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沦为人质(二)
南风长老见提到江南子墨,凤涅如此在意,心想这步棋一走,江南君必得乖乖听从自己号令,不禁暗自大赞自己的明智之策,故意砸吧两下嘴发出“啧啧”声,捋着稀稀拉拉的胡须道:“相恋百年,鹣鲽情深,用这句话形容你二人,是再贴切不过了。我这稍微一提,你就紧张成这样,他相比你,只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凤涅又是一惊。
虽然她心知南风邪恶,竟不知为何,被这话在死水一般的心里,激起了一阵微澜,忍不住故意试探道:“妖道,只怕此番你难以如愿!轩辕古墓前,江南子墨已当着一大帮仙族的面与我恩断义绝,你凭什么说他还在紧张我?”
南风一脸淫笑,探了探脖子道:“凤涅姑娘,你这话,是在故意装懵扮傻,还是真的当局者迷?江南子墨当众抛下那些断情之言,不过是口是心非地说给那些仙人听的。不这么做,他怎么保护你免受仙族欺负呢?傻姑娘,在他心里,实际可是一刻都不曾放下你呢!”
“这……”此话虽是从妖道口里出来,凤涅竟听得热泪盈眶。
“子墨是在乎我的,我一直在他心里!他表面与我决裂,其实只是在做给那帮仙人看!这么多年来,他不是时刻都在想方设法地保护我吗?为何我却要如此糊涂,误会于他?”
想到此,她一脸甜蜜地笑了起来,似乎完全忘记了自己与炼獳正处的险境。
南风眯着眼,细加观察,见她神色变化,就知自己判断不错,更是下定决心,必须将她活捉,以牵制江南君。
于是厚颜无耻道:“凤姑娘,你既与江南子墨红莲并蒂,就该为他分忧。他现在已为我所用,正研究怎样将姣虬剑恢复如新,然后练好殷螭蛟虬剑法去杀水铃儿。你若由贫道来照顾,他定无后顾之忧,能专心修习,最终一举成功!”
凤涅对江南君的“绝情”之举已豁然开朗,悲痛情绪淡去,心神已恢复到对付妖道上来,愤愤然道声“呸”,怒喝:“你就不要痴心妄想了,子墨为防堕魔,连人血都不碰,水铃儿他更爱如亲弟,怎么可能去杀他?”
“江南子墨爱水铃儿,如亲弟?运河北坡上,他可不是这样说的!”南风立即咕噜噜转着奸诈的黄眼珠,饶有深意地逼视凤涅。
她的话,无疑是帮江南君招认了假意投诚的事实,他顿时笑得前仰后合:“多谢凤姑娘,你帮贫道确认了你那情郎,一颗人间使的心不死。不过现在嘛,只要有你在我手里,无论他本心有多不愿杀魔婴童,只怕也由不得他了。凤涅,老夫倒要好好看看,你和水铃儿在他心目里,究竟哪一个重要!”
“你……”凤涅直觉地感到,自己可能坏了江南君的事,怒得恨不能立即使出凤舞九天,用圣火将他烧成灰烬。但没待她出手,南风长老已如只瘦骨嶙峋的秃鹫般展开双臂,从口中喷出一口浊气。
凤涅与炼獳猝不及防,就觉一阵头晕目眩。未及站稳,又是一排乌黑的细针袭过来。二人躲闪不及,应声倒地,失去了知觉。
第一百一十六章 圣火围困(一)
幽冥谷里,水铃儿终被吸进了魇烈的紫金圣火鼎。
眨眼,烈焰就从四面八方冲天而起,将他团团围困。赤金色的火苗,如同火魔吐出的无数条怪舌,疯狂淼动着蜂拥而至,争相将他席卷并吞噬。
空气烫得可怕,每一下呼吸,都是痛苦的摧残。他感到五脏六腑似正随呼吸一点点熔化,熔化成血后,不待他喷出,就已给蒸发得一滴不剩。
他无法睁眼,哪怕火光仅是穿透眼睑,都已令他的眼球就要爆裂。他猜想自己的发肤已被烧光殆尽,整副躯体,大概就只剩了焦黑的骨架。极度惊恐中,他惨叫一声,昏厥过去。
……
“我醒了?我这是已经轮回转世了吗?难道已过百年?”
也不知过了多久,水铃儿蓦然惊醒,意识在瞬间如潮水涌回大脑,他“霍”地一下睁开了眼。
他发现自己正处于平躺姿势,便挣扎着想抬头看看四周,可身体却如被许多只大手按住,动弹不得。
当他见到头顶烈焰依旧,甚至比刚才更为猛烈,才知道昏迷前那一切,都还没结束,自己既没死,也没轮回转世。
终于,他可以扭动脖颈了,这才看清,自己不过是被包裹进了一个透着淡淡血色的荧光气泡。气泡在火海里起伏飘荡,那些火魔的怪舌,再也没法直接触碰到他。得到这层保护,他的身体发肤并未受到损伤。
“魔婴童的荧光,我的护体荧光出现了……姑姑,是你又一次救了我……”他感动地自语,随即想起凤涅与炼獳,一颗心马上又悬了起来,“凤姨和炼獳坛主逃出去了吗?他们是不是将星师叔也一起带走了?紫金鼎怎么变得这么大?不对,魇烈一定是把我转移到了圣火炉里!我得冲出去,在这个气泡没有破裂前,冲出去!”
脑子里正想得杂乱无章,忽听圣火炉外传来嘈杂的人声,似乎有几个人正争吵着,同时走了进来。其中一个声音,纯净浑厚,如此熟悉,又是他的江南哥哥。
只听江南君怒火冲天地质问:“圣君,我这个妖族护法已在为你效力,你为什么还要抓走凤涅?”
“什么?凤姨被俘?圣君又是谁?”水铃儿心里咯噔一下。
回答江南君的,倒是魇烈那把难听的粗嗓子:“奇了怪了,江南子墨,圣君抓的是我妹妹,我这个做哥哥的都没紧张,你凭啥这样大声和我们说话?”
江南君怒斥:“魇烈你这个无脑匹夫,少在我面前装蒜!我与凤儿相恋百年,虽不能在一起,却已将她视为生命的另一半!而你,作为她的亲哥哥,除了利用她,你可曾给过她半分兄长亲情?我告诉你,她若因为你而损伤半根头发,就算你是她至亲之人,我也定不能饶你!”
又听一个干巴巴的声音道:“好了好了不要吵了,我是来听你二人吵架的吗?满嘴都是废话!凤涅确实在我手里,不过她暂时是安全的,那条叫炼獳的臭鱼和她在一起呢。不过江南君,今天你若还杀不了水铃儿,那她还能活多久,我可就说不准了。我是杀不死你这个吸血怪人,不过那两人要死,不是简单过碾死两只蚂蚁吗?”
“那是南风长老的声音!”水铃儿又是一惊,明白了他们所称的圣君,竟然就是那妖道。
“难怪江南哥哥几次三番地要来杀我,果然是受这妖道要挟,可既然是为凤姨,上次为何哥哥又说是为他妹妹,浣姝呢?”
第一百一十七章 圣火围困(二)
江南君被逼再次刺杀水铃儿,水铃儿被困在圣火炉里,已将外面发生的一切听得清楚,不禁为他的处境深感担忧。那妖道,明显是逼他在凤姨与自己之间做出选择,他该如何应对这一局面?
江南君被南风威胁,语气不惊不怒,反显从容不迫,冷然道:“南风长老,我是什么人你最清楚不过,我既已归顺于你,就会按你吩咐行事。可我不明白,我已如此尽心,你为何还要苦苦相逼?所谓物极必反,你若再这样逼我,难说我就撂挑子不干了,魔婴童你们爱找谁杀,便去找谁,我回我的江南世家!”
南风长老嘿嘿怪笑:“哎呦呦,可吓死老夫了,三界之中,唯一杀得了魔婴童之人在耍脾气。不过你说这话之前,可得好好掂量一下。你已得到那本珍贵的《殷螭蛟虬剑谱》,杀死水铃儿后,又能解除妖龙之毒做回正常人,同时还可以与你的凤姑娘比翼双飞,这么多诱惑加在一起,你若真舍得撂挑子,那才怪呢!”
江南君不动声色,瞟了一眼堂上高架的圣火炉,说道:“看来我这条软肋是被你抓准了。说吧,今天又要我做什么?”
南风长老见他终于服软,这下满意了,点头道:“这还像个样子。我告诉你,水铃儿已被魇烈关进那圣火炉,我带你到此,就是要你殷螭蛟虬剑合璧,捅进那炉子,戳破他的护体荧光气泡,并放干/他的血,他自然就会被圣火活活烧死。怎么样,相比撞那逍遥钟,这一次要容易多了吧?”
“什么?铃儿被关进了魇烈的圣火炉?”江南君心向下一沉,缩在衣袖里的手,开始微微发抖。
一旁魇烈却急道:“圣君,这怎么行?圣火炉是魔族镇族之宝,若被他捅破,我魇烈不成了魔族的千古罪人?”
南风长老不停则已,一听,顿时笑得气都喘不过来,指着他道:“魇烈呀魇烈,世人都道你是无脑匹夫,老夫还一直不信,今日领教,果然名不虚传,只怕是那些无脑之人,也还要比你机灵许多!”
几句话,窘得魇烈一张火盆大脸就要烧起来,怒道:“圣君此言何意?难道魇烈说错话了吗?”
南风长老摇头晃脑,呵呵道:“弑父篡位之罪,天理难容。你在足足十三坛魔兵面前不打自招,这魔族的千古罪人之名,还逃得了吗?所以嘛,这小小一个炉子,就不用在意了,大不了完事后,用圣火种再锻造一个,还少了你爹的怨气在里面,我这可是为你好呢!”
“这……”魇烈给揶揄得张口结舌,只好退到一边,气得鼓鼓的却无处发泄。
江南君犹如看戏,饶有兴致地等他二人对话完毕,对南风道:“殷螭剑我已使用多年,拿来捅圣火炉自然没问题。不过你知道,姣虬剑不过是把锈迹斑斑的废剑,就算有剑谱在,我也无法使用。既无法双剑合璧,这里还用不用得着我,你自己看吧。”
南风长老鼻子里一哼,用教训的语气道:“江南子墨,我的忍耐可是有限的,逍遥钟你已失手一次,今日不管你有多少理由,水铃儿都必须要死,否则会有什么后果,你自己清楚!如果姣虬剑真的用不上,你那殷螭连火锤貅的上古宝锤都能一分为二,现在也大可用来一试吧?”
江南君眼见是躲不过去了,心里虽急,口里也只好应付道:“既然你这么说,我姑且一试,不过万一失手,你们敢因此而伤凤儿分毫,我必叫你们死无全尸!”
南风一听乐了:“哈,凭老夫的本事,你若能叫我死无全尸,这圣火炉你怎么说也能破他个三四次,不要废话了,来吧!”
第一百一十八章 圣火围困(三)
水铃儿躺在荧光气泡里,留心倾听炉外动静,心知江南君演技本来就不怎么地,现在再被南风长老这样咄咄相逼,只怕再不愿意对他下杀手,怕是也推不掉了。
他已知道自己护体荧光的来历,也知道殷螭姣虬两把剑皆能杀他,万一江南君的落点准,殷螭剑真穿透气泡刺中他的身体,是不是就会如南风长老所愿,将他的血统统放干?没有了宝血,由护体荧光形成的气泡自然就要破灭,只怕不出一秒,他就会被这天下第一火活活吞噬,给烧得连骨头都不剩。
他虽然惊恐万分,却也理智地想到自己不能坐以待毙,思量着只要能站起来,大概就可寻找机会逃出去。上次在逍遥钟里,他不就走入心境练成忘心诀,击破钟顶而逃出生天了吗?
可是幽冥圣火如此猛烈,被困在这炉子里,果然与他曾经经历的种种险境皆不相同。过去当他的身体受到魔人的外力攻击,护体荧光能进行反击,而此时荧光气泡对这火焰,却似乎没有丝毫的抵抗能力,只能勉强防守,保护他不被烧死。
困境下,他只要稍稍扭动身体,或运动一下体内气息,气泡的薄壁就似要熔化,吓得他只好又赶快停下来,等待气泡自行修复。
“不行,虽然我被困在圣火炉里身临险境,哥哥在外面也是难以抉择。我不能让南风和魇烈得逞,必须找出万全之策,保他和凤姨周全!不过要再这样僵持下去,只怕哥哥的处境会更加险恶,我得冷静下来,好好想办法!”
有了这个决心,他终于能强按恐惧,开始努力回想,当初逃离逍遥钟的过程。
能修成指天禅四层,并找到指天剑击碎钟顶,得益于当时,自己心中那片无波无澜的无岸之湖。是冷静助他获得了无穷力量,来应对危机。
“我需要从烈焰中冷静下来,只有冷静才能给我思考的动力,助我找到解决办法!”
通过这样不断地向自己传递心理暗示,他的注意力,开始慢慢从对烈焰炙烤的困顿中转移。忽然,他脑海里灵光乍现,想起了曾经在坠思谷,与蛊雕兽相见时的情景。当时他以为就要被蛊雕兽吃掉了,谁知竟用自己的怨念,将那三只神兽打动,最后还获得了它们的眼泪。
“蛊雕兽?怨火?”想到此,他难以抑制心头兴奋,立即闭上双目,再也不理会那令他窒息的温度,开始躺着入定,进入了自己的思维空间。
圣火炉外,江南君万般无奈之下拔剑出鞘,一步步向前走,心里却在默默祷念:“铃儿,哥哥知道你的造化非同一般,无论遇到什么劫难,最终都能逢凶化吉。不过今日险境与以往不同,如若最后你真有可能要死在我的剑下,我便只有与这两个妖魔撕破脸皮,可是,只怕凤儿就要……”
他边想,边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发现自己已站在了那熊熊燃烧的巨炉之前。
第一百一十九章 蛊雕相救(一)
入定之后的水铃儿,悄悄回到了稽洛山。
此时正值深夜,稽洛山的天顶暗无星月,只有层层浓云,在山峰间翻滚。百香谷中,再无花草的幽香传来,似乎所有花儿都已凋零,草木也尽皆枯萎,感受不到一丝生气。
水铃儿暗吃一惊,心道:“才数日未归,为何稽洛山竟成了这个样子?”
再转念一想,觉得不对,目前自己进入的并非真正的稽洛山,而是他在冥想空间里构建的虚境。所以所谓天空无星无月,以及百香谷里百花凋零,只是源自他心中,对这座仙山所怀的隐忧。
想明白这点,他略觉宽慰,加快步伐走向坠思谷。
到得谷边,探头下看,脚下弥漫的,依然是那墨汁一般的浓黑,而令谷里气氛更加阴郁的,依然是那些四散而飞的幽幽怨火。
“三只蛊雕兽,如今还认识我吗?我可是已从五岁孩童,长成十七岁少年了!”他不安地犹豫着,但是时间再不能耽搁,他只有硬着头皮,纵身一跃,跳了下去。
既然这个坠思谷并非是现实存在的那一个,他便可以在半空,自由操控自己的身体。他无法确信,通过念想的召唤,蛊雕兽是否真会现身,只知道它们是可以通过法力,在人的思维和现实中穿梭的上古灵兽。
如果他心中的诉求足够强大,或许就真能将它们吸引过来。哪怕是只吸引到人间界的那只,也可以解救自己与江南君。
待到达谷底,他如从前那般,恭恭敬敬地双膝跪倒在刀锋般的石子上,开始对着夜空祈求:
“蛊雕前辈,铃儿曾来拜会,并有幸得到三位慷慨相赠的三滴眼泪。虽然最后,还是未能救到师傅,但三位前辈的大恩,铃儿今生也不会忘怀!现在铃儿身陷魔君魇烈的圣火炉,江南哥哥被奸人逼迫,正欲持剑杀我。我深信江南哥哥,他一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才会和那个妖道南风演戏。铃儿不得不再次向三位求助,求你们助我二人脱离此险境。铃儿绝不能死在哥哥剑下,否则从此,他就将陷于不义,被仙族追杀,万劫不复。他此生多厄,活着已是不易,铃儿实在不忍见他,再多受波折了!”
接下来,他便开始如上一次讲述师傅的故事那样,将自己知道的,所有关于江南子墨的苦难,喃喃细述。
直讲得泪水涟涟,他也始终没听到蛊雕兽的鼻息与脚步声。等到说完,他失望了,心想这坠思谷毕竟是由自己虚构,蛊雕兽只怕是不会来了。
正在难过,忽然惊觉有一条湿漉漉的东西从脸上舔过,他猛然睁眼,顿时惊喜地大喊:“蛊雕前辈,你真的来了!”
那只站在他身边,用酱紫色舌头舔去他泪水的,正是来自人间界的那只蛊雕兽。它用铜铃大的眼睛注视着他,目光中,竟流露出一丝再见老友的喜悦。
水铃儿正待开口,却听它发出一声婴儿嚎哭,紧接着,又是一阵急促的“啪踏啪踏”的蹄声,伴随着巨大的鼻息声,另外两只蛊雕兽竟也出现了。
“你们全来了!”
水铃儿感动万分,正想伸手去抚摸他们,却忽觉右肩剧痛,转头看,一团火焰竟已烧到了肩上。这一痛,将他从冥想空间拉扯回来,再睁眼时,他已回到了荧光气泡里,而江南君的殷螭剑,此时已经刺破圣火炉壁,点到了气泡上。
于是靠近他肩膀的气泡开始破损,那团圣火,就是从破损的裂缝中钻进来的。
第一百二十章 蛊雕相救(二)
江南君站在圣火炉外,脑子飞快地转动,寻找对策。
殷螭若无蛟虬配合,就达不到南风长老指望的威力,这一点倒可助他拖延时间。可是此剑他已使用百年,其碎玉断金的本事他是清楚的,若真卯足劲去劈,劈碎炉壁,伤到炉中之人也不是难事。
想着想着,他忽然宽慰一笑,暗自用手在剑身上轻弹了一下,殷螭则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低吟,作为回应。此剑既然与他心有灵犀,轻弹间,他已将自己的想法传递给了它。
与手中宝剑交流完毕,江南君调集全身内力,举剑大喝一声,直直劈向圣火炉。这一劈,他可是真真正正使出了自己的十层功力,而殷螭剑明白主人心意,下落时滑过从火焰中隐现的水铃儿的身体,向炉壁与他之间的缝隙插去。
江南君本打算这一下下去,能击碎炉壁,让水铃儿从炉子缺口里滚出来。南风长老再精明,也断料不到他是故意剑走偏锋,谁知那妖道竟再不上当,在他剑落时,一粒银珠火球弹过来,正击中殷螭剑,令它角度不偏不倚,就向炉子里的水铃儿落去。
江南君暗自惊呼“不好”,借着剑的力道让身子向前一倾,以使剑落到另一边。可无论他怎样避让,剑尖还是挑中了气泡。
正额角冒出层层冷汗,却听背后传来南风长老和魇烈恐怖的嚎叫,回头看去,见到三只鹿身雕首的怪兽,正在向他们发起攻击。
江南君见到怪兽就是一愣,待认出那是来自稽洛山的蛊雕兽,顿感欣喜若狂,心下不住赞叹:“铃儿好小子,果然有一套!”这边却还要演戏,假装吓得哇哇乱叫,惊慌失措地举起剑对空一阵乱斩。
三只蛊雕兽里,两只对付南风和魇烈,另外人间界的那只,匆匆赶向圣火炉这边,来救水铃儿。
它眼见江南君挥舞利剑,貌似正在行凶,吐着舌头一甩头,就扑了上来。
可扑到近前,它打量他几眼,目光闪现出犹豫,立住蹄子,歪着脑袋想了一想,认出他正是刚才水铃儿怨念中的主角,便不再逼过来,而是将他甩在一边,冲过去一角顶翻了那圣火炉。
包裹水铃儿的荧光气泡在圣火的烧灼下,本已越来越脆弱。在被江南君的利剑穿透后,更是从那裂缝处开始破碎。水铃儿性命危在旦夕,蛊雕兽这一推,推得圣火炉轰然倒地,他便连翻几个滚,从炉中滚了出来,一下摔到了墙角。
江南君似乎演技有所提高,果断决定做戏做全套,没等他喘过气,就怪喝一声,一剑劈来。水铃儿就地打滚躲过,一骨碌从地上站了起来,肩头上那魔兵袍子还在冒白烟。
南风与魇烈正使尽浑身解数与蛊雕兽相搏,江南君背对他们,向水铃儿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快跑,手里却不含糊,举剑又劈。
水铃儿会意,指尖晃动,使出火忍诀打掉江南君手中殷螭,跳上蛊雕兽便向外冲去。另外两只蛊雕兽见同伴载着救到之人正往外撤,赶忙抛下南风与魇烈,也一溜烟跟跑出去,眨眼就没了踪影。
“这是怎么回事?稽洛山坠思谷的蛊雕兽,怎么会出现在你幽冥谷?”南风长老怒火万丈,对着魇烈雷霆怒吼,直吓得他匍匐在地不住发抖,
“圣圣圣圣君……我我我我不知道呀……我这幽冥谷守备森严,连只苍蝇都不能随便飞进来,这么大三只怪兽,就这样堂而皇之地闯进来,实在是没有发生过的事啊!”
南风长老又怒不可遏地转向江南君,“你说,这是不是你干的?”
江南君哈哈大笑,摊开两手道:“蛊雕兽乃上古神兽,我一介凡人,怎可能有本事将它们唤来?”
几句话说得南风哑口无言,只能气得跺脚。
第一百二十一章 奔向漠北
三只蛊雕兽带着水铃儿,冒着一股烟尘,急急赶回了稽洛山。
一踏上山顶,它们便将他扔下,然后直奔向坠思谷。遁进谷底后,再也不出现。
水铃儿目送它们远去的背影,默默道了声谢,便急不可待地奔向落音竹宇,寻找曦穆彤。
进入落音殿,殿堂上空无一人,只有玄冰烛在头顶发着孤清的寒光。
不用说,归来殿的情形也必定如此,所以他把唯一的希望寄托在了她的飘渺殿,又疾奔向真龙峰顶。
到了那里,守卫的灵童兵却告诉他,曦穆姑姑已有数日未归。千翼冰雪兽这么多天都一直呆在马厩里,没被她骑走。
水铃儿心急如焚,努力回想当日在龙牙镜里,与她最后分开时的情形。
“我与姑姑在龙牙镜中,被阡陌小路冲散,难道姑姑和我一样,在我之后也被其中的一条路给卷走了?那些小路,显然通往的都是些险山恶水,说不定就是这个原因,吓得那童不仙呆在出口处不敢动弹,只能试图从稽洛山逃脱。如此说来,姑姑又被带去了哪里?”
想到此,他整个人都像着了火,实在不能再等,一边不断在心里念着,“姑姑千万别是遇到危险了”这句话,一边马不停蹄地又赶去玄冰洞仙灵塚,找那龙牙镜。
自上次锦书圣带领群仙从龙牙镜里撤出来,按照曦穆彤吩咐,他们又在镜面上加了数层仙族封印,以防有其他妖物从中逃出,而危害稽洛山。但因为曦穆彤和水铃儿还在镜中,怕他们随时回来,二留仙便派了一个灵童兵,一直在此守候。
那灵童兵连守几日都不见动静,忽然见到衣衫褴褛的水铃儿从仙灵塚外跑进来,立即惊喜地喊道:“小公子你回来了!”
水铃儿一把抓住他的双肩,使劲摇晃着问:“姑姑呢?姑姑可有回来?”
小小的灵童兵,只给他摇得脑袋像拨浪鼓,鼓着腮帮子,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水铃儿自知失态了,赶紧住手。
灵童兵终于缓过口气,捂着胸口对他说道:“自上次二留仙封镜之后,曦穆姑姑一直未归。但是仙人们收到密语修罗密报,说姑姑被妖族抓到漠北去了,所以他们全体集结起来,杀向了漠北。”
“什么?全体集结?那密语修罗又是从何而来?”水铃儿一听脸色大变,问的问题,灵童兵却一个都答不上来。
“不好,这二位留仙叔叔,莫不是中计?”他本想再进那龙牙镜探查,看能不能找出关于曦穆彤的线索,此时却不得不放弃这个打算。
再也没时间和那灵童兵多说,他沉下一口气,安慰自己,或许对这事是多虑了,脚下却不敢放松,赶回自己的浮生殿梳洗一番,换好衣衫,就要匆忙离去。
临走时,从衣柜里一眼憋见曦穆彤放在里面的凤羽宝甲,取出来拿在手中,犹豫半天,最终还是穿在了身上。
一切收拾停当,他便踏上竹剑,向漠北御风飞驰而去。
第一章荒原失忆
暴风雪,正铺天盖地地席卷漠北高原。厚重的云层,如破败的棉絮般层层覆盖天空。晦暗的山岭间,寒风卷夹大团雪片,狂怒地砸下来。不少高大的树木经不住这暴风雪的威压,成片倾倒在了雪地里。
大雪已没膝深,雪地里空无一人。寂寥的荒野中,除了四处飞散的雪花,就只有阵阵寒风呼号而过,令雪林跟着惊恐地左右摇摆,发出哗啦啦的巨响。
然而不远处,忽然出现了一个跳跃的白影。
雪野白得刺亮,如不细看,根本就发现不了那个白影。可是渐渐的,影子变得清晰,就能看出,原来那是一名白衣女子,正艰难地在雪地里亡命奔逃。
看样子,那女子是已慌不择路,全然不顾一旦失去重心摔倒后,可能被大雪掩埋的危险,只顾向前狂奔。而紧随她身后的,是一大群饥肠辘辘的漠北白狐。
这些狐狸,全身皮毛洁白如雪,体态小巧轻盈,生长于雪野,早已习惯了这里的环境。哪怕积雪如此厚重,它们行动起来却也十分灵巧,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在冰天雪地里觅食。
女子一边逃命,一边哭喊:“师傅,澜沧娘娘,你们救救我!”可因风雪太大,她那微弱的呼声刚一出口,就立即被迎面呼啸而来的暴风吞噬,根本传不出多远。
跑着跑着,领头的漠北狐已轻巧地一躬身子,跃到前方挡住她去路,后面的狐狸则快速跟上来,形成一个包围圈,将她团团围在正中。
女子眼见自己逃不掉,寒星般的眸子溢满恐惧。
她用颤抖的声音不停自问:“我怎么会在这里?这些狐狸,我以前一定见过,可为什么我想不起来?师傅是谁?澜沧娘娘又是谁?我……又是谁!”
狐群的包围圈在一点点缩小。这群贪婪狡猾的雪地生灵,正饥渴地盯着眼前猎物,小眼里光芒闪烁,为即将到口的美食兴奋不已。
可就在它们迫不及待地要一拥而上,撕咬女子时,女子脚下的雪地竟“咔擦”一声裂开,随即厚厚的雪块塌陷下去,塌出了一个冰窟。
女子娇喘吁吁,本已被狐群吓得魂不附体,又怎料得到脚下险境再生?猝不及防之下一声惨叫,身子已坠入冰窟,顺着水流向下飘去。
狐狸们哪能甘心到口的猎物瞬间消失,愤怒地跟着扑上去,想从冰窟中抢人。可眨眼功夫,那冰窟口就被封冻,任凭它们在冰上敲击跳跃,再也打不开。
许久后……
女子在一阵剧痛中苏醒,呻吟着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浑身湿透,乌黑的秀发贴在苍白的面颊上,水还在一滴滴往下淌。她勉强支起身子,看向自己左边小腿,洁白的裤管已成深红颜色,想必是刚才逃命时,被跑在最前面的头狐咬到,伤口正往外渗着黑血。
“白狐的唾液有毒!”她惊呼,可一阵眩晕侵袭上来,又不得不倒回地上,手根本无法够到伤口。
“若不能及时解毒,只怕我命不长矣,可是为什么,到死我都记不起来我是谁?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她无力地躺在地上,一动不能动,悲哀地等待死神降临。
可当她举目望向头顶时,却忽然浑身一震,似被什么惊呆了。
第二章 梨花仙境
女子身处之地,已经没有风雪。
抬眼望去,头顶天空如静海般湛蓝,优哉游哉地飘过朵朵浮云。天空之下,正盛开大片洁白的梨花,若不是此处春意正浓,定让人无法分辨那白茫茫一片,究竟是雪还是花。
煦日和风中,被梨花覆盖的巨大树冠片片相连,宛如云海。游弋在天的浮云与花海相比,倒显逊色许多。清风拂过,传送梨花幽香,更卷起无数花瓣从树上阵阵飘落,犹如大雪纷飞,却无比温暖明媚。
“这是什么地方?怎会有如此美景?我又是如何在暴风雪中摆脱狐群来到这里的?梨花胜雪,仿若仙境,就算失忆,能在绝美如斯的仙境中死去,也算再无遗憾……”
女子宁静地注视半空中纷飞的梨花雪,一丝虚弱的笑意浮上嘴角,意识逐渐迷离。恍惚间,似隐隐有几声清丽婉转的哨音传来,随即,仿佛见到一只漆黑的苍鹰身影,从梨花与蓝天之间掠过,随后……随后……
随后一位青年男子,身着赤色长袍,从梨花丛中出现,如神灵一般,缓缓向她飞来。
“他,是死神吗?人死之前,竟能产生如此美轮美奂的幻觉……”
她强忍疼痛,勉强半睁着眼,打量那从天而降的神灵。
男子长袍的襟摆如此之长,犹如似火的云霞,误落在洁白的花海。那一片火红在风中起起伏伏,追波逐浪,飞翔产生的气流,又带动大片花瓣纷飞起舞,将他如团火焰般包裹进那片雪白,于是,这雪中火的奇景,只把她看得痴了,竟一时忘却了身体的伤痛。
来人虽是男子,其容貌之妖媚,却胜过世间任何女子。他面若鹅卵,肌肤白如身周的梨花,生得如此明艳,两腮却似带一抹病态的绯红。两道卧蚕浓眉下,一对含情脉脉的眼睛,明澈如清泉。而面容上最引人注目的,倒是那两片玫瑰含雪的朱唇,唇角微微上扬似带微笑,却又透露出漂浮的虚弱。
男子来到她身边,披一身梨花雪片,翩然落下。他看向她的眼神,似笑却又含泪,神情似喜,却又满是悲戚。他生怕心情被她察觉,瞟了她一眼,便急忙将头转向一边,强抑制住内心激动,掩着嘴轻咳两声,倒是显出那双手,修长如笋,白皙如玉。
“你......受伤了!”男子俯下身躯,仔细打量她一会儿后,竟开口说话,声音犹如指落丝弦,弹出潺潺流水。
“这……这不是幻觉……他也不是死神……是真的有一个人出现在我面前……”
她惊讶于他那似仙,却又比仙更妖娆千倍的风姿,极想问他是谁,可张开口,喉咙却再无法发声,想直起身子,四肢又已麻木得没有知觉,唯有愕然地看着他,将她受伤的腿揽入怀中,挽起她的裤管,附上朱唇,开始为她吸出毒血。
“不要……不要……快停下……”她很想制止他,可这一用力,两眼一黑,再次陷入了昏迷。
第三章 心灵邀约
“彤儿,快醒醒,你看屋外梨花盛放得如此美丽,不要再睡了,陪我一起去赏花好吗?”
是谁在呼唤?声音如此遥远,仿佛从千里之外传来。可这邀约虽是第一次听见,却犹如千年前,已在她耳畔回响,至今仍未停息。
那声音如此熟悉,说话之人她一定认识,却怎么都记不起他是谁。她想睁开眼,或许就能见到他的面容,可眼皮沉重,她无论如何也无法将它们分开。
“让我睁开眼,我想看看你!”她在内心强烈渴望着,一遍又一遍重复这个念头。经过无数次努力,在心念中用力一挣,双眼终于摆脱束缚,缓缓睁开了。
日光很强,乍一睁眼,强光如针扎般刺激得她不得不又闭上。可她不甘心再度陷入黑暗,很快又开始试探,恨不得马上就能看清周围景物--她对这里充满好奇,只想弄清楚自己究竟身处何处,那呼唤她之人,又会是谁。
挣扎许久,终于能适应光线,她见到自己正躺在一间无比精致的竹屋里,身下是一张竹床,却仅是用竹做床架,中间的床板,是一整块绿得几乎要漾出水来的翡翠。翡翠上铺有一张珍贵的白狐皮,翡翠虽寒,白狐皮却将那寒气转换成一种甘泽入心的温润。躺在柔软舒适的狐皮上,她周身的疲惫与疼痛,都融化在了这温润之中。
紧临窗棂,摆放一张竹几,几上有一个白玉瓷瓶,瓶中插了几支正在盛开的梨花,阵阵清香传来,令她心旷神怡。再看自己受伤的小腿,已被人整整齐齐地用白布包扎好。伤口上不知是涂抹了什么药膏,她只觉得丝丝清凉渗入肌肤,又融进血管,整条腿虽已恢复知觉,但疼痛彻底消失,感觉里只剩了冰凉的清爽。
她扭一扭身子坐了起来,低头去看自己身上的衣衫,禁不住惊叫一声。原来她那身在漠北雪原奔逃时污损不堪的衫裙,已被换下,现在着的,是一件洁白的宽袖纱裙。这裙也不知是用什么材料织成,带着淡淡馨香,领口袖口均绣着精致的梨花花瓣。
窗外阳光怡人,透过窗棂在竹几上洒下斑驳的碎影,周遭却寂静无人。她动动腿,试着把腿从床上挪下来,当双脚一同踏上竹地板时,她竟已能扶着床沿站起来了。
她一心要找到唤她之人,既然屋里没有,或许去了屋外就能见到他。于是她艰难地倚着墙根,一瘸一拐地向外移动,同时屏住呼吸,每迈出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一不留神弄出声响,就惊扰了门外那花瓣纷飞的宁静。
终于走到竹门旁,她深吸一口气,略一迟疑,伸手一把将它拉开。
顿时,强烈的阳光从头顶铺泄而下,再次令她站立不稳。她急忙侧过身子,伏在门框上躲避。又适应了好一会儿,才一拐一拐地走出了竹屋。
这是一片被梨花占领的雪白世界。
离开竹屋,她踏上了一条蜿蜒曲折的青石小径。小径被厚厚的落花覆盖,路面的本色几已被完全掩去。
她惊讶于走在小径上,根本无需用自己的力量提脚。当她一沾到路面,那些花瓣就如有灵性般在她脚下聚合成一个柔软的梨花台。踩在这梨花台上,双脚能被花瓣一直淹没到脚踝。等她站稳,花台便载着她,开始漂移前行。
在飘香的花雪中走了好一会儿,远远地,她见到了一座攒尖顶的朱漆雕花凉亭。再靠近一点,凉亭挂楣上的三个字呈现眼前,她轻声念道:“梨花坳”。
第四章 羽风先生(一)
凉亭中,曾如神灵般降临的红衣男子,背朝她端坐。他手中捧着一本书,正读得专心。他殷红的袍襟,一直拖到凉亭阶下,被花瓣的洁白映衬如一泓鲜血流淌。
她站在他身后,不知是否该打断他的专注,正在犹豫,却忽听他念诵:“一曲弦断天涯静,孤山夜雨伤怀。碳尽炉寒酒不温,卷落千行悔,往事旧成哀。烽火硝烟残梦里,君莫妄论成败。千古旌麾重相邀,梨花已盛开,故人踏花来。”
“好词!”她不禁赞了一句。
男子听见声音,双肩微颤,却没回头,
“漠北狐毒毒性极强,一旦入心便无药可救。姑娘腿伤刚刚好转,应多静养。”他用那弦音般动人的声音说道。
她却迷茫。
“我……我是谁……”她如同一个孩子般腼腆,本是想问“你是谁”,彷徨间却说成了,“我是谁”。
男子放下手中书,站起来,转过身。
她抬起头,正触到他的目光,大脑又是一阵眩晕,这眩晕却不再是因为身体的创伤,而是他那令她熟悉的目光。
“我曾经,在哪里见过你?”她痴痴地问,不似问那男子,倒更像在问自己。
男子微笑,笑如梨花清雅,躬身施礼道:“在下漠北居士羽风,见过曦穆姑娘。”
“曦穆姑娘?”她心头一惊,指着自己问:“你知道我是谁?”
羽风顿了一顿,摇头道:“在下不知,只是从你身上发现了这个。”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块白玉仙牌递了过来。
她接过一看,牌上写着:“稽洛山曦穆彤”。
稽洛山,这名字是多么熟悉!可在她好像就要捉住一抹记忆时,那记忆却又如泡沫般碎裂不见。
“稽洛山是我来的地方,而我叫曦穆彤?可是我一点都记不起来了!”她的语气满含伤感,当那伤感落入他的眼里,竟似撩起了他的心疼。
“曦穆姑娘,我想你可能是因在暴风雪中摔倒而暂时失忆,过几天就会恢复的。”他柔声安慰她。
而“暴风雪”三个字,却提醒她想起了在进入这梨花仙境之前的那一幕,顿时愕然。
“我不是在被狐群追赶吗?后来落入冰窟被水流冲走,可是为什么又会出现在这里?”她吃惊的看向羽风。
羽风支吾着低下头,“这……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在梨花丛中发现了你,那时你已伤重昏迷,若未及时帮你将漠北狐的毒逼出来,也许你就活不了了。”
这几句话,令她忆起,陷入昏迷前他将自己的腿揽入怀中吸毒的情景,再看看身上花香四溢的衣衫,白皙的面庞不禁色变,语气略带嗔怒,又满含羞愧,“你……你帮我疗伤……”
羽风悄悄打量她的神色,明白了她的心思,禁不住笑出声,曦穆彤被他笑得更加茫然。
他不多解释,轻扬手臂指了指她,道声“变!”
未待她回过神,那衣衫竟真变了一套,这次是一件暖黄色纱裙,袖口领口依然是绣工精细的梨花瓣,可是颈上,却多出了一条梨花串的项链。
“这是……”曦穆彤眼见自己短短时间里连换两套新装,心下释然,却惊讶于他的法术。
羽风拱手道:“在下一介读书人,深知非礼勿视的道理,姑娘请放心,羽风绝不会轻易越雷池,令姑娘清誉沾污!”
曦穆彤感激一笑,深深拜了下去,“多谢羽风先生相救,先生相救之恩如同再造,彤儿必终身铭记!”
而他的神色忽然一变,眼中闪过一丝难言的痛楚,这痛楚又转瞬即逝,她尚未察觉,他就已恢复刚才的从容,拉起她道:“彤儿,这名字真好听,比曦穆姑娘叫得顺口多了。”
曦穆彤心中暗笑,知他话中用意,暗想这人真是聪明,嘴上则做了个顺水人情,“曦穆姑娘叫得生疏,如蒙先生不弃,唤我彤儿便是。”
羽风一听,再也难掩悲喜交加之情,口中连念两遍,“彤儿……彤儿……”
第五章 羽风先生(二)
经过这番寒暄,曦穆彤与羽风熟悉了许多,交谈也没开始那么拘束了。
曦穆彤环顾四周,问他道:“此处山谷,梨花开得如此繁茂,不知可有何叫法?”
羽风答道:“这里名叫梨花坳,恐怕漠北荒原里,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如此繁花似锦之处。我在此隐居多年,深居简出不问世事。这些梨花都是我亲手所种,从小小种子长成今日的繁盛花海,倒是令我甚感欣慰。”
“什么?这梨花坳,是坐落在漠北高原之上?”曦穆彤听他之言,深感震惊。
羽风点头,“不错,我自幼跟随蓬莱仙士学法,略有小成。后见世事纷乱人心险恶,便生弃世之心,望寻一处世外桃源隐居,于是便寻来了这里。漠北苦寒之地,常年冰雪覆盖,我于天顶布下结界,令这梨花坳中温暖如春,为梨树营造出了最为适合她们生长的环境。”
“呀,先生真乃神人也!”曦穆彤惊叹,心道独自培育这样大片的梨树林已属不易,同时还要使用法力,维持树木的生长环境,这样深的修为,只怕普通人无法办到。
赞叹完梨花坳的神奇,她又性急地问第二个问题:“世上繁花万千种,先生却又为何独独钟情于梨花?”
这个问题,似乎难住了羽风。他蹙眉沉吟许久,才答:“梨花洁白无瑕,能助我抹去心中血的颜色。”
“什么?先生心中,血的颜色?”这个解释出乎曦穆彤意料。
羽风见她一脸茫然,轻声补充道:“梨花,音同别离,花瓣如离人之泪,所以我也借她,来缅怀一位故人。”
“故人?”曦穆彤语气流露惊羡,“梨花盛开如此繁茂,先生的这位故人,想必也是玉洁冰清、超凡脱俗之士!”
羽风却忽然愣住,神色如被冰封,一时说不出话来。
曦穆彤顿觉慌乱,不知所措道:“怎么了?彤儿……说错话了吗?”
羽风自觉失礼,赶忙回神,惭愧道:“没有没有,彤儿姑娘推测极对,只是,羽风曾深深伤害过这位故人,至今无法释怀。”
曦穆彤注视着他那美得如水似梦,却又暗带病态的容颜,再度感到他一定不仅仅是一个山野居士那么简单。能在如此蛮荒苦寒之地开辟一片世外桃源,话语中又处处饱含沧桑,这一切,都应大有原因吧?
再回想刚刚他吟诵的那首词,又忍不住问道:“那首《临江仙》的词牌,想来也是先生心中,对故人的缅怀吧?”
羽风又是一怔,但不敢再那般失神,答道:“彤儿好学问,竟已听出这首《临江仙|梨花叹》。”
曦穆彤笑道:“先生的诗词气势磅礴,却满怀感伤。无论发生过什么,若那位故人知道先生对她如此挂怀,必也是一分安慰。”
刚说到此,她就发觉羽风看向她的双目,已是泪光莹莹,那泪光中所含的情愫,早已超出一个初初相识的男子对她应有的神态,她一惊,急忙避开去,低下头时,心中竟如小鹿乱撞。
二人陷入沉默。好一会儿后,羽风邀她走入凉亭,在石桌边坐下。
桌上摆着一套和阗玉制的夜光酒具,白如羊脂,色润欲滴。
他拿起酒壶为她满上一杯酒,递过去道:“这是我自制的酒,取名梨花酿,酒香淳朴清润甘甜,倒进这夜光杯中,更是千杯不醉,别有一番滋味,彤儿不妨试试。”
正说着,却禁不住轻咳两声,手抖了一抖,杯中酒洒了出来。
他急忙道歉,“看我这笨手笨脚的样子,让彤儿见笑了。”
曦穆彤见他双颊潮红额头带汗,关心地问道:“先生可是身体有恙?”
羽风笑笑,“不妨事,当年学法时落下的旧疾,已经习惯了。”
她从他手中接过酒杯,不经意间触碰到他的手指,两人均是一愣,这电光火石的擦碰,犹如冰与火在瞬间交汇,令她感受到了他那似火般滚烫的体温,而他,则体会到了她身上,那胜过寒冰的刺骨。
饮下一口梨花酿,果然如他所述,这酒清冽入肺,不火不燥,犹如甘泉入口,回味无穷。
第六章 故人疑云(一)
梨花坳中,曦穆彤品尝了羽风酿制的美酒,梨花酿。在这之后,他带她参观了整座花坳。
说这山谷是一片世外桃源,并非单指其美景。还因这里除了羽风自己,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当然也是因为山谷被结界包围,外人无法靠近,所以根本就无人能知如此莽山雪岭中,尚有这样一处神仙所在。
对于自己所谓的“偶然跌入”,曦穆彤始终猜疑不定:一个隐秘若此的去处,用“偶然”二字解释,实是牵强附会,难以取信于人。不过她既已失忆,这位羽风先生看起来,又如此善良、真诚,她倒是愿意相信他的话。
梨花坳占地并不算广,并且虽然梨树处处生长,谷内建筑却都是用竹子搭成。这令她产生了一种奇异的,似曾相识的感觉。这种感觉是否和自己的过往经历有关?她内心在暗暗挣扎,渴望能忆起一点线索,却始终都是徒劳。
经过一处小桥流水,小木桥下的一条小河,翻起泛细白泡沫的水花,在阳光下闪烁着晶莹光泽,带着哗哗的乐音,不知正奔流何方。
她抬头看,远方与天空相接处,竟出现了另一座山峰的影子,在雾霭中若隐若现。那山峰相比梨花坳的洁白,显得苍翠一片。峰顶烟云缭绕,同样见不到半分白雪覆盖的痕迹。
曦穆彤又是暗自吃惊,问道:“先生适才已告知,梨花坳是这漠北高原上,唯一一处见不到雪的地方,可那座山峰,又为何绿得如沐春风?难道也被人设下了结界?“
羽风听她问起那翠峰,再次流露不自在的表情,答道:“那山叫绝望之陵,有一座破落的宫殿。宫殿里曾住一个怪人,确曾为山设下结界。他法力高深,设的结界十分牢固,至今都未破除,所以依然可以阻挡风雪。那山中有雪泽泉,泉水用来酿酒甚好,所以我只是偶尔去取一些泉水便回,从不进入宫殿。”
“怪人?”曦穆彤十分好奇,“宫殿既已破落,那怪人是搬走了吗?”
羽风一脸落寞,也不看她,声音暗哑地答了三个字:“他死了。”
“这……”曦穆彤疑虑更重,索性站住不走了。
羽风见她已不仅是好奇,而是生出怀疑,只好耐着性子解释:“我确实对那宫殿不甚了之,来此开辟梨花坳时,他已经死了。我既已避世,就不想再沾染这些外界的烦恼,所以自不去探寻。”
“你来时他便死了,他的死又是谁告诉你的?”曦穆彤明知他在说谎,却不好继续逼问,只好指着小河问:“这小河又从何处而来,并流向哪里?是与雪泽泉水相连吗?”
终于转开绝望之陵的话题,羽风松了口气,答道:“外面雪原的雪水流进梨花坳,温度一高便融化成河,河水正好用以浇灌梨树。不过待它再从另一端流淌回雪原,又会被冰冻的。”
曦穆彤点点头,不再问河水,却始终忍不住,要回望那绝望之陵。
第七章 故人疑云(二)
入夜,为佐梨花酿,羽风亲自入厨,为曦穆彤准备了几道小菜。
她毫无饥饿感,但低头看羽风厨艺,却很想一试。
只见桌上摆着四碟素菜,用的虽然都是最为简单的食材,菜色却光鲜透泽,十分诱人。
他向她介绍,这四味菜分别名为:静听山语,主料为黑白木耳加银杏;山河春色,红白萝卜豆芽丝加香菜,再佐以香油;翡翠冰心,也就是凉拌青瓜;还有伊人临波,便是那豆腐皮裹荠菜做成的汤羹。
曦穆彤赞道:“先生这菜不光好看,连名字都是那样好听呢!”
羽风轻笑,“好看,好听,都不如好吃,彤儿不妨试试味道。”说着便举筷夹了一片脆嫩的青瓜放到她碗里,又连连致歉,“这荒山野岭的,找不到上等食材,我又不愿外出打猎杀生,所以委屈彤儿吃得这般清素,真是过意不去。”
曦穆彤看着他一副弱不禁风的书生模样,笑道:“彤儿虽不记得过去的事,但自觉对食物的要求不高。先生这几道小菜不要说吃,哪怕是看上一眼,已觉味美无穷,配上这梨花酿,再加身周美景,想必是至醇的人间享受了。”
“哦,彤儿这样认为?”羽风面露喜色,情不自禁脱口而出,“假如,彤儿一直留在这梨花坳与我共同避世,享受这片与世无争的世外桃源,岂不是人生美事?”
话一出口,二人都是哑然。羽风自知又冲动了,脸颊似火,对曦穆彤欠欠身道了个歉,便不再言语。
曦穆彤痴痴看着他的侧影,不知为何,心中竟有一丝想答应他的冲动,可就在这时,脑中竟蓦然冒出另外一个身影,那人手握长箫明眸顾盼,一身王者风采,对她疾呼:“彤儿快回稽洛山!”
“稽洛山!”
曦穆彤惊叫一声,手中竹筷落地,双手捂头,身体不住发抖。
羽风见状一惊,急忙扶住她双肩连声问:“彤儿你怎么了?你觉得怎样?”
曦穆彤忽然间头痛欲裂,脑子里莫名其妙涌入一些残碎又模糊的影像。
她似乎看见一片炫彩瀑布,瀑布后一面巨大的影壁上画面如梭,许多人的面容不断闪现,又瞬间即逝。那些面容有熟悉有陌生,可哪怕是感觉熟悉的,她也无法记起他们究竟是谁。
羽风见她这状况,竟似是意料中事,明眸里流露凄楚,蠕动嘴唇,低低道了声,“对不起,我只盼你能陪我七天”,抬起手一道黄光闪过,她便失去知觉,倒在了他怀中。
~~~~~~
第二日清晨,曦穆彤从恶梦中惊醒。
她梦见自己正走在一片苍翠山林,林中仙云缭绕,漫山遍野都是青青翠竹。她四下环顾,欲寻离开竹林之路,不料,猛然从几棵竹林后蹿出一只张牙舞爪的怪兽,喷吐着白气对她咆哮。
当她飘身遁后欲斗怪兽,它却并未向她发动攻击,而是开始在她面前撕咬一个人。
她惊骇地放眼去看,只见那被撕咬之人的脸已是血肉模糊,辨认不出。她正彷徨地考虑是不是应该上前阻止,怪兽却扯下那人头颅向她砸来,她惊慌失措,脚下一个不稳跌坐在地,醒了。
第八章 故人疑云(三)
曦穆彤被噩梦惊醒,睁眼看看,自己又躺回了那间竹屋。她努力回想昨晚之事,可曾发生过什么,竟又想不起来了,心中顿感失落。
“怎么会又忘了?难道是我不愿恢复记忆吗?我究竟有怎样的过去?”她迟钝地想着,支起身体想下床,却发现羽风竟端坐于她床边的一片蒲垫,双目微合神情宁静,似已坐着静静睡去。
“难道他就这样,在我身边坐了一整晚?”曦穆彤轻轻下床,不愿惊动他,打算蹑手蹑脚从他身边走过。可当她的目光再次触碰到那妖媚的面容,又忍不住停下脚步,坐到他身边,出神地凝望他。
“这面容如此熟悉,似在哪里见过,可是想不起来,真的想不起来……”她正满心纠结,羽风又是一阵咳,这次似比前几次咳得厉害了一些,人也被这咳惊醒了。
“彤儿……”羽风睁眼,见她这样专注地注视自己,脸上竟难以自控地现出一片深情。
他醒得突然,曦穆彤来不及躲闪,慌张中只好赶紧低头,身子却似被他深情的目光俘获,并不想逃走。
羽风已伸手过来,拉起她的手,她本该拒绝,却惊觉自己找不到抗拒的力量。
他的手滚烫似火,却为她寒冰一般的身体注入一股暖流。蓦然间,她不知从何处贯生出一股决心,心中羞涩被那决心一扫而空,抬起头,语气果断地问:“羽风先生,可否为彤儿讲讲,你那位故人?”
这一问似击中羽风要害,他的玉面变得煞白,手也如触电般松开,神经质地不住念叨:“不可说不可说……莫提前尘往事……”
曦穆彤站起身,坚持道:“先生,彤儿虽是失忆,却未失觉,你所说的那位故人一定与我有关,我并非偶然跌入梨花坳,你也知道我是谁对吗?”
在曦穆彤的逼问下,羽风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大颗大颗汗珠从额角淌落,面颊赤红如抹朱砂。他双手紧捂胸口,神情无比痛苦。
曦穆彤大惊,再也顾不得逼他说出答案,赶紧俯下身检视,情急之下指尖忽闪几点星光,她下意识地晃动手指,点上了他天池俞府二穴。
羽风穴道被点,面色终于趋缓,双颊的赤红之色也似有所消退,身子一斜,倒在了地上。
“我……我这使的是什么功夫?为何我会擅长封穴?”曦穆彤使劲甩甩头,可脑中再现空白一片。
将羽风扶上翡翠床,又帮他躺好,盖好被子,他神态安宁呼吸均匀,犹如一个沉睡的婴孩般恬静。
她想此时他应该休息,天大的事也要等他醒来再说,便欲起身离开,可刚刚提脚,却听他在梦中呼唤,“彤儿,不要走……”
她的双脚再次无力,无奈地回到床边,握住他火一般的手轻声安慰:“我不走,我在这里陪你。”
羽风无法听见,兀自昏沉地继续梦呓:“彤儿,原谅我,原谅他们,不管五百年前发生什么,罪责都让我来承担,我求求你……”
曦穆彤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手捂心口后退几步,夺门而去。
独自走在梨花坳里,任凭漫天的梨花如雪片飘落肩头,茫茫然的她,不知该去向何处。
走着走着,她发现自己已来到一片竹篱前,一栋雅致的竹楼被那篱笆与外界隔开。昨日羽风带她经过这里,她知道那是他日常的居所。
她想推开竹篱门走进去,却犹豫不决,心道:“这样好吗?”可是回想羽风种种无法解释的言辞与举动,她终于忍不住,还是推开篱笆,走向了竹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