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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桃花渡     麻衣相师txt下载     麻衣相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291章 鞭稍卷皮

    大潘那表情,跟吃了酸黄瓜似得——堂堂也是一个九铃赶尸匠,被一个自己一直没放在眼里的东西控制了,传出去怎么在行内立足,天天被他摇铃控制的行尸走魃怎么想?

    可他难受是难受,控制不住手,看得出来,那一脉灵气,顺着他的经络就往上走,时间长了,他也得跟那些小孩儿一样,成了人家的花肥。

    擒贼先擒王,我一边躲闪,一边就看向了那个女人。

    把她收拾了,大潘他们才能平安。

    于是我一只手翻过七星龙泉,奔着她就削。

    龙气和太岁牙交汇起来,从七星龙泉的锋芒上一炸——只怕连九幽魄都能砍断。

    可大潘的身体不由自主就斜刺里冲着我飞了过来——给那个女人做肉盾。

    我又不能劈了大潘,只能强行把那个劲头给收了回去,别说,这收劲头可比出劲头费力气——那个力气收回来,伤的是自己。

    果然,龙气撞回来,这一下,我胸口一闷,张嘴就是一口血。

    大潘瞅着也难受,可他没辙,不光给那女人做肉盾,抬起了手,还要继续削我。

    我看到,她在黑暗的地方笑了。笑的心满意足:“你力道再大一些——再大一些,那些娃儿,都给你陪葬。”

    对啊,这地方比个田鼠洞也大不了多少。真要是七星龙泉爆出了全力,金刚铁柏都顶不住,更别说这个了。

    我避让开了大潘,转身对着她的腿就削了过去。

    她的笑容顿时就凝固在了脸上。

    刚才我就看出来了,她的裙裾被疾风掀开,露出了一双腿。

    阿霞姨和目击的村民全说她的腿是两条枯骨,可我见到其中一条腿,飞快的丰盈了起来,像是开始滋生了血肉!

    不用说,她把小孩儿当花肥,就是要把自己那两条腿给复原了。

    她那腿出了某种事儿。

    既然她的腿出了问题,肯定是她的弱点。

    她终于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转身就消失了。

    但是随着她这么一走,“咣”的一声,那块地方落下来了个东西——黑伞石。

    她要把我们堵在这。

    我冲过去就要追,可大潘不依不饶还要上来,我反手扣住了大潘,摁在了地上,就找到了那个伤口。

    他一条胳膊,都微微发了绿。

    我眼疾手快,一把揪住了那个皮肤下的空洞,瞬间就把那个根系给拔出来了。

    “呲”的一声,老长一安保员,跟哪吒拔筋似的。

    大潘这才缓过了神来,大口大口呼吸,我给他脑袋上来了两下,他护着脑袋大骂:“你别公报私仇行不行?”

    我说我跟你有什么私仇,他娘的是为了你好,不打干净了,没准你鼻子里冒出石榴叶,眼睛里开出石榴花了。

    大潘心有余悸,这才坐稳当了,眼珠子转了三轮:“那娘们挺厉害。”

    你这不是废话吗,没有金刚钻谁揽瓷器活?

    我回头就看向了那些小孩儿,不管怎么着,先把孩子给救了再说。

    我就伸手,想把孩子们肚脐里面的那个枝条给拔下来。

    结果一动手,我就觉出不对。

    大潘问我是不是没劲儿,他力气大。

    说着就要拔枝条。

    我拦住了他:“别动——一拔枝条,孩子们也危险。”

    因为我看出来,这些孩子们的气,已经跟枝条糅合在了一起,就跟冬虫夏草一样,成了生命共同体。

    这个时候,你把石榴树弄了,孩子也活不成。

    大潘气的跺脚:“那东西不是吃香火的吗?怎么那么狠?”

    百因必有果,我们吃阴阳饭的,自然就是挖掘出那个果了。

    不过我又看向了大潘的屁股——也奇怪,刚才到底谁踹了大潘那一脚,把他给踢进来了?

    这地方大潘没有亲朋好友,我就更没有了,村民也不可能跑这里来帮我们——想帮也没那么大的力气。

    大潘看我一个劲儿瞅他屁股,表情也很警惕,问我打什么主意。

    我就问他,认不认识穿着尖鞋的人?

    大潘莫名其妙:“谁穿尖头鞋,纸扎童男童女?”

    那玩意儿可没这么大力气。

    大潘瞅了那些小孩儿一眼:“那现在怎么办?”

    我还没来得及寻思,就听见身边传来了一股子“扑簌簌”的声音。

    头顶往下开始掉土。

    啥情况?

    回头一瞅,我就知道不好——四面八方,伸出了数不清的根须,冲着我们就卷了过来。

    那位送子娘娘,是没牙老太太吞年糕,咬不动,就先把我们咽下去再说。

    削断这些东西是易如反掌,可孩子们的命要紧。

    我脑子里面一边飞快的转,一边躲避,大潘是个火爆脾气:“你赶紧想,想不出来——别说救人了,咱们也得倒霉!”

    用你催,我不知道?

    不光情况危险,我们看得出来,那些孩子们身上,也忽然就发生了变化——浑身的血色,以极快的速度消失了,生人气也在急速变稀薄。

    他们就好比一杯一杯的可乐,快被吸管吸成空瓶了,那东西肯定是趁着这个机会,拼命的吸他们的生人气来滋养自己那两条腿。

    但是这一瞬,我忽然就想起了一个东西。

    人要脸,树要皮。

    因为树皮是传输营养的东西,砍树未必会杀死树,但是剥皮一定会。

    而树的树皮如果出现了损伤,那养分传输不上去,就会形成一坨瘤子,小学的时候,科学课上,老师还让我们观察过。

    我立马对大潘说道:“你赶尸鞭用的怎么样?”

    大潘一听,被我气怔了:“你这什么废话,几十米之内,我能抽下鸟的一根毛!”

    “那就太好了!”我立马说道:“用九铃赶尸鞭——把这些枝干的皮剥下去一圈!”

    这样,孩子跟树还是连接在一起的,但是孩子的养分没法被吸走,等于把吸管搞漏,她还吸个毛。

    而七星龙泉太锋锐,干不了这种细活。

    大潘一听,大吼一声:“这种活儿,找老子就对了!”

    话音未落,铃声大震,九铃赶尸鞭的鞭稍虽然只有一根,但是被他一挥,犹如万龙出海,奔着那数不清的枝条就卷了过去。

    果然,这一卷之下,头顶上数不清的碎屑下雨一样往下坠落。树的汁液四溢——但是没有平时树的汁液那种清新的味道,反而特别的腥。

    这一瞬间,我就听到了一阵惨叫——像是从上头传来的。

    而那些孩子们,生人气也就停留了下来,命保住了。

    全部枝条,也都垂了下来,那东西控制不了剥了皮的枝干。

    抓住了这个机会,我甩手用七星龙泉对着上头就是一劈。

    “咣”的一声,龙气在太岁牙的作用下喷薄而出,头顶的土层分崩离析,一抬头,我们看到了满树石榴,和一弯月亮。

    地皮劈开了。

    而那个女人,就坐在树下,死死的盯着我们,胸膛起伏不定。

    大潘立马说道:“先把这个干吃香火不办事儿的给解决了!”

    而她盯着我们,厉声说道:“你们对吃香火的不敬——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大潘的手微微一颤。

    “放心吧,这东西可未必是真正的送子娘娘。”我盯着那个东西:“这神气不对。”

    那个女人,忽然就抬起了头,冷冷的盯着我们:“你说谁的神气不对?”

    我答道:“假的成不了真——你的神气,是从送子娘娘庙里偷来的!”

    真的神气,是由内而外散发的,可她的神气,却像是镀金一样,是靠着外部力量,贴在身体上的。

    我厉声说道:“你是不是拿了送子娘娘的什么东西?”

第1292章 金色柿子

    那个女人站起来,死死的盯着我,好像在看一个仇人。

    大潘刚才上了当,本来就气的七窍生烟,一把就将我给拽开了:“李北斗别在这碍事儿,老子亲自跟她算账。”

    说着,九铃赶尸鞭哗啦啦一响,浸过无极尸血的鞭稍,奔着她就卷过去了。

    这东西的本事我见过,开山裂石不为过。

    可“啪”的一声,鞭稍猛地撞在了什么东西上,直接被缠住了。

    石榴树上的树枝子。

    都跟活了一样。

    而石榴树中间,神气闪了一下。

    我隐约,就看见那个大石榴树里面,镶嵌了什么东西。

    这东西厉害,怕就是为那个东西。

    “大潘,你顶着,我去摘个东西。”

    大潘一愣:“你不看老子发威,还惦记着吃?”

    你发威有啥好看,又不是没看过。

    可那个女人显然知道我是什么目的了,又有数不清的树枝子,对着我就扫过来了。

    搁在以前,恐怕直接给我来个万箭穿心。

    可现在,我一甩手,龙气顺着太岁牙炸出,那些枝干齐刷刷全断了。

    空气之中的腥气更重了。

    而那些枝条之中,流淌出了许多粘稠的东西,像血。

    以前老头儿就跟我说过,树木淌血,那就是因为生了“心”了,也就是,跟人一样,有了灵魂。

    不用说,这女人,就是石榴树幻化出来的,假冒送子娘娘的山寨货。

    跟树木之中,镶嵌着的带神气的东西肯定有关系。

    我奔着那个位置,就劈下去了。

    照理说,金刚铁柏都得是个窟窿。

    可万万没想到,手一下去,就是一震。

    那一片带着神气的树皮,竟然坚固异常,龙气都没能劈开!

    大潘一看我也吃了瘪,顿时感觉自己找回了面子,立马大声说道:“早让你看老子发威,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吃你大爷,不对啊,有了太岁牙,就连九幽魄都削的开,这个神气,这么了不起吗?

    我心里一沉——说实在的,除了之前那些濒临消失的野神,我还没有跟真正的吃香火的交过手。

    信仰的力量,跟传说之中一样大。

    那个女人后退一步,似乎有了得色,一甩手,数不清的树枝,再次缠了下来。

    我翻手又是一削——也看出来了,那些神气跟树枝缠绕在一起,不把镶嵌在枝干之中的那个东西给取出来,那这东西的力量,就没完没了。

    怎么弄开?

    火烧?

    可火一烧起来,孩子们怕也危险。

    那就——我忽然想起来,有一次古玩店老板打眼,进了个大陶坛子,非认定是西周的,结果鉴定出来是上周的,气的他捶胸顿足,天天问老头儿他这风水好好的,为什么破财。

    老头儿被他缠磨不过,说你种个石榴,能活的话,镇住财就行了。

    古玩店老板买了个好苗,天天呵护备至,可就在石榴要结果的时候,忽然死了。

    是因为——一种叫桃蛀螟的害虫吃死的。

    石榴树,最怕的就是桃蛀螟。

    要是有这玩意儿,那就太好了——不跟龙虱子能钻龙鳞一样吗!

    可是,这一抓一抹黑的地方,上哪儿去找桃蛀螟去?

    只一年之间,又一道鞭子抖在了我身边,大潘虽然削断了数不清的枝干,可现在也有些气喘吁吁了。

    毕竟他是赶尸的,对付死人行,对付灵物,那还得是武先生。

    “你身后四步。”

    而这个时候,一个声音就响了起来。

    谁?

    我立马回过头。

    可身后没人。

    那个声音压的很低,听不具体。

    四步……我回过头,就看见了一个缸,就在我身后四步的位置上。

    “李北斗,让你看老子发威,你还真在那愣着看?还不搭把手?”

    大潘那仙人也支撑不住了。

    “你等会。”

    我伸手就翻开了那个缸。

    一看内里的东西,我顿时就兴奋了起来。

    那个缸也不知道多长时间没让人用过了,里面积满了土,而土里,正伸出了一棵半死不活的桃树苗。

    那个桃树苗之所以半死不活,正是因为身上,寄生了密密麻麻,炸人鸡皮疙瘩的桃蛀螟!

    “不是,李北斗,没想到你是这种人,你见死不救……”

    我一把撸在了桃树苗上,就将一大把桃蛀螟抹在了七星龙泉上。

    七星龙泉剑气微微一震,我知道它有灵性,喜洁,就安抚它,忍一忍就是了。

    接着转过了七星龙泉,对着那个藏着神气的位置就冲过去了。

    大潘着急:“哎呀,你跑偏了,刚才你不就砍过那吗?没用!一面壁,你碰两回……”

    可七星龙泉粘带着满身的桃蛀螟,再次对着那个位置劈过去的时候,只听“咣”的一声,树皮没用再把我拒在外面。

    而是——直接被劈开了!

    神气是不怕桃蛀螟,可石榴树自己怕。

    遇上了桃蛀螟,是本能要躲!

    一声惨叫,就在面前响了起来——像女人,也像是树木被劈开时发出的哀鸣。

    那个位置一开,我就伸手抓了过去,沉甸甸的三个东西落在了我手里。

    那是三枚金柿子。

    跟潇湘说的一样。

    这三枚金柿子一出来,几乎同时,我就听见了一阵枯萎的声音。

    抬起头,就看见那个巨大的石榴树飞快的干枯了下来。

    “我不服……我不服……”

    我对着石榴树的方向,说道:“这东西不是你能抢到手的——送子娘娘,为什么把这个给你?或者……她是想让你,拿这个帮她做什么?”

    事情还是得弄清楚。能超度,我就帮你超度,不能超度,也就送你一程。

    可她嘻嘻一笑,声音是说不出的狰狞:“她蠢,是她蠢——她走不动了,还要救这里的那些人!”

    “那些人?那些人,到底干了什么了?”

    “那些人,要把这里给铲除了,重新盖一个新的东西!”

第1293章 香火之树

    原来,这个石榴树,一开始,就是送子娘娘庙里的香火树。

    香火树大家都知道,很多庙里都有,祈愿的人往往把各种颜色的心愿纸,同心锁等东西挂在上头,也有对着香火树上香的。

    香火和信仰得到的多了,香火树也很容易有了灵气。

    甚至还有人,会让孩子认香火树做干爹,就指望着能粘上香火树的昌盛和长寿。

    这一棵石榴树也不例外——自从当年开始修建送子娘娘庙开始,她就生长在这里。

    石榴代表多子,当然是送子娘娘庙最佳树种。

    可时间长了,送子娘娘庙香火越来越稀——本来这峒子就是石榴局,一直也不缺男孩儿。

    既然面粉足够,谁还会惦记石磨呢。

    这不是,现在峒子人丁越来越兴旺,可这地方处于一个深山里,孩子得不到教育,只能一代接着一代穷。

    所以几个不信神佛的后生到了这地方来,就商量——把送子娘娘庙给推了,盖个小学校。

    学校建立起来,孩子们就有出路了,也许,以后就不用回到山里来了。

    这自然是好事儿——可石榴树能高兴吗?

    人挪胡,树挪死。

    它咽不下这口气。

    其实按理说,它的灵气那么大,随便分一根枝丫,也能把灵气留住——最多是损失一些道行,变成一棵普通的树。

    她不甘心啊!

    为什么?

    她要是没给峒子做什么,推庙也算了,可她救过峒子的人。

    那一年,好些小孩儿上阿霞姨的围墙下玩儿,可赶上了滑坡。

    按理说,这滑坡下去,孩子们就全得成了土下的小鬼。

    可石榴树没看着不管。

    她记得很清楚——小毛他爹为了小毛他娘嫁到家里,给石榴树拴了五六个同心锁。

    大牛他娘系了丝带,求大牛壮实,结果临产的时候肚子太大,又系丝带,求大牛顺产。

    这些孩子,都是她跟送子娘娘一起送到了家家户户的,能忍心看着他们死?

    可送子娘娘因为香火稀少,已经没那么大的能耐了,石榴树没犹豫,挺身而出,用自己全部的灵气,把根系从地下延伸到了围墙底下,硬是把围墙给固定住了。

    下完了雨,孩子们欢天喜地的回家了,可她的根系回不来了。

    她甚至没能力结果子了。

    她的腿为什么白骨森森?就是因为根系全盘在了围墙下,收不回来的,哪怕化作人形,也不好控制。

    孩子们自然不知道,一看石榴树连果子也不结,说石榴树真没用,是个废树。

    她那会也不在意,孩子们活了也就是了。

    可现在呢?

    那些被她救下的孩子长大了,指手画脚,要把她这个不结果的树直接推了,劈成烧柴——“反正不结果,留着没用,连根拔,别滋出了新苗来,也是谎树。”

    农人其实对不结果的植物是很残忍的——不结果,就被称为谎树。

    她气的发颤,自己是为什么不能结果的?

    送子娘娘就跟她说——你走吧,换个地方,也能活的。

    可她跟送子娘娘朝夕相处这么多年,自己的香火都是跟着送子娘娘吃的,哪儿就忍心离开了?

    于是她拼了最后的力量,在今年,结了满树的果子。

    就是我们看见的那硕果累累——红皮大石榴,长势喜人,活像一个个的小灯笼。

    哪怕自己被推了,也不打紧,这一树的红石榴他们吃了,漫山遍野,自己得留下多少子孙?

    她还是心满意足的。

    可他们连看都没看,更别说等着熟,等着吃了。

    他们要把这满树果实,一起推了:“山里的老石榴,好吃的到哪儿去?一肚子籽!现在山外的洋石榴都是软籽的,一口一把,那才叫痛快。”

    “那等盖了小学校,咱们也种几颗洋石榴。”

    当初选自己,不就是因为多籽吗?可现在,这成了嫌弃的理由了。

    她知道,树上这满满的石榴,等不到熟了。

    自己给人迎了这么多的子孙,可自己的子孙,却连发芽的机会都没有。

    那天晚上,送子娘娘出来了。

    送子娘娘的灵气已经变得十分稀薄,显灵一次,少一次。

    可送子娘娘还是把自己的几个东西,埋入到了石榴树身上。

    “你走吧——我用不着这个了。”送子娘娘的笑还是和煦又温柔:“留着命,去别处结果,做香火树,这么多年,委屈你了。”

    石榴树瞬间就粘带上了神气——她知道,这是送子娘娘最后的力量了。

    她得到了送子娘娘的一切,有了自己的“心”。

    她的模样,也就跟送子娘娘显灵的时候,一模一样。

    眼看着送子娘娘的身影消散,她有了自己的能力。

    她有了自由!

    这本来是梦寐以求的事儿,她一走了之,也就是了。

    可她看向了灯火通明的小村落,他们不仁,不能怪自己不义。

    那天,她到了自己留下树根的地方。

    墙瞬间就塌了——她拿不准,自己是不是后悔,早该让一堵墙塌了。

    墙塌了,也就没有后来这么多的事儿了。

    而墙塌下来的时候,她感觉到了阿霞娘。

    因为得到了送子娘娘的神气,她知道阿霞娘满心要的是什么。

    于是,她就教给了阿霞娘那个法子——孩子的衣服埋在了她的根系上,她就能顺着孩子的气息,破开了孩子们本命神的保护,把孩子抓来。

    她既然没法留下子孙,凭什么让他们留!

    这是他们欠她的。

    送子娘娘当然不可能让她这么干。

    可送子娘娘所有的力量,都给了她了,哪儿还能管的了她。

    大潘听到了这里,一拍大腿:“那这玩意儿也不能这么狠啊——娃儿的老子要推庙,你报复到了娃儿身上做么子,我看,就是他娘的欺软怕硬!”

    那棵石榴树自然没了声息,不知道是懒得搭理大潘,还是没力气了。

    我们都看到,繁盛的枝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干枯,噼里啪啦一阵响,那些马上就要成熟的石榴,跟冰雹一样,坠了一地。

    当然,现在她不能死,她死了,跟她共生的孩子们也就不行了。

    大潘也想到了这里,立马看向了我:“你还愣着做么子,快想办法!”

    不是,你也一样,程狗也是一样,只要跟我在一起,就发号施令让我想法子,拿我当哆啦A梦还是怎么着。

    等着你催,黄花菜都凉了。

    我转身就跑到了庙堂里,要把那几个金柿子镶嵌回神主牌上。

    潇湘是让我取来金柿子,可这种人血馒头一样的东西,我拿不动。

    她知道我是什么人,会理解我的。

    可没想到,手才刚到了神主牌前面,神主牌忽然毫无预兆的倒了下来,砸下了满地的灰。

    送子娘娘,不要?

    一个声音缓缓响了起来:“他们是我送来的,我不忍心伤害他们,你要恨,就恨我吧。”

    这——是之前告诉我,缸里有桃蛀螟的声音。

    我抬起头,就看向了面前的送子娘娘。

    这个时候,我就发现,送子娘娘那个塑像的腿部,也有伤痕。

    可下面的鞋——我就愣了一下。

    是古代的款式,尖头绣鞋。

    可能因为送子娘娘要经常走路,给人送子,所以,这个雕塑没有做成三寸金莲的形状,而是正常的脚。

    石榴树簌簌一动,自然没有什么表情,可我感觉出来,一股子悲伤和凄凉。

    我却知道。

    她要害那些孩子,其实还有一个理由。

    孩子们都没有了,你们还给谁建立小学校呢?

    不建立小学校,那送子娘娘庙,也就不用被推了。

    我还想说话,忽然就闻到了一股子烧焦的味道。

    一转头,卧槽,那些村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带着很多火把——像是,要把送子娘娘庙给烧掉!

    “就是这个妖怪把孩子们弄走的!”

    “那俩仙娘这么久没回去,八成也被害了。”

    “咱们断然不能让那个妖怪继续在村里——她白吃了这么多年的香火!”

第1294章 神气胎衣

    我立刻回过头,就看见西南角已经烧起了橙红色的火光。

    送子娘娘庙是古法盖得,建筑材料是木头配茅草,但凡有了一点火光,那立马就得酿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蓬”的一声,那半面墙就直接烧了起来,对着大殿就蔓延过来了!

    大潘急了眼:“不是,这帮人怎么说风就是雨,那些孩子呢!”

    我对着外头就喊:“扑了扑了,孩子在这呢!”

    可外面一片大乱,只有火苗子哔哔啵啵腾起来的声音,和一片叫好声。

    谁也没听见我们发出的声音。

    面前的大石榴树倒是发出了个声音,像是叹息,也像是冷笑。

    大潘不用我说,一下就蹿到了墙头上,别看块头大,动作是十分轻盈的,不然追不上飞尸。

    一看大潘报信儿,我立马就说道:“那现在……”

    现在立马就得把小孩儿们给放了!

    可石榴树慢慢的,连叹息的声音也没有了。

    她完了。

    我立马就要回到了自己打出来的那个土洞里,看孩子们怎么样了,可这一瞬间,我手里的金柿子,忽然就发出了微光。

    接着,土洞下头,忽然就响起了一阵嘹亮的喊声:“爹!”

    是,小孩儿的声音!

    我立马下到了土洞了,这就看见,那些孩子们都睁开了眼睛,你看我,我看你,有的胆子小,不知道这里是哪儿,东张西望,有的迷迷瞪瞪,擦口水,好像还没睡醒。

    还有的,大喇喇的脱了裤子就撒尿。

    他们的肚皮都光溜溜的,再也没有了那个枝条。

    我立马下到了土坑里,一个一个把孩子们给抱了出来。

    可也巧——这个时候,竟然刮起了东风。

    火借风势,腾的一下就把整个送子娘娘庙给燎了起来。

    陈年失修的糟木头沾染了这么多年的香油,冒出了滚滚的浓烟,鼻腔口腔,瞬间就是一片灼热滚烫。

    我背了几个,拉了几个,肩膀上还坐了一个——我只是个人,不是千手观音,力气再大,也没法把这么多的孩子同时带出去,可丢下谁,都不行。

    孩子们一看见火,倒是激动了起来:“阿叔,是不是到了火把子节了!”

    “我吃烤山椒流子!”

    “山椒流子有么子好吃——烤腊排骨才吃的瓷实!烟一熏,更香啦!”

    孩子就是孩子,啥时候了,竟然能这么乐观。

    “你们看你们看,那火可真好看啊!”一个孩子漆黑的眼睛,映出了那一片橙红来,灼灼发亮:“跟夏天的时候,那满树的石榴花一样莫!”

    是啊,面前烧成了真正的火树银花。

    大片大片的枝干跌了下来,我立马抬起了七星龙泉,护住了他们。

    “你们看,阿叔会武术!”

    “好像白眉大侠莫!”

    阿叔阿叔,叫个阿哥很难吗?不对,阿哥都是半秃,我可不秃。

    我忽然能懂,为什么送子娘娘和石榴树那么喜欢孩子了。

    他们天神无邪,谁不喜欢?

    “大潘!”

    我直着嗓子就冲着外面吼:“快来拉我一把!”

    “扑”的一下,就在孩子们开始咳嗽的时候,一个身影猛地冲过来,锐利的把全部的烟雾一削两半。

    “你再不来,我他娘成了糊雀了!”

    “放屁,就你这命,祖师爷的炼丹炉都够呛炼的化你。”

    不是,你对我哪儿来这么大信心,我也是爹生娘养,又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

    可跟他斗嘴也没用,我就拉了孩子往他身上丢——权且拿他当个货拉拉。

    可烟雾越来越浓,孩子们不光咳嗽,眼泪鼻涕都流出来了。

    这个时候,外面才响起了焦急的人声:“二林!二林你在里头不?”

    “阿娘,我在呢!”

    “哎呀,这个造孽的送子娘娘……”外面一片悲声:“我家娃儿真出了么子事儿,我跟那个泥胎没完!别拦着我,我要进去救我家娃儿!”

    “我也去!”

    “老阿娘唧唧的,进去添么子乱,那倆仙娘不是已经进去了吗——他们年轻力壮,比你们不强!”

    我是顾不上吐槽了,一脚踹大潘屁股上:“赶紧!”

    大潘二话不说,挂满孩子的身影,活像一个本土版的圣诞树。

    我也比他好不了多少,对着满身的孩子就大吼一声:“坐好了——阿叔带你们坐筋斗云!”

    “好诶!好诶!”

    一脚踏在了倾颓的土墙上,我带着孩子们翻身越了过去,在地上打了个滚——这一瞬间,跟蝎子开背爬出小蝎子一样,满身的孩子咕噜噜都滚在了柔软的青草地上。

    “二林——二林你吓死阿娘了!”

    “牛牛,哎呀阿娘的牛牛!”

    可那些小孩儿甚至顾不上跟爹妈搂抱,而是直接扑到了我身边:“阿叔,筋斗云好玩儿,我还坐!”

    “阿叔,我也坐!”

    坐个屁,别的筋斗云要钱,这个筋斗云要命啊。

    我刚要把一口气喘出来,忽然一双干枯的手就抓紧了我:“我家小骡子呢?”

    这是个老太太,一双眼睛看不见东西,满头都是白发。

    小骡子?

    铜头阿爹立马说道:“这是小骡子的阿婆,他爹妈出去打工,在峡谷口翻了车——就剩下阿婆在这里跟他相依为命,眼看着阿婆的鞋都少了一只,指甲里全是泥,估计是听见消息,跑过来的。

    我心里顿时一提:“还少一个孩子?”

    其他小孩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立马都说道:“是少一个!小骡子呢!”

    阿婆抓我抓的死紧:“啷个别的娃儿都出来了,唯独我的小骡子不见?你欺负我,欺负我一个瞎老婆子!”

    那就只有一个答案了——我看向了那映红了半边天的送子娘娘庙。

    留在里面,没带出来!

    按说不可能啊……

    大潘忽然跟想起来了什么似得,忽然一拍大腿:“我出来的时候,衣服领子被拽了一下,但很快就正常了,难不成……”

    难不成,是小骡子上了大潘背上之后,没抓住,半路给掉下来了?

    所有人全不吭声了,死死盯着熊熊燃烧的建筑——有的担心,有的庆幸自己的娃儿没漏里面。

    还有的甚至指责了起来:“救人不带眼睛的莫,丢了孩子都不晓得?”

    “就是,毛毛糙糙的,别的好说,这都是命啊!”

    大潘一跺脚,牛一样对着送子娘娘庙就冲了过去,被我一把拽回来了:“你等着!”

    大潘抬头看我,难以置信:“可这是我的过,我……”

    “你个屁,你不是说了吗,祖师爷的炼丹炉都炼不化我,这点算什么。”

    身体穿过火墙的一瞬间,龙魄龙鳞,猛地滋生了出来——不过,饶是这样,我鼻腔内又是一阵剧痛,像是被滚烫的砂纸给磨了。

    其实,也有不少人,不是在火场里烧死的,而是呛死的。

    “小骡子!”我强忍着滚烫大喊了起来:“你在哪儿呢?”

    温度太高,视线几乎都被火给烤弯曲了,眼睛也是一阵灼痛,睁眼都难,更别说引龙气观气了。

    没有回应。

    我的心死死一沉,难不成,小骡子已经……

    “这里。”

    结果就在这个时候,那个柔和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一个小小的身体,直接落在了我怀里。

    他身上竟然毫发无损——包裹着一层胎衣一样的神气。

    隔着那刺眼的火,我看到了一个隐隐的身影。

    是那个温柔和煦的送子娘娘——跟之前石榴树利用神气幻化出来的不一样,她的笑容,有慈悲。

    我抱紧了小骡子。

    “谢谢!”

    “我应该谢你。”那个声音缓缓说道:“那几个金柿子,就当谢礼了——回去,给白潇湘交差。”

    我一下愣住了:“你认识潇湘?”

    不愧是正统吃香火的!连这种私房话都知道?

    她莞尔一笑:“不光认识她,我也认识你——这一世,你都这么大了。”

    “你……”我直了眼:“难不成……”

    难不成——我,也是送子娘娘送到了我娘手里的?

    那关于我的事情,她是不是全知道?

    可送子娘娘没有继续说下去。

    我虽然想知道,可我也知道,耽误不了了——小骡子的命要紧,一耽搁,他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快走吧……”那个声音还是柔软温暖:“我不恨谁,娃儿无过。”

    没法耽搁了,我转身就从火墙里跳了出去。

    一落了地,阿婆立马把孩子从我手上给抢了回去,可孩子已经不动了。

    所有人都沉默了。

    阿婆感觉出来,愣了愣,撕心裂肺就哭了起来:“我的娃儿,为什么我的娃儿唯独死了,你们的都是好的……我的娃儿,我啷个活……”

    有人想劝,可听了这话,也不乐意劝了。

    大潘一脸的内疚,就揪自己的口罩,满地团团转,最后蹲了下来,阿婆似乎觉出来了,认定他心虚,丢下了小骡子,上去就撕扯大潘,让他给小骡子偿命,大潘也没还手。

    其实送子娘娘和大潘说的对——娃儿无过。

    讽刺。

    到最后,差点害了孩子们的——竟然是那些大人自己。

    可这一瞬间,我忽然看到,小骡子身上的神气胎衣,再一次闪烁了一下。

第1295章 火烧神牌

    那个胎衣一样的神气,就好像秋天的霜一样,融化了。

    而下一秒,小骡子的胸膛一震,剧烈的咳嗽了起来,吐出半口烟。

    这一下,大家全愣住了,小骡子睁开了眼睛,出了口气:“呛死我啦!”

    瞎子阿婆觉出来了,扔下了大潘,就抱住了小骡子:“可吓死婆婆咯……”

    大潘也瞪大了眼睛,我拍了怕大潘的肩膀:“没事了。”

    送子娘娘最后一点力量,用在了这里。

    很快,送子娘娘庙和那棵石榴树,全成了灰,风一吹,卷到了山边,散的到处都是。

    一帮人围着看:“倒是好——省的推了。”

    “是嗦,找到了老师,直接就盖学校了!”

    还有家长围着孩子问:“这些时候,害怕不?”

    孩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露出了很迷茫的表情,铜头阿爹的孩子忽然在他爹肩膀上说道:“我不害怕,欢喜的很!”

    原来,在幻境之中,他们看到了一个很和善的女人。

    操着乡音,手很温暖,带他们到了一个好玩儿的地方,有吃,有喝,有同伴儿。

    还有小鸟,来啄他们的肚皮,那女人说,能吃他们肚子里的虫子。

    还有个孩子忽然跟想起来了什么似得,摸着自己的小肚皮说:“我肚子,真的不疼了!”

    我忽然想起来,石榴活着的时候虽然怕桃蛀螟,可石榴皮则能驱另一种虫——蛔虫。

    谁也不知道,这是巧合,还是什么,更不知道,石榴树留着他们的命,而不是一下把生人气吸光,是留着可持续发展,还是不忍心要他们的命。

    我们看到的,大概总是一个角度,而不是全部的真相。

    更多口口声声要跟泥胎算账的,只顾着给孩子洗澡,熬粥什么的,拍了孩子身上的烟灰,就把他们往家里带,头都没回。

    可孩子们倒是依依不舍的回头看着我,还要跟我约定好了,让我带他们坐筋斗云。

    我一乐,说有机会一定,就看着他们跟小牛犊子一样,被拉回家去了。

    铜头爹倒是留下了,很真挚的对我们说了声谢谢。

    我摆了摆手说不用——就是吃这碗饭的。

    铜头爹有些紧张的看着那个已经烧的面目全非的荒地:“你们说,要石榴树上的东西,可是现在,石榴树被烧成了这个样子,那你们要的不就……”

    有人在后头踹了铜头爹一脚,示意他别多嘴,可铜头爹假装没觉出来,大声就说道:“我家娃儿回来了,我不想让你们白干,我家没别的,腊排骨,去年打的獐子肉……”

    后头的人咳嗽了一声:“城里人,看不上那些,别冒尖筋了。”

    大潘告诉我,冒尖筋是本地话,强出头的意思。

    可铜头爹就是倔强的看着我,说别人他不管,他非要谢我不可。

    大潘一寻思,忍不住说道:“桂花黄酒……”

    “有!”铜头爹一听这一句,跟得了号令一样,一溜烟就跑回到了家里去了。

    我则看向了那片废墟,忽然发现,废墟里有一个焦黑的东西,倒在了里面。

    过去一看,一截子神主牌。

    奇怪,神主牌怎么会没烧坏?

    这个时候,太阳从东边升了起来,照在了神主牌上,我看到了上头的宝气。

    这神主牌,原来是黄金铸造出来的——看得出来,以前的老祖宗,对送子娘娘有多虔诚,这些黄金,也许是很多人的耳环,簪子,娘家的嫁妆,可为了立庙,为了后代,她们舍得。

    没有什么是永恒的,也许,这就是新旧交替。

    这地方的孩子,可能长大之后,都会离开这里,去更繁华的地方繁衍,这地方终将荒废,已经没必要立一个送子娘娘庙了。

    我握住了神主牌,既然这样,那我把你,带到其他地方。

    那些人不知道这是黄金的,如果知道,也许不会就这么放任我拿走,相反,我们的事情都已经干完了,一帮人看完热闹,拿起脚就走了。

    大潘吐了口气:“人心……哎,我们西川,可不全是这种人。”

    我知道,阿丑,杜海棠,杜蘅芷,不都是西川的嘛!

    不管是哪里,甚至一个人,也有很多面,身边的人,看到的也都不是全部。

    人只会看自己想看的,要自己想要的,弱肉强食,是生存的本能。

    谁也没什么好说。

    晨风带着馥郁的草木香气吹了过来,我一错眼,就看见,神主牌下头,压着一个小小的枝干。

    那个枝干的树皮还带着几分绿意。

    石榴苗?

    送子娘娘最后保护的,不光小骡子一个。

    挖下了那根苗,我们也就启程回去了,我还惦记这白藿香。

    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结果到了村边,铜头爹气喘吁吁的来了——还赶了一头驴。

    那驴身上,背了很多东西。

    大瓶子小罐子。

    因为跟他们一起吃过饭,我认的出来——土罐子里装的是崖上采的土蜂蜜,竹筒里是山菌子酱,大串大串枯枝一样的东西,是山上特产的香料,更别说什么腊排骨,火烧肉,风干鸡,琳琅满目。

    驴屁股后头还吊着一串坛子——是大潘垂涎欲滴的桂花黄酒。

    这不是一家能拿出来的。

    我看向了铜头爹后头。

    不少人赶了过来:“仙娘,你们走了,没什么别的送,这点东西别嫌弃。”

    “嫌弃了,我们就更过意不去啦!”

    大潘立马去摸那些黄酒,隔着口罩也看出他笑的多开心:“没得没得,这个好!”

    他不记仇。

    我也一样,那些说风凉话的没来,我们并不在意。

    既然世上万物这么多面,那,我要看美的一面。

    “不过,这东西太多了,我们……”

    “放心咯,这驴子是送子娘娘庙的庙产,老庙姑子以前养的,前几年庙姑子没了,这驴就成了公家的了。”铜头爹说道:“让它随着你们下山——乐意留着就留着,不乐意,它也认识路回来,当了好几年半野驴,鸡贼的很!”

    我拍了拍那驴的脑门,跟他们道了个谢。

    他们一路送到了村子边缘——也就是阿霞娘所在的地方。

    出乎我们意料,阿霞娘竟然也出来了——挑着蓝布扎染帘子,蹬在了门槛上,胳膊上挎着一个柳条篮子。

    一见了我们,表情有些不自然,但还是快步走了过来,没好气的把篮子塞在了我手里。

    “这是……”

    满满一篮子野鸭蛋。

    “你们出了力,不能让你们白干。”阿霞娘故意看向了别处:“我们雇惯了人,不占便宜。”

    我盯着她的面相,也乐了:“恭喜——阿霞娘要当阿娘了。”

    她的子女宫上,出现了极其细微的红色。

    阿霞娘的脸上一阵飞红:“你晓得的倒是多!”

    不过,这个红是个桃红,不是状元红——该是女娃。

    也许,这是送子娘娘和石榴树,留下的最后的礼物。

    阿霞娘掩不住的喜笑:“以后,看她们还嚼么子舌头根子。”

    原来,阿霞娘这些年,也并不容易。

    那些人只说孩子们吃了她的糕,回家就闹肚子,却没说那糕是摆在她们家供桌上,日子多了没撤,夫妻两个都舍不得吃,给对方留的,最后,小孩子们溜进来自己抓的。

    小孩子去池塘撒尿是不假,可之所以被阿霞娘踹下了池塘,也是因为小孩子淘气,说你们别在池塘里养鱼了,我阿娘说,开了春冰化了,让你们把池塘让出来我们家养,横竖你们就两口子人,养了也吃不了。

    是啊,好多人说,他们一家子绝户,要这么多地做么子?

    还有些老太太暗地里指使孩子,说他们家又没小孩子,咱们这里的风俗,好吃的都是给小孩子留的,去了就吃,怕个么子。

    还有人把公共轮班的农活塞给他们干——你们反正没孩子哦,多做一点怎么了?哎,不像是我们,子孙满堂,天天伺候孩子,累的腰酸背痛,一点功夫也没有。

    阿霞娘之所以想要孩子想疯了,不也是为了这个嘛。

    她要强一辈子,就是不想再过这种日子了。

    那些人,他们没见过世面,因为生存环境的恶劣,只知道野蛮的活下去,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每个人都是很多面的,果然没错。

    我让阿霞娘留着野鸭蛋补身体,可阿霞娘眼睛一立,大骂起来:“怎么,别人的都收,不收我的,你跟他们一样,看不起我莫?”

    话都说这份儿上,自然不能再退让了,我就跟他们挥手告别,下了山。

    山风卷了上来,心旷神怡。

    很久,没这么舒服的感觉了。

    我回头还想跟大潘说西川气候真好,可大潘早跟在了驴后头,抱着大罐子喝的直打嗝,哪儿有功夫欣赏。

    也对,他就是本地人,熟悉的地方,没有风景。

    不过这么一错眼的功夫,我忽然就觉出身后动静不对。

    立马回头看了过去,就看见一个颀长的身影,消失在了后头。

    不是煞神。

    更像是——汪疯子?

    奇怪,他跟着我们干什么?我还没找他算账,他来找我偷袭了?

    我没动声色,装成没看见的样子。可再转过了一个山坡,我猛地折过了身子,翻过七星龙泉,对着身后一棵白蜡树,直接削了过去。

第1296章 老家娘舅

    “哗啦”一声,那棵白蜡树瞬间竖着被剖成了两半,数不清的鸟被惊的四处乱飞。

    这都不让人意外,让人意外的是,那个颀长的身影转过去,以一种十分仙灵的姿态落在了我面前,毫发无伤。

    我的呼吸倏然一紧。

    他快的不可思议。

    不对,哪怕对方就是汪疯子,这一下,我用了全力,也得有几分狼狈,不可能这么若无其事。

    那个人抬起头,对我一笑,露出一颗人畜无害的虎牙:“你的龙气挺足。”

    这个人虽然身材跟汪疯子几乎一模一样,却并不是汪疯子。

    大潘也愣了一下——似乎也疑心,自己那天看走眼,见到的人是汪疯子,还这个人。

    他腰上——是水晶风水铃。

    跟杜蘅芷一样。

    天师府的?我没见过。

    大潘也看出来了,吸了口气,低声说道:“这小子来头不小啊……”

    还不等我问,他接着说道:“不过刚才那一下,未免莽撞,若不是我,只怕这几个小可爱,就要遭殃了……”

    我这才看到,他臂弯里,笼了一只小鸟。

    那小鸟一身的绒毛因为恐惧而炸了起来,他伸出手指头摩挲:“你乖你乖,哥哥护着你。”

    不光能轻轻松松躲过我那一下,还能有功夫救个小鸟。

    他竟然比号称天师府排名第一的武先生汪疯子还厉害。

    我盯着他:“你谁啊?”

    他抬起头,微微一笑,虎牙边一侧是个很深的酒窝,赫然是漫画里走出来的元气少年:“忘了自我介绍——天师府新来的水晶铃铛,看风水的,齐雁和。”

    “嘶,”大潘微微一震:“十二天阶排名第三的南派唐家?”

    那不就是程狗的姥姥家。

    十二天阶前四名,东西南北,是行当里东西南北四派。

    东边夏家,西边杜家,南边齐家,北边我没见过。

    “啧。”那个齐雁和摇摇头:“是东南西北,我们齐家,排名第二才对。”

    “你跟齐鹏举……”

    “惭愧,”他眯着眼睛对我笑:“那是我不成器的大哥。”

    不成器……齐鹏举,也算是十二天阶下一代里出类拔萃的了,可他轻飘飘这一句话,并不像是谦虚。

    而他接着说道:“你放心,我跟不成器的大哥素来来往不多——不是为了你废他那只手的事儿来找你麻烦的。”

    说是不找麻烦,还特地提一嘴。

    他知道的可不少啊。

    而且,他的岁数是怎么回事,说是跟齐鹏举平辈,怎么看上去跟我们岁数差不多,齐家老爷子还有幼子,也就是,程狗的小舅舅?

    我答道:“那我知道了——你是来看那个地阶天师死因的。”

    我们来解决送子娘娘庙的事儿之前,那个地阶天师用了没加鸡血的绳子,输给了石榴树,把自己给折进去了。

    他眼睛一亮,修长的手指头打了个响指:“bingo!你脑子跟传说之中一样快!”

    “你查清楚就行了,跟着我们干什么?”

    “是觉得有趣儿啊!”他倏然逼近,一双黑沉沉的眼睛饶有兴致的映出了我的脸来:“你不光跟传说之中一样聪明,也跟传说之中一样好玩儿——遇上了邪祟,打死就行了,为什么非要刨根问底?我是觉得,跟着你,说不定能看到更多好玩儿的事儿。”

    我下意识就离着他远了几分——这是一种奇怪的预感,哪怕他看上去人畜无害,可出于本能,我就觉出了他散发出的危险气息。

    这不是什么平常人。

    他觉出来了,像是有些意兴阑珊:“不过,你发觉了,就不好玩儿了。”

    而这个时候,一对鸟飞了过来,发现自己栖身的白蜡树已经被我给砍了,不由惊慌失措,对着我们四周就乱转,似乎要找自己的窝和那个小鸟。

    可齐雁和却偏偏把小鸟藏的很严实——就是不想让那对大鸟给找到。

    大潘也看出来了——他未必有看上去那么善良。

    “还有件事儿。”他装出没见到那两个哀鸣连连的大鸟的样子,接着说道:“你最近,是不是跟一个叼刀的见过面?”

    后心一凉——连这种事儿,他也知道?

    我忽然觉得,这好像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但我硬是也把眼睛沉成了死水:“叼刀的?没听说过。”

    他瞳孔微微一动,显然没从我的眼神里看出什么来,似乎大失所望,又“啧”了一声:“那就好——那家伙,太有主见,八成要害死自己。”

    “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么多?”

    “你还得留着命,破四相局不是?”他背过了手摇头晃脑:“你死了,就不好玩儿了。”

    我的心倏然一提。

    “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猜。”

    不用猜了。

    他身上,有奇怪的神气,跟自己的神气混合了起来。

    “屠神使者,到底有多少?”我盯着他:“你也是其中一个?”

    他歪头一笑,狡黠的眨眨眼:“我们这种人不少。”

    他的声音很愉悦:“至少——比你想的多。”

    这个时候,那两个小鸟蹲在了树枝上,没命的叫唤,一声一声,像是在啼血。

    我忍不住说道:“那两个鸟,没了孩子怪可怜的,我要是你……”

    他似乎这才反应过来,举起了自己的手:“你说这个?”

    那小鸟一叫,头顶那对鸟似乎听到了什么,立刻冲了过来,山里的鸟是最怕人的,因为遇上猎人就成了盘中餐,可这个时候,那对鸟竟然要落在了齐雁和的手里。

    齐雁和举起手,露出个恶作剧的笑容:“你抢过来,就听你的。”

    我一寻思,伸手就抓了过去。

    这一下,已经是我最快的速度。

    可还没过去,我忽然觉得,脚底下就是一沉——好像被什么牵绊住了一样。

    低下头,就看加见脚底下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可还没看清楚,他的手就跟我的手擦过去了。

    “你抢不过去,那就没办法了。”他抬起手,一副要把幼鸟还回去的样子,可就在三口团聚的一瞬,他五指猛然收拢,那个幼鸟,瞬间就成了一小堆肉泥!

    两个飞鸟一怔,叫唤的更厉害了——可它们没法攻击齐雁和。

    它们怕人。

    我呼吸一滞。

    “你也看出来,这是什么鸟了是不是?”他甩手把肉泥弄掉:“杜鹃。”

    跟刚才那个充满爱心的样子,判若两人。

    大家都知道,杜鹃自己不搭窝,而是把蛋下在其他鸟的窝里,小杜鹃破壳,就把“兄弟姐妹”拱到地上,独享养父母的一切,然后长大成鸟,一走不回头,堪称“吃里扒外”的教科书。

    “我这辈子,最恨的就是吃里扒外的东西。”

    齐雁和看着我,又看了那满驴子的食物,眯着眼睛:“对了——给我那个大外甥问个好,看他知不知道这个小舅舅,毕竟,娘亲舅大。”

    说着,转身就走了。

    大潘还想追:“不是,这人话说一半,他到底……”

    我拉住了大潘。

    我们两个,都不是他的对手——他哪儿来的这么大能耐,就因为,成为了屠神使者的一员?

    屠神使者,又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组织?

    我拉起了裤腿,就看到了脚腕上的几道子划痕。

    那牵住我脚的银色东西,竟然比龙鳞还快。

    像他这么难对付的——还有多少?

    下了山,回到了阿丑所在的峒子里。

    大家都在,但是看见了我之后,脸色都不太好看——一副强颜欢笑的样子。

    哪怕程星河,眼神躲闪,甚至都没看向那满驴的东西:“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白藿香呢?”

    程星河他们似乎早知道我要问出这句话,不由自主对看了一眼,没人吭声,我正要着急,一个声音就缓缓的响了起来:“很不好。”

    江长寿。

第1297章 香火之心

    江长寿窝在了竹椅子上,两腮瘦的凹陷了下去,眼珠子要是不动,活像是个蜡像。

    大潘看向了我,眼神也是一变。

    我没顾得上多说,就冲到了屋里。

    白藿香躺在床上,脸上还是没有血色,生人气,甚至比之前看见的时候,还要微弱。

    我心里一提,立马去抓她手腕:“白藿香,你醒醒!”

    可白藿香一点反应也没有。

    “白藿香,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正气水!”

    身后一阵抽泣的声音——阿丑,哑巴兰眼眶子也红了,可他梗着脖子,盯着天。

    程星河拉住了我的胳膊,尽量让声音平静:“她真要是——那你也让她安心点。”

    他声音颤,有浓重的鼻音。

    “你来的正好。”江长寿接着说道:“她撑着一口气不咽,就是心愿未了,等着什么呢。”

    这一瞬,我就觉出,她似乎长长出了一口气,像是如释重负。

    紧接着,我就听到了一阵锁链的声音。

    这动静我听见过——阴差拉人的时候,就是这个动静。

    谁要拉白藿香?

    我猛地回过头,就看见了一个穿着军大衣的影子。

    上次那个活人阴差。

    那个人似乎并不愿意跟我打照面,迅速的躲在了门后面,结果被金毛发现了,逼着扑了过去,没办法,只能再往后退了一步。

    她不会,多少次,是她把我们从奈何桥上拉回来的,有她在,我们永远不怕死。

    可现在,她要被拉走,我们却束手无策?

    我立马看向了江长寿:“还有法子是不是?肯定有法子,你说,我去找小龙女要仙人泪,我去额图集找雪莲,你说得出,我就做得到!”

    可江长寿摇摇头:“这些,对她不管用了,她就是接触那些不该接触的东西太多了,要是她没遇上仙人泪倒是好——活人做一次玉虚回生露,减寿一纪,她为你们,做了几次?”

    我的心里像是被重重一击——她为什么不说呢?

    为什么不说呢?

    每次,她都是昂着头,傲然像是在问我们她厉害吗?

    这种事儿,她从来不提。

    我们的命是命,她的不是吗?

    锁链声越来越近,身后是个局促的声音:“您——别为难我,到了那头,我肯定好好招待她……”

    我立马护住了白藿香,就是不让。

    我这辈子,最怕给人添麻烦——可这一次,我不管给谁添麻烦,都决不让开。

    我要她活着!

    后头是个叹气的声音,锁链声再一次扬了起来:“我这,不能过时辰,要不……”

    那声音忽然跟想起来了什么似得,忽然兴奋了起来:“要不,您问问,您这边,有没有什么能增加寿元的东西!别说是我说的!”

    增寿元?

    那不就跟八尾猫的尾巴一样?

    可八尾猫已经借给我一次,我不能总薅一只羊的毛,于是我立马看向了江长寿:“什么能增寿元?”

    江长寿没想到我竟然问出这种问题,愣了一下:“这东西,说了你也没有啊!八尾猫的尾巴是一种,还有一种,是香火心。”

    “香火心?”程星河立马问道:“这是什么玩意儿?”

    江长寿答道:“这是吃香火的心,功德的凝聚,模样像是舍利子,如果吃香火的肯把这个转让给了凡人,凡人当然是能增寿元的。不过,你上哪儿找去?这就跟让活人捐献器官一样,哪怕找了,人家能让给你吗?”

    舍利子……

    “这东西,只存在传说之中,连我们鬼医这一行,也没人见过,”江长寿说道:“要是能找到,我早告诉你了,死了这条心吧。”

    “咳咳……”

    身后那个穿着军大衣的阴差,又开始继续咳嗽。

    程星河急了:“你他娘不早说,留着一句话能下蛋还是怎么着?我们万一要是找到了呢?”

    “没用!还要是能找到?”江长寿冷笑了一声:“我把我眼珠子,挖下来给你当泡踩……”

    话没说完,我就把怀里的金柿子给拿出来了。

    金柿子在手心里,熠熠生辉。

    江长寿的话还没说完,眼睛就直了。

    “你看看,是不是这个?”

    江长寿先是愣了愣,接着,忽然就往自己的嘬腮上扇了一巴掌。

    力道之大,把他头顶上的花白头发都掀开了。

    他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打完之后,他仔细的看着这个东西,大声说道:“放——给她放心口上!”

    “哎……”

    这一下,我身后才响起了一个满意的声音。

    接着,锁链也从身后,猛地套了上去。

    可金柿子落在了她心口上,竟然好像无往而不利的锐器,竟然直接把那个锁链,给撞断了!

    接着,身后就是书写的声音,那个活人阴差像是彻底放了心:“白藿香——增寿元……”

    下一秒,金柿子和锁链,就全不见了。

    那个活人阴差走了。

    我回过头,身后什么都没有了。

    原来,潇湘要我去取金柿子,是为了这个。

    程星河猛地推了我一把:“你还干什么呢?快看!”

    我眼看着,白藿香苍白的一张脸,忽然就冒出了红晕。

    生人气,也陡然就旺盛了起来!

    她好了!

    大家屏住了呼吸,她却猛地睁开了眼睛。

    一口气长长的喘了出来。

    下一瞬间,她忽然死死抱住了我,眼泪鼻涕蹭了我一领子:“李北斗——我不走,我不走了!”

    我拍了拍她的头顶:“好。”

    也许,她跟每一个起死回生的人一样,做了一个惊心动魄的梦,也许,我也出现在了那个梦里。

    程星河一头撞了过来,也抱白藿香:“正气水,你吓死我们了……”

    但是几根针飞了过来,他偏头就躲过去了——要是没吃过皇甫球的丹,恐怕还真躲不过去。

    哑巴兰也过来了,阿丑也是,一帮人聚在了一起,抱得很紧,苏寻一直没吭声,这个时候没过来,却转过了身,去找了个纸巾,擤鼻涕把纸巾的边缘都擤的飞了起来。

    程星河气的要命,索性揪了个牛肉干嚼。

    不过,嚼着嚼着,他就慢慢坐在了椅子上,长长出了口气,摊成一片烂泥,笑了:“七星,真有你的——这一趟门,没白出。”

    那是当然。大潘忽然补上了一句。

    我一乐,才觉出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湿了一片。

    男儿有泪不轻弹,下次要改。

    我赶紧擦了。

    真好。

    离别,会让人更感恩相聚。

    阿丑擦干了眼泪,跟想起来了什么似得,转身就出去,准备了一个宴席。

    到了日落之后,篝火冉冉升起的时候,白藿香有了精神,就靠在火边,继续打游戏,程星河想把游戏机要回来,她不给。

    程星河着急,她甩手就是一把针。

    程星河很不满意:“不是,你这什么玩意儿打的这么入神,让游戏机歇会儿……”

    “少问。”

    我却从玻璃窗的反光上看到了,她还是在打那个接小球的游戏,非要打出那辆红色法拉利。

    程星河气不过,只好又寄托在食欲上——腊排骨被果木香叶烤的滋滋冒油,黄酒被大潘拿走了,在石榴峒拿到的风干鸡被他吃了大半,一边吃,还一边沾土蜂蜜。

    哑巴兰问他这什么阴间吃法,他板着脸说你懂个屁,护住谁也不给尝。

    我还想起来了,就问道:“哎,程狗,你有几个舅舅?”

    程星河一皱眉头:“妈耶,那玩意儿要是多来几个,你爹可扛不住——你为啥这么问?”

    大潘屯屯屯的喝了半碗桂花黄酒,打了个嗝,就正好把话茬给接过来:“我们碰上你亲娘舅了——乖乖,看样子,怕是比你还小几岁呢。”

    话音未落,程星河手里的风干鸡,就掉在了火里,澄澈的二郎眼,猛然就暗了一下:“难道——是他?”

第1298章 幼年妖胎

    原来,程星河竟然见过齐雁和一次。

    当然,那个时候,程星河自己也还淌着鼻涕。

    那天半夜,下了大雨。

    因为他姓程,又有跟自己老爹一样的短命二郎眼,齐鹏举看着这个克母的扫把星就来气,天天恨不得一窝心脚把他肠子窝出来,吃穿用度就更别想了,那天晚上程星河只分到了半碗稀粥,到了夜里,实在是饿的睡不着觉。

    人穷计生,他就偷摸起来,上厨房里找点吃的——他们那边习惯吃炒米,总存着一罐子,他饿极了就会去偷一把抓着吃,被发现就推给老鼠就行。

    结果冒着雨到了厨房,他就从穿门花厅看到了一帮人鬼鬼祟祟抱着一个东西进来了:“别去正门,厨房没人,叫老头子出来说话。”

    这一下,不就正把偷嘴的程星河堵里面了吗。

    程星河怕被抓住,又得遭齐鹏举毒打,吓的缩在炒米坛子后面不吭声。

    一帮人进来之后,似乎都在发愁——原来,是有人把一个东西放在了门槛上,内里是个小孩儿。

    不长时间,齐老头子就出现了,一看那个东西,倒吸了一口凉气。

    程星河现在还记得,他外公一直是个混不吝,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主,竟然也会吓成这样。

    但是转瞬,齐老头子就开了口:“养在外院里,别让人知道。”

    那几个底下人就问:“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万一让人知道呢?”

    “弄死。”

    这话一下把那几个底下人都镇住了。

    齐老头子就让他们离开,自己抱了那个孩子,低声就问:“你来干什么?”

    大人跟不会说话的婴儿讲话,并不稀奇,但稀奇的是,那个孩子竟然开了口:“四相局出事儿,我来看看。”

    当时程星河就吃了一惊——襁褓里的小孩儿,怎么会说话?

    他这一辈子,都没听见过那么怪的声音——奶声奶气,偏偏发音正确,不像孩子,像个妖胎。

    齐老头子叹了口气:“麻烦。”

    “要是不来,更麻烦。”那个稚嫩的,妖胎的声音说道:“你这厨房里,怕是有别的眼睛。”

    程星河后心的毛就全炸起来了——说的,难道是自己?

    那是一种条件反射一样的恐惧,他翻身就从窗户口逃出去了。

    齐老头子听见声音,撵过去的时候,程星河早消失在雨幕里了。

    后来,家里是传了风言风语,说别院进了人,不知道是谁。

    不过,齐老头子年轻的时候就是个赛潘安,大江南北四处都是红颜知己,风流韵事能出一本情史,哪怕岁数大了,身边什么女弟子女信徒,也是从来没断过。

    有这种传闻,大家会心一笑,也不多说什么。

    没过多长时间,程星河就被送到了老海家去了,临走的时候,发现把妖胎子抱进来的那几个底下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了。

    他一直怀疑,自己被赶出齐家,跟这件事儿有关系,可又说不准。

    妖胎……

    说到了这里他就摇头:“那一年,我外公刚过完了七十大寿,真是老当益壮——我这体格也坏不了。”

    我忍不住感叹,在老海家也是他撞破了引灵针的事儿,在齐家也是他撞破了私生子的事儿,你要是去捉奸,那武大郎们都不用愁了。

    他还挺得意,说这是二郎眼的宿命——总能看到其他人看不到的东西。

    但说到了这里,他皱起了眉头:“那个妖胎原来叫齐雁和?也不知道齐鹏举知道之后,气成了什么样子。”

    齐鹏举的手被我打坏了,体格肯定是不怎么行,这个时候,“私生子”忽然出现,而且年轻有为,那……

    程星河咬牛肉干咬的更带劲了:“他真是我小舅舅,那怎么跑天师府去了?”

    不光跑天师府,还可能跟屠神使者有关系。

    他说,他这样的人,还有很多?

    世上我不知道的东西太多了——让人毛骨悚然。

    程星河摆了摆手,说不用为他顾虑太多,齐家不仁他不义,以后也不会有什么来往了。

    不过话是这么说,他的二郎眼里也是流露出了几分失落。

    到底是血脉至亲,被血脉至亲当垃圾往外扔了,谁心里能舒服。

    而他接着推了我脑袋一下:“你也别跟着发呆了,我问你,什么时候,找酒金刚的女儿?不管是人情债,还是什么债,欠了就得赶紧还,日久生变,要生利息的。”

    谁说不是呢!

    赶紧把这个人情债给还上,还完了,好继续找四相局的下落——程星河的日子,也不多了。

    我一寻思,就拿了几个石头,排了一卦。

    这一排下来,结果出来,说我要寻找什么的话,东南有利。

    东南……

    程星河一寻思东南的方向,脸色忽然变了一下。

    “怎么了?你在东南有债主啊!”

    程星河摇摇头:“没有没有。你继续算。”

    我再往下一算——东南方向,有万年紫花斛木的地方。

    万年紫花斛木,这个树种不多,这下目标就更是缩小了不少,可程星河的脸色,却更难看了:“万年紫花斛?”

    哑巴兰都听不下去了:“哎,你怎么老一惊一乍了,这树又碍着你了?”

    程星河皱着眉头正要说话,忽然头顶就是一片鸟飞过去的声音,接着,一个人风尘仆仆的过来了:“请问,哪一位是程先生嗦?”

    是本地口音,身上背着一个邮包。

    阿丑认出来了:“这是我们这里跑腿的嗦。”

    程星河莫名其妙的站起来:“什么事儿?”

    那人确定了程星河的身份,立马从怀里取出了一个大盒子:“有人托我给您送来的。”

    程星河更莫名其妙了,两只手接过来,我也好奇,伸着脖子刚要看,结果,还没等拆开,我手机忽然响了一下。

    是杜蘅芷。

    她回天师府了?

    我接起来,她就说道:“齐家的事儿,你接到消息没有?”

    齐家?我立马看向了程星河。

    “什么事儿?”

    “齐家的齐老爷子驾鹤西去了。”

    我一愣,忍不住又看了程星河一眼。

    手机听筒声音很大,程星河听见,脸色倏然也变了。

    杜蘅芷说道:“咱们十二天阶家族同气连枝,这种大事儿,咱们是一定要露面的,毕竟你是……”

    是啊,我是西派的“法定继承人”。

    这是红白大事,这个身份,要是不去露面,杜蘅芷这边面子过不去,齐家八成也要挑事儿,西派没少给我帮忙,既然被公孙统害的担了这个名头,那无论如何,也得去一趟。

    可是,酒金刚女儿的事儿……

    杜蘅芷似乎听出来我什么心思了,立刻说道:“离着你所在的地方并不远,我很快就能去接你——齐家的大宅子,就在你东南处。”

    东南?

    这么巧?

    去找酒金刚女儿,也要去东南。

    “对,”杜蘅芷接着说道:“你要是不方便过去,也没什么,我——可以找找借口。”

    我听得出来,她声音里有期盼,也有失落。

    西派对我厚望,我也没给她做过什么。

    我吸了口气:“行,我们很快就动身。”

    杜蘅芷一下就高兴了起来:“好,等进城了,我去接你。”

    挂了电话,我就看向了程星河:“你外公……节哀顺变。”

    程星河咧嘴露出了一个很难看的表情,打开了那个包裹。

    那个包裹是精致的银色包边,上面是白菊花和黄菊花组成的图案,正中间是墨色大字。

    “奠”。

    这个盒子,怕捎来的,也是同一个消息。

    他看向了那个跑腿的:“这是谁让你给我捎来的?”

第1299章 棺材内响

    那跑腿的拿出了一个本子,仔细看了看,皱起了眉头:“不好意思,我这可能忘了记了。”

    阿丑也说,这种穷乡僻壤,都是随手一记,不好查。

    来的倒是快——快点出乎意料。

    程星河吸了口气,把盒子打开,内里是一身孝服,一个黑臂章,还有一个白帖子。

    那也没啥好犹豫的了,只能动身了。

    当天晚上睡了一觉——倒是一个难得的好觉。

    其实很想梦到潇湘,可不知道是不是我多疑,自从在上次,听说景朝国君,是为了她才自封神君,修四相局的时候,她就有点躲着我。

    一边想着,我就一边沉到了梦里。

    “呜呜……”

    是一阵哀乐的声音,我以前老因为古玩店老板的关系做丧葬一条龙,对这个音乐太熟悉了。

    大统领令。

    接着,我就闻到了一股子檀香的味道,用料精纯上好。

    许多穿白戴孝的人从我身边走过去——那些人表情都很怪。

    他们在笑。

    我还干过哭丧的兼职,对丧事熟稔于心——哪怕是跟死者毫无关系,出于情面,装也要装出个难受来,是怕主家不打你还是怎么着?

    那个笑,让人毛骨悚然。

    “一叩首……”

    有的地方丧葬是这个礼仪,死者为大,宾客要给死者磕头,送死者一程。更何况,还是业界大佬。

    “二叩首……”

    那些人仰起脸,还是带着笑,很僵,很诡异的笑。

    “三叩首……”

    这些人还没来得及跪下,忽然,我听到了“邦”的一声响。

    顺着声音看过去,我就愣住了。

    这个声音,是从棺材里面传出来的。

    连着三声。

    “邦……邦……”

    棺材盖子掀开了——从里面掀开的,像是,要出来什么东西。

    我猛地睁开了眼睛。

    身边确实是有敲击声。

    是敲门的声音,还有阿丑的声音:“阿哥,出来吃饭——专给你做的豆花!”

    西川的豆花好吃,我上次多吃了一碗,阿丑就记住了。

    不光豆花,之前从石榴峒弄来的食物也被阿丑收拾的利利索索,小米辣配青蒜,看的人食指大动。

    程星河他们已经吃上了,天色跟洗过一样的清明,树林子是深深浅浅的绿,脆亮的鸟叫声不绝于耳,呼哨一声往天上一飞,抖落一枝条的花瓣,俨然是个世外桃源。

    程星河一边招呼我再不来就没肉了,一边夹走最后一块风干鸡,哑巴兰要抢,俩人的筷子撞的啪啪作响,结果掉在了凉拌洋姜盘子里,正被苏寻给夹走。

    他们俩同时“哎”了一声。

    我忽然觉得,能和平安宁的过上这种生活,也很好。

    就白藿香忙——还在打游戏。

    吃饱喝足,跟阿丑告别,阿丑看我们这么快就要走,也是依依不舍,忽然拉住了我的胳膊:“阿哥,我跟你去城里见见世面,好是不好?”

    我点了点头:“好。”

    白藿香打游戏的手,一下就停了。

    可那些小降洞女们听了,都围了上来:“姆妈要走,带我们不带?”

    阿丑面罩后面,笑的勉强:“你看,阿哥,蒙你好意,可我去不了啦!真是一帮小拖油瓶。”

    说是这么说,她的手还是怜爱的放在了孩子们肩膀上。

    我就答应阿丑,我有空一定来看她,她什么时候治好了脸,愿意出门,也随时来找我。

    阿丑立刻点头,接着,跟想起来了什么似得,掏出了一个小盒子给我:“没别的送阿哥,你要出门,算是个礼物。”

    盒子很精致,看得出来是个老物件儿,是个八宝盒——一打开,八个格子,每个格子装的东西都不一样。

    我就想打开看看是什么,可手被阿丑给摁住了:“你可莫要打开——这些宝贝,知道什么时候出来。”

    这是蛊!

    为了防止伤了自己人,阿丑又给了我一个小瓶子,内里的蛊子粉,一指甲缝的分量就能解蛊,但又叮嘱程星河哑巴兰白藿香他们:“阿哥心软,要是咬的是要伤阿哥的人,你们可要拦着阿哥救人。”

    我满口答应,这一侧脸,倒是发现大潘听着阿丑的声音,张着嘴一副出神的样子。

    注意到了我的视线,大潘才把脸转过脸喝酒,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他肯定是觉得,阿丑的声音很好听。

    哑巴兰低声说道:“哥,我看他俩挺般配——一个地方的,有共同语言,阿巴阿巴。”

    程星河也乐:“正好,郎才配女貌,豺狼配虎豹。”

    配你大爷。

    不过,他家都有丧事儿了,就不骂他了。

    我一寻思,还是对大潘说道:“你这一阵既然在西川,那阿丑这边,烦你多关照。”

    大潘一愣,就不自然的说道:“我能关照么子——不过,算了,谁让老子欠你个人情……”

    可不等大潘说完,江长寿说道:“哪个要你关照了,降洞女不靠人。”

    大潘不爱听了:“你是人不是?”

    江长寿嗓子一噎:“是我靠她们,不能行?”

    大潘没话说了,透过口罩也看得出脸红脖子粗。

    我一乐,忽然想起来了额角上的伤疤,就问背过白藿香,去问江长寿:“你说,是谁能用老婆蛾,把我额角这么小的地方给盖住?”

    江长寿一看,嗤之以鼻:“大小伙子,有个疤更阳刚,你倒是女人气……再说了,用老婆蛾来织的话,我做不到,等于没人做得到。”

    当初帮老头儿给我盖住疤痕的,不是江长寿——他一辈子都不会承认自己“做不到”。

    那能是谁?

    江长寿药香夹杂烟味儿的呼吸,在我耳边补上一句:“除非……”

    “是我师父活着的时候。”

    白老爷子?

    我心里一震。

    难怪,白藿香当时没说出来。

    她是怕——当年四相局第一次被打开的事情,她们白家,也掺和进去了?

    “还有什么好说的,又不是牛郎织女,”大潘看不惯江长寿,也看不惯江长寿跟我窃窃私语,拽我就走:“再不走赶不上二路汽车了。”

    西川路不好走。

    我又看了白藿香一眼。

    她现如今俨然是个网瘾少女,走路都不肯放下游戏机。

    她,是不是也瞒着某种秘密?

    程星河打了我脑袋一下:“天天看正气水还看不够,她有什么好看的。”

    白藿香没回头,好像根本没听见,可她耳朵唰一下红了。

    我刚要骂他,就看见,他虽然还没穿上孝服,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把黑袖章套在胳膊上了,心里微微一动,也就没骂他。

    程星河眼尖,立马说道:“你别用那种怜悯的眼神看着我啊,礼节,这是礼节懂不懂?”

    人总会老,老了就会死,哪怕十二天阶也不例外。

    而我三舅姥爷——岁数也不小了。

    我忽然不敢往下想了,但是一寻思,我就跟程星河说了那个预知梦:“这一次,警醒点。”

    这个丧礼上,八成是要闹出什么事儿来。

    程星河皱起了眉头:“齐家,能闹出什么事儿来?你当南派都是吃干饭的?更别说……”

    更别说,这次十二天阶的十二个家族都会前去,风水行的关系盘根错节,业内八成人都会过去,一定比杜大先生的寿辰更加排场。

    能在这种场合闹事儿的,几个脑袋?

    不过我的预知梦,还从来没出过错,程星河咂摸了一下,也就不吭声了。

    很快,到了城外,就看到城外绵延几里地,竟然都是穿白戴孝的,和满街的花圈。

    哪怕有心理准备,我们也给震了一下。

    程星河是视若无睹,可我远远就看到了一个大宅。

    那个大宅内里,跟江家一样,有一棵极大极繁茂的风水树,而风水术上,竟然是纷繁的紫花。

    我一愣——卦象里面的,万年紫花斛?

    酒金刚的女儿——说不定,也会出现在这里!

第1300章 金刚之女

    正这个时候,有人把我们给拦住了,抬起眼睛就盯着我们:“你们谁啊?”

    这几个人穿白戴孝不说,头顶的孝帽,还是麻花形状的。

    直系亲属?

    那眼神别提多冷了,好像在看什么进去混吃混喝的一样。

    我就看了程星河一眼。

    程星河也跟我对了对眼,估计是齐家的亲戚没错,是齐老头子兄弟屋里的,不过这么多年过去,谁也不认识谁了。

    他就把那个白盒子拿出来了。

    那几个人截过去一看,眼神忽然就变了,一对眼一副心照不宣的样子,接着,把盒子转给他,声音还是冷:“原来是表叔,不知道穿孝?”

    程星河冷笑了一声:“原来你们几个狗字辈的,知道教表叔做事儿?”

    原来,这齐家排行,是按着“鸟花兽木”来排的,他上头一辈的齐鹏举,齐雁和都带着鸟字,跟他平辈是带着草字头,再下一辈是跟走兽沾边,比如“狰”“麒”之类的。

    那几个走兽排行的一听这话,脑门就炸了青筋:“你一个蹭吃蹭喝偷鸡摸狗的,也自称长辈……”

    程星河咧嘴一笑:“皇上还有三门穷亲戚呢,你们齐家不是重辈分吗?拄拐的孙子还得跟摇车里的爷爷磕头,说起来,你们问好没有?”

    那几个人没想到程星河嘴这么利,又互相看了一眼,可这个时候,一个年轻人穿出来,先拱手给程星河行了个长辈礼,接着说道:“表叔您别生气,他们几个愣头青不懂事儿,我跟您赔个不是——毕竟血浓于水,您这么多年不来走动,咱们齐家可都挂念着您呢,快请里面去见孝吧!”

    这小子说话倒是八面玲珑——把长辈的帽子往程星河脑袋上一扣,他要是发作,显得就跌份了。

    那句话是万金油——他们还是孩子,不懂事。

    程星河也懒得掰扯,点了点头就要进去——毕竟外公去世,也急着进灵堂。

    我们要跟,那年轻人却把我们拦住了:“您几位是我表叔的朋友?不好意思的很,这次丧礼,只有自家人能进——曾祖父留下话了,棺材不见外人,我们不敢违背遗愿,让曾祖父泉下难安。”

    这帽子就更大了,谁好意思给主家搅局?

    刚才那几个小辈可得意了:“一表三千里,还好意思带人。”

    “浩浩荡荡这么多,不知道的以为他多出息呢。”

    “保不准,这些都是他债主,怕他跑了——看那模样,一个有牌面的也没有,不知道哪里的野狐禅。”

    程星河一皱眉头,哑巴兰他们也是大眼瞪小眼,这个时候也巧,西派的来了,一见了我,连忙把我拉过去了:“小先生可算来了——杜天师让我们等了一阵子了。”

    那几个小辈一听,眼神顿时一变:“西派小先生——那个李北斗?”

    他们再看程星河的眼神,就更难以置信了:“他还能攀上这种人物?”

    不光他们几个,附近的人也都注视了过来:“天师府的私生子,厌胜门门主?”

    “不愧是齐老爷子,这种人物都来了!”

    西派的面有得色,程星河就更别提了,冷冷的说道:“你们不认识我,认识我干儿子?七星,这几个是你弟弟,大家认识认识。”

    去你大爷。

    可在这里让程星河丢人,妈的,让他记我一个人情算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确实跟着程老师学到了不少东西,几位弟弟好。”

    这一下,所有在场的人都被镇住了:“这个二郎眼是李北斗的师父!”

    “他什么来历?”

    那几个小辈一个激灵,看程星河的眼神,终于变成了悚然。

    那个八面玲珑的则打了个圆场:“咱们也别站着了,快请去里面磕头吧。”

    我们俩是能进,白藿香哑巴兰他们呢?

    也巧,这个时候,一排抬着花圈的兰家阴阳身也来了,哑巴兰顿时激动了起来:“红梅!”

    “如月!”

    兰建国也来了,见了我,眼前一亮。

    这下,哑巴兰也有了入场券,不过,白藿香和苏寻就进不去了,我让苏寻把白藿香照顾好了,办完事儿我们就去找他们,他们虽然有些遗憾,但只好也答应了下来。

    还没进大门,满地就已经被黄色白色的菊花瓣铺满了,两侧是数不清的花圈挽联,随便一个都是行内的出名人物:“哀慕有余恸,瞻依无尽时,百年三万日,一别几千秋——胡淑芬。”

    摸龙奶奶。

    “读礼悲风木,吟诗废蓼我,天下遗一老,人已足千秋——何有深。”

    乌鸡他爷爷。

    剩下的也都是耳熟能详的名字,果然是四大金刚摊铺——排场蛮大。

    来往的,也大多是熟悉的家族,也有天师府的来了——对了,齐雁和那边的。

    不过再一进去,都得跟着自己的家族行礼,所以只能跟哑巴兰和程星河分开,我看着程星河有些不放心,我总觉得,本来断绝关系那么久,这次突然叫他回来,总有些不对劲儿。

    当然,生死决别,亲外孙本就该来,但愿是我想多了。

    后来才知道——我就是个乌鸦嘴。

    那个时候,程星河可是大大有面子,那些齐家人都当他真是我师父,离他恨不得三尺远,哪儿还敢过去刁难他。

    到了西派所在的位置,杜蘅芷见我来了,顿时有了喜色,但因为场合,还是敛了下去,开始给我穿孝——道义上不是客,是晚辈。

    她虽然大小姐出身,可给我扣起袖子整理衣襟,别提多仔细了,额头跟我鼻尖,就差一点点。

    桃花的香气若隐若现,我没让人这么伺候过,很有些烧包——这就是那些娶了老婆的男人的感觉?

    呸,不能胡思乱想了,得找机会,把婚约给解除了,不能再继续浪费人家青春了。

    拾掇好了,我们就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跟傀儡一样,等着守灵和行礼。

    这边的丧葬风俗跟我们那大差不差,我倒是全烂熟于心。

    打眼一看,程星河跪在最前头,二郎眼是呆滞的——估计着,想起来了很多往事。

    而那个棺材——我皱起了眉头,跟梦里的,果然一模一样。

    这地方,会出什么事儿?

    前面的遗像非常清楚,齐老爷子耄耋之年,也剑眉星目,跟程星河有几分相似,甚至比程星河还要俊秀,哪怕不洗澡也能仙风道骨。

    这样的男人,能不风流嘛。

    果然,很多女人在大放悲声。

    也有几个岁数大的男人皱着眉头:“不成体统,老不正经。”

    不过,一代宗师驾鹤西去,总是让人唏嘘。

    跪了一阵子,下半身也麻了,我就起来去厕所,捎带脚,想趁机在这地方转一转,看看有没有酒金刚女儿的线索。

    结果刚到了厕所,就听见一个女的在哭,一个男人骂道:“你他娘早干什么去了?这会儿哭,有屁用!等死吧你。”

    啥情况?

    说话间,一个男人就摔门出来了,见到了我,表情有些不自然。但马上就走了。

    可一转身的功夫,我就看出来了。

    那个男人的印堂上,缠绕着很重的黑煞气。

    接着后头出来了一个女人,岁数比我大不了多少,梨花带雨的还抽泣着呢,也没想到对话被人听见,擦了眼泪就要走,可我一错眼,就看到,她身上,竟然有一抹神气。

    跟酒金刚的颜色,一模一样!

    我顿时激动了起来,难道,她就是酒金刚的女儿?这也太顺利了吧!

    当然,也不能贸然问这个,我就拉住了她:“大姐,是不是遇上什么不好的事儿了?”

    那女人娇躯一颤,抬头看着我:“你怎么知道?”

    这还用问?这女人虽然带着几丝微弱神气,可不光面门,手脚上,也都缠着黑煞气。

    肯定是招惹上什么厉害的东西了。

    酒金刚的女儿,这个月,正好会遇上灾祸。

    果然,她抽泣了一下,一把拉住了我的手:“你能看出来?我——我说了,怕你不信,我这里,好像有怪东西……”

    她指的,是自己的小腹。

第1301章 鞋上牙印

    没错,她的小腹上,黑煞气确实很浓重——但是,被神气给压住了。

    如果她没有神气,现在肯定状况更差,甚至……

    哪怕她没有酒金刚的神气,既然遇上了,也不好见死不救。

    我就问她,她肚子怎么了?

    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才为难的说道:“我总疑心,这里,有怪东西。”

    她叫郝秋薇,从小就被齐家管家收养,是在齐家长大的,现在齐家打杂。

    这一阵子,她老是不思饮食。

    那感觉是很奇怪的,她总是不饿,就好像刚饱餐了一顿似得。

    其他人看她不吃东西,就讶异的问她,怎么这么瘦还减肥?

    她也纳闷,自己吃不胖体质,根本也用不着减肥啊!

    可肚子又是饱的,塞也塞不下——一开始觉得是不是存食了?可三天,五天,半个月,她没沾过人间烟火。

    傻子都觉出不对劲儿来了,哪个活人能不吃不喝这么长时间啊,又没成仙。

    再说了,没有营养来源,人会脱水,干瘪,精神恍惚吧?可她非但没有,反而皮肤细腻有光泽,人越来越漂亮,哪个人都得多看她几眼,问她气色这么好,是补了阿胶还是吃了燕窝了?

    她是越来越纳闷了——她这身体是怎么了?

    而大家问候她的同时,也跟她窃窃私语:“这一阵子小心点,家里似乎有些古怪,别一个人出屋。”

    怎么个古怪法呢?因为齐家大宅这一阵子,丢了好几个人。

    这个大宅的规模也看出来了,工作人员少不了——不光大宅日常的维修,毕竟是个钟鸣鼎食之家,比红楼梦也差不多。

    而在这里工作多数是熟人介绍的,工资多活少,本地人都挤破了脑袋要来。

    所以,按理说工作人员不会轻易辞职,再说了,工资还没结呢!

    谁也不知道那几个人上哪儿去了。

    她也纳闷,其中丢了一个叫桂红的,跟她是好姐妹,前一天俩人还一起洗澡,互搓后背,就那天夜里,桂红就消失了,宿舍东西都没人收拾。

    但是隔了几天,有人捡到了一只鞋——正是桂红的。

    怪的是,那鞋残缺不全,像是被咬过,有半排牙印子。

    谁会去咬一只鞋呢?

    有人就嘀咕——咱们宅子,别是进来什么东西了吧?

    这到底是十二天阶之一的宅子,传出去这种宅子闹事儿,齐家面子往哪儿搁?

    那几个狗字辈的小辈儿偶尔也管事儿,听见这个传闻就把全体工作人员骂了一顿,说对齐家的买卖要是造成了什么影响,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齐家毕竟掌控整个南派的买卖,富裕程度跟江家有一拼,这话传出去——好比卖馒头不吃自己家东西一样,影响多不好,耽误买卖能是闹着玩儿的吗。

    那几个小辈也不肯看家里大宅——说这里平安几百年了,能有什么东西敢上这里闹事儿,把脑袋伸虎嘴里——找死?

    工作人员不敢吭声,只好自己小心,结伴出行。

    那天,是郝秋薇当班,晚上要去给老爷子摆果盘,就跟另一个叫玲玲的姑娘一起去了院子里。

    她只记得,那一瞬间,她忽然饿了。

    那种饿来的又猛又烈,根本控制不住,再剩下的就忘了,只记得第二天,她还没从床上起来,就听见窗外走廊里人们议论,玲玲也消失了。

    大家嘀咕着玲玲不听劝,肯定自己出去了。

    她一听,掀开床单想去打听打听,结果发现自己的肚皮上,竟然贴着一片美甲。

    上面,也有个牙印子。

    她记得,那是玲玲新做的。

    同时,她觉得,肚子是说不出的充实满足。

    再一看床单上,竟然有好多血。

    她当时就傻了——看看自己,一身皮肤光滑,也没来女人的烦心事儿,这些血,是哪儿来的?

    接着,她觉得肚子不舒服,像是有了什么东西似的——一低头,就看见,自己的肚皮竟然会动。

    而且,隐隐约约,像是个人脸的形状。

    她吓的什么似得,当时就叫唤出来了,但是再仔细一看,肚子上白净平滑,什么也没有。

    别人进来一问,她本能就把那些血给遮掩住了——给人知道了,自己还能留在这里吗?

    更别说,那些丢失的人,要是跟她有关系,那她……

    别人也不以为意,都以为她让丢人的事情给吓着了。

    这事儿梗在她心里,她说不敢说,憋着吧,又害怕又难受,就把事儿告诉给刚才那个男人了。

    那个男人也是齐家的远方亲戚,管厨房的事儿,俩人好上了。

    她就求自己男人给自己想想办法。

    那男人一寻思,说那行,我给你想想主意,就帮着她找了些辟邪的符,烧了喝了就行了。

    她如获至宝,赶紧就要喝,可喝了没多久,她就恶心难受,直接吐出来了。

    那男人也纳闷,再一寻思,忽然带她去验孕。

    她一开始是拒绝的——她还是黄花大闺女,验哪门子的孕?

    可那男人坚持让她验,结果,肚子里真有孕。

    那男人脸色铁青——叫谁不觉得自己被绿了?甩手就走了。

    她百口莫辩,刚才又趁着乱,把那男人拉过来解释,结果男的说她自己干了什么自己清楚,以后别来找她。

    她这不是实在走投无路了,死的心都有,这不是正好遇上了我,一时情急,也就把事情给说出来了——要不是我正赶上了她这个时候,她也未必敢开口。

    我盯着那个肚子,黑煞气实在太浓重了,把那一片位置都遮挡住了,于是伸手就想摸一下,确认内里的东西,可还没来得及伸手,后头就是一声笑:“不愧是西派的小先生——未婚妻就披麻戴孝在前头坐着呢,这会儿就有心情来采野花了。”

    郝秋薇一听,脸色就白了,回头一瞅来人,吓的跟个鹌鹑一样,结结巴巴问了声好,转身就跑了。

    这声音——齐雁和。

    齐雁和也是一身缟素,带着麻花孝帽,可他薄薄的嘴唇翘着,丝毫不像是为了老爹去世而难受的样子。

    这货添什么乱呐。

    不过话又不好说——这毕竟是他们家的工作人员,我来往密了,确实显得不合规矩。

    我就敷衍了几句:“不过是多看几眼,我道歉。”

    “我可告诉你,”齐雁和的眼神,却像是什么都能看出来一样:“别管我们齐家的闲事儿——否则,哪怕是你,只怕也没那么容易脱身。”

第1302章 刮舌转运

    这小子摆明知道齐家大院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背人没好事儿。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几个小辈嘻嘻哈哈的过来了:“你看见邸家几个姑娘没有,要想俏,一身孝,那模样,白海棠似得,真劲道!”

    家主都死了,也没耽搁你们看女人。

    “邸家那几个身材可以,就是小家子气,真要说好看,还是杜蘅芷。”

    “杜蘅芷什么人物,也不是咱们能惦记的啊!”

    “废话——哎,你们没听说李北斗的事儿?李北斗死了,她守个望门寡,咱们再去送温暖,这门当户对,正合适!”

    我的事儿?我耳朵顿时就支棱起来了,可没等他们继续说,齐雁和就咳嗽了一声:“你们几个,舌头在嘴里放着沉,想切了拌口条?”

    那几个狗字辈的哪儿想的这有人,顿时就给傻了:“小叔叔。”

    再一瞅,我也在,他们几个脸色就跟难看了,跟打翻了颜料盒一样。

    这是人家地头,又在办丧事儿,起冲突可不好看——损的是厌胜,西派的脸面,我装成没听见的样子,打算找到机会再跟他们算账。

    那几个狗字辈的连忙说道:“是,江家的人也来了——我们过来,请您去迎客。”

    齐雁和压低了声音:“反正你记住,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说着,转身去了。

    他岁数分明比我小,可这个眼神,却给人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好像他反而比我多见过千百年风雨似得。

    那几个狗字辈的表面上恭恭敬敬,表情却很微妙,齐雁和一走,他们就压低了声音:“一个私生子,前门楼子搭脚手——好大的架子。”

    “我看也是,他妈也不知道哪儿的野婊子,曾祖那么大岁数也勾搭,哪儿有咱们血统纯正,分明是买了鼻烟不闻——装着玩儿。”

    “算了,谁让他继承了老头儿的能耐本事大,忍一忍——别让外人看了笑话。”

    他们以为那个音量我听不见,哪儿知道我的观云听雷法多方便。

    这几个小货一看就欺软怕硬惯了的,酒金刚女儿的事儿,正好跟他们打听。

    于是我就跟他们摆了摆手。

    他们几个互相看了一眼,只好过来了:“您吩咐。”

    “看你们几位气色不太好——最近运道挺差,逢赌必输?”

    这几个人的财帛宫上,都有亏空。

    他们几个一愣,表情顿时就变了:“李先生,您肯帮我们看看运势?”

    其实就跟医者不自医一样,我们这些吃阴阳饭的反而更顺应天命,很少去改运势——万物此消彼长,是规矩。

    可这几个愣头青显然不懂这一块,估计找别的长辈,都碰了钉子。

    “好说。”我接着说道:“改运也不难——根源还是在你们舌头上,我问几件事儿,你们告诉我,我就帮你们改。”

    那几个愣头青一听,别提多高兴了:“您只管问,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第一个问题——那个郝秋薇的身世,你们知道吗?”

    这郝秋薇的父母宫是空白的,可见是个孤女,从小没见过亲生父母,说是管家抱养,也合得上,但要能进一步找到她是酒金刚女儿的证据,就更好了。

    “您看上她了?”那几个愣头青对看一眼:“玫瑰花看够了,也不能换把大葱啊!”

    毛线的葱。

    “她是管家收养的,其余没啥身世可说了,不过……”

    “啥?”

    “不过,她这人有点鬼鬼祟祟的,上个月,我就看见,她一个人在万年紫花斛底下,来回转圈,身上还背着个东西,不知道是什么,一见了我,怕挨咬似得,滋溜就跑了。”

    剩下的愣头青嘻嘻笑:“她怕你咬人。”

    “放屁,老子又不是流浪狗。”

    背着东西?

    这怎么没听她提起过?

    “还有,我看她身上戴着一个很贵重的老翡翠,不像是她买得起的,我问,她说是小时候就带的,还听见她跟别的阿姨炫耀过,说亲生父母拿这个当信物,肯定不是一般人,没准哪儿天就把她给接回去了。”

    没错,她的神气,确实像是某种饰物上带着的。

    那就更对的上了,我心里一踏实,算是找到了,这个忙帮定了。

    “还有,”我继续问道:“你们刚才说,我会死?”

    这一下,他们的脸全白了。

    “不说清楚,不改运。”

    几个人大眼瞪小眼,有一个财帛宫亏空最厉害的先憋不住了:“不是我们……是,是大伯(齐鹏举)说,你这趟要是不来,那就是你们看不起我们南派,跟你们势不两立,你要是来了——就让你走不出这个大门口。”

    妈的,闹半天是齐鹏举,那就没啥好说的了,他手都被我废了一只,还能掀起什么大浪花。

    “不过叔伯都劝他,说老爷子本来就不是好死,葬礼越平静越好,不能闹丧……”

    他话没说完,就被其他几个愣头青同时踹了一脚,拼命挤眼。

    可我早听见了:“齐老爷子,不是好死?”

    这个葬礼的传言,都说是喜丧,寿终正寝啊!

    那几个愣头青都露出了追悔莫及的表情:“是……”

    我不紧不慢:“你们不说,我就把这事儿散布出去,到时候,事情闹大,口风可是先从你们这露出来的。”

    他们顿时僵了——别的估计他们不怕,就怕锅落在自己头上,一权衡,只好说道:“据——据说前一阵子,有人送了个邪祟,请老爷子封上,可老爷子岁数大,封了挺长时间,这邪祟没封成,自己就给……”

    能把齐老爷子害死的邪祟?

    那得是什么来历?

    “邪祟呢?”

    “没人见过,不知道。”那几个愣头青快哭了:“李先生,我们知道,可全说了。千万别把我们说出去。”

    我摆了摆手:“好说——对了,之前说好转运势,是吧?你们把舌头伸出来,使劲儿刮它九百九十九下,运势自然变好。”

    他们几个一愣:“九……九百九十九?那舌头还不脱层皮?”

    “不信就别刮。”

    他们几个对看一眼,都下定了决心——我现在的这个身份地位,犯不上去骗几个小辈,只好点头:“我们信!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九鼎!”

    我心里暗乐,叫你们轻嘴薄舌,该。

    不过也不是纯蒙他们——他们嘴上一层黑,这叫“乌嘴狗”,主祸从口出,舌头撸肿了,自然能断绝了。

    我背着手就往礼堂走,一边走一边寻思,没想到,还有点意外收获。

    走到了礼堂,果然,正看见江家的人也来了——领头的,是个气质出众的中年男人。

    杜蘅芷也跟他见了长辈礼。

    果然,这是江景他爹。

    别说,跟江景是有点相似,不过自然成熟稳重,锋芒和不屑都藏在眼里,表面上温文尔雅的。

    也就是——江藏土的儿子。

    江景上次在摆渡门倒了霉,自然没来,江辰是远亲,也没来。

    不过,那小子就爱猫在暗处害人,不得不防。

    杜蘅芷见我回来,就借着机会,给我介绍了一下在场的宾客——毕竟这一次,半个风水圈子的人都来了,是认识人的大好机会。

    正坏了老头儿告诉我的三个禁忌之一——不合阴阳群。

    不过已经到了这个程度了,管他啥禁忌,反正也犯完了。

    齐雁和岁数虽小,可招待的头头是道,根据杜蘅芷的说法,这是个横空出世的天才风水师,这才破格进了天师府,现在跟她是一样的待遇。

    这小子,总透着点妖异劲儿。

    我想起了齐老爷子的死因,就问杜蘅芷:“在这地方,你看出什么怪异来没有?”

    杜蘅芷顿了一下:“你也看出来了?这地方,潜藏了个很厉害的东西,不过,到现在,还没人戳破这个窗户纸。”

    果然,四下里一看,其他的老油条们,也他娘都是心照不宣,却装模作样的表情。

    好像——在等什么大事儿发生。

    风雨欲来啊!

第1303章 拴心邪术

    杜蘅芷低声说道:“今天咱们可得警醒一点——可说不准,又会出什么大事儿。”

    我看也是。

    这个时候,肚子“咕”的一声,就叫唤了起来。

    杜蘅芷一听,跟想起来了什么似得,拿出了一小盘点心来,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饿了吧?”

    在这地方自然是不好大吃大喝的,不过那碟点心是素色的,别提多精致了,一个个做成了桃花形状,上头有桃花苞做点缀,油酥薄皮在舌尖上绽放,先是春日的清新味道,内里的馅很大,是蛋黄莲蓉的,甜润软糯,满口清香。

    杜蘅芷一直小心翼翼的看着我的表情,看我继续吃第二口,才放了心。

    西派的高额头咳嗽了一声:“昨天杜天师听说你要来,特地在最好的点心铺子,亲手研究的——你们快原地结婚吧,她长这么大,第一次洗手作羹汤。”

    是啊,这种大小姐,按理说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

    另一个西派老头儿也跟着插嘴:“没错,杜家的小姐,就没有一个干这种活儿的,您可是第一个……”

    “咳咳……”杜蘅芷瞪了他们一人一眼,他们才不吭声了。

    这一瞬间,顺滑的莲蓉馅有点噎人,我就用力捶胸脯子。

    杜蘅芷一看也着急,立刻给我顺背。

    点心渣子要从鼻子里冒出来的感觉可实在太狼狈了,正这个时候,一只小手不知道从哪里伸出来,就要抓那点心,我条件反射就护住了。

    太熟悉了——摸龙奶奶家那个熊孙子。

    果然,那小孩儿没抓住,一抹鼻涕,跟军训似得,麻利卧倒,满地打滚:“他不给我吃,他不给我吃!”

    这一下把整个丧礼上的视线都吸引过来了。

    摸龙奶奶的声音,果然不悦的响了起来:“李北斗,这么大个人了,护食狗似得,不知道让个孩子,丢不丢人?”

    我就是不让:“舍不得,犯法啊!”

    程星河还没吃呢,他最爱吃甜的,这么好吃的东西,怎么也得让他尝尝。

    周围都是憋笑的声音。

    杜蘅芷的脸早红透了,可也很坚定的跟我站在一起:“魏家弟弟爱吃,下次姐姐给你买,这什么场合,快起来。”

    她好像,很高兴。

    “这次没我的份儿呗?”熊孩子滚打的更起劲儿了,直挺挺的,好似擀面杖投胎。

    摸龙奶奶急了眼:“是啊,下次是什么时候,这次就得给我的宝儿吃!”

    说着就要抢。

    摸龙奶奶亲自抢就不太好了——整个风水圈子的眼皮底下,输了赢了,都不好。

    我眼珠子一转,就偷偷跟熊孩子一指:“你看那案子上,比我这个好多了。”

    案子上的,是祭祀摆盘。

    果然,熊孩子一看,咕噜一下起来,奔着祭祀就抓,摸龙奶奶见状,撒腿就追上去了:“宝儿,那边动不得……”

    四周的人都偷着笑了。

    “哎,”也有人叹:“齐老头子没正行一辈子,肯定也想不到,他这丧礼上,也有人没正行。”

    “都是命——齐老爷子风流不羁这么多年,当初吴先生的丧事儿,灵棚一开,他在那跟人家小老婆的事儿你忘了,应有此报——那位小老婆的皮股很白。”

    “罗大先生的孙女也让他……是寿辰上。”

    “马大先生那位老姑娘妹妹的事儿,你们忘了?”

    好家伙,这么能风流一个人,撩妹子的技能没给程狗遗传点?

    “看着吧,闹腾的,还在后头呢。”

    周围的老家伙们暗流涌动,都像是等着什么呢。

    杜蘅芷低声告诉我,齐老爷子确实风流,不过本事也是很大的,走山点穴摆阵观星无一不精,是难得的全能型人才,尤其很擅长“封”术。

    也就是,把一个东西,定在某个地方。

    这是个失传的秘术,现在知道的人都不多,据说以前,西海海湾有个狂蛟闹事儿,吞了不少船,都是他定的。

    封——我想起来了,上次齐雁和手一摆,我的脚也跟钉住了一样。

    那也是“封”?

    可这么擅长“封”的人,都封不住那个所谓的邪祟,还搭上了一条命。

    守灵夜上,确实得警醒点。

    “哎,”周围的议论声没停:“现在老头儿驾鹤西去,那下一任家主选好了没有?老大,还是那个……”

    他们指的是齐雁和。

    “说不好,老大毕竟正统,可上次他儿子在玄家闹的那么大,名声可坏透了……这小的,又没名分,看着吧,这丧事儿办完了,南派可有的折腾了,弄不好,就得把天阶家族的名头,给折腾进去。”

    “风流的代价啊……别说,他那身体,到底怎么保养的,古稀能得子?”

    “所以,也有人疑心……”

    疑心,那齐雁和的血统。

    不过,齐雁和迎来送往,处理的十分妥贴,长相跟齐老爷子也挺像,基本不用怀疑。

    我一边听蹭,一边看向了程狗。

    程狗在最前面,头顶的孝帽上挂了个葫芦形状——跟麻花形状区别开,是外亲的意思。

    这会儿,他视线终于呆滞了下来,眼圈子红了。

    毕竟血缘至亲。

    我趁着周围人不注意,偷偷就溜到了程狗身后,把那碟子点心给他送去了:“人不能为了一时难受,连点心都不吃了。”

    他听出是我,还带着眼泪呢,噗嗤就要笑,但他还是敛了愁容,把点心拿过去了:“算你孝顺。”

    孝顺你大爷。

    听见我打听的这一切,他微微就皱了眉头:“还有这种东西?”

    小心驶得万年船。

    我还想跟他说话呢,被齐家的至亲发现了,就要赶我——这是孝子贤孙的位置,我不该来,于是我只好就离开了,结果一抬头,正看见郝秋薇从前头走过,手里捧着很多待客的东西。

    我来了精神,就找过去了。

    郝秋薇一看是我,眼里立马来了神:“大师——多谢您没忘了我,刚才我……”

    带她到了背人的地方,我就单刀直入了:“关于你肚子出事儿,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的?”

    郝秋薇还要谢我呢,一听我这话,顿时跟被雷劈了一样:“你怎么……”

    “不想闹出大事儿,就告诉我。”

    郝秋薇一副要哭的样子,这才低声说道:“我……我也后悔……”

    原来,郝秋薇前一阵子不是跟那个男的搞上了吗?可妾意厚,郎情薄,那男的似乎又看上了其他姑娘,跟她冷淡了不少。

    她心里着急,就打听了很多法子,问有没有增进感情的法子。

    毕竟是南派的主家,她就打听出来了一个——说是你做一个娃娃,把你的生辰八字,贴在娃娃身上,用你自己和你喜欢的男人的头发缠在上头,点上你的血,在子夜绕着风水树绕九十九圈,一边绕,一边念叨着:“路过大仙停一停,落我身上快显灵,我血我肉给您用,只求您老护我情。”

    最后,不能回头,等到了家,把娃娃烧了就行了。

    还说这叫拴心法,最旺桃花,男人就跑不了了。

    她就照做了,当时也没觉得又什么异样,不过后来被人撞见了,她知道这个大院里最忌讳这种术法,心虚就跑了,可那天之后,她就开始不思饮食了。

    她也寻思是不是有关系,可没想出来。

    我就问她:“谁告诉你的?”

    她犹豫一下:“很要紧吗?”

    自然要紧了,他坑你呢,这个法子,是他娘招鬼的。

    我立马问道:“现在,那娃娃呢?”

    她明白了之后,快哭出来了:“那天回去之后,就找——找不到了!”

    看来问题,就出在这里——这个法子,把不好的东西,招在她自己身上,拿她当个容器了。

第1304章 传家之宝

    她一听就慌了:“容器?”

    “你再好好想想,”我接着说道:“那天你回去的时候,有没有发生什么事儿?只要不合常理的,都行。”

    她连忙说道:“也没什么……啊,对了,那天晚上,好像是觉得,背着的那个篓子,有点沉!”

    那就对了,一发入魂,有东西被她吸引进去了。

    而娃娃找不到,这个咒,也就没法子解开了。

    郝秋薇吓的什么似得:“先生,那你说,我现在应该怎么办?我不能,我不能一辈子害人吧?”

    那自然不行,我盯着她身上的神气,问道:“对了,听说你身上有个祖传的东西,能让我看看吗?”

    她一开始没听明白,半晌这才反应过来,把脖子里挂着的一个东西取了出来:“您说的是这个?”

    “别拿下来,我只看看就行。”

    现在,她身上的黑煞气,全凭着那个带神气的东西镇压着,多亏有这个,没有早就麻烦了。

    那是个翡翠吊坠,质地非常不错,背面刻着四个字:“仙寿恒昌”,果然是长辈留给孩子的。

    上头的神气,跟酒金刚身上的一模一样,这铁定就是酒金刚女儿的信物。

    “先生,这个,很要紧吗?”

    “你戴着,千万别摘下来就行。”我盯着她的肚子,下一步,就是把这里的东西给解决掉。

    不过,跟被石榴树缠绕着的小孩儿一样,现在那东西跟她融为一体,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既然要遵照跟酒金刚的承诺保护她,那就不能伤害她。

    一张脸?那就最好等到那张脸出来,看看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问清楚,这里已经几天没有少人,估摸着,她身上的那个东西也快按捺不住,该出来找食物了。

    不过,用了几个能引邪祟的法子,她肚子里的东西就跟有什么预感一样,根本不为所动——大概是因为前头的丧礼,来的大佬太多,那东西被震慑住了,暂时不敢出来。

    郝秋薇连忙说道:“既然这样,我带您去个没人的地方,您看行不行?”

    齐家的大宅是很大的,后面有连绵的一大排青瓦屋子没人住。

    这当然好了免得真的造出什么大动静来,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我刚要跟着她去,忽然后头有人喊我:“小先生,原来您在这里呢,让我们一番好找——到时辰,该行礼了!”

    这个丧礼的习俗,是每到了固定的时间,去行固定的礼数,所以格外的累。

    西派来喊我的人看见我跟一个女人在这很亲密的样子,盯着郝秋薇的脸色就不善,我敷衍说在跟她打听路,西派的这才轻松了点。

    郝秋薇虽然失望,但也没敢拦着。

    那一会儿行礼行完,尽快解决吧。

    到了会场,跟着叩拜,我顺口就问杜蘅芷:“银河大院那件事儿之后,内里的工作人员怎么样了?”

    杜蘅芷答道:“不太好——那一次,银河大院名誉扫地,其中一位金刚渎职,被严查了。”

    果然——酒金刚被我连累的厉害。

    她女儿的事情解决完了,也就了却了这个人情债了。

    “不过,也有好的,”杜蘅芷接着说道:“这一严查,倒是查出来了许多冤假错案,不少屈打成招,或者被人陷害的先生,有了生机,这可都是托你的福,所以,你也算是功过相抵……”

    我这才松了一口气,这可就是歪打正着了。

    阿满一直没消息,我非常担心,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那一次,不少吃香火的也参与进去了……”

    “这是上头的事情,我就不清楚了。”杜蘅芷说道:“要是有机会,我帮你打听打听。”

    “多谢了,我欠你的可太多了,以后能用得上我的,义不容辞。”

    “你……”杜蘅芷咬了咬牙:“现在还要这么客气?”

    老头儿从小就教给我,礼多人不怪。

    这个时候,忽然有人捅了我一下,声音惊喜:“怂货,你怎么也在这里?”

    这会儿大家都趴着,安静行礼,这一句话一出口,声音虽然不大,可周围视线都投过来了。

    二姑娘?

    二姑娘歪头看着我,嘻嘻一笑:“远处看着就像是你!哎,你也来吃包子了?”

    吃包子是个方言,意思红白喜事来吃席。

    我略略点了点头,低声说道:“别这么大声,主家要不开心的。”

    二姑娘跛子一梗:“我想说话就说话,又不是来做贼的,偷偷摸摸做什么?”

    而池老怪物的声音也在后头响了起来:“就是,想说就说,怕个屁——还怕把齐老流氓从棺材里喊醒了?嘿嘿,真要是二百五有这个能耐,齐家的孝子贤孙,谢二百五还来不及呢!”

    池老怪物还是跟以前一样,俩手一反绑,大大咧咧的坐在围墙上。

    池老怪物名声在外,新近又回到了十二天阶,所以宾客们没有乐意管闲事儿的,那几个戴着麻花帽的狗字辈也只能是敢怒不敢言,也巧,这个时候,礼行完了,大家就都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好似池老怪物是个雷。

    杜蘅芷也跟池老怪物问好,池老怪物端详了一下杜蘅芷:“哟,原来是杜家的姑娘,跟你姑奶奶前些年的日子,可太像了,老太太这一阵好不好?”

    “托福,时常问起您。”

    “小嘴抹了蜜!”池老怪物倒是很受用,他这人一向不守繁文缛节,上次还说,人死如灯灭,丧礼这玩意儿除了一起吃吃大锅菜,毫无意义,他从不参加,死了也不办。

    这次倒是打脸。

    我忍不住就问:“您也来了,想必跟齐老爷子关系深厚?”

    没成想,池老怪物奔着棺材的方向就呸了一口:“我跟那个老流氓能有什么关系?这次过来,是为个东西。反正那东西,齐家也没人配拿,我打算捡个瓜落。”

    “东西?”我一愣:“什么东西?”

    “原来你不知道?你以为这些人是为什么来的?”池老怪物压低了声音:“齐老流氓这里,有一样东西,他说要当传家之宝,不知道,多少人觊觎呢!”

    “具体是什么?”

    “那叫涅槃圈,”池老怪物说道:“能耐可大的很,据说世上没有它吞噬不下的东西,齐老流氓以前经常吹牛逼,大家被他勾的有了胃口,他遮遮掩掩又不拿出来,多亏杜大先生开了口,他碍于美人的面子,才展示过一次,说自己儿子都不知道这东西,那玩意儿装在个金盒子里面,他舍不得打开,不过内里透着神气,真是没错,咳咳咳……”

    杜蘅芷看他口干,给他一杯茶,他叼着茶杯咕嘟嘟灌下去,侧头往肩膀上一抹嘴:“他这次死的暴,遗嘱又没立,齐家那些小流氓为了家业还得都破了头,估计谁也顾不上那个东西,比起让其他人趁火打劫,还不如先下手为强,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涅槃圈?”我一寻思:“能吞东西,那不就跟粉碎机差不多,至于你们这些大宗师这么眼热?”

    “你懂个屁。”池老怪物听我称他为大宗师,倒是挺受用的,接着答道:“这东西你知道锐到了什么程度?据说,甚至能吞噬三界的界限——暂时性打出一个洞来,上通九霄,下通黄泉,哪儿都能去,只要不被抓住,那是三界通行证。”

    杜蘅芷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我知道她怎么想的,她是按部就班惯了,觉得这不是通行证,是私自入境才对。

    池老怪物盯着大棺材,说道:“老头儿我岁数大了,哪儿也去过,就上头下头没转悠过,弄到了手,去溜达溜达,一辈子就圆满了。”

第1305章 穿破龙鳞

    二姑娘在他身后白了他一眼。

    接着,凑过来说道:“怂货,我也想要那个涅槃圈。”

    说叫涅槃圈,还不如叫任意门。

    “你要那个干啥?”

    “我想……”二姑娘舔了一下嘴唇:“我想找我妈。”

    “你妈?”

    对了,二姑娘跟我一样,是跟老头长大的。

    “老怪物说,我妈已经不在人间了,”二姑娘说道:“那我就上其他地方找她,怎么也得找到。”

    她这个执着……

    我忽然想起了我妈来。

    “你妈为什么丢下你?”

    “我妈没丢下我,”二姑娘倔强的说道:“我妈是为了保护我,才跟我分开的,我知道这事儿之后,就让老怪物带我去找我妈,我现在大了,能有本事保护我妈了,可老怪物非说我还是不行,让我找到姑爷之后,俩人齐心合力,才能找到我妈。所以,我……”

    我一直以为,二姑娘找对象,是为了独立,为了下山见没见过的世界,没想到,原来还有这一层意思。

    “你帮我找,老怪物说,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我一皱眉头,偷人家传家宝,这事儿我没干过啊!

    可跟二姑娘的交情在这里,也不好拒绝:“这丧事儿没办完呢,现在就挂念他们家东西,是不是……”

    何况这还是程星河他外公家。

    “我不管那婆婆妈妈的,”二姑娘又脆又快的说道:“一个字,干是不干!”

    “尽力。”

    “什么叫尽力呀!”二姑娘不太乐意,不过一寻思没鱼虾也好,答道:“尽力就尽力,等我叫你帮忙的时候,不许躲。”

    “知道了。”

    她要是敢上这里偷东西,无异于找死,我得护着她。

    二姑娘这才高兴了一点,一抬头看向了杜蘅芷:“这谁啊?”

    “我……”这地方隔墙有耳,我不能让她名声不好听,只能硬着头皮说道:“没过门的老婆。”

    杜蘅芷假装没听见,不过看上去心情不错。

    我则条件反射的摸了右手食指——潇湘要是还在这里,非得把我的整个手指头给粉碎了不可。

    二姑娘眼神一滞,还有些羡慕:“真好……”

    可这个时候,池老怪物咳嗽了一声:“哎,没过门呢,知道啵?也就是,没准过不过。”

    西派的脸色都不好看了,要发作,杜蘅芷摇摇头意思是别伤和气。

    其实,在这种大家族里生活也他娘挺累的,四面八方,上下打点,得活成三头六臂,难怪老头儿说让我不合阴阳群。

    有一阵子没看见老头儿了。

    老头儿这人瞎话溜丢,没有正形,老瞒着我什么事儿,还不爱洗澡,可是,我还是想他了。

    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这个时候,一串东西跟着风落在了我头顶上,是万年紫花斛木的花。

    我微微皱了眉头。

    这东西一开花,就意味着夏天过去一半了。

    解决完了这件事儿,下一桩,就是程星河家的玄武局了。

    程狗素来聒噪,看他老老实实的呆在一个地方,也真是难得。

    这一次,倒是难得的齐聚,乌鸡和夏明远他们应该也都来了,只是人太多,不好找,等丧礼结束,跟他们见见面。

    天色暗了下来,要开始守夜了。

    丧礼办三天,停灵守夜两天,这个习俗的由来,据说是因为旧社会医疗不发达,为了避免假死现象,会停灵三日。

    古代有个悲剧的皇帝——春秋霸主晋文公,当初就在丧礼上恢复了神志,想从棺材里出来,可继位人选都定好了,箭在弦上,大家都装成没听见的样子,就哭哭啼啼的把他给葬了。

    不过现在社会,医疗发达,这种现象就很少了。

    奏哀乐的换了一拨又一拨,不过我们这些陪着守灵的就没有换班儿一说了,好些岁数大的,坐着坐着就打起呼噜来了。

    哪怕那几个狗字辈的小辈,也扛不住,一个个东倒西歪的。

    抓住了这个功夫,郝秋薇过来了,表面是给大家摆果盘,其实眼巴巴的看着我,巴不得让我赶紧帮她解决了肚子的事儿。

    我找了个机会,就跟过去了。

    齐家大宅以万年紫花斛木为中轴,是传统的古宅,过了几个门槛,哀鸣的声音和纸灰的味道就逐渐薄弱下去了。

    她指着前面:“过了那一重门就到了。”

    一走就觉出,这个宅子的布局有八个小角楼,八个方向各有镇物,全是神气,看神气的规格,那得是高老师平时吹嘘的“麒麟脚”之类的真货。

    以此类推,这叫“八仙葫芦”,保平安一绝。

    这地方堪称金刚铁桶,难怪那几个小辈一听这里进来了什么东西,跳脚不信,就算跟我说八仙葫芦进来什么,我都得疑心。

    这就说明,郝秋薇肚子里东西,来头不小。

    到了最外侧一重,果然已经彻底安静了下来,感觉不出那些大佬们摄人的气息了,郝秋薇说,这地方以前就是锁着的,基本没人来,在这里只管放心。

    我答应了下来,一脚就踏了进去。

    郝秋薇略带着点羞涩,把肚子露了出来。

    那是个很美好的肚子,平坦细腻又洁白,谁也不会想到,这地下藏着什么东西。

    这东西不是贪血腥吗?我早找了一些血——跟那些狗字辈的要来的,说放血利运。

    接着,就把血涂在了一个娃娃身上,摆在了肚皮前面。

    饿了这么久,肯定受不了诱惑。

    果然,不长时间,那肚皮上,就出现了淡淡的波动和阴影。

    我心里一振,出来了!

    镶嵌了太岁牙的手做好了准备,一出来,就把它给薅出来:“一会儿可能有点疼,你忍一忍。”

    “嗯!”她犹豫了一下:“先生,你对我真好,我……”

    “不用谢我,”我全神贯注:“你命里注定能逃过这一劫。”

    好些事儿,命运安排的环环相扣。

    她没听明白。

    月亮升得更高了,皎洁的月光投下,阴影更重了,我瞬间凝住了呼吸,只见肚皮上,倏然出现了一个圈子,接着,好像一个触角一样,从肚皮上凸起,对着粘有人血的娃娃,就扑过来了。

    那是什么东西——哪怕我做好了心里准备,也被震慑住了,那个“触角”头上,是白森森一环,黑煞气重的跟浓墨一样!

    我还没见过这么重的黑煞气,好凶!

    但下一秒,我就运上了行气,就在这东西咬上血娃娃的瞬间,把它抓出来。

    出来了!

    可让我意想不到的是——这东西的方向不对,不是对着血娃娃,而是对着我的右手!

    我后心顿时就炸了,目标是我?

    那东西太快了,要不是我会观云听雷法,可能直接就被吞下去了!

    手往后一退,那东西凶狠的追了上来,龙气在右臂上炸起,我就要把它反拧过去,可没想到,“咔”的一声,那东西直接穿破了龙魄和龙鳞,血气往外一炸,我先是一愣,这东西能咬破龙鳞?

    在蛟珠的力量下,条件反射闪避,可那东西,比条件反射还快,对着我就追了过来。

    这个变化又急又凶,眼睁睁看着手臂被贯穿,甚至没来得及觉出疼。

    “咔嚓……”

    我听到,手臂被粉碎一样的声音!

    那下一步,就是……

    我立马要把手臂给拉出来,可龙气被堵在肘部,根本就贯不下去!

    这个东西——要吞了我!

    可就在最后一瞬,那东西忽然跟被什么打扰了一样,怔了一瞬。

    下一秒,就有人喊了起来:“快来人,有贼啊!”

    贼?

    一个颀长的身影,豹子一样迅捷的从围墙上窜过,没入到了夜幕之中,周围的人声,像是为他来的。

    咦,这人的身影怪眼熟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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