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6章 九幽之魄
“你们这次来的目的,就是湮灭那个证据?”我盯着汪疯子:“到底谁那么大的本事,能骗得过天师府?那位,夏家仙师?”
汪疯子冷冷一笑:“你的眼界,也就能看到夏家仙师了——剩下的,没必要告诉你。”
“是没必要,还是不敢?”
汪疯子扬起了眉头,眼里有了怒意:“你找死。”
“我来猜猜——你们天师府,当年是被是屠神使者给骗了吧?”
汪疯子的瞳仁猛然一凝。
看来,我没猜错。
他吸了口气,把意外的神色遮掩下去:“你怎么知道?”
简单。
这个祖产,如果仅仅只是留给后人的一些金银珠宝,那屠神使者,为什么非要找到了景氏的后人,斩尽杀绝?
还请了这么多的神灵建庙驻扎,就为了严防死守,不要让这块地被人发现?
要钱?
他们是什么身份,只怕点石成金的本事也有,不可能看得上。
那就肯定有其他的缘故了——比如,这地方,有自己的某种把柄。
杜蘅芷能查到了这里,也不知道花了多大的功夫。
而对方既然是屠神使者,难怪,能让天师府的老家伙忌惮到了这个程度——天师府哪怕在几百年前吃过亏,又怎么可能愿意把事情摊到了台面上,跟他们闹僵。
那些老家伙,老奸巨猾,认定这已经是多年前的事儿了,牵涉又广,打算装聋作哑,明哲保身。
“当年,屠神使者骗你们天师府什么了?”我接着问道:“挑拨离间,让你们跟厌胜鹬蚌相争,两败俱伤?”
汪疯子没吭声,算是默认了。
我就知道,一个夏季常,不至于这么大的胆子。
可也没想到,背后黑手,来头这么大。
当年四相局一改,景朝覆灭,厌胜灭门,天师府元气大伤,四大家族倒了霉,谁都没落好。
可现在,四相局破了,那个陈年往事,要被人挖出来,屠神使者,也就坐不住了。
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真相,也许,就在这个祖产里面。所以,景朝国君让自己的人,一定把这地方守好。
可惜,到最后,还是被屠神使者给发现了。
汪疯子见我明白了内情,索性也不瞒着了,缓缓说道:“这件事儿兹事体大,本来应该要和天师府的元老好好商量的,可杜蘅芷一意孤行,首席天师听之任之——首席天师跟你有关系,倒是可想而知,可你说,杜蘅芷是为了什么?”
为了四相局,我心里一疼,为了——我。
她的身世地位,哪怕天师府的,也不好得罪。
而那些元老们,两难之下,竟然至于出了这种下策——也就只有汪疯子,敢揽这种活儿!
“使者,是上头的人,”汪疯子接着说道:“我们天师府,也是为了黎民百姓,再说了,当年有吃香火的,警示天师府,说四相局是为了某种逆天而行的目的修建的,是厌胜门为了私欲蛊惑景朝国君进的谗言,一旦修成,三界不安,你觉得,天师府会听之任之吗?”
原来,那个谎言是这么回事儿。
对付是吃香火的,天师府自然深信不疑了。
大概就是最近,杜蘅芷才查出来,那位前来警示的,是什么身份。
我盯着汪疯子:“这里面,有人冤枉。”
“那又怎么样?只要天下苍生平安,我们的目的就达到了,”汪疯子冷冷的说道:“至于所谓真相,我们说什么是真相,什么就是真相。”
原来是这么回事。
杜蘅芷为了我,可真是没少吃苦,她甚至,敢查到了屠神使者身上来。
不论如何,我今儿都不可能让她出事儿。
汪疯子长长吐了口气,伸了个姿势优雅的懒腰,手腕子一转——他手里拿着的,是个比大潘好很多的长鞭。
接着,手腕子一抖,对着我就卷过来了。
我侧身躲开,左手抽出七星龙泉,对着那鞭子就削了过去。
“当”的一声,两下里撞上,鞭子上的行气凌厉,七星龙泉上的龙气一扑,竟然没砍开。
那鞭子煞气很盛,不会比大潘那个用无极尸血浸泡过的差——更别说,汪疯子的行气,比以前还凶。
他盯着七星龙泉上的龙气,微微就皱起了眉头:“这些,是你从哪里弄来的?”
“祖传秘方,传儿不传女。”我答道:“你叫个爸爸,我就告诉你。”
汪疯子一怔——他这辈子,恐怕都没被人用这种话说过,白皙的面皮跟火烧云一样,瞬间红了一片:“你想死,我就成全你。”
说着,手上一用力气,就要直接把我掀翻:“别仗着得到了这种禽兽的行气,就了不起了——你两只手都不是我的对手,更别说一只手了!”
汪疯子的行气确实狠厉,不会比厌胜门老四差。
这一下,鞭子一卷,想直接把七星龙泉从我手上拽下去。
我冲着他就笑了。
我为啥说这种话,就是为了拖延,也为了激它。
“嘣”的一声,龙气一炸,那个辫子梢非但没卷走七星龙泉,自己反而冷不丁,四分五裂!
汪疯子一愣。
我砍不开他的鞭子,不是因为别的,是因为我左手力气不够。
可七星龙泉却是足够锋锐——汪疯子自己用劲儿,那不就碎了嘛!
这鞭子显然对汪疯子来说还挺重要,他盯着手里半截子,就是大怒,往地上狠狠一掼,对着我就冲过来了!
我一边闪避,一边寻思,杜蘅芷那危在旦夕,怎么先把她给救出来?
汪疯子见状,一只手就抓了过来:“你确实是活够了,还有心思想别的……”
我往后一退,敏捷的蹿到了高处,汪疯子就咬住了牙:“我看你也没什么真本事,倒是挺会当缩头乌龟,我就看看,你能不能当一辈子!”
说着,就要扑过来。
我眼看着距离差不多了,一脚就把吊着黄袍怪的金丝玉尾抓了过来。
这一摇,黄袍怪跟坐了秋千一样,直接撞在了汪疯子身上!
那只镶嵌着太岁牙的右臂,迅捷的就抓在了汪疯子的咽喉上!
汪疯子顿时一愣,而黄袍怪就更别提了——睚眦欲裂,浑身的劲儿没地方使,净想着报仇,眼看着得到了机会,怎么可能松手,死死的抓住了汪疯子:“贼……你们是贼……”
汪疯子大怒,就要把黄袍怪给甩开,可黄袍怪的右臂神气一闪,怎么可能甩开,汪疯子一咬牙,往后就是一挣,可镶嵌着太岁牙的右臂也不是吃素的,哪怕汪疯子,也甩不开。
不知道的,以为这俩人在上演著名杂技——空中飞人。
正所谓黄鹰拿鹞子——两个扣了环儿了。
趁着他们俩打的厉害,我立马到了台子下面,想法子救杜蘅芷。
结果一看杜蘅芷的生人气,心里更揪的慌了,几乎,看不见了!
你可千万别出事儿!
可是,这些“雾霾”到底是什么来头,怎么弄?
正着急呢,一个声音缓缓的响了起来:“这是九幽魄,你弄不开——趁早,给你那位相好念个经,送她好走一程。”
第1277章 黄袍怪客
我一下抬起头来,可面前是一片阴影,只有一个人蹲在了地上,只能看清轮廓,看不清模样。
但是,这也够了。
他嘴里,叼着一把刀。
煞神。
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后面尾随我,可我一直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
听上去,他知道我不知道的事情。
杜蘅芷情况紧急,别的顾不上了,我只能先问道:“什么是九幽魄?”
那声音缓缓答道:“人死,怨念成恶鬼,吃香火的烟消云散,如有冤屈,就会变成这种东西。”
我心里一沉,难怪这么厉害——原来是吃香火的,亡灵?
跟死人留在阳间的原因一样,那些吃香火的亡灵,有这么大的力量,是有心愿未了。
冤屈,烟消云散——只有屠神使者有这个能力,那些九幽魄,是屠神使者残害的吃香火的化出来的。
“这东西能吞天地万物,谁也斩不断,”叼刀的说道:“刚才你相好勉强还能用阵撑住,可撑得住一时,撑不住一世,来不及了。”
是啊,不管怎么尝试,那些“雾霾”都跟能吞噬天地万物一样,什么法子都撕不开!
这个祖产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难不成……我猜出来了。
我立马看向了叼刀的:“你为什么会告诉我这种事情?”
叼刀的轮廓一动,像是无声的笑了笑:“你脑子不是很好用吗?你猜。”
我倒是想猜,可杜蘅芷危在旦夕,我没有这个时间。
只有一个法子能撕裂九幽魄——黄袍怪,那镶嵌着太岁牙的手臂。
我抬头就看向了黄袍怪——这会儿黄袍怪和汪疯子纠缠在一起,一旦松开黄袍怪,别说他不会听我的话,甚至反咬我一口,汪疯子一旦重获自由,也是一桩麻烦。
现如今没有帮手……
我回头看向了叼刀的:“求你帮我个忙——把那个汪疯子给牵制住。”
叼刀的沉默了一瞬,声音带着几分兴趣:“你凭什么认为,俺能帮你的忙?”
“凭我猜出来,你为什么跟着我了。”我答道:“你跟着我时间不短了,要是想害我,那动手的机会太多了,你却一直冷眼旁观,那你的目的就只剩下一个了,有求于我。”
叼刀的没吭声,显然也有些吃惊。
“所以——要想达到目的,那你帮我牵制住汪疯子。”我说道:“我欠你一个人情,只要你这次帮了我,什么要求,我都答应。”
叼刀的身影缓缓站了起来:“你说话算数?”
“你跟我这么久,我是什么人,你大概也早心里有数了,”我答道:“我李北斗,说话一向算数,”
叼刀的一笑,声音极怪,有点像是猫头鹰的笑声。
俗话说,不怕夜猫子叫,只怕夜猫子笑,难不成,那其实是煞神进宅的声音?
我话音一落,一个身影倏然而起,犹如一道漆黑的闪电,奔着汪疯子就扑过去了。
汪疯子跟黄袍怪挣扎的正紧,猝不及防身后闯过了这么一道身影,我闻到了一股子血腥气。
叼刀的确实厉害,只一下就把汪疯子抓出来了,只不过方法简单粗暴,汪疯子精致的衣领一乱,脖子上硬被拉扯下了一块肉。
那块肉,血淋淋的,还留在黄袍怪的右手里。
黄袍怪一见汪疯子不见了,那只右臂凌空开始乱抓,我立马把金丝玉尾撤了下来,直接把他拽到了那一团雾霾附近。
他现在没有什么神志,可一到了那些“雾霾”附近,却跟感觉到了危险一样,本能的就僵了一下。
我心里顿时一急,你倒是把九幽魄给抓开啊!
另一头也是一阵响——汪疯子毕竟是汪疯子,已经反应了过来,觉出了身后那道黑影子,也是一脸骇然:“你竟然……”
他也知道,叼刀的身份:“你就不怕……”
可叼刀的把他往后一扯,汪疯子哪儿是坐以待毙的人,也拼了命挣扎了起来。
我还要把黄袍怪往前扯,可左手到底不够灵活,只听“啪”的一声,一个没弄好,金丝玉尾的活扣一滑,黄袍怪的活动范围一下就大了,黄袍怪转过身,右臂直接抓在了我肩膀上。
龙魄猛然炸了出来,但是因为太岁牙的力量,啪的碎开,肩膀就是一阵剧痛——他抓住了龙鳞,龙鳞不堪重负,也碎了好几片。
而黄袍怪的表情顿时一凝——像是没想到,世上还有自己一下穿不透的东西。
一下是穿不透,第二下就够呛了!
意料之外,黄袍怪皱起眉头,眼神很空洞,萎缩的眼球盯着我,像是想起来了什么,可没想清楚。
但是下一瞬间,汪疯子的声音猛然响了起来:“他要偷你的东西!”
汪疯子也是聪明人——知道黄袍怪的目的是什么。
果然,一听“偷”字,黄袍怪刚凝结下来的表情,瞬间又变成了暴怒:“贼——你们是贼!”
他右臂上的力量,一下就变大了,我只觉得面前一阵翻转,数不清的砖石瓦砾在身下炸开,才觉出后背一阵剧痛。
被他抵在了地上了。
那个右臂,不怕龙气!
脖子一紧,眼前就发了白,他跟扣住汪疯子一样,扣住了我的咽喉,一个忽远忽近的声音在耳鸣之中响了起来:“你们都是贼……”
“哗啦啦……”
就在要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瞬间,黄袍怪的手,忽然松开了。
我听得出来,这地方,好像来了很多人。
“七星!”
是程星河的声音:“你在哪儿呢?”
“哥!”
“祖宗大人!”
意识逐渐回来——他们来了!
我勉强睁开了眼睛,因为充血,视线一片发红——是啊,红色,面前深深浅浅,是大片的红色。
这是——那数不清的,穿着红色官服的人!
宛如一片落霞。
而那一片红色,对着我就俯了下来。
这个感觉,十分熟悉,可是——黄袍怪却举起了空着的左手,示意他们起来。
我明白过来了,他们不是为了我俯身,而是为了,黄袍怪!
程星河他们看见了我所在的位置,也跑了过来,手里还拽着个人——是刚才逃走的张师兄,估计是在路上撞上了程星河,被程星河他们抓住带路来找我。
“七星!”
可程星河他们一过来,黄袍怪抓住我的手,一下更紧了:“贼……”
眼前重新一片空白,可这一次,我在空白之中,看见了一些依稀的回忆。
“你的差事,干的很好。”
我听见自己喃喃的声音:“你没让我失望。”
而黄袍怪的手,忽然跟触电一样,瞬间就松开了。
第1278章 一诺千金
两个人站在一起,全都穿着黄袍。
面貌在记忆之中是模糊的,依稀,这两个人模样五分相似,只是一个闲适自在,一个畏畏缩缩。
畏畏缩缩的,一直在后面学闲适的那个的动作,模样稚拙可笑,好像京剧班子里,名角的徒弟。
闲适的拿茶碗喝茶,他也哆哆嗦嗦举起碗学着那个姿势喝,可茶碗豁朗一声掉了,摔个粉碎。
畏缩的跟遭了雷劈一样,猛地跪在了闲适的面前。
闲适的扫了一眼茶杯,淡淡的说:“你怎么还是这么笨?”
畏缩的更害怕了,磕头如捣蒜:“小……小……的,从小就……就笨。”
不光笨,还结巴。
“把茶碗拾起来——别让老家伙看见,”闲适的压低了声音:“不然你又要跪半宿了。”
畏缩的一颤,像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还愣着干什么?等我帮你拾?”
畏缩的一个激灵,赶紧把东西全收拾了起来,藏在了袖子里。
“好好学——我不在的时候,你就替我做,”闲适的接着说道:“好些事儿,只能托付给你了。”
畏缩的赶紧点头:“嗯。”
我好像知道,畏缩的这个,是西川人,家里七个娃儿,他是老四,上有大下有小,夹在嗷嗷待哺的孩子里,没人疼过他,也没人多看过他一眼。
他天生就笨,不可人疼。
可他就有一点跟别人不一样——他长得跟高台子上穿黄袍的,竟然五分相似。
这一点就足够了,他被选中,家里剩下的父母兄弟,虽不曾给过他什么,可随着他,就鸡犬升天,父母喜滋滋的嘱托他:“人家要你做么子,你就做么子,可一定要做好咯!生是上头的人,死是上头的鬼!”
他第一次离开家,吃不到家里的糙米糁粥还有泡菜,他掉半宿的眼泪。
第二天,那个穿黄袍的偷偷给他一个东西。
宽袍大袖,遮掩了一碟子虎皮泡椒。
“你们那的人,是不是都爱吃这个?”
“嗯。”
“吃完了,我再给你偷……他们不许我多吃,说多吃了,被人记住,恐怕要下毒的。”
“有……有人敢,敢毒你……”
“还不少呢!北戎被我退了公主,怀恨在心,西狄吞了额图集,正打算以攻为守,个个巴不得我死。”
原来,高台上万人敬仰的,也有烦恼。
这就是他千里迢迢被选中带来的原因。
他不再是那个老四,他是那个穿黄袍的替身。
人家是人,他只能是影子。
为的就是,这个替身,有朝一日,能替他生,替他死。
这地方的墙很高,似乎谁也出不去,谁也进不来,可有一天,宫墙烧起了熊熊的火,一片大乱。
“你替我去个地方,你替我守个东西——那东西,要紧,除了你,别人我信不过。”
穿黄袍的盯着他,平时深潭似得眼睛,映出一片赤红。
“嗯。”
他惶惑,茫然,可有一件事儿他深信不疑。
穿黄袍的让自己干什么,自己就干什么。
四面一片惨叫,有兵刃的寒芒和四溅的血气。
“我听不清。”穿黄袍的在一片大乱之中提起声音:“我平时,这么说话吗?”
他像是被穿黄袍的感染,跟着灌入了一腔的热血:“大丈夫,一诺千……金!”
他忽然发现,自己不结巴了。
“好!”穿黄袍的大笑:“等着——我很快来那地方找你,我来之前,你守好了,你记着,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他还是想“嗯”,但他昂起头:“我等着你——一千年也等着,一万年也等着,你的东西,我守着,一样不会少!”
穿黄袍的大笑,推他上了清油小车:“用不了那么久。”
也许穿黄袍的也不知道,这一次,他说话没算数。
我从记忆之中清醒了过来。
面前这个干枯的黄袍怪,赫然,就是多少年前,那个藏碎杯子,藏虎皮泡椒的笨拙少年。
我刚才就觉出来了,他是——景朝国君的替身。
旧社会确实有这个习俗,替身,自然只能替正主生,替正主死,替正主做他做不完的事。
所以,他才能穿着跟景朝国君一样的黄袍,坐跟景朝国君一样的龙椅,对着满朝文武,发号施令。
这个承诺,一守就是几百年。
时间太久,他只记得自己这个承诺,这里的东西要紧,一件也不能少。
却忘了,他等的到底是谁。
他把自己的人生牺牲了。
黄袍怪沟壑纵横,干巴巴的脸颤了颤,僵住了。
“我回来了,”我听见自己跟他说:“这么多年,辛苦你了。”
黄袍怪——不,阿四。
阿四咧开了干瘪的嘴角,露出了一个局促不安的笑容。
他想起来了。
那个笑容看上去是十分可怕的,可我只看到了他的羞涩,接着,他挺直了脊背,似乎对自己的表现,也很满意:“没……贼……”
我用力点了点头。
身后一动,是程星河,他眼尖,早看到了阿四右臂上,镶嵌的是什么:“七星,要回来,你胳膊就回来了。”
我也知道,可我看出来了。
阿四的神智——也只靠着太岁牙在支撑。
太岁牙是神身上的东西,镶嵌在阿四身上这么久,他本身的魂魄早就撑不住了。
一旦太岁牙从身上取出来,他只能立刻魂飞魄散。
他为了景朝国君,已经失去了阿四这个身份,没法再让他连来世也献出来了。
我就指向了那一片就九幽魄:“你帮我个忙——我朋友被困在里面了,你帮我把他们救出来,行不行?”
程星河是我肚子里的蛔虫,自然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叹了口气,没多说,一只手拍在了我肩膀上:“你的暴戾,在那一世是不是用完了,这一辈子,只剩下心慈手软了。”
我不是景朝国君,我是商店街李北斗。
阿四听见了,立刻转身,一丝犹豫都没有,扬起了右臂,对着那一片混沌就划了下去。
哑巴兰也撵了过来,大口喘气:“哥,他为什么这么听你的话?”
程星河习惯性的推了哑巴兰的脑袋一下:“你以为,他是为了谁,在守这块地方?”
飞毛腿站在后面,盯着阿四,眼眶红了:“这种忠心——是我们这些皇亲国戚的楷模!”
那个右臂,无往而不利。
大片灰茫茫的东西被劈开,我们看清楚了后面的景象。
跟我之前见到的一样,几个坛子摆在高台下面,其中一个像是被踹翻了,那些九幽魄,显然就是从那个被踹翻的坛子里流泻出来的。
不过,这些九幽魄并不是好对付的,哪怕是带着太岁牙的阿四,也只能是以自己最快的速度斩断一部分,可源源不断,还有更多,好像熊熊的大火,怎么也没法全部扑灭。
阿四很聪明——不好对付的“贼”,就引到了这里来。
我跟在了阿四后面,终于在阿四再次撕开一片九幽魄的时候,见到了杜蘅芷。
杜蘅芷端正的坐在地上,已经没有了意识,可她一只手,依然死死顶在地上。
地上,是个非常潦草的阵法,已经完全失灵了,可那个阵法里,保护了好几个见习天师。
那几个见习天师的生人气,都比她的旺盛。
我立马把他们给拉了出来,程星河他们全没闲着,趁着阿四顶在前面撕扯九幽魄,把所有人全救出来了。
我把杜蘅芷架在了肩膀上,就跟阿四道谢。
阿四还是腼腆的笑,可我看到了,阿四除了右手,干瘪的身体,全是伤——被九幽魄侵蚀的很厉害。
我心里一疼:“阿四……”
可这个时候,阿四忽然跟看到了什么似得,萎缩的眼球一睁,忽然一把抓住了,我一愣,就觉出来了——他揪住了我的衣襟,把我重重的掷了出去!
程星河回头看见,不由大怒:“这东西属书的,脸说翻就翻?”
不对——阿四不会突然伤害我。
他是在我身后,看到了什么!
我立刻回过头,顿时就愣住了。
第1279章 我的右手
一个人趁着我们全来救人,偷偷溜到了后面,一脚踹翻了一个大坛子!
那个大坛子跟之前倒了的一样,里面,也装满了九幽魄!
不——乍一看相似,可这个坛子里面的九幽魄,呈现出了一种淡淡的沙红色。
比之前那些灰的,煞气更大!
程星河一回头也看见了,跳脚大骂:“草他大爷——这个王八犊子!”
踹翻了第二个九幽魄坛子的,不是别人,正是张师兄。
张师兄大口喘气,转脸看向了汪疯子,一副“任务完成”的使命感。
被叼刀的纠缠住的汪疯子,则看向了我,嘴角一勾,露出了一个冷笑。
汪疯子被煞神控制住,可他控制了张师兄。
程星河气不过,唰的一下就把狗血红绳弹了出来:“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他奶奶的早该把他打死……不是,他图什么?咱们在救他们的人啊!”
正因为这个,我们没防着他。
他图的,是对天师府的一片真心。
而下一瞬,张师兄奔着外面,就以最快的速度跑了出去。
不管景朝和四相局,还有屠神使者的真相是什么,他们选择的,是割舍真相,保全大局。
只要把这里的一切给清除了,那三界就平安了。
那股子红色的煞气猛然扩散,对着周边就卷了过来,简直跟个小型沙尘暴一样!
不光如此,这个煞气一卷,地上传来了“啪啪”的声音。
地上那些砖石瓦砾一碰到了那砂红色的九幽魄,全成了齑粉!
如果说,那些灰色的九幽魄,跟宇宙黑洞一样,见什么吸什么,那这些砂红色的,不光是黑洞,还是粉碎机。
我立马就把程星河他们往后推:“跑跑跑!”
程星河肩上一个见习天师,手里还提着一个,气的要把他们俩给丢下:“日了热狗了,不管了!”
可他说是这么说——那几个昏迷的见习天师,没做错什么。
他的手到底是没松开,一边大骂,一边肩扛手提的把人往外头带。
说我心慈手软,他真是五十步笑百步。
苏寻和飞毛腿也架着人往外跑,哑巴兰则跟旧社会的码头工一样,纤细的身材顶起了四五个人:“哥,你怎么不跑!”
我要是也跑,那大家就都走不了了——这些砂红色的九幽魄,速度极快,我得挡着。
叼刀的不由自主,也往上退了许多:“喂,你还不快走!”
我左手拔出了七星龙泉:“你放心,我死不了——答应人家的事儿,我一定会做到。”
不光是要给程星河他们殿后——还有个人,我非救不可。
阿四还被缠在九幽魄中间呢!
他一只右手,也拼了命要划开所有的九幽魄,可九幽魄本来就厉害,现在更多了,他自己的脚踝也被死死缠上,泥足深陷,出不来了。
“啪……”
他身体除了右臂,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碎裂声!
叼刀的犹豫了一下,也想过来,可就连他,也畏惧这些砂红九幽魄,只能拽着汪疯子,一步一退,最后喃喃说道:“但愿如此。”
七星龙泉上龙气一炸,对着那些九幽魄就劈了过去。
“唰……”
跟之前一样,不管我用出了多少的龙气,那些九幽魄也跟沼泽一样,照吞不误,一点效果也没有!
这些东西不怕龙气,因为它们本来,也是吃香火的化出来的。
之所以畏惧阿四,是因为阿四有太岁牙。
神气……我忽然想起来了,我还有个赤水青天镜,也是个神器。
只是,那个神器更应该说是对付邪祟的,对付九幽魄,能管用吗?
我立马把那个镜子给抽出来了,对着那些东西就划了过去。
可不顶用,那些九幽魄,根本就不吃这一套!
麻烦了,那什么能管用?
那些流沙一样的砂红色九幽魄,已经对着我就漫了过来。
脚底下一阵剧痛——碰上了砂红九幽魄,龙鳞也像是被刀削了一样!
而阿四除了右臂,已经活动不了了,只能回过头,愣愣的盯着我——跟那些残破回忆之中一样,还是那么不知所措。
阿四,你等着我。
如果这镜子不管用……我忽然想起来了。
赤水青天镜还有一个功能,我没有用过。
它能把其他的东西,照出了原形来。
可现在,这里并没有光……可这一瞬间,我忽然就看见,头顶上一道光闪了一下。
抬起头,是银精!
数不清的银精,全蜷缩在了梁柱上,战战兢兢的望着我们。
而那个位置,有一星月光——好像,是之前被汪疯子打出来的缺口。
汪疯子听到,也忍不住看向了那个位置,皱起了眉头。
我立马大声对它们说道:“把光借给我!”
银精认主。
这里的一切,全是景朝国君的。
而我,经常被认定是景朝国君。
那些熙熙攘攘的银精听见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但下一瞬,它们都没有犹豫。
争先恐后的到了那个有月光的位置上,把那一星月光,给我顶了过来。
数不清的砂红九幽魄已经把这个地方全部淹没,还有不少,跟洪水一样,对着程星河他们逃出去的位置,就漫过去了。
赤水青天镜接住了银精投过来的月光,立马把光反射了过去,照向了那些九幽魄。
那些九幽魄本来并不怕光,可跟我想的一样,遇上了赤水青天镜反射出来的光,它们瞬间就跟被灼伤了一样,四散了开来。
我看到了,氤氲的光影之中,出现了数不清的人形。
男女老幼,林林总总——不,他们不是人。
他们曾经,是吃香火的。
而他们都有一种很奇异的表情,有的愤怒,有的哀怨,有的凄凉——他们不仅仅是被屠神使者以什么理由处置的,我有了一种直觉,他们,甚至还是冤枉的!
可他们并不乐意自己的这个面貌露出来,就跟潮水一样,猛地四处逃散。
这就给我让出了一条路。
我立马顺着那个路就进去了,一把抓住了阿四的胳膊——跟我出去!
阿四抬起头,看着我,点了点头,羞涩的笑了。
他是觉得,自己本来是应该保护我的,可现如今,却被我给保护了?
我就要带着他往外跑,可这瞬间,赤水青天镜上的光,忽然消失了。
这光一消失,九幽魄自然重新围了上来。
怎么回事?
我猛地抬起头,就愣了一下。
只见叼刀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他没办法,他也畏惧这些九幽魄,而九幽魄肆虐到了这个程度,为了自保,他没法把汪疯子带走。
汪疯子被丢下,干的第一件事儿,就是对着那些银精出手。
数不清的银精,在他手底下,跟云朵一样,四溅消失!
银精消失,光源自然就断了。
汪疯子居高临下的看着我,冷冷的说道:“你本来能活——可你非要自己往绝路上走。”
而他接着,就看向了那条出路,手里又抽出了一个东西,对着出路就卷了过去。
除了被我弄碎的那个,他还有其他的鞭子。
砂石四溅,那条出路,瞬间被他拓宽,九幽魄争先恐后就顺着杜蘅芷他们逃生方向追过去了。
我立马要把阿四带上冲出去,可九幽魄已经把我们给围住。
汪疯子蹲在上面,冷冷的看着我,抬起了手,对着一个位置就打下去了。
“啪”的一声。
又有一个装着九幽魄的坛子被打碎了。
这一下,一股子黑气猛然逼了出来!
我还要拔出七星龙泉,可来不及了——来得及,也许也不能管用。
就在那一片黑色,要吞噬下来的时候,一个身影挡在了我面前,替我被吞噬了。
“阿四!”
头顶是汪疯子意兴阑珊的声音:“哎……李北斗,一路好走。”
“我……我等到了……”
可一瞬间,我听到了那个干瘪的声音。
一片铺天盖地的九幽魄之中,伸出了一只手臂。
那只手臂,犹如海上的一个灯塔。
阿四,要把太岁牙给我。
心里像是被猛地一击,眼眶子就发了酸。
那个手臂,挺拔的倔强。
我抓住了那只手臂。
这手臂,不再跟之前一样抗拒,我轻而易举,就把太岁牙给取下来了。
以后,你就是我的右手。
第1280章 九神之缎
汪疯子应该看不到这被九幽魄吞噬的一切。
头顶一阵细微的响声,他应该是意兴阑珊,决定离开了。
可他没想到的是,一道神气炸起,像是最锐利的闪电,把这昏天黑地,全部撕裂!
他背影一僵,低下头,才看到了我,瞳孔骤然一缩:“你……”
是啊,太岁牙镶嵌在了我的右臂上。
那一条死肉,回来了。
数不清的九幽魄像是洇在了水里的墨,剪不断理还乱,继续扩散了下来,
可七星龙泉从右手上翻转,对着那些九幽魄就削了下去。
太岁牙的神气,跟水天王的截然不同。
凌厉锋锐,百无禁忌,像是想把一切全摧毁,粉碎!
九幽魄像是影子遇上了最耀眼的光,不退也得退。
下一秒,我对着汪疯子劈了过去。
汪疯子到底是汪疯子,哪怕整个人都被震慑住,也靠着身体记忆,极为轻捷的翻了下去。
那一下劈在了他一秒前所在的梁柱上,那个梁柱连一点动静都没发出来,悄无声息的一分为二,接着,轰然落地。
“咣!”
汪疯子不能落地,长鞭的稍卷在了房梁上一荡,人快的像是貂鼠——他震惊之余,在想下一步怎么走。
可我没等到他下一步动作之后。
我比他更快。
右臂上,太岁牙的神气从诛邪手里放大,在七星龙泉的锋芒中绽放,凶的毫不容情。
汪疯子知道我要怎么做,以自己最快的速度躲开,可那个吊着他的鞭稍一分两段,他不由自主的坠落到了满地烟雾一样,重新聚拢来的九幽魄上。
汪疯子远远没了之前的游刃有余,我把排名第一的武先生逼的只剩下了仓皇。
他抬头盯着我的眼神,彻底变了。
我盯着他,面无表情。
汪疯子袖子里一个东西一探,还想挂在高处,把自己带上去,可来不及了。
我扑过去,死死把他摁在了地上。
右臂扼住了他的咽喉。
他对付过的,比我厉害的东西太多了,一瞬间,几乎本能,反手就要把我的右臂拗过去。
要是在三清盛会上的时候,我的右臂也许当时就断了。
可现在,右臂断不了了。
阿四,就是我的右臂。
他本来能有一个来生的,可你把他等了这么久的来生,全毁了!
汪疯子觉出我右臂不对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他锐利冷漠惯了的眼珠子,第一次狼狈的要暴凸了出来。
后背一阵剧痛——像是有什么东西楔入到了后背上,戳穿龙魄,逼到了龙鳞上。
汪疯子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可这点痛算什么?
“你不该这么做……”他勉强发出了声音:“三界万物,大局为重,你活着,他们危险……”
“我也想三界平安。”我居高临下盯着他:“可有些人的冤枉,不能就这么算了。”
众生平等,凭什么有些人一辈子平安喜乐,辗转轮回,有些人在的时候,受尽欺凌,来世也只能是一抔黄土?
没人给他们公道——我来给!
不过——那些蒙冤的神灵和人,那些我要讨回的公道,到底是谁?
一旦触及到了那个记忆,额角一阵剧痛。
这个剧痛跟太岁牙的凶悍纠缠在一起,让人焦躁的像是一块烧红的炭,灼热滚烫。
抓住了这个机会,手底下一股子行气一炸——汪疯子大概是把全部的力气都用出来,竟然真挣脱出来了,他撑着脖子,盯着我,眼里竟然有了畏惧。
接着,他往后退了好几步,就要避开所有的九幽魄,从自己刚拓宽的出路跑出去。
好把我封在这里,是不是。
可我没费什么功夫,已经抓住了他的胳膊。
他没想到能被拽住,顿时一蒙,身体就僵了,可他毕竟是汪疯子。
就在我右臂扬起,带起破风声的一瞬间,他的身体以一个几乎不可思议的角度让开了半寸,那股子力道贴着他的胳膊擦过,地上围绕来的九幽魄,瞬间全部炸开。
他却抓住了这个机会,几乎破釜沉舟,也不挣脱了,长腿扬起,翻身倒是对着我压了下来——想把我的右臂压住。
与此同时,他一只手对着我肩膀就过来了。
他想把我的右臂卸下来。
肩膀是一阵剧痛,他手法又快又辣,可我没避让,直接把肩膀撞了过去,“咔”的一声,就听见面前一声骨头响,
汪疯子已经疼出了满头的汗。
可他自然不会这么放弃,一脚趁着空门,就撩了过来。
我记得关于汪疯子的传说,他一脚能把铁尸蹬出一个窟窿,上次,也是这脚,直接把金毛踢了一个跟头。
带起来的风,刮的皮肤都跟着疼。
可我比他快。
没等他脚抬起来,我已经一脚蹬在了他脚脖子上,他眉头一抬,几乎不可思议,另一脚往上一抢,对着我心口窝了过来,可我已经一头撞在了他脑门上。
“咣……”
一声巨响,下一秒,他的身体失去平衡,直接往后倒了过去,刚想说话,我的右臂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重新卡在了他喉咙上。
“你回不去了。”
他黑沉沉的眼睛猛然睁大,倒影出来我的影子。
他眼里的我,冰冷锋锐,凶残暴戾。
我以前,不是这么心狠手辣的人。
是你们逼的。
右手上用了劲儿,汪疯子本来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片血丝炸了出来。
“李北斗!”
后面一个喊声响了起来:“你松手!”
这是谁?
“杀了他,你的功德会折损许多,不值得!”一个声音像是在努力保持冷静,可还是禁不住发颤:“你看我,你看我一眼——这不是你,你回来!”
到最后,那个声音,几乎带了哭腔。
一个人从后面抱住了我,抱的死紧。
很淡很淡的花香。
杜蘅芷?
一股子沉重的感觉在心里炸开。
是啊,他是天阶,杀了他,当然会损功德——等于杜绝了他以后再去救更多人的可能,甚至,他会给三界挥发更大的作用。
可我的血,已经跟着右臂,一起沸起来了。
“他动了我的人。”
杜蘅芷皱起了眉头:“你的人?”
阿四是我的人。
“你不是这种人……你要杀人,先杀了我!”杜蘅芷的声音是柔美好听的,可语气,却是从没听过的坚定:“我不要你后悔!”
我不会后悔的。
这句话,像是撞上了很久之前的回忆,我是不是之前也说过这句话?
可这一秒,额角上的旧伤疤再一次剧痛,那个剧痛,像是把整个人都钻透了。
不光如此,右臂似乎也微微一松。
阿四,也不想我这么做?
趁着这个机会,杜蘅芷抓住了我手,扯开,身下一乱,有个剧烈咳嗽的声音,那个声音,极其迅速的由近至远,直到消失不见。
汪疯子跑了。
我吸了口气,忽然觉得天旋地转,人累的像是骨头都全酥了。
“七星!”
周围的九幽魄还没消失,他们怎么又回来了?
我猛地睁开了眼睛。
但是他们不光杀回来了,手里还多了一个东西。
像是——一副杏子黄的缎子。
而有了那个缎子,那些九幽魄竟然跟被鞭子驱赶的羊一样,从外到内,聚拢了起来。
我记得,这个织锦,貌似也是祖产里财物的一部分,是东海进贡来的,九神缎?
这东西名字霸气,可之前见过一眼,没觉得跟其他的缎子有什么区别,竟然能一物克一物,对付九幽魄?
奇怪,他们怎么知道,怎么对付九幽魄的?
飞毛腿指着账本,大声说道:“有——祖宗大人,这上头,有关于这东西的记载,我刚,刚翻到的,这就是……”
是啊,这些九幽魄。其实才是真正的祖产。
想必,是景朝国君,专门留着——来对付屠神使者的。
这地方的秘密——跟屠神使者有关。
第1281章 陈年伤疤
终于,他们用九神缎把九幽魄驱赶到了坛子里,重新封上。
这地方一片狼藉。
那些穿着红色官服的行尸东倒西歪,有的再也站不起来了,有的则呆立在了一边,直直的看着我。
我没看他们,而是看向了这块地中间。
那件黄袍落在地上,本来就陈旧,现在更是残损的不成样子——阿四没有了,只留下了一条右臂。
我蹲下,握住了那条右臂。
触感冰冷又坚硬,毕竟他其实死了几百年。
程星河他们都围了上来,你看我,我看你,没说出什么话来。
阿四的手还结结实实的攥成拳头,可被我一握,僵硬的手指缓缓打开。
他手心里,还窝着那个茧子。
没了太岁牙的力量,那就是一个普通的茧子,内里的虫子,已经不知道死了多久了。
他这么珍惜,就因为,是那个景朝国君给的。
这种感觉是非常奇妙的——我一直认定我是李北斗,不是什么景朝国君,可看着景朝国君的朋友变成这样,我心里会痛。
刚才走了嘴,我甚至跟杜蘅芷说,他是我的人。
我非常的歉疚。
他胳膊上,还有一道伤口,看得出来,是个陈年的伤疤。
太岁牙,生前就被埋在他胳膊上了。
他当时为什么把太岁牙埋在这里?
而且——我注意到了,这个伤疤不太对劲儿,上面像是有个封。
杜蘅芷也看见了那个封,眼神一变,注意到了我看他,立刻把眼神给错开了。
那就没错了,这个封,应该是屠神使者留下的。
“妈耶,这里乱的咯,”一阵脚步声响了起来:“小哥,你们挖着么子好东西没有?”
是那帮翻山客。
飞毛腿一见他们肩扛手提,都是古董,顿时忿然作色,我却拦住了他,问那个岁数大的翻山客:“你说过,你家祖先百十年前来过这里,却全身而退,还带走了很多珠宝?”
那个翻山客莫名其妙,但立刻点了点头:“是嗦。可是再来……”
再来的,都倒了霉。
“他那次来,发生了什么事儿了?”我看翻山客迷迷瞪瞪,就指向了地上的旧龙袍:“跟这个,有关没有?”
那翻山客本来没想起什么来,可一见那个龙袍,忽然一拍脑袋:“小哥,你神了嗦,你啷个晓得咯?”
原来,那个翻山客老祖还真留下了一个谜团。
说当初来到了这个地方,被这里的宝气迷了眼——也是老翻山客了,可从来没见过这么丰饶的一个大“墓”。
不过再一瞅,他有些纳闷,进门的时候,老翻山客就看出来了,这地方是个“城门楼子”。
意思是进来之前,已经被别的同行先探过了。
人家进来过,还有你什么好?
可进来一瞅,这地方虽然开过,可东西整整齐齐,不像是有人动过。
怪了,进了宝库不拿宝物,世上还有这种事儿?
好奇归好奇,他横竖是猜不出来的,只一心奔着好东西拿。
可好东西实在太多了,叫谁不得挑花了眼?就在挑花眼的时候,他发现了那些文武官员的尸体。
老翻山客有经验——最值钱,就是最贴身的,好比慈禧嘴里的夜明珠。
他四处找了很长时间,才找到了那个穿黄袍的。
那个穿黄袍的也怪,虽然是“墓主”,可只歪歪斜斜的躺在了不起眼的地方,一身凌乱。
就好像——前一个进来到这里的,没拿钱,只动了“墓主”的尸身而已。
老翻山客就没费这个脑子,在穿黄袍的身上乱翻了起来。
结果穿黄袍的身上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没有,就一颗牙。
老翻山客心里骂了声晦气,不过他们这一行的也讲究果报,不到万不得已,肯定是要给人留个全尸的,于是他就把那个牙重新塞在了那个穿黄袍的嘴里,自己带着珍宝走了。
那我就猜出来什么情况了。
景朝皇帝让阿四看守的是两个东西,一个是太岁牙,还有一个,就是九幽魄。因为只有这两样,能对付屠神使者。
不知道景朝皇帝是怎么知道这两个东西管用的。
而屠神使者知道了这个东西的下落,也就找到了景氏的后人,就是想把这些东西给收回来。
所以,这个祖产,有了外人进入的痕迹——甬路里关于这个地方的记载和历史,也是他们毁掉的。
可他们没能毁掉这里——可能,就是因为阿四。
阿四在他们进来的时候,踢开了装着九幽魄的罐子。
屠神使者畏惧九幽魄,只能离开这里,但是临走之前,他们一定用了某种方式,把阿四给封住了。
一直到了老翻山客上这里来盗墓,阿四才机缘巧合,重新睁开了眼睛。
他没有了神志,忘记了自己等的到底是谁,大概,是因为屠神使者留在他身上的封。
他什么都忘了,唯独没忘记这个承诺。
所以,虽然老翻山客在阿四没醒过来的空白之中逃走,可他的儿孙却倒了霉。
一起倒霉的,还有这次前来盗墓的翻山客。
而这个不适合盖庙的地方,却引入了这么多的庙,看来,就是屠神使者,找来帮自己镇压这些东西的帮手。
九幽魄和神气相生相克——外面神气浓重,那九幽魄就被封在众庙底下,永远没法泄露。
阿四,你干的很好,你干的全很好。
我甚至来不及夸他一句。
可惜,他听不到了。
那个手臂,在我手心里,慢慢成了灰,阴风一吹,什么都没留下。
一只手搁在了我的肩膀上。
程星河。
“你想开点,”他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咱们这一行,更应该知道,很多事情,冥冥之中,是有注定的。”
是啊,好比我的胳膊。
如果不是因为屠神使者的绳子而断,那我会来这里,重新见到阿四吗?
杜蘅芷看着我,像是终于松了口气。
我这才想起来了汪疯子的事儿:“对了,汪疯子……”
“汪疯子不着急,跑了大鳖,漏下了小王八。”程星河忽然对着后面一指:“那个小王八蛋没跑的了。”
哑巴兰从后头拉出来了一个人。
张师兄。
那小子盯着我,眼神满是不服。
他光洁的额头和手腕子上,都是淤痕,显然没少吃苦。
哑巴兰胸脯子一挺,刘海一甩:“哥,我打的。”
程星河也推了那小子脑袋一把:“妈的,这货一肚子坏水,之前就差点被他给攥了。”(本地话,当猴耍的意思)
原来,之前他跑出去,第一次被程星河截住,他就口口声声,说没见过我,得急着回天师府复命,可白藿香闻出来了,他身上有自己调制的药味儿,就断定他肯定跟我接触过,这才拉过来的。
第二次他往外跑,本来眼睁睁就能跑出去了,可就在露头最后一瞬,被金毛发现,咬住了裤腿就拽了下来。
金毛一歪头,意思是不用谢。
堂堂一只犼,最近干的竟然都是狗的活儿。
我盯着张师兄:“这事儿对你有什么好处?”
张师兄梗着脖子,显然已经拿定了主意:“这件事儿,牵扯太大,我们不能让天师府也被卷进去……”
“你不是那种人。”我缓缓说道:“不光是你,天师府那些偷偷做下这个决策的,最近是不是跟谁见过面?”
张师兄的耳轮上泛着红光,他肯定知道——他可能,也是那老家伙家族里的继承人。
张师兄瞳孔一缩,就想把视线挪开,可我抓住了他的下巴,直接把他拽到了坛子附近。
他刚才亲眼看见了坛子里的东西有多厉害,脸色顿时就给变了,我一只手,就要揭开坛子的盖子,把坛子里的东西,倒在他头上。
“你敢……”他嗓子都劈了:“我可是天师府元老家族……”
“我管你是谁。”我缓缓说道:“反正,见习天师们都遇上了生死交关的危险,说你死在这里,也没人疑心。”
他看向了杜蘅芷,瞳孔几乎都要被吓散了,可杜蘅芷也被我镇住,我一只手就要抬起来的最后一瞬间,果然,他厉声说道:“我只见过,有人拜访过我们家老爷子,是个很高很英俊的小伙子,跟你,好像有点像……他身后还带了一个人,从头到脚都盖着,没看清楚是什么人……剩下的,我就真不知道了!”
江辰。
他又跟着掺和进来了。
这一次,是给天师府做说客,请他们来对付我?
知道李茂昌跟我的关系,就让元老家族的老家伙,千万背着李茂昌,别让他知道。
杜蘅芷的眉头,微微就皱了起来,像是想起来了什么。
见我看着她,她这才轻轻说道:“上次,我也见到他了。”
原来,杜蘅芷听说我上银河大院送死,自然也找了过去,可她来晚了,银河大院已经一片大乱,我们也已经离开了,她却撞上,江辰从山上下来。
难怪,那些吃香火的这么快就找到了潇湘,原来又有他的功劳。
张师兄从我手底下挣扎出来,自己的狼狈被杜蘅芷看了个清楚,耳朵越来越红了。
他当然巴不得我死,我要是死了,杜蘅芷恢复单身,他就有希望了——估摸着,这是汪疯子给他开出来的条件,骗他会保全杜蘅芷。
哪怕我死了,杜蘅芷也看不上你。
她又不瞎。
我接着看向了杜蘅芷:“关于屠神使者的事儿,你还知道多少?”
第1282章 绝世昏君
杜蘅芷微微摇头:“他们是十分特殊的,除了知道他们专门诛杀犯过错逃亡的神之外,其他就不清楚了。但是——你最好不要跟他们扯上关系。”
我是不想跟他们扯上关系,是他们不肯放过我。
杜蘅芷又叮嘱了我这一阵子千万要小心,我说你也是一样——因为招惹上了屠神使者,她也危险。
杜蘅芷点了点头:“你放心,剩下的事情,我自己看着办。”
接着,她微微一笑,大眼睛映出我来:“我很高兴。”
“高兴?”
她在高兴什么?
可她没说,只摇了摇头:“四相局的事情处理完了,我等着你。”
“我跟你说过,别把时间浪费我身上……”
“我也跟你说过,我等得起。”
她像是不想听我多说,转身就要走,可经过了白藿香身边,她脚步停住了。
白藿香自从进来,就没靠近过,他们围着我,成了一个圈儿,只她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了人群后面。
我想起来,以前受伤的时候,第一个冲过来的,总是她。
现在白藿香脸色很难看,纤细的身体不为人察觉的靠在了墙上。
好像,元气大伤?
杜蘅芷看着白藿香,声音极为诚挚:“谢谢。”
白藿香翻了一下眼皮:“不敢当。”
对了——之前,杜蘅芷的生人气几乎全消失了。
也许,世上除了白藿香,就没人能救杜蘅芷。
她元气大伤,是为了杜蘅芷和那些见习天师。
杜蘅芷对她不冷不热的态度似乎早就习惯了:“以后有机会,我一定好好谢你。”
白藿香没多说——可我看得出来,不是不想说,是她的精神,甚至连多说几句都撑不住。
杜蘅芷像是想起来了什么,从怀里拿出了一个金色的东西:“这个,权且先当个谢礼,希望你不要嫌弃。”
白藿香对值钱的东西其实没什么兴趣——除非是给白玉貔貅当粮食吃,不过她似乎也不想接杜蘅芷的东西。
程星河眼尖,早凑过去帮白藿香接过来了:“我替正气水谢谢你……”
说着撞了白藿香肩膀一下:“人家是西派大小姐,天师府首席风水师,给的能是次货吗?烤生蚝吃出大珍珠,不要白不要。”
说着,自作主张就塞白藿香背包里了。
白藿香连推辞的力气都没有,只好装出一副很凶的模样来撑门面。
杜蘅芷离开之后,我看向了身边那些花花绿绿的官服干尸。
跟阿四一样,曾经都是熟悉极了的面庞。
可我已经想不起来了。
景朝国君的东西是找到了,可他为什么跟屠神使者有过节的秘密,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了。
飞毛腿就跟我请示:“祖宗大人,这些东西……”
“几个坛子我带走,剩下的都是你的。”
程星河正蹲着找其他值钱东西呢,一听我这话,恨不得跳起来把我这句话倒回去。
这是他们应得的——哪怕是为了当年那个执意要延续血脉的祖先。
而江瘸子把飞毛腿支使到了这里,又是为了什么?
帮我?
可他干的事儿,桩桩件件,又有哪一件像是好事儿?
江家……
一行人往外走,飞毛腿对着那些祖产磕了好几个头,嘴里不停念叨着,什么终于了了祖宗遗愿之类,还给我磕起了头:“是孙儿无能——逼着您老人家,投胎转世,亲自把东西夺回来,孙儿对不起您老人家……”
我赶紧把他拉起来:“事儿没弄清楚,别乱叫。”
飞毛腿立马说道:“怎么没弄清楚?您分明就是祖宗转世,您是不是嫌孙儿没本事,不乐意认?”
说实话,我还想找我的祖宗呢!
飞毛腿完全不听我这一套,自顾自就开始说,祖宗几代人,虽然无能,到底忠心,开了话匣子,就叨叨个没完,一直到说出了这一句:“看祖宗行事做人,断然不像是那么荒淫无度,也不知道当年……”
话说到了这里,他又犯了老毛病,立马刹车不说了。
事不过三。
我立马说道:“继续说——他到底做了什么事儿,那么荒淫?”
飞毛腿犹豫了一下:“不是孙儿不说,是这事儿大不敬……”
“免你那大不敬的罪。”
飞毛腿一看逃不过了,只好说道:“是——是您自封神君的原因。”
上次他也这么说的:“具体什么原因?”
一般来说,脑子没几个窟窿的,干不出来这种遭雷劈的事儿。
“是……”飞毛腿压低了声音,凑到了我面前:“您,过了东海水神庙,看中了水神娘娘的塑像美貌——说,说要娶了水神娘娘,做您的娘娘,您说……”
我耳朵里嗡的一声,景朝国君还干过这种事儿?
这不是跟封神演义里的纣王,对女娲庙动坏心一个意思吗?
而且,纣王都不敢对女娲娘娘进一步无礼,景朝国君可倒好——要娶一个吃香火的做娘娘?
他脑子里不是有坑,是有宇宙黑洞。
“就没人拦着他?”
“那满朝上下,自然拦着了,上疏奏请,说人神相隔,断没有这种先例,于是,祖宗大人您说,既然人神相隔,那您不介意,给自己立庙,封自己为神……”
我一口气差点上不来——这他娘是多让人窒息的操作?谁想的出来?
而且,一股不舒服的感觉涌上来。
景朝国君,为什么为了潇湘,做到了这个地步?
仅仅是因为看到了美丽的神像这么简单?
飞毛腿察言观色,小心翼翼:“祖宗大人,您也别多想,毕竟,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
未必,这件事儿,有可能,也是四相局的关键。
难不成,那个景朝国君修四相局,也是为了自己能在四相局里成仙,好变成跟潇湘并肩的存在?
真要是这样,难怪——那些吃香火的,包括阿满,说四相局的灾祸,是潇湘害的,
可是,真相,真的只有这么简单吗?
我还想问飞毛腿,忽然飞毛腿指着我身后,就变了脸色:“祖宗大人,您看……”
我回过头,就愣了一下。
刚才白藿香跟着大家是走了,可她没走得动,而是靠在了一面墙上。
她习惯要强——哪怕身体出了大问题,也撑着!
这会儿,彻底支撑不住了,顺着墙就滑了下去。
我立马把她背在了背上,我不会医理,可看也看得出来,她生人气几位虚弱。
得找人给她看看。
结果刚背上她,就听见她气若游丝的声音:“我没事儿,找个地方休息休息,晒晒太阳就好了。”
我答应下来,就听见身后响了一个声音:“你们在底下这一闹,出去,可不好见光了。”
是叼刀煞神的声音。
煞神接着说道:“这个小姑娘的身体,也不是晒晒太阳就能好,那么简单。”
我立马回头:“她怎么了?”
第1283章 积劳成疾
我忽然想起来了——煞神,其实是专门给人带来灾祸的。
他跟了我这么久,肯定有目的,难不成,就是因为我们这帮人,将要遇上什么灾祸?
叼刀的还是隐匿在黑影之中,缓缓说道:“这个小姑娘,吃过很多她不该吃的东西,这一天,早晚会来,她救那几个天师府的,耗费全部心力,不过是把这件事儿提前了几分而已。”
不该吃的东西?她吃什么了?
我忽然想起来,她曾经跟着我们,在朱雀局取了很多的仙药,还调配过玉虚回生露。
试药的过程之中,难不成,她身上也积累了很多毒素,这一次,勉强救人,全给引出来了?
都说医者不自医,她难道,就没关心过自己的身体?
其实,我早就应该会觉出来,白藿香这一阵子话少消极,郁郁不乐,可是,我一直都在忙着其他的事儿,没多关心她。
我立马问道:“你既然能看出来——那有什么法子没有?”
叼刀的摇摇头:“看灾祸还可以,找生机,非我所长——最后这段日子,你待她好些,比什么都强。”
我心里猛然一震。
她才多大,就最后的日子了?
要说勉强,她大多数,是为了我。
飞毛腿似乎是看不到叼刀的,看着我“自言自语”,满眼惊骇:“祖宗大人,您这是,跟谁说话呢?”
我对飞毛腿摇摇头,就看向了那个叼刀的:“多谢你,法子我自己想,还有一件事儿,你的人情,要我怎么还?”
叼刀的沉默了一下:“我想自由。”
自由?
我立马就明白了:“你——也是屠神使者之中的一员?”
叼刀的跟了我这么久,既然不是想害我,那就只是想观察我。
为什么观察我——是看我,有没有能帮他的本事。
叼刀的一笑:“你很聪明——我就知道,只有你,能帮我这个忙。”
敌人的敌人,就是我的朋友——他是希望,我能消灭了屠神使者,他就不用受制于人了。
“屠神使者,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个,之后我再跟你细说——如果你不想连累五通神,现在就得离开这里。”
话音未落,我就感觉出来,一股子神气,由远而近,以极快的速度靠拢来了!
我这才想起来,进到了这里,是因为粘上了五通神的神气。
现如今已经在这里大闹了一场,肯定已经把上头看守九幽魄的神灵给惊动了。
他们一旦抓住了我,不光我倒霉,五通神偷偷帮我的事儿,也会被揭穿。
这一瞬,叼刀的以极快的速度,就在黑影之中潜行了过去,我立马带上飞毛腿和那些坛子,就跟了过去。
到了一块大石头后头,叼刀的说道:“往里走——进去之后,不过一百步,千万不要回头,出去就行了。”
可叼刀的却留在了黑影之中,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那你呢?”
“我帮你拖延一下时间,”叼刀的答道:“不然,你们走不了。”
可是,你可别也被我给连累了……
像是看明白了我的心思,叼刀的接着说道:“对付他们,我有的是法子,再不走,你就来不及了。”
我只好答应了下来,带着飞毛腿就进去了。
临进去之前,我回头说道:“上次,谢谢你帮我出气。”
他那个时候,打了郭洋一顿。
果然,叼刀的轻轻一笑:“小事——那个小子,未免太不知好歹。”
带着飞毛腿进了那个深洞,我就惦记起了程星河他们来——他们是从之前的路口出去的,不过,好在程星河贪财,第一批往外带的,都是那些值钱的珠宝,把九幽魄坛子留在了后面,不然也得被连累。
飞毛腿一边跟我在深洞里爬,一边就瞅着我:“祖宗大人——您……”
“怎么了?”
“该不会,真是天上的神仙转世吧?”
“我要是有那么大的本事,还跟你一起在这当蝲蝲蛄?”
飞毛腿一寻思也是,嘀嘀咕咕:“可无论如何,您不像是一般人啊……”
要说倒霉这一点,倒是没错。
身上微微一动,是白藿香醒过来了:“这里是……”
“别回头。也别动。”
白藿香反应了过来,没再多说,觉得出来,她呼吸都开始微弱了。
“你早就知道自己身体出什么问题了吧?”
她的身体在我背上一颤:“你……什么意思?”
“你上次说,要离开我们,去西川找阿丑和江长寿。”
那个时候,我就应该觉出来不对。
她要走,是不想让我们为了她难过,也不想给我们添任何麻烦。
她知道自己身体,宁愿孤孤单单,去一个离着我们很远的地方,她就想让我们忘了她。
“咱们,不是朋友吗?”
白藿香一愣:“李北斗,这件事儿,不是你们能帮上忙的……”
“是不是,试试才知道,”我答道:“我带你出去,咱们去找江长寿。”
说不定,江长寿能有法子。
第1284章 路遇迷神
白藿香没有吭声,半晌才说道:“如果,江长寿也没法子呢?”
“那我就接着找,”我答道:“你别想那么多,天无绝人之路。”
“可你还有很多事儿要做……”
“捡着最要紧的做。”
白藿香的身体,似乎颤了一下。
潇湘暂时已经安全了,程星河的八月十五还没到,酒金刚的女儿遇上倒霉事儿,也还一个月的时间。
而这个时候,飞毛腿在一边激灵了一下。
“怎么了?”
“祖宗大人,我老觉得,咱们身后,像是有什么东西。”
刚才光顾着白藿香,根本没留心后面什么情况,他这么一说,我才觉出来,身后好像是出现了什么东西。
我也想回头看,可到底没忘,现在不能回头。
五十三步了。
身后的感觉,缓慢迟滞,像是一个垂暮老人。
追上来了?
“我知道,你们就在前头,”
果然,一个低沉的声音响了起来:“别往前走了,前面没有路——不知道是谁给你们指的路,他骗你们呢。”
我忽然想起来,进来的时候,是见到了一个小庙,叫“迷神庙”。
庙里正主,正是个佝偻老头儿的形象。
我扫了一眼庙志,依稀还记得,那个“迷神”,应该是专门管理“迷路”的神灵。
据说那个迷神虽然是个老头儿形象,可生性顽皮,最喜欢把人引到其他路上取乐,所以“迷路”在各地方言之中不一样,有的说是“鬼遮眼”,有的说是“撞了迷神了”。
关于迷神的传说也很有意思——据说有富家千金跟穷小子私奔,家人去追,却没了踪迹,其实小两口自己也不知道,当时是怎么离开的,只知道明明没走几步,一问路,却到了离家几十里以外。也有强盗杀人之后逃离案发现场,可偏偏在衙役办案的时候重新闯回原地。
都是因为路上遇到了迷神——上了迷神引的路。
难不成,跟在我们身后的,是那个迷神?
飞毛腿紧张了起来:“祖宗大人,会不会……”
我拉住了他,继续往里走。
叼刀的不像是骗我——后面的声音,不过是想骗我们回头。
回头上了他的路,就能抓住我们了。
身后一阵长长的叹息。
飞毛腿越来越紧张了。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别说,那个声音确实有一种魔力,就好像那句话就是路标,你不顺着路标走,就是背道而驰一样。
六十六步了。
“快走。”我拉住了飞毛腿的手:“有多快,跑多快!”
飞毛腿连忙答应了一声,就把身上那几个坛子背的牢固了一些,刚要跑,身后又是一句:
“哎呦,你们那个坛子给漏啦!”
这话一出口,飞毛腿大吃一惊,不由自主,就把脑袋给回过去了。
可这一回,飞毛腿才知道不对,立马看向了我。
与此同时,我觉出来,一个东西,由远而近,对着我们,以一种快的不可思议的速度冲了过来。
我一把抓住了飞毛腿:“跑!”
飞毛腿二话没说,带着我就往前飞奔了过去。
他这么一跑,像是平地腾起了一股子烟。
七十四步——八十一步……
可身后的那个速度,比我们还快,很快,我就觉出来,一只手猛地搭在了我肩膀上。
那只手,干枯苍老,指甲长的蜷曲了起来。
我头壳一炸——迷神追上来了!
而且,被那只手一拉,我只觉得,跟轮船下了锚一样,身体沉的像是生了根!
我还没来得及抬手,可这一瞬,耳边就是“唰唰”一声响,白藿香撒了一把银针!
那一阵针一下,那只手立刻离开了我的身体,与此同时,身体立刻轻的跟风筝一样,直接就被飞毛腿拽住——九十五步了!
我感觉的出来,前面就是出口了。
可就在第九十九步的时候,那只手再次伸了过来——我眼角余光就看到,手背上,有七八根银针!
而那只手也没刚才那么稳,而是微微发颤——显然,是动了大怒!
我甩手就要把白藿香和飞毛腿先送出去,可还没动,面前“啪”的一声,就炸起了一大片土。
像是——有人用鞭子把这一层土给打碎了!
一道凌厉的破风声贴着我的脸就下来了,要不是我反应快,那一下就打在白藿香身上了。
不过——随着一道光跟着面前被打出来的破口一起流泻下来,我就觉察出来了,这个气息,怎么这么熟悉?
人在突如其来的亮光下,会被刺的暂时失明,但是视线稍微恢复一点,我就看出来了——我说呢,这是泡过无极尸血的九铃赶尸鞭。
外头的人,是大潘!
果然,下一瞬间,我和大潘盯着彼此,同时脱口而出:“怎么是你?”
这会儿,我和飞毛腿,已经到了外头了。
大潘越过我,盯着我身后,忽然拽住我和飞毛腿就跑,一边跑,一边还往后扔了什么东西。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我们三个就一起蹲下喘气,面前是个小湖,大潘过去咕嘟嘟喝了半天水,抬起头才盯着我:“你小子这么短时间不见,越来越有出息,连吃香火的都敢得罪,佩服佩服。”
我心里也明白,要不是大潘,我们也不知道比迷神给拉哪儿去了,就摆了摆手:“别提了——哎,你怎么会在这里?”
“还能为谁。”大潘把脸上的水珠给抖了下去:“天师府汪疯子。”
汪疯子——对了,大潘跟汪疯子有血海深仇。
说是汪疯子杀了大潘他姐。
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大潘投靠江辰,就是希望能靠着江辰找到真龙穴,把他姐给“人死复生”。
可后来认识了我,他自然就跟江辰闹翻了。
没法给他姐人死复生,那就找汪疯子报仇。
照着大潘的话来说——妈的,两件事儿总得干成了一件儿。
他知道汪疯子微服私访上这里来了,也就跟过来了,结果到了这附近就找不到汪疯子了,正在附近摸索呢,见到这块土地不对,以为汪疯子藏在这,上来就是一鞭子,结果正好把我们给救出来。
飞毛腿还挺激动:“祖宗大人,原来冥冥之中,您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孙儿佩服!佩服!”
我安排个毛。
大潘一看,飞毛腿怕是比我还大两岁,竟然管我叫祖宗,那眼神别提多复杂了。
这会儿一个巨大的身影从树丛里出现,差点没把我给扑地上——金毛带着程星河他们跑来了。
我把事情说了一遍,就回头去看背上的白藿香。
她脸色越来越难看了。
得赶紧去找江长寿了。
飞毛腿也要跟着,我说这么一大批人浩浩荡荡干什么——你的祖产找到了,你对那些列祖列宗也就有个交代了,赶紧回去,该干啥干啥。
飞毛腿不听:“孙儿这做皇亲国戚的,祖宗大人都回来了,不能不为祖宗大人分忧……”
我说我没什么忧——你要是听我的,把家产经营好,买个房娶媳妇繁衍后代,我就高兴了。
冥冥中,我也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好像这就是我该做的事儿,做完了,我心里就舒服了。
飞毛腿眼眶子就红了,按着古礼三叩九拜,这才两手心叠起,贴着额头,弯腰倒着走了三步,这才转身离开了。
这下,你们景氏一族,断不断香火,就看你自己的了。
这地方离着江长寿所在的地方并不近,我们也耽误不起时间了。
大潘本来想留在这里,继续寻找汪疯子的下落,可我一看他脸上的气色,说你也别看了,汪疯子早就离开了,不过,你是不是很久没回家了?要是回乡祭祖,对你来说倒是吉利。说不定还有什么意外收获。”
大潘一听我这话,醒悟了过来:“你们也去西川?那行,咱们搭伴一起走。”
到了西川,想不到,大潘家的的祖地离着降洞女的所在倒是很近。
我们一路一起到了峒子附近,程星河垂涎三尺要吃火洞螈,没走几步,就发现大潘愣愣的盯着山头,像是看到了什么似得:“咦……”
第1285章 送神之会
我问他看什么呢?
大潘回过神来,还往山上指呢,可他指点的地方,什么都没有。
大潘这就吸了口气:“他娘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好像看见汪疯子了。不过,他啷个会来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大概是我看错了。”
幻觉?
汪疯子确实没有出现在这里的理由,可大潘一个九铃赶尸匠,也能看错?
“我实在是太恨他咯。”大潘喃喃的说道:“我阿姐死的惨。”
大潘是他阿姐带大的,两个人从小相依为命。
大潘小时候,双亲亡故,有些亲戚动了坏心,知道他们家赶尸积攒了东西积攒了钱,就想趁乱打抽丰。
大潘还是吃旺仔的年纪,哪儿知道什么好坏,见一帮素日亲厚的人忽然明火执仗,吓的直哭,是他阿姐从柴房里斜刺里冲出来,对着打头的就是一鞭子。
他阿姐那个时候不到一米六,可硬是把个祖传的赶尸鞭舞的虎虎生风。
打头的没想到小姑娘这么大胆子,气的就要揪住鞭子甩她巴掌,可他阿姐又是一鞭子,呼啦一声,数不清的行尸就从后头冲了过来,他阿姐指谁,行尸就上去抓谁。
一帮子人全被镇住了——没听说过女赶尸匠。
而且,他阿姐也不知道是什么生物上的奇迹,赶尸匠家庭出身,竟然长得好看。
赶尸匠怎么可以长得好看?长得好看,既镇不住人,也镇不住鬼。
可他阿姐很有办法,自己做了个面具,三个眼睛五张嘴,凶的瘆人。
那些远房亲戚被行尸撵的抱头鼠窜,打头的说你有种一辈子别嫁人,护你那个孬种弟弟一辈子!
他阿姐脆生生的就说道:“不嫁就不嫁——弟弟比龟儿子老公要紧多啦!”
谁也不知道,那话竟然一语成谶。
后来他阿姐就在行里出了名,说是潘家小疯婆子,撒泼打滚,认钱不认人,谁也莫要跟她们沾上关系。
他阿姐在保护他这方面,对得住那个泼辣的名头,可做买卖上头,丁是丁卯是卯,说是不能堕了家里的名声。
大潘记得,一开始没得买卖做,他阿姐就上山去寻药农——有些药农失足跌死在山涧里,只能眼睁睁看着被鹰啄,捞不上来。
药农自然出不起多少钱,他阿姐说,不为赚钱,我就要个名声。
时间长了,一传十十传百,他们硬是在行当里有了一席之地。
那日,正是大潘得了九铃赶尸鞭的日子,他阿姐高兴的直掉眼泪,说以后有了大潘,她就不用出山了,说不定,以后找个人就嫁了。
大潘满口答应——不嫁也不要紧,我照顾阿姐一辈子。
阿姐笑起来,摸了摸大潘的头——大潘个子高,她垫着脚,她那个时候的眼睛,大潘现在还记得,弯弯的,好看的,像月亮。
不过,阿姐手头还有最后一个活儿,行内人都讲究,买卖没有换人的,她得做完了——是主持一个山坳里迁坟地的买卖,不难。
谁知道,阿姐那一走,跟他在夕阳里挥手的背影,是他最后一次跟阿姐见面。
他再见到的,就是阿姐的尸首——赶了一辈子尸,自己的尸身却不全,被狼啃过,被鹰啄过,好似还让山椒流子(一种西川蜥蜴)刨过。
有些亲戚笑,说是报应。
大潘甩手就是几鞭子,把亲戚们打跑了,骂他不识好歹,欺师灭祖,将来要跟他阿姐一样尸身不全。
他就盯着送尸体来的人——那也是他第一次跟汪疯子见面。
汪疯子很气派,不像是他们山坳里的人,甩手扔了一叠子钱,说你阿姐不对。
原来,汪疯子进西川办事儿,遇上了诈尸的怪东西,汪疯子要把东西碎尸万段,可他阿姐也碰巧在那,硬要把尸身给敛了——这一行干惯了,哪个尸首都是爹生娘养,不得不敬。
结果那个怪东西把他阿姐给伤了,他阿姐抱着尸首摔下了山涧。
大潘没明白,他阿姐没有那么弱。
后来,几个跟着汪疯子的见习天师忍不住了,这才找了大潘,低声说:“我们瞒着你,良心过不去。”
原来,阿姐抱住行尸的时候,本来能救的,可汪疯子说是为绝后患,一鞭子连阿姐带尸首全打下了山涧。
“可你万万别寻仇,你打不过他,白送命。”
确实是汪疯子的行事风格——宁可错杀一万,不肯放过一个。
大潘怔怔的说道:“快到阿姐祭日了。”
接着就看我:“你跟我一起上去。”
“为啥?”
大潘有些忸怩:“我,我想让我阿姐安心。”
原来,大潘从小孤僻,就没有一个朋友,阿姐总是跟大潘说,啷个时候有了朋友,一定要带家里来,给你们做木樨肉饭吃。
我可能是大潘唯一的朋友。
我答应把白藿香安顿好了,就跟他上山。
到了地方,阿丑别提多高兴了:“阿哥,你不等我找你,你就来了!”
阿丑还是戴着层层叠叠的面巾子,可光看着她的生人气,也看出来,她的脸,想必恢复的很好。
跟着阿丑的小降洞女,也越来越多了,在阿丑的金丝银线绣后面,瞪着大眼睛好奇的看着我们。
江长寿还是一样——一直在戴罪立功,当初杀过人,现如今,一直在救人。
不过,一直就在轮椅里坐着。像是站不起来。
而江长寿一看白藿香的模样,竟然一点意外都没有:“上次就说,让她别一意孤行,她就是不听。”
这么说,白藿香的身体,从那个时候,就开始积累毒素了?
“可能,她有什么非救不可的人吧。”
我的心里重重一沉。
“有法子吗?”
“她这毒要是能化解,她自己早就化解了。”江长寿寻思了一下:“少不得,我想想办法。”
“只要能把她毒素解开,我们干什么都行,”我盯着江长寿:“我……”
江长寿摆了摆手:“谁还没年轻过,我懂。”
程星河一胳膊搂在我脖子上:“吉人自有天象。”
哑巴兰想把程星河的胳膊拉下去,把自己的搭上:“藿香姐做了这么多好事儿,一定有好报!”
这俩人为了手臂的归属权互相扒拉了起来,我跟着挨了好几下。
不过,杜蘅芷给的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
我有点好奇——等白藿香醒了,我跟她一起看看。
这天晚上,我跟平时一样抱起豢龙匣,忽然就觉出来,豢龙匣似乎轻了一些,当时心里就是一沉,潇湘难道还变小了?
但是再一寻思,我就想起来了——是我右臂上有了太岁牙,力气变大了。
潇湘还是那么小。
说起来,这一阵子没积攒下什么大功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把潇湘带回来,下一步,还是得多干点能积攒功德的事情。
这一天晚上,久违的梦到了潇湘。
她还是跟以前一样,一只手摸到了我脸上:“这一阵子,你受苦了——你在等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吃苦受累也没什么,能见到她,一切就都烟消云散了。
我摇摇头:“不过——我有件事情想问你——四相局,是景朝国君,因为你,才修建的吗?”
我一直介意。
她的手忽然就停住了。
接着,眼神一凛:“你后悔吗?”
我?
我只是很困惑,我跟他,到底是什么关系。
“你说过,永远不会后悔的,”她的声音忽然提了起来:“你还记得吗?”
还是——那股子摄人的气息。
但马上,她跟想起来了什么似得,声音柔和了一些:“我来,是想告诉你——明天,你去找一棵停着十二只乌鸦的树,去摘上面的金柿子。”
金柿子?那是啥?
“你只要记住了,千万不要提……”
可话没说完,我忽然就被人推了几下:“起来起来。”
卧槽,天还黑着呢,半夜鸡叫还是怎么着?
一睁眼,大潘。
“上坟。”
“这个点上坟?”
“哪里有天亮上坟的,有诚意没得?”
算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答应了,也只能做到了。
不过,金柿子?
潇湘让我摘那个干什么?
我就跟着大潘上山去祭奠他阿姐,一路呵欠连天。
结果到了半山腰上,就见到半山腰,竟然看见一个队伍,静悄悄的跪冲着我们过来了。
也不打灯笼,黑咕隆咚,更奇怪的是——中间,竟然像是个轿子的形状。
这一下把我吓了一跳,太他娘诡异了,不说这个年代哪儿还有坐轿子的——就算有,大黑天坐什么轿子,冥婚还是怎么着?
还没来得及问,阿潘却立马遮住了我的嘴:“别出声,这是送神队。”
送神队?
原来,这是西川一个风俗——但凡有人被邪祟缠上,本地法师会把邪祟驱逐出来,同时找本地的童男子,排成队伍,在天亮之前,把邪祟装在轿子里送出去。
这一路上,谁也不能吭声,一吭声,那邪祟就走不了了。
这送神队的人越多,说明邪祟也就越厉害。
我一瞅那个长长的队伍,嚯,规模不小啊!
再一看山腰那个村落,我就皱起了眉头——难怪有邪祟,这个村落的风水,不太对劲儿啊。
还没等我细看,大潘就揪了我一下,示意我去看抬着轿子的一个男童。
我一看清楚,就是一愣。
第1286章 送子娘娘
那个男童的脚上,有个雪白雪白的东西,像是个脚环。
可那不是脚环,是一只人手,从后头的轿子里伸出来,攥在了他脚腕子上。
男童大概是觉出来了,可因为送神会的风俗,他不敢吭声,炸了一头壳的汗。
因为那只白手的缘故,他步履维艰,可跟他一起抬轿的那几个男童都急着赶紧把这条路走完,一个个步履飞快。
男童抬头,张皇失措的想找人帮他,可轿子里的白手猛地把他往后一拉。
男童直接跪在了地上,轿子轰然一塌,一起抬轿子的男童们全被猝不及防的带了一下。
这一下不要紧,本来就害怕,就有男童不由自主的惨叫了出来。
送神会一片大乱。
我看见一个影子从轿子后头飞快的不见了,像是冲着那个村落跑过去了。
大潘吐了口气:“事情黄了——送神会的邪祟跑了,下次更难缠。”
这是个什么邪祟?
眼看前头人仰马翻,一帮男童你哭我叫,我也没法看着不管,也就过去把几个小孩儿扶起来了。
一看我们这俩不速之客,那帮男童连滚带爬就往后退:“鬼来啦……鬼来啦……”
好不容易把他们安抚了下来,我就问:“你们这是不是丢孩子了?”
大潘看了我一眼,那些男童一听,也瞅着我就愣住了:“你啷个晓得咯?”
一见那个村落的风水,也看出来了。
那个村落,本来是个圆形,最高的地方有一棵大榕树。
上圆下圆,头上带尖,这叫石榴局。
旧社会重男轻女——因为男性是有效劳动力,所以多喜欢儿子,尤其是这种荒僻的地方,建立村落的第一个愿望,就是希望村落里多子多福。
而石榴多子,所以把村子建立成了石榴局,能多生儿子。
可现在“石榴局”底部,也就是村落下方,出现了一大块“破口”,那地方充满了红煞气,就好像石榴破了一块皮一样。
这就跟“公牛局”取出“牛蛋”,虎口局取出“虎牙”一样,红石榴籽泄露,局自然就破了。
这局一破,多子变成败子,这地方的孩子势必要倒霉。
那些小孩儿不明觉厉,更是激动了起来,果然,原来这地方闹鬼,就是闹在小孩儿身上——这地方,隔三差五,就会丢个孩子。
深山老林,出意外的概率当然比大城市里大,可有一样——古往今来,没有丢的这么厉害的,几乎让村子绝了后。
而丢了的孩子,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上过山。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大夏天是采药掐蘑菇的季节,孩子们大多会背着背篓上山去采摘,来贴补家用,可这一年来,孩子们上了山,就不回来了。
家里去找,可怎么也找不到。
村里人急的要命,突然有天,一个大人去摘山莓子,就见到一个衣着褴褛的人,抓了一个小孩儿就往上头跑。
那个大人一拍大腿,好么,合着是有人贩子,于是奔着上头就追,可那个衣衫褴褛的人跟长了翅膀一样,唰的一下就不见了。
那个大人只看见了那家伙褴褛的衣衫被风吹起,露出底下不是腿,竟然是两条枯骨。
那大人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下,也吓的不轻,赶紧下山把这事儿说了一遍。
这本地人一听,坏了,这是闹鬼了哇!
于是这帮人特地请了厉害的走阴阳的,来解决这事儿,走阴阳的靠谱,好不容易解决了,塞到了神轿上,图着送走了,落个清净,孩子也就找回来了。
谁知道,末了又出了这事儿。
这帮送神会的男童,都是打别处大老远请来“打工”的。
现如今轿子翻了,他们不好交差——非但许下的腊猪肉没得拿,恐怕还得挨顿打。
那个被抓了脚的男童就盯着我:“你们也是仙娘咯?”
这地方的方言——只要是看阴阳的,不分男女,一律称为仙娘。
得到肯定的答复,那男童看着我的眼神,就有了几分崇拜:“鬼那么吓人,你们啷个不怕?”
我就对他笑:“死人有什么好怕的,哪个凶神恶煞的鬼,不都是别人朝思暮想的人?”
大潘一听,就拽了我一把:“天可快亮了。”
对了,我们这一趟主要目的,还是去祭拜大潘他姐。
于是我就要跟大潘先上山,可那些男童拉住了我们就是不松开——说看得出来,我们是有真本事的,可比那些仙娘要强,求我们帮个忙,免得他们回去也没好果子吃。
我就答应那些男童,一会儿下山就去找你们。
大潘瞅着我:“你又要积累功德?”
我们这一行,不积累功德干啥去?
大潘上下把我一打量:“也怪——你这一阵行气是涨了不少,怎么功德总是不见涨,你的功德袋漏窟窿了还是怎么着?”
我摆了摆手说人各有命,尽我全力,顺其自然就是了。
大潘也点头,说要是玩儿游戏的话,我这选的肯定是困难模式。
紧赶慢赶,终于在日出之前,到了大潘他阿姐的坟头上。
不过一见那个坟头,我们俩都是一愣。
很明显,那个坟头新近才修过,上头又是纸钱,又是祭祀,周围的草也都拔干净了,整整齐齐的。
我说你们家亲戚先来了?
大潘却摇摇头:“我们家那些绝户亲戚,几鞭子就赶走了——啷个还会再来。”
“那,你姐人缘好,生前的客户惦记着,过来洒扫的?”
“也不像……”大潘盯着那些祭品:“不是我们这的东西。”
没错,本地人上坟,除了各色吃食,会上油炸禁品蛹,水煮蝉蜕等等,看着跟虫子宴一样,意思跟山下人祭奠的时候摆白鹤盘一样——取驾鹤西去的意思,让死人不能乘坐着带翅膀的上天。
可这些祭品是绿豆糕,百果酿,大潘说,全是阿姐生前爱吃的东西。
看来,洒扫的还是个熟人。
祭拜完了,东边日出,一片金红,西川潮气大,漫天都是白茫茫的云,满眼的绿色都跟着有了光,一抬头美不胜收。
下山的时候,我更是借着天光看清楚了石榴局的破口和解决方法,默默记住了,一会儿上村里说一声去。
不过这一细看,就看到了一缕神气若有似无的出现了。
因为潇湘正在被吃香火的通缉,所以我现在对神气特别敏感,仔细一瞅,就皱起眉头,原来,这石榴局最上头的位置,竟然有一个送子娘娘庙。
摆石榴局的地方,跟送子娘娘庙正相合,有庙也不奇怪。
不过,既然有送子娘娘坐镇,怎么这里还会出现小孩儿被邪祟掳走的事情,这送子娘娘没管?
这是人家吃香火的事儿,我是能别掺和就别掺和。
刚要顺着送子娘娘庙下去,结果一抬眼就一愣。
送子娘娘庙并不大,可庙里有一颗很大的树。
那树上,不多不少,正有十二只乌鸦!
潇湘跟我说过——要我找到一棵挺着十二只乌鸦的树,摘上头的金柿子!
这好巧不巧的,怎么在个吃香火的院子里。
没辙,已经答应了潇湘,只能过去看看了,不过我再外围一瞅,更是有些意外。
这是个巨大的石榴树,上头怎么会有柿子?
大潘见我鬼鬼祟祟的,就问我是不是馋石榴了,他可以帮我摘几个。
我摇摇头,顺着门缝往里一看,只见山门内的送子娘娘神像就在大堂正中间。
不过,这里的人似乎疏于祭拜,送子娘娘的塑像衣衫褴褛,也不知道多久没洒扫过了。
再往下一看——咦,神像的手倒是雪白的,捧着石榴,可看着腿部,像是有伤。
我正想细看呢,忽然一帮小孩儿把我给拉住了:“仙娘,你可算来咯,快跟我们下去,出大事儿啦!”
“怎么啦?”
“前头送神的仙娘……”那几个男童咽了一下口水:“死咯!”
“死的好惨!”
“大家都说,那个仙娘得罪了凶鬼,被凶鬼索命啦!”
第1287章 石榴破皮
我一愣,但没忍住还是回头想看那个送子娘娘庙一眼,想看看是不是有什么金柿子。
那几个小孩儿着急,也不容我细看,拽着我就往村里跑。
到了村里一看,一大帮子人围着一个人,急的团团转。
再一瞅那个躺地上的人,好么,拿十八阿鼻刘的话来说,真是造孽——那个尸体浑身上下都是抓痕,皮肉翻卷,白生生的骨头碴子都露出来了,浑身几乎都没有一个好地方。
而一看他腰上的东西,我就皱起了眉头。
天师府的。
那是个白银风水铃。
也对,这个地方穷乡僻壤,花大钱也不容易,而天师府也隶属于吃皇粮的,跟我们这些野狐禅一比,那是公务员,整治邪祟应该是他们的义务。
白银风水铃,是跟我一样的地阶。
能轻轻松松的把个地阶搞成这样,那东西来路不小啊!
原来,这位天师府“仙娘”来了之后,一开始,很顺利的把邪祟抓到,塞进了送神轿之中。
接着就坐等送神仪式举行完了,就在村口点了三支香,天亮了把香一吹,好把事情收尾。
谁知道,就在天快亮的时候,那香就不对了,忽然齐刷刷全断了。
天师“仙娘”一看,说了句不好,就站了起来,结果路上冲过来了一个东西,直接把他抓住了。
村里人既不敢追也追不上,天亮了一找,从苦楝树下头发现了,要不是那身衣服,已经认不出来了。
说着村里人就瞅着我,急急巴巴的说:“这啷个回事,这么厉害的仙娘都丢了命,我们村完咯!”
是不太对劲儿,这位地阶天师,都有抓住送走的本事,怎么会让邪祟在神轿里重获自由?
就好像把野兽捆住,野兽却挣脱了一样,这种低级错误,按理不该犯。
不过,我注意到,有个中年妇女耸着肩膀,尤为害怕,我多看了她几眼,她留意到了,立马转脸就要走。
我却一下扳住了她的肩膀:“你等会儿,阿娘,有事儿问你。”
人的气色,就是自己的风水,这个中年妇女印堂盘乌光,一直延伸到了胸口,这是做贼心虚之相。
果然,那个中年妇女浑身一颤,立刻说道:“不关我事,不关我事儿啊!”
可其他人一听,忽然跟反应过来什么一样:“阿霞娘,说起来,神轿里的绳子,是不是你家出的?”
大潘就告诉我,这地方的送神轿,都是要挨家挨户取一件材料组成的。
比如东家出布,西家出木——跟我们山下人纳小孩辟邪的百家衣一样,来源越广,能耐越大。
按理说,阿霞娘家该出绳子,那个天师仙娘还特地叮嘱过,说绳子是重中之重,一定要搓向日葵,大阳麻,九州翠这几种纤维,还得灌进公鸡血,几个材料一样都不能少,少了就会出大事儿。
阿霞娘不吭声了,半晌才说道:“我家就一个公鸡,杀了啷个打鸣,啷个踩蛋哦?”
其他村民一听都傻了,有一个大伯忍不住说道:“那你不早说!”
这事儿要紧,那个天师仙娘几次跟她确认过,她满口答应,说没问题,其实呢?
好家伙,她装成把绳子给制备完了,公鸡血没放,还硬说自己全做好了,让大家放心。
剩下的村民气的跳脚:“你糊涂啊!抠门也不要抠到这个水平!娃儿丢了,你不急?”
她撇了撇嘴,低声说道:“那是丢娃儿的着急,我们家又没有娃儿,管我们家锤子事儿。”
难怪呢,就为了你这一偷工减料,害了一条人命。
那个叫阿霞娘的一看群情激奋,把她给围起来了,她眼珠子一转,眼看一个角落里站着的是个老太太,跟个公牛一样,一头把那个老太太撞开了之后,夹脚跑了。
剩下的村民怨声载道,说绝户爱财,果然没错,难怪她们家没有娃儿。
原来,这阿霞娘跟她老公结婚多少年,一直没孩子,天天瞧着别人家有孩子的眼红,时间长了心理变态,有个阿娘出来就说,她孙子来她们家,她给了一块白玉糕,孙子高兴的吃了一半,给他爷爷留了一半,结果到了半夜就上吐下泻,好在他爷爷没回来没赶上吃,一瞅那个白玉糕里,还有半截子蛆虫呢。
又有人说没错,还有一次他孙子去阿霞娘家门口的池塘撒了泡尿,噢唷,阿霞娘从后头,一脚就把孩子踹池塘里了,那是腊月呀!
还有个小媳妇说,她一开始嫁过来,也没怀上孩子,阿霞娘就笑话她,说她是个不下蛋的鸡,多亏她在送子娘娘庙里求来了宝贝儿子,才堵住了她的嘴,不过还是看着她那眼神瘆得慌——一瞧见人家活蹦乱跳的孩子,她恨不得抢过来摔死似得。
恨人有,笑人无呗。
大潘就低声说道,其实不管什么地方,阿霞娘这种人都不少见——一个是抠,一个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她们自己家出事儿试试,谁不做到位了,估计得跟人拼命。
接着又说,不过,跟一个妇女没啥好说的,眼巴前这事儿怎么弄?
那个邪祟既然放跑了,那肯定要变本加厉的报复。
我一寻思,真要是救了一村的孩子,功德也不小,保不准就能把潇湘以前的罪孽堵上一些。
更何况,我还得去拿送子娘娘庙里的“金柿子”呢。
我就跟村里人打听了一下,之前那个天师仙娘,是在一个细脖罐子里面,放了点芝麻糕,这才把那个邪祟引进去的——进去就出不来了。
天师仙娘再把罐子口一封,就把罐子绑上了送神轿。
芝麻糕,看来那个邪祟,喜欢吃甜食。
大潘就问我:“怎么,你要照葫芦画瓢?”
我摇摇头,邪祟上当一次就够了,肯定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既然那位天师仙娘已经用了一个法子了,咱们排除这个法子,用另一个法子。
大家一听我乐意帮忙,别提多高兴了,说不知道怎么谢我才好。
我说也不用谢我——那事儿,那些打工抬神轿的孩子们没做错,该给他们腊猪肉,就给腊猪肉,至于我,我不要别的,就要送子娘娘庙内里的那个石榴树上的东西。
那些孩子们一听,别提多高兴了,连声说我是天上的神仙下凡,我连忙摆手说这我可承担不起,快别瞎说。
接着我就让他们拿上点东西——把一百步之外的地方抢修一下。
那就是石榴局破皮的位置,把那堵上了,损失就不会进一步扩大了。
他们一听,赶紧抄上竹竿石灰之类的,就朝着一百步之外的地方过去了。
结果到了地方一看,也巧,正是阿霞娘他们家。
阿霞娘的丈夫本来是村里的望族,不过后来,望族缺少男丁,撑不起家业,阿霞娘的丈夫又不顶用,家里也就落败了,只剩下了那一大排的房脊,彰显以前的气派。
而现在,那长长一片围墙都给轰然倒塌了,也没人修整,就是这里闹了个石榴破皮。
刚靠近了,还没来得及打招呼,里面就出来一个瘦老头儿,战战兢兢的说道:“饶是阿霞弄错了绳子——那你们也不得拆了我们家啊!要拆,从我尸首上踩过去!”
原来阿霞娘的丈夫眼瞅着我们浩浩荡荡过去,手里又抄着各种家伙,还以为我们是为了阿霞姨的事儿来寻衅报复的。
村里男人把来意说了一下,阿霞姨的丈夫一下高兴了起来:“这还不好?阿霞,你蒸粘豆包来——他们要给咱们修房子哩,不要钱!”
可谁知道,阿霞姨本来在窗帘后面躲着,一听我们不是来找事儿的,忽然就从屋里出来,两手一张:“就不许你们修!”
我一愣,这种好事儿,她为啥不乐意?
但是再一细看,我就看出来了,那片残垣断壁底下,埋着点很可疑的光。
这石榴破皮的地方,有点说道啊!
第1288章 墙下女人
我奔着那个地方就过去了。
可阿霞娘一下就挡在了我面前,脸色死白:“这是我们家的地,不许你过去!”
阿霞姨的丈夫一看就胆小怕事,但很护着老婆,立马挡在了老婆面前:“就是的!”
“话不能这么说。”我答道:“孩子也都是大家的孩子,你这有孩子们的线索,我们不能看着不管。”
一听我这么说,其他人群情激奋:“阿霞娘,仙娘说的是真的?”
“你不光在绳子上偷工减料,跟丢孩子的事儿有关系?”
“你还有人心没得——自己生不下孩子,恨不得村里个个没孩子莫?”
阿霞姨一看激起民愤,自然也就觉了虚:“你放屁,谁说我跟丢孩子的事情有关系了?”
“要想证明清白,把石头板搬开不就晓得了!”
阿霞姨还在想说辞呢,可有个年轻的阿爹一下就蹿过去了——好像名字叫铜头,这个阿爹的孩子才八岁,也是上山摘蘑菇就一直没回来,老婆险些把眼给哭瞎了。
这回儿一听事情跟丢孩子有关,哪儿还摁得住。
铜头一冲,阿霞姨脸色就变了,还想过去拦着,可铜头年轻力壮,两脚就把我指点的地方上的栅栏全部踹开,几把将地上的土块瓦砾也全清理了,露出了一个土坑。
大家全直了眼。
阿霞姨还要上去护住土坑,铜头一肩膀把她撞开,两手插豆腐似得直接插了下去,就从土里夹出来了一个东西。
那是个蛇皮袋。
跟城里人收废品的一样,鼓鼓囊囊的,
二把蛇皮袋给打开,大家忍不住就“咦”了一声。
原来,那个蛇皮袋里面,密密麻麻的,装的全是小孩儿的衣服!
阿霞姨浑身一颤,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
村里人见了东西都认识:“这不是小虎的裤子?我还以为让风刮了!”
“那是二林的鞋!还以为他调皮,丢在了山上!”
凡事丢孩子的家长,都看出来了自己孩子的东西,一拥而上。
阿霞姨大口喘气,忽然翻过身子,就要往后山跑,可她没跑几步,就撞在了一个坚实的胸膛上。
大潘。
大潘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意思是她走不了了。
阿霞姨的丈夫也瞅着那蛇皮袋里的东西,莫名其妙:“这个,是么子哟?”
我也说道:“你有什么想说的,趁早说。说不出来……”
我往那帮村民那一抬下巴:“自己看着办。”
果然,那些村民气势汹汹就围了上来:“这是怎么回事儿?”
“那些孩子,难不成是让你给抓走的?”
“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阿霞姨连忙摆手:“不是我,不是我——我也是,我也是没法子了莫!”
说完了,她忽然蹲下,指天拍地就大哭了起来:“我的命,啷个就这样苦!”
原来,阿霞姨这个人从小就争强好胜,嫁人要嫁有钱的,穿衣要穿最好的,这不就从山下嫁进了石榴峒——这个村子就叫石榴峒。
谁知道丈夫没本事,家里一天不如一天,自己肚子也没有过动静,眼瞅着到了这个岁数,再不生就生不出来了,她穷极无奈,天天埋怨丈夫,而眼瞅着别人家的小孩儿活蹦乱跳,心里就更着急了,恨不得老天爷从天上给她掉个孩子下来。
她也听说送子娘娘庙灵验,可她又不敢大白天的去拜庙——免得人家笑话她是不下蛋的鸡,除了求送子娘娘,就没个后代,所以是夜里去的。
结果那天天公不作美,哗啦啦还下了一场急雨,她没辙,躲在了围墙后头,谁知道围墙年久失修,偏还塌了,她一寻思还得修墙,气的跳脚要骂,谁知忽然就听见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那个女人问她:“阿霞姨,求子去的莫?”
一回头,她看见一个女人隔着那一片断墙,跟她一样,蹲在了围墙后头躲雨,不过黑漆漆一片,她也不知道是谁。
横竖这地方没啥外地的,她也没疑心,只好说不是,是来收衣服的。
那女人一笑,说谁家把衣服挂在外头?不用瞒我,我也是来求子的。
阿霞姨一下跟找到了知音一样,高兴了起来,就问她也生不出孩子,有什么偏方没有?她求了送子娘娘多少次,次次没有回音。
那个女人说简单的——我娘家有个招数,你试试。
那就是,找村子里八岁以下的孩子,把他们的衣服收拢来,埋在院墙下头,粘带粘带人家的孩儿气,你自己就有娃儿了。
阿霞姨半信半疑:“这么简单,能管用不?”
那女人一笑,说你也知道简单,试试看不就行了么!
阿霞姨一寻思也是,偷几件衣服又不难,不过话说到了这里,她还反应过来了,这小媳妇声音耳生,到底是谁家的?
她抬头就要问,结果这个时候,天上落下了一个闪,她一眼看到,那个妇女蹲在外头的脚,是一截子白骨头。
而且,没有影子,像是飘在地上的。
这下阿霞姨吓的不轻,好险没从坡上滚下去,而那个女人就说道:“你可万万不要把见到我的事儿说出去,说破失灵,你这辈子也不能有娃儿啦,记得不记?”
阿霞姨结结巴巴,都不知道说啥了,又一个闪电下来,对面已经没人了。
阿霞姨自己也忘了那天是怎么回的家,她只记得,自己没去送子娘娘庙,回家之后,烧了好几天。
但是在她清醒过来了之后,她就寻思着,那个女人既然不是人,难不成,是老天爷让她来帮自己的?
既然这样,试试就试试!
所以她就按着那个女人说的,往左邻右舍家里去偷小孩儿的衣服,全埋在了围墙下头——围墙反正没钱修补,这样省事儿。
也自打这件事儿之后,村里开始莫名其妙的丢了孩子。
接着,她就发现了——丢的,全是被她偷过衣服的小孩儿。
阿霞姨胆子再大,也害怕了,可丈夫不成器,她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直到那一天,那个仙娘天师来了。
那个天师也不是什么善茬,就把话问到了她这里。
她也害怕这事儿跟自己有关系——孩子还没得,罪过就算在了自己身上了,不是打不到黄大仙闹一身腥嘛?
那仙娘天师像是全看出来了,就说给她个机会,搓个绳子,能赎罪。
而当天晚上,阿霞姨正要搓绳子呢,就听见了那个女人的声音:“你忙着咯?”
我猛地一回头,就看见窗户外面有个长头发的人影,正映在玻璃外头。
这把她给吓的,好险没当场挺过去,而那个人影说,我来了,是给你报个信儿,你怀了孩子了,恭喜恭喜!
这阿霞姨虽然害怕,可一听这个,也半信半疑。
而那个人影说:“可惜,你们村里来了个灾星,怕是要克了你这孩子。”
阿霞姨一听傻了眼:“那怎么办?”
“好说的。”那个女人的声音说道:“只要你莫要往绳子里加鸡血也就是了。”
那就全对上了。
那个告诉她生子秘法的女人,就是那个害了孩子的邪祟。
我立马问道:“那你知不知道,她上哪儿去了?”
阿霞姨本来不想说,可眼瞅着大家群情激昂,恨不得把她当成罪魁祸首,她这才勉强说道:“是见过,院里晒得糯米上,有些脚印子……”
阿霞姨指着一个方向,哆哆嗦嗦的说道:“她,她就是奔着那个方向过去的嗦!”
众人一瞅那个方向,脸色全变了,因为那个地方,没有其他人家了。
只有那个送子娘娘庙。
可送子娘娘——怎么可能反过来,掳掠儿童?
第1289章 伪装童子
所有的人大眼瞪小眼儿,都看向了送子娘娘庙,铜头阿爹第一个蹿了起来,对着送子娘娘庙就冲过去了。
这么些年来,石榴峒子孙兴旺,产能过剩的情况下,谁还会去求子,一年去不了几次。
送子娘娘庙大门紧闭,门上的清漆都剥落了,一伙人冲进去,就开始找孩子。
可庙里空荡荡的,除了破败的神像,和积灰的祭台,什么都没有。
我也往四下里看了看,这一看之下,也没发现什么端倪,就又看向了院子里的那个大石榴树。
上头的乌鸦早就被一帮人给惊飞了,树上枝繁叶茂,结满了石榴,却依然看不见什么金柿子。
铜头阿爹一把抓住了我:“仙娘,这送子娘娘成了妖精,把我们的孩子都抓了去了,你可得给我们做主啊!你说……”
他眼眶子一红:“娃儿还能回来莫?”
我点了点头:“你放心,只要事情顺利,我一定把他们救出来。”
铜头阿爹一听我这话,跟让雷打了一样:“真的?娃儿现在还是活着的?”
其余丢孩子的家长也全涌了过来,争先恐后:“那我呢!那我呢!”
我答道:“我们竭尽全力——前提有一样,你们赶紧把阿霞娘家围墙给补上,越快越好,墙根底下打糯米打石灰,之前从别处请来送神的小男孩儿也先别让他们走,领腊猪肉之前,一人在墙根底下撒泡尿。”
说着我又补上了一句:“这次可别偷工减料了。”
他们齐声说道:“那是不能的。”
之前我就从这些人的子女宫之中看出来了,确实,子女宫上黑气盈天,要是搁在以前,我也得认定了孩子们已经罹难,可现如今,整个村子的石榴局确实是“破子”之相,却没有“败子”之相。
什么是“败子”呢?就是在石榴局破皮的地方,出现了红煞气的进一步扩散,呈现石榴籽坠落之势。
现如今把那一块位置重新修补好,那就是亡羊补牢,还有挽回的余地。
更何况,我能看出来,他们的黑气下面,隐含着一丝的红气。
有这一丝的红气,那就说明孩子们还是有希望的。
把“坠子”承托住,我们再努把力把孩子们拉出来,那事情就能解决了。
阿霞娘看着大家气势汹汹的涌到了附近给自己家修围墙,也惴惴不安,跟丈夫躲在了一边,不过其他人,尤其丢孩子的人家,都没给她们两口子什么好脸,意思是要秋后算账。
眼瞅着峒子里的人忙成了一团,大潘抱着胳膊就问:“你说,那些小孩儿们到底上哪儿去了?送子娘娘抓他们,又图什么?”
是啊,像是阿满以前作恶吃人的时候,是图年轻人的精气,来让本地人过的更好。
可那些孩子们只是被抓,却没有性命之虞,难不成,是吃孩子们的生人精气?
不过,再怎么想,一个送子娘娘抓了子民吃生人气,这也是十恶不赦的罪过。
也许——屠神使者,要抓的,就是这种犯了过错的神灵?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哪怕送子娘娘记恨这些子民,也该有个理由,我就问几个岁数大的:“峒子里有没有人在送子娘娘庙干过什么?”
以前在桂花娘娘庙,祸事就是由不干净的香油引起来的。
那几个岁数大的互相看了一眼,都很茫然:“没得,这地方,来人都很少来,能干么子。”
没线索啊。
大潘低声问道:“你说,现在怎么办?”
我一寻思,答道:“那就只能是跟那位娘娘会会面了。”
“可那个娘娘才刚被弄了个打草惊蛇,能见你吗?”
“这就得想辙了。”我回头看着坡下那些孩子:“还得靠他们。”
大潘莫名其妙的看着我:“那些小孩儿?”
那些小孩儿在墙根下撒完了尿,领到了腊猪肉,欢天喜地就要走,可我留下了其中几个:“还有事儿求你们,腊猪肉加十斤。”
那几个小孩儿顿时高兴了起来:“真的?”
山里的孩子胆子都大,剩下没被选中的,都对着十斤外快羡慕嫉妒恨。
晚上村民招待我们吃了一顿好的——山上产香花香木,各种新鲜调料,比如青花椒,山辣椒,月桂叶啥的,配上才打来的山鸡,切了大块油炸熬煮,做法粗糙,但是花花绿绿,香气氤氲,引的人食指大动。
这地方以瓦罐为容器,各种瓦罐煨火腿,煨山椒流子,煨黄鱼,每一个都滋味浓厚,鲜掉眉毛。
最可惜程星河他们都没吃上这个。
山上信号不好,也不知道白藿香那怎么样了。
村里人劝了自己酿的黄酒,掺了去年的鲜亮桂花,气味香甜,不尝也看出来甘美,不过我摆了摆手,说晚上有大事儿,不能喝,顺便把大潘的也拒绝了。
大潘十分不满。
等吃差不多了,我就把那几个留下的孩子招来了:“你们在我们身上滋点尿。”
那几个孩子一听,抹了抹嘴上的油,都愣住了:“滋尿,为么子?”
大潘没喝到黄酒,心情不好,没好气的说道:“让你们滋你们就滋,十斤腊猪肉要不要了?”
那能不要吗,一帮小孩儿解开裤子就滋了上来。
其实很简单——童子尿能辟邪,可童子尿也分等级,这种不超过十岁的男童的,是最管用的。
嚯,这几个孩子们水喝得少,火气还挺大,熏得我们抬不起头,不过火气大是好事儿,更管用。
而我和大潘,事先就把阴泥抹在了肩膀子上,请几个小孩儿带路,引着我们上山——就走平时他们走的最多的那条路——也就是,本地小孩儿,走了就消失的路。
我们混在孩子之中一起上了路,我们自己的气息就被隐匿了,那一位抓孩子的,也分辨不出来。
大潘觉得我搞这么多事儿,真是多此一举,找到打了就完了,过什么家家酒。
他也看出来,我的气息不寻常了。
我说能力越大,责任也就越大——不弄清楚真相就贸然出手,那也许会造成更大的罪孽。
就跟屠龙勇士终成恶魔一样。
夜凉如水,一弯月亮高挂在大榕树上头,飞过了一片乌鸦。
没走多长时间,我们就听见,身后出现了一个很细微的动静。
像是有个人,在后头跟着我们。
来了。
几个孩子们倒是浑然不觉,跟远足似得,还身后去摘花揪子树上的嫩芽吃。
接着,一个女人的声音从后头响了起来:“你们是哪个峒子的莫?”
那几个孩子一听,全回头看我。
我压低了声音:“九里灯峒的。”
这几个孩子,就是九里灯峒的。
“哟,这么晚了,不回家,往这里来了?”那女人关切的说道:“别是走岔了吧?”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是嗦。”我压着嗓子继续说道:“记得这条是下山路,怎么越走越高。”
大潘白了我一眼,打了个手势,意思是我说话口音不标准。
不标准也不能你来啊——你那嗓子,烟酒不忌的,一下就听出来了。
眼角余光看到,那女人就站在离我们不远的一棵大树下头,月亮光在窸窣树影之中撒下去,照到了半扇裙子。
她大半个人,则在黑影之下。
有微微的神气。
“那就对了,跟我走吧,”那个女人的声音非常柔和:“我领你们回家嗦。”
我跟过去——故意把身子屈下,装成了矮子。
结果还没靠近,那女人忽然说道:“小娃子——听你口音,不像是本地的嗦。”
这女人的身影忽然往后一退,声音也一提:“是哪里来的?”
带着几分警戒,几分凌厉。
大潘瞅了我一眼,眼神一沉,意思是,穿帮了吧?
第1290章 黑伞之石
我一皱眉头,立刻装成了很激动的声音说道:“你啷个听出来的?我是打山下让拐子拐来的,早想回家了!阿娘,你晓不晓得,啷个出去?我想我妈!”
那女人往后退的身影,忽然就刹住了车,声音冷不丁的柔软了下来:“是个苦命的娃儿。”
这真的是。
一直白皙的手,从树下阴影里伸了出来:“跟我来嘛,我带你找家。”
成了!
大潘瞅着我,打了个手势:“上坟烧报纸——糊弄鬼。”
这你就过奖了,久病成医。
眼看着那个女人中计,我立马跟孩子们摆了摆手——这是我们滋尿的时候就说好了的,一摆手,赶紧跑,别回头。
为了避免他们迷失方向,我之前还发给了他们一人一根香,跑的时候别乱撞,跟烟雾飘散相反的方向跑。
香上包了厌胜门的独门绝技“迷踪符”,他们这一跑,就跟进了雾里一样,会瞬间在非人类的视线里消失。
孩子们得了令,几道香火头子一亮,立马奔着山下哗啦啦就跑了过去。
那女人还有些意外:“咦,刚才还好几个娃儿,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剩下你们两个了?”
我接口就说道:“他们昨天才做了送神会,现如今疑神疑鬼,见到眼生的就跑,阿娘莫往心里去。”
那女人没答话,显然也有几分狐疑,不过一寻思,还是说道:“你们两个,没上送神会?”
她应该是记得送神会的孩子都是谁,大潘跟我比划了一下“最强大脑”。
大潘本来就想武力解决,对我这种做法一直是有些不以为然。
我瞪了大潘一眼,继续胡诌:“我们两个模样上不得台盘,人家看不上。”
那女人这才像是放了心,声音又柔和了起来:“那是那几个娃儿福气小,你们来嘛。”
别说,她的声音又暖又温柔——虽然我没被我妈照顾过,但是很明显,这就是无数次幻想之中,母亲的声音。
能听着这样声音唱摇篮曲,喊自己回家吃饭,哪怕是骂自己贪玩儿,该多幸福啊!
不行,不能想的太多。
我赶紧定住了心神,拽上了大潘,就跟过去了。
大潘又高又壮,弯腰行走十分难受,那女人只觉出我们身上的童子气息来了,但见我们俩姿势诡异,忍不住又问了一句:“你们这身子,啷个歪歪扭扭的。”
我一寻思,信口开河:“打的嗦,拐卖来了,我们要回家,他们就打。”
“那些杀千刀的……”那女人的声音,忽然凌厉了起来:“干的不是人事儿,不过,你们放心,”
那女人接着说道:“只要跟阿娘在一起,以后,就再也不会孤单了。”
“那就太好了!”
我感觉的出来,这声音摄魂夺魄。
跟小时候传说的“拍迷花”的一样。要是普通小孩儿,大概早就听的五迷三道了。
终于,那女人领着我们来了一个地方。
这地方有好几块石头,而她过去一摸,石头挪开,就露出了后面的一个洞口。
洞口狭长漆黑。
我跟大潘对视了一眼,都高兴了起来。
难怪在外头看不到孩子们的生人气呢,感情是藏在这里了,这石头是一种特殊的磁石,行话叫黑伞石,能遮挡生人气。
也不知道是碰巧了,还是有意找到的——要是有意找到,她本事还真不小。
事情很顺利嘛——获取了这个女人的信任,把我们也带过去,那些被抓的孩子,就有希望了。
结果到了洞口,我侧身就进去了,大潘却半天没动静。
心里着急,回头一瞅,我的皱起了眉头。
大潘也装矮,可他块头在这,竟然死死卡在了洞口,进不来了!
他脸都差点挤歪了,拼命跟我挤眼,让我拉他一把。
我只好拽他,可大潘被楔的死死的,说啥也拽不出来。
那女人也察觉出来了,声音有些疑惑:“洞口这么大,也进不来?”
“我们本来是城里娃儿,喝牛奶长大的嗦,自然就壮点了。”
我一边说着,一边继续拽他。
大潘也没吃过这个苦,呲牙咧嘴:“别挣了,他奶奶,地方也找到了,劈开算球。”
那哪儿行,小孩们还在她手里呢,都是命,出不起差池。
我也想用劲儿,可好不容易把气掩盖住,一动自己的行气,或者七星龙泉,那立马就穿帮了。
正上愁呢,可这个时候,“咣”的一下,大潘忽然跟个炮弹一样,硬是钻进来了!
卧槽?
大潘一下把我扑了个倒仰,一摸他身上湿淋淋滑腻腻的,好么,硬是蹭掉了一层皮。
我暗暗给他伸了个大拇指,低声说道:“你小子对自己够狠,将来必成大事。”
谁知道,大潘立刻奔着后头看了过去,声音有几分警觉:“不是我自己挣的!”
啥?我立马就看向了大潘的屁股。
这地方光线极为暗淡,我就看出来了,大潘屁股上,赫然出现了一个脚印子!
他是被人从外头踹进来的!
谁?
可外面一片漆黑,连个鬼影子也看不到。
这事儿就很悬疑了,难不成,有人帮我们?
我注意到了那个鞋印子的形状——鞋尖的位置,是尖的。
很像是我小时候,商店街的阿姨们穿的尖头皮鞋。
深山老林,还有人穿这种款式?
“进来了嗦?”
那个声音,倏然鬼魅似得,就滑到了我们身后。
我连忙答应了一声,带着大潘就往里走。
这地方就跟更狭窄了,往里一钻还挺要命。
不过跟上头的方向对比了一下,我心里就明白,这正是上送子娘娘庙的那个方向。
又走了没几步,面前豁然开朗,中间有一个小穿堂。
穿堂里有椅子,有桌子,样样细巧,那个身影让我们坐在了桌子后头,拿了个筐子来。
展开一看,全是什么小飞机小坦克之类的,小男孩儿爱玩的东西,我装出爱不释手的样子就下手玩儿,而那女人不大一会儿,又捧出了一个盘子让我们吃。
盘子里面是切的方方正正的素锦糕,豌豆和青红丝做的,本地小孩儿都爱吃。
我拿了一个装成了很爱吃的样子,还顺带用肩膀撞了大潘一下。
大潘虽然好烟好酒,可唯独不爱吃甜食——他阿姐爱吃,所以见到吃到,总要想起阿姐死的惨,所以格外抗拒。
一端详,这个女人鹅蛋脸,轻烟眉,竟然还真跟头顶上的送子娘娘神像有几分相似,美丽可亲。
不过她的视线,一直窥伺着我们手里的东西,让人不寒而栗。
箭在弦上,不得不吃,可大潘拿着犯难,我气的就要踩他一脚,他没辙了,这才吃了下去。
一见那东西进了嘴,那女人别提多高兴了,伸手就要摸我们的脸:“好娃子,以后咱们,那可就是一家人咯!”
大潘张嘴就要问:“那其他……”
我拽过大潘的胳膊,也跟着傻笑:“一家人!对了,阿娘,先前不是说,来了这里,就不孤单了莫?阿娘陪我们玩儿!”
这会儿但凡一说:“还有没有其他小朋友”,那肯定当场露馅。
人家又不傻,肯定要问你“你怎么知道其他小朋友”。
果然,一听我这么一说,那个女人微微一笑,爱抚着我的耳朵:“好娃子,阿娘会玩儿么子——不过,阿娘这里,有好多小兄弟,走,阿娘带你们过去看看。”
说着,就把我们给领到了另一个小门里去了。
这地方类似地下室,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雕琢的,但是我注意到了,“天花板”上,能看到一些根须,头顶估摸就是那个巨大的石榴树。
果然,再开了一层,眼前豁然就是数不清的白色肉团。
每一个,都是蜷缩着的小孩儿!
就好像,动物世界里,数不清的蚂蚁蛋一样!
我心里一提,就听见那个女人缓缓说道:“你看,你们兄弟在这里,一起吃喝玩乐,好是不好?以后,这里就是你们的家……”
显然,那些素锦糕里有东西,吃了,就会看见幻觉——八成是看到这些小孩儿在这开心的嬉戏,自己也特别想加入到了这个队伍之中来。
我没听进去,只是立刻就观察到了,这些小孩儿的肚腹上,都连着一根丝线一样的东西。
是根系——石榴树的根系!
而一双手,就在这个时候,悄然靠近了我的脖颈:“好娃子,这个围兜给你戴……”
是一个暗绿色的东西,赫然,也是石榴树的根系。
我抬手就要拦住,可这个时候,那个暗绿色的东西却倏然换了方向,对着大潘缠了过去。
大潘自从吃完了那个素锦糕之后就是一副要吐的样子,这会儿一见忽然来了这么个东西,也吃了一惊,本能就要用手拨开,可这一拨不要紧,那个暗绿色的丝线竟然直接缠在了他胳膊上,扎了下去!
像是,要在他的血肉之躯上生根!
我反应很快,七星龙泉一劈,直接把那个绿色根系斩断,大潘吃痛,抬头就骂:“合着她陪着咱们演戏呢?”
那个女人飘然就隐匿在了黑洞洞的门后面:“唷,你们还真是吃阴阳饭的。找我报仇的莫?”
她是早有准备啊。
“你们什么时候看出我们来的?”
“我早就晓得不对……”那声音一冷:“啷个小的娃儿,怎么会有黄酒味儿?”
我心里一沉,大潘这个猪队友——早说不让你喝黄酒,你他娘怎么就是不听?
大潘也明白自己露馅,不由十分尴尬,尴尬之余,勇了起来,抬手一道赶尸鞭就挥舞过去了。
他也不是不谨慎,而是打心眼儿里,就觉得以我们俩的能耐,不必要拿这东西当盘菜。
“啪”的一声,那个鞭子破空而去,可才一抬手,就偏了,倒是打下了一道土坯子。
我一愣,大潘的准头,不可能这么差。
而下一秒,大潘厉声说道:“李北斗,躲开!”
话音未落,我就觉出,他手里的九铃赶尸鞭,对着我劈过来了!
我一愣,立刻翻身躲开,可大潘不依不饶,对着我就抽。
可他表情,是僵硬而焦急的,好像,控制不住自己的手。
那就只有一个原因了。
我就看向了那个女人。
果然,那个女人微微一笑:“你们既然这样喜欢,就留在这里,莫要走了。”
我顿时醒悟了过来,大潘之前被根系扎进去的伤口——好像一直没有流血。
那个根系虽然被我砍断——可留在他皮肤下,去生根发芽了!
通过那个根系——大潘被她给控制住了,成了她的傀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