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1章 女人吹气
在太后酱骨头那,那个给我们上菜的服务员就是个秃头。
我那个时候就想起来了。
这修行到元神出窍程度的人,也都有一个特点。
那就是头顶上必然有一处头皮,寸草不生。
为什么?
因为元神出窍,必须是从头顶出。
没有头发,才能顺畅。
之前看见的那几个秃头,要么是全秃,要么是斑秃——可都是被迫秃,只有这个是主动秃,不是他是谁。
程星河有点半信半疑:“不过,都成了仙了,还在这破地方让流氓欺负,他图什么?”
人各有志,问问就知道了。
而且,千眼玄武说我跟他是老相识?
在什么地方相识的呢?一点印象也没有,真龙骨也没什么反应。
我进了屋,斑秃一看来人了,连忙招呼着让我随便看,我摇摇头:“我不是来看东西的。”
斑秃一愣:“那你是……”
“是来找你的,”我对他一笑:“您是万盆仙吧?”
斑秃眨巴了眨巴眼睛,露出了一个茫然失措的表情:“谁?”
老亓忍不住低声说道:“你不会认错人了吧?”
斑秃跟着应声:“是啊,这位爷您肯定认错人了。”
我盯着他:“我是来找你帮忙,长真龙骨的——你认识我。”
斑秃细细端详了我半天,把手摇的跟电扇似得:“您真弄错了,什么万盆百盆的——您要买瓷盆,我这还真有几个,其他我是真不知道!”
没想到,好不容易找来,他不认。
谁也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我一寻思,就说道:“可能真是我找错了。”
斑秃瞬间露出松了一口气的模样:“嗳!”
可他话没说完,我就指着旁边说道:“我这几天先住在这,你什么时候想起来了,上那找我。”
那地方有老亓的店面。
斑秃的眼神凝固了一下:“不会不会,我从来不给人添麻烦。”
“话别说这么早。”
我摆了摆手就出来了。。
老亓有些失望:“就这?你问他还问不出来,等他主动找你,不就更难了吗?”
“你放心吧。”我答道:“那位万盆仙人中一股子黑气往上冒,人中主寿,祸起人中,肯定是性命之忧,那个色气来的很急,三天之内必发,除了去找我,他没别的选择。”
老亓还有点担心,白藿香说道:“放心吧,他不会弄错。”
“为什么?这人非圣贤……”
“就为,他是李北斗。”
白藿香一向,比相信自己还相信我。
看来那位万盆仙,是要大隐于市啊。
到了老亓的店面,那是崇庆堂一个分店,伙计很热情的招待我们,泡上了一壶滚烫的金骏眉:“您上九斛轩找那个怪人去了?碰了一鼻子灰吧?”
“你跟那个怪人很熟?”
伙计点了点头:“他在龙凤桥,也算有这么一号。”
是出了名的怪。
跟老亓说的一样,这人除了从来不跟人交往,还有几个怪处。
一来,他一直孤身一人,没人见他出过店门——可他一直没饿死。
二来,初一十五必定关门。
三来,一到了夜里,鬼市开始在外面摆摊,他那紧锁的门里,老能听见东西碰撞的声音,还有说话的动静,简直觥筹交错,跟个晚宴一样。
有好事儿的去听墙根,听清楚了,让人毛骨悚然,那声音不停不休,叫着许多人的名字,可只有他自己的声音。
你想,大半夜,一个人在院子里搬东西,自言自语,叫谁不瘆得慌——他跟谁说话呢?
有人传言,他八成被妖邪迷了心窍,说不定早就是个行尸走肉了,外带他从不跟外人交往,天天是个与世隔绝疑神疑鬼的样子,谁跟他说话都不会舒服,所以谁也不肯跟他说话。
人怪,打扮怪,说话怪,总觉得,不怎么吉利。
“我们都觉得,他八成有社交恐惧症,可得了这种病,干嘛还要开门做生意?反正没人弄得懂。”
弄得懂,就不是怪人了。
程星河大大咧咧喝茶:“猜也别猜了,咱们今儿就去听听,看看怎么个怪法。”
伙计一听我们确实对斑秃感兴趣,脸都白了:“您真去趟这个雷?跟他扯关系,犯不上啊!”
程星河摆了摆手:“爷天生就是个勇者,就爱玩大冒险。”
现在也没别的事儿了,就等着吧。
等着的功夫——不如做个预知梦。
盘腿靠在了大椅子上,我闭上了眼睛。
我也有点感兴趣,这个万盆仙一身谜团,到底是怎么来的。
面前开始逐渐有了色彩。
这是一个很深的庭院。
庭院很雅致,到处都是绿色,可这个时候,我就听见窗户根下一声巨响。
“咣!”
里面一声惨叫。
我立马奔着里面就过去了,见到斑秃倒在了地上,身体似乎僵硬了——还保持着打坐的姿势。
死了?
一个东西落在了他脑袋旁边。
显然,是凶器。
我追过去一看,看清楚了这个凶气是什么,顿时就愣住了。
“啪”的一声响,外面像是有人在放炮。
我睁开了眼睛。
天已经黑了,程星河他们全在门口伸着脖子往外看,程狗还抓着一把瓜子,看上去津津有味的。
这个场景,简直跟过年的时候看外面舞龙舞狮似得。
我立马追过去了:“出什么事儿了?”
程星河立马给了我半把瓜子:“要说你是个李柯南,真是一点错没有——到哪儿哪儿倒霉,你咒那个斑秃的,已经成真了。”
我看清楚了,也是一愣。
不少人围在了斑秃的九斛轩门口,冲着里面就叫骂:“你是个什么东西,我们一清二楚!”
“邪魔外道,光知道害人——滚出龙凤桥!”
那些人都是本地的商户,一个个气势汹汹的,恨不得要把斑秃给杀了。
斑秃似乎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人都傻了,光知道摇手:“我不是,我没有,我冤枉……”
我立马问道:“这些人,都撞邪了?”
老亓转脸盯着我:“你怎么知道?”
简单,那些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一些浅黑色的气。
这是凶邪之气,跟厉鬼或者残虐的灵物有关。
果然,其中一个人穿着个小猪佩奇的粉色裤衩,就在大街上哆嗦,我心说这人大晚上不睡觉耍牛忙还是怎么着,那也不该穿这种花色。
那人脸白如纸,指着门脸就哆嗦着:“鬼,有鬼……”
原来那人也是个店老板,专营玉器,今天睡觉早,迷迷糊糊的,就觉得有点冷,一睁眼,看见屋里出现了一个女人,正在对着他吹气。
那个女人披着长头发,看不见脸,穿着一身白,脖子上还挂着一条白布,吹的气冰凉冰凉的,绝对不是活人能吹出来的!
这把那佩奇老板给吓的,当时就想叫唤出来,可没成想,却怎么也叫唤不出来,身上只要是被那个女的吹过的地方,就跟被石头压了似得,根本就动不了。
而那个女的从脚到头,给他吹完了之后,就伸手摸他,那手指甲又长又弯,还染着凤仙花汁水,佩奇老板的心脏都快吓出来了,没成想这个时候,佩奇老板来了电话,他经常倒腾古董,手机铃是鸡叫——电话那么一响,那女的一下就不见了。
他出来一喊,大家当然都不相信,认定他做恶梦了出来现眼,其他几个老板就笑,说看你熊的,这有啥好怕,不是天降艳福吗?
还有人跟着凑热闹,说就是,只要胆子大,贞子放产假。
佩奇老板呸了一声,说你试试!
几个看热闹不怕事儿大的老板互相一对眼,嬉笑着说你让她来找我们!
个别老板还算比较善良,就问是不是佩奇老板得罪人了,人家吓唬他啊?
佩奇老板一听,忽然跟想起来了什么似得,指着九斛轩就说——好像那个女的,是进了斑秃家门了。
他这么一说,有几个老板一下也站出来了:“我们也看见了!”
原来,撞邪的不光佩奇老板一个,剩下的也碰上了,但是嫌丢人没好意思说,一听佩奇老板出来牵头,全站出来了。
他们认定了九斛轩斑秃半夜弄的是歪门邪道,就是要害人的,这不是一起上门维权,非要九斛轩老板出来给个说法。
第1772章 一片响瓦
我抬起头,看见月亮已经缓缓升起来了,斑秃也回头看着月亮,忽然一咬牙,就要把门给关上。
那些人一看他是打算当老赖,哪儿肯轻易放行,一下就把门给堵住了,说不给个说法,就滚出龙凤桥。
斑秃脑门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我注意到,他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一股子轻易不为人察觉的灵气从头顶斑秃的位置上亮了一下。
这个变化极其细微,要不是我一身高阶行气,还真看不出来。
我立马用胳膊肘顶了程星河一下:“看艮位。”
程星河立马奔着艮位看,倒吸一口凉气:“妈耶!这不酱骨头店老板娘吗?这么辣?”
之前我们去吃酱骨头的时候,也看见了老板娘一眼,身材妖妖娆娆的,人也漂亮,但没多留心,现如今,那个老板娘站在艮位本来也是来看热闹的,可忽然就把外面套着的一件白雪公主睡衣给脱下来了。
附近的人注意力本来都在斑秃那,没想到酱骨头老板娘忽然大秀身材,转过脸一看,都愣住了。
好些人哈喇子都快掉下来了。
可我看出来,老板娘的眼神是迷蒙着的,显然这不是她的本意。
有个跟老板娘一起来的男人见状,先是一傻,接着连忙就要把衣服重新套回到了她身上:“晓君,你,你这是怎么了……”
老板娘非但没领情,摆的pose还更妩媚了,跟个专业舞者似的,那叫一个肤白胜雪,在暗夜里几乎是发光的。
我听到了小伙计咽口水的声音。
有缓过神来的,议论纷纷:“老板娘这是怎么了?”
“听说老板娘要离婚,是不是脑子受刺激了?”
“不可能吧?这大庭广众的,难道也中邪了?”
“中邪……”
有几个人缓过神,就看向了身后那扇大门。
这一看之下,全愣住了——九斛轩的防盗门,趁着这个机会,已经神不知鬼不觉的落下,固若金汤。
当然,更多的人,视线根本就没法从老板娘身上移开。
不长时间老板娘眼神终于不迷蒙了,一低头看见自己这个情况,嗷的就是一声尖叫,把睡衣披上就逃走了。
那些人这才回过神来,想起了九斛轩,可已经晚了。
那些人都跑过去砸门,可砸不开,闹腾的别提多热闹了。
好不容易才散开,但骂骂咧咧,都说让斑秃别想开门,开一次就找他一次。
程星河摇摇头:“龙凤桥美好的一天,从遇到李北斗结束。”
我们都知道,刚才老板娘,显然是中了迷魂咒了。
谁给她下的迷魂咒,目的是什么,昭然若揭。
老亓也看直了眼:“没想到,这这胡小平还真是深藏不露。”
可他深藏不露的目的是什么?
我跟程星河一歪下巴,程星河跟我显然是想到了一处去了,挤眼一笑,我们俩就上九斛轩附近去了。
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就冲着斑秃那个谨小慎微的性格,不可能没有任何举动,我们把他身上的谜团给弄清楚了,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那道围墙不算太高,可是很陡峭,程星河把水母皮拿出来,我们俩一起套上,就上了房。
斑秃还真小心,围墙上铺着的是“响瓦”,这种瓦并不多见,外脆中空,爬墙的时候不小心碰上,就是哗啦啦一片连环响,跟电动车的防盗铃一样,古法锻造,目的就是防盗。
隐姓埋名,不跟人交往,各种严防死守——他肯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我们小心翼翼的趴在了响瓦附近,果然,看见了一个幽深的庭院。
这个庭院看轮廓,非常雅致,跟预知梦里见到的,几乎一模一样。
不过这会儿月亮被云给遮住,高墙又挡住了外面的路灯光,庭院里黑漆漆一片,也只能看到轮廓。
我们听到了一阵丁玲桄榔,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互相碰撞。
是搬东西的声音。
“八姐,你快别说了——这个地方呆不得了,得想法子,一定得想想法子……八姐,你的手摸起来这样干燥,又不肯喝水!”
接着,就是一阵焦躁的低语声。
我和程星河在水母皮下一对眼,程星河低声说道:“说什么自己一个人住,不吃不喝不买东西,合着家里还有其他人。”
我摇摇头:“别吭声——未必是人。”
程星河一皱眉头,就继续往下看,果然,那声音继续说道:“四大爷,您也别说风凉话——我先把胳膊给你包扎一下,什么,要走,上哪儿走?本来就有人盯着我,今天,他又来了!”
他似乎打了个寒颤:“哎,四大爷,不瞒您说,看见他那一秒,我这心都吓的停住了——他不是被真龙穴困住了吗?我是亲眼目睹,怎么还真回来了?”
程星河拍了我一下,跟我想到一处去了。
把他吓成这样的,毫无疑问,是突然出现的我。
而且,他亲眼目睹——显然,他知道真龙穴,和景朝国君的秘密。
绝对,绝对要问出来。
程星河更感兴趣了,就继续往下看。
“九妹妹,你冷不冷,天气凉了,我给你拿件衣裳——不行的,不行的,你也听见了,那个家伙,栽赃嫁祸,已经把外头那些蠢物给引过来了,防着他还防不过来,真龙转世又到了,你听见了吧,他要真龙骨!我是能让他长回来,可我不敢,不敢呀!”
听的稍微久一点,就听出来了——跟传言之中一样,听上去,他似乎在跟很多人交谈,可从开始到现在,也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
简直跟在打群聊电话一样,但谁都觉得出来,这绝对不是打电话,而是那些“人”,就活生生站在了他面前。
这一瞬,一阵柔和的风从我们头顶吹拂过,月亮的光线,从上头倾泻了下来。
我们终于看清楚了院子里的一切。
没有预知梦里见到的那么凌乱,反而整整齐齐密密麻麻的,摆着很多东西,
我们俩仔细一看那些东西,一下就愣住了。
是——数不清的盆栽!
有结着鲜红的小珊瑚珠的南天竹,有雪松,有苍柏,郁郁葱葱,每一个的造型都十分离奇古怪,但又有说不出的格调。
之前说起“万盆仙”,完全是不明所以,看到了这些盆栽才明白——他的这个“万盆”,合着是盆栽的意思?
这个人,是个盆栽收集癖啊!
而他正蹲下来,把一盆苍龙回头松抱起来,迎着月光,仔仔细细的擦干净针叶上的灰尘:“好,小郎乖,一会儿有露水月光给你喝,你快快长,长出了塔来,就是男子汉……”
他当成了“家里人”,在絮絮叨叨说话的,竟然是盆栽。
“小郎啊,爹也不是忘恩负义,爹活了这么久,死了又如何?爹不怕死,唯独一样……”斑秃的声音满怀情感:“就是舍不得你们!”
我和程星河一对眼——都愣了一下。
而这一瞬,“哗啦啦”一声响,猝不及防的,身边的响瓦忽然就响了起来。
一转脸,就看见一个东西矫捷的从房檐上翻身而下,一双眼睛,在暗夜里,冒着绿光!
而响瓦的声音这么一起,斑秃猛然就抬起了头,白天里萎靡不振的眼睛,一瞬间鹰隼一般,精光四射!
我立马拽住了程星河就往下扑。
果然,就在我们落下去的一瞬间,一道破风声几乎跟水母皮擦肩而过,身后的那片响瓦,“啪”的一声,炸碎了一层!
我们俩在水母皮的掩护下,滚到了一大丛冬青后面,就听见斑秃的声音低低的响了起来:“三姨娘,二姐,你们都不要怕——那个找麻烦的贼,又来了。”
第1773章 苍龙回头
与此同时,墙角边一阵轻响,像是有什么东西轻捷的从排水道那溜过去,被这个声音一引,斑秃扬手,那个位置的砖石瓦砾轰然炸开。
好强的力道。
那个力道奔着那个活物追出去了一米多远,墙边有一棵虬结的麒麟榕,眼看那个力道是刹不住的,麒麟榕肯定要被打一个粉碎,可没想到,那一道气竟然以不可思议的控制力,极其精准的避开,继续躲过之后的小曲杨,展叶芋,一丝一毫,都没伤到!
我顿时屏住了呼吸,能把气化无形为有形,我现在也能做到,可是,绝不可能用的还这么出神入化,这个人,恐怕能力在公孙统之上。
难怪,有资格被人称为“仙”。
很快,那股气一抬,我们就听到了一个声音——那个窜进来的东西,被打中了。
那东西跟一块破布一样,跌在了排水沟里,“扑”的一声响。
“我不杀生,”斑秃的声音想起来,跟白天的唯唯诺诺,刚才的絮絮叨叨截然不同,这个声音,又冷又硬,杀伐决断:“可不代表,你能动我的东西。”
“喲。”一个尖细妩媚的声音响了起来:“要是我非得动呢?”
我一皱眉头,这声音,竟然有几分耳熟。
对,跟祸国妖妃十分相似。
风情万种,入耳骨酥,可她绝对不是祸国妖妃,恐怕比祸国妖妃,还差几分火候。
“那我就打烂了你的膝骨,”斑秃缓缓说道:“让再也爬不过这里的墙。”
“你这么讲,人家可有点害怕。”那个声音丝毫听不出受伤的痛苦,更听不出一丝畏惧,反而倒是有几分挑衅:“你一天不给我复生木,我就一天不会善罢甘休。”
我和程星河在水母皮下一对眼,复生木?
这是什么玩意儿?
可月光下,斑秃的表情瞬间一片死白:“你到底从哪儿知道我有这个东西的?”
“我不光知道你有,我还知道,屠神使者也在找那个东西,”那个妩媚的声音更加有恃无恐了:“现如今,那个叫李北斗的也来了,嘻嘻嘻,你的麻烦,一个接一个——恐怕,你是熬不过这一关了。”
屠神使者,也跟这件事儿有关系?
斑秃吸了口气,冷笑:“谁要,我就等着谁……哎呀,五姑婆,你可莫要害怕,”
他说着话,忽然弯腰,面对着一盆吕宋杜鹃,仔仔细细的在叶片上摩挲,捏走了几个小虫子:“管是什么东西,我都不会让他们伤害你的。”
他面对盆景的表情,只能用四个字形容。
走火入魔。
那个声音很像祸国妖妃的似乎也被他那个神色给震慑住了,妖媚的声音也有了几分不自然:“我们家先生,可很快就要回来了,你藏不住了。”
斑秃转过脸,刚要冷笑,可这一瞬,我一下就注意到了,南墙根上,闪过了一道青气。
“啪”的一声脆响,不知道哪个盆被摔碎了!
斑秃勃然大怒,对着那个位置就冲过去了:“八叔公,八叔公……”
斑秃对自己的打扮是毫不在意的,甚至有些乱七八糟,我们白天还看到他穿了两只颜色各异的袜子,可这地方的盆栽整整齐齐,应该是按着花色种类大小摆出来的,他对自己不上心,可对盆栽极为熟稔,比一般人娇小的脚精准的踩在空隙之中,连一枚叶片都没碰到,直接冲到了盆栽被打碎的位置上。
我们听见,排水沟的位置上,响起了一声轻笑。
我和程星河都闹明白了——刚才那个被打到了排水沟的东西,是故意声东击西,靠着自己做诱饵吸引了斑秃,却让同伴趁机在后面偷袭。
是为了盗取所谓的“复生木”?
之前斑秃才利用酱骨头老板娘这么做,报应这么快就到了。
月光下,我看到排水沟的位置,猫着一个体型比猫略大的长毛的,眼睛狡黠的眯起,反射了月光。
我有种直觉,那双眼睛,很像是狐狸一族的眼睛。
程星河踢了我一下,意思是让我不要走神,我看到斑秃冲过去,抱起了两片碎瓷片。
可碎瓷片里只有露出一盆有空洞的土壤,原本生在里面的植物,已经不翼而飞。
斑秃的背影,浑身发颤。
他猛然回头。
“唰”的一声响,附近的叶片一起颤动了起来,斑秃有了杀气。
“我只是不想跟你们打交道,我只想躲在这里……”他喃喃的说道:“我做错了什么?”
排水沟里的那个狡黠的东西已经翻身起来了,缓缓说道:“这是你的报应——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你做那件事儿的时候,就应该想到……”
话音未落,一个极其强大的气息奔着那个声音妖媚的东西就过去了,那东西轻轻一笑,有些嘲讽的意味,翻身躲过,趁势扑上了围墙,响瓦哗啦啦一阵脆响,那东西的身影翻过屋脊,逆着月光消失了,只留下了一句话:“你活该!倒霉的事情,还在后面哩!顺便告诉你……”
那东西一声轻笑:“上你这里来的,可不光我们——还有你害怕的人。”
果然,那东西一早觉察出了我们的存在,拉了我们来顶雷!
这话一出口,斑秃的身影猛然凝滞住,转脸对着院子扫视了过来。
一瞬间,那视线正跟我们对上。
我心头一震,好在他没透过水母皮看向我们,只是喃喃的说道:“都是贼——来的都是贼……要偷我的宝贝……”
这声音,充满了憎恨和怨念,让人毛骨悚然。
可很快,他的声音忽然变得悲凉:“报应来了……”
果然,他干过什么心虚的事儿?
而他而已不追那个狡黠的东西了,坐在了了盆栽之中的空隙里,盘起来腿,打坐。
月光打在了他头顶上,我们看到,斑秃的位置上,出现了一抹极其耀眼的仙灵气。
他想要元神出窍?
是了,一定是要追那个丢了的盆栽。
我还想细看呢,可这一瞬,不知道为什么,耳鼓一震,那种久违的,嗜血的感觉又出现了。
现在的真龙骨,压不住狐狸尾巴了。
想撕裂,想屠戮……
一双手死死抓住了我的手。
程狗。
他显然也看出来了,一歪下巴,意思是赶紧走。
接着,他拽住了我胳膊,就从围墙边缘,尽量小声的溜出去了。
到了墙根儿,我们俩把水母皮掀开,我把莲花蕊灌进去,长长出了口气。
他回头看了围墙一眼,自言自语的说道:“得赶紧让那个斑秃帮你长骨头。”
是啊,不然,真不知道,我会干出什么事儿来。
接着,他用肩膀撞了我一下:“你说那家伙干过什么亏心事儿?”
“说不准,看他的样子,报应马上就到。”我答道:“到时候,咱们出来搞个人情,不怕他不帮忙。”
程星河一乐,表情跟刚才那个狐族一样狡黠:“行,咱们回家等着去。”
我觉得出来了:“你是不是背着我干什么事儿了?”
程星河咧嘴一笑:“秘密——一个小小催化剂。”
一边走,他看见了路边停车石球上挂着铁链子,上去就跳起了皮筋:“马兰开花二十一,二八二五六,二八二五七……”
好么,除了正事儿,他什么都拿手。
不过,这货虽然不靠谱,看他总有一种能耐,跟他在一起,不知不觉就被他那个无忧无虑的态度感染到,似乎世界上就没什么难事儿。
“你为什么老能这么开心?”
“能活着,还不开心?”他笑眯眯的说道:“先回去睡一觉,磨刀不误砍柴工,读完初中再打工。”
“你这些骚话都跟哪儿批发来的?”
他一边沿着马路牙子跳皮筋一边回答道:“小时候发现的——有时候眼看着要挨打了,把打人的逗乐了,能少挨几下。”
我心里猛然一震。
谁也不知道,他之前吃了多少苦。
一到了老亓的铺子,白藿香还没睡,看见我们回来了,这才像是放了心。
程星河一乐:“正气水,你熬这么晚,怕七星被人煮了还是怎么着?”
白藿香两眼一立:“我睡不着犯法?”
说着转身要走,可一瞬回过头,狐疑的看着程星河:“你怀里是什么?”
程星河眼睛一瞪:“好么,这火眼金睛会传染还是怎么着?”
他把T恤掀开,我就看见,他顺手牵羊,竟然抱来了一个盆栽。
我一愣,这个盆栽,正是被斑秃称为了小郎的苍龙回头松。
“这不是你说的吗?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他对上了我的眼神,振振有词:“咱把他儿子给研究透了,等着他来寻亲就行了。”
说着把盆栽放在了灯下面,仔细研究了起来:“哎,你说这盆栽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把他迷的神魂颠倒的?”
我也就着灯观察了起来,苍龙回头松其实并不少见,商店街也有卖的,最便宜的八十块钱就能来一小盆。
这是趁着松树小,用藤条箍出来的形状,越像龙越值钱。
不过这一盆头有须,尾有鳞,是个难得的上品。
简直栩栩如生,是一条回头的龙。
但是仔细一看,我就看出来了——这个苍龙回头松的树根下,有一股子黑色的秽气。
奇怪,这东西怎么来的?
第1774章 土中秽气
那个秽气一直从树根底下往上冒,黑色压红。
我皱起了眉头,这个盆景底下,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我立马凝气细看,模模糊糊,我看到了一个朦胧的影子。
程星河也看出来了:“这是个——小孩儿?”
照着程星河描述,这个小孩儿七八岁的年纪,缺两个门牙,正在咬手指头,哭,一副很害怕的样子。
我扒开了盆栽根部的浮土,就皱起了眉头。
树根下,正镶嵌着两个门牙。
程星河靠近那个身影,不长时间,小孩儿像是破涕为笑,他回来用胳膊肘碰了我一下:“屈死的。”
原来,这小孩儿是被后妈虐待死的。
这种秽气怨气,能让盆栽扭曲成了珍奇的形状。
跟人心一样。
这些盆栽,是这么来的?
我跟程星河一对眼——每一个盆栽,都住着一个冤魂?
难怪,斑秃对每一个盆栽都有一个称呼呢!
那个复生木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狐族千方百计,要弄到那个东西?
白藿香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就皱起了眉头:“你现在怎么连这么不光彩的事儿也干?”
“这怎么了,”程星河大大咧咧的摆了摆手:“脏手的活,我替七星干。”
这话说的,极为自然。
我一愣,程星河一条胳膊搭在了我肩膀上:“江真龙手底下一堆帮手,别人有的你也要有,我不允许你羡慕别人。”
我心里刚要一暖——事情是不光彩,可这个情义,谁能不感动?
“谁让我宠爱我好大儿呢!”
“滚,你是我好大儿。”
白藿香倒是笑了,像是在看一对互啄的菜鸡。
程星河刚要乐呢,忽然外面就是一阵敲门的声音。
程狗的精神立刻就振奋了起来:“斑秃是踩着风火轮来的,这么快?”
可一打开门,出乎意料之外,站在门外的,是酱骨头老板娘。
还有一个男人,陪在了老板娘身边。
正是之前给她披睡衣的那个。
老板娘盯着我们,一把抓住了我的手,热切的说道:“先生,您啦帮帮忙!”
老板娘眉宇之间,都是黑气,估计是刚才中了迷魂咒的后遗症。
白藿香不着痕迹的就把她的手给拉过去,做出看脉象的样子:“你慢慢说。”
“就是那个老怪物!”老板娘指着九斛轩的方向,泼辣的说道:“我刚才——就是那个老怪物弄的!您是个先生,就一定得帮帮忙,给我出了这口气!我那一中邪,真是窝头翻个,现大眼啦!”
原来,老板娘刚才羞愤交加,几乎一头撞墙上——这以后还怎么在龙凤桥立足?已经有好几个平时就嫉妒她的女邻居在一边幸灾乐祸,说她不光卖骨头,还卖肉。
她越想越气,还是那个男人拦住了她,说恐怕就是斑秃闹的幺蛾子,利用她调虎离山呢!有仇报仇,犯不上作践自己。
她这才想起来,自己之前是跟斑秃闹过点不愉快,认定了斑秃借机报仇,可那么多人都没法把斑秃怎么着,她一个弱女子能有什么法子?不过她想起来,看到我身上挂着风水铃——以前她有过挂风水铃的客人,知道我们是吃阴阳饭的,等不到天亮,这就来求我做主了。
“只要您啦能帮我出这口气,”她气咻咻的说道:“您今年到八十的酱骨头,我们包了!”
程星河一听立刻在后头踢我,意思是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这倒正是个机会。
我立马问道:“关于那个斑秃,你还知道什么其他的?”
老板娘想了想,立马说道:“我就知道,他好像经常偷偷摸摸,跟人换什么东西。”
老板娘的厨房窗口,正对着斑秃的大门,有天半夜她收拾骨头呢,就听见对面窸窸窣窣有声音,像是有人抱着个什么东西上他们家门口去了,那东西让布盖的严严实实的,斑秃出来,撩开布看了看,像是十分高兴,抱着就进去了,看大小,像是个婴儿。
斑秃还来了一句,再有这样的好货,多少钱他都要。
在月光下面,老板娘还看见,那个怀里抱的东西,分明伸出了一只小手。
说着老板娘一拍丰腴大腿:“别是买卖人口呢吧?”
那个大小,应该是盆栽。
我倒是想起了其中一个盆栽——那个盆栽叫南天参,颜色形状,都很像是婴儿舒展的手臂。
指甲毕现的,最为稀缺。
“你看见他跟其他人来往过吗?”
“那没有。那个怪物,从不跟谁来往。”老板娘摇摇头,但这一摇,倒像是想起来了什么似得:“对了,说起来,前一阵子,有个穿红袍的来找过他。那个穿红袍的也怪,长得是很俊美,可眼神冷冰冰,嘴角却是笑着的,哎也,说不出的瘆得慌。跟他一样,都是怪物。”
我看向了程星河。
那个——老头儿口中,害死了程狗他爹的屠神使者!
程星河的二郎眼顿时就亮了起来:“那个人说什么了吗?”
“那个人说——让他把复生木交出来,不然的话,肯定要他后悔。胡小平说,要是他不交呢?那个人就笑了笑,说不交的话,那个大麻烦很快就会上门来找你。”老板娘叹了口气:“你们知道,这种事情报警也没有,谁也不信怪力乱神,我们就只能靠你了!”
我点了点头:“我尽力。”
老板娘千恩万谢的走了,临了回过头,又跟想起来了什么似得:“对了,还有一件事儿,你们千万要记着,不知道为什么,那家伙,好像很怕打雷打闪。”
我和程星河一对眼——怕打雷打闪?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刚想到了这里,门还真响了起来。
斑秃来了。
他脖子上的扣子是歪的,袜子依然是岔色的。
他气喘吁吁的看着我,伸出了手:“把我儿子还给我。”
他那双畏缩的眼睛里冒了火:“你们是贼。”
“那也行,”程星河一乐:“你跟我们谈谈长真龙骨的事儿。”
斑秃的脸,几乎成了酱色,嘶声说道:“你们这是绑架,你们这是勒索!”
我却伸手就把那个盆栽抱过来了。
程星河一愣,就要拉着我,意思是,这是我们唯一的筹码了,给了他,他不告诉我们真龙骨怎么长怎么办?
斑秃抢过去,看着我,半信半疑:“你到底……”
我答道:“比起关心盆栽,你不如关心关心你自己,我告诉你一句好话,跟你换真龙骨的消息。你也知道,你最近得罪了不少人,这几天——千万不碰火腿。”
程星河白藿香全愣住了:“火腿?”
这什么风牛马不相及的?
斑秃的脸色也是一变。
没错,就是火腿。
那是我在预知梦里看到的,让他气绝身亡的凶器。
第1775章 拜石菩萨
斑秃愣了半天,露出了十分不可思议的表情来:“你能卜算出来?”
我摆点了点头,说你也不用听懂,能记住就行,反正你能活着就别死,我还得指望你帮我长真龙骨呢。
斑秃踌躇了一下,看着我的眼神十分复杂。
显然,他本来觉得我是有备而来,这一次“绑架”一准是要为难他的,可没想到我不光没恶意勒索,反而还告诉他一句要紧话,倒是有种不知所措的感觉。
半晌,他吸了口气,这才说道:“天底下,还真没有躲的掉的债。”
他终于算承认自己是万盆仙了。
我立马乘胜追击:“你心里明白就好,我早就跟你说过,你眼下会有麻烦,我不白求你帮忙,只要你肯帮我长真龙骨,我就把你这个性命之忧给解决了。”
程星河趁机敲边鼓:“那没错,你的一切痴迷,都建立在活着的基础上,你要是死了,那一切就全没了,是啊,你不怕死,可你那么些家里人要是流落到了其他人手里,没肥吃饿死,没水喝渴死,没人管,枝干折断,果子被狗啃……”
“别说了!”
斑秃一把抱住了自己的脑袋,跟听见鬼故事似的:“太吓人了……”
跟我们之前听他自白的一样,他并不怕死,唯独舍不得那满园的“亲戚”。
半晌,他像是下定了决心,才抬起头盯着我,说道:“你也知道,最近有人在找我的麻烦——刚才,它们把我一个要紧的东西给偷走了,你要是能帮我给找回来,我就告诉你真龙骨怎么长!”
我和程星河一对眼:“复生木。”
斑秃浑身一颤,看着我们的眼神,更难以置信了:“你怎么知道?”
我还没说话,程星河抢先一步摆了摆手:“不用在意这些细节,你先告诉我们,那个复生木,是什么模样,干什么用的?”
斑秃犹豫了一下,这才嗫嚅着说道:“那是我老儿子……”
话刚说到了这里,我就听见后面“桄榔”一声。
老亓听见动静过来,手里的保温杯整个翻了,撒了一地枸杞菊花:“复生木?”
原来,复生木形如婴儿,跟传说之中的人参果一样,能让人起死回生。
懂行的有云,茯苓延年参益寿,灵芝能把死人救,加起来不如复生木,复生之木活千秋。
不过话都听过,复生木却从来没人见过。
传说只要复生木在手,人能长命百岁,灵物立地成仙。
难怪那两个灵物对这玩意儿趋之若鹜呢!
老亓一把抓住了我的手,眼神都跟着热切;“你要是能找到那玩意儿,无论如何也得给我看看啊!传说中这东西灵通七窍,见一面都是机缘!”
斑秃的表情却有些不自然,像是根本舍不得把复生木给人看。
我和程星河一对眼,心照不宣——难怪深入简出的,合着是怕复生木被人给盯上。
这样的事情我们也算是见多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有些出了名的珍宝固然是好东西,可放在人身边,却迟早要招来祸患。
程星河更有兴趣了:“那这个东西,你从哪儿弄来的?”
老亓也凑了上来:“该不会,你能成仙,就是靠着那个复生木吧?”
斑秃眼神紧张了起来,满脑袋都是豆大的汗珠,差点没把脑袋给摇晃下来:“这跟你们,没关系。”
他好像很心虚。
我想起来,那几个来偷东西的狐族嘴里那句“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那几个狐族是谁?”我问道:“上哪儿去了?”
“就是这一点难办。”他立刻说道:“这几个家伙不知道找到了什么皮,笼罩在身上,把气息掩盖的干干净净的,找是找不到,但是复生木的气息就在附近,一准走不远。”
带着这种东西,估摸着眼馋的少不了,走远了更危险。
我接着说道:“不光长真龙骨,还有一些事情,跟您请教。”
关于四相局。
斑秃一点没意外:“我开店,对顾客素来是有一说一,童叟无欺,放心吧。”
程星河忽然回过头,盯着斑秃:“说话可要算数,一手交木一手长骨,要是到时候闹幺蛾子……我们这些顾客,也不一定都是上帝,也有魔鬼。”
斑秃一听这话跟被冤枉了一样,举起两只比普通男人娇小的手就乱摇:“你们把我看成什么人了?”
“行。”我答道:“你也照顾好自己——记住了,别碰火腿。”
斑秃这才点了点头,盯着我,眼神有些复杂,像是忍不住了,才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你真不记得我了?”
我要记得就好了。
斑秃眼神一松,像是放了心,但很快把眼神给遮掩住了,抱紧了那个苍龙回头松,回身就匆匆忙忙往自己家跑过去了。
我立马叫住了他:“你等会儿——一会你出了这扇门,一定要露出很高兴的表情,念几声阿弥陀佛,等天亮起来,上龙凤桥石菩萨那跪拜磕头,烧纸焚香,祝祷几句,万幸万幸,声音大一点,一定要虔诚。还有,别人要问你出什么事儿了,你就说是来还愿的,记住了,一定要高兴。”
龙凤桥头有一个石菩萨,裙摆上都起了青苔,但是依然栩栩如生,附近的人时不时还会去烧香求保佑。
他一愣:“高兴?”
是啊,丢了东西,怎么会高兴的起来?再说了,拜菩萨又是什么意思?
我一笑:“说破了就不灵了。”
他皱起眉头想了半天,只好按着我说的回了自己的铺子,背影很像是恋家的田鼠。
这个囤积癖也像。
程星河抱着胳膊:“你说他积攒那么多盆栽干什么?草草木木,不都一样?”
“大概跟你积攒钱的缘故差不多吧。”我答道:“再说了,每一个盆栽都是活物,独一无二,世上没有两盆一模一样的。”
程星河坚决觉得其他东西都没法子跟钱相提并论,摆了摆手:“不说这个了,你说,斑秃一个能元神出窍的,都找不到那几个狐族,咱们上哪儿找去?”
我答道:“没事儿,你跟着我出去溜达溜达。”
有事情发生的地方,就一定会有蛛丝马迹。
天一大亮,我绕着龙凤桥四处看了看,街上很热闹,卖什么的都有,果然,跟斑秃说的一样,这地方有老木头的气息,有铁锈的气息,有冰糖葫芦的气息,可就是没有一丝狐族的气息。
程星河绕了一圈,吃了两盒章鱼丸,四串鱿鱼须,也没得出什么结论,回头就有些不耐烦了:“会不会已经跑了?”
说话间,我们已经到了龙凤桥头的位置。
这会儿好几个人在窃窃私语:“今儿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胡小平今天出门槛啦,还拜菩萨呢!”
“昨天还有人说他搞歪门邪道,弄的几个铺子的老板都倒了霉,自己还有脸来烧香?不怕菩萨劈了他。”
“管劈人的也不是菩萨,那是雷公。”
昨天几个闹事儿的也看见斑秃了,围上来也想要说法,可这里的人不敢得罪菩萨,只把斑秃团团围住了,还有好些来看热闹的,瞬间把这里挤的水泄不通的。
我朝着四下里看了看,跟程星河一歪下巴:“找到了。”
程星河一愣:“你从哪儿找到的?”
“跟我来就行了。”
桥头就是太后酱骨头,不过今天歇业了,我上去敲了敲门,一开始没人回应,我扬起声音:“那我就自己进去了!”
话音未落,一个人开了门,小心翼翼的望着我:“您,有事儿?”
正是昨天陪着老板娘找我报信的那个男人。
我冲他一笑:“我过来找个东西。”
那人一愣:“什么?”
“复生木。”
那人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第1776章 九重虫蛹
下一秒,他就要把门给关上,可我一只脚就卡在了门槛上,手往合页上一划,那扇门轰然就倒下了。
那人僵在了原地。
程星河挑起了大拇指:“好大儿,你这拆家的本事有长进,赶上二哈了。”
哈你大爷。
厌胜术里有很多方术是在门闩,门槛,窗棱下面动手脚的,我现在摸这些位置,跟挠头皮一样简单。
那人吸了口气:“什么叫复生木,我没听说过。”
我一步迈进来:“没听说过,你这么紧张干什么?”
他立马拦住我:“您也不能私闯民宅……”
“这未必是个民宅,”我环视了一圈:“叫老巢是不是更好一点?”
那个人一开始只是脸色不好看,现如今,面如土色。
下一秒,他忽然猫下身子,奔着后院就要蹿,可我比他快一步,一只手从他腋下穿过,往后一扣,他结结实实就扑在了地上,惨叫也没顾得上,对着后面就要叫,我一只手捏住了他的嘴。
后院种着很多花,是重瓣的九重葱,耳朵已经捕捉到了花瓣坠落的声音,后头有人要跑。
程星河一凤凰毛从窗扇上扫出,玻璃炸开,就看见一个苗条的身影要攀过了那一重高高的女儿墙。
程星河对着窗户就要冲,可那个身影极快,白藿香追过去,手里银针一亮,可似乎没起什么作用,那个身体几乎柔若无骨,以人类达不到的角度,翻身就不见了。
程星河气的跳起来就要去追,刚翻到了墙下,就看见一个东西从房檐上掉了下来。
眼瞅要摔在了地上,我也没管里面是什么,奔着那东西就扑过去了。
这样一下力道很大,为了接住那玩意儿,我自己差点摔个大跤,还好有蛟珠在,翻身还是站稳当了。
程星河来劲了:“是不是复生木?”
不像,这个东西很暖。
打开一看,我们都愣了一下。
襁褓之中,是个小婴儿。
头顶出现了一道阴影。
一个女人的身影出现了,她低头看着我们,一脸绝望。
我仰脸看着她:“你下来吧,咱们有话好说。”
不是别人,酱骨头老板娘。
那个开门的男人赶过来,看见那个婴儿还是好端端的,这才松了一口气,一下蹲在了地上,喃喃的说道:“万幸——万幸……”
酱骨头老板娘的表情一凛,只好下来了。
她盯着我,细长的眼睛一阵惊疑:“你怎么会疑心到了我们头上?按理说,不可能……”
她看向了那个男人,眼神一厉:“你不是说,有那个在,没人会发现咱们的气息吗?”
那个男人也是一脸有苦难言的表情:“不是,按理说不可能啊!我真放的妥妥贴贴的!”
“也简单。我一开始根本就不知道。”我答道:“是等着你们自己现身呢!”
老板娘和那个男人一愣。
程星河看了我一眼:“石菩萨?”
没错,就是石菩萨。
我之所以让老板去拜石菩萨,就是要投石问路。
因为,狐族其实是非常多疑的一种生灵。
斑秃说了,那个复生木并没有离开这里。
既然盗贼还在原地,那他肯定是要关注着失主的动向的——预防失主把自己给抓住。
警匪剧里常说,犯人一定会第二次回到案发现场,就是这个道理。
得看看,自己有没有遗漏什么线索。
既然盗贼会关注失主,那失主的一举一动,都极为重要。
你想,失主丢了那么要紧的东西,第一就得难受。
可失主非但不难受,反而开开心心的,甚至跑去拜佛,说谢谢菩萨保佑,这叫哪个贼看了心里不纳闷?
这是什么操作,他去还愿,是知道了我是真正的盗贼?还是——失物出了什么问题?
盗贼见到了失主这个反常的举动,第一件事儿,就是要把那个东西重新打开看看。
所以,天一亮我就关注了这周围,就是要看复生木的灵气。
复生木属于灵物的范畴类,会有一道青气。
所以我一直用江老爷子的天阶行气仔细观察,就发现酱骨头店的色气不对。
更别说,他们突然关门了。
这一追过来,果不其然。
老板娘看向了那个男人,眼神复杂。
“我就知道,咱们那个东西,出不了毛病!”那个男人一拍大腿,一开始还挺高兴,可再一寻思,这事儿已经是这么个结果了,高兴不起来了。
程星河来了兴趣:“东西?”
“他们手上有好东西,确实把气息藏的严严实实的。”
我的手打开,是开门的时候,从合页后面卸下来的一个小东西。
看上去像是个木头条,一片乌黑,上面有一圈一圈的年轮纹,可这不是木头条,这是一种珍奇的虫蛹,叫九重天。
这种蛹有九层皮,能把幼虫裹的严严实实,确保破茧之前,没有任何天敌能发现。
这东西灵性极强,能隐匿自己的气息,要是把这种虫蛹搁在了门合页里,那就等于在门口布了一个屏障,能预防内里的气息泄露出去,很多有灵性的动物就会把这种蛹放在老巢,预防被人找到。
平时老巢没什么好保护的——唯独有一段时间是比较特别的。
有幼崽的时候。
不用说,这个小孩儿,估计是酱骨头老板娘的后代。
酱骨头老板娘吸了口气:“你连这个也认识……”
是啊,这是一种野路子,不过野路子方术,我是专家。
酱骨头老板娘盯着小孩儿,叹了口气,忽然就给我跪下了:“我们胡家的,不欠外人恩情——你救了我的娃儿,我还是要谢谢你。”
我连忙把她扶起来了:“有话好说,你们岁数大,我受不起。”
老板娘眼圈一红,喃喃的说道:“是我对不住娃儿。”
原来刚才翻墙逃跑的时候,她把孩子背的稳稳当当,可也不知道怎么,手上就没了力气,差点没把孩子给摔出了个好歹。
白藿香叹了口气,一只手不着痕迹的往老板娘背后一拂——显然,是因为她放的针。
我盯着酱骨头老板娘:“你们说说吧,抢了斑秃的复生木,到底是为什么?”
酱骨头老板娘眼神一凝:“什么叫他的?那东西,本来不是他的!”
我们几个对视了一眼,都有些意外:“那是哪儿来的?”
第1777章 杀父仇人
酱骨头老板娘脖子一梗,是想说,可被那个男人给拉住了,挡在了老板娘面前:“我们也说了——你,你把孩子还给我们吧!”
程星河已经把那个小孩儿给抱紧了:“那不行,把复生木交出来,我们七星能不能壮骨就靠着那玩意儿了。”
这一下,酱骨头老板娘和那个男人脸色都难看了下来,却是异口同声:“做不到。”
程星河拿出了刘备的架势,就要把孩子给摔下来:“我劝你们别逼我,我今天吃了点枪药!”
老板娘细长的眼睛瞬间就炸了一圈红,可她强忍着眼泪,梗着脖子就说道:“那也不行!”
说着,不自觉攥紧了拳头,咬住了牙:“你摔吧!”
那个男人却整个僵住了:“咱们好几百年,才得了个他……”
老板娘睫毛垂下,简直像是笼罩在眼睛上的一片云:“这是他的命。”
狐族是出了名的护崽,要是人动了它们的孩子,它们舍命,也要跟人拼个你死我活。
他们的事儿,比孩子的命还重要?
程星河我是太了解了,叫唤的狗子不咬人,你从他手里抢过去摔,他都不可能让你得逞,更别说自己摔了,他这虚张声势整的很尴尬,我立马说道:“你们找复生木,是为了九尾狐?”
这话一出口,老板娘和男人都给愣住了:“你——你怎么知道?”
“这说来话长,”我立马问道:“你跟我说说,九尾狐现在怎么样了?”
老板娘犹豫了一下,上下扫了我一眼,有些戒备:“你跟我们那位,有什么关系?”
我一下被问住了,什么关系?
硬要说的话:“我欠她个人情。”
她的尾巴,好几次救过我的命。
老板娘却是满眼戒备:“你才几岁,能得到它老人家的人情?”
摆明了,她认定我是在骗她。
“你爱信不信。”我环顾四周:“你们在这开什么酱骨头,就是为了找万盆仙搞那个复生木吧?处心积虑这么久,也是为了复生木?”
别说,酱骨头的荤腥味道,能很好的掩盖他们身上的气息。
“那一位,冤枉!”老板娘厉声说道:“当年,我们在它老人家的护佑下,谁也不敢动我们一分一毫,对我们恩重如山。可自从它老人家被贬谪下界,被关在地下,我们也饱受欺凌,无立足之地,这些年,多少屈辱?无论如何,我们也要把他老人家救出来,重振我们这一族的声威!”
说着,她声音一梗:“全族的大事儿,都落在了我们肩膀上——区区一个小娃儿,有什么要紧的!”
话是这么说,可这最后半句,她是吼出来的。
为了家国大义,她是要把自己的孩子给牺牲了。
我心里一震。
简直,是英雄的作风。
白藿香最看重妇女小孩儿的权益,看向了程星河,就给他来了一下。
“咱们没有必要非闹的这么僵。”程星河不知不觉,已经把那小孩儿抱好了,声音也软了几分:“没有这个必要——不过,我们想打听几件事儿。”
老板娘一愣。
我接口就说道:“那位九尾狐,为什么对四相局动手脚?”
就是因为它对四相局动手脚,所以才被三清老人给围剿了。
老板娘吸了一口气,这才说道:“是因为,它想找一样东西。可那个东西牵涉很大,它才被盯上了。”
“东西?”
我刚要说话,可就在这个时候,我听到头顶的瓦片上,一阵轻微的响声。
下一秒,我立刻就将老板娘推开:“小心!”
话音未落,天花板轰然炸开,数不清的散神丝从尘埃之中探出,对着我们就扎了下来。
屠神使者?
那些散神丝跟我们擦身而过,我抬起手就用斩须刀横扫了过去。
但是这一瞬,我忽然就觉出来,斩须刀上传来的触感不对。
之前斩须刀,简直是所向披靡的,可这个时候,斩须刀竟然没砍断那些散神丝,不光如此,散神丝像是被什么奇异的力道给牵引住,猛然改了方向,悄无声息的从我手上脱了出去,没入地板上!
我一下就愣住了。
跟之前,我一刀斩断数不清散神丝的时候相比,散神丝没变——是是用散神丝的人变了。
抬起头,面前出现了一个人。
是一个穿着红衣服的人。
那个红衣人身材修长,脸色惨白,长相是接近阴柔的俊美,一张红唇,甚至称得上娇艳。
可他眼神冷森森的,像是被冻住了。
那种冰冷的眼神,配着笑意,简直让人炸起一身鸡皮疙瘩。
诚然,他的模样是让人觉得瘆得慌,可更可怕的,是他这一身的煞气。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强大的煞气。
之前的那些屠神使者兄弟,也已经非常强大了,可跟他一比,简直跟玻璃珠子,比真正钻石一样,悬殊如云泥之别。
老板娘抬起头看着他,喃喃的说道:“是他……”
说着,转脸看向了我:“上九斛轩找胡小平的红衣人,就是他!”
程星河屏住了呼吸。
这就是,他的杀父仇人。
红衣人微微一笑,嘴角扬起来,露出了个好整以暇的悠闲笑容来:“好久不见。想不到,你还是回来了。”
好久不见?
可我这是,第一次见到他。
不光如此,我看着他,心里不由自主就有了一种极为反感的感觉。
我跟这个人——有仇!
而且,是深仇大恨。
血像是沸腾了,把耳鼓撞的一下一下钝响,这是一种极其难得的冲动,我想一拳砸烂他的脸。
不,砸烂他的脸,也不够……
终于见到这个人了——我似乎,已经等了他很久了。
一只手拉住了我。
白藿香。
她满眼都是担心:“你脸色不对……”
我应该,也起了杀心。
眼前像是笼罩了一层淡淡的红色——那种极其想要屠戮的感觉,又出现了。
九尾狐的尾巴,侵蚀的更深了一些。
而下一秒,他抬起了一只手。
老板娘的身体,几乎跟被磁铁吸住的铁屑一下,倏然被勾到了他面前。
他把散神丝,用的几乎出神入化。
以肉眼捕捉不到的速度,他的手心,就出现了一个东西。
是一个盆栽。
那个盆栽,简直像是一个小婴儿,光腚坐在了土里。
那个——传说之中的复生木。
老板娘抬起头发现,眼神立刻就凝滞住了。
红衣人露出了意兴阑珊的表情来,抬手就要捏碎,可下一秒,老板娘倏然顺着他的身体扑过去,就要把复生木给抢回来!
老板娘的身体又软又快,简直跟一道闪电一样。
我心里震,她明知道红衣人的本事,简直是飞蛾扑火!
可她一点畏惧也没有。
不出所料,下一秒,老板娘的身体猛然飞出,重重就撞在了地上。
她嘴里,耳朵里,汨汨都是鲜血。
一只脚踩在了她头上,红衣屠神使者缓缓说道:“不要以为,你有了人样,就能成人了。”
这一下,“咔”的一声,几乎,是头骨断裂的声音!
那个男人呆住了,当时就是一声嚎叫——那是野兽才能发出的声音。
他奔着红衣屠神使者就要扑过去,而老板娘厉声说道:“别过来!”
男人的脚,生生停下。
老板娘的嘴里,不停往外冒血:“不用管我——抢复生木,孩子,就托付给你了。”
男人一愣:“可是……”
“族里要紧。”
话音未落,老板娘的身体倏然发生了变化。
它变成了一只赤色的大狐狸,下一秒,云霞一般的大尾巴,奔着红衣人就绞了过去:“快!”
她想牺牲自己,牵绊住屠神使者,好让男人抢回复生木!
这些生灵,在他眼里,似乎不过是两只蝼蚁。
第1778章 狐狸之血
面前像是起了一道灰色的云雾,奔着红衣屠神使者就过去了。
很快,但是跟红衣屠神使者比起来,差的太远了。
几乎,是可以预见的悲剧。
那个男人,是一个满身灰毛的大狐狸。
青气闪耀,元身出于猎食者的本能,会有比人形更大的爆发力。
它奔着复生木就扑了过去。
赤红的大狐狸,已经把身体死死缠绕在了红衣人身上了。
可,“嗤”的一声轻响,赤红的大狐狸的尾巴,猛然炸开。
血点子,残碎的皮毛,溅的到处都是。而那身体,咕噜噜滚出去了老远。
一滴血,落在了我脸上。
灰色大狐狸眼神一凝,张嘴就是一声嘶吼,可它已经没法选了——赤红色大狐狸已经成了这样,这个抢回复生木的机会,它浪费不起。
飞蛾扑火……
红衣人扬起了有着完美线条的下颌。
他还是在微笑,但是那个微笑,十分残忍。
一串散神丝,对着灰狐狸就过去了。
这一串下去,灰狐狸就会成为一条蓑衣黄瓜。
血腥气,越来越重了。
就在那一串散神丝奔着灰狐狸过去的时候,“呛”的一声,散神丝没能跟预料之中一样,勒过了柔软的皮毛,温暖的血肉,而是撞上了锋芒毕露的斩须刀。
灰狐狸被强大的煞气震落到了地上,抬起头盯着我,漆黑的眼睛,满是不可思议。
红衣人的嘴角勾起来:“这两条狐狸,跟你没关系。”
血腥气的冲击下,我只听到自己心跳越来越急,也越来越有力:“可我就是想管。”
红衣人的眼神一沉——满是憎恨和厌恶。
像是想起来了什么让他难受的回忆。
是那些,我忘记的因缘。
接着,他微微点头,憎恶换成了愉悦:“还好——你到底不是以前的你了。”
猝不及防,散神丝猛然扭转了方向,对着我就冲了过来。
那是凌厉极了的破空声,像是,能劈破长空。
江老爷子的天阶行气顺着斩须刀炸起,削的毫不迟疑。
“当当当……”
是一阵细密极了的撞击声。
对普通屠神使者的散神丝,斩须刀能直接削断,可对这个红衣人的——斩须刀只能勉强招架住。
散神丝不重要,重要的,是是用散神丝的人。
红衣人修长的指头宛如莲花花瓣一样张开,从容一笑:“你的骨头还没长出来,就急着送死了。”
散神丝从四面八方对着我,就猛冲了下来。
“七星,小心!”
程星河一声喊,凤凰毛甩出,帮我挡住了一大片,可熊熊燃烧的凤凰毛,在我们眼前,透出了千疮百孔。
这些散神丝跟之前的不一样。
似乎染了一层猩红。
妖气,神气,仙灵气,戾气——他手里的散神丝,屠戮过很多的身份。
似乎还残存着,那些被夺去生命的生灵的悲鸣。
斩须刀拨开一部分,但还有一部分,以比起之前散神丝凌厉几倍的速度,打在了我身侧。
真龙骨已经长出一部分了,金色龙鳞也应声而出,可“啪”的一声,到底是没有之前坚固,瞬间一阵剧痛。
“李北斗!”
是白藿香的声音。
“别过来!”我大声说道:“程狗,带着她躲开……”
一只手把散神丝劈开:“还有,记住,保护好那个小孩儿!”
灰色的大狐狸抬起头,愣住了。
“跟以前一样,”红衣人缓缓说道:“自己还顾不好,你凭什么去顾别人。”
散神丝一厉,对着我就卷了过来。
我抬手去挡,太岁牙的力量在胳膊里炸起,可这一份散神丝的力道,比之前要大许多。
挡住了七成,还剩下三成。
身体猛然反折,我根本没有恐惧的功夫,这一下,几乎出于本能。
红衣人却提前洞晓到了我的动作,预先抄到了后面,一个极大的力道对着我后腰顶过来,我立刻翻转,可他速度很快,一把散神丝对着我脖颈就下来,我尽最大力量躲开,但右耳清晰听到噼里啪啦一阵响,脖颈右侧的龙鳞碎成稀烂。
这个红衣人,果然跟之前遇上的,全不一样。
我反折身体,蹬着墙面借力反扑,他微笑,身体矮下,散神丝翻过对着我往下一拽,另一只手,寒光一闪,散神丝并在一起,对着我脖子就划了下来。
斩须刀回过来挡住,“咯吱”一声,是个不堪重负的声音。
他那张完美的瘆人的面孔,居高临下的看着我,有些如释重负:“还好,提前找到你了。”
凤凰毛重新劈过来,程狗送走了白藿香和小孩儿,竟然折回来了。
我想骂他:“你个傻逼!”
可这种事情上,他屡教不改。
程狗的声音,还是混不吝:“所以才会生出你这么傻逼的儿子。”
凤凰毛上的火,像是最盛的云霞。
可红衣人眼皮也没抬,几根指头一翻,上面牵引着的散神丝炸开,身后就是一阵人撞出老远的闷响。
他回过手,我觉出脖颈一丝一缕开始凉下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散神丝已经缠在了我脖颈上。
我并不奇怪——实力差的太大了。
“你出来二十多年,也该回去了。”我听到红衣人意兴阑珊的声音:“我送你一程。”
散神丝猛然收紧。
一阵血腥气炸起。
龙鳞,皮肉,似乎一切都在迅速支离破碎。
可就在这一瞬,一个东西平地扑起,对着红衣人就撞了过来。
灰狐狸……
“啪”的一声,灰狐狸柔软的身体,几乎炸成了一团血雾。
那股子血,全溅在了我身上。
红衣人声音冷下来:“你身边,总围绕着一些这种没用的东西——从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人以类聚,物以群分?”
他看着灰狐狸:“你蠢不蠢?你知不知道,他是什么身份?”
可灰狐狸已经动不了了,挣扎着,缓缓说道:“我不管他是什么身份——他是好人。好人,就不该死。”
灰狐狸的血十分温暖。
狐族的血,狐族的血。
红衣人是个什么表情,我没看清楚。
我只知道,眼前那种猩红,越来越盛。
浑身的血,像是被烧沸了。
耳鼓剧烈的撞击声里,红衣人的声音渐渐模糊了下来。
“好人是不该死——可谁是好人,你们说了不算。”
那股子散神丝越来越紧。
可一股子妖异的气息从身体里炸出,那些散神丝,再也没法往里深入了。
红衣人似乎怔了一下。
下一秒,我翻身起来,扬起了手。
“啪”的一声,那些散神丝,被我徒手从脖颈上拽了下来!
血和残碎的龙鳞淌下来,可我一丝都觉不出疼。
那股子巨大的力量,把全身都烧沸了。
红衣人的眼神猛然一变。
不光是他。
“九尾大人……”
那个灰狐狸喃喃就吐出这么一句:“您回来了……”
它认出了这个气息,就跟我身上的九尾狐尾巴,认出了狐族的血一样。
红衣人盯着我,缓缓说道:“你还有这种运气……”
他一只手抬起,对着我就划了下来。
这一下又急又快,显然是就想弄死我。
他忌惮了。
我抬起了手,那股子妖邪的力量炸了起来,对着那些染上了红色的散神丝就削了过去。
“啪”的一声脆响,那些看似无往不利的散神丝全部被打散。
灰狐狸被那个巨大的力量掀翻,可它滚出去了老远,爬过来,死死抱住了红狐狸:“大人回来了——咱们都没认出来,大人真的回来了!”
红衣人被那个力量,掀退了几步,可他嘴角扬起,又是一股子瘆人的喜色。
可心里隐隐然,有一种几乎被淹没的意识。
这个妖异力量虽然强大,可已经不能再用下去了。
很危险。
“复生木!”灰狐狸跟想起来了什么似得,忽然大声喊道:“大人——去抢回复生木!”
那个盆栽,还在红衣人手上。
第1779章 一劈为二
红衣人一只手,正揪着复生木的头部。
能不能压住狐狸尾,就靠真龙骨了,能不能长回真龙骨,就靠这个复生木了。
我奔着那个红衣人就扑过去了。
热,很热。
仇恨,愤怒,焦躁,许多情绪跟烟花一样,在心里炸开,让人不管不顾。
我要杀了他。
风在耳边掠过,我的速度,快的让人恐惧,却也让人痛快。
五指曲起,奔着红衣人就划过去了。
红衣人大惊,他牢牢盯着我的手。
这只手,似乎不是之前那个肉眼凡胎的手了。
锋锐凶猛,像是天生的侵略者。
他往后一退,猩红的散神丝凌厉的扑过来,我左手抓住,他右手扬起,还想再来一把,可我比他快,他的散神丝断不了,被我一拉,他踉跄了两步。
他抬起头,不相信自己竟然能踉跄。
还没等他这个吃惊过去,我已经奔着他手里的复生木抄过去了。
灰狐狸大笑了起来,可声音是颤的,似乎它的生命力不足以支撑它笑下去,它只能以气声跟祥林嫂一样的重复着:“大人,真的是那位大人……”
一听“那位大人”四个字,红衣人眼里流转过了一抹嫌恶,似乎再次触动了某种不愿意想起的回忆。
红衣人反应极快,胳膊往后一让,就想先把复生木抓碎,可我抢上去,直接奔着他肘关节抓了过去,一脚踢在了复生木的盆上。
复生木从他手上不受控制的脱出,他眼神一凛,翻身要追,我另一只手已经奔着他椎骨按下去,强大的妖气让他不受控制的弯下身,抓了个空。
复生木咕噜噜滚到了墙角,倒是毫发无损,那个花盆质量很好。
红衣人几乎跪在了地上,再一下——再一下,我就能让他跪下了。
可就在这一瞬间,身上气血翻涌,所有骨头和肌肉,一瞬间都剧痛了起来——像是被攥在了一个巨大的手里挤压一样。
白藿香跟我说过这种可能——是身体在抵御狐狸尾巴的进一步侵蚀,好像保险丝被烧断一样,这是一种极其严重的预警!
这个妖气再用下去,我会失去自己的意识,甚至真龙骨,也会被侵蚀……
就趁着这一瞬,红衣人抓住机会翻身起来,甚至顾不上我,奔着复生木就过去了。
他似乎终于意识到,复生木简直就是一个定时炸弹——早消灭了早安心。
我知道,现在绝对不能再用狐狸尾的力量了。
可我没得选。
奔着红衣人一追,可他速度奇快,眼看要抓到了复生木了,妖异的力量炸起,我一把拽住了他的一摆,可他的手从肋下一晃,数不清的猩红散神丝射出,对着我肩膀就过来了。
我是能躲,可他一脚,就把一个东西踢向了我。
那个赤红狐狸!
护住了赤红狐狸的功夫,那些散神丝趁这机会,快而锐利,就从肩膀上穿过,我被强大的力量带的往后一退。
自然是一阵剧痛,可比起这种剧痛来更糟糕的是——我心里一沉。
赶不上了……
红衣人嘴边是个得逞一样的笑容。
可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一个灰色影子从墙角窜过,死死抱住了复生木。
刚才的,灰色狐狸?
它的身体,已经残破的跟旧抹布一样——还能冲过来,它是把全部的力量都压上了?
一片血污之中,它抬起了毛蓬蓬的脸:“大人——复生木给你!”
红衣人一怔:“作死……”
他的手,对着那一片灰就过去了。
灰狐狸本来是能躲开的,可它没躲——死死的抱住了复生木,用残损软弱的身体,挡住了红衣人那一下。
“啪!”
来不及了——是骨骼和内脏,一起碎裂的声音。
我的心瞬间跟被捏住了一样。
“报仇……”灰狐狸的嘴边是一团血沫:“大人,给我们,报仇……”
它的身体碎裂,看四个爪子,还是死死的抓住了复生木,锐利的指甲几乎要楔入到了花盆里。
血……
那一抹狐族的血,几乎是烙在了眼睛上。
一声惨叫,是怀里赤红狐狸的声音。
红衣人抬手对着那个复生木就要拍过去,可我翻出斩须刀,对着他就劈了过去。
这一下,摧枯拉朽,把这地方的桌椅门窗,统统粉碎!
红衣人跳起,犹如鹞鹰一样在空中敏捷翻身,散神丝重新奔着复生木就过去了。
我抬手挡住,猩红色的散神丝在强大的妖气下,瞬间弯折,红衣人皱起了眉头。
我回身就要把复生木给抢回来,可红衣人看出,先一步,就用散神丝对着花盆甩了过去。
我立马挡住散神丝,又一个身影冲过来,抱住了复生木:“大人——我帮你……”
赤红狐狸。
哪怕灰狐狸在她眼前惨死,她还是毫无畏惧!
她抱住了花盆,对着外面就跑。
“别!”
我忽然就起了一股子不祥的预感。
红狐狸回头,狡黠一笑,有终于办成事情的得意和踏实——她似乎是认定了,自己没让灰狐狸白死。
我要护住她,我不能让她死!
可红衣人一笑。
就在她要冲出窗扉的最后一瞬,散神丝炸起。
复生木和她的身体,直接落在了地上。
被一劈为二。
我的心猛然一滞。
红衣人居高临下,对我一笑:“这东西没了——你的真龙骨,长不出来了。”
他翻开了手:“我送你。”
数不清的猩红散神丝,对着我就劈了下来。
斩须刀悍然挡住——眼前全红了。
杀……杀,杀!
红衣人一怔,眼睁睁看着斩须刀凝聚了一股子红色的煞气,对着那些散神丝就撞过去了。
两下碰在了一起,简直跟角力一样,散神丝挡不住,斩须刀会劈开他,斩须刀挡不住,散神丝会把我割成碎片。
妖异的力量源源不断,简直跟决堤一样。
这种感觉汹涌而出,像是把一切拦在前面的东西全部吞噬。
我眼睁睁的看着红衣人的眼神从得意变成意外,再变成难以置信。
散神丝弯下来了,反而对着他自己削了过去!
那种猩红妖异的气息,所向披靡!
可是,那种气息,似乎把我自己也给淹没了。
我是谁来着?我到底——在干什么?
这些不重要——一种贪婪残暴的情绪在心里炸起。
别的不管,我只想杀!
那个红衣人嘴角掀动,似乎想说什么,可我听不清了。
第1780章 李代桃僵
斩须刀把一切散神丝全部拨开,对着红衣人就劈了过去。
红衣人想躲过去,可这一下,结结实实,就削在了他身上。
“咣”的一声,面前一道花墙,被红衣人的体重全部砸碎。
面前的一切,全部分崩离析。
不够,这还不够……
我觉出自己笑了。
红衣人的身影缓缓从废墟之中站起,掸了掸身上的尘灰,抬起了头来。
他又说了什么,只是我依然听不清。
斩须刀扬起,可就在这一瞬间,手忽然被什么东西给束缚上了。
紧接着,一股子冰冷的东西,泼到了我身上。
这感觉,跟烧红了的铁器被冷水淬了一下一样,我眼前顿时就白了。
这个味道,有些熟悉。
清雅芬芳——是莲花蕊的味道?
身体里沸腾的血液迅速降温,耳鼓里撞击的声音,也渐渐减弱,我听到有人在喊我。
“李北斗!”
对,我是李北斗。
喊我的,是白藿香。
她是谁来着?
不记得了,不过,对我来说,好像是个很特别的存在。
一个人冲过来,死死抱住了我:“你醒过来,李北斗,你醒过来!”
温暖的药香气息。
可这一瞬,数不清的散神丝抓住机会,再一次对着我和白藿香卷了过来。
我根本来不及思考,一把将白藿香拉到了身后,转手就要把斩须刀抓过来。
“七星,你千万别再用九尾狐的能力了!”
这一瞬间,凤凰毛不知道从哪里卷出来,直接挡住了一片散神丝,数不清的元神箭紧随其后。
一直沉迷古玩的苏寻也被叫来了,一道身影扑出,对着红衣人就蹿了过去。
红衣人看清楚了那个身影,忽然就愣住了。
金毛。
他认识金毛?
而金毛见到了他要伤害我,毫不犹豫,奔着他的脖颈就冲过去了。
红衣人矫捷躲开,条件反射一样抬起了手,可我注意到,他对金毛似乎有极大的兴趣,显然对金毛是手下留情了。
他不想伤害金毛。
金毛还在不依不饶的撕咬,与此同时,窗户外一阵响声——青气大盛。
数不清的灵物蹿了过来。
热腾腾冒着白烟的蛛丝从四角喷出,对着他粘了上来,他闪身躲开,可与此同时,一道带着坚硬甲胄的东西也对着他横扫——像是巨大的蝎子尾巴。
散神丝对着蝎子尾巴绞过去,可一大团粉尘扑面而上,把他卷了进去。
是蛾子的鳞粉。
“敢伤我们恩公!”
“管他是从哪里来的,拼了再说!”
散神丝是厉害,可这里灵物不光多,占据了大部分散神丝,他们的本事,层出不穷,简直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金毛更是不依不饶,红衣人犹豫了一下,扫了一眼地上的复生木,似乎也终于放下了心来,转过了身。
不能让他就这么走了,绝对不能。
可我握住斩须刀的手,已经被白藿香死死摁住。
“再用一次九尾狐的尾巴——你就真的要忘了自己是谁了!”
不用九尾狐的尾巴,用什么呢?
天阶行气不够,真龙骨长的也不完全,金龙气也没有以前那么强大。
跟狐狸尾巴的后遗症一样,急躁而不顾一切的念头在脑海中炸开,不计任何代价,我也要弄死他。
一只手拍在了地上:“听我敕令,为我甲兵!”
现在已经过了雷季。
可我需要雷。
我知道雷祖现在在沉睡,可哪怕沉睡——我命令你,给我起来!
似乎是被我这个强大的意念惊醒,我听到,空气之中,一瞬间就出现了噼里啪啦的火花声。
所有的灵物都感觉出来了,全僵在了原地,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快跑,那些灵物立刻退到了安全的地方。
灵物散去,面对着我的红衣人睁开眼——他眼里比起恐惧,更不如说是困惑。
我能引雷——他无法相信!
可这一瞬间,顺应着我的命令,一道前所未见的巨雷,贯穿寰宇!
“咣!”
耀目的雷电光,把他整个身体全吞噬了,周围的一切,也全部炸裂。
空气中,是熟悉的硫磺气息。这个气息,跟血腥气一样,十分好闻,也十分熟悉。
耳边响起了雷祖的声音:“你到底想……”
这声音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
可话没说完,雷祖的声音也消失了。
夹杂着呼噜的声音,他还是睡过去了。
一个焦黑的东西,从被天雷贯穿的废墟之中滚了出来。
复生木。
“嘶……”我听到了老亓吸了口凉气:“糟蹋了——复生木,只有活着的时候才管用!”
我抬起头,看向了面前的废墟。
“那个屠神使者呢?”程星河被老亓架着,一瘸一拐的过来了:“死了?”
我倒是希望他死了。
但很可惜——刚才那一道雷,似乎没能彻底消灭他。
当然,这种程度的雷击,只怕连他,也扛不住。
他只是看到了复生木消失之后,彻底放了心,才悄然离开的。
虽然第一次见面,可他功败垂成的时候离开,有些说不通。
乘胜追击,我会死。
忌惮我再次召唤出雷电?还是——忌惮某种出现在这里,我却不知道的东西?
可头一阵剧痛——真龙骨继续生长了起来。
隐约,看到了日暮,江边,两个人的背影。
一个是我,一个是他!
两个人的面孔迎着橙红色的落日,却是在大笑。
像是,十分亲近。
这种距离——难不成,我们以前还是“朋友”?
可更多的,想不起来了。
只记得,他那个时候,是发自内心的笑——跟现在这种僵硬诡异的笑,截然不同。
苏寻也已经过来把那个焦黑的花盆捡起来了,皱起眉头:“太可惜了。”
说话间,复生木自己裂开,焦炭一样坠落在了地上一大块。
里面跟蜂窝煤一样,出现了一些空洞。
我盯着那个复生木,却皱起了眉头。
程星河看着我,像是怕我受刺激了:“七星,你可千万别想不开,不就是一个木头吗?世上不会只有一个,咱们再找!”
我却摇摇头:“不对——这个东西,不是真正的复生木。”
程星河一下愣了,在场的灵物也全傻了眼:“你说什么?”
我立刻转脸,看向了九斛轩:“赶紧过去拦住万盆仙——别让他跑了!”
这个房间已经被整个打烂,正能看见九斛轩的大门。
程星河一听,窗户就要跳过去,可身上似乎有伤,一歪就挂在了窗户边。
还是苏寻矫捷的跳过去,一脚踹开了那扇紧闭的门。
万盆仙的院子里,一片大乱。
他的那些盆栽“亲戚”,似乎被他挪动走了。
我赶过去,程星河也过来了,盯着这一切:“这地方被洗劫了?”
一个田鼠似得浑圆娇小的背影,在两颗巨大的娑罗树后闪现。
他要跑。
可因为娑罗树太过巨大,他来不及。
元神箭追了过去,一下把娑罗树射断。
斑秃看着娑罗树,忽然就爆发出了一声惨叫:“三弟!”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我盯着他:“把真相说出来——不然,你这些家里人,恐怕就要灭族了。”
“真相,你要什么真相?”斑秃死死护住了“三弟”,悲愤的说道:“我不是说,有复生木,就……”
我把那块焦炭一样的东西丢下:“这不是复生木。”
“这不是复生木,是什么?”斑秃厉声吼道:“你胡说八道!”
“真正的复生木,通七窍。”我指着那个焦炭的空洞:“你这一个李代桃僵,用的倒是出神入化,可你数数,这些空洞对不对?”
他一开始,就是在演戏。
故意引着赤红狐狸和灰狐狸盗走复生木。
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要打发贼,最好的法子,就是让贼以为,自己偷走了真货。
他盯着残损露出横截面的“复生木”,一瞬间露出了十分畏惧的表情。
第1781章 通灵奇木
苏寻抬起了那一截子复生木。
现如今复生木已经成了复生炭,不过勉强还能看出这个东西原本的形状。
一个光腚小孩儿的造型,面部轮廓依稀还能辨认清楚,横截面上看,中间的空洞有十二个。
“真正的复生木,应该是七孔通七窍。”亓俊也看出来了:“这个是……通灵木?”
所谓的通灵木,也是一种很珍稀的东西,所谓有七窍者皆可修仙,这通灵木的窍超过了七个,是非常容易通灵的,以前荆楚附近的巫师,也会寻找这种东西,把死人的魂魄引进来交流。
长得跟人相似的通灵木,尤为珍稀,古往今来,跟人越相似的东西,灵性也就越大,人参茯苓甚至何首乌都是一样,这个通灵木灵气逼人,拿来冒充复生木,简直跟李逵李鬼一样,难以分辨。
难怪那个红衣人也没认出来。
红衣人一早就来找过他了,可那个时候却没有杀他,我疑心,万盆仙现在有了这个能耐,把复生木,藏匿在了谁也找不到的位置。
本来是个天衣无缝的计划,按理说,应该是屠神使者了却心病,我扼腕叹息,他逃出生天,跟所有的事情再无瓜葛。
可偏偏复生木被烧断了,天命注定,最后还是露出了马脚。
程星河吸了口气:“真是人不可貌相——你这么个怂样,也能把人给骗的团团转?”
他不可能白活这么多年。
斑秃抬起头看着我,呼吸急促了起来,眼珠子也四处乱转,显然,是想逃离开这里。
他逃走的能力自然是毋庸置疑,可他放不下身后那棵完整的大娑罗树——三弟已经被拦腰截断,那个也许是二弟。
“哇”的一声,背后传来了一阵哭声。
白藿香一直抱着的,狐狸留下的那个小婴儿。
我转脸看着那个小婴儿,小脸圆鼓鼓的,跟玫瑰花苞一样,两只大眼睛澄澈的像是露珠,可惜,也许再也看不到父母了。
“你让我们做的,我做完了。”我盯着他:“现如今,该你了。”
斑秃拼命摇头:“我没有什么复生木,大家都说我有,我没办法……我就是想把那对狐狸打发走了,跟家里人一起活着,我有什么错?是他们不依不饶!”
“非要说有错,错就错在那个复生木上,”我盯着他:“你不想把真正的复生木让给任何人,是不是?”
他眼里一阵绝望。
也许,他已经尽最大努力也掩藏这个秘密了,深居简出,大隐于市,就是表现,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那东西,是我千辛万苦弄到的,我有什么错,我有什么错?”
他似乎是绝了望,不断重复的,只有这一句。
“你说实话。”我接着说道:“复生木本来不是你的东西,对不对?”
能重复这话,偏偏就说明——他试图给自己洗脑,对复生木来说,他是心虚的。
他瑟缩了一下。
我往前一步:“复生木,该不会是从真龙穴里弄来的吧?”
他猛然抬起头,眼睛几乎凝滞:“你——你想起来了?”
遗憾的很,真龙骨这个载体没长完全,我还是想不起来。
不过,能猜出来。
他一看见我就心虚,而红衣人也上门找过他,都跟复生木有关系,那除了跟真龙穴有关,还有什么解释?
“我也后悔,不,我不后悔……”
他开始语无伦次了。
接着,他抬起头看向了我:“我要是告诉你,你会放过我吧?”
不等我回答,他就喃喃说道:“我害怕,我真是害怕啊……”
他一只手护住了那棵被拦腰截断的“三弟”,喃喃说道:“我谁也信不过,我就信的过他们,都说草木无情人有情,是错的,我看,反过来才对。”
程星河跟我对看了一眼。
草木有情,人无情?
这个斑秃,把自己真正的名字也忘记了,他只记得,在他还是个普通人的时候,真的被称为万盆仙。
倒不是因为他有现在的本事,完全是因为,他是最好的花草匠。
凡是经过他手里的花木,没有活不了的。
他一直都怕人,不敢跟人交往,但是花木不一样——你养育它们,肥水给足了,阳光晒够了,它们一定会以花果还报答你。
他赚来的每一分钱,都用在养花木上,不给自己添衣服,更对娇妻美妾金银珠宝没兴趣。
有人笑他养花养傻了,可他心里清楚,都说一分耕耘一分收获,花木不会让人失望,可人不一样。
他名声在外,有一天来了一个眼尾有痣的人。
那个人问他,乐不乐意帮他一个忙?只要能帮上,送你金玉牡丹,南天锦竹。
这两种都是他梦寐以求的珍稀花木。
可是,他舍不得离开自己的这些花木。
那个眼尾有痣的人叹了口气,说实不相瞒,这次请你帮忙,是想让你去培育一种你没见过的花木,那种花木跟其他花木不一样,恐怕除了你之外,没人能照料。
金银珠宝对他几乎没有什么吸引力——但是,没见过的花木?
他没扛得住这个诱惑。
到了地方一看,那是个巨大的风水阵。
他不懂风水,可他见到了毕生难以忘记的一种植物。
就是复生木。
他的心魂,几乎都被复生木给吸引住了。
但是那个复生木似乎不是地上的东西,垂垂欲死,他拼尽全力,终于保住了复生木。
可这段时间,他对复生木就有了感情——复生木跟一般东西不一样,因为它是有灵性的。
他真的把复生木当做了自己的儿子。
不过,他一直也不知道,那个眼尾有痣的人,要拿复生木做什么。
终于有一天,他看到,在他培育复生木的地方,被拉来了一个巨大的棺材。
简直,像是要拿复生木给某个大人物陪葬!
哪怕是他也觉出来了,他们做的,好像是一件大事儿。
他远远见过那个大人物,因为身份低微,所以只能远远看到一个穿黄袍的轮廓。
哪怕一个轮廓,也是俾睨天下,让人望而生畏,他不合群,可也听说过,那个穿黄袍的,不是凡人。
以前他不信,可那一瞬,由不得他不信。
只是,复生木天上地下,仅有一个,他已经把复生木当成儿子了,怎么可能眼睁睁的看着儿子被“活埋”?
他动了一个坏心思。
可他只是动了,却不敢实践。
可是有一个人出现了。
对他说,丑时三刻,对你来说是个机会。
是那个红衣人。
他并不认识那个红衣人,可他立刻就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丑时三刻,他能把复生木给带走。
可他不敢:“这是国君的东西……”
“那你能眼睁睁的看着儿子被活埋,永远不见天日吗?”红衣人好整以暇。
“我带走了,国君若是追上我……”
“他不会追上你的,没人知道你做了这件事。”红衣人交给他了一样东西:“你把这个,替换进九,龙抬棺里。”
那个东西长得跟复生木差不多。
但是——复生木散发的是灵气,可那个东西,说不出哪里,就是不大对劲儿,简直像是带着邪气。
他没扛得住那个诱惑。
他至今还记得红衣人当时的表情。
似乎他一举一动,早就被算计好了。
可他没得选。
丑时三刻,真龙穴里一片漆黑,可不知道哪里,出现了一场骚乱。
他没有犹豫,趁着大乱,抱走了本应该放置在九,龙抬棺里的复生木,把那块邪气的东西,放进了棺材里。
接着,连夜离开了真龙穴。
第1782章 元神出窍
离开了真龙穴之后,他跟“儿子”相依为命。
以前他养过许多花木,都郁郁葱葱的长在了老家,翘首等他回去。
红衣人说过,不打紧的,谁也看不出来。
他愿意相信。
可回程走了一半,他听到了消息——那个倾尽国力修的风水阵出问题了。
死了很多人,丢了很多人,路上卖浆水的老伯也一边用瓢搅合浆水,一边抱怨这是早晚的事儿——凡事继位之后大兴土木的国君都长不了,修露台的纣王怎么样?修大运河的隋炀帝怎么样?
只有他知道,也许,这件事不光是出在大兴土木上。
还出在他做的这件事儿上。
他抱紧了“儿子”,他惦记着家里的盆栽,可他不敢回去——他知道自己闯了大祸。
他改了水路,他到了新的地方,日夜思念那些“家人”。
而这一路上,他才知道复生木的来头有多大。
虎视眈眈,都是盯着他的眼睛。
有身段妖娆的女人凑过来问他要不要婆娘,有凶神恶煞的大汉问他要不要命,还有衣衫褴褛的老人,拿一些他叫不出名字的东西,跟他“换”。
他跟复生木在一起的时候长了,身上粘带了复生木的灵气。
他心里清楚,这些未必是人。
别的他全不要,他要这个“儿子”。
他东奔西跑,躲藏那些来历不明的“人”,可那些“人”跟闻到了味道的猎狗一样,无论如何,都不肯放过他。
有句话说人离原地活,树离原地死,他最怕陌生的地方,可他不得不逃亡。
直到有一天,他抱着复生木栖息在了一个山洞里,朦朦胧胧听见有个细小的声音说,你抱着我。
复生木的声音?
他不由自主就把复生木给抱紧了。
下一秒,一道利刃劈过来——是山洞里的流民,见他揣着个东西鬼鬼祟祟,疑心他携带了什么贵重物品私逃,动了杀心。
他的身体跟复生木融为一体,他才觉出,自己似乎从沉重的地方解脱出来了,轻盈如云雾。
往下一看,他看到了自己残损的身体,和一个贼眉鼠眼的人。
他这才明白,复生木的力量下,他能够元神出窍。
他这才知道,这个复生木有多厉害。
隐隐约约,他看到一个小孩儿的影子跟他招手——意思是让他到那个贼眉鼠眼人的身上来。
他扑上去了。
再次睁开眼睛,他这才明白,自己取代了凶手的魂魄,成了身体的主人。
这对一个“逃犯”来说,改头换面,简直是最好的生存机会。
不过,这种“夺舍”一旦开始,就不好结束。
他必须得不停锻炼自己的元神,随时找到下一个替身。
元身越强大,下一次逃生的机会,也就越大。
他说到了这里,停顿了片刻,接着说道:“就跟病梅一样。”
所谓的病梅,其实是把正常的梅树硬生生凹成一个形状,铁丝箍,斧子削,做成人喜欢的怪模样,说是清雅。
要么照着人的审美适应着活下来,要么就死。
反正草木是不是痛苦,也没有人管。
他不想死。
他的元神从头顶每天钻出,早上见朝阳,晚上饮月光。
他逐渐摸索着强大了起来,可依然只是东躲西,藏。
后来他找好了这个地方,藏匿了起来,时过境迁,才重新回到了老家,把“家人”都搬来了。
他摩挲着“二弟”的叶子,喃喃的说道:“我就想躲着,过了几百年清净日子,我以为人们都忘了的,可最近这二十年,又有人来找我了。”
那个红衣人,和那对狐狸。
红衣人想把复生木摧毁,狐狸想拿复生木去救九尾狐。
“等你来了,我是真的知道躲不过去了。”他抬起头,有些畏惧的看着我:“我害怕。”
害怕我来夺走属于我的东西,让他一无所有,就玩儿了那个花招,把狐狸,红衣人,我,全骗了。
程星河看了我一眼。
我们都有了一种“原来如此”的感觉。
九,龙抬棺里的怪东西,本来应该是复生木。却被替换成了那种怪模怪样的枝条。
四相局是个极大的阵法,改四相局的人,无所不用其极。
那个复生木,也许,就是真龙穴的关键。
“复生木现在在哪里?”
他抬起头看着我,迟疑了一下,接着,忽然露出了个狡黠的笑容,忽然折过了身子,就对着外面跑了过去。
程星河一愣,好几个灵物当时就一拍大腿:“怎么,那家伙讲了半天,怎么突然就跑了?”
“我知道了,他说半天话,不过是想要拖延时间——等着那些盆栽被运到了安全的地方!”
为了这个复生木,他搭上了几百年,怎么可能就会这么轻易的还给我?
我立马奔着他的背影冲了过去。
可一抬脚,眼前又是一片猩红。
那种杀气,让人浑身的血再次奔涌了起来。
白藿香立刻拦住了我,程星河和苏寻奔着万盆仙就追过去了。
亓俊已经冲到了附近,回头就对我说道:“有灵物告诉我了——刚才这地方是来了一个大货车,咱们来的时候正好开走,被那家伙拖延了这么半天,肯定跑远了。”
其他的灵物都义愤填膺:“有大货车印子,肯定是把他那些宝贝盆栽都拉走了!咱们去追车!”
我盯着那些印子,却皱起了眉头。
“不是,你还愣着干什么?”亓俊急的要拽我:“再不追,黄花菜都凉了。”
我回头看着他:“今天是不是没风?”
亓俊被我给问愣了。
白藿香答道:“确实没风——这跟风有什么关系?”
关系太大了,那个王八蛋万盆仙,又想骗我。
我回过头,就看向了这个宅院。
接着,奔着内宅就进去了。
对着地板敲了几下,我站起身来:“大家帮忙,把这块地板给掀起来。”
亓俊过来一摸就摸明白了,骂了一句:“行哇,夹层。”
地板掀开,底下是一个地下室。
地下室里,是满满当当的盆栽。
白藿香追过来,也愣住了:“这怎么……”
万盆仙故技重施——他在搬运最后两个“兄弟”的时候被我发现,利用讲故事的时间,想出了这个法子。
让我们以为他已经把盆栽挪走,一路追他,其实他是把这些花木挪到了地下室。
这样的话,他利用元神出窍的能耐,能轻易脱身,而我们找不到他,会以为这个地方是个废宅,再也不会来。
到时候,他随时能回来,找回自己的全部盆栽。
亓俊眼睛直了:“你怎么想出来的?”
因为他的借口,“大货车”。
也许,刚巧下午这地方是走了个大货车,让他想出了这个主意,不过,盆栽这种东西,毕竟是有花有叶的玩意儿,不管你搬运的时候多小心,那些花叶总会落在地上。
可这个宅子到货车之间的距离,根本就没有一片花叶,而今天又没有风,说明不是被刮干净了。
既然不是被刮干净了,那盆栽肯定不会离开宅子。
这些盆栽对他来说,比命还重要,他肯定要回来的。
我们在这里守株待兔就够了。
亓俊看着我,叹为观止:“以后——真不能在你面前说瞎话,简直自取其辱。”
好说,虽说万盆仙活的时间不短了,也算是老谋深算,可恕我直言,这都是我玩剩下的。
而就在这一瞬间,我忽然看到,昏暗的地下室里,似乎有一个身影一闪而过。
我心里一提。
那个——红衣人?
坏了,我心里猛然就有了一个不祥的预感。
复生木被劈开的时候,红衣人一定也立刻发现了端倪。
他消失——是来找真正的复生木来了!
第1783章 物归原主
我奔着地下室就冲过去了。
黑暗之中,红衣人转脸看着我,露出了一个笑容。
下一秒,一股子浓烟就从地下室里炸了起来。
他认定了复生木就藏在了这里,但是这地方的盆栽实在是太多了,他懒得找,索性,要一把火,将这里的盆栽,全部烧干净!
浓雾一重一重炸出来,我听到了花叶被焚烧发出来的“滋滋”响声。
而红衣人的身影,在浓烟之后,逐渐消失了。
带着个很得意的笑容。
我耳边,似乎听到了很多的悲鸣。
对了,这些,都不是普通的盆栽。
“李北斗,你还愣着干什么,快出来!”
老亓在地下室的入口被呛的不停咳嗽,但还是不走,非要进来拉我。
“大家帮帮忙!”我转手一盆南天竹对着老亓就扔过去了:“把这些盆栽救出去!”
老亓一只手接住了盆栽,看我的眼神跟看外星人一样:“你不要命了,还管这破玩意儿干什么?”
说是这么说,他转手又把南天竹丢给了身后前来帮忙的灵物:“接着!”
面前一片炽热,很多盆栽开始烫手了。
这个万盆仙,到底养了多少盆栽?
不过,要照料这么多盆栽,他这些年,想必过的十分不容易吧。
比以前薄脆的龙鳞滋生出来,挡住了炽热逼人的温度,不过我还是闻到了自己身上发出来的焦糊味道。
老亓一边帮忙一边骂我:“你净干点没用的事儿……”
我一笑——这种没有回报的事儿干的是不少。
既然不少,多干一件,也没什么。
等把最后一个盆栽给搬运出去,我直接被摁倒——白藿香。
一大桶水浇灌在了我身上。
还挺舒服的,如获新生。
舒服的让我忍不住笑了,被白藿香狠狠推了脑袋一把:“你还笑!”
最后那一盆盆栽,已经快成了炭了。
不过,好歹也是完整的。
“这是……”
一个声音气喘吁吁的响了起来。
万盆仙这个老狐狸回来了。
他死死盯着那些花木,忽然抱住了一盆南天竹就嚎哭了起来:“大姐,大姐你们怎么了?唔?”
他抬起头,难以置信的看着我。
想必,他已经从花木那里,知道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了。
我冲他一歪下巴:“看看你的家里人,还能抢救吗?”
他站起来看着我,沾满了一身的烟灰。
接着,走到了我面前。
老亓生怕他做什么事儿,一下就挡在了我面前,狐假虎威的说道:“你还想怎么样?那火不是我们放的……”
可下一秒,“啪”的一声,他跪下了。
“谢谢你……谢谢你救了我的家人……”
我长长出了口气,摆了摆手:“举手之劳。”
白藿香冷哼了一声,不屑的翻了个白眼,意思是我吹牛太过。
我勉强坐起来,刚要把身上的灰掸掉,可一瞬间,浑身又是一股子剧痛。
好像千百根针在同时扎人一样。
白藿香看出来了,立刻就把莲花蕊给拿出来了,可万盆仙忽然挡在了她面前。
白藿香一愣,就恼了:“你想怎么样?”
这个时候,身后又是一阵气喘吁吁的声音。
程星河和苏寻回来了,程星河一边喘气一边说道:“这家伙,比他娘泥鳅还滑——怎么自投罗网了?”
而万盆仙忽然一把从那些烧焦的盆栽里捞出了个东西,接着拉住了我,就带着我上他卧室里去了。
程星河一下急了:“你干嘛?”
万盆仙没回头,沉声说道:“我说过——给他长真龙骨,说话算数。”
我一愣。
万盆仙把我拉到了卧室,犹豫了一下,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盆栽。
这个小盆栽——我皱起眉头。
我认识。
不是程星河从他那偷走的那个苍龙回头松吗?
他当时,也管这个叫“儿子”来着。
他吸了口气,拿出了一把园艺刀,就把苍龙回头松上面那一层给削下来了。
顿时,灵气乍泄。
我记得这种技法——叫天狗吞月。
也就是把在甲植物外侧,套上了乙植物。
让乙植物逐渐把甲植物包裹住,只剜出一个空洞露出内里的甲植物,营造出仙人洞之类的景观。
不过,这个苍龙回头松没开口,整个把里面的植物给覆盖住了。
内里露出了一个十分光滑的植物——恰恰是个婴孩的造型,跟之前那个通灵木,几乎一模一样!
这也是大隐隐于市的道理——他知道,这东西带在了身上不安全,就把这东西改头换面,藏匿在了数不清的盆景之中。
程狗当时随手一抓,就能抓到了一个复生木?
这货的手气,怎么不去买彩票呢?
难怪当时他那么着急,立刻就来找我们要盆栽。
他盯着我:“我知道,你是好人——打你把我儿子还给我的时候,我就知道。可我还是骗了你,但你不计前嫌,还肯救我家里人……”
接着,他猛然跪下:“是我对不起你!”
他是真的悔过了。
我指着那个东西:“这个复生木,到底是干什么用的?”
他捧着复生木,就到了我面前:“那个眼尾有痣的人说——这个,是用来给您长真龙骨的。”
果然。
也许,这东西是四相局,很重要的一环。
只不过,四相局跟骨牌一样,一个压一个,很多环节,都出了错。
他跪在了地上:“现如今,我还给您!”
他一把就将复生木,从盆栽之中给拔出来了。
接着,搁在了我头上。
是一股子很好闻的泥土气息。
下一瞬间,就是一阵刺痛——像是复生木,迅速在我头上生了根!
我皱起眉头,可下一瞬,就看出万盆仙的模样有些不对劲儿。
他的脸色,飞快的灰败了下来。
像是,失去了生命力一样!
我全明白了。
因为,在山洞里,他的命就就寄生在了复生木上。
好像茯苓寄生在了松树根上一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我心里一沉。
“复生木给了我……”
他微微一笑。
“这本来,就是你的东西。是我偷走的,已经这么多年了——总得还给你。”
第1784章 飞来横祸
我还想说话,却先听到了自己咬紧牙关的声音。
被那一截子木头一撞,真龙骨一阵剧痛,像是完全炸了起来,眼前一阵发白一阵发红,交错扭曲,呈现了许多的剪影。
那个感觉宛如城隍庙里关于地狱的壁画。
被火焚烧,被雷击打,在不是李北斗之前,好像蒙受了许多的苦难。
但是这些皮肉之上的苦难,比不上另一种感觉。
是心里的痛。
像是有人用一把快刀,来来回回往心上插。
面前出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我似乎跪在了他面前。
耳畔是个嘈杂的声音:“对不住了,你不能回去了。”
而我自己不断重复着一句话。
“你骗我。”
那个人影叹了口气站起来,缓缓说道:“你不该回去。”
“你等着,”我听见自己说道:“我会回去,今天你做的这一切,天地不给你报应,我给。”
那人一阵惨笑。我听见金戈铁马的声音,那个世界,分崩离析。
我猛然睁开了眼睛。
景朝毁灭,四相局被改,只有一个原因。
有人背叛了我,有人背叛了我。
而我回来,也只有一个原因。
我要找那个人报仇。
可就在这个时候,额头上那个被扎根的感觉,倏然就断开了。
一只手搁在了我肩膀上,可肩膀上一颤,炸出了一层龙鳞。
是跟之前,被帝流浆滋养过一样坚硬的龙鳞。
那个身影被这种极其强大的力量震开,是万盆仙。
我反应过来,抬起手去把他拉起来了。
但是一碰到了他的手,我就听到了“咔”的一声脆响。
他的手不复之前的饱满,而是倏然变的干枯,犹如老树皮一样。
抬眼看过去,他似乎一眨眼的功夫,老了五十岁。
我握住他手的位置,出现了一道长长的裂纹。
我不由自主就把手给松开了。
同时,发现一个焦黑枯萎的东西,跌落在了面前。
刚才的复生木。
现如今,复生木的模样,跟万盆仙几乎一模一样。
我忽然明白了。
复生木虽然帮我把一部分真龙骨和龙鳞滋生了出来,却没有把全部的力量贡献到了真龙骨上。
真龙骨还没有完全长成。
是因为这么多年来,它也有了灵气——它不想自己死,不,也许,是不想让万盆仙死。
我立马把复生木给拿起来:“你不是能把任何花木给养活吗?这个你能不能救活?”
万盆仙摇摇头:“你要长出全部真龙骨,它,不,我们,就必须死。”
他苦笑了一声,声音是老年人才有的干枯嘶哑:“已经侥幸多活了这么多年,不好意思再多索取了。”
不,他这话说的违心。
“你那些家里人呢?”我盯着他:“也许,复生木不光是想让你活着。”
还想让那些盆栽,都活下去。
万盆仙抬起头,有些难以置信:“那——你怎么办?”
我摸了摸头顶:“该长的,也差不离了。”
剩下的,靠着自己的努力,也不成问题。
万盆仙吸了口气,转身看向了那些盆栽,有些羞赧的说道:“那——我交代交代后事也行。”
他转身对着自己的大床走了过去,坐下,就开始打坐。
枯槁的头顶上,闪现了一抹红光。
看上去,像是一个小人儿,要从头顶上钻出来。
这个身体不能用了,他想着元神出窍,上其他地方去。
一个声音喃喃的响了起来:“小时候,就有人给我卜算过,人离地活,树离地死——我是个木命,本不该离开老家的,可惜,我没听。”
也许,他跟复生木,一开始,就是一段孽缘。
好些事情,无法解释,只能说,是天命注定。
我回头看向了外面的那些盆栽。
盆栽死了不少,但也有一部分运气好活下来了——是啊,同样都是盆栽,为什么有的活下来,有的死了?
全是命,谁也没法跟命争。
“不知道,你还记得不记得,”万盆仙倒像是跟想起来了什么似得:“那个红衣人,从你身边拿走过什么东西。”
跟我记忆之中一样,那个红衣人跟景朝国君,也许是十分熟悉的。
“什么东西?”
万盆仙露出了十分迷惘的表情:“那东西,我不认识,但是上面刻着一些星斗的图案。”
琼星阁的东西?
一抬眼,万盆仙秃头上的红光,正要冒出来,宛如旭日从地平线上升起。
我还想细问,可正在这个时候,我忽然就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没等我回头,窗户“啪”的就是一声响。
一个东西从窗户外面猛然砸了进来。
结结实实,正砸在了万盆仙的头上。还不偏不倚——落了他头顶那个红光上。
“啪”的一声,那个红光消失了。
万盆仙颓然倒下,像是年久失修的雕像。
我立马赶上去,这一瞬,跟预知梦里见到的,几乎一模一样。
跌在了地上的,是一条黑漆漆的火腿。
外面一片喧哗,程星河第一个冲了过来,看清楚了那个景象,一下就愣住了。
我立马扶住了万盆仙,可他的身体已经僵住了。
回头看向程星河:“这是怎么回事?”
程星河叹了口气,看向了身后。
是那个狐狸小孩儿。
狐狸小孩儿露出了一个十分甜蜜的笑容。
原来,刚才狐狸小孩儿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大哭大闹了起来,奔着家的方向就挣扎。
白藿香他们看他可怜,就抱着他到了酱骨头店。
酱骨头店已经成了一片废墟,小孩儿拼命挣扎,似乎要找什么东西。
他们都觉得小孩儿失去双亲怪可怜的,以为那地是不是有小孩儿的玩具什么的,就帮他翻找了翻找,结果挖出了一个大盒子。
苏寻认定里面有古董,非要拆开看看,程星河见钱眼开,也是这个意思,结果打开一看,他们脸色都变了。
是个骨头店珍藏的大火腿。
他们没忘,万盆仙就是因为火腿而死的,于是立马就要把火腿给拿走,可偏巧,有来帮忙的灵物饥肠辘辘,闻到了异香,想吃。
程星河寻思这东西留着既然夜长梦多,消灭了也行。
结果又来了几个灵物,对着这个大火腿就争抢了起来,其中有个灵物一甩尾巴,就将火腿缠过去,又被其他灵物一哄抢,也不知道怎么的,就脱手砸到了那扇窗户上。
程星河皱起了眉头:“可一个火腿——怎么能把一个仙砸死?”
“就因为这是火腿。”
都知道,积年的火腿是非常坚硬的,而这东西本身就是猪的腿,是尸体。
元神出窍,最怕就是遇上秽气——而猪腿上的秽气,正砸在了元神上,自然立刻就被污染了,哪里也去不了了。
赶过来的,都露出了一脸悚然。
我和程星河,不由自主都看向了那个小婴儿。
小婴儿被伪装的很好,完全看不出是狐狸的后代,可他的眼睛,不知道怎么地,就闪过了一丝狡黠。
难不成——刚才的哭闹,是迁怒父母因为复生木而死,为了给父母报仇?
有些事情,哪怕你能预知未又如何?
命该如此,防不胜防。
程星河看向了那些数不清的盆栽:“这些东西怎么办?”
我吸了口气:“咱们照料不了那么多的盆栽。”
老亓答道:“这事儿交给我吧。”
“这些不是普通的盆栽。”
每一个盆栽里,都有一个灵魂。
可惜,他们的故事,也许只有万盆仙知道。
“我知道。”老亓抱着胳膊:“我也知道,什么地方,会成为这些盆栽的新家。”
那就太好了。
这个时候,周围来了一圈人——是龙凤桥的老板们。
“这——酱骨头那家怎么了?”
“九斛轩的秃子又怎么了?你说着搞邪魔外道,把自己给搞进去了吧?”
我看向了那个小婴儿。
小婴儿似乎闹累了,也睡着了。
而白藿香已经把那个复生木给拿过来了,盯着那东西,皱起了眉头。
第1785章 白蚁棺书
“怎么了?”
“这东西不大对劲儿,”白藿香翻过了那个复生木:“不像是地上的东西。”
“真要是地上的东西,就没这么大本事了。”程星河立马敲了敲那块木头:“就说值钱不?”
白藿香横了他一眼,劈手抢回来:“这东西还有用呢!”
“干什么用?”
“说了你也不懂。”白藿香叹了口气,十分惋惜:“只可惜这东西的灵气损耗了很多,不然李北斗的真龙骨一定会长的更好。”
程星河把嘴撇的跟个鲶鱼似得,转脸看向了我:“哎,你骨头长怎么样了?”
“挺好。”我随口说道:“知足了。”
这一下子,龙鳞恢复,金气应该能继续用了,狐狸尾巴那种侵蚀人的感觉也彻底消失,被强大起来的真龙骨给压住了。
难怪,一开始的时候,荣老人说,这东西只能存在我身上。
我摸了摸额角,果然,已经生长成跟之前剔除骨头的时候差不多的程度了。
“那可太好了。”程星河来了精神:“那你很多记忆,是不是也想起来了?”
记忆……我心里却不由自主,就是一阵不舒服。
那种感觉,就好像要把一个旧伤疤给揭开了一样。
甚至,有些让人恐惧。
我笑了笑:“是想起来了不少。”
没想到,程星河和白藿香一对眼,却皱起了眉头。
他们跟我太熟悉了,他们脸上,折射出“口是心非”四个大字。
那些记忆确实开始出现了,只是,我似乎还没有勇气去看。
因为,很可怕。
“这地方,闹了这么大的乱子?”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是王风卿。
亓俊一看来了精神,两手就把头发往上捋,还把衣领子努力弄正了点:“你来了,也没打个电话……”
王风卿却一笑:“我不是来找你的。”
她看向了我:“是找你。”
亓俊看着我的眼神就不太好了。
白藿香也是。
这搞得我一阵尴尬,而王风卿热情的说道:“你上琉璃桥来,赵老教授有新发现,叫我赶紧来找你!”
赵老教授……哦,就是上次收购我们从额图集带来的狗头金的那个元宝手。
那位是研究景朝的专家,一听这话我也来了精神:“什么新发现?”
“是个以前没见过的人物,”王风卿压低了声音:“学术上的大发现,还没对外公开呢!封号叫做,玄英将君。”
我心里一提。
也就是——传说之中,跟在了景朝国君身后的那个黑衣人?
“赶紧过来吧!”
王风卿带着我们就上了车。
老亓见状也想跟上来,可后头的商户把他一把扯住:“亓家掌柜,你可得给我们做主啊!这乱子闹的这么大,大家没个主心骨不行!”
“还有那些盆栽!”程星河跟着来了一句:“你可千万处理好,不然万盆仙晚上趴你们家窗台去!”
老亓很不高兴,可叹了口气——他也不是第一次收拾烂摊子了,习惯了。
上了车,我回头看向了那些数不清的盆栽。
树离死,人离活——也许这个结局,一开始就注定了。
王风卿转脸看着我:“你们整个行当,是不是都在处理九尾狐的事情?”
我有些意外:“连你都知道了?”
王风卿狡黠一笑。
原来,之前三清老人封九尾狐的时候,耗费了人力物力,才借了四相局这个大阵压它。
可后来四相局被我破了,它也就被惊动了。天师府的人如临大敌,要来压它,四处去找镇物。
之前要找镇物,老是爱开秘宝鉴赏会的江家本来应该出一份力,可后来江家的家运变差,很多好东西都没有了,也就问到了琉璃桥这边。
“要走了一个鼎。”王风卿告诉我:“是飨天鼎。”
苏寻和程星河都看了我一眼。
所谓的飨天鼎,名声在外,其实是一种很残忍的东西。
在战乱的时候,每一个国君都想赢,就跟现在每一个人都想发财一样,现在的人会去拜财神爷,而古代的国君在战役之前,往往会祭天。
小规模的战役,祭天的规模也一般——竖起一道大旗,做祭祀的被砍头,血溅三尺为吉兆。
而飨天鼎是更不人道的东西,把更多的生命塞进大鼎之中献给老天,求一个旗开得胜。
那个年代,很多人活的不如草芥。
所以飨天鼎是极凶的东西,使用的次数越多越凶。
作为飨天鼎的回报,琉璃桥得到了很多珍贵的东西,赵老教授机缘巧合,从中寻到了一些关于景朝的新线索。
到了地方,赵老教授一看见我,别提多高兴了:“大发现,这可是史料上的大发现!景朝覆灭的未解之谜,保不齐,就是我老赵发现的!”
我顿时来了精神:“怎么说?”
赵老教授领着我到了内室里,程星河他们跟进来,都皱起了眉头。
内室之中,放着一个巨大的棺材。
那个大棺材已经被打开,但是仔细一看,棺材内壁,镂刻着密密麻麻的字。
程星河上去就摸,被赵老教授一巴掌打开。
那些字迹非常奇怪,凑近了觉出来,不像是雕琢的,反倒像是——被啃咬出来的!
我看向了赵老教授:“这是——蚁书?”
赵老教授眼睛一亮:“懂行!”
什么叫蚁书呢?
也就是跟印刷一样,在木料上涂抹上大量预防白蚁的秘药,但是留下一部分,反而涂上白蚁喜爱的秘药。
这种木料埋在了白蚁出没的地方,那白蚁自然回去啃咬喜欢的位置,留下不喜欢的位置,从而形成一定的图案。
或者,文字。
在旧时代,有些事情一旦被封禁,就会成为永远的秘密,唯独这种方式,能把秘密给不为人知的留下来。
棺材之中的文字,是景朝短暂存在的时间内,全部的历史。
而这个棺材的主人,是一位史官。
他想方设法,留下了全部真相。
“这上头记载的史料,跟景朝一星半点的史料,基本是吻合的,但是这蚁书里,多了一个人的存在。”赵老教授指着一个位置。
上面的字体跟现在不大一样,但勉强能认出来,是“玄英大统领”四个字。
“你说,为什么其他记载之中,这个身份,会被全部抹杀?”
只有一个可能。
那个人,成了当权者。抹杀的,是对他不利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