀有侠肝义胆的君子。这么好的人,该得好报!”
他这么想着,对着云之裳的空灵位,也拜了三拜。
第二十九章 人虫合一(一)
收纳云之裳魂魄的灵珠有异,水铃儿并未深究,认为一切姑姑自有主张。
他艰难地从灵台挪回冰床,再盘膝坐上去,开始念诵悬悲诀心诀:“念定幻启幻启心和。念聚归思思旋融丹。丹引思沉梦过当阳,梦遇月影念幻合一。念运剑,剑逢星,星从丹生,念入!”
可是“念入”念完,他也没有丝毫禅语入念的感觉。那口诀对他而言,只像是几行简单的经文,根本没有过脑,更谈不上与心灵的融合。
他眼前反而不断涌现,漠北雪原上那团灭天咒流火扑向他,然后击中他时的情景。他想尽快平静,却陷入在这惊心动魄的回忆里,不能自拔,心情也随之波动起伏,且越来越剧烈。
急躁的情绪催升体温,胸口黑气借机摆脱寒冰束缚,随温度化开,快速膨胀,且开始下行,向他的五脏六腑里渗透。
“不好!”他惊呼:“我必须安静下来,否则很快就会走火入魔!枯朽伯伯说得清楚,只要逼出黑气,我就算练成了悬悲诀,可这黑气为何不往上走,反而越来越深入我的脏腑?”
这么一想,他更加紧张,就觉喉头一甜,立时一口黑血喷出,同时眼睛又变得模糊,意识也逐渐迷离。
眼睛虽然看不清,他却能觉察到一股毒血,正顺着血管向全身蔓延。那血极烫,令他全身发出异常刺鼻的烟熏气味,冰床似乎也正被他的高温融化,他觉得已坐进了一滩水里。
他极度惊恐地提醒自己:“水铃儿,你不能走火入魔,指天禅不可走火入魔!”可他丹田里的气息,却正无法自控地熄灭,身子一倾,便如瘫泥似的倒在了下去。
就在意志即将丧失的一瞬,他眼前忽然闪过一道绿光,随即一个毛绒绒的东西飞到了脸上。他定定神,费力地看向鼻尖,惊喜地唤道:“灵儿!”
过去他被禁闭在浮生殿时,竹涕虫灵儿最喜欢干的事,就是时不时就如团小鼻涕似的扒在他鼻梁上,瞪着他的眼睛读他的心。现在在他奄奄一息时,它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然找到他,又如从前那般跳了上来。
“灵儿,你……你是怎么找来这里的?不过……这个时候能见到你,真好……”水铃儿的声音如渐断的丝弦,越来越弱,灵儿只有靠近他的嘴唇,才能听清他在说什么。
“我……我撑不住了……我看样子,是走火入魔了……”
“不会的!小公子,有灵儿在,你一定不会走火入魔!”绿绿的虫子在高声喊叫。
“哦……”他无力地闭上眼,可仅过片刻,又猛然费尽力气地睁开,无比惊诧地望着它,“灵儿,刚才是……是你在说话?”
灵儿从他鼻梁上跳下来,竖起小身子,仿佛一个小人儿似的站在冰床上,点头道:“不错,小公子,是灵儿在说话!”
“你……原来你会说话!”水铃儿惊中带喜。
它摇晃着肥胖的虫身,感慨道:“灵儿是会说话,可是一生只能说一次,就是在死前,有唯一一次机会,把这辈子最想说的,都说出来。”
“什么?死前?灵儿,你这是什么意思?”他的喜悦,瞬间转成了震惊。
第三十章 人虫合一(二)
灵儿一向快乐无忧,此时一对大大的虫眼,却罕见地覆上一层忧郁,望着水铃儿道:“小公子,灵儿和竹叶灵童一样,也是由竹树精幻化出来的精灵。只不过竹叶精灵来自竹叶,而我们竹涕虫,是由竹树体内的汁液凝聚而成,带有竹树精生命形成过程中的精华。我们竹涕虫感激上天赐予的生命,热爱这个世界,珍惜每一天,以及眼睛所能见到的一切,所以我们愿意与其他任何形式的生灵成为朋友。”
“竹涕虫……来自……竹树精的生命精华……”水铃儿喃喃地重复。
“如小公子所见,灵儿可以读心,可并不是每一只竹涕虫都具备读心能力。灵儿其实是稽洛山中,竹涕虫之首,拥有比其他虫虫更高的灵力。”
“原来是这样……”水铃儿虚弱地点头。
灵儿继续说道:“与小公子相遇,是冥冥中注定的缘分。月竹仙曾经说过,人也好,仙也好,来这世上走一遭,均是承担使命的,使命完成,自然就该离开了。其实,我们精灵也是一样。”
“灵儿,你到底在胡说些什么?我不会让你死的!我失去的亲人已经够多了,你不能也这样残忍地离我而去!”绝望中,他几乎忘却了身上灭天咒的伤痛,伸手就要去抓灵儿,可它却往旁边一闪,躲了开去。
“小公子,灵儿已在稽洛山中活过百年,和你成为朋友,是这百年来最令我开心的事情。遇到你以后,我才知道,原来我是为你而生的,在关键时刻,我将与你合为一体。”
水铃儿更加迷茫了,不知是不是因为泪水的缘故,双眼愈发矇眬,“我一定是在梦里,是枯朽伯伯又要见我吗?”
灵儿摇头,“你不在梦里,可是,我若不尽早吐出神元,助你练成悬悲诀以逼出灭天咒流火,你必会走火入魔,成为废人!”
“不,绝不可以,我绝不会用你的生命来换取我修行的成功!”他说得毅然决然。
猛然间,他想起枯朽提过的悬悲诀练成之难,如果他的成功,意味着灵儿的死亡,那么这层禅功何止是难,只怕根本就无法再进行下去。
“难道这就是伯伯说的,我少年轻狂,不知‘难’字怎写吗?如果此层禅功要用你的生命作为交换,我宁愿不练,死都不练!灵儿你快走,我不想见到你!”他死死将头埋进双臂,再不看他。
灵儿绿绿的小脸似在微笑,“小公子,你不必如此悲伤,灵儿今日将神元给你,竹涕虫的身体是死了,可是却已与你合为一体,从此时时相伴,再不分离,这个生命的结局,是灵儿梦寐以求的,今后无论小公子遭遇怎样的险境,面对怎样的挑战,我都会助你一臂之力!”
水铃儿想抬手赶它走,可全身上下已找不出一点气力。
灵儿道:“你不要再抗拒了,这是天意。获得我的神元,你就得到了读心的本领,这是悬悲诀的本质,一旦获得,流火之毒便可驱除,小公子,你就接受吧。”
说罢不等水铃儿回答,它便用一双大大的虫眼,死盯向他。未几,一粒细小的、带着白色光雾的圆珠从它眉间缓缓浮出,然后飞向水铃儿眉间,瞬间就没了进去。
“灵儿不要……求求你……”他疯狂地想阻止,可是自己的身体,仿佛已变成一张白纸,在半空飘飘渺渺地飘落,任何反抗,都显得是那么的无力。
待灵儿神元进入他的眉心,他就觉得胸口似在被一双强有力的大手猛力撕扯,低头看去,那团黑气已燃成一团赤红的火焰,在肋骨间左冲右撞,想要突破出来。
他拼尽全力,竖起双指戳向前胸,两只手指直插入胸膛,痛得他一声惨叫,而黑血喷涌处,那团火焰终于冲出他的身体,落在冰床上,被玄冰洞的森冷包围后瞬间熄灭。他头一沉,再次失去了知觉。
第三十一章 仙人亦醉
归来殿里,曦穆彤斜倚着刻有《归来词》的影壁,面向门外青山,眼中流露无限凄楚。
“归兮来兮,再非我人……再非我人……先生,梨花坳七天,恍如一世已过。自遇见你的那一刻起,我便再也做不回,曾经的仙首曦穆彤……我该如何,将进入梨花坳之前的自己,找回来?”
这时一个竹叶灵童出现在门口,手上捧着一瓮仙人醉。
“姑姑,这是……您要的酒……”竹叶灵童犹豫着,捧酒瓮的手向前伸伸,又缩了回去。
“你放下,出去吧。”她眼睑低垂,一脸淡漠地命令道。
“是—”
竹叶灵童无奈地走过来,把酒放在她身边,又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师傅,《归来词》是你大醉时所写,徒儿已孤独地念诵几百年,可是不是只有喝得和你一样醉,才能笑着读一次?”
她一边说,一边拿起酒坛,胡乱对着嘴灌了一口,却惊觉与梨花酿相比,仙人醉竟这般苦涩。
“百年了,百年来我第一次这么放肆的喝酒。既然不让我哭,就让我醉,醉死,便再也不会伤心,也就不会想哭了……”
一口接一口,渐渐地,她已醉眼矇眬。
她从袖中取出一个精致的、葫芦形状的翡翠小瓶,举到眼前摇晃,瓶上写着三个字,“冰梨膏”。这是梨花坳里,羽风悄悄塞进她袖筒,为她治漠北狐毒的药膏。
她将药瓶握在手里,细细端详,又突然手一甩,狠狠向地上砸去,“我不需要你的关心,你给我走!我只希望,从来没遇见过你……”
“师祖姑姑!”
归来殿门口,出现了水铃儿那张惊诧万分的脸。他愕然看着醉过去的曦穆彤,显得手足无措。
自第一天来到稽洛山起,师祖姑姑就始终保持着她封冰傲雪的气质,哪怕是面对火海刀山,他也没见她乱过方寸。可是现在,她竟如一个街头的流浪汉似的,就这么坐在地上,倚着墙壁饮得酩酊大醉。而最令他感到不安的,是她醉的这地方,若被其他前来归来殿的仙人撞见,可不是要在整个仙族引起轩然大波?
他左右看看,见尚无人在近旁,赶紧几步奔过去扶她起身。
“姑姑,你这是怎么了?不要吓铃儿啊!”他唤着她,声音带着哭腔。
从仙灵塚里的冰床上醒来,灭天咒流火之毒已除,可灵儿的小虫身体,却已僵硬,它再也不会醒来。他又一次被那种失去亲人后,痛彻心扉的悲哀击中,实想不到这悲哀,就是修炼悬悲诀的代价。现在在他的心里,正满满装着对灵儿的怀念。
曦穆彤醉眼迷离,怎看得出他的心事?痴痴笑道:“先生,你终于来了!你还是不忍心,抛下我独自一人对吗?”
水铃儿知她说着醉话,赶紧趁没人见到,将她送回了缥缈殿。
保险起见,他临时调开守卫的灵童兵,亲自服侍她睡下,却听她在不住地唤一个名字。那名字他从未听过,所以一定不是仙。他呆呆地看着她,不由自主地猜测,她在独陷漠北的那几天里,究竟发生过什么?
终于,她睡得沉了,不再梦呓。于是水铃儿退守殿外,独自坐在寝殿前的石阶上,吹着夜风。
他举起手,一次又一次轻弹食指和中指,稍一运功,便可见几粒星光在指尖闪烁,那是悬悲诀的星光。
“灵儿,你到底是离开了我,还是化作这星光,永远和我在一起了?我是该悲,还是该喜?”他一遍接一遍地自问,却无法回答,几滴泪珠,又从眼里滚落下来。
第三十二章 转悲为喜
真龙峰顶上,水铃儿在缥缈殿前守卫了一夜。天将破晓时,他疲惫地睡着了。
他睡得不沉,没过多大会儿,就被一阵啁啾的鸟鸣吵醒。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身上给人盖了一条毯子。
“姑姑!”他猛然惊起,赶紧起身去推寝殿的门,想看看曦穆彤怎样了,却听身后一个声音在唤他,“铃儿,我在这里。”
他转回头,怔怔地看过去,就见曦穆彤如片白羽般轻盈地站在阳光下,手握冰兽鞭,神情一如往昔的淡定自若,仿佛昨晚什么都没发生。
“姑姑,你没事吧?”虽然眼见她恢复如常,他依然不放心,隐隐觉得,她不过是表面上装作没事。
曦穆彤淡淡一笑,道:“昨夜在虚境里与飘渺僧聊着,便醉过去了。是姑姑不好,以后再不会这样,此事不提也罢。”
她这明显是在一反常态地说谎,水铃儿更加担心,刚要再问,她却抢先开口,
“铃儿,你灭天咒流火的毒气终于给逼出来了,是枯朽道长助你练成了悬悲诀吗?”她语气里满含欣喜,这欣喜,可是真真切切的。
水铃儿点头,却觉得脑袋如有千钧重,“是,姑姑,我已经练成第五层悬悲诀,可是……可是……”他喉头哽住,实在说不下去了。
“可是什么?”她见他这副模样,吃了一惊。
“可是,是灵儿牺牲自己,将它的神元传给我,我才能练成读心的本领,否则我就已走火入魔,成为废人……”
“这……”曦穆彤听他此言,心里也是一痛,既为灵儿难过,也感到十分后怕,心想幸亏他能化险为夷,否则万一有事,自己还不知该如何自处。
不过他虽已脱险,却如此悲痛,她只好压住内心的恐惧,安慰道:“你不要伤心,据我所知,竹涕虫作为竹树生的精灵,具有不灭的灵魂。”
“不灭的灵魂?”水铃儿猛然抬起头,脸上的悲伤化开去,可怜兮兮地看着她。
曦穆彤道:“不错,精灵们不同于六界生物,它们的生命就如一盏长明灯,通常不会熄灭。它们所谓的死亡,不过是从一种生命形式转换成另外一种。所以我相信,灵儿不过是失去虫体,但它的灵魂已融入你的身体,成了你生命的一部分。”
“真的吗姑姑?”水铃儿激动万分,奔过去一把拉住她的手,满含热泪,却欢喜地笑了出来,“灵儿自己也是这样说的,我还不相信,现在既然有姑姑证实,我就无须再怀疑了!”
曦穆彤见他转悲为喜,也觉宽慰,落寞一笑,欲转身离去,却听他在身后问:“姑姑,谁……谁是羽风?”
曦穆彤庆幸,她是背对着水铃儿,否则那一瞬间,她如瓷器般碎裂的神情,必会被他看得清楚。可就算她躲过去了,斜削的双肩也还是被他的问题震得猛然一抖,冰兽鞭也“啪嗒”一下,掉到了地上。
“没有这个人,你听错了。”她强按住狂跳的心,镇定而又冷淡地回答一句,便骑上千翼冰雪兽,向落音竹宇飞去。
第三十三章 反唇相讥
落音殿中,一帮仙人正在等候。
曦穆彤一到殿上,众人便恭敬地施礼:“见过曦穆仙。”
她抬手还礼,道声“各位仙长不必多礼,都请入座吧“,自己便走过去,在大殿正中坐了下来。
方储岛岛主秦之笑轻咳两声,欲言又止,末了还是对曦穆彤抱拳道:“曦穆仙,在下冒昧,不过,听说你昨晚喝酒了?”
曦穆彤被他问得唐突,顿时愣了,反问道:“秦掌门倒是对落音竹宇上下的每件事,都这样关心?”
秦之笑神色顿显尴尬,掩饰道:“非也非也,我只是昨夜见有竹叶灵童运酒,觉得奇怪,稽洛山应该自建山之日起,就没放开过对酒的管控吧?所以暗想,难道是灵童私自偷酒喝?于是好事的问了一问,那灵童却说,是曦穆仙命他取的……”
曦穆彤生性淡薄,少有与人争拗,今日却一反常态,不直接回答秦之笑,而是嘴角挂起冷笑望向窗外,若有所思地自语:“今日天色怡人,却是清风好事,无端端吹皱一池春水。”
众人素来只道曦穆彤云心月性,与世无争,何曾见她有过如此挑衅的言辞?顿时举座哗然,却又忍不住个个暗笑,只因“清风好事”几个字,已如打了秦之笑一记耳光,而他们皆知跟在“春水”后那句,更是“关卿何事”,若是连起来说,不是对他左右开弓吗?
秦之笑顿觉无地自容,脸红到脖子根,赶忙为自己圆场,“之笑自知多事,还请曦穆仙见谅!稽洛山为仙族军事要地,关系到三界安危,曦穆仙更身负天下生灵的厚望,而饮酒伤身,在下只是挂怀您的健康!”
仙人们笑归笑,但听说她昨夜竟然喝酒,倒是都站向了秦之笑一边,纷纷摇头指责,场面一时纷乱。
锦书圣更是不客气,深觉此时他这个做兄长的,责无旁贷地要拿出尊长派头,训诫一番,便起身道:“彤儿,按照落音竹宇仙律,仙首若喝酒误事,可是要被判罚的!”
曦穆彤心中烦乱,又被这些人一再相逼,面现愠色,几乎就要发作,门口却有一个冷沉沉的声音响起,将锦书圣的话接了过去,“师祖姑姑昨夜取酒,是要为我疗灭天咒之伤,各位叔伯多虑了吧。”
众人循声望去,就见水铃儿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铃儿,你的灭天咒之毒已经去了?”锦书圣一见是他,忙收起傲慢,换上一脸惊喜。灭天咒流火有灭世之威,他中了流火毒却能这么快康复,实在是不可思议。其他仙人见他连续昏迷几日,现在竟好得如没事人一般,也是十分吃惊。
水铃儿对锦书圣致谢道:“多谢锦叔叔关心,铃儿已经没事了。”
又转向其他人,“昨夜铃儿用仙人醉疗伤,后来醉醺醺上茅厕,不留神踩死了几只蚂蚁,那可算是杀生,不知按照落音竹宇仙律,该被如何处罚?”他边说边轻蔑地搓着鼻头,一脸玩世不恭。
这话一出,众人脸上都再挂不住,秦之笑作为挑起事头的人,更是被讥讽得如坐针毡,恨不得找道地缝钻进去。
曦穆彤心中暗笑,却也不好扫众仙颜面,轻声喝斥:“铃儿休得对这么多位叔伯无礼,还不退下!”
水铃儿为曦穆彤出了口气,心里大觉畅快,得意地沿圈拱拱手,算是告了罪,便闪到一边不再出声。
第三十四章 匪夷所思
眼看落音殿上气氛尴尬,连落蝉香都仿佛失了效力,清秋无忧忙站出来圆场,将会谈转入了正题。
“各位,这次漠北之行,我们虽成功从狐群口下救出曦穆仙,却险些在天山北路命丧于灭天咒流火。看来那狞灭天子果然深不可测,竟敢使出这样卑劣的毒计,来暗害我们。这下一步该怎样打算,看来我们还得重长计议!”
善玉真人抚着胡须道:“密语修罗一向是神族信使,专门传递机密信息,神族灭亡后,便销声匿迹。若说还有少量幸存于世,也不算奇怪,可为何偏要选这个时间出来?再者,按照密语修罗的天性,它们是从不传递假消息的,如果哪只修罗传递消息有误,它就会羞愧而死。然而这次,为何消息会不实呢?”
曦穆彤心知这个消息到底实是不实,可她怎能透露自己在梨花坳中遇见狞灭天子,并从此与他二人情根深种之事?只能掩饰道:“曦穆彤被漠北狐追赶,关键时刻被各位相救,实在感激不尽。漠北狐属于狐妖一族,落入它们手里,不能不说是惊险万状,所以也不好就将密语修罗的消息定为不实。可是,这修罗究竟来自何处,各位可有调查?”
十里怒杀幻愁道:“不管来自何处,都可确定,这放消息之人肯定不怀好意,其目的是要将我们诱骗过去一网打尽。如果不是曦穆仙的万宇诀,难说我们已经全军覆没了!”这一通分析,说得众人又是一头冷汗。
曦穆彤暗自思忖,默念道:“云清,妖王我已见过,密语修罗与他毫无关系,却出现在锦书圣处,难道是来自于你?还有那灭天咒,世上除狞灭外,竟还有第二个人懂此邪功,羽风先生,此事你又知否?”
心里疑问重重,脸上却不动声色,只想先稳住这帮仙人,于是起身道:“各位暂且不要惊慌,现在敌人在暗我们在明,一旦乱了阵脚,只会令我们的处境更加艰难。目前无论采取何种行动,我们都会成为他们的攻击目标。灭天咒在漠北出现,说明妖族动向已在浮出水面。所以我们当下的最佳策略,就是以静制动,静观其变。”
群仙听了她这决策,尽皆点头。
清秋无忧道:“曦穆仙说得十分在理,我们仙族各门各派派出去的探子已广布天下,妖人们只要有风吹草动,怕都逃不出我们的视线。”
求如岛酒仙醉长乐一听,似想起了什么,忙道:“诶,据我岛外出历练的弟子归来讲述,似乎目前云南地界,正闹鬼闹得厉害。”
“啊?鬼?”众人听得大惊。
善玉真人道:“这怎么可能?鬼族在五百年前就消失了,目前世间只有一些散鬼游魂偶尔出动,根本不足为虑,怎么会闹鬼比较厉害?”
醉长乐瘪瘪嘴道:“我求如弟子个个诚实可靠,肯定不会乱说,善玉兄若想进一步求证,何不将你昆仑岛的吻鼻兽放去那云南,调查一番?”
善玉想了想道:“这个嘛,贫道可以一试,但是云南相隔昆仑路途遥远,吻鼻兽素来是利用气息寻求真相,距离越远越难查。所以最终效果如何,目前尚不可知。”
群仙讨论得热烈,曦穆彤却在一旁独陷沉思。
“鬼?”她脑子里再次出现了云清那张清秀的脸。
落音竹宇议事完毕后,群仙离去,水铃儿急匆匆赶回了他的浮生殿。
第三十五章 不知所踪
水铃儿急急忙忙从落音竹宇回到浮生殿,便一头扎进了自己房间。
一踏入房门,他一双眼就四处搜寻,最后落在了合窗之上。
窗扇高高支起,窗外艳阳煦照、竹影微斜,窗棂上却再也见不到平素里,灵儿那呼呼大睡的虫影。尽管曦穆彤向他证实灵儿虽死,精灵之魂却已与他合为一体,他心下感受的,依然是沉重的失落。
从扬州被曦穆彤抓回来后,浮生殿里禁足一年,灵儿就是他在痛苦里煎熬时的至亲好友,日夜不离不弃地陪着他。可现在忽然就见它不到了,他顿觉这偌大的浮生殿更加空落落,冷清得可怕。
一个人呆望窗台许久,他的眉间忽然一热。
“灵儿!”他心头一震,心灵似得到一丝感应,忙趴到镜前细看,竟是当年拜师大典时,师傅为自己点的那粒朱砂,在隐隐发出红光。
“灵儿,是你在和我打招呼吗?”他惊喜地摩挲着自己的眉心,话音刚落,温热就再度传到他的手指。
“没错,是灵儿!它确实已与我合体,再也不分离!”他一扫眉间阴霾,终于开心的笑了。
正对着镜子高兴,有人敲门,他唤一声“请进”,斗斗推门而入。
“斗斗!”
他似知道他为何而来,忙起身相迎,又拉他在屋中坐下,急切地问:“日前拜托你的事,打探得怎样?”
斗斗却惭愧地摇头,“哎,我已调动所有能用到的精灵网络,可实在是搜不到任何关于他的消息。铃儿,我真的尽力了!”
水铃儿绷直的身子矮下去,脸上也现出浓浓的失望,垂头自语:“竹星师叔,你到底在哪里……”
斗斗看着他,十分迟疑,却还是紧咬一咬嘴唇,说道:“铃儿,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水铃儿叹了口气,道,“我们只比亲兄弟还亲,你有什么是不能当我讲的?”
斗斗道:“照你前面所述,月竹仙仙去后,星竹仙指天禅功力尽丧,他就成了一个普通人。普通人在世间,姑姑的飞火流光璧一定能将他寻出来,就好像上次你流落扬州街头,她寻到你,然后请江南君出面劝你回山一样。可是这么长时间以来,姑姑都没有他的音讯,我只怕……”
“你只怕什么?”水铃儿的心里“咯噔”一下。
“我只怕……他已经遭遇不测了……”
“不可能!”他惊得跳了起来,但静下来细想,却觉得如果不是斗斗所说,又该怎样解释?
“星师叔好不容易才从尧豸的魔掌里逃出来,他一定不会再回去。可是人间界和仙界,都寻不见他的踪影,三界之内,除了魔族,还有哪里是飞火流光璧搜不到的?”他低头闷想。
斗斗搓搓手,忍不住又补充一句:“如果做了鬼,飞火流光璧也是找不到的……”
水铃儿本来忧心忡忡,一听这话,反而笑了起来,“做鬼?做鬼是要死的,如果星师叔有那个胆子去死,怎么可能沦落到如此可悲的境地?”说完,自己反倒沉默下去,一脸黯然。
斗斗起身走到窗前,伤感地说道:“如果月竹仙在天有灵,知道星竹仙今时的境况,心怕是要给伤透了……”
水铃儿心里一阵刀割似的疼痛,可听他提起师傅,似乎又得了提醒,忙连声叮嘱:“斗斗,你千万不可将此事告诉姑姑!她现在被我那些叔叔伯伯弄得心力交瘁,我实在不忍再给她添斤加两了。”
斗斗点头,“你放心吧,现在兵龙兵虎二位大人带我们日夜操练,我能见姑姑的时间很少,除非她去军营看我们演习,才能偶尔见她一面。而私下里,我已许久没和她交谈过了。”
第三十六章首观军营(一)
水铃儿听斗斗提起军营,注意力暂时从打听竹星下落一事上移开,好奇地问:“你们天天在兵龙兵虎将军的率领下勤奋操练,练的都是十八般武艺吗?”
斗斗摇头,“武艺当然是一项主要内容,但我们的操练可不仅于此。大多数时候,我们练的是阵法。”
“阵法?”水铃儿眼睛瞪得老大,“据我所知,稽洛山有九宫旋星阵和十六天地脊兽阵。这二阵由师祖姑姑所创,可在战时保护落音竹宇与人间界,你们这练的又是什么阵?”
斗斗听他一问,仿佛受了启发,兴奋地一把拉住他道:“铃儿,你迟早是曦穆姑姑的接班人,要接管稽洛山的,为何你不随我同去军营,看一看灵童军的操练场?”
“这……”水铃儿愣了一愣。
虽然自他登上稽洛山的那日起,这里就成了他的家,他也知道仙族的核心军事力量都汇集于此,倒还没想过要亲临军营。经斗斗这么一提,他可是真想去看看,却又犹豫不决,不安地问:“军事重地,我去得吗?”
斗斗手一挥,道:“怎么去不得?按虚岁算,你都快到弱冠之年了,如果不是妖族异动遭逢乱世,或者是月竹仙还活着,曦穆姑姑恐怕早已授予你稽洛山兵符,让你参与军事活动了!”
话说至此,斗斗自知失言,眼神一闪,低下头去,屋子里一时陷入一阵尴尬的冷清。
过了一会儿,水铃儿站起身,推推他道:“好吧,咱们走,我随你去军营!”
~~~~~~
稽洛山的灵童军军营,处于明珠峰下一片宽广的山谷。
因为是军事重地,这里除稽洛山整体护山的结界外,又另外加了一层,作为专门针对军营的掩护。没有曦穆彤亲授的兵符,谁都无法找到灵童军驻扎的具体位置。
从外面看,这处山谷静悄悄的,毫不起眼,只有几间空空的小茅屋散布在那里,似乎久已无人居住。可是当斗斗掏出兵符打开结界,整齐的操练之声与兵刃相搏的铿锵之声,立即迎面传来,山谷里顷刻间就显得热闹非凡。
虽然已在稽洛山呆了好几年,但因为和灵童军少有联系,水铃儿还是第一次真正与兵龙兵虎两兄弟打交道。
这二人是双胞胎,但是兵龙作为哥哥,看上去明显要比兵虎壮实,而兵虎相比兵龙,表现出的气质却更显老练。他们见斗斗带来了水铃儿,开始是一惊,接下来便显得十分欢喜,殷勤备至地将他迎进了中军大帐。
水铃儿坐在帐中四处张望,心里不住惊叹,真是不看不知道,看了才能体会,原来稽洛山的军事力量竟这般完备。听着营外不绝于耳的操练声,感受着弥漫于整座军营的军旅气氛,他越来越深刻领悟到,为什么姑姑可以成为仙族之首,统领三界。
总之无论是五岳也好,八大门派也好,他们哪怕再强大,也不可能拥有建立军队的能力。过去他一直都以为,曦穆彤在仙族乃至三界的威信,是靠她的绝世神功建立,现在看来,实在不仅于此,而稽洛山,也绝非只是一座架在五岳之上的小小仙山那么简单。
他尚不知道曦穆彤与狂蟒曾经进行的那场恶战,一旦得知那个典故,他就会明白,其实她从五百年前,就已经开始为五百年后妖族可能的入侵作准备了。
第三十七章首观军营(二)
三人刚刚落座,还没寒暄几句,就已有灵童兵奉上茶水。
兵龙呵呵笑道:“真想不到小公子今日会大驾光临。曦穆姑姑如果知道你主动来了这练兵场,定会感到欣慰!”
水铃儿依然心里不安,担忧地问道:“难道,姑姑不会因为我未经许可就擅闯军营,而责备二位将军?”
兵虎挥挥大手摇头道:“诶,小公子多虑!正如斗斗所说,小公子将来是落音竹宇的接班人,介入这稽洛山军事部分,是迟早的事。前段时间,山里仙人们一直来来往往风波不断,曦穆姑姑忙不过来,你又长大得突然,她定是将此事忽略了。你这一来,不就提醒她了吗?”
兵龙也不住点头,接着兵虎的话道:“是啊是啊,现在五百年期限到,世事纷乱妖族欲出,小公子介入军事要务,可不是晚一天不如早一天嘛!”
“五百年期限?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水铃儿听着一愣。
兵龙兵虎相互看看,奇道:“你还不知道曦穆姑姑当年,是怎样勇斗狂蟒的吗?”
“姑姑勇斗狂蟒?那个妖王?”他更是一脸茫然。
二位将军见他果然不知,只好耐心地将五百年前,狂蟒如何率兵入侵五岳,曦穆彤如何大义拯救生灵,以一个十几岁小姑娘的单薄身体,抵挡万魂夺骨锁的往事,绘声绘色描述了一遍。
听完,水铃儿想起来,在师傅为他上认识稽洛山那课时,他曾问过为何这里漫山遍野都是竹子。那时师傅并未直接答他,而今日之见闻,已让他明白了师傅的良苦用心:只有经历过自己寻找答案的过程,他才能真正用心感悟,稽洛山仙竹漫山的含义,并由此明白,为何世间竹树万千种,却独独此处的最有灵,竟可以孕育出不止一种生命。
得到答案后,他在心底油然而生一种震撼的感动,如果说过去他对稽洛山所怀的情感,是家的归属感,现在这种情感,已经上升成为了保护天下苍生的责任感。
冥冥中,他开始明白曦穆彤与竹月身上,那激荡天地的浩然正气来自何处,唯有肩负天下大任,又胸怀大义之人,才可能表现出那样高尚的正气,那样沉稳的大将之风。而现在,他要将师傅的责任接过去,继续他未完成的心愿,与师祖姑姑并肩作战。
灵童兵最擅长的阵法,是沙吼竹弓阵。
此阵法的必备工具,是一种特制的竹轮车。这种竹轮车只有一个轮子,却能稳稳在陆地上飞速滚动。无论地面条件有多恶劣,那轮子都能通过调整不同角度来适应。
轮子两边,装有火炮发射装置,一旦抵达敌阵并点燃火炮,就能将竹车发射至半空,然后竹车底板翻覆,倾泻万里黄沙。
不管敌人势头有多威猛,一旦被卷入铺天盖地的黄沙风暴,都会立即因看不清前路而阵脚大乱,灵童兵则趁机拉动竹弓竹箭齐射,杀敌人于措手不及。
此阵威力如此之大,水铃儿简直叹为观止。观毕军演,他好奇地问:“此阵法相比落音竹宇的十六脊兽阵与九宫旋星阵,有何不同之处?”
兵龙道:“不同之处可大了。那二阵由曦穆姑姑的灵力控制,辐射四海五岳。而沙吼竹弓阵是实战型军事阵法,专门用来上阵杀敌。脊兽阵与九宫阵只能在落音竹宇前使用,这个阵可是可以快速移动的,所以也许有一天,灵童军会杀去稽洛山外,对敌人发起主动攻击。”
沙吼竹弓阵,由兵龙兵虎亲自设计,水铃儿直对他们佩服得五体投地,不住赞叹。
末了他们又向他介绍:“月竹仙活着的时候,灵童军尚只有兵力八万,但随着新的竹叶灵童不断修成人形,兵源得到扩充,现在灵童兵数量,已过十万。目前无论是魔族入侵还是妖族来犯,稽洛山都可以作出充足的防御反应,再也不会像五百年前那样,由曦穆仙一人面对。”
水铃儿听罢拍拍胸脯,自豪地说道:“二位兵大人,除了十万灵童兵,万一战争爆发,稽洛山还有我来相助!”
第三十八章 授予兵符
很长一段时间以来,稽洛山里往来议事的仙人络绎不绝,以致山中一直都很热闹。不过自从曦穆彤在落音殿上制定出“以静制动”的策略,群仙再久呆也无益,便逐渐离去,回归各自的灵山宝岛处理自己门派中事,落音竹宇很快又恢复了往昔的清净。
正如兵虎所料,当曦穆彤听说水铃儿受斗斗之邀,已去参观过明珠峰军营,还观战了沙吼竹弓阵,不但未加责备,反而忆起是自己因事务繁忙,疏忽了对他在军事领域的培养。
她当即择良辰吉日,将进入稽洛山灵童兵军营的兵符授予了他。但此兵符只限用于军营的自由进出,尚不代表他可以开始统兵。若要接手过去竹月三军统帅的帅印,他还需要更多的历练。
兵符授予仪式之后,曦穆彤暗自慨叹,“水铃儿真是长大了,再也不能将他视作孩子。如若在军事上,他也能表现出与武功修为相仿的才华与造诣,何愁将来稽洛山后继无人?如果他能更上一层,在通仙大典上获得仙身,那么就算未来将统领整个仙族的大任都交付于他,又有何不可?”
获得兵符,从此可以时常与斗斗同去军营,水铃儿无时无刻不被灵童军气贯长虹的军威所震撼,心中那种身为天地男儿,要随姑姑共同捍卫天下苍生的壮志豪情与日俱增。指天禅五层练成后不久,他便计划着要开始修习第六层耀海诀。这一次,曦穆彤却是无论如何也不同意了。
悬悲诀的修炼,实属情急之下不得已而为之。若非要助他尽快驱除灭天咒流火之毒,她一定不会让他那么快就进入第五层。而修习过程也如她所担心,惊险万状,若无灵儿舍命以神元相助,他或许已经走火入魔,后果不可收拾。
水铃儿虽然心急,姑姑之命却不敢违抗,只好耐着性子,继续巩固前面已经练成的五层,而练功之余,他竟开始自觉的研究九宫旋星阵与十六天地脊兽阵。
除了在浮生殿的习武场上练功,剩下的时间,他基本都耗在了砚仙的墨香殿里,翻阅各种与奇门遁甲有关的书籍。他所提出的问题也越来越莫测高深,渐渐地,连砚仙都已无法解答,于是他只好时不时地,来向曦穆彤请教。
曦穆彤深知水铃儿天赋异禀,不同常人,也能预料当他开始学习一样新事物,通常能领会神速。但当她真的目睹他一日千里的进步,还是抑制不住惊讶之情。
她经常忍不住自问,这孩子将来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若他真如当年姬轩辕预言,是两名魔婴里救世的一方,或许他此生承担的使命,就不止是接管稽洛山,或统领仙族那样简单了。对于将要发生的六界之战,他将承担怎样的角色?
当她深想此事,眼前浮现的却是今后,他将面临的种种坎坷与磨难,心里倒更多了一分对他的心疼。
深夜时分,稽洛山已陷入沉睡,曦穆彤悄悄掩上缥缈殿的殿门,骑着千翼冰雪兽,再次赶往南天顶支离山。
密语修罗再度出现,泥丸纸条上娟秀的女子笔迹与上次相同,写着:“今夜子时,支离山妖龙洞相见。”
又是云清相邀!漠北遇袭事件,令她对这个神秘的女鬼再无信任,一直想找她将整件事调查清楚,现在,她倒是主动送上门来了。
一旦见到她,曦穆彤打算依然给她机会,希望她能亲口做出解释。不过关于狞灭天子的下落,尽管她已通过龙牙镜中的苍茫径获得,却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透露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