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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水刃山     九皇子传txt下载     九皇子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千五百九十四章 红颜祸水

    他会做什么也没有人知道,他知道多少同样没有人猜得到。

    李落挥了挥手,头也不回地走了,没有再理会宋家诸人。暗部将士也散了,来无踪去无影。他临走时也没和虞红颜多说一个字,这是动怒不愿理她,何时北上,又从哪里去,他只字未提,存心便是不叫她这一趟走的舒坦。所以当晚间时分虞红颜背着行囊去弃名楼的时候,被他挡在门外,两个人四目相对,谁也不愿意退让,末了还是谷梁泪出面将虞红颜接进府中。不管怎么说天南议和之事朝廷上下都有耳闻,中书省是呈了奏章的,是他李落和南王妃虞红颜议和,虞红颜归顺大甘朝廷,与南王府决裂,此事天下皆闻。

    原本她入城之后自该有朝廷官吏迎接,安顿在驿所下榻,不过被她一句不安全就被驳了回去,执意要去弃名楼,至于宋碧游三人却已不见踪影,南王府内乱,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在卓城依然不少了宋家的布置,不过这一回多半是不能神不知鬼不觉的避开枢密院和牧天狼暗部的耳目。

    等月下春江激起的浪花归于平静,岸上那些看热闹的人才一个个从震惊茫然中回过神来,那个衣着朴素,看着貌不惊人的青年郎竟然是大甘的王爷,而与天南宋家纠葛不清,还杀过人的,那这天下间就只有一个人了。

    冰舒和亦蝉愣愣看着那架渐行渐远的驴车,良久都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足有半柱香之后,亦蝉才呆呆说道:“姐姐,他……”

    冰舒咳嗽一声,如果他是他,那他身边那个美若天仙的女子是谁?他的夫人?以前听人说起过,当年他娶了一位江湖女子,其貌丑陋不堪,是卓城乃至天下众人茶余饭后不小的一个谈资。应该不会是那个江湖女子吧,冰舒转即释然,他位居人臣之首,权倾朝野,有什么女人是他想得而不可得的,只是不免为那个江湖女子鸣不平,当初他迎娶她时的那番话,曾是多少红尘女子魂牵梦绕的神驰向往,终究也敌不过镜花水月。

    “如果真的是王爷的话……”亦蝉猛地叫了起来,引得身旁众人人人侧目,不过却难掩羡慕,毕竟不是什么人都能有机缘和定天王同桌吃饭,虽然只是一碗馄饨罢了。耳旁再多几句带些酸意的恭维,倒叫亦蝉的嘴角弯了起来,很快就忘了方才是自己对他不假辞色,甚或是有些反感敌视的姿态,忘了最好,若是记得,就怕她整天都得魂不守舍,提心吊胆了。

    “怎么了?”

    亦蝉压低声音道:“姐姐,传闻九殿下会医术,最擅长医治疑难杂症的,如果王爷愿意出手,兴许……”

    “他懂医术?”冰舒一怔,这倒还从未听说,以前只知道他很会领兵,法度也颇有建树,不想他竟然也懂医术。

    “懂的。”忽地,身边传来一个声音,吓得两女花容失色,扭头望去,只见一个相貌寻常,丢在人群中丝毫不起眼的三十许汉子漠然说道,“王爷师从鬼谷,在医道一途颇有成就,另外牧天狼术营之中有岐黄高手,亦可一用。”

    “你是谁?”亦蝉大惊失色,忙不倏拉着冰舒退后三尺,一脸警惕地看着眼前男子。

    “我是王爷麾下无名小卒,两位姑娘商量好了告诉我,明个清晨,还是这个时候我会去找你们。”说完汉子微微一顿,平声接道,“王爷的意思,治好了自然最好,治不好也不会比现在差。”见亦蝉刚要反驳,那汉子咧了咧嘴,截道,“是说两位的处境。”说完微微颔首一礼,也不见他走远,只在人群中一晃,两女眼前一花,再看时便已不见了他的踪影。

    亦蝉发了一会呆,问道:“姐姐,他什么意思?”

    “一个被大甘王爷援手相救的风尘女子,在月下春江还有谁敢打她的主意呢。”冰舒轻轻一笑,却也有些落寞,旁人施舍的东西,终究不如自己的好。

    初冬的第一场雪,还不等太阳升起就已经化得差不多了,只有背阴的角落里还留了点。路上多见兴奋雀跃的孩童,四处搜刮些雪花出来,团成球扔来扔去,不多时就连最后一点雪白色也不见了,便都一个个悻悻而归。

    下一场雪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等不得了,再等些日子,怕不是血璃要拎着血剑来寻他霉头。

    一行精骑整装北上,李落的人缘好似当真不怎么样,至少眼下除了一个为救宋碧游,逼不得已进了卓城的虞红颜之外,还没有第二个人有意随他一道北上。这也没什么,他反而更好奇的是昨天夜里,端木沉舟和虞红颜到底说了些什么,乃至于今个离府前一向深居简出的大罗刀竟然送他们出了藏龙小巷。路上一句话都没说,偶尔有和李落的视线相对,很快就转开了,不过李落却读懂了端木沉舟眼里的情绪,便是要他让虞红颜活着。

    红颜祸水,和她的名字一样,在那张脸之下,李落根本无法断定到底多大年纪,只知道很多人为之倾倒,为之伤情,为之舍了一切,较之云妃还要更甚。

    此番离京动静不小,李玄慈戎装带甲,亲自将李落送出卓城,一路送到了昆江岸边。万隆帝为云妃修建的别宫还在,先帝遗物,以慰红颜。有朝官上奏,要拆了这座行宫,后来不知道因为什么,这座行宫确是留了下来,当初劳民伤财修建的行宫别苑,较之官山行宫还要锦绣三分,如今门可罗雀,空留那些红墙绿瓦,少有人出入,不管如何,总要顾忌当今圣上的心思,谁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

    承启帝一路相送,自然不是少了朝中的文武百官,杨万里有心上前和李落说几句话,瞧着一直在他身侧的当今天子,数次提气,又数次按捺下来,最后章荣政实在瞧不下去了,拽了他一把。

第二千五百九十五章 送行

    低喝道:“我说你是身上长了跳蚤还是怎么,上蹿下跳,生怕别人瞧不出来你是王爷心腹?”

    “什么话!”杨万里拂袖不悦地瞪着他,一脸不忿。章荣政叹了一口气,谁叫他是自己亲家呢,就算蠢,也得瞧着杨柳烟的面子上提醒几句,这个儿媳他可是一万个满意,万一出事,值得自己豁出命去救这个棒槌。当然,同袍的情分还是有的,怎么着也有芝麻粒大小。

    “你是真没看出来还是故作清高,不愿和我们这些俗人同流合污?”

    “什么意思?”

    “王爷此番回京,又是带你我二人入宫面圣,又是邀了晋王殿下来巡检司喝茶,你当真以为王爷穷极无聊,非要听你啰嗦?”

    杨万里揪了揪胡子,愕然看着章荣政,道:“你怎么说话和烟儿一个口吻。”

    “那是因为你蠢。”

    “姓章的,别以为烟儿嫁给泽柳我就能对你高看一眼,若非王爷器重,我早就办了你,还留你在这里鼓噪。”

    “啧啧啧,好大的火气,有本事你办我啊,你要真能抓住我的把柄,我认栽,回头烟儿那里我去给她说。”

    “你!”杨万里气得吹胡子瞪眼,身侧大理司卿聂奉鸿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劝道,“我说二位省点力气不成,都抱孙子的人了,还这么大火气,让人瞧了笑话。”

    “你瞅瞅,还是司徒大人识大体。”章荣政故意气道。杨万里扫了聂奉鸿一眼,冷笑一声,“沆瀣一气。”

    聂奉鸿给气笑了,摇摇头道:“我这是何苦来哉,干脆你们再大点声,吵着圣上和王爷看你们怎么收拾。”

    杨万里抬眼偷偷瞄了瞄人前的李玄慈和李落,压下火气,闷不吭声。章荣政心里好笑,倒没觉得什么,要说大甘朝野谁有赤子之心,倘若不算杨万里,只怕再就挑不出来一个人了。这样也好,最多只是瞧着碍眼,就算新帝继位也不会将杨万里怎样,毕竟名声威望都在那里摆着,怎也要给新朝留个门面。正因为如此,杨柳烟对其父也没劝解过什么,这样就好,只要不是惹得承启帝龙颜大怒,多半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相较而论,实则章荣政的冢宰府更危险,太过圆滑了有些时候也不好,犹是他如今已经打上定天王的记号,这辈子到死怕是也会被当作李落的人。

    章荣政有些时候很羡慕自己这个老友,这也许就是傻人有傻福吧。

    “你回头瞧瞧,三公九卿,如今还在其位的老人还有几个?”

    杨万里一愣,不解地看着章荣政,倒是一旁聂奉鸿叹了一口气,左右瞧瞧无人近身,压低声音道:“一朝天子一朝臣啊,狄太师告老还乡,淳亲王卸任太保,太傅……算了,先不说他。少保应冠旗也有退意,勉强算上少师陆游夏,从先帝时留下来的也就剩我们三个了,难啊。”聂奉鸿一脸怅然,不掩羡慕地说,“您二老还好,手握免死令牌,又有王爷替你们铺路,前途无忧,日后我还得仰仗着你们二位呢。”

    “铺路?铺什么路?”

    章荣政气得不想说话,聂奉鸿倒是脾气好,慢悠悠地说道:“现在圣上面前有分量的,王爷不说,能说得上话的也就晋王殿下了,带您二位先入宫,再邀晋王来巡检司,这不就是把您二位托付给皇上和晋王殿下的意思嘛。不管将来如何,王爷和皇上,还有晋王殿下都是亲兄弟,里外里也要瞧着这份香火情,里里外外,算上皇室宗亲,多少双眼睛瞅着,皇上怎也要有容人气度的。”

    杨万里一怔,他虽耿直,却不愚钝,当然隐隐猜到李落的用意,只是如今被聂奉鸿道破,心里却是五味杂陈,很不是滋味。

    “王爷对你们二位真是没的说。”聂奉鸿感慨道。

    “倘若有一天王爷要我这条老命,我绝无二话!”

    章荣政脸色一变,捅了杨万里一下。聂奉鸿打了个哈哈,只当没有看见,淡淡说道:“这句话我就当没听见,不过杨大人,你我相识多年,以前我在监法司,你在巡检司,有过不对付,但都是对事不对人,我敬你为人,咱们也算得上知交了,这样的话日后可千万别说,王爷在的时候没人能拿你怎样,但若王爷不在就不好说了,你忘了当年的事了?”

    杨万里闷哼一声,垂首不语。章荣政微微一叹,只怕在他心里一直瞧不起自己的世故圆滑,不过能为李落效死命的不是只有他宗伯府,冢宰府一样可以。

    随行的众臣各怀心思,晋王原本在李落和李玄慈旁边待了一会,没多久就走开了,他们两个说的话,就算是他听得也是汗流浃背,寻个借口躲得远远的。

    “七哥。”

    “嗯?”

    “你说今个送我,你是想我回来,还是不想我回来?”

    “呸,我恨不得一会你就淹死在昆江里。”李玄慈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

    “哈哈,我想也是。”

    “想个屁!”李玄慈破口大骂,一点也没有天子风仪,“你给我老老实实回来,爬也得爬回卓城,就算是死,也得埋在我李玄慈身边。”

    “嘿,活着吃苦受罪,死了也不叫我偷懒么。”

    “哼,知道就好,就算到了阴曹地府,你也得替我守着大甘江山。”

    “七哥,你说这江山就真有这么好?大哥想得,三哥想争,四哥也曾想染指,五哥就不用说了,那张位子坐着当真有那么舒服?”

    “试试不就知道了。”

    “呵,七哥不用试探我,我对那张椅子没什么兴趣。”

    “玄楼,这世上有三种人,确切来说是有三种男人。第一种男人,面对一个看着高不可及的目标会以种种借口为自己开脱退缩,这种人没有胆量,少了气魄,一辈子唯唯诺诺,大多数人便是如此,不过也并非全无好处,至少他们过的心安理得,有自知之明也算知足常乐。

第二千五百九十六章 直挂云帆

    还有一种男人,在旁人看来高不可及的位子他看得到,或许也摸得着,贪心的迫不及待,最后撞得头破血流,能抑住贪心的,小心翼翼步步为营,不过结果有输有赢,不管怎么说赢的只有一个人。还有一种人,得,太容易,便叫他没有兴致,志不在此就弃之不顾。就像那张龙椅,六哥这样的人,知道自己得不到,索性心安看也不看,乐得做个逍遥王爷。当年的大哥也要防备自己兄弟的窥视,还有三哥,四哥,五哥,都是第二种人,想去争一争,手段高下的分别,只有你是第三种。”

    “嘿,七哥看得起我,天子就一个,想得就得,哪有那么容易。”

    “容不容易你自己心里有数。”李玄慈冷笑一声,“就因为你这幅讨人嫌的样子,才叫我心里很是不舒服,堂堂大甘天子,还他娘的是别人施舍来的,我要是不弄死你,自己都对不起自己。”

    李落忍俊不禁,笑道:“七哥,想杀我不用这么堂而皇之吧,悄悄弄死我不就好了。”

    “滚!”李玄慈低喝一声,骂完才觉痛快,深吸了一口气,“和你在一起就是痛快啊,还是以前好。”

    “可惜回不到从前了。”

    “是啊。”李玄慈长叹一声,目视远方,“父皇命好,有你这么个皇子。”

    李落扫了他一眼,微微皱眉:“七哥不行?”

    李玄慈脸一黑,差点从马上掉下去,杀人一般瞪着他,额头青筋暴跳:“你不是不怕死,你是作死!”

    “哈哈!”李落朗笑一声。李玄慈绷了一会也忍不住笑出了声,众臣一脸错愕地看着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两人,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这么高兴。李玄慈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沉默良久,唤了一声,“玄楼。”

    “嗯?”

    “七哥拜托你一件事。”

    “七哥言重了,但说无妨。”

    “不管将来如何,你一定一直要权倾朝野。”李玄慈定定看着有些惊讶的李落,一字一句地说道,“朕忌惮你,却从不怕你,你知道为什么。但朕身边的人却不明白,当你坐上朕的位子,你就知道纵然是一朝天子,很多时候也身不由己。你是朕唯一信得过的兄弟,只要你手握大权,让朕不敢对付你,朕就可以心安理得了。”

    “七哥……”

    方才的严肃表情转瞬即逝,李玄慈又恢复了漫不经心的神态,笑了笑:“趁着我的心思还没改,做你想做的事,弃名楼你不用担心,谁敢碰那里,我诛他九族!李家也不例外。”

    “那七哥你得把咱俩也算进去。”

    “哈哈,走好,不送了。”李玄慈停了下来,李落勒住马缰,群臣便知这已经到了分别之际了,急急忙忙抢上前去,一脸虔诚。

    李玄慈下马走到昆江岸边,眺望对岸北府地界。众将士纷纷下马,围在四周。李玄慈背对众臣看了很久,李落微微垂首,站在身后,其余诸人谁也不敢上前,面面相觑。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工夫,李玄慈才回过身,环视诸臣,将目光落在章荣政和杨万里身上,沉稳说道:“玄楼北上,巡检司不可一日无主,杨卿。”

    “微臣在。”

    “你暂代巡检司卿一职。”

    “啊,这……”杨万里看了李落一眼,李落脸上带笑,不见异色。往常他也有不在卓城的时候,除了当初沈向东掌过一阵子巡检司,别的时候都是空悬巡检司卿一职,由他和章荣政操持日常。眼下圣命叫他暂代巡检司卿一职,这是几个意思?

    杨万里小心翼翼地问道:“皇上,微臣愚钝,怕是不敢当此大任,再者说王爷还要回来……”

    “玄楼回不回来和你代巡检司卿无关,等他回来,你再卸任不迟。除了你,巡检司朕不放心交给别人。”

    “这个……”章荣政在他身后踢了一脚,“微臣领旨,那微臣请辞枢密院参知……”

    “准了。”

    “谢皇上。”杨万里躬身一礼,章荣政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承启帝在群臣面前如是说,便是没有再要为难他们的意思,不管李落在亦或是不在卓城。不过君心难测,这只是一时安稳罢了,章荣政心如明镜,承启帝的一番话也许能将那些有蠢蠢欲动包藏祸心的人遏制几年,或许十几年,又或许几十年,不过难保日后有一天皇上的心思会不会变,李落的势太盛,有时候也是一把双刃剑。

    为了冢宰府和宗伯府,李落已经想了所有的办法,如果再生变故,那也是命该如此了。章荣政倒是释然,若非当年李落来找他入巡检司,要么如今自己已被巡检司问罪查办,要么新帝继位,冢宰的名号保不保得住另说,恐怕还有血光之灾,总算这些年安安稳稳的过来了,章家有后,足矣。

    “玄楼不在,杨卿和冢宰替朕守好巡检司,大甘的基业,半数在巡检司和监法司,不能有半点差池。”

    “臣遵旨!”两人齐齐领命。

    李玄慈扫过眼前群臣,目含冷电,虽无言语,但其意昭然若揭,那些有心思的便都收敛了起来,前车之鉴,据说那位当朝皇后差不多已算是被打入冷宫了。

    “玄楼。”

    “皇兄。”李落微微躬身,诚颜一礼。李玄慈发力抓住他的肩头,大声说道,“此行北上千万小心,等你回来,朕还在这里为你接风!”

    “谢皇上!”

    “哈哈,走好!”

    船扬帆,划江而过,兵卒却不多,只有不及万人,兴许是在北府还有布置。杨万里老泪纵横,还是没能和他说上一句。

    有司空铸台念词,拉长了声音,在昆江岸上显得格外空空荡荡。李落站在船头,似乎看着李玄慈,又好像谁也没有看,只怕岸上那些人里笑话他的不在少数,也许还有人诽谤他穷兵黩武,知道他去做什么的人寥寥无几。

    李玄慈久久没有收回目光,静静看着,直到船帆快到看不见了依旧没有回去的打算。

第二千五百九十七章 吃人的人

    江边风大,有的是臣子担心龙体圣安,只是没人敢近前。末了还是晋王凑了过来,刚说了一句:“七哥……!!”后面的话他就咽了回去,悄无声息地退后两步,低着头默然无语。

    岸上,李玄慈眼角带着两行泪,目不转睛地看着远去的孤帆远影,耳边还在回想他和李落的最后一场交谈。

    “七哥,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战了,我要是回不来,皇兄你,嘿,好好保重……”那时的他,笑得格外腼腆,就像小时候。玄楼说的对,可惜都已回不去了。

    少年自有少年狂,笑昆吾,话西安。持剑饮马,何处听梅黄。烈火再炼双百日,化莫邪,利刃断金刚。

    鹰击长空试锋芒,披惊雷,傲骄阳。狂风当歌,陪冰雪冷霜。欲上青天揽日月,倾东海,洗乾坤茫茫。

    北上的路是当年李落第一次去秀同城的那条路,过秦州,穿过行风谷黑白道,沿鄞州一路往北,从掖凉州立马关出北府,踏入草海地界。

    路走的多了,即便是同一条路,心境也有不同。

    在卓城时,李落借天子印昭告天下,广邀天下群豪,岂料并无一人前来,倒叫虞红颜看了笑话。谁知刚刚下船,昆江对岸便有人在等着。

    昆江那侧,等他的人是唐梦觉和唐家的人,唐糖也在,这次李落好生打量了唐糖半天,唐老太太可以换人,兴许唐糖也会有假。盯着姑娘家看得久了,叫唐糖闹了个大红脸,一旁唐家众人目含审视,有些莫名的意味,好让她羞臊。李落转即释然,这个定是唐糖无异,那两个老东西脸皮不会这么薄。

    唐家会去是意料之中的事,故人相见,多少会有重逢之喜。唐梦觉感慨万千,良久才说:“这次与王爷终于可以真的并肩而战!”李落笑而不语,也许是真,也许是假,不到最后关头谁也不知道。

    那封诏书到底还是有用处的,秦州走了一半,虞红颜便即收起了轻视之心。李落也不免暗自惊心,天火和渊雪当年留下来的传承当真不少,远远超出他的预料。

    到了黑白道的时候,正是初冬的好时候。头顶的万里云雪山白雪皑皑,洁白如玉,空彻透亮。今个天气甚好,碧空万里无云,天湛蓝如洗,仿佛能看见倒影在天上的万里云雪山。光照在山顶,被雪反射而下,有些刺眼。李落眯着眼睛看了山顶好半天,有人不解,不知道那山顶白雪之中藏着什么,须得他这般留神。

    自然也有人知道万里云雪山的山顶有什么。唐糖小声问道:“哥哥,王爷看什么呢?”

    “呃,可能是在看梅花吧。”

    “梅花?”唐糖奇道,睁大眼睛看了好半天,丝毫瞧不出来那山上有梅花,“山上有梅花?”

    “有,”唐梦觉点了点头,“有大甘最好看的梅花。”

    “咦,最好看的梅花,那是什么?”

    “再好看的梅花还是梅花,还能是什么,笨!”风狸从一旁走过的时候丢下一句,唐糖呆了好半天,琢磨半晌,风狸说得的确有道理,就算最好看的梅花也还是梅花。

    ……

    你知道这个世上有吃人的人吗?

    也许有,也许没有。如果有,人肉好吃还是难吃?柴还是酸涩?炒、爆、熘、炸、烹、煎、贴、烧、焖、炖、蒸、汆、煮、烩、炝、拌、腌、烤、卤、冻、拔丝、蜜汁、熏、卷、滑、焗,二十六法,哪一个做出来最可口好吃?不过想来应该和牲畜的肉没什么太大的分别,吃还是不吃,大略只是心里过不过得去,毕竟留有记载,饥荒大乱的时候有易子而食的事发生。文人,很多只是为了描写那个时期民不聊生的惨状,有润色夸大之嫌,到底是不是真有发生还有待考量。

    江湖上也有吃人的传说,野人、厉鬼、山魈等等,以人为食,吃了虽然不能长生不老,但是据说吃的多了就能开化灵智。这样的记载看似荒谬,不过也有它的来由,只不过写这些传说故事的人为了吸引大家的心思,将一些原本常见之物妖魔化,变成了稀奇古怪的怪物。例如山魈,其实在很多县志记载中都有,神态千变万化,但是最常见的还是老虎,俗称吊睛白额大虫。但是若仔细想想,把故事写成老虎吃人的话会怎么样?那样一来只怕没几个人能提得起兴致,毕竟老虎吃人自古听来都是合情合理,至多也不过感慨一下被吃那人命不好,偏生遇上老虎。

    李落年少时端木沉舟讲起江湖中的往事趣事,其中便有一件,说的是一个吃人的人。那个人江湖绰号大嘴,这是后来的事,据说在吃人之前他还有一个更响亮更威风的绰号,只不过威风霸气好听屁用没有,只有人在江湖漂的时候才知道,绰号不用惊天动地,只要别人听了害怕就成。

    “大嘴”这个绰号就是一个让人害怕的江湖诨号,据说他这一张大嘴没有他不能吃的东西,包括人。其实他的武功不算顶尖,当然也算厉害,不过不是顶尖的那一撮。行走江湖,自然会有仇家,他也一样。也许是年少气盛,也许是多看了谁家的俏娘子一眼,惹怒了江湖上一个绰号比他更霸气,武功比他更高的成名高手,一路追杀。他斗过,输过,死里逃生过,后来哭过,嚎过,哀求过,跪在地上祈求过,只是那个人无论如何都不打算放过他,直到把他逼到走投无路的绝境。

    最后被追上的那一天,他实在是饿的快死了,连着十几天不是树皮就是露水,他还从来不知道饿极了的滋味竟然这般难受,这么的叫人生不如死。

    刚巧,有个人从路上过,他便把那路人截了下来,杀了,吃了,就算死也得做个饱死鬼。

    就在他吃人肉的时候,那个仇家追了上来,本来他已经做好了受死的打算,哪知道仇家一看他在吃人肉。

第二千五百九十八章 吃人的女孩

    竟然吓得落荒而逃,倒叫他愣了好半天。

    很快,他吃人的消息就在江湖上传开了,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怕他,就连他找上门报仇的时候,那个曾经把他逼上绝路的江湖高手竟然因为害怕而让武功大打折扣,已经远不是他的对手。至此他才恍然,原来让人害怕也是一种武功。他很高兴,高兴的杀了那个仇家,还杀了仇家满门,高兴的逼着仇家的孩子吃自己爹娘肉的时候,孩子哭得撕心裂肺,他笑得开心极了。后来他就开始吃人,杀人,杀人之后再吃人,然后挑肉好吃的人杀,“大嘴”能吞天下难吞之物,这个名号代表了一个以吃人为乐的煞星恶魔,穷凶极恶,见了他最好躲,因为他敢吃人肉。

    直到最后端木沉舟割下他脑袋前,他才说了实话,人肉其实不好吃,还没牛羊肉好吃,而且他做饭的手艺实在是太差,又找不到一个敢给他做人肉的厨子,所以每次都是囫囵吞枣,勉强熟了就塞进嘴里,还要装出一副大快朵颐的表情,实际上吃的他都想吐了,每回吃完,第二天保准就拉稀。别看他杀过很多人,也吃过很多人,但是临死的时候还是会害怕,干的稀的流了一裤子,和被他吃的那些人一个德性。嘴大也不是什么东西都咬得动吃得下,譬如那柄大罗刀就不行。

    草海也有吃人的人。

    李落出了秀同城,避开白盐海,刚进草海的时候,他很快就听到了一个骇人的传言,在草海传得沸沸扬扬。草海有人吃人,而且竟然还和相柳儿有关!

    一开始他只当是无稽之谈,亦或者是有什么人在兴风作浪,故意散布这样的流言。大甘和草海已经不是从前,先有李落与相柳儿结盟,后有两国议和,这些年间两地已有往来,虽说民间和朝堂之上的来往不算多,但是牧天狼和草海自从镇族遗民的那场漫天大雾之后,消息互通就多了起来,尤其是蒙厥的鹰眼鹰爪,时常能见他们在立马关一带出没。所以草海出了什么变故,大甘朝廷也许不知道,但是李落多少能听到些消息,就算相柳儿不说,还有吉布楚和在,暗部的触手早已伸进了草海。

    李落经营草海耳目的时日不久,又是在相柳儿眼皮子底下,虽然她就算知道多半也会装作没看见,不过毕竟不好太过放肆了,这样一来就远不如暗部在大甘的实力,一些极为隐秘的事也许一时半刻难以探得消息,不过若是大些的动静,他也能知道。

    一个流言,事关相柳儿,还能传得整个草海皆有风闻,那么这件事决计不会小。但是在此行北上之前,李落并未听到草海中有任何不寻常的异动,诸如有人争权夺利,或者不满相柳儿女子的身份,亦或是她蒙厥拨汗的身份地位,图谋不臣之心种种。这个消息出现的很突然,就在他们踏上草海土地的不久之后。按理说这次来接他们的应该还是斛律封寒,不过他没有来,来的是大漠狂鹰。

    狂鹰和李落也是故旧相识,两人不是朋友,也不算敌人,一个驰骋漠北的马贼,摇身一变成了相柳儿座下猛将心腹,名扬四海,自然会有人笑话他没骨气,做了蒙厥的走狗,不过背后的羡慕却很少有人知道,马贼做不了一辈子,而且并非是什么人都能被蒙厥拨汗看重。

    相柳儿对狂鹰有知遇之恩,若他不想再回到从前腥风血雨,时时提防,还有可能食不果腹的日子,那么相柳儿亦是他唯一的一枚护身符。

    他来迎接李落,李落并不奇怪,而且他还带来一个让李落也吃惊不已的消息,草海有人吃人,这次不是传说和相柳儿有关,而且的的确确和她息息相关。

    狂鹰直接说出了那个吃人的人的名字,据说是那个叫殇的姑娘。

    李落眉头紧皱,若说实话,就算那个小女娃有吃人的癖好,这里是草海,她的父母都是跺跺脚整个草海都要颤三颤的大人物,吃一个人,吃两个人,虽然听着不像人,但是要叫相柳儿或是蒙厥王压下此事不难。李落很难想象会如现在这样闹得甚嚣尘上,连吉布楚和都知道了。

    所以这件事远非听起来匪夷所思那么简单,这其中怕不是有别的缘故。

    “她吃了什么人?”

    狂鹰一脸惊诧地看着李落,不掩惊讶赞叹,沉声说道:“若不是知道王爷对此事一无所知,我还当早有人告诉王爷了。”说完之后狂鹰微微一顿,深吸了一口气,“她吃了泊肃叶。”

    “谁!?”

    “泊肃叶,草海武尊的大弟子。”狂鹰苦笑一声,目光有些闪烁,不知道是觉得这件事听上去像骗人的笑话,还是他对相柳儿命途的担忧,这一劫若是相柳儿过不去,他便是草海的无根浮萍,说不得也只能再回去马贼的营生。

    李落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来接他的不是斛律封寒而是狂鹰,想必现在斛律封寒已经是左右为难。如果武尊与相柳儿反目,他是武尊弟子,就只能与相柳儿为敌。

    一个武尊,一个拨汗,一个蒙厥王,既然已是如今剑拔弩张的境地,那么必然不是误会。李落想起那个叫小殇的姑娘,相柳儿第一次说她是自己女儿的时候惊了他一跳,他还当相柳儿并未婚嫁,尚无子嗣,后来再说小殇生父是谁的时候他已是无话可说。殇本不该出世,她的出生,是相柳儿的悲剧,亦是人伦畸形的恶果,不过她还是把她生了下来,交给她的哥哥将殇养大,再托付李落从蒙厥王的手中将殇救了出来。

    在见殇第一面的时候,那个女孩普通的让李落觉得她不该是相柳儿的女儿,但她就是。沉默寡言,很少和人交谈,总是喜欢一个人看。看什么他不知道,但是如今听到吃人的传言之后,李落猛然醒觉过来。

第二千五百九十九章 草海乱了

    当初在营中时,她的眼神会不会就是在挑选将要被她吃掉的人。李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这个女孩绝对有问题,而且是不祥之人。

    还有一个让李落认定相柳儿的女儿有不同寻常的原因是就在前不久有人告诉他,让他小心一个叫殇的姑娘,这么快这句话就应验了。李落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身后不远处的唐家诸人,会否连山诸人早已知道殇吃了人,相柳儿亦陷入困境。

    “草海武尊……”

    “王爷且莫小瞧草海武尊,在草海,他虽然手中没有军队,但是他的名望在整个草海却绝不逊色于任何一个部落的王上,当年拨汗能够调遣各部将士,背后亦有武尊的支持,一旦武尊与拨汗为敌,那么草海之中至少有一半的部族会与拨汗刀兵相见,不能小觑。”

    李落沉默不语,草海和大甘不同,疆域庞大,王权并不集中,蒙厥虽是最强大的部落,但也不是没有人不敢直面蒙厥铁骑。在这里崇尚武力到了极致,谁的拳头够硬,谁的话就有人听,所以他一点也不怀疑狂鹰的话,而且狂鹰的未尽之言他也听出了几分,只怕此刻的蒙厥王并非是站在自己妹妹身侧。想当初自己从杭锦劫走小殇时,那个看似有些病态的蒙厥王就曾说过祸福难料的话,如今看来果然是不假。

    蒙厥乱了,李落暗自咋舌,若放在以前他一定会欢欣雀跃,只盼着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些。如今听到这个消息,着实很不是时候,少了相柳儿,极北深处之行难免有些形单影只,突生变数。

    李落眉头紧锁,只是不论他怎么想,或是再如何担忧,这心里竟然仍旧不时冒出难以遏制的喜意,好叫他怅然,原来不管局面再怎么崩坏,在他心里见不得相柳儿好的心思从来没有减弱半分。另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曾经见过的小殇,她的眼神格外让人不舒服。

    情形比狂鹰走的时候还要糟。

    等他带着李落赶到蒙厥的时候,一来一去已经是月余之后,他走之前,虽说诸般势力剑拔弩张,但毕竟不到兵戎相见的地步,但是此番回来,两方将士已有攻伐,相柳儿据守蒙厥措木沽湖旁的月影山,武尊率众围在山下,将月影山里里外外围得水泄不通。

    措木沽河是流经蒙厥的一条大河,也是一条内陆河,穿过蒙厥,向东入落云境内,终点在哪里没人知道,也许是落云极东那些人迹罕至之地。河流到了月影山前,这里地势相对平缓,河面渐阔,形成了一个宽六七里的狭长湖泊,草海中人也称之为甸子。湖泊以河流的名字命名,就叫措木沽湖,而这里也成为蒙厥境内一处极为重要的地方。

    月影山山高千丈,在一马平川的蒙厥绝对算得上有数的高山。月影山独峰成山,左右没有杂散的山岭侧峰,只是分开左右两个山头,一个高些,被蒙厥中人称之为大月影山,一个低些的叫小月影山。两山之间有一条外窄内阔的峡谷,名唤影谷,在影谷之中有蒙厥绝无仅有的一座雄关大城月影城!

    草海诸族与大甘不同,很少有择选一地作为王城所在。在草海,部族大多会跟着水草迁徙,王帐在哪里,王城就在哪里,就算有水草充裕的地方,时间久了,水草也招架不住那些马匹牛羊的啃食,在荒芜之前,一族王帐就会再找一个水草丰富的地方安营扎寨,将王城移过去。

    但月影城是个例外。蒙厥在这里修筑了一座以左右月影山为屏障的城池,开山为城,储藏了无数的财宝粮食,还有兵刃奇巧之物,王帐时有迁徙,但是月影城却一直都在,久而久之,渐有蒙厥根基之称。

    所以武尊苏德虽然率众围住了月影城,但是他也不敢强攻,毕竟这座城的城墙到底有多高多深多厚,他亲眼见过,而且城池之中有多少粮草他也亲眼见过,如果定要强攻,哪怕有十余倍的兵力也未必能攻下这座城池。眼前围城,是逼不得已,武尊也没有料到相柳儿会突然做出这样的事,前一天还在和颜商谈,放低姿态请他暂且不要追究此事,等极北事了之后再说。谁知道一夜之间她就率领自己的亲信不知所踪,等武尊醒过神来的时候相柳儿早已带着小殇藏进了月影城。

    苏德不是没想过相柳儿可能会跑去月影城藏身,但是他万万没料到竟然会没有半点征兆,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相柳儿带着那个贱人已经躲在了城墙背后。

    震怒之下,苏德不计后果率众攻城,只可惜除了他没有人能登上月影城的城墙,就算他的大日金轮再如何毁天灭地,也不能赤手空拳对付数以千万计的草海将士。相柳儿麾下,皆是草海精锐,无一弱者,纵然是他也不敢贸然行事。

    很快苏德就冷静下来,强攻不成,反而会给相柳儿作势,以草海武尊的身份逼迫孤儿寡母,传出去难免叫草海豪杰耻笑,不如像现在这样恃怒围住月影城,相柳儿理亏在先,蒙厥都不全是支持她,时间久了,损的是她蒙厥拨汗的名声,到时候解局的还要是她相柳儿方可。当然了,相柳儿也可以一直躲在月影城十年五载,不过到那个时候,兴许蒙厥拨汗早就换了人。

    草海不是所有人都支持相柳儿,也不是所有人都支持武尊苏德,观望的人更多。

    李落和狂鹰到城下的时候,苏德并没有为难他们,就连狂鹰都没怎么敌对,更遑论他这个外人。这是叫李落不得不佩服草海的一个地方,不管他是不是应相柳儿的邀来到蒙厥,只要他和此事无关,草海诸部就不会将他视为敌人,当然,若是他出兵相助相柳儿就是另外一回事。

    这一回来的人当真不少,除了武尊的信众之外,还有许多部族的人都来了。

第二千六百章 暗中图谋

    将月影山四周挤得水泄不通,远远望去像无数个雨后的蘑菇,把措木沽湖都围在了里头,杂乱不堪。但是别瞧这些营帐看着没什么规律,但是一旦出现变故,这些营帐中的骑兵将士几乎能在半刻的时间里汇集成流。他们有一种特殊的兵阵之法,李落曾见过几次,最先上马的骑兵会纵马驰出一个特殊的圆形轨迹,然后越来越多的骑兵很快便会汇聚其中,如同一个个漩涡,彼此交融汇合,成了一道骑兵洪流。

    此法不但能防备己方人马彼此冲撞,且若是敌兵冲入,圆形兵阵还可以起到防守的作用,这与大甘兵阵圆月阵有异曲同工之处。李落见猎心喜,问过斛律封寒和令狐丹诸人,只是谁也不说,皆是笑而不语,看样子是草海骑兵的不传之秘,颇叫他遗憾。

    蒙厥出面的人是旗尔丹,蒙厥王和相柳儿的叔叔,位高权重,也算给足了李落面子,毕竟当初迷雾盖过鹿野那伽,若非是他,如今整座草海都将面目全非。至于当年他肆虐草海的旧怨还在,半点没少,不过马上的胜负自然要在马上讨回来,安顿他们住下倒也没人说什么。

    大甘诸人安营扎寨的位置不错,就在措木沽湖岸边,靠近月影山的这一侧。李落随遇而安的住了下来,暂且等她几日,若是还解不了眼前困局,那他就不等了。不管她与归藏之间有什么密议,反正左右也和他没有干系。此行极北,他所依仗的不是连山,不是相柳儿,更不是归藏,而是他麾下的铁甲精骑和那七名天火白袍。

    他是安心了,不过有人心惊肉跳,看着营外人来人往的那些草海勇士一个个面露凶光,带着挑衅地看着他们这些从天南来的人,叫谁看都有些不怀好意。李落也看见了,用这种眼神看他的最多,要不是武尊苏德交代过,旗尔丹又特别嘱咐,派了与李落有过交情的蒙厥精锐冕守住左近,只怕早有人冲营要和他一较高下。

    这么看往常那些和他有几分交情的要么被贬,要么这会在月影城,反正一个是看不到。他入营的消息应该传得很快,但是也不见斛律封寒来寻他。

    啧啧,这草海的勾心斗角和大甘一个鸟样。

    李落打了个哈欠,睡意惺忪地盯着湖里的鱼鳔,还别说,就着杀人的目光品尝这湖里的鱼,滋味的确不错,反正在草海族人眼里,他就是来看热闹和笑话的。

    月影山就在身后不远处,看着不远,但是中间却隔了不少人。李落时常站在营帐前眺望月影山下的那座城池,他很想去问一问那个叫殇的女孩为什么吃人,是人肉好吃?还是吃人看起来更威风。到了这个时候,再怀疑她是不是吃人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如果相柳儿有一丝辩解的机会,都不会像现在这么进退维谷。

    戏嘛,讲究循序渐进,不急,看着就好。

    过了两日,眼见大甘众人修养的差不多,月影城前依旧还是水泄不通,进得去,出不来;出得来,回不去。左右等下去也不是办法,正主一个没见,狂鹰倒是来过几次,坐在身边一脸复杂地看他悠闲垂钓。狂鹰在这里也不怎么招人待见的,马贼自来都是草海各族的敌人,再加上他又是相柳儿的人,武尊留他在此而不是要了他的小命已经是格外开恩,由此倒也足见武尊此人气度不凡,非是一个绝顶高手这么简单。

    同病相怜而已,不见得是两人关系有多好。后来狂鹰也不来了,约莫是怕有人看了觉得他和李落暗中图谋,说不得是打算救出被困在月影城的相柳儿。毕竟一个是大甘显赫,且在草海恶名远扬的悍将,一个是胆大包天,行事无常的骁勇马贼,这两人凑在一起能干出点什么事来谁也不好说。

    该避嫌就得避嫌,救不了城里的相柳儿,至少别再给她添乱。其实狂鹰不是没有试探过李落,虽然李落没有明言回绝,但是表情显然是不愿意,非要加个题注的话,那就是就算杀了爷,也别想让我救她。

    狂鹰自讨没趣,便也不来扰他钓鱼。这鱼新鲜,吃上几顿的确能解馋,不过天天吃鱼就没什么意思了。眼见影谷的局势一时半刻僵持不下,李落动了启程北上的念头,耗在这里没什么用处,平心而论,他也不想替相柳儿解围,要是死了,倒省得自己日后动手杀她,或者死在她手上。

    就在李落和众人商议辞行北上的时候,斛律封寒突然造访,这还是李落到了此地之后第一次来。

    看着脸上带着淡淡愁容的斛律封寒,李落微微一叹,一边是自己效死的蒙厥拨汗,驰骋沙场,南征北战,约莫他也很痛快吧。另外一边是自己的师父和师兄,同门之谊,养育之恩岂能说割舍就割舍,恐怕此间最为难的人就是斛律封寒。

    “我师尊想请王爷移步一叙。”斛律封寒低沉说道。在帐下众人面露不忿之前,李落先声应了下来,“好,我也想和武尊一见。现在么?”

    “如果王爷无事,那就现在吧。”

    “好。”李落很痛快地答应下来,就算明个要走,也须得向武尊苏德打声招呼,要不然只怕走不出去,只能杀出去。

    离营之后斛律封寒压低声音道了一声谢,李落轻笑摇头,没有多说。他是谢方才在营帐中时李落先行应下武尊相邀之事,毕竟以他一国皇子的身份和声望,如此相邀未免有些轻视之意。

    “王爷营中这些将士……”

    “怎么了?”

    斛律封寒回头看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惊意。他曾和牧天狼精锐骑兵交过手,也和他们并肩作战过,方才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是营中那些铁甲骑兵给他的感觉却和大甘精骑相去甚远,有一股说不上的感觉,阴冷、冰寒,仿佛没有生命一般,让他不由得暗生惊惧。

第二千六百零一章 有古怪

    猛然间,斛律封寒想起了一件事,其实他早就听闻李落到了影谷,且在措木沽湖畔安营扎寨,有人说他有胆量,有人说他信得过武尊,也有人说他愚蠢,不知天高地厚,唯独没有人想过,若是措木沽湖前生变,他会否有足够的自信能突围而去。

    在见过那些铁甲精骑之前斛律封寒还不曾生出这个念头,毕竟围着措木沽湖有数十万带甲的草海骑兵,还有更多虽没有戎装在身,但上马可战的草海族人,加起来没有百万也相差不远。如此之众,李落和他所率的万余将士实在不值一提,丢在措木沽湖畔实在是有些不起眼,倘若武尊苏德有心害他,一声令下群起攻之,到时候大甘将士插翅难逃。

    斛律封寒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他很佩服李落的胆量,无论如何眼下境地都和当初鹿野那伽山前不同,那次尚有相柳儿在。等见过那些铁甲精骑之后,斛律封寒忽然想到自己会不会猜错了,明知相柳儿的处境还敢进来,并非是信任武尊的承诺,而应该是相信他自己有破围而出的把握。

    那些铁甲精骑,有古怪!斛律封寒看着李落的侧影,眉头微皱,他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大帐中,武尊脸色肃穆严峻,并无恼羞大怒的神色,也没有骑虎难下之容,除了严肃之外,很难从他的脸上看出别的杂色。李落微微一礼,草海武尊,相貌普普通通,让人很难想象在这幅与常人看上去并无分别的躯体之中竟藏着足以崩山的力量。此次之前,他确是知道武尊苏德在草海声威无二,但是没想到竟有这般锋芒,将相柳儿逼至这样的境地。

    “我听封寒说,你要走?”

    “是有这个打算。”李落和颜回道,想了想,忍不住问了一句,“武尊前辈确有实证?”

    苏德淡淡看着他,沉默数息:“你想救她?”

    “只是不解为何吃人。”

    “那就要问她了。”苏德见李落默然无语,随意问道,“不知道王爷对此事怎么看?”

    李落想了想,有些不明白武尊为何要关心自己的想法,难不成是真的怕自己兴兵救人?眼下兵力悬殊,照理说武尊尚还不至于要如此戒备李落所率的万余兵马,或许他们已经知道铁甲精骑在岭南一战中的情形,又或者……李落心中一动,莫非武尊现在亦有踌躇。

    “我还是不明白一个人为何吃人,或因为什么理由吃人,不知道这个缘由的话,就只是疑惑和不解,相柳儿并非不知道分寸的人,这般做法,无异是心虚理亏,兼又公然与前辈为敌的姿态,实属不智,很叫人费解。”

    “除了我徒泊肃叶之外,那畜生还吃过人。”

    “谁?”

    “卓娜。”

    李落一怔,眉头紧锁,卓娜他当然记得,当初用她和瑶庭阏氏换了千余战马,叫那女娃儿恨了一辈子。后来听相柳儿说起,卓娜在她身边跟了不少日子,算起来她还是卓娜的先生,很用功刻苦,据说卓娜最大的愿望就是有一天把他抓回瑶庭,让他跪在瑶庭亡帐前忏悔他的罪行,然后用他和大甘换一千匹驴子。自始至终,他都没从相柳儿口中听到卓娜要杀他泄愤的话,只是要把当年加注在自己身上的屈辱原封不动的还回去。

    小心眼,但是纯真的可爱。

    殇吃了卓娜?

    “那瑶庭现在?”

    “没有出兵已算克制。哼,竟然保护一个妖邪畜生,以前是我看走了眼,以为相柳儿心性坚忍,能破而后立,没想到竟然还是过不了母女情关,真是荒唐!”

    李落深吸了一口气,轻轻颔首。

    “她该不该杀?”

    这个她是谁武尊没说,李落没问,也许是说小殇,也许是说相柳儿,但是要杀小殇,似乎要先杀了相柳儿才能办得到。

    “若叫我说,我也不知道她该不该杀,”话音未落,就听武尊苏德冷哼一声,营帐之中骤然冷了三分,李落微微展颜,平声说道,“但换做是我,我会杀她。”

    武尊微微咦了一声,平静看着李落,似是想从他的眼睛里看出言不由衷。李落坦荡直视,并无遮掩。武尊业已了然,他的确是这般念头。斛律封寒看着李落,眉头微微皱起,他跟在相柳儿身边的日子不短,自从她独自一人找上武尊,一席长谈之后,师父便要他跟着她,保护她,听命于她。那个时候,她已经羽翼渐丰,所以他只见过她决断雷霆的气魄与本领,谋定而后动,动则天崩地裂的锋芒,很少见她表露过柔软的属于一个女人的情绪,也没见她喜欢过什么人,偶尔会在夜深的时候从她的营帐里传出几声低沉而急促的喘息声,很快就戛然而止,却叫守在帐外的他燥热难耐。

    她只会些轻功身法,有几分造诣,但不识武功,如果挑开帘子进去,斛律封寒知道他一定能得到他已经深深喜欢上的女人,但是他不敢,如果做了,除非杀了她,不然他一定会死,就连师父都救不了。所以他把这份喜欢和欲望埋在心底深处,不过他也知道,她一定早就看穿了他的心思,没有挑破,没有责难,不是因为羞臊,而是她觉得无聊,甚或是有些愚蠢。

    每每看到相柳儿清冷淡漠的眼神,他都止不住有自惭形秽的感觉,只是心底喜欢的更多,哪怕在她脸上见到当她看到那个大甘王爷时露出不一样的表情时,他竟然没有嫉妒,没有伤心,而是欣慰和开心,或许有些酸楚,终于有人能叫她快死的心稍稍起了点波澜。

    她在听到他的消息时,总是会有点不一样的表情,是嫌他无聊,还是嘲讽他的愚不可及,总归是有点不一样。这样的表情,哪怕是在她告诉自己有一个女儿,斛律封寒惊讶无比的时候,在她脸上也没有一丝一毫的触动,叫斛律封寒心里很有点不是滋味,难道自己的亲生女儿还不如一个南人。

第二千六百零二章 所托非人

    不过这个南人却一直想要相柳儿的命,从前就是,眼下还是,只要有机会,自己下手不成,那就借刀杀人。这样的人有什么好!斛律封寒真心不懂,或许这就是所说的孽缘,其实相柳儿从未说过对李落有丝毫除了对手之外的异样情愫,也许那些不一样的情绪波动只是因为他是一个有意思的对手。不过斛律封寒却不这么想,如果当真是他们自诩的那样恨不得杀了对方的关系,那他们彼此错过了太多出手的机会。

    又开始了,这是打算借武尊的手杀人么?如果不是因为死的人是泊肃叶,而师尊就站在眼前,也许此刻斛律封寒也在月影城内吧。

    拨汗,你所托非人啊,让狂鹰带他过来,只不过多了一个名正言顺想挑起草海内斗的人罢了。

    苏德静默不语,换做是李落,也许真的会杀了她,就算他身边没有人被小殇吃掉,他也一样想杀了相柳儿,甚至比失去徒弟的自己杀心还要浓郁。就不该问他,问了也是白问,徒然叫他多了一丝隐忧。

    “不过,想杀和杀不杀得了,能不能杀不一样,武尊想必比我更清楚,前辈刚才一问,我便也知道武尊前辈不想杀人,至少不想杀相柳儿,前辈要的,是一个堂堂正正的公道。”

    “堂堂正正?王爷无须替我这张老脸上贴金,如果换成别人,我早已将他的头割下来,而不会像现在这样僵持不下。”

    李落没有说话,武尊言语之中有感慨,却没有多少懊恼,相柳儿能有如今的威势,足以和他分庭抗争,如果不是此番理亏在先,说不得连他也不是对手。即便如此,苏德也只是感慨,并没有后悔这些年他一步一步将相柳儿推上权力的巅峰。在草海这样一个遍地虎豹豺狼的地方,一个女人想有这般成就难于登天,偏生她做到了,在知道她女儿吃了泊肃叶之前,其实他很想看看相柳儿能走多远。

    这一切都结束了,在她吃人之后。

    “前辈想要我做什么?”

    “我想请王爷去一趟月影城。”

    “请前辈明言。”

    苏德背身而立,透着帐帘的缝隙看着巍峨大山下的月影城,平静说道:“我需要一个理由,能说服我的理由,或者交出那个畜生,如果她不愿,我会一个人杀进月影城,取孽畜首级。”

    李落微微一叹,暗忖倘若武尊独自一人杀进月影城,只怕杀不了小殇,但是这样一来,草海就将彻底分裂,除非她相柳儿死,若不然今后数年乃至数十年间都将是替武尊报仇和替死在她手中的草海将士报仇的人,冤冤相报。

    有意思,真想看着那一天来临!

    “就算我去,未必能知道前辈想知道的事。”

    “嗯,我只是不死心。”

    “看来前辈很器重蒙厥拨汗。”

    “不错,我对她的期许还要胜过我的徒子。”

    “前辈觉得是相柳儿背叛了你?”

    “在草海只要足够强,就没有背叛一说,只是她还不够强,却做出这样的事,她背叛的不是我,而是我对她的希望,草海族人对她的希望。”

    李落沉吟不语,武尊回过身来平静说道:“你如果不想去,我不会为难你,毕竟此事与你和天南无关,你去了,不管是什么结果,难免惹上风波……”

    “便应前辈之请,我走一趟月影城。”李落展颜笑道,“同她打声招呼,也许再也不见,道个别也好。哈哈,别叫刚到城下,便被乱箭射死。”

    武尊微微扬了扬眉梢,眼前这个天南王爷似乎和从前不同了,多了点漫不经心,还有点让他微凛的从容不迫。

    还没好好看过月影城的模样。两山耸立,处处都是陡峭险峰,飞鸟难渡,除了一条从山下进影谷的路之外,再看不到有别的可供攀爬的道路,不但是险峰,更是绝峰。到山下仰头望去,大小月影山确有直入云霄的气势,将影谷夹在两山之间。谷前是一片缓坡,颇为平坦,有三四里长。李落瞧了暗自咋舌,这般地势的确易守不易攻,单凭眼前这片缓坡,若是草海骑兵攻城,就算相柳儿不靠高厚城墙,从城中遣出骑兵,居高临下,就能将来犯之敌冲得七零八落。

    这个时候大甘已经入冬,不过草海的季节和大甘截然不同,过白盐海的时候天寒地冻,连马匹都冻伤了好些只。但是越是深入草海,气候反而转温,草还绿着,也见花开,着实诡异,叫初来草海的人暗自称奇。

    影谷前这片山坡上也长满了绿草白花,有杂乱的马蹄印,这是前些时候武尊率众攻城时留下来的。李落仔细瞧了瞧,虽说毁了不少花花草草,还有没来得及收走,倒插在地上的箭支,不过不多见发黑的泥土,那是混了血迹之后又再干涸的颜色。武尊的确是攻城了,虽然他没有说,不过李落从这些痕迹上推断得出所谓恃怒强攻也许另有乾坤,这样的攻城倒像是做做样子,克制而又留有余地。

    该不会这老不修的也暗恋相柳儿吧,李落恶毒地想着,纵马来到城下。他没带多少人,份属牧天狼的精兵悍卒一个没有,身旁只有一个冷冰,五名天火白袍和十余骑铁甲精骑而已。

    到了城下,李落抬起头眯着眼睛瞧了瞧城门上,有几个草海将士趴在城头往下看,还好,没有哪个举着弓箭。

    李落心里暗暗嘀咕,别开城门,别开城门……打个转,聊表心意,然后该做什么就做什么,管他会不会杀得天昏地暗。若真叫草海乱了,至少能叫李玄慈有几年太平天子的好日子。

    城门开了,且还是大开,堂而皇之。李落暗啐一口,着实不怎么想进月影城。十有八九武尊此刻便在营帐前看着,都到了这里,再不进去的话委实有些说不过去。李落摸了摸鼻尖,缓缓的策马驶入城中。城门在身后缓缓合上。

第二千六百零三章 破局的办法

    铁索古旧的拉扯声被影谷回荡之后显得有些迟钝,还有点无可奈何的叹息。

    城墙背后的影谷很大,李落吃了一惊,原本以为不过是行风谷的模样,就算筑城,多半也就是个瓮城的格局,怎料到这里乾坤如斯,竟然不亚于初建时的东海盟城大小。两山为屏障,只有前后谷口可以通行,宽不过里许,但长少说也有十余里。谷地之中甚为平整,整整齐齐地铺着青石街面。石头亦是就地取材,从两侧山体上凿下来的,而后依山而建,从低到高依次修建房舍洞窟,靠山是住所,靠外是宽窄有序的街道。长街最外有一道女墙,将这些石屋房舍挡在身后,从底下往上看,颇有些大甘天南一带山岭水田的模样,一层一层叠在一起,盘旋而上。和往生崖下的地底鬼市有些相似,少了一条地底暗河,不过却多了数条盘旋而上的整齐女墙,称之为云带。这些云带有些相连,有些却是断开的,如果没有内应,光是分辨这些路径通往何处就要大费周章,就算攻入城中,还要经受依托侧壁建筑的将士围攻,两面夹击,必然不好过。

    若是这里面堆满了蒙厥从各处搜刮来的财宝钱粮兵刃,没有内应,李落自忖换成以前的牧天狼,想要攻破此城,怕是也须得数年甚至十余年光景。

    果真是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境绝境,攻守兼备,围而不攻是上策,武尊说不可攻,不可胜,不是他自谦之语,是真不好攻下这座月影城,尤其对手还是相柳儿。

    城墙很高,不比卓城城墙低到哪里去,许是依山而建,头顶是黑压压,仿佛遮了天的绝壁险峰,抬头看时更有一股窒息眩晕的感觉,格外叫人难受,也会生出敬畏之心来。不过只是难受了他和冷冰,天火白袍和铁甲精骑一个个面无表情,不见喜怒,当然,须得先看得见表情。

    谷中有人,缕缕行行,除了稍显紧张之外倒是看不出有多么惶惶不可终日,该做什么还做什么,不知道是不相信武尊会赶尽杀绝还是信得过相柳儿守得住这座城池。

    守城的将士带着李落去往一侧,那些盘旋云带既是可供上下的通道,也能当作城破之后的掩体,就算攻下月影城,还得时时提防残兵扑杀。

    这城池修建的有点意思。

    就在李落打量城中景致的时候,相柳儿来了,身边就跟着看上去楚楚可怜的殇。

    李落第一眼看的不是相柳儿,而是小殇。算起来分别时间不长,那时的小殇不过比总角孩童大些,约莫是豆蔻之龄,但是殇好像长得很快,眼见着比从杭锦带出来的时候高了一截。还有,原来的小殇相貌只算清秀,也就比普通略微好看些,他还曾惋惜过。不过今次一见,小殇的相貌只剩下依稀几分当初的模样,比从前俏丽了许多,隐约还有几丝与卓娜的相像。

    都说女大十八变,但是这般变化有些不合情理。眉头微不可查地收紧了几分,这才将目光转到相柳儿身上,她清减了许多,眉宇间有化解不去的疲倦和忧愁。

    “好久不见。”李落笑了笑,挥挥手打了声招呼,随意,自然,就像是真的好久不见之后的重逢寒暄。

    相柳儿抖了抖嘴角,轻轻点了点头,回了一声好久不见,倒是和冷冰多说了几个字。

    “刚来?”

    “来了几日。”

    “哦。”

    李落看了一眼在她身后不远处的蒙厥旗山部悍将谷宸,他是相柳儿的亲信,随她入城也在情理之中。谷宸面无表情,隐隐还有几分敌意。李落哑然,该是将他当成武尊说客了吧,毕竟能从措木沽湖大摇大摆走到月影城下,没有武尊首肯千难万难。

    “我要走了,同你说一声。”

    相柳儿抿着嘴,良久才开口:“你要北上了?”

    “嗯,我要去那里。”

    相柳儿看着李落,欲言又止。李落笑了笑:“武尊托我向拨汗问几句话。”

    相柳儿微微皱了皱眉头,有些让人心疼的憔悴。

    “拨汗能否给武尊和瑶庭一个让人信服的理由?”

    相柳儿默不做声,没有回答。李落等了一会,面不改色指着小殇问道:“她吃人吗?”相柳儿依旧没有作答。

    “她吃过人吗?”

    ……

    沉默也是一种答案,李落展颜一笑,拱手一礼,“入城是为了和拨汗道别,武尊所托只是顺手而为,既然拨汗不愿回答,想必有自己的道理,我就不问了,拨汗自己保重。”说完转身就要走,前后连一盏茶的工夫都没有,进来,见了她,说了两句话,然后掉头离去,仿佛只是为了道别,或者做一件不得不做,但是他却极不情愿的事。

    相柳儿深吸了一口气,眼皮止不住的抖动,抑制住心头难耐的怒火,尽量心平气和地说:“王爷。”

    “拨汗还有赐教?”礼貌,客气,且生分。

    “草海现今局势你也看到了,兵凶战危或许就在下一刻,你可有破局的办法?”

    “有啊。”

    相柳儿心头一震,吐了一口气,问道:“什么办法?”

    李落似笑非笑地看着相柳儿,道:“她若伤人,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相柳儿一滞,默然无语。

    “若不交人也可以,还有另外一个办法?”

    相柳儿扬了扬眉,看着他心不在焉的模样,只怕另外一个办法也不外如是。她没猜错,第二个办法其实也很简单,那就是杀了武尊,如此一来眼前的危局自然消解,若是瑶庭还要纠缠,到时候再击败瑶庭,将所有不服气的悉数杀了,自然也就没人敢再说什么。

    听上去好像很有道理,但是一点用处也没有。

    相柳儿沉默半晌,冷冷问道:“王爷此来便是来看我笑话的?”

    “此乃其一。”李落直言答应,竟然没有丝毫掩藏的意思。

    “其二呢?”

    李落微微一顿,将目光落在怯生生的小殇身上。

第二千六百零四章 困城之危

    冷淡问道:“我想问,你为何吃人?”

    ……

    一阵死寂般的沉默,李落怅然一叹,似有苦笑,仿佛是自语,又好像说给相柳儿听:“我小时候闲暇时养过鱼,一开始鱼在缸里,大小相若,我也没有在意,每日里按时喂它们鱼食。有一种鱼长得快,一种鱼长得慢,都以鱼食为生,彼此相安无事,且还能一起追逐嬉戏,甚是融洽。直到有一日我进宫,府里的侍女忘了喂鱼,等我从宫里回来的时候鱼缸里那些小鱼全都不见了,只剩下大些的鱼。在那之后,就算我丢进去多少鱼食也不见那些大鱼吃,除非饿死,不然它们绝不会尝上一口。而一旦我在鱼缸里扔进去小鱼,就算它们吃得再多,也还是会追逐吞食那些小鱼,乐此不疲。鱼和鱼不一样,吃过鱼的鱼知道比它小的鱼是它的口粮,而再也不会视它们为同类或是朋友,放在一起,小鱼终会被吃,再也回不到当初一起戏耍长大的模样。”说完李落看着相柳儿身后垂首不语的小殇,朗笑一声,“你生了一个了不起的东西。”

    相柳儿眉头紧锁,一言不发。李落看着这对母女,心有好奇,不知道是怎样的羁绊将两人紧紧系在一起,到了这般境地,相柳儿也还要护着一个不能算是人的“人”。若是这么喜欢孩子,找人再生一个不就好了。这句话李落没有说出口,换成以前,说不得他会毫不犹豫的讽刺相柳儿,不过眼前的蒙厥拨汗憔悴的让人心疼,算了,这点气度李落自忖自己还是有的。

    “你们母女的感情真好。”李落言不由衷地赞叹一声,翻身上马,果然不打算喝半口茶,就这样出城离去。

    “李落。”

    李落一怔,相柳儿很少直呼自己的名字,就算当初两人相看两厌,恨不得你死我活的时候,她亦是客气有加,极少有乱了心境嗔怒失控的时候。

    他在马上回头,看着相柳儿的脸,她也在看着他,只是一眼,他忽然明白了,此刻的相柳儿不是蒙厥拨汗,而是一个想保护自己女儿的女人,或许最叫她孤单难过的是本应该站在她身边的那个人却躲在月影城外的营帐中,当作殇不是他的女儿,当作殇只是一个祸害妖孽,当作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任凭她一个人与武尊为敌。

    哪怕蒙厥王横刀立马,站在城外与她一战,要她交出小殇也不会让她这么难过。

    “拨汗。”

    “你……”相柳儿咬了咬嘴唇,道,“能不能把小殇带出去?”

    李落微一沉吟,和声说道:“不容易吧,武尊许我入城,自然会留意,再者你要我带她走,一来我未必敢,二来就算我带她出去,她也未必会平安无事。”

    相柳儿没有说话,她自然能听出李落的言外之意,若是他带小殇离开月影城,小殇没有死在武尊和瑶庭手中,亦有可能会被他所杀。李落没有问相柳儿为何一定要护着殇,对一个母亲来说,只要殇是她的女儿,这就已经足够了。

    “拨汗,你我相识一场,也是缘分,如果你想保护她,想办法突围离开月影城吧,这里不是久留之地。”

    “离开之后去哪里?”

    “去一个没有人在乎人吃不吃人的地方。”李落看着小殇,眼中异芒浮现,淡淡说道,“不知道你饿极的时候,会不会吃了你娘。”

    相柳儿只是皱眉,身后诸将却齐齐变色,谷宸脸上显出怒意,喝道:“一派胡言!想要拨汗的命,先得问过我们答不答应。”

    李落笑了笑,和颜悦色:“月影城易守难攻,是绝境天险,但在兵法之中,绝境天险也易成死地,拨汗在外若无呼应,只是一座孤悬在这里的月影城,和海中孤岛没什么分别,攻城的确不易,但是城外若有十尊火龙炮,哈哈,不出三日,月影城将成一片废墟。”

    相柳儿脸色一变,谷宸诸将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好些人都是当年挡在鹿野那伽前的悍将勇卒,见过牧天狼术营火龙炮的威力,那种器械着实笨重,搬运不便,在草海简直就是骑兵的靶子,不等火炮射出,只怕早就被来去如风的草海铁骑拆成了一堆破铜烂铁。但是,如果用它们来攻城……诸将一想就不寒而栗,有几将不由自主地抬头看了看月影山,仿佛下一刻这山和山上的石头就会倒倾而下,将月影城整个埋在地底。

    “月影城守不住的,不管有没有火龙炮,如果你有什么难言之隐,倒不如和武尊说出来,至少直到现在武尊也有打算听你的一句解释,至于他是否另有所图,那我就不知道了。”李落笑了笑,看着相柳儿身后的小殇,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心里有一股发毛的感觉,空落落无处落脚,稍不留神就会坠入无底深渊,摔得粉身碎骨。

    相柳儿直视李落双眼,平声说道:“我想把你困在月影城。”

    “这于事何补?”

    “我可以叫你的牧天狼来解月影城困城之危,来换取你平安无事。”

    李落哈哈一笑,只笑了几声,他就止了笑声,看着一脸认真的相柳儿,他不禁心中一动,咽了一口唾沫,她好像不是玩笑,而是真的有将他困在月影城的打算。

    “你疯了么?”

    相柳儿面无表情,淡淡说道:“一个为了救自己孩子的娘亲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李落一怔,眼前的相柳儿很难和曾经的相柳儿重叠在一起,尤其是当年昆江河畔,那个逼迫自己不得不议和的蒙厥拨汗,冷静睿智,几近于无情,而现在的她用感情用事来说都是客气,便如李落所言,她疯了。

    这是她自己的念头,还是因为身后那个总是低着头的女孩?

    “这我倒是不曾料到,只觉拨汗杀了许多人,叫多少百姓家破人亡,该是心肠硬得很,没想到你竟然这么顾念母女之情,倒是出人意料。”

第二千六百零五章 水浑了好摸鱼

    李落淡淡说道,“你要救自己的女儿天经地义,不过让这么多草海将士陪你送死,未免有失公允。”

    相柳儿漠然一笑,并未将李落的讥讽言语放在心上。李落莞尔,也不再多劝,和缓说道:“拨汗囚禁我倒也无妨,只怕是留我在这里,月影城会破的更快。”

    相柳儿身后诸将面露不忿,不满地瞪着李落,不过总算一起历经过生死,只是不满,并未有太多杀气。

    李落摸了摸鼻尖,笑道:“我远来也是客,拨汗未尽地主之谊便也算了,强留怕是不太好吧,哈哈,拨汗若叫我帮你,也须得给我一个让我麾下将士听命的理由,不过我猜拨汗倘若能说服我,想必说服武尊前辈也不会太难。”

    相柳儿沉默片刻,缓缓开口:“你走吧。”语调波澜不惊,不过李落却从话语中听到了一股散不开的倦意。

    “娘。”小殇在相柳儿身后低低叫了一声,相柳儿置若罔闻,轻轻挥了挥手,“不送了,此行北上不能同行,王爷请自珍重。”

    李落微微一笑,打马而去,临行之前呢喃低语:“长夜安隐,多所饶益。”

    出了城,一行众人快马加鞭返回营地,武尊已在营外相候,许是没料到李落一进一出只用了不到半日光景,已经料到两人交谈的结果,不过还是问了一声:“拨汗有说些什么?”

    李落摇了摇头,歉然说道:“未得只言片语。”

    “有难言之隐?”

    “不好说,兴许有吧。”

    武尊沉默片刻,淡淡说道:“有劳了。”

    “不敢。”

    “王爷此去北上,出蒙厥境之前理该无事,后边的路还长,你自己当心。”

    这是逐客令,亦是武尊最后的一点善意,凭他的威望,可保大甘诸人在蒙厥平安无事,只是出了蒙厥,说不得还会有别人来找麻烦,到时候便只能靠李落自己,茫茫草海再无人可以依靠,唯一一个,如今还困在月影城。

    “前辈打算怎么办?”

    武尊遥望月影城,吐了一口气,淡淡回道:“如今已经不是我想怎么办了。”

    李落深以为然,要他说,实在想不通相柳儿为何会如此无智,若是她没有孤注一掷突然起兵躲进月影城,武尊和瑶庭诸人就算再如何逼迫,事情总还有回转的余地,眼下一走,丢下武尊留在这里骑虎难下,就算武尊原本没打算图穷匕见,现在也不得不和她彻底撕破脸面,如果就这么铩羽而归,那武尊这些年在草海积累的威望将会瞬间消失殆尽,到时候别说替泊肃叶讨回公道,就连他武尊的名号十有八九也保不住。

    她是退了一步,却把所有人都逼上了绝地。

    斛律封寒面含忧色,不知道是愤慨还是失望,连他自己一时也想不明白,看着李落欲言又止,最后也不过化为一声长叹。

    武尊没送他,辞别之后便叫他自去安顿,该启程就启程,想留就留,只要还在措木沽湖湖畔,没人会寻大甘诸将士的麻烦。

    “王爷,真的没有办法了吗?”避开左右,斛律封寒压低声音问道。

    李落看着斛律封寒苦笑一声:“拨汗根本不想和我说什么,除非我用强,要么破城逼她说话,要么起兵将武尊前辈所率草海勇士驱散。”

    斛律封寒微微一怔,亦是苦笑无语,他倒是没想太多,只凭眼下李落所率万余将士,这两个哪一个几乎都是痴人说梦。李落没有说破,单凭他麾下铁甲精骑和天火白袍,说不定这两个法子都能做到,但做到是一回事,愿不愿意做是另外一回事。

    “不过封寒兄暂且安心,我若不想拨汗活,说不得武尊前辈会想办法不让她死。”

    斛律封寒哑然,倒也有趣,只是想笑却笑不出来。确如他所言,哪怕他没有明言,只要稍稍流露出借刀杀人的意思,武尊自然会心有顾忌,不会轻易和相柳儿斗个鱼死网破,恰巧遂了他的心意。不过当着他的面这般光明磊落到近乎无赖,却也叫他哭笑不得,心生感慨,这个大甘定天王和蒙厥拨汗当真是命里的一对冤家。当初李落在卓城,便是相柳儿和草海替他造势,让大甘朝堂那些人投鼠忌器,不敢轻易对李落狠下杀手,毕竟没了李落,下一个面对的就是草海铁骑兵临城下。如今又换成了他为相柳儿造势,一心想让她死,自然草海众人就会生出猜疑,莫要做出仇者快亲者痛的事。只是这个法子保得了一时却保不了一世,终究还要相柳儿走出城外才能了结此事。

    斛律封寒勉强笑了笑,他倒是没想把李落方才所言告诉师尊,说到底他亦不愿相柳儿死,只怕他和很多此际兵谏的草海将士一个心思,就是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相柳儿为何定要护住一个吃人的妖魔,还有那个女娃到底是不是她的女儿,多半也不止他一个人怀疑。

    斛律封寒回去了,冷冰冷淡问道:“你当真不打算管她?”

    “怎么管?有心无力啊。”李落言不由衷地摊手示意自己爱莫能助。冷冰讥讽一笑,头也不回地走了。李落摸了摸鼻尖追了上去,笑道,“冷兄不这么想?”

    “哼。”

    “哈哈,相柳儿虽说是我的生死大敌,不过就这么困死在月影城倒是有点委屈了她。”

    “想救便救,于别人何干。”

    “话是不假,不过想救人的确不容易。”

    “我不信你没瞧出异常来,那个女娃一瞧便是有鬼,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相柳儿说不定受制于她,她叫你走,言辞闪烁,定有未尽之言,方才你若有心,凭你我二人足以擒下她们。”

    “擒下相柳儿和小殇也许不难,不过擒下之后呢,月影城破,武尊在外虎视眈眈,就怕到时候你我反而更加掣肘难行,还不如现在这样,两方人马彼此牵制,谁也顾不上我们,水荤了才好摸鱼。”

    “你打算怎么做?”

第二千六百零六章 戒备森严

    “左右无事,多留一晚吧,晚上吃鱼。”

    冷冰嘴角绽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笑,哂笑一声:“你还没吃够?”

    “还好,群豪环噬,这般的惬意可是不多的,晚些时候再找人要点酒来,哈哈。”

    冷冰淡淡一笑,几人旁若无人的从草海营间施施然回了营帐,此夜,大甘诸人多留一晚,无人问津,也没有人在意,所有人的心思和目光都集中在月影山下。

    是夜,无月。

    剑拔弩张的紧张局势依然挡不住绝顶高手,三道黑影悄无声息的摸到月影城下。

    李落擦了一把额头细汗,方才差一点就被巡夜的草海将士发现,若非李缘夕近乎野兽一般的直觉,只怕早就被人发现了行踪。

    城门紧闭,要想像白日里大摇大摆地走进去是不可能了,攀墙而上,看着不比白昼差多少的城头火光,李落三人早就熄了从城墙翻进月影城的打算,如今只剩下一条路,就是攀上月影山绝峰,绕过城墙,再想方设法进入城中。

    最要命的是时辰不多,一旦天亮,几人的行迹就会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送命不至于,只是会颜面扫地。颜面扫地也就罢了,倘若所谋之事不成,白跑一趟不算,到时候可就真的只有最坏的打算。

    李落摸了摸绝峰峭壁,抬头看了看几乎倒垂的山崖,咽了一口唾沫,道:“不会摔死吧?”

    李缘夕冷冷说道:“不好说。”说完顿了顿,“不过再不走,天就亮了。”

    “走吧,倘若真摔死在月影山下,倒也不失为一段佳话。”李落笑了笑,抽出擒龙爪,连着相思缠在手臂上,微微运气,轻飘飘跃上崖壁。冷冰抬头看了看,轻咦一声,“他的内功又精进了。”

    李缘夕瞥了冷冰一眼,嘴角微微一翘,似是带些自豪,冷然说道:“那是自然。”说完也跟着李落跃上山崖,倒让冷冰微微一愣,没想到这个与自己差不多一般冷漠的木括死卫竟然也有这么温柔的时候。

    没有月光的夜,虽然能更好掩藏行迹,不过攀山的难度激增,稍有不慎就是坠崖粉身碎骨的下场,饶是三人皆为当代绝顶高手,也要如履薄冰,不敢有分毫的大意。

    在崖底的时候没有风,上山之后风便大了,吹在耳边猎猎做声,搅得人心烦意乱。在这般绝境之下,倒是李缘夕更加如鱼得水,整个人犹如一条壁虎,紧紧贴着崖壁,不是攀爬,更像是入水的鱼,轻轻摆尾,一呼一吸就能攀上三尺有余。苦了李落和冷冰,跟在李缘夕身后,连呼吸也收紧了许多,生怕不小心会掉下去。看着身前灵动异常的李缘夕,叫这两位大甘后起妖孽一阵汗颜,若非牧天狼术营的器械了得,只怕早早就得打了退堂鼓。

    李缘夕虽然没有说话,但是身形动作却很舒展,数次亦有停顿,不消说,这是刻意在等二人。李落和冷冰亦是心思聪慧之辈,自然明白李缘夕的意思,这是叫他们学着她的动作攀爬绝壁。手、臂、脚掌、腿、腰腹,发力泄力自有一种难言的规律,无须一一解释,二人照猫画虎,学得三两分模样,当真省了一大半的力气。不约而同的,李落和冷冰都长出了一口气,而后各自一笑,闭口不言。若是头顶有人在看热闹,理该能瞧见李缘夕脸上浮现出的一丝笑意。

    有李缘夕在前面带路,一开始很慢,而后越来越快,也有失足的时候,不过仗着擒龙爪和相思绳索,倒也有惊无险,一个时辰后三人已经绕过城墙,影谷一览无余。

    李缘夕稍做停顿,左右打量了打量。城中不比城外,靠近城墙的地方都有燃起的火把,将山崖峭壁十余丈照的纤毫毕现,贸然下去,若是哪个将士不小心抬头,定能看见三个不速之客。就算到了城中,也要时时躲开巡城将士,一个大意就是前功尽弃,若是再被人带到相柳儿面前,到时候饶是李落再如何能言善辩,只怕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最要紧的是定会打草惊蛇,再想解局千难万难。

    李落探出头向谷中看了一眼,谷中将士列队巡查,几乎没有一处死角,想要不惊动这些将士着实不容易。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城里的戒备竟也这般森严。”

    冷冰哼了一声,难得替相柳儿说了句话:“她也不知道你我会趁夜入城。”

    “义姐,走哪里?”

    李缘夕看了看,往前一努嘴,道:“走那边,移过去,从靠山的屋子头顶下去,那里守卫最少,不易被人发觉。”

    “那是当然,恐怕谁也料不到会有人敢从千丈绝峰上爬下来。”

    李缘夕深吸了一口气,道:“这段路比方才还要凶险,你们千万当心。”说完看了李落一眼,一脸担心,至于冷冰,不过是被她用眼角一扫而过,好叫冷冰哭笑不得。

    三人刚刚准备动身,忽地,冷冰脚下一块石头裂开掉了下去,砸在崖底,声音不大,但是落在三人耳中无异是晴天霹雳。李缘夕疾喝一声:“贴着岩壁,不要动!”

    李落和冷冰连忙屏息静气,静静地伏在山腰。过了一会,李缘夕悄悄望向崖底,微微吐了一口气:“没事了,走吧。”

    冷冰难为情的红了红脸,干咳一声。李缘夕冷冷说道:“不碍事,山上偶有落石很平常,抓紧了,脚下一定要踩实,脚尖发力,切莫用脚掌,双腿交叉可以借力,若是力气不济就停下来歇一会,不可逞强。”

    若是在别的地方冷冰早就不耐烦了,但是眼下李缘夕说什么,他们都得听着,如今小命攥在人家手中,饶是两人再心高气傲,也不得不赞服。

    如此再往前走了五十多丈,终于到了山崖一侧石屋顶部三十余丈高处,李缘夕权衡一番,沉声说道:“从这里下去。”

    “相柳儿住的地方在对面的小月影山下怎么办?”

第二千六百零七章 深夜到访

    李缘夕和冷冰齐齐看着李落,李落讪讪一笑,道:“我只是说万一。”

    李缘夕银牙紧咬,问道:“你不知道她住在什么地方!?”

    “这个,今个进城的时候忘记问了。”

    李缘夕看着冷冰,冷冰别过头望着山崖之外,声音虽冷,只是多少也有些心虚:“我和她不熟,只是见面,没有说话。”

    李缘夕真恨不得抬脚将两人从这里踹下去,冒着这么大的危险,结果连相柳儿是在大月影山下还是小月影山下都不知道,到底先前遍传心思缜密、智计胜妖都是怎么编造出来的。

    “不过,至少也有一半的机会嘛。”

    李缘夕深吸了一口气,脸上骤然间罩上了一层寒霜,若非那一声姐姐,早就对他不客气了。

    李缘夕一言不发寻路而下,李落和冷冰急忙跟上。往下的路有擒龙爪虎爪诸物,倒是比上山容易些,不到半个时辰便已到了石屋屋顶。这条路果然最不易被人发现,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找到一条最安全也是最隐蔽的路,牧天狼中除了李缘夕没有人能做到。

    三人悄无声息地落在屋顶,这里已是城中腹地,几乎看不到巡查的草海将士,倒不是相柳儿掉以轻心,只是谁也想不到会有人从崖顶而来。不过能做到这样的也没有几个人,疏于防范也在情理之中。

    李缘夕做了个安全的手势,三人悄然而下,掩身在一处矮墙背后。接下来,就是该如何找到相柳儿。

    月黑风高杀人夜,当真有个好景致。夜里起了风,刚巧将三人本就几近于无的脚步声和呼吸声遮掩的一干二净。李落当先,李缘夕和冷冰紧随其后,从矮墙背后走了出来。就在下一瞬,李落便愣在当场,那只抬起的脚都还来不及落地。除了他,还有一个人也是一脸错愕,震惊万分地看着他,一时都忘了留意在他身后的冷冰二人。

    分叶刀,据说是草海中仅仅输了武尊苏德一招的绝世刀客,他在月影城不奇怪,相柳儿既然敢同武尊正面相抗,身边一定会有足以抵挡武尊苏德万人敌的高手,分叶刀武功精绝,又和武尊不算对付,自然是最佳的人选。奇怪的是他为什么会在这里,还盘坐在一块石凳上,那把名动草海的刀就在他手边不远处。看他脸上的表情,他也没有料到李落三人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只怕也是一时失神,被山谷中的寒风乱了视听,没有察觉到夜闯月影城的李落,而李落也不曾察觉到身前有人。

    大意了!

    这一瞬的失神,千般念头在四人脑海之中左右盘旋。冷冰和李缘夕杀气暴涨,这是要在分叶刀回神前将他格杀当场,至于生擒,他和李缘夕想也没想,此人刀法不弱,胜也许有几成把握,但是想在他全无招架之力的前提下将他制住不易,这里毕竟是相柳儿的地盘,一旦惊动巡查的草海将士,今夜所图必会前功尽弃。

    就在这时,李落忽然伸手一拦,却没有说话。分叶刀也在李落伸手拦下二人的同时,将手边的长刀运指一弹,非但没有握在手中,反而向外丢了数寸,接着便回头看向街角一侧。

    一队巡夜的草海将士整齐走了过来,见到分叶刀,领头的将士颔首一礼,看样子是打算过来这边巡视。冷冰和李缘夕皆是功聚十成,这一队巡夜的将士有八人,再加一个分叶刀,若是三人齐力出手,倒也有可能在被旁人发现之前将他们悉数毙于此地。

    谁知道就在这时,分叶刀忽然转身,将整个后背都暴露在李落三人面前,没有半点防备之意。莫说是他,就算换成草海武尊,如此空门打开,怕是也接不下李落三人的雷霆一击。

    一个街角,一道矮墙,三支人马便有一瞬凝滞。就在这时,分叶刀开口说道:“这里无事,你们去别处看看吧。”

    那将士微微一愣,不过却也没有多想,此际月影城中,眼前刀客的武功绝对在前三之列,若是他说无事,便是无事,倒不是分叶刀威望有多高,只是草海对强者的尊敬。

    领头的将士微微躬身,便即带着麾下兵卒去了另外一条街道,数息之后,身形就已不见。

    冷冰和李缘夕轻轻吐了一口气,冷冰疑惑不解地看着背对三人的分叶刀,若说他怕死不敢拔刀,似乎不像。此人刀法精绝,声名尚在狂鹰之上,就算不敌,想来也不至于怕死,要不然当年也不会挑战草海武尊的大日金轮,可是眼见有人夜闯月影城,竟然做出一副视若无睹的样子,的确让人费解。

    忽地,分叶刀呵呵轻笑一声,好像是自言自语,不过听在三人耳中却是格外的不顺耳:“天南的耗子都跑来草海了。”

    冷冰眉梢结了一层冰,冷哼一声,虽然分叶刀没有回头,但三人眼力俱是不弱,他后颈根根倒竖的寒毛瞧的一清二楚,冷冰的杀意不是什么人都受得住。李落暗自哂笑,罢了,夜闯月影城本就鲁莽,且叫他占些口舌便宜。

    “听说草海狼多,这次来狼也见到几只,妖魔鬼怪倒是不少。”

    分叶刀没有应声,过了半晌,才缓缓说道:“来找拨汗?”

    “不错。”

    “呵,白天不是见过了么?”

    “是见了,不过话没说几句就被下了逐客令,未来得及好好叙旧。”

    “王爷倒是有心。”

    “敢问尊驾有何指点?”

    “王爷深夜造访,是想单独见她?”

    “有什么不妥么?”

    “那女娃与拨汗寸步不离,只怕不容易见。”

    李落微微皱了皱眉头,这倒是的确有些棘手,今夜潜入月影城,本就是打算神不知鬼不觉的找到相柳儿,问问她为何如此不智,若是她身边一直跟着小殇,只怕很多事都问不清楚。

    “可有办法?”

    分叶刀冷笑一声:“王爷夜闯月影城,意图不明,却问我这个守城之人,用你们天南的话说,岂非是本末倒置。”

第二千六百零八章 调虎离山

    “夜不长了,阁下还要在这里打哑谜?如果当真是守城人,方才便不会支开巡夜的草海将士,料想你也不是贪生怕死之辈。”

    分叶刀长身而起,一旁长刀弃之不顾,淡淡说道:“我带你们过去。”说完之后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城门,冷冷说道,“希望天亮之后不是你们被灰头土脸的逐出月影城。”

    冷冰脸色大寒:“听闻分叶刀是武尊之下草海第二高手,若得闲,还请不惜赐教。”

    “会有机会的。”分叶刀头也不回,举步走去。李落回头看着冷冰,轻轻一笑,“城外就有草海第一高手,不如出城之后找他切磋几招。”

    “也好。”冷冰傲然说道,“迟早而已。”

    在前带路的分叶刀禁不住心里涌起一阵怒意,难怪拨汗说起的时候总是一副恨不得生吞了他的模样,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柳暗花明又一村,入城之前三人谁也想不到竟然会有人暗助他们,而且还是聊聊几面之缘的分叶刀,不过也正因为如此,才更叫李落确信如今的月影城不对劲,相柳儿也不对劲。

    路上问了分叶刀,他不说,只道见了相柳儿自有分晓,也不知道他是真不知道,还是不满方才李落和冷冰的讥讽之语。

    今夜的运气着实不错,相柳儿就住下大月影山下一侧,倘若是在小月影山下,就算有分叶刀带路,也有暴露行迹的风险,毕竟李落和冷冰刚走过一遭,月影城中认得他二人的草海将士不在少数。

    相柳儿的住所不在最高处,也不是大月影山下最雄伟的宫殿,而是山脚不高处一间平常普通的石屋,从外面看,很难让人猜到蒙厥拨汗会住在这样一处不起眼的屋子里。有分叶刀带路,省了李落打算擒下草海中人问路的工夫,一路上左转右转,饶是三人超群的记忆,也有些眼花缭乱。李落暗自咋舌,到底还是莽撞了。

    没有离那间石屋太近,分叶刀站住脚步,淡淡说道:“你们不能再往前了,容易被人发现。”

    李落三人沉默不语,分叶刀接道:“我想办法带拨汗出来。”

    “我们怎知道一会你带过来的不是草海将士?”

    分叶刀冷笑一声,做了一个悉听尊便的手势,带着挑衅的目光看着冷冰:“拨汗就在那间屋子里,你们如果信不过我,大可自己去。”

    李落轻笑一声,和声说道:“那就有劳了。”

    分叶刀轻哼一声,缓缓走向那间石屋。冷冰看他远去,低声说道:“你相信他?”

    “不信,不过值得一试。”

    “我们在这里等?”

    “那倒不用,万一来的真是草海将士也不无可能。”说完李落微微一顿,转头看着李缘夕,道,“义姐,在这里还能找到一条路吗?”

    李缘夕将斗篷拉了起来,遮住一头醒目显眼的洁白长发,低沉说道:“随我来。”说完一个闪身不见了身影。冷冰忍不住赞了一声,这样的隐身绝技,在牧天狼里恐怕就只有画皮可一较高下,不过画皮长在匿迹潜行,说到杀人的手段,他是拍马也及不上李缘夕。若非李落身边有李缘夕这样精于刺杀的高手,飞鹏堡的天字杀手亦或是罗网中的刺客兴许早就得手了。

    风过无痕,又有一队巡夜的将士从四人分开的地方经过,不过谁也没有察觉异常。

    过了大约一顿饭的工夫,一行几人从不远处的石屋走了出来。分叶刀在前,相柳儿在后,除了二人,身边还跟着几个不知是鹰爪还是鹰眼的高手,除此之外,尚有蒙厥高手格日勒图,肩头扛着一对大锤。另外还有一名中年男子,腰间佩剑,若是李落在此,当也认得出来这位旧识。当年秀同城里,相柳儿突然发难,借墨卿布下杀阵犹节候,险些让李落埋骨漠北。其中围攻李落的众人里就有此人,那柄剑刁钻狠辣,在李落身上留了不少伤口。当时还有蒙厥国师,木萧下的师弟,自从大甘与草海议和,而他的徒弟柘木合图虐杀蒙厥赞瞬格根塔娜之后,相柳儿便借了由头意图铲除这位魔门中人,只怕早就瞧他不顺眼,颇有些过河拆桥的意思。不过段江也非易于之辈,见势不妙早早遁行,如今下落不明,不过他那个徒弟柘木合图却死在了斛律封寒还是泊肃叶的手上,只记得相柳儿好似哪次见面的时候说过一句,李落没有留神,身边的烦心事都理不完,何来兴致操心蒙厥家事。

    也不知道分叶刀向相柳儿说了什么,被众人围在正中的蒙厥拨汗脸色不甚好看,颇显阴沉。

    很快一行人就走到方才四人分开的地方,分叶刀脸色不变,心里却也焦急,暗自盘算该如何支开跟着他们的草海一众高手。

    就在这时,忽地身后传来一声巨响,众人皆惊,扭头望去,就见一道火光冲天而起,不过却不是相柳儿闺阁所在,而是在那顶上的雄伟宫殿。

    分叶刀暗赞一声,这个大甘王爷急变果然了得,确是个混世魔王的人物。见此分叶刀哪还不知道该怎么做,疾呼一声:“小心!保护拨汗,切莫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相柳儿亦是呆了呆,皱眉看着头顶偌大动静,莫非真有敌袭,却当那座宫殿是自己身处之地?

    分叶刀低语疾声:“拨汗,会不会有人对可敦不利?”

    相柳儿听罢不知为何呆了呆,忽地变了脸色,神色稍显慌张地看了过去。分叶刀当机立断,喝道:“不论来犯之敌是什么人,他们的目标都是拨汗,可能是陷阱,你们两个保护好拨汗,带拨汗去安全的地方,我过去看看。”

    “我和你一起去。”

    “拨汗,不可!”格日勒图和中年男子急忙阻拦道。格日勒图瓮声说道,“还是你保护拨汗,万一真是武尊亲来,恐怕也只有你能挡得住他,侯兄,我们保护可敦。”说完之后大步流星的向石屋奔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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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皇子传介绍:
我本书生郎,错生帝王家。
读过许多书,识得万千字,要是个太平年就教几个蒙童,得闲听听曲,再找几个狐朋狗友,偷看谁家姑娘好看。
仗剑天涯,太累;纸醉金迷,太吵;推杯回盏,太胀;回首瞧了几眼,竟然混了个定天之王,大好的一颗头颅价值万金,还是太烦。
走的路远,知道草海深处有一座积雪万年不化的高山,那十万山后有一道地龙遮天的天火,天下之大也不过是一张棋盘。有红颜知己,有诸子百家,难得一刻清静,那就凑热闹下上两手闲棋,等一个春暖花开的时候,看看年少时埋在海棠树下的那坛酒熟了没有。九皇子传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九皇子传,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九皇子传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