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故人疑云(四)
羽风的居所,陈设简单整齐,洁净得一尘不染。
跨过前院入到正厅,厅中炕几竹椅摆放规整,看上去是接待客人的地方。不过这些年来,是否真有过客人到访梨花坳,倒是令人遐想。再往里走,又是一个四方小院,院里依旧种着几株梨树,不过这几株树似刚由小树苗培育起来,尚不高大,花却绽放得甚是妖娆。
树旁摆放两口大水缸,缸中水满,清澈如镜,水面漂浮着一层被风吹落的花瓣。
“这缸里的水,大概就是他曾提过的,用来制作梨花酿的雪泽泉水吧?”曦穆彤暗想。
小院左边厢似是一间花厅,右侧则一字排开三间房,其中一间门匾上书,“思过斋”。
“思过斋?羽风先生,你这‘过’,指的是什么?是否与你一心要掩藏的秘密有关?今日我必要得到答案!”曦穆彤红唇轻咬,不看其他房间,径直走向思过斋,伸手一推,门却没上锁,吱呀一声给打开了。
她猜得没错,这间房确是羽风的书斋,门一推开,一股墨香便扑面而来。紧靠墙根高高竖着一排竹子书架,架上满满堆叠各种书籍,还有不少是竹简装的古籍。
曦穆彤好奇地沿架子一层层看过去,却发现好些书上的字弯弯如月,她根本就不认识。
一直走到他的书桌前,桌上除了毛笔和端砚,还放着一本陈旧的的册子。那册子封皮破损严重,页面的藏青色也褪去不少,既然没有放进书架,而是摆在桌上,估计他是经常随手拿来翻阅的。
窥探别人的秘密,终究不算光彩之举,她拿起这书册,深感良心不安,却实在没能忍住,手指划过时书已翻开。
这不看则已,一看,她顿时一声惊叫,画册脱手而飞,落到地面。
等心神稍定,她一张本来就白的脸,已惨白得见不到血色。她躬身拾起册子,重新一页页看过去。
原来这是一本画册,每一页画的都是同一个女子,出尘脱俗、风华绝代。她或语笑嫣然,或凝眉愁思,或习武,又或读书,张张神态都不尽相同,但每一幅又都属妙手丹青的上乘之作,将她描摹得栩栩如生,如同真人,足见画者对她用情至深。
而那画中女子,正是她,曦穆彤。
画册最后三页,已无画像,而是满页都用毛笔胡乱涂抹着羽风常说的三个字:“对不起”。
“羽风,你我之间,究竟有何渊源?你在梦呓时提起五百年,难道你我五百年前就已相识?你根本就是有心引我入梨花坳对吗?不行,我需要重前的记忆,我必须记起自己是谁!”
她疯了似的一个人捧着画册自语,可强逼之下,又开始头痛。最后她担心自己又会如昨晚般晕过去,不得不停了下来。
虽然找到画册,却不仅答案未得,反而疑虑更重,她只能无奈离去。
临出门,眼角余光却又瞥到紧靠书桌旁,摆有一排矮柜,柜门把手已被磨得十分光滑,似是经常经人开关。
她走过去拉开柜门,又是一惊,只见矮柜里摆满了大大小小的药瓶,每瓶上都标有不同药名,而每瓶里的药,都已用过了一些。
“天哪,羽风先生,你到底身染何疾,需要服这么多药?一个如此重病之人,在此独居无人照料,该有多么危险?”想到此,她不敢再盘桓逗留于思过斋,急急离开羽风的居所,就往自己住的小屋赶回去,她需要去看看他怎样了。
第十章 生死一刻
曦穆彤急不可待地赶回她的小屋,羽风依旧躺在翡翠床上一动不动,似乎正睡得香甜。
她悬起的心落回来,给他加上一层狐皮毯子,便转身出去坐在梨花树下,任花瓣将自己装饰成一个雪人,记忆却似再也回不来。
一晃三天过去,竹屋里静悄悄,羽风竟一直安睡,丝毫没有苏醒的迹象。曦穆彤又开始紧张,直觉里感到自己有哪里判断不对。
这想法一生,她再也坐不住,惊跳起来,推开房门奔到床边,伸手探他额头,那温度直比曾在凉亭中触他手时更感火烫。她想去摸他的身体,可是不敢,手刚抚上毯子又如遇火烧般弹开,思想里不住为“男女授受不亲”这句话激烈斗争。
可巨大的危机感最终战胜男女之嫌,她咬咬牙,一把掀开了毯子。
“先生—”
掀开毯子的瞬间,她就被羽风的状况惊呆了,只见他赤红的长袍此时竟已变得乌黑,身体冒出一阵阵青烟,似乎正有烈火在他体内焚烧。她慌乱地尝试去握他的手,这次倒真是被烫得弹了开去。
毯子已揭掉,羽风的身体暴露在空气中,面色也开始发生变化,他的表情不再如三日前那样平静,而是随身上的黑气渐渐向脸上蔓延而扭曲。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先生你不能死,是彤儿害了你!是我害了你!”曦穆彤急得很想大哭,奇怪的是,她似乎伸手就能触摸自己的心碎,却找不到半滴眼泪。
她狂奔回思过斋,将柜子里所有药品一瓶不剩的搬过来,拧开瓶盖往他身上倾倒,却丝毫不起作用,眼看那火烫的黑气就要吞没他隽秀的面庞,这时她忽然想到了一样东西,冰。
这般高温,若要降下,只能用冰,可这梨花坳里温暖如春,她又无法冲破结界进入雪原,又怎样才能弄到寒冰呢?
慌乱中,她的脑子仿佛和他的身体一样在燃烧。她焦虑的用手捂住脸,不敢再看他。可当她冰冷的手触到面颊,却如被神灵提示似的瞪大眼睛,木纳纳走到几前,看向镜中的自己。
“寒冰?我……我不就是一块寒冰吗?这世上还有什么样的冰,会比我更寒冷?可是,难道我要……不行!绝对不行!”
脑子里的的想法令她极受惊吓,她疯狂摇头,转身就要往外跑,但刚跑两步又停下,眼光呆呆盯向垂死的他。
“我若这样狠心走了,他会死的,或许明天再见他,就会是一堆灰烬……”
想到此她再也不犹豫,三步并作两步退回来,果断地一把扯掉自己的衣衫跃上翡翠床,展开双臂紧紧搂住了他。
顿时,一股热浪侵袭而来,羽风的火烫穿透她薄薄的小衣,似在烧化她每一寸皮肤,令她疼痛难忍。
“我的骨头,好痛啊……”她感觉身体里似有什么东西在融化,细细的水流在周身流淌,虽是水流,却又像小刀一样,来回拉扯欲割断她全身血管。
再看向羽风,他依然气息全无,可脸上的黑气却似有一点消退。
“我的冰冷对他起作用了!先生有救了!”她心中悲喜交集,而疼痛又令她疲惫万分,她就这样和羽风紧紧相拥,沉沉睡了过去。
一天,两天,三天……
曦穆彤于浑噩中醒了睡睡了醒,数着白天黑夜的更替,感觉已是三天过去。
身边的羽风,此时白玉般的面容已恢复正常,身上的长袍,又回复了赤红之色。
她从床上坐起,看看自己那难以蔽体的小衫,羞得无地自容,生怕他忽然睁眼醒来,赶紧将衫裙穿好,便离开竹屋,又一个人静静坐在了梨花雪中。
第十一章 绝望之陵(一)
梨花,满载芬芳,从头顶飘落无声。
曦穆彤树下呆坐,任凭自己再次被顽皮的花瓣堆成梨花雪人。
许久后,她望向蓝天,脸上忽然砌上一层怪异神情,口中开始如诵经般念叨一连串的名字:“稽洛山……落音竹宇……水铃儿……竹月……江南子墨……”
也不知念到第几个,七天来一直盘桓眼中的茫然逐渐褪色,一抹凛冽寒光取代小女子的怯弱重汇双眸,她如受惊般跳起,刚才的娇羞容颜,瞬间不见踪迹。
她紧握双拳,柔软的身体,猛然爆发无限威仪,嘴角冷笑吐露,再轻弹禅指,强大的内力眨眼间已聚成一道紫色剑气穿指而出,直击入脚下泥土,惊得大片花瓣随气浪飞旋而起,足有一人高,又以极快的速度轰然炸开,四散逃去。
“原来我是,来自稽落山的仙首,曦穆彤!”梨花坳中七天将过,她的记忆恢复了。
她傲然抬头,冷颜如冰,不再看花,犀利似闪电的目光毫不含糊地投向绝望之陵,细细打量那道在云雾中若隐若现的山影。思忖片刻,她挥手招来一片云朵,纵身飘上,直奔那翠绿山峰,打算找到羽风提及的破落宫殿,一探究竟。
翠峰上,一条细细的小溪在蜿蜒流淌。
从下往上看,那溪水竟似人刻意画出的一条进山路线,十分清晰。
曦穆彤跳下浮云踏上实地,顺小溪回望身后,见到的却是梨花坳,她的怀疑终被彻底证实:梨花坳里的小桥流水流进绝望之陵,化作小溪,实为翠峰与山谷相连的纽带。所以小河流向并非真如羽风所说,流出梨花坳便汇入雪原,再次封冻。
“你明知我的记忆终会恢复,又何苦来骗我?绝望之陵里藏着什么?是你的真实身份吗?且让我看看,你究竟在捣什么鬼!”
她遥望梨花坳连连冷笑,再飞步溯溪而上,倒真见到一处泉眼,从湿润的山壁汩汩向外,冒着略带热气的泉水。
“这便是他用来酿酒的雪泽泉水!”她捧起一把带着温热的泉水尝了一口,似乎又体会到了梨花酿的甘甜。
溪水指路,很快她就来到了那破落宫殿前面。
跃至半空俯览,能见到宫殿占地极广,犹如山顶的一座小城,却由于经年无人居住,整片宫城四处断井残垣,满目萧然。再落回大殿门口,厚厚的玄铁大门上,一块巨大门匾被青藤缠绕,匾上字迹也已被藤蔓重重覆盖。
曦穆彤一扬手臂指天剑出,光剑过处青藤断去,露出匾额上四个金漆剥落的大字:绝望之陵。
“绝望之陵不指此山,而是这座宫殿的名字,这是不是羽风的另一个谎言?这样一座庞大的宫殿,会有怪人独居?如果此言属实,他又是怎么死的?”
带着满腹疑问,她急欲进殿一探,奋力去推那玄铁大门,连试几次,大门却如已被锈死般纹丝不动。
时间在飞速过去,梨花坳中的羽风不知是否已经苏醒,她索性放弃那门,走出莲池虚步从门侧踏墙而上,再用指天剑试探,刺破殿顶结界,几个纵跃便已跨过门头,稳稳站在了宫城之内。
第十二章 绝望之陵(二)
曦穆彤面对的,完全是一座死城。城内虽无风雪,却四处寒气逼人。那一座座残损的建筑,诡异的背向阳光,投下重重暗影。走在青石板的道路中,似乎伸手就能触到鬼魂。
来到大殿之前,殿侧奇怪地竖着一座高入云天的钟楼,楼顶悬挂巨钟,因年久未用,钟身锈迹斑斑又覆满尘灰,似再也不可能被撼动。
曦穆彤踏上汉白玉的石阶走向正殿,到得殿门口,见到一扇简陋的、带有雕花的桃木大门。那门倒再不难开,她轻轻推开一条缝,侧身闪入,可脚刚迈进去,门又“咣当”一声,在她身后合上了。
她眼前顿陷一片漆黑,因不知这里是否藏有埋伏,也不敢使用指天禅星光,只能慢慢摸索着往里走。
潜行好一会儿,确信四周无人,她这才指尖耀星,借微弱的光亮查看身周,却发现身周何止没有埋伏,根本就如被洪水冲过般,空无一物。
空落落的殿堂里,只有大殿两侧,一道道巨大的猩红色帷幔从殿顶高高垂下,透露着无法言喻的庄严。
帷幔止于殿阶,她谨慎地一级级拾阶而上,到达上方,见到一个镶满奇异宝石,光彩熠熠的王座。
她大吃一惊,深知这样高贵的王座,绝非普通王公贵胄可以拥有,这怪人身份,还真让人琢磨不透!
一直走到王座边,低头看去,曦穆彤顿时如遭雷击,整个人都懵了。
待她确认自己并未看花眼,才一语不发地推掌,向王座座基吸去,手掌再展开时,掌中已多了几片打蔫儿的梨花瓣。
她失魂地看着手掌自语,“这些花瓣,绝非已洒落陈年,至多也就从树上落下十来天。羽风先生,你说你已不问世事,从未来过这宫殿,这些花瓣又该作何解释?”
正彷徨不定,竟有一个黑影不期然被她的星光反射出来,映照在王座旁的玉石地面上,惊得她又跳了起来。
“什么人?”
她明明查的清楚,这大殿里空无一人,怎么又会出现黑影?大骇之下,她握着花瓣转身就追。待追上几步,见到的却是一只大鸟的背影。
那大鸟似无心避她,跑着跑着忽然停住,转过身,脑袋左右扭扭,好奇地盯向她,火红的眼里非但无敌意,略显滑稽的眼神更好像表示与她相识。这时她才看清,那是一只头顶白色绒羽,全身羽毛黑亮得如上黑釉的老鹰。
“茫头鹰!”她失声惊叫,实在无法相信眼前所见,“这世上,竟然还有茫头鹰存活?”
她怕惊吓到那老鹰,移开星光,慢慢向它靠拢。可芒头鹰虽不避她,显而易见也未打算与她套近乎,只灵性地点点鹰头,似是打了个招呼,便三蹦两跳跑开去,消失在了黑暗中。
“芒头鹰去哪里了?”曦穆彤愕然环顾殿堂,除了进入的大门却再找不到第二条通道。
她想继续深入搜寻,正将手指探向王座之后,却听“轰隆隆”一声响,殿门被人推开,一束日光由外射入,将一道笔直修长,拖着长长袍襟的身影投在门口,羽风出现了。
第十三章 仇恨一鞭
曦穆彤虽料到羽风已醒转,但他的突然出现,还是令她面色微变,心跳许久后才勉强平静。
“你……醒了?”她不知该说什么,只好明知故问。
羽风未答话,袍袖一挥,大殿上顿时光明一片。曦穆彤四处寻找灯光来源,却只见光芒,不见灯影。
两人就这样远远僵持着,羽风浓眉紧锁,似在迟疑,终究还是抬起脚,主动地向她一步步走来。
居高下望,曦穆彤这才发现,殿堂内虽无漫天飞花,可他只要抬脚,脚下就会有胜雪的梨花相随,身子稍一移动,便有暗香飘出,至此,他的真实身份,已呼之欲出。顿时一阵眩晕袭来,她站立不稳,不得不斜靠在了王座之侧。
羽风走到阶前,欲开口说话,两行热泪却先扑簌簌滚落,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曦穆彤强力振作,再看他时,双瞳却射出了比宝剑寒锋更冷冽的仇恨。
她如同梦呓,语调陌生得几乎连自己都不认识:“素闻当年,妖王狂蟒的幼子狞灭足智多谋,遍阅天下奇书,大有成年后为天地栋梁之风,只可惜体弱多病,日/日汤药为食。灭天咒属于至阳邪功,需要修炼者具备泰山般刚健的体魄。狞灭却自不量力非要修习。虽然最终练成,只怕已遭到邪功反噬,妖元大损。若无药物维持,体温便会不断升高,直到自燃成灰。羽风先生,我说的可对?”
曦穆彤的每个字,都利如冰锥,似坚决要将羽风的心穿透。
他早已哽咽得无法言语,只能点头。
她既已悟出他是谁,那锥心刺骨的痛楚,刺激得她只想离开。她直起身,摇摇晃晃向殿阶下走,再也不看他一眼,“你用灭天咒抹我记忆,七天的法力已过,你若不再施法,我就要离去了。”
“彤儿!我求你,听我说两句好吗?”当她从他身边经过,他从地上一跃而起,欲拉她的衣袖将她留住。
曦穆彤下意识地向旁边躲闪,却忽觉手中有物,低头看,竟是冰兽鞭不知何时已出现在手中。
她生怕被他碰到,来不及细想就一鞭甩出去,只听“啪”一声响,那柔韧有力的兽鞭,已狠狠抽上他前胸。
顿时,大殿中冰冷的空气也似被鞭声惊呆,不再流动。
曦穆彤没料到自己下手会那么狠,就见鞭过处,羽风的前襟已被撕裂,一道鞭痕深深陷入肉里,血正喷涌出来。
可更加令她震惊的,却并非那道鞭痕,而是从他伤口里淌出来的血。
只见那血色非红非黑,而是呈现出火焰的赤金色。血液喷出,不似流淌倒像燃烧,待血枯火尽,伤口便已愈合。
“这……这是怎么回事?”曦穆彤惊得暂时忘记了与他之间的僵持。
羽风苦笑着解释:“自幼我的血便与常人不同,哪怕在妖族人中,我也算独一无二。有时,我甚至觉得遭受灭天咒反噬,并非因我体弱,反倒是这血的缘故。我曾百般询问母亲,她却到死都未曾告诉我,我究竟有怎样离奇的身世......”说罢,深深垂下头去。
伤了羽风,曦穆彤握鞭之手一阵发软,脸上的冰霜却无丝毫消退。她再不去想他的血,冷冷道:“天意如此弄人,五百年后,我竟还能再见用万魂夺骨锁伤我之人!”
羽风猛然抬头,眼中再次噙满泪水。
曦穆彤目光从他脸上扫过,对他的泪不屑一顾,“我真羡慕你还能哭,可拜你所赐,我却是不能了,只为不把你这绝望之陵连着山下梨花坳,变成和外面雪原一般的冰天雪地!”
羽风知她所指为何,脸上神情愈发破碎,声音颤抖地问:“彤儿,你……你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不让那个人死掉?”
曦穆彤双肩一颤,想起自己与他同睡一榻的三天,将脸侧向一边,答道:“你错了,我救的是北狐居士羽风。”
他凄苦地摇头:“无论是羽风,还是那个人,都该死啊!那个人于五百年前,用万魂夺骨锁夺你全身骨骼,今天的羽风,更毁去了你的玉洁冰清……”
曦穆彤转身,面无表情地正视他道:“我所痛恨的仇人,是那个人,而羽风不过一介儒士,我心甘情愿救他,与他个人无关。”
“彤儿你……你说什么?”震惊中,他已不知该如何自处。
第十四章 谁是真凶
“彤儿……”羽风痴痴望着她,实在不知该做什么,才能向她赎罪。
“不要再叫我彤儿,你现在已经不是羽风,你是妖王狂蟒的儿子,现任妖族之首,狞灭天子!”曦穆彤失控地怒吼,终于明明白白道出了他的真实身份。
吼完,她呆住了,想走,却忘了该怎样挪步。
她木然摊开手掌,那几片从王座边拾到的梨花瓣,已被揉碎。
羽风心里如她一样仇恨那个称呼,却又如何能抹掉自己的过去?他只能默默垂泪,已是泣不成声。
“不错,狂蟒是我父亲,他早已不是妖王,我才是当今世上,真正的妖王。在我幼年时,我助纣为虐,帮父亲去拼他所谓的天下,一心要助他成为六界之首。那时的我,从不觉得杀戮是可耻的事,反而以帮父亲消灭了多少敌人为荣。可是,是你彻底改变了我……”
曦穆彤一声冷笑,“我?虽然当时我几乎被你妖族的夺骨锁夺去性命,可是你我却未真正谋面,更未交谈,我又如何能改变你?”
羽风叹道,“如果是命中注定,哪怕无只言片语又有何妨?虽然我们未曾交谈,可那条让你忍受万魂夺骨锁的毒计,是我为父亲出的。那晚你在妖兵军营与他对话,实际我就躲在军帐帘后,将所有事情听得一清二楚。我当时想,以你一个芊芊弱质的小姑娘,怎可能捱得过这一关?你死后,我父亲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拿下五岳,攻占人间界,实现一统六界的心愿。谁知……”
“谁知什么?”曦穆彤眼中再现冰冷的恨意。
“泰山之下,在父亲用夺骨锁伤你前,你用指天禅的万宇诀形成护体。”羽风回忆道。
“不错,可你父亲使诈,令锁链半途转向,所以我不得不打破护体直接应战!”
羽风却连连摇头,“使诈之人非我父亲,而是另有其人。”
“什么?”曦穆彤暗吸一口冷气,“你把话说清楚!”
羽风继续道:“所有人中,只有我和南风长老将你看破。我惊异于你的勇气,并未打算揭穿,却不料南风长老如此毒辣。他知你不忍眼睁睁看着众生灵被万魂夺骨锁袭击,所以暗中施法改变了锁链方向。他是利用你的善良,诱你在失去护体的情况下出手。最后他毒计得逞,你被击中后失去全身骨骼,我以为你已经死了。可谁知……谁知后来你竟然从地上又漂浮起来……”
“是,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当场死去,如果我死了,狂蟒的灭世野心就会得逞!不过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我确曾远远地在狂蟒军阵中见到过你,可当时我全副心思都放在与他对战上,又怎会去在意一个小孩?”曦穆彤若有所悟。
“可是我在意你了!”说到这,他的语气变得急促又坚决,“你从地上起来的那一瞬,我的心就已在极度震惊中碎去,我知道自己彻底错了,不,那已经不能算是错,而是一种罪,是我对你犯下的罪!当时我已心神俱散,满心懊悔,回到妖王府后,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点数,点我一共帮父亲赢得战役一百三十九场,死亡人数超过百万。这些人都是因我而死,我浑身上下沾染的,都是他们的鲜血,我的双手无论怎么洗,都再也洗不脱那充满血腥的罪恶!”
曦穆彤听他说得一颗心就要狂跳出胸膛,秀目又似罩上一层薄薄的水雾,“原来这就是他曾说的,心中血的颜色……”她猛然觉得,顶在心口的仇恨,已没有那么坚硬了。
第十五章 灭天真相
羽风继续向曦穆彤讲述前尘往事。
“泰山撤兵后,父亲安静了一段日子。可不知是谁又在他面前出点子,说华夏帝昏庸,灭神族的时机已到。父亲醉心于征服世界,果然经不住游说,决定趁神族势弱,一举入侵将其剿灭。那时我灭天咒已成,他便希望我用邪功帮他。我战心已死,坚决不从,他便只好和那南风长老联手出兵。南风善使风雷破,此功本身杀伤力不大,但如结合他由丹炉炼出的巨虫尸气与剧毒的血针花暗器,哪怕功夫再高强的人,不防之下怕也逃不出他的杀手。”
“原来,四灵就是这样死在南风长老手里的!”曦穆彤回想当年,自己在战场上见到那四具血淋淋的尸首时的心痛欲绝,眼中又欲滴血。
“有南风相助,父亲竟然真的打败华夏帝,占领了西天混沌谷。我收到消息时赶去相救,却为时已晚,华夏帝身死,神族覆灭。而鸡鸣山与混沌谷相距遥远,无奈之下我只有赶在他们之前先下手,将困在鸡鸣山的神族人封入幻生符,助他们留得性命,以求神族有一天重起。”
“这么说,当年灭世之人根本不是你,你将残余神族封入幻生符,也并非羞辱,而是为救他们?”曦穆彤愕然,忍不住向他靠近了两步,顿时又闻到了他身上淡雅的花香。
羽风叹道:“我是救了他们,可是混沌谷战役后,灭天咒开始反噬我的身体,我一日比一日虚弱,再也无力将他们从幻生符里放出来。再者,他们也不能出来。凭那帮人的本事,如果没有强有力的外界支持补入,只怕他们一出来就会被父亲和南风长老屠杀。所以五百年来,躲在那符里,反而是他们最好的选择。”
曦穆彤怔怔地听着,冰冻的神情,在化成水。
她似又想到什么,急问:“当年我被囚于支离山,五岳留仙收到消息,在第九十九年不死水即将失效时赶到救我,我一直奇怪这消息他们是怎样得来的!”
“这……”羽风目光一闪,赶紧将头转向一边。
曦穆彤见他如此神色,更加怀疑,执着地追问:“对我行刑前,华夏帝已明说除神族外,谁都不可能知我下落。他一死,这件事更是成了一个尘封的秘密。你既是唯一与神族最后接触的人,难道这也与你有关?”
羽风已慌乱得手足无措,红着脸点了点头,却不敢看她,
“自从泰山下亲眼目睹你舍身取义挽救众生,你已深深扎根于我心。你的一颦一笑,无时无刻不在我脑中回转。可是,五岳之战后你竟然失踪了,我都快急疯了,上天入海找寻你,当时根本料不到你的失踪会和堂堂华夏帝有关。后来我寻到神宫遗址,终于找到蛛丝马迹,推断出你是被囚于支离山。”
“这……原来……原来真是你!”曦穆彤心里顿时五味陈杂,却再也觉不出恨意。
羽风索性将往事和盘托出。
“得知你下落后,我悄悄去支离山探过你数次。我远远地看着你受那非人折磨,已是肝肠寸断。可我救不了你,你伤痕累累,又全身无骨,按我的身体状况,如果冒然把你从山上解下来,最可能发生的结果,就是我们一起摔下悬崖绝壁,摔得粉身碎骨。无奈之下,我命一个妖人扮作小童去通知了五岳留仙,又用妖族宝物玄天蟾,引玄天水至衡山中,让衡留仙清秋无忧发现,五岳留仙便这样将你救下,我也就放心了。”
“什么?玄天蟾?玄冰洞里仙灵塚前的玄天蟾,竟是来自你妖族?这么说,几百年前你不单单是真正将我从支离山救下的人,连冰骨都是你……”曦穆彤的声音已抖得不能自已,身子一倾就要栽倒,手中捏碎的花瓣,也散落到了地上。
羽风却发出一阵凄厉的大笑,“救你?我是害你的罪魁祸首,你一切的苦难皆因我而起。我知那恒留仙断箫对你一往情深,作为妖王,妖仙殊途,除了祝福,我再也给不了你什么,如果我还没死,也只能就这样远远看着你……”
“你……”曦穆彤再也无法言语。
梨花坳里那个失忆的小女子,似乎又回到了她身上。她目光软软地看着他,心里竟萌发了一种极其怪异的,过去从未体会的依恋之情。
羽风并未注意到她的变化,仰头叹息:“五百年了,我父亲或许依然在做着他那一统六界的美梦,我却再也无心世间纷争,独自远赴漠北,悄悄住进了这绝望之陵。你没有错,坐落于这座山峰之上的,才是我真正的妖王宫殿。而山下的梨花坳,是我为你而建,为我在这个世上伤得最深,也爱得最深的人而建。”
第十六章 情难自禁(一)
曦穆彤的心神似已游离,喃喃自语,“不会的,这一切如此不真实,不是梦又是什么?你现在告诉我的,和我从各消息渠道了解的,彻底相反,狞灭天子一代妖王,怎么可能是这样一个有情有义,胸怀赤子之心,却又身体孱弱的读书人?我不相信……”
苦苦挣扎于痛苦与矛盾中,她却忽觉手中一凉,愕然低头,一把锃亮的短剑竟被羽风毅然决然地塞进手里,他脸上的凄楚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浓浓杀气。
“曦穆仙,杀了我,为你自己报仇,也为那些被我害死的无辜性命报仇!”
她握着短剑,再也动弹不得。
面前之人,可是当今天,下无数人正在疯狂搜寻的妖王!有多少把刀剑正寒光闪闪地对准他?而对于自己来说,五百年前遭受的苦难,夜夜蚀骨**的悲惨回忆,皆是因他而起。一剑刺下,是否从此她就再也不会被往事摧残,一切痛苦便可就此终结?一剑刺下,是否六界之战的预言就此烟消云散,今后天下太平,再无干戈?
她无法对自己说“是”,她的手抖得实在握不住剑。
恍惚间,她已感觉不到绝望之陵的存在,记忆里只剩了梨花坳里翩然而至的红衣男子,那手捧夜光杯与她惊世一碰的羽风先生,还有与她相拥三日,被烈火燃烧的那个垂死的人。
“我为什么要杀你?”她手一松,短剑落到脚前的花瓣碎片上,然后听见自己怪异的声音在问。
“因为不杀我,你就无法阻止雪狼泣月之夜,仙族云霄大门被打开!有人利用仙族叛徒炼制出大门钥匙,且钥匙已经成型,那人在我入睡时偷偷潜入我梦境,将钥匙藏在了我的脑中,只有我死了,这把钥匙才能被毁掉!”
“什么?不会的……”
曦穆彤头顶一声霹雳,全身麻痹,终于倒了下去,“先生,你所说的那放钥匙入你脑之人,可是……南风长老?”
羽风也是一惊,“你……你怎么知道此事是他所为?”
曦穆彤苦笑,“我乃仙族之首,云霄大门之事如此重要,我又怎会不知?你说的那个仙族叛徒是泰留仙童不仙,南风长老利用他,通过龙牙妖镜炼制出钥匙,却原来藏进了你的脑中!”
羽风恍然大悟,“你出现在漠北雪原,竟是通过龙牙镜的苍茫径!”
“苍茫径?”曦穆彤惊异地望向他。
羽风点头道:“不错,龙牙镜也算是妖族除万魂夺骨锁之外的另一绝,镜中有苍茫径,凡是世间存在的凶山恶水,都能通过苍茫径到达。想来是那箭头小路将你送进了漠北狐的老巢,你头部受到撞击,导致失忆。”
“如此说来,先生并非有意将我从龙牙镜诱来此处,那你又是怎样发现我的?”
羽风轻声道:“或许,是缘吧……”
可他马上又换了语气,平稳地答道:“茫头鹰正好来探我,提及有一个女子正在荒野上逃命,好奇之下我通过虚像向外看,发现那女子竟然是你,便化出冰窟,从狐狸口中将你救下。”
“原来,我是这样进到梨花坳里的,说来说去,还是先生救了我……”她感慨万千,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只苍鹰的身影,耳边也响起了阵阵哨音。
羽风却一脸愧色,恨不得她再举鞭来抽自己,“请你原谅我的自私,我……我没想到此生竟还能有如此幸运,见到我日思夜想的人,我只盼,只盼你能陪我七天,所以就……”
“所以就用灭天咒,保我七天失忆……”曦穆彤小声接道,心里却再无怨恨。
但她转而又想到了南风长老,惊问:“我知道那南风长老来自妖族,可他竟能将云霄大门的钥匙藏进你的脑中,他和你究竟是什么关系?”
狞灭天子颓然长叹:“南风长老曾是我父亲身边的护法,从小看我长大,也算对我疼爱有加,所以我称他作亚父。自我离开妖族,唯一知我这个濒死的妖王下落的就是他。因为我会灭天咒,他无时无刻不在想办法唆使我回妖族,重临天/朝。这么重要的钥匙,藏在妖王脑中不是最安全的吗?彤儿,我已经是将死之人,就让我此刻死在你手里吧,我也好从这百年苦难里解脱,在心爱之人的怀中死去!五百年的思念,当我看见你出现在漠北雪原,你能体会到我内心的感动吗?”
曦穆彤再也无法压抑自己,心中哪还有何仇恨或对于妖仙有别的芥蒂?只是撕心裂肺地呼唤一声“先生—”,便已扑上去,紧紧抱住了他,其实从她在迷离中见到那以为是死神降临的红衣男子时,他已经在她心里了。
第十七章 情难自禁(二)
羽风抬起双臂,也抱紧了曦穆彤。他浑身散发的炙热,果然是要将她全身的冰骨融化。
他的心剧烈跳动,令他身体似要绽裂。他实在无法相信这五百年后忽然而至的幸福--他伤害过,又深爱着的女子,此时竟真的出现在眼前,竟真的正与他相拥。
而这个拥抱,曦穆彤也似已等待千年。何止冰骨,就算此时她在他的臂弯中彻底融化成一泓清泉又如何?她愿意从此流淌进他心里,再也不离开。
躲在这样的臂弯里,千年来她第一次感受到被一个男人抱着是如此温暖,如此安全,就算此时天崩地裂,世界末日来临,只要有他相伴,她也不会再恐惧。原来在她孤独无助,在她为自己悲惨的命运于心底淌泪时,竟然一直有一个这样的他,在为她守候。
他是妖,可谁说仙不能爱上妖?他是心怀大爱的妖,他是保护天下苍生的妖。他的爱不仅仅给了她,还给了那些需要他去守护的人,这难道不够令她去爱他,景仰他吗?
许久,曦穆彤从他怀中仰起脸,痴痴说道:“先生,你随我走吧,离开梨花坳,和我一起回稽洛山好吗?”
羽风纤指划过她冰冷的面颊,轻笑道:“彤儿,你身为众仙之首统领三界,怎的要说这糊涂话?无论如何,我都是妖,妖仙本不同道,你我的关系怎能让外人知晓?”
曦穆彤急道:“难道我要任你孤独一人死在这里?”
他摇头,“当我为你建起这梨花坳,就开始憧憬,你出现的那一刻。这个幻想,持续了几百年。现在你终于来了,我已心满意足。我练灭天咒遭受反噬,妖元大损,随时都有可能离开人世,同时还有我的血,如此神秘,似乎有一股势不可挡的力量,时刻在我身体里冲突,令我全身灼热难当。作为七尺男儿,我并不愿穿着如火的红衣,可是无论什么色彩的衣衫到我身上,都会被体内火血浸成红色。这袍襟,若不经修剪,还会如人的头发般无限生长。这么多年,我唯一的心愿就是一个人在这梨花坳中静静死去,如果死前能见你一面,则于愿足矣。”
“不,我求你不要这样说……”曦穆彤无法再听他说下去。
羽风并没有停,“其实几天前我陷入昏迷时,就已抱了必死的决心。在倒下的一瞬,我使出法力不让面容发生改变,希望能骗过你,同时也不用再向你提及那些令我心碎的秘密。可是,最后你还是救了我,我真的不希望你救我!我只想逃避……”他说着,又是满面泪水。
曦穆彤紧紧握住他的手道:“羽风先生,你不要再这样悲观,既然在你期盼百年之后,彤儿来了,你便不再是孤独一人,彤儿愿意从今天起融入你的生命,所以你要珍惜生命,因为那里面有我啊!”
羽风身体颤栗得更加厉害,他轻轻将曦穆彤拥入臂弯,火烫的唇贴上她冰冷的额头,任凭泪水放肆地流淌,却忽听身后一个干巴巴的怪音响起:“狞灭天子,你是在这绝望之陵里见客人吗?”
第十八章 仇人再现
听完羽风的故事,曦穆彤对他的爱终于战胜过往仇恨,幸福地投入了他的怀抱。可正当二人相拥而泣,大殿上竟然响起了另外一个声音。
“南风长老!”听见这个声音,羽风面色大变。
他“唰”地一下展开襟袍,如一只开屏的孔雀般将曦穆彤拦在了身后,同时整座宫殿里灯光熄灭,四周又陷入一片黑暗。
“亚父,你好大胆子!我警告过你,若无我允许,任何时候都不许靠近梨花坳与绝望之陵,如有事相商,我自会入虚境会你,为何你要屡次违抗我的命令?”羽风怒喝。
曦穆彤一听“南风长老”四个字,顿时浑身如陷烈火,内心的仇恨被再度点燃。上次在龙牙镜中为了救水铃儿放跑这妖道,今天只怕杀他为死难者报仇的机会已来临!
她不想惊动羽风,不动声色地悄悄拉起他袍襟一角,看向前方,并未见妖道出现,却望见一只闪光的、恐怖万状的怪眼,出现在了妖王王座旁。
“这是曾在竹月梦里出现的那只巨眼吗?”她回忆起竹月死前对她说的话,以及后来调查出,提前唤醒他的那只巨眼就是南风长老利用关心咒幻化。此时此刻,他竟然以怪眼的形象出现在绝望之陵!
空中那只蜡黄的巨大眼珠正带着异光飞速转动,同时干巴巴的声音在呵呵怪笑:“天子,并非南风有意违抗您的圣命,老夫数日没有天子的消息,适才去梨花坳寻找,又见您不着,心下担忧才通过这关心咒来绝望之陵试试,看见不见得到你。”
羽风勃然大怒:“亚父,你究竟还将不将我这妖王放在眼里?若你敢再碰梨花坳的结界一下,我必戳瞎你这只眼以儆效尤!现在你看到我了,我没死,还好好站在这里呢,你还不速速离去?”
怪眼诡异地眨了眨,似还在想什么坏心事。它未消失,反倒凑近了些,“天子,您是百年才接待一个客人吧,就不给老夫介绍介绍吗?”
羽风长袖一挥,恼怒中带着鄙夷,“笑话,我乃堂堂妖王,见什么人需要讲与你知?”
怪眼还欲发话,却听他身后身后传来一声女子怒喝:“南风长老,我看今日你还往哪里逃!”
那声音若黄莺出谷,却又威严得震人心魄,随即白影跃出,一道紫色剑光已直直地冲它飞射而来。
“指天剑!曦穆彤!”怪眼难以置信的惊叫,眼皮一合幻境消失,曦穆彤的剑气什么都没击中,在黑暗中落地无声。
可是待躲过禅剑,它又出现在了王座另外一边。
“天子,曦穆彤为众仙之首,难道你是将她诱来此处杀之?”怪眼那道灼亮的目光直直投向羽风。
曦穆彤不容羽风开口,指着它咬牙切齿道:“妖道,你用巨虫毒气和血针花暗器杀害四灵,又将竹月从耀海诀里唤醒,引诱他刺杀宇文化及,令他死在你这惊天阴谋里,新仇旧恨不共戴天,今日我便与你一齐算清,誓将你碎尸万段,为死难者报仇!”
说罢手指向天又要出剑,竟被羽风一把拦住,“彤儿我求求你,你不能杀他!”
“什么?”曦穆彤禅指悬于半空,惊诧地望着他,“先生,这个杀人如麻的禽兽,五百年前残杀生灵无数,五百年后又令我徒弟死于非命,无论是哪条罪他都死不足惜,难道因为他是你妖族中人,你就偏袒于他吗?”
羽风急得虚汗如雨,“我……我现在无法和你解释,可是我不能看着你杀南风!并且,他是通过关心咒以怪眼形状来此,哪怕你连万宇诀都使出来,最多也只能伤他一只眼,又何苦急在这一时呢?”
曦穆彤却固执地坚持:“就算是只伤一他只眼,今日他也别想再逃出我的手掌心!请先生不要拦我,否则别怪我对你都不客气!”
羽风知她现在已被仇恨之火封住心窍,再劝也是无用,只好道声:“我不能看你二人在我面前两相残杀,彤儿你离去吧,日后有缘再会!”
话音落时衣袖拂起,曦穆彤双眼一黑,便万事不晓了。
第十九章 重回雪原
虚无中,曦穆彤感觉自己的身体在一片白光里漂浮。她虽双目紧闭,却好像见到很多人的影子在眼前晃动。不久后,她听见有人在耳边急促地唤她:“彤妹,彤妹,快快醒来!”
她头晕脑胀,一时什么都无法记起,并且有人正扳住她的双肩使劲摇晃,更令她脑子一片混沌。她轻轻喘息一声,睁开了眼,而出现在眼前的,竟是锦书圣那张万分紧张的脸。
“彤儿你醒了!”锦书圣一见她醒转,脸上马上转忧为喜,他这一嗓子,又引得一大帮人团团围了上来,其中一个便是清秋无忧。
“绝望之陵……梨花坳……我不是和先生在一起吗?为何会忽然见到这些人?”曦穆彤深觉自己还没梦醒,使劲甩一甩头,再定睛看,那些面孔并没消失。
“这么说,我确实是离开那里了……南风!”她猛然想起在绝望之陵里,正欲杀南风长老,可羽风袍袖挥过时她便失去了知觉,果然是他将自己送出来的!
她心中既震惊,又为再次失去杀南风的机会而懊恼。但现在当她回到漠北雪原,这帮仙人竟又出现在眼前,她更是不明所以,直起身子问锦书圣,“大哥,你们……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
锦书圣道:“我和清秋兄收到消息,说你被妖族劫持到漠北,就赶快集结众仙赶了过来,才刚到,就见你在雪中被一群白狐追赶,然后晕倒在地。而那群狐狸正在向你靠近。那些东西可是有毒的,万一你被咬到就性命休矣。我们拼命将狐群驱散,才将你救下。彤儿,你不是在龙牙镜中吗,怎么又会出现在这里?你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正被白狐追赶?这不是坠入梨花坳之前发生的那一幕吗?那一幕不是发生在七天之前吗?七天……那七天去了哪里?为什么离开羽风之后,一切都会到原点?”
听完锦书圣的解释,她顿陷入深深迷惑,甚至怀疑自己是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正在纠结,腿上曾被白狐咬到的伤口竟有一阵隐痛传来,她伸手触摸,伤口上整齐的包扎还在。再低头看自己的衣衫,虽已变回入梨花坳前着的那条破损纱裙,可一片单薄的梨花瓣,还悄悄插在袖缝中。
那七天是真实的,不过是被人刻意抹去了……
清秋无忧见曦穆彤一副沉吟不语,又若有所思的样子,挥着纸扇道:“好了好了,既然没事就好,看来那密语修罗所言不实,彤儿并没有被妖族劫持,只是险遭漠北狐撕咬而已。”
曦穆彤听他此言,顿时背脊一阵凉意,猛然抬头惊问:“清秋大哥,你说什么?什么密语修罗?”
清秋无忧见她这般紧张,也吃了一惊,嘟哝道:“就是……就是一个长得像蜜蜂,但是有个人脑袋的小玩意儿,给锦书圣送了个信,说你在漠北已找到妖族狞灭天子的老巢,可能被他劫持了,我们大家就赶快一起赶来救你啦!”
“是云清!她这样做是何目的?真是为了救我吗?”曦穆彤惊得从地上一跃而起,只见那五岳八派几乎所有有分量的头脑人物,都已经聚集在了自己身边。
第二十章 灭天流火
曦穆彤一听到“密语修罗”几个字,就如临大敌,群仙见她如此神色,彼此面面相觑,不明白她这紧张所为何来。
锦书圣正待发问,忽然惊呼一声,就见被皑皑白雪映照的西边天空,正升腾起一片炫目的金色云彩。
那云彩初时安安静静,只是将青灰色的天空烧成半边通红,但眨眼功夫,云彩竟似被人用火种点燃,开始转化成熊熊燃烧的火焰,并且那火焰不是在向上升腾,而是以裂天之势将火星四溅的流火狂泻直下,如同连片的烈火瀑布从天而降。没膝深的积雪,遇到火焰瞬间融化,融化的雪水又汇集一处变成山洪,排山倒海般向群仙这边奔涌而来。
“灭天咒—”
曦穆彤这一惊非小,可危机压顶她无暇深想,在洪水到前,迅速纵身跃到半空中并挥动双臂,指尖如拨琴弦般快速弹动,一道水波似的光幕结界就拔地而起,将群仙遮挡其后。
眨眼山洪就已冲到面前,众人这才回过神,知道是被偷袭了。可不知为何,被那洪水围困后,他们似乎不仅身上法力全失,更如绑了万钧巨石,再也飞不起来。
“这水被施了咒,会夺人法力!”
他们醒悟过来,个个不假思索,欲使出浑身解数助曦穆彤抵住那光幕,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就在他们为西方洪水惊惶时,同样情形竟又出现在了东南北三方,于是由雪水融化而出的洪水从四方齐齐涌来,曦穆彤奋力筑起四面光幕结界阻拦,却因洪水来势太猛,一人抵挡实难应付,体内气息已渐渐不济。
“羽风先生,他怎么可能这么做?他不会骗我,他不会下这样的毒手来对付仙族!可是世上真正能使灭天咒的人,只有一个狞灭天子,这流火之后的黑手不是他又是谁?”
曦穆彤绝望地想着,眼见那水势越来越凶猛,她所筑起的光幕堤防被逼得不断后移,群仙所能呆的空间,已越来越狭小。可她不知道,此时梨花坳里的羽风正被南风长老死死缠住,丝毫觉察不到,在这雪域高原上正发生的惊心动魄的一幕。
洪水中,蓬莱岛的武修缘从腰间一把解下了纳隐葫芦。
自从他养好伤从稽落山回到蓬莱之后,已继任掌门一职,万空生前用来降妖伏魔的纳隐,也妥妥的由他随身携带,这时这葫芦竟派上了用场。
只见武修缘一把拔开葫芦塞,将口对准洪水念动口诀,那水便源源不断向他的葫芦中灌去。众人眼前一亮,觉得这个方法可行,也纷纷掏出自己的法器开始接纳洪水。
曦穆彤急欲阻止,却已来不及,只能在半空中急得跺脚。
洪水被各人法器吸纳,结界外的水位确实有所降低,可猛然间,那些盛了水的法器竟发了疯似的不听主人使唤,开始剧烈摇晃着从他们手中挣脱,反而底朝天地对向结界内,将刚刚吸进去的洪水又倾倒了出来。
顿时,结界内的避难所也变成了一片汪洋泽国,群仙不防之下,全部被浸在了大水里。
结界之外洪水围困,里面的水又已漫过一人高,眼见众人就要被淹死,却又不能打开结界泄洪,曦穆彤再也顾不了许多,俯身一冲而下,如条白色的银鱼般钻进水里,盘膝坐在了水底。
第二十一章 联手救援
待盘膝坐稳丹田气升,曦穆彤的身体很快就被一轮紫光环绕。她于紫光之内双手合十,举过头顶后再二指向天,开始默念:“宇拓海天海贯天宇,物沉心界界华生丹,丹化万宇脉聚灵泉,宇入大成载德浮波。指运宇,宇逢星,星从丹生,宇现!”
随着“宇现”二字音落,结界内翻滚的水浪骤然停息,停息片刻后,竟乖乖服从她的指令,合成一股宏大的水流,以水龙形状被她牢牢吸在了掌心。随后她手持水龙再次飞身跃起,长长的龙身被拉出结界,结界里的水被奇迹般吸收得一滴不剩,她再狠狠向堤坝外推掌出去,只听“哗啦”一声巨响,水龙倾泻,群仙算是又暂时安全了。
“曦穆仙那一招,可是指天禅的万宇诀,果然威力无穷!”
众人欢呼,这可是他们第一次见识最高层次的指天禅。可这高兴劲持续不过一秒,眨眼间恐惧感又重新袭来,毕竟光幕外洪水不退,威胁就无法消除,曦穆彤若抵抗不住,他们还是会被淹死。
曦穆彤也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刚才被那施咒之水浸泡过,她身上的法力也开始减弱。她很想再次使出万宇诀,将四面的洪水全部引开,奈何两只手臂已沉重得抬不起来。与此同时,结界少了她的支撑,正在消失,流火之危已悬于一线。
正彷徨无助,却听得身后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姑姑,我来助你!”
“是铃儿!”曦穆彤闻声大喜,转头就见到水铃儿白龙一样的身影,已踏剑飞至眼前。
水铃儿一看形势危急万分,也来不及和他师祖姑姑见礼,指尖紫光划过,已用内力将那四面结界再度支撑起来。
曦穆彤终能腾出双手,飘于半空快速调整全身真气,待丹田内气息稍有恢复,便再次使出万宇诀,将东南西北四方洪水汇聚成四条水龙,而后四龙又合为一龙,再吸附到掌心,向荒原的低洼处引去。
眼见那条翻滚着水花的巨龙随曦穆彤远去的身影消失,群仙这才彻底安全了。
大水终于退去,水铃儿代曦穆彤逐个查看,各位叔伯兄长是否有恙。好在洪水含的毒并不重,众人只是暂时使不出仙人法力,呆在原地运气调息一阵,便能恢复。
确定大家全部安好后,水铃儿四下里不见曦穆彤踪影,心头一紧,赶忙去寻找。
原来曦穆彤将洪水引至雪原低谷,目送它向下奔流而去,刚想松一口气,却不料那融化积雪的流火竟汇成一条火龙,又从她身后袭击过来,似是下定决心,非把她烧死不可。
她拼尽全力腾挪躲闪,无奈那火龙对她如影随形,犹如鬼魅。
“先生,为何你要如此苦苦相逼于我?”她悲哀地质问流火,可火龙却毫无后退之意。见此阵势,她顿时醒悟:“我明白了,触发灭天咒之人,根本不是狞灭天子!”
可就这一分神,她指尖停顿露出破绽,火龙口中喷出一团火球,直击向她胸口。她惊叫着,眼看自己就要被击中,却不知水铃儿从何处冒出挡在她身前,被那火球端端正正撞了个正着。
“铃儿—”
曦穆彤见火球击伤水铃儿,只觉得那痛比自己被击中还要烈上百倍,疾奔过去,一把把他揽在了怀中。
而水铃儿胸口遭到火球撞击,他怀揣的卢田玉却忽然发出闪闪红光,火龙见到玉影,竟似呆愣,停在半空良久,然后转身离去,消失在了天边。
流火含毒,又带着极大的力道,水铃儿就觉得整副胸骨已成碎块,强忍剧痛,吐出大口大口鲜血,全身软绵绵的,连抬手的气力都已丧失。
曦穆彤扶着他,满面焦急地询问:“铃儿,你怎么样了?”
他勉强挤出一抹笑容,安慰她道:“姑姑别担心,相比那幽冥殿圣火炉,这算什么?铃儿……铃儿有魔婴童荧光护体,又穿了凤羽宝甲,一点事都……没……有……”话刚说完,就头一歪,失去了知觉。
第二十二章 树精聚会
灭天咒的流火之灾终于过去,曦穆彤带着一帮仙人和昏迷中的水铃儿,回到了中原。可已回来足足三日,水铃儿却始终没有苏醒的迹象。
曦穆彤万分焦急,每天都坐在浮生殿的禅室中,用内力为他一次次推经通脉。其实她自己也受伤不轻,可为了救治他,她已顾不得自己的安危。
灭天咒的流火,在水铃儿胸口留下一团浓重黑气,且这团气一直在他胸膛里流动,显而易见,是在吸取他身体里的能量。作为魔婴,他虽是仙魔不侵,凤羽宝甲也为他抵抗住了更为严重的伤害,可就算这团黑气杀他不死,如不尽早排出来,或许时日不多,他还是会功力尽失,沦为一个废人。
第四天到,他依然不醒,也未见有一点好转。曦穆彤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又将他送进玄冰洞。灭天咒既为至阳邪功,玄冰洞的寒冷,至少能抑制黑气在他身体里的流动,降低他功力流失的速度。
她轻轻将他放在仙灵塚里的冰床上,期望指天禅的力量能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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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铃儿迷迷糊糊地躺着,觉得双眼像是给一团雾气困住。他估计自己躺了很久,于是起身下床,打算出去走一走,以舒活筋骨。可他脚虽能动,眼睛却怎么都看不清身周的景色。
过了一会儿,他觉出大概是走进了一片竹林,因为他能够听到耳边的鸟语伴随竹香,嘤嘤成韵。
他一步步摸索向前,忽然踢到一块石头,身子一倾,站立不稳,骨碌碌滚下了一个小山坡。
他“哎呦哎呦”叫唤两声,左右摸摸,触到山壁,打算爬起来继续走,头顶却隐约传来说话声。最初只有两人,应是刚刚见面,相互施礼寒暄,紧接着又来了几个,于是山坡上热闹了起来。
水铃儿好奇心起,改变主意不再前行,静静伏在坡下偷听。
原来说话的是几个竹树精,似乎是老哥儿几个聚会,个个高兴非常。
寒暄过后,转入正题,其中一个开口道:“你们说,咱曦穆姑姑这一生图的是个啥?”
另几个齐声问:“老哥哥缘何发这感慨?”
那树精叹气:“千年来,为了天下苍生,她一个人孤守稽洛,好容易收了两个徒弟,本是欢喜的事。特别是那月竹仙,我可是看着他由一个指尖大的小精灵,在姑姑的栽培下修成仙道,又成了后来昂藏七尺,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那几个不住附和:“可不是这么说嘛!”
树精又说:“当时我就想吧,要这月竹仙能一生一世陪着姑姑,二人郎才女貌惺惺相惜,也算是对她人生的一点补偿,结果,哎……不光月竹仙惨死,连他弟弟也失了踪,咱们这曦穆姑姑,可不是又剩一人了!”
其他几个老竹树精听罢,也似在捶胸顿足,扼腕叹息。
又听一个道:“喂,我活的时间虽没你长,倒也听到不少消息,说是姑姑以前和那魔头幽冥魇烈有婚约,有这么档子事?”
前面一个听罢,哈哈大笑:“我说你这老东西,怎么像个孩子似的,啥都信得十足!这事儿是这样,当年魇烈他妹子和那人间界第一才子江南子墨好上了,被那冷血魔头发现,要用圣火烧死江南君。曦穆姑姑现身相救,魇烈见咱姑姑风华绝代,色心大发,就逼她嫁给他,只有这样才肯放过江南君。没想到姑姑菩萨心肠,竟然答应了,江南子墨那个臭小子,倒是给救下来了……”
“哇呀,竟还有这典故!那咱姑姑,该不会给那魔王糟蹋了吧?”众树精纷纷惊问。
说话那位继续,“可不是嘛,这事差点就成了,不过你们好好想想,咱姑姑,可是天下第一的女中豪杰,能这么轻易落到个无脑匹夫手里?”
那几个被一通虐心,实在等不及知道结果,一齐抗议:“老哥哥你就别卖关子了,一连声儿的说完行不?”
那位变得老老实实,道出结果:“这后来,姑姑与魔王密室相谈,不知何故,这婚约就作了罢。魇烈只气得吹胡子瞪眼,却是再没办法把姑姑弄到手,最后只能眼睁睁看她回稽洛山。”
一席话说得众树精高兴万分,一齐抚掌大笑。
水铃儿躲在坡下听得真切,也禁不住要笑出声,暗道:“想我五岁参加仙魔宴时,听说魇烈竟要师祖姑姑做他娘子,急得心都要裂开,却原来是这么回事,看来我倒是多虑了。那癞蛤蟆哪有本事吃到天鹅肉?姑姑一朵鲜花,可是依然盛开在咱稽洛山!”
但他转念一想,又觉不对,姑姑究竟是用什么办法,在密室里逼得魇烈退婚呢?他忽然忆起幽冥谷里,那魔王不打自招,承认自己的魔君之位是弑父得来,顿时明白了,原来此事,姑姑一直就知道!
第二十三章 心头火起
水铃儿对竹树精的聚会饶有兴致,接着往下听。
很快又有一个竹树精扯出话题:“我日/日呆在这落音竹宇之前,看着那帮仙人来来往往,还真是庆幸自己能跳出三界之外,安安生生做这么个简单的树精灵。”
其他树精齐问:“兄弟这话又怎讲?”
那位道:“难道你们注意不到吗?那些所谓的仙,看上去好像个个正义凛然,成天价的满口仁义道德,说来说去都是天下苍生、三界大任啥的,其实从来就没真正为我们姑姑着想过。你们想想,姑姑受了那么多年的磨难,难道她就不该歇一歇,为自己打算打算吗?这女人一辈子,总得有个人疼吧……”
几句话说得其他树精恍然大悟,“原来你是这么个意思,不过这话可有道理!那啥落音竹宇仙律,也不知是哪个混蛋定的,那帮人成天就拿着那本破书说事。姑姑看上去是个仙首,其实不过是给关在金丝牢笼里,天天被仙族的清规戒律约束,除了天下大事,从未听说她为自己做过什么,因为呀,她自己的事都是小事!果然是够气人的!”
话听至此,水铃儿顿时心头火起。
他仔细回想,自师傅过世后,出入落音竹宇的仙人日益增多,几乎每日都有人来与姑姑议事,那本厚重的仙律,一直是摆在案头,被人翻来翻去。可等那些仙人离开后,姑姑就常一个人坐在殿中,眉黛深锁,暗自叹息。难道这就是竹树精们所说,那些仙人在约束姑姑,不让她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他在心里愤然道,“师傅走了,师叔也失踪了,可是师祖姑姑还有我水铃儿!从此我就是她的守护神,谁也不要想欺负她!如果姑姑有想做的事情,却被那些自私的仙人拦阻,我一定要为她出头,把那些家伙赶跑!”
正恨恨下着决心,忽然他发出“哎呦”一声大叫,后脑勺被人用力拍了一巴掌。那些竹树精一听到人声,吓得立即“哗啦”一下,将脚插进泥土里变成普通竹树,再也不出声。
水铃儿脑袋被拍,虽然未感疼痛,但也被那重重一击吓得够呛,一时忘了眼睛的问题,委屈地揉着脑袋转头,寻是谁打了他。眨眼看看,他惊喜地大喊:“枯朽道长,怎么是你?”
来人果然是四灵里的枯朽道长,甩着个拂尘,面带愠色地站在他身后。
“臭小子,竟敢躲在这里偷懒不好好练功?看我不代你曾师祖好好教训你!”
四灵对水铃儿,犹如至亲亲人,哪怕想想他们,亲切感都会油然而生。此时忽见枯朽,他难掩心中兴奋,孩儿撒娇的心性也彻底显露,嘻嘻笑着站起身,拍拍沾着草渣渣的屁股道:“枯朽伯伯哪里话,铃儿这不正在缎练耳力,争取听得更远嘛!”
正说耳力,他猛然一愣,伸手使劲揉揉眼,再摊开双手数自己的十根手指头,又是大喊大叫:“枯朽伯伯,为什么你在我脑袋上拍那一下,我的眼睛就看得见了呢?”
枯朽呵呵一乐,道:“你在冰床上睡得那么香,老道我好奇你在做啥美梦,就溜过来瞧瞧。你不知咱四灵在虚境里威风八面,法力高强吗?就你眼睛这点小事,那还不是抬抬手就解决了?”
“啊?我现在是在梦里?”水铃儿摸着脑袋,有点吃惊,不过等他明白过来,又笑道:“也对啊,能见到四仙灵,除了梦里,还能在哪儿。诶,对了,伯伯,我曾师祖怎么没有来呀?”
枯朽道长摇头晃脑地唱道:“浮生半日闲,南柯又一梦。你曾师祖,可是又喝得酩酊大醉,呼呼大睡去咯。”
水铃儿一听,酒虫子给勾起来,咽了咽口水道:“曾师祖可真有口福,日/日都能得这么多酒喝,看来整座稽洛山,也只有四位前辈可以在梦中畅饮……”
枯朽又哈哈大笑,“铃儿啊铃儿,你曾偷偷跑到醉翁亭盗酒,还因此被重罚入玄冰洞,差点被冰蜂蛰死,可你知否,三果老在酿酒术上,可都是你曾师祖的徒弟呢!”
“啊?难道稽洛山的仙人醉,是出自曾师祖之手?”水铃儿又吃了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