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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水刃山     九皇子传txt下载     九皇子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千六百零九章 娘在和谁说话

    中年男子抱拳一礼,疾驰跟上。

    分叶刀厉喝一声:“保护拨汗!”说完拉着相柳儿便往一边去,出奇的是相柳儿没有丝毫挣扎,任凭分叶刀将她拽走。

    巨响之后又有两声,而且很明显是向着石屋的方向。一众草海将士如临大敌,紧紧跟在相柳儿与分叶刀身后。沿途又有草海将士围过来护住相柳儿,离石屋约莫百丈之遥,分叶刀站定,回头看着相柳儿说道:“这里应该安全……”后面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相柳儿一双洞彻人心的眼睛平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但是分叶刀不由得心里一紧,便觉她已经知道了所有暗中图谋之事。

    相柳儿的确心生怀疑,分叶刀武功精绝,才智亦是不弱,但说应变,似乎并非他所长。从方才第一声巨响声起,他的诸般安排合乎情理的有些异常,为何能一眼断定有人调虎离山,又借小殇安危支开格日勒图和侯良,且不叫人生疑,好像他就在等这一声巨响一样。还有他方才将自己带出石屋的借口是军心不稳,有营中将士不满她护着一个吃人的妖魔,想打开城门,放武尊进来。将士哗变,主帅责无旁贷,一定要去稳定军心,而且此事又与小殇有关,当然小殇就不好跟在自己身边,如此一来,便能将自己和小殇分开了。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分叶刀一滞,已然明白相柳儿起了疑心,只是没料到这么快就被她看出破绽。左右都是草海将士,不好明言,更可气的是方才巨响分明是李落弄鬼,可是眼下却不知道他人在何处。

    就在这时,一个细若游丝的传音声在相柳儿耳旁响起:“拨汗,好久不见。”

    相柳儿一震,盯着分叶刀看了半晌,淡淡说道:“你很好。”

    分叶刀头皮一麻,这可真是何苦来哉,怕是今夜过后要被拨汗记恨上了。声音虽小,但是极为清晰,相柳儿不用猜就知道他此刻便混在身边这些将士里,趁乱靠近自己。相柳儿一言不发,有几息沉吟,随即往左移了几步,身前为明,身后光线被近侧石墙所挡,为暗,而相柳儿便在这明暗之间。

    她身处之地也算合理,既能观望城中动向,万一有变,也能借石墙隐身,不惧暗器。几道人影跃上墙头,虎视眈眈地盯着四周动静,其中一个就是冷冰。分叶刀见状护在相柳儿右侧,在她身后的暗处就多了一个草海将士,李落。

    三声巨响之后,零零星星又有几声,不过却没有再朝向那间石屋,凌乱没有规律。火很快被草海将士扑灭,实则也没什么明火,更没有伤人性命,倒似有几分分叶刀的猜测,这是调虎离山之计,只是好像也没人要来暗杀相柳儿或是小殇。

    影谷有左右大小月影山为屏障,背风,要比措木沽湖畔更暖和些,如果是白天,抬头就是高耸入云的峭壁绝峰,从谷中看的确有些压抑,但是到了晚里,里外都是黑夜,便不觉得压抑,反而微风拂面,有几丝温润之感。

    相柳儿在那石墙边站了没有多久,就看见从石屋那侧小殇飞快地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大叫着娘。身后李落微微皱眉,不觉母女情深有什么错,只是这个女孩声音里蕴含的那般热切之情不像是一个女儿对着母亲,而似乎是自己最舍不得的一个玩具,一个疼爱至极的猫狗,心绪不佳的时候可以将它们捏死出气却不会觉得难受,毕竟这就是它们的宿命,一个时刻都得在她身边,不能走远,不能走开,不能离开视线的提线木偶。一旦不见,她就会很想她,很想很想,想到忍不住要从她身上咬下来一块肉,将她吃进肚子里,让她永远和自己在一起,再也不分开。

    许是先入为主,李落从那声热切到了极致的呼唤声里听到了无止境的恶,只有热切,却没有担忧的呼声。

    “拨汗保重,我该走了。”

    相柳儿深吸了一口气,身子微微有些晃动,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小殇,抑住杂乱的情绪,很低,也很快地说道:“其实,我不如你。”

    “呵呵,拨汗何必自谦呢,你可是我最想杀而杀不得的人。”

    “不是自谦,你能走到今天,全凭你一人之力,而我能有今时今日的名望地位,却不全是我自己的本事,如果没有那些外力相助,恐怕在大甘北府输的人会是我。”

    “嘿,若非如此,草海将士说不得早就越过昆江,战马踏进大甘中府地界,哪里还会有后来的议和。利弊兼有,不过有件事我倒是想劝劝拨汗。”

    “你说吧。”

    “外力相助,不管是归藏,还是天火渊雪,但是拨汗且莫忘了属于你自己的力量。你说不如我,我不敢苟同,不过有一件事我倒是颇为自得,便是从前些日子开始我会相信我身边的人,大家志同道合,痛痛快快去做一件事,输了,只怪自己本事不够,会不会赢,倒也不愿想太多,只求一个痛快,拨汗不如试试,你身边也有很多了不起的人,哈哈。”

    最后一声笑已经微不可闻。相柳儿怔怔看着跑到自己面前的小殇,随即小殇飞扑进她怀里,将头埋在玲珑椒山之下,深深吸了一口气,很舒服的模样,相柳儿脸色一红,只是背后的寒毛却已根根竖了起来。

    “娘啊,你在和谁说话?”

    “说话?没有,娘在等你。”

    “是吗?”小殇将头从相柳儿怀里拿了出来,仰着脸微微眯着眼睛看着相柳儿,然后向她身后看了看,那里空无一人,最近的草海将士也在六尺开外。小殇便将目光转向墙头,几名草海悍卒锐利地盯着四下动静,却也瞧不出有什么不对,只是谁也没留意到方才立在墙头上的将士少了一个。

    “殇儿觉得娘在和谁说话?”相柳儿反问道。

第二千六百一十章 一夜未睡

    “嘻嘻,我以为是白天来的那个南人王爷呢,他喜欢娘哦,还是娘喜欢他呢?”

    相柳儿俏脸微红,淡淡说道:“他已经有家室了。”

    “他有妻子,娘有我,也差不多嘛。娘脸红了,肯定是喜欢他!”小殇天真烂漫地拍手笑道。

    “娘和他是不可能的,娘是蒙厥拨汗,他是大甘王爷,仇深似海,如果有一天天南和草海能和平相处,娘和他必然是要被献祭的投名状,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我们躲到谁也找不到的地方。”相柳儿有些羞臊,不想竟把自己内心深处的贪念说了出来,好在身旁没有别人,只有一个小殇。

    “其实还有一个办法呢。”

    “咦,什么办法?”

    “小殇把他吃进肚子里,嘻嘻,这样一来他就永远和我们在一起啦,晚上娘抱着小殇睡,就像是抱着他睡呢。”小殇一脸无邪地睁着亮晶晶的眼睛,说着叫相柳儿毛骨悚然的话。相柳儿看着小殇,遍体生寒,勉强扯动嘴角,“他很厉害……”

    “对呀,他不厉害的话娘怎么会喜欢上他呢,哎呀,可能吃不到了,不如娘把他抓来让我吃好不好?”小殇摇着相柳儿的手臂,不住撒娇,只是相柳儿却犹如石雕一般一动不动,半晌没有回话。

    “娘不喜欢殇儿了。”小殇嘟着嘴,一脸不高兴地转过身子。相柳儿呆滞片刻,僵硬地伸手轻轻搁在小殇肩头,还不等她说话,小殇便一个转身又扑进她怀里,嘻嘻笑道,“娘怎么可能会不喜欢小殇呢,小殇是娘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呢,小殇和娘永远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话音一落,相柳儿便即打了个寒颤。小殇抬眼疑惑地看着相柳儿,问道:“娘怎么了?”

    “没事,有些冷。”相柳儿将小殇轻轻推开,和声说道,“你先回去,娘去营里看看。”

    小殇嘟着嘴一脸不满,瞪着不远处的分叶刀,好似是怪他把相柳儿从自己身边抢走,而后带着稚气未脱,又好像威胁的言语:“娘快去快回,小殇只等娘半个时辰,要是娘还没回来,嘻嘻,小殇会生气的。”

    “好。”相柳儿摸了摸小殇发丝,柔声说道,“娘去去就回。”说完命中年男子和格日勒图护送小殇回去,自己随分叶刀往营中而去。营中并无哗变,相柳儿在听到分叶刀说话时已有怀疑,此番她突然和武尊翻脸,率众躲进月影山,麾下将士都是她的死士心腹将士,是可以把命捧在手上送给她的草海英杰,这些将士会哗变,她早有怀疑,只是没有料到分叶刀竟然会和李落有联系,故意支开小殇与她单独见面。

    其实也不算单独见面,不过话问了,也说了,剩下的就看月影山外的他如何斡旋。

    相柳儿去营中走了一遭,一路上和分叶刀没有只言片语,倒不是分叶刀暗自嘀咕的这位蒙厥拨汗是不是打算弄死自己,而是她在想一件事,如果小殇要对李落不利,她到底会怎么做。

    李落果然没有走成,第二天一早,他又去找了武尊。

    一夜不曾合眼,进出月影城可不是什么轻松写意的事,一个不小心,筋断骨折事小,埋骨他乡也不无可能。

    武尊有事稍后才到,斛律封寒作陪,李落喝了几口喝茶,有些困了,打了个哈欠。斛律封寒好奇地看了李落一眼,问道:“王爷昨夜没睡好?”

    李落笑了笑:“不是没睡好,是一夜未睡。”

    “一夜未睡……”斛律封寒一怔,看着李落若有所指的神色,心里微微一动,说好的北上,此刻又不走了,反而来拜会师尊,莫非是……斛律封寒看了一眼帐外月影城的方向,轻轻挑了挑眉梢,“王爷可是为了拨汗而来?”

    “呵,除了她还能有谁。”李落没有避讳,直言应道,“如果武尊前辈一定要杀她,封寒兄该当如何?”

    斛律封寒深吸了一口气,面显痛苦之色,垂首不语。只怕这个场景在他脑海中已经浮现过很多次了,也许每一次都没有一个好的结局。李落展颜一笑,没有取笑,只是和声说道:“车到山前必有路,峰回路转也说不定,等等看吧,相柳儿从来都不是坐以待毙之人,你该对她有信心。”

    “她害死我师兄,我为什么还要相信她?”

    “冤有头债有主,万一她只是受人胁迫呢。”

    “什么!”斛律封寒一震,睁大眼睛看着李落,吐气呼道,“你说拨汗是受人威胁?谁!”

    “我怎知道,只是猜测罢了。她在草海这种崇尚武力的地方,以女子之身统领群豪,本身就很了不起,合纵连横,哪个不是她信手拈来,既然如此,又怎会轻易和你师父反目成仇呐,事出异常必有妖,说不定有什么人在背后暗中操纵。”

    “王爷的意思是……”

    “没什么确凿的证据,只是瞎猜而已,料想武尊前辈也有同样的疑问,要不然这月影城下早就血流成河了。”

    说话间,帐帘一动,武尊走了进来,除了他,身边还有几人,李落抬眼一扫,皆是旧识。蒙厥王叔旗尔丹,瑶庭左贤王安谷河,大将令狐丹,胡丹司的左谷蠡王布尔青禾,还有落云那个神秘至极的大祭司,看到最后一个,李落微微双目一收,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蒙厥王,相柳儿的亲兄,如果相柳儿没有骗他,那么他也该是小殇的生父。

    乱七八糟的一团,非但乱,而且恶心。

    武尊脸色不甚好,也是,相柳儿如此强硬的摆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姿态,盘踞月影城不出,让他这个草海武尊丢尽了颜面,非但是草海,这脸都丢到了天南大甘。好巧不巧的李落本是要走,如今又不走了,虽不到火上浇油的地步,但若叫武尊有好脸色怕是也不容易。

    “王爷不是要走么,怎么又不走了?”武尊没有客套,进帐之后便即直言问道。

第二千六百一十一章 不像人生的

    还好,除了语气略显生硬之外,倒是没有太多不满。

    李落起身一礼,礼数不曾怠慢,和声说道:“叨扰前辈了。”

    “你是为拨汗的事而来?”瑶庭左贤王安谷河率先发难,语气不善。李落温颜一笑,面无异色,毕竟除了武尊之外,瑶庭亦是当事之人,那个天真可爱的娃儿他印象很深,着实可惜,瑶庭含忿而来亦是情理之中。

    “不错……”

    “这是我们草海的事,何时须得你一个南人王爷插手!”安谷河闷哼一声,面带杀气。

    李落暗叹一声,这和他料想的不太一样,原本是想单独与武尊会面,没想到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几乎是草海半数权重之人,而武尊似乎也没有打算与他私下说话,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听闻王爷舌灿莲花,能言善辩,若是能将死人说活,说不定能解了眼前困局。”胡丹司的左谷蠡王布尔青禾嘲讽说道。这人身形魁梧,生的虎背熊腰,满脸虬须,声如其人,说话一点也不客气,嘲讽不说,让此间营帐里的瑶庭来人和斛律封寒也都脸色不愉。

    李落哑然一笑,也不生恼,摸了摸鼻尖道:“我不过区区凡人,何来这么大的能耐,只是不想草海多添冤魂罢了,就算你们争的鱼死网破,好像和我也没多大干系,听与不听也不是我做得了主,大王何必这么没有耐性。”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少往自己脸上贴金。在草海,除了蒙厥拨汗,谁个对你客气!我看你是怕蒙厥拨汗死了没人护着你吧。”

    “哈哈,倒也是,虽说我亦恨不得她早些死,不过她若死了,我在草海举步维艰,所图之事必生波澜,现在我的确不想让她死。”

    布尔青禾耻笑一声,没有做声,一脸嘲弄地看着他,且听他能说出什么妖言惑众的话来。

    “草海内乱,让武尊和蒙厥拨汗反目成仇,此间我算一个,除了我之外,却不知道草海还有没有人愿意看到如今的局面。”

    安谷河冷笑一声:“王爷倒是不客气的很。”

    令狐丹冷静说道:“王爷为何会这么说,难道就不能是拨汗纵女行凶,祸害人命。”

    “当然有这个可能,只是,”李落扫了一眼自从进了营帐之后就一言不发的蒙厥王,微微一笑,“王上不该担心月影城里的人么?”

    见众人回头看他,蒙厥王漠然一笑,似是极为疲倦,有气无力地说:“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就算是谁也不例外,哎,她这么做实在是太不讲道理了。”

    “嘿,我还以为王上比拨汗很在意小殇呢。”

    “我当然在意。”蒙厥王眼皮都不曾抬上一抬,平静说道,“一个是我亲妹妹,一个是我亲侄女,都是我的至亲骨肉,月影城里多半都是我蒙厥的骁勇将士,哪一个不是我的子民,我怎会不在意。”

    “王上大义灭亲着实令人佩服。”

    “你这南人王爷忒地话多,阴阳怪气,非得要蒙厥全族护着那个妖孽和整个草海为敌吗?我看你是不安好心!”布尔青禾暴喝一声,一脸杀气地看着李落。

    “大王稍安勿躁,我本来就不曾有什么好心,诸位也别当我有什么好意,只不过我总觉得这件事太过蹊跷。”

    “证据确凿,人证物证俱在,哪来的蹊跷?”

    “我倒是听说这个叫小殇的女娃年少时都不曾在拨汗身边长大,后来还是我受拨汗所托,从杭锦别宫里抢出来的,这件事令狐将军和封寒兄应该清楚。”

    斛律封寒和令狐丹相视一眼,没有做声,便是默认了。

    “那个时候我还当是相柳儿心有图谋,抢了王上的女儿,用来牵制王上呢。”

    “呵呵,抢?她要是想殇儿,告诉我一声就好,何必假借外人。”

    “其实在那之前我还不知道拨汗有个女儿,想来令狐将军和封寒兄也都不知情吧,你说这么大的一个姑娘家,亲娘是蒙厥拨汗,她的父亲会是谁?”

    布尔青禾冷笑一声,李落摇摇头,笑道:“大王,别说那些草海风传的闲话,我认得拨汗的时候还是当年她和骨雅诸人南下之时,算算日子,就算那个时候我和她有些私情,也生不出这么大的一个女儿来。”

    “你到底想说什么?”安谷河冷冷喝道。

    “只是好奇而已,其实诸位所言,那女娃吃人我一点也不吃惊,更不怀疑,每每相见,总给人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似人非人,似鬼非鬼,怎么看都不像是人生出来的。”

    帐中诸人齐齐冷哼一声,就算相柳儿诸般不是,那也是蒙厥拨汗,曾在草海声威无二,岂能容一个天南黄口小儿在这里说三道四。

    “哈哈,扯远了,当日杭锦一别,我便也猜测过,说不得是王上担心拨汗威胁自己的王位,将小殇留在身边,让相柳儿心有顾忌,后来想想又不像,我带走小殇的那天夜里,王上似乎并无半点阻拦之心,好像很乐意我带走她。”

    “我早说了,如果她想小殇,告诉我一声就好。”

    “那在杭锦别宫的时候,她吃人吗?”

    蒙厥王眼中泛起一丝冷电厉芒,复又隐去,淡淡说道:“不曾听说。”

    “果然,我还当是王上故意将小殇养成一个吃人的怪物,再放回到相柳儿身边,说不得有朝一日她连相柳儿都会吃掉,这样一来,王上的王位就高枕无忧了。”

    “信口雌黄!”蒙厥王怒喝一声,“草海与大甘议和,这不过是相柳儿的一厢情愿,我草海并非背信弃义之辈,勉强看在往日情面上礼敬王爷三分,你若再这样胡言乱语,说不得我蒙厥铁骑要再领教领教你大甘牧天狼的锋芒。”

    “王上不必动怒,我只是随口一说而已,我只是想不明白相柳儿不吃人,怎地生出个女儿就是个吃人的妖怪,不知道她亲爹是谁,莫非……”

    “莫非什么?”武尊开口了,森寒问道。

第二千六百一十二章 邀战

    “莫非是个见不得人的妖怪。”

    一顿看似天马行空的胡言乱语,倒叫帐中诸人心思转了几转,暗自嘀咕起来,犹是跟随相柳儿日久的令狐丹和斛律封寒,相柳儿只说小殇是她的女儿,但从未说起她的父亲是谁。要叫他们猜,想来定也是一位了不起的英雄豪杰,才能配得上叫相柳儿为他生子。不过让李落这么一说,似乎这个神秘至极的人的确很蹊跷。

    李落自然知道小殇的生父是谁,不过他并未挑明,一来答应过相柳儿不对第三人说起,言而有信,二来现在说了,怕是也没几人会信。

    “说来说去,将此间困局归罪在一个莫须有的人身上,就能给武尊和瑶庭一个交代吗?”安谷河凝声喝道。

    “莫须有?”李落轻轻一笑,却未再多言,话点到即止,说多了反而没有用处,“听闻草海自来以武为尊。”

    “是又如何?”

    “正好,我想领教武尊大日金轮的绝学,还请前辈不惜赐教。”

    此言一出,营帐之中众人皆惊,不知道是钦佩还是嘲讽他的无知,竟然会在这个时候挑战草海武尊。要知道武尊苏德自从成名之后,大小百战而无一败,武尊的名声不是说出来的,而是一场又一场的厮杀中积累起来的。虽然李落的名头在草海着实恶名远播,但多半是在他奇诡莫测的领军交战上,单打独斗任是谁也不会认为他能胜过武尊。

    武尊亦是一怔,微微皱了皱眉头,淡淡说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草海以武为尊,我一个外人,想来说话没什么分量,只好出此下策,若我胜了前辈,说不定才有说话的资格。”

    布尔青禾气极反笑:“我看你是失心疯,不想出这间帐篷了。”

    李落慢条斯理地坐直了身子,看着布尔青禾淡淡说道:“你是怕武尊会输?”

    “放屁!”布尔青禾涨红了脸,骂了一句,然后小心看了面无表情的武尊一眼,没有再说话。

    “你如果输了……”

    “输了我任凭前辈发落,将命留在这里也无不可。”

    武尊嘴角渗出一丝森寒的笑意:“看来王爷很有自信能赢。”

    “我若赢了,依草海的规矩,前辈怕是没什么颜面再替自己的徒弟讨公道了,我想大概是这样吧。”

    “王爷……”斛律封寒脸色一变,疾喝一声。武尊面显怒容,冷叱道,“封寒,退下!”

    斛律封寒神色复杂地看了李落一眼,他是不想看着相柳儿困死在月影城,但是李落此举无异会将相柳儿逼至绝境,在草海,旁人不知,他却知道的很清楚,没有人能胜的过师尊,就连当年分叶刀与师尊一战,侥幸未死,实则是武尊故意留情,若非如此,分叶刀早就化成了一堆枯骨。

    在草海,论领军作战,武尊确不如相柳儿,但要说武学造诣,斛律封寒绝不相信有人能胜的过自己的师尊,因为他知道,如果武尊全力出手,自己决计在师尊手下走不出二十招,就算李落刀法再高,能胜过自己,但是要说能胜过师尊,那是天大的笑话。

    此间只有一个人不觉得这是个笑话,李落看着武尊,神色如常,目光一如往昔的清澈,似乎能倒影出措木沽湖的水:“如果我能胜过前辈一招半式,还请前辈今日退兵,不过杀害令徒的人,我定会给前辈一个交代。”

    “什么交代?”

    “真凶。”

    “果然是妖言惑众,那妖孽分明吃人,除了她,哪里还有什么真凶!”

    “谁说真凶只有一个。”李落不慌不忙地说道。

    “什么!?”帐中诸人也算是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枭雄,闻言也不禁议论起来,除了小殇和护着她的相柳儿,莫非还有其他人?但是这个怀疑却也合情合理,毕竟小殇只是个没长大的姑娘,卓娜先不说,泊肃叶可是武尊授下一众弟子之中武学造诣最高的一个,也是最接近传承武尊衣钵的弟子,如果没有人相助,只是小殇一人,便是暗算也不容易。

    “你这话……是不是拨汗向你说什么了?”安谷河凝声问道。

    李落避而不答,看着蒙厥王笑道:“王上与她二人最亲近了,王上觉得会不会另有其人?”

    蒙厥王漠然看着李落,闭口不言。武尊一挑眉梢,淡淡说道:“王爷的自信让人佩服,不过你忘了一件事,那就是我未必要和你一战。”

    “哈哈,前辈此言甚是,若是前辈不应晚辈邀战,晚辈自然无话可说,只能就此别过。至于拨汗,那是你们草海的家事,再与我没有半点相干。”李落漫不经心地说道,甚或是带上一丝轻视和嘲讽,丝毫没有将此间诸人杀人般的眼神放在心上。

    “好胆!”布尔青禾大喝一声,不知道该赞他胆气过人,还是耻笑他的无知,也许是大甘积弱,让他想不到草海武尊这座山有多高。

    再高的山,可能高得过天火秘境那座云顶天宫么。

    “武尊,无知小儿而已,切莫动气,免得日后叫人说我们草海以大欺小。”蒙厥王缓缓开口道。

    “王上看来也担心堂堂草海武尊会输给我。”

    “我这是在救你一条小命。”蒙厥王淡漠应道。

    “救我?我还以为王上恨不得我早些死呐。”

    呵呵……蒙厥王冷笑一声,不再多言。武尊苏德盯着李落看了半晌,冷然说道:“我苏德自从艺成之后大小数百战而无一败,才成就今时今日武尊的名号,到了现在,草海几乎找不到敢挑战我的人,王爷自天南而来,出言邀战,我若不应,岂非叫天南小瞧了草海豪杰,你既然要战,那就战吧,不过这一次我不会手下留情,生死便交给长生天。”

    “痛快!多谢武尊!”李落朗笑一声,“晚辈若是赢了呢?”

    武尊罕见露出怒意,掷地有声:“草海以武为尊,你如果赢得了我,拿走我这条命也无不妥。

第二千六百一十三章 幻术

    我死了,想来草海没有人会替我徒弟与拨汗拼个你死我活。”

    “不管胜负如何,总要给死去的人一个交代,我生平很少许诺,既然答应武尊,贵徒卓叶的事我便一肩承担,倘若不死,定不食言。”

    武尊冷漠一笑,半点没有将李落的邀战放在心上。帐中几人皆是无语,除了耻笑,倒也对李落这般勇气生出几丝敬佩来,只是看他的眼神却好似是在看一个死人。

    “几时?”

    “等你调息好,我随时奉陪。”

    “哈哈,不愧是草海武尊,果然大度。”

    “嘿,你不会修养个三年五载再来挑战武尊吧。”布尔青禾嘲弄道。

    “那倒不用,就明日清晨吧,刚好我昨夜一夜未睡,这会的确有些困了。”说话间李落打了声哈欠,起身一礼,和颜说道,“也请前辈养精蓄锐,莫要失手输给小子一招半式。”

    “放……”布尔青禾刚要骂脏话,李落目光一转,掠过他的身上,忽地,一股透心寒意直灌而下,将他浇了个透心凉。李落将目光落在安谷河与令狐丹身上,躬身一礼,“多谢。”

    安谷河脸色不变,淡淡说道:“你先过了明日一关再说吧。”

    李落点了点头,又似想了想,沉声说道:“我与卓娜有数面之缘,不管与武尊前辈一战结局如何,我亦会给卓娜一个交代。”

    “哼,这里是草海,不是大甘。”言外之意,便是说他少来空口白话。

    李落笑了笑,向座中诸人抱拳一礼,出了营帐。斛律封寒看了师尊一眼,跟了出去。

    等李落离开之后,布尔青禾忍不住说道:“武尊,你干嘛要应下那小子邀战?”

    “战与不战,结果都是一样,明日之后,拨汗想必会知道该怎么做,如果能不攻城自然最好,杀来杀去,死的不都是草海儿郎,这个大甘王爷有一句话没有错,他必是愿意看着草海内乱的人。”

    营帐之外,斛律封寒看着风轻云淡的李落,心里五味杂陈,良久之后才轻叹一声:“王爷,你这次冒失了。”

    “怎么,封寒兄也觉得我会死在你师尊手上?”

    “师尊说了不会手下留情,明日一战必会全力出手。”斛律封寒苦笑一声,张了张嘴,涩声说道,“王爷叫我一声封寒兄,我只是不想王爷……哎,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用了。”

    李落笑了笑,没有应声。忽地,斛律封寒似乎想起了什么,神色数变,似有一番天人交战,压低声音道:“王爷,我师尊的大日金轮……”

    “封寒兄。”李落打断斛律封寒说话,笑道,“明日一战,不论输赢如何,对我,对令师而言,如果抛开背后的月影城不说,都将是一场公平的挑战,也是两个武者彼此之间的尊重。”

    “王爷,我……哎!”斛律封寒苦笑摇头,终是将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不过还是要多谢封寒兄了。”李落遥望一眼月影城,淡淡说道,“那个女人有你在身边是她的运气,不过她做事当真不怎么地道,等此间事了,封寒兄,有没有打算去别处走走?”

    斛律封寒哑然失笑,如此明目张胆的挑拨离间,除了他,只怕世上没有第二个人敢撩拨蒙厥拨汗麾下高手,而且斛律封寒知道,这和相柳儿在亦或是不在场中并无关系,就算在,眼前这个天南的王爷多半也不会避讳。

    回到大甘营中,气氛不怎么妙,他要挑战草海武尊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就传遍了整个措木沽湖两岸,激起一阵惊叹之余,剩下就是如潮水般的嘲讽和惋惜,就连狂鹰也跑上门来,言下之意也是说他邀战武尊实属不智,说到底,就是没人信他能胜过草海武尊。

    “王爷,武尊苏德此人我在大甘时就有耳闻,武功冠绝整个草海,无一敌手,虽然我们唐家没有人和他交过手,但是却也有不可力敌的评语,还请王爷别见怪,单打独斗并非上策。”唐梦觉忧心忡忡地说道。

    李落笑道:“说出去的话就如泼出去的水,想收回来是难了,不如想想该怎么胜吧,就算不胜,至少也得保住这条小命才好。”

    “你怎么还这么漫不经心?”能当众责备李落的人不多,极少,谷梁泪恰是其中之一,拧着眉头轻声责备,说他漫不经心都是轻的,这分明就是找死。

    李落讪讪一笑,歉然看着谷梁泪,小心说道:“自打我一回来你们就群起而攻之,我这不是请诸位想想办法嘛。”

    谷梁泪哼了一声,扭头不想理他。

    “这,”流云栈左右瞧了瞧,“大先生当年倒是和草海武尊切磋过几招。”

    “咦!”众人皆都回望,流云栈俏脸一红,见李落也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稍显羞赧,垂首说道,“我也是听大先生闲聊时说起过一次,当年他云游各处,去过一趟草海,慕名找过草海武尊一趟,算是以武会友,切磋过几招,不过并非生死相争,两人皆有留手。大先生对草海武尊的武学造诣赞不绝口,要知道当年大先生成名已久,而武尊苏德不过而立之龄,竟也能和大先生平分秋色,这些年过去,想来武功怕是更为精深啦。”

    “那雍大先生可有评价?”

    “说得不多,我记得大先生说过一句,武尊苏德的大日金轮其实可以算作一门幻术绝学。”

    “幻术?”

    “嗯,大先生也没多说,我也没有多问。”流云栈歉然看着李落。李落洒然笑道,“无妨,你也不知道有朝一日我会邀战草海武尊,已经很好了,雍大先生不会无的放矢,既然说是幻术,想必会将虚实运用到极致吧。”

    “呵,王爷倒是对这位蒙厥拨汗用心良苦。”虞红颜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李落一阵头疼,一路北上,她便没有过好脸色,只能当作没听到,转头看着冷冰问道,“冷兄,你有什么高见?”

    “不如明日一战让我来,如何?”冷冰冷冷说道。

第二千六百一十四章 梦

    李落摸了摸鼻尖,苦笑一声,“算了,我还是早些休息吧。”

    众人议论了一会,便各自散了,虽说除了流云栈提及雍大先生评语武尊大日金轮近于幻术之外,再不曾有什么有用的法子,不过待诸人离开之后,李落却也心如止水,自然明白方才众人亦是有心宽慰,莫叫他未战先怯,没人劝他放弃这一战。李落看了一眼身旁苗刀,微微一笑,草海武尊大日金轮乃是旷世绝学,就是不知道比起天火留下的苗刀锋芒,谁更胜一筹。

    一夜无话。

    晌午时分,李落来得早,大甘诸人也都跟了过来,除了此行众人之外,天火白袍也在,一行七骑,在人群中极为乍眼,好叫草海群豪一阵嘀咕。

    草海联军营前已是人声鼎沸,武尊已经很多年没有出手了,这一战可不是什么时候都能遇上。非但是月影城下,就连月影城城墙上也挤满了相柳儿麾下的草海将士,欲睹这旷世绝伦的一战。

    城头上,相柳儿俏然而立,面无表情地看着营前的人来人往,嘴唇紧闭,神色清冷,只是眉梢却有轻微的颤抖,衬的脸上那道血痕愈发刺眼。

    “嘻嘻,娘亲你看,那个王爷对你真好呢,竟然不惜挑战苏德。”

    相柳儿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小殇眼珠一转,问道:“娘,你说他会赢吗?”

    相柳儿嘴角一抖,深吸了一口气:“不知道。”

    “那苏德输过吗?”

    相柳儿沉默半晌,缓缓说道:“自从他成就武尊名号以来,从未一败。”

    “哦,这样啊,看来那个王爷失策了,竟然会用这个蠢的办法,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苏德一定不会手下留情,他要是死了怎么办,真可惜。”小殇舔了舔嘴唇,说着可惜,脸上却没有丝毫可惜的意味,反而是戏谑和残忍。

    相柳儿觉得一股说不上来的疲倦和难受,在看到李落的身影出现在营前时,忽地一阵头晕目眩,若非扶着女墙,怕是会一头栽下月影城。

    李落啊李落,你小看了草海武尊。相柳儿闭上眼睛,有些不忍再看,没想到终究是自己害了他。

    梦,有梦想、希望、美好、幸福的意思。

    梦有九种,分别是气盛之梦、气虚之梦、邪寓之梦、体滞之梦、情溢之梦、直叶之梦、比象之梦、反极之梦、厉妖之梦。古人相信,做梦总是要有原因的,“夫奇异之梦,多有收而少无为者矣”。梦境中所形成的事件及场景多来自于已有的认识以及记忆,这其中记忆所包含的内容有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感觉等,诸般显化在梦里,当然,也会有梦境错乱的时候。

    “且有大觉,而后知此其大梦也。”梦是欲的满足,在清醒的时候可以压抑,使那些违背习俗的欲望不能为所欲为,但当入眠之后,有些欲望就会避开潜意识,偷偷地浮出来,在梦境中以各种各样的形象表现自己。这些欲望并非都是不好,而梦境的表象也未必就是恶的一面,更多时候反而是莫名其妙不知所谓的模样,所以世上就多了一门解梦的营生。李落自来觉得这些都是骗人的玩意,还不如卓城城南城隍庙一带那些挑着杆子,上书神机妙算或是天机不可泄露的算命先生。不过李落甚少算命,自然不知道解梦也是这些算命先生的拿手绝活。

    有人说,梦是大千世界的谬误,不该存在于三千世界里。

    有人说,梦是一封没有注释的远古来信。

    有人说,梦是一个人另外的一生。

    但不管怎么去评论,事实是人每天都会做梦。所不同的是,知梦者,观照心灵,终身受用;不知梦者,照样生活,一无所害。梦就是这样,既慷慨大度,又吝啬小气。

    李落喜欢做梦,尤其是喜欢做在梦里知道自己在做梦的梦,清醒的梦,不管是好梦还是噩梦,他都很喜欢。在梦里,他会成为另外一个人,甚至还可以预知事情的走向,可以选择视角,身临其境或是冷眼旁观,做一些记得或是一觉醒来统统不记得的梦,只有醒来时会残留高兴、悲伤、遗憾诸般情绪,至于是为什么,未必都能记得,但是那些似是而非的情绪却能叫人回味无穷。

    在梦里,他可以不是大甘的定天王,也可以不是李家玄楼,当然也可以是,随心而已。

    喜欢做梦是少年时候的他,等到了如今,不是他不喜欢做梦,只是睡着的时候越来越少,也越来越短,有时候梦只做了一半就不得不醒来,要么整夜无法入眠,更遑论入梦。

    李落没想到自己会做梦,而且还是白日做梦,分明知道自己在做梦,却依旧从梦里醒不来的梦,武尊苏德大日金轮绝学布下的梦。

    他还记得武尊苏德从营帐中现身,一言不发走到场中,也还记得草海诸人的冷嘲热讽,谷梁泪的叮嘱,流云栈的担忧,和虞红颜看着冷漠,实则暗藏的一丝焦虑。武尊没有废话,只问了他有没有准备好,待他答了一声好之后,后面的记忆便开始有些模糊起来。与武尊过了几招?一招?两招?三招?还是十几招?他不记得。武尊的大日金轮到底是何等绝技,他也不清楚。自己有没有出刀?李落低头看了看双手,左手里没有刀,再看右手,同样没有刀……那柄苗刀去了哪里!?李落有些错愕,这种感觉就好像是小时候做那些清明梦的时候,知道自己在做梦,但思绪却信马由缰,由不得自己做主,只是心里分明有一个声音在警告鞭笞自己,因为什么却不得而知。

    那个梦,不知从何时开始,世间万物皆如白雪,置身云端,有风、有雨、有星辰亦有大海。携伴执手,举头向天,湛蓝深邃,不知万里之遥。下视脚底,仙气环绕,犹如天界。云雾散去了些,竟能看到脚下整个城市,晶莹剔透,是一座冰雕冰城。

第二千六百一十五章 对战

    琮馥曾经和他说过,在东海有个传说,有船只被风暴迷失了方向,在很远的地方遇到一座冰城,整座城都是冰,冰筑的墙,冰砌的屋舍,就连那里的人也似冰和雪一样白。琮馥说的时候李落没吭声,冰城么难得一见,不过倘若这城都是冰筑成,晶莹剔透如斯,要是解手入厕想必有失体统吧,当然这些话他没有说出口。眼前俯首看的这座城,也许就是当年琮馥口中所述的那座冰城。城郭之内车马川流不息,除了活物,就连车子竟也是和冰雕的一样,极为精致。而后细细一看,那些所谓街道其实并没有路,全是在缓缓流淌的清水当中,无论人还是车。

    身子忽然沉了一下坠入这座冰城之中,置身于此,环顾四周,有不少人怡然自得地散步。见了他们,便也开始和伴侣走动,脚下踩得竟也是那些清澈透明的水流,汋汋而过,每一个脚印都能泛起一阵涟漪。走到一处长椅石凳边坐下,看着脚下梦幻般的城,伸手触碰脚间河水,却有棉花般的柔软,不冷,就像炎炎夏日把手伸到山间小溪流中,甚是爽快。

    一如既往牵着她的手,与她乐呵呵地谈笑着。世间美景,世间美事,除此无谁。

    四季春秋,沧山泱水,都不如她展眉一笑。

    可惜就是花草绿树少了些,记得比起小猫小狗,她好像更喜欢幽静,草木竹石,清泉流水,万般皆静。

    所以当有些吵的时候,李落不由得皱起了眉头,飞快地看了一眼身边的她,生怕她不痛快了。只是那一看,不知怎么就乱了眉眼,她的样子变得模糊起来。李落试着看清她,让她离自己近些,不过却有一种生硬且和他格格不入的力量在排斥着身边的一切,欲图将这座城打乱,打散,一点都不剩下。

    虽然知道这是梦,但是李落仍然很不高兴,明明可以置身其中,让自己靠近她,但是那股力道却分外执拗、冷漠、无情无义,渐渐将她拉得离他越来越远,样子也越来越模糊。李落有些气恼,不过倒没有歇斯底里,这种事他在梦里见过许多次,比如梦中的婚礼,红色盖头下那个欲语还羞的人,嘴唇和海棠一样红,脸颊如海棠花一般粉。酒喝了,天地也拜过,心满意足的时候,但是怎么走也走不到那间贴着大红喜字的屋子前。短短几步,那条路却长的离谱,看着近,竟然隔了千山万水。

    她没了,城没了,只是心里那股怨气越来越重,重的让他忘了自己的名字,忘了自己是人是鬼,是生是死。猛然间,天和地仿佛一座囚笼,紧紧压在他身上,想将他压倒,压垮,压死,碾成一堆灰土。这股怨气,愤、不甘、透不过来的窒息,最重的还是不甘心,非心所愿,偏爱月色动人,怎奈夜色弄人。不甘的情绪如火一般烧着心,黑炎业火,仿佛要将这囚笼连同囚笼里的自己一并都烧成灰烬。

    有声音在耳边响起:把字刻在石头上。

    烈火焚天,刀出,囚笼破了。

    天还是天,地也还是地,多了青草白花,不过眼前没有白璧无瑕的城,只有两座入云的高山,和站在对面的武尊。

    李落半蹲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他不记得过去多久,也不记得和武尊交手几招,只知道整个后背已被汗水浸透。苗刀倒竖刺入地面,撑着他轻轻发抖的身子,还有握着刀柄还在发抖的手。

    大日金轮的确是一门幻术,李落本以为会是诸如虚实阴阳之类的境界,修炼至极致,有倒转乾坤吐纳方寸的本事,但他万万没有想到武尊的大日金轮竟然是一场梦!

    梦,有好有坏,遂武尊的心意来编织,身陷其中而不自知,如果醒不来,那么结局多半是在梦里长眠不醒。他第一次见可以将武道巅峰的域表象化的人,这般造诣,对武道领悟之深恐怕还要在大隐于市的素惠清之上,血璃或许也能做到,但是她那般不着边际的样子,就算做得到,想来也不会好脾气的指点他,不过切磋到皮开肉绽的时候兴许会显露一二。

    李落吐了一口寒气,幸亏武尊制成的梦比起太虚幻境里的一梦一生和天火秘境云顶天宫梦里的一眼万年要小一些,惨淡一些,若非如此,恐怕是醒不来了。

    即便如此也不好应付。李落暗自苦笑,极快运转冰心诀,调息内力,他只料到武尊一定有惊人的艺业,但是没有料到他的武功竟然如此深不可测,到了独孤求败的山巅绝峰,一览众山小。除了提防武尊,还要时时提防坠入梦中,这一战会很辛苦。

    武尊是真的想杀他,不然不会一出手就是绝招杀招。

    这一回果然失算了,李落舔了舔嘴唇,有些干,有些涩,百忙之际瞥了一眼月影城的方向,若是她在,倒也能说一声自己已经尽力了。

    武尊没有趁势出手,双手背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场中没有人出言取笑嘲弄,就连面露轻视讥讽的都少。方才槐南一梦李落不记得发生了什么,只是观战诸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他一共出了二十余刀,也挡了武尊二十余招,看着落于下风,但是毕竟只算是腿软半跪在地上,周身上下没有半点伤痕。

    上一个在武尊大日金轮之下能撑二十招的……好像一个没有!斛律封寒心念电转,他的武功果然还要胜过自己,如果是这样,也许……斛律封寒一惊,小心看了一眼师尊。武尊漠然立于场中,身躯不算雄壮,与这些草海将士比只能算矮小,但是任是谁看在眼里都会觉得身后那两座大小月影山都不如他高。

    冷冰脸色发寒,草海武尊的武功着实叫人震惊,如果换成是自己也许会死……一定会死!冷冰呆了呆,他还是头一次这么近闻到死亡的味道,一股酥麻的刺痛游走在奇经八脉之间,让身上所有的寒毛都立了起来。

第二千六百一十六章 将域显化

    怕!怕的要命!就在怕的情绪破天荒出现在心头时,另外一股充斥着无尽战意的狂躁之火也烧了起来,就算会死,如果这一战换成自己,想来一定很痛快!

    痛痛快快的战,痛痛快快的死!

    谷梁泪双手发白,她已经压了不下五六次紊乱粗重的呼吸,不管武尊的武学境界到了何种境地,若是伤了李落的命,那她就一定会杀了他。流云栈小心瞥了身旁的谷梁泪一眼,心头一凉,此间杀气最盛的人不是场中争斗的二人,也不是李缘夕,更非那些草海悍卒,而是她,一向温柔可亲,不与人争的红尘宫弟子谷梁泪。

    武尊很有气魄,出招虽然无情,但是李落跪地之后他亦没有乘胜追击,如此气度,就连天南众人也不免暗自心折。

    李落吐了几口浊气,慢慢起身,捏了捏握刀的手,酸麻难耐,若非武尊手无寸铁,他都以为自己是在和金铁过招。

    “调息好了?那就开始吧。”武尊沉喝一声,踏前一步。万里一步,千岁一朝,这一步,似乎整座月影山都倒转而下,压向李落。余劲四散,将围观诸人逼得倒退三步,尽都心惊肉跳,方才武尊竟然还有留手!而李落能将武尊逼至这般境地,放眼整个草海也极少能有人做到。盛名之下无虚士,这个大甘王爷果然值得拨汗另眼相看。

    气势如山,山岳倒转,李落却似一无所觉,微微仰头看了一眼天际,手中苗刀轻轻一横,一刀两断,一道微不可查的气流将那座山一分为二。李落看着武尊,嘴里的话却是说给掌中这柄苗刀,“我不知道你在很久以前有没有名字,从今以后你就叫晓梦吧。”

    刀名晓梦,刀鸣,啸声惊魂!引横为割,李落收拢五指,将晓梦刀半藏在腋下,大罗刀刀意?记不得了,想起来哪个就用哪个吧。其实想用碎梦当作它的名字,不过卓城马帮的桑南色掌中就有一柄碎梦刀,再叫碎梦有点拾人牙慧,忒地丢了面子。

    晓梦,也好,晓梦随疏钟,飘然蹑云霞,神仙自在,想来也不算辱没了这柄苗刀。

    武尊凝而未发,平静看着李落,只不过在他心底深处却不如脸上表现出来的这么平静。他起先不想杀李落,但是刚才他的确想杀李落,所以一出手就是大日金轮的绝学。在草海,谁都以为大日金轮一定是一门霸道绝伦的武学,但是只有他知道大日金轮其实比天南那些水乡姑娘的身子还要柔,还有细致。

    大日金轮是一场梦,魂牵梦萦的梦,也像极了姑娘家脉脉含情的梦,梦里缠绵不绝,唯一不好的就是会死人。不过就算是死也不会太痛苦,死在美梦里总好过死在噩梦里,或者更为不堪的现实之中。

    武尊很会做梦,也很会帮别人做梦,他替李落做了一个梦,一个他认为李落绝对醒不了的梦,但是他没有想到李落不但醒了,还一刀碎了那场梦。

    在碎梦而出的一刹那,武尊看到了一双眼睛,纳万里千岁,百世十方的一双眼睛,多情也无情的一双眼睛。

    他竟然也能将域显化!如果武尊也去过天火秘境,说不定能知道这双眼睛里的眼神和那个告诉他把字刻在石头上的男人的眼神几乎一模一样!就是那双眼睛,破妄一瞥,看穿了梦。

    武尊心知,李落肚明,这一战两个人谁都有赢的机会,自然而然的谁都有输的可能。

    这一战,有意思。

    李落忽地纵声长啸,啸声远远传了出去,在大小月影山之间回荡,仿佛远山之中有什么人在和他遥相呼应。一呼一吸,竟然和远处月影山传回来的响声以一种奇怪的韵律彼此交织在了一起,暗合了某种说不出来的规律。不只是山,没有和他一起来的数千铁甲精骑在听到啸声之后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呼喝,苍莽、欣喜,更有一股不可一世的气势,在这刹那间,将措木沽湖畔所有的动静都压了下去。

    此刻这些铁甲精骑才真正认同了自己吧,李落朗笑一声:“武尊,再战!”

    这一次他没有等武尊出手,晓梦刀先声夺人,直直挑向武尊胸前。刀势如羚羊挂角,不见定法。旁观诸人之中和他交过手的不少,诸如冷冰谷梁泪,闲暇时偶有切磋,虽然彼此都不会生死相争,但多少也知道些深浅。不过眼前的李落和他手中的刀却变得格外陌生,刀为兵,兵无常势,招似水,水无常形,一招一式有大开大合也有小巧玲珑,但是不管是哪一招,却不再拘泥于大罗刀刀意,一招之中或见阴阳,也见生死,至于曲直远近虚实轻重皆是信手拈来,哪个能用,就用哪个。

    刀和刀法变了,李落也变了,他在笑,很自在的笑,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喜悦,只有这样的对手才配得上晓梦刀。晓梦刀似乎也被李落的情绪所染,来去如电,这七尺之间,刀光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从哪里回来就从哪里回来,刀锋处吞吐着一根根肉眼难辨的气丝,如迎风的柳枝随意摆动着,慵懒而漫不经心,却将武尊大日金轮之下那些梦境割成了一个个碎片。

    当武尊明白李落也已到了将域显化的境界,他和自己已经同时站在武道顶峰,如果是这样倒也罢了,胜负终究还是要看内力高低,招式的精妙。但是李落的域似乎恰能克制他的域,那双眼睛,像极了佛门神通,肉眼见佛性,洞彻风光;天眼远近昼夜,皆能得见;慧眼能破假相,识得真空;法眼能彻了世间和出世间的一切法门;佛眼能无事不知,无事不见,一切法中,佛眼常照。佛眼想来他是不如的,可能是慧眼,但倘若到了法眼之境,自己十有八九已不是他的对手。

    苗刀纤细,犹如女子的腰肢,却能将大罗刀的霸道昭显的淋漓尽致。武尊再无半点轻视之心。

第二千六百一十七章 刀域

    这柄刀已经超越了一把兵刃所能表达的全部,更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眼下一战已非公平的一战,而成了以一敌二。武尊凝神应招,两只手自手腕处罩上一层气团,便似将太阳抓在手上,气劲绕织成团,竟也不逊色于任何一柄神兵利器,这该是他大日金轮绝学的由来。

    晓梦苗刀随心所欲,刀锋所指不离武尊周身三尺之内,时而见刀身,时而只见刀尖,便将李落也隐在刀芒之后,只见刀而不见人。战局中的两人身随招走,已经看不见出招的痕迹,诸般招式都是信手拈来,脚下青草泥土,空处的气团流风,哪怕是朝阳余晖也能被拿来伤人,数丈之间,彼此皆以万物法则为攻,酣畅之际,却也处处都是凶险,稍有破绽,只会被敌手的域纠缠,坠入困境。

    刀芒一闪,直奔武尊面门,这般直刺已有数次,就连武尊也大是头疼。大日金轮虽说神妙,但是须得将气劲悉数布在手上,用以攻防。而李落也早已看出单凭内劲深浅,自己还不是武尊这位淫浸数十年的草海第一人的对手,若是不敌,当然须得扬长避短,以点破面,刺开他的大日金轮。如此一来,才能用最小的力气,抵住武尊密不透风的气团绝招。

    刀光在眼前一闪,武尊刚要伸手荡开刀劲,忽地刀尖骤然消逝,再看时已到肋下,轻轻一抖,刀芒三分,分别扫向脖颈、胸前、腹下要害。武尊轻咦一声,两手上下一分,挡住这三道要命的刀芒,尚有余暇地问了一声:"这是什么武功?"

    "哈哈,好叫前辈知道,这是我偷学自一个海外来客的招式,名为燕返,出招之后,不会从一而终,一招未尽即刻变招。原本他是用剑,换成刀招也还能用,后一刀叠在前刀之上,穷尽其变,让对手摸不着下一招从何而来,窍门在快和变,功力深浅倒不算紧要。我试过,换成用刀一共能斩出三百余式,不过如果力气足够的话应该能斩出一千余刀,连绵不绝,每一刀都和前一刀不同,更甚者全然相反,最是难防,若我能斩出千刀,我想这世上理该没有人能在燕返之下全身而退。"李落侃侃而谈,只见人语,却不见人踪,说话间就又向武尊刺出十余刀,将武尊迫在三尺之地难以寸进之后才略带惋惜地说道,"我只观其形,不知其意,有些画虎不成反类犬,那人的燕返在招式叠加的地方一定要独门的秘诀精要,我猜应该是借力的法子,才能做到连绵不绝,可惜了。"

    武尊赞了一声,挡开九刀,趁势反击了五拳三掌和两指,和声说道:"这已经很不错了,连绵不绝或许不够,但是刀法意境千变万化,倒也能弥补不足之处。不用斩到千刀,如果能超过五百之数,我的大日金轮应该就防不住了,若是千刀我必死无疑。"说完之后,武尊双掌一合,将晓梦刀夹在掌心处,一股炙热的火气沿着刀脊直奔李落握刀的手而来。李落不慌不忙,不见缩手,也不见退后,刀柄尚在,刀锋刀身却倏忽间消失不见,武尊轻咦一声,屈指连弹,将迫在眉睫的晓梦刀挑开,讶声问道,"这又是什么功夫?"

    "亦是偷学而来。"李落朗笑一声。

    武尊莞尔,笑道:"你倒是荤素不忌啊。"冷冰轻哼一声,目光微微一凝,这一招他熟得很,剑宗绝学影剑空剑的绝艺,切磋时用过几次,没想到他竟然能窥得其中三四分,这般悟性,当真可怖。

    两人说话不温不火,却叫旁观诸人都捏了一把冷汗,短短三两句话,李落已出手百刀,只攻不守。武尊的双掌俨然是两柄盖世神兵,游刃有余地高接低挡,一番交手,除了武尊衣袖上被划开的几道不起眼的口子,全身而下再无半点伤痕,反倒是李落额头见汗,脸上带着潮红。

    看似是他落了下风。草海中人如斯猜想,大甘这侧也觉李落稍有不敌,一时半刻不见得会输,但是要赢也是极难,只有一个人有和众人截然相反的念头。斛律封寒手心里全是汗,身子忍不住轻微的抖着,身边诸人只当他是担心武尊,只有他自己知道是为什么。

    从来没有人能一边说话,一边割破师尊的衣袖,他是累了,但是他手中那柄刀似乎活了,有好几次都让斛律封寒有一种错觉,好像李落才是刀。斛律封寒从来没有见过师尊施出过这么多招,当年与分叶刀一战,算算时辰,只怕早就分了胜负。若非当时师尊突然间没了兴致,放分叶刀离去,恐怕如今草海也没有分叶刀的一席之地。

    在草海,能在武尊大日金轮之下败而不亡,便是荣耀。但是李落,他是真的想赢。

    武尊的感触更深,那柄苗条的刀已经跳出了招式的束缚。记得很久以前自己曾和一位同样来自天南的人交过手,他自称叫什么先生,时间久了已经记不清楚,只记得他说过招式到了极致有惟在兴趣,羚羊挂角,无迹可求的境界,故其妙处,透彻玲珑,不可凑泊。他还用"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镜中之像"来形容这种"言有尽而意无穷"的空灵玄远的意境。说的颇有道理,确是难得,只是和自己修炼的大日金轮不算契合,不过也给了自己不少不一样的见解。自那之后,每每有人说起天南羸弱如何,武尊从来没有接言,他知道在天南那片土地,一样有了不起的出世天才。

    譬如眼前这柄刀,似乎已经到了当年那人所说的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镜中之像的境界,而且除了空灵玄远之外,还多了一种就连当年那人也没有的霸道和桀骜。

    除了那双眼睛,他竟然还有另外一种域,刀域。

    武尊的心开始烦乱起来,十之八九的武者一辈子也难以踏足武道的尽头。

第二千六百一十八章 想杀他

    剩下十之一二的天纵之才临到死才能勉强摸到一点门槛,而这其中极少数的一群人,或许几个人才能真正领会到域。武尊摸到域的门径约莫是在十年之前,大概是一年前他终于将域修炼至显化,在草海他不知道会不会后无来者,不过前头的古人的的确确没有几个。封名武尊,毕竟有自己自傲的本钱。

    但是今天原本和鹿野那伽山一样坚实到近乎顽固的心绪竟然乱了,便因为眼前这个南人的王爷,他也领悟了域,一眼破妄,可辨真假。武尊实在想不到李落到底是从哪里得来这样一双足足能将域显化在目光里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有星霜,有过往,有花开,有潮落,世间种种,在这双眼睛里都不过是过眼云烟。武尊气得险些吐血,这双眼睛和大日金轮梦域天生相克,雍大先生说的没有错,他的大日金轮的确是一门幻术,只是幻术到了极致,也足以偷天换日。

    把日头握在手上,自然是要代天行事。武尊不止一次的想过,在草海,他就是另外一个长生天,包括相柳儿登上蒙厥拨汗之位,若非有他首肯,就算她终有一天也能立于草海权势顶峰,也绝不会像现在这么容易。

    不过到了今天,武尊的信心开始动摇了起来,并不只是对面这个后起的南人王爷竟然有克制自己的武道极域,而且他竟然还有另外一个域。

    刀域!

    刀锋所至,莫可为刀!风是刀,草是刀,飞扬的眉毛是刀,就连影子也是刀,不论是他的影子还是自己的影子。武尊心沉似水,每一挥手,就是一把刀:单刀直入的刀,两面三刀的刀,牛刀小试的刀,横刀夺爱的刀,刀头舔血的刀,横刀立马的刀,千刀万剐的刀,笑里藏刀的刀,刀过竹解的刀,抽刀断丝的刀,刀不血刃的刀,长刀、短刀、宝刀、弯刀、屠刀、战刀、麻刀、尖刀、锉刀、却鼠刀、布刀、纵马横刀、长钩刀、拍刀、中子刀、三停刀、短刀、钩刀、跑刀、劙刀、剂刀、鱴刀、鲙刀、钩镰刀、恚刀、銮刀、解手刀、狂刀、衔刀、蓦刀……要命的刀!

    他是他的试刀石。武尊哭笑不得,心里却又生出阵阵凉意,此子的武学造诣竟然到了如此境地,也许一开始他就打算赢,更甚者杀了自己。很难度测这个南人王爷风轻云淡的眼神里暗含了多少杀意,但武尊知道,如果再等下去,这一战就难了。

    一声厉啸,诸人皆惊,武尊周身散发出一股凌厉至极的气劲,将李落迫开三步。李落手腕轻抖,挽了一个刀花,没有出招,反而微微眯着眼睛看着和方才有些不同的武尊。其实并非是李落不想出招,而是此刻手腕手臂酸痛难耐,被武尊的大日金轮绝学震的两臂发麻,还要应付狂暴的灼热内劲,委实辛苦。

    一呼一吸,武尊背后虚空忽然泛起阵阵涟漪,一轮肉眼难辨的朗日冉冉升起,就悬在他背心处。看见或是看不见,它都在那里,懒洋洋的,不经意间散发出毁灭一切的力量!

    斛律封寒呼吸一紧,忍不住低呼一声,脸色变得苍白如纸。他知道这是什么,除了曾经有一次师尊特意向他和师兄施展之外,斛律封寒从未见师尊施出过。

    这才是真正的大日金轮!

    师尊要杀他!

    李落目光微微一凝,自然也能觉察到其中的凶险,先发制人后发而制于人的道理他知道,就在他脚下一动之际,武尊忽然开口了:“定天王,你是这些年唯一一个值得我全力出手的人,也是第一个见识我真正大日金轮的人。”

    李落按下脚步,似笑非笑地看了武尊一眼,心如明镜,他是真的想将自己毙于此地,若非如此,就无须用这般有些下作的法子让他有足够的时间聚气。

    武尊怕了。李落展颜一笑,不置可否,收刀后退了半步,看了一眼手中的晓梦刀,又回头看了一眼人群中一脸担忧,攥着拳头,咬着嘴唇的谷梁泪,真好看。李落暖暖一笑,回头,双手持刀,周身内息骤变,去情、决意,一如黄沙漫卷,黑火焚天。

    战马悲鸣,齐齐倒退,场中诸人骤然之间呼吸也觉困难起来,齐齐失色,不堪重负者跌倒在地,还有人口吐白沫,竟似要晕厥过去,只有那七名天火白袍屹然不动。天地倒转,清水悬空,分不清哪里是烟,哪里是火,星河破碎,无日无月,处处都是混沌,这一刀似要将苍穹划破,再分天地。而武尊的大日金轮在这般毁天灭地的景象之下也摇摇欲坠起来,毕竟只是一轮朗日,在那般灭世场景之中,不知道坠落了多少,刺破长空的火光早就湮灭了所有的星辰日月。

    天火灭世的一刀,被武尊大日金轮所引,终于重现人间,时隔千万年之后,又一次展露出了獠牙,却带给了世间无尽的绝望。

    既无生,那就都死吧,死了之后,或许才能破而后立。

    谷梁泪娇颜大乱,脆声呼道:“李落,住手!”

    嘿,李落笑了,还能住手么?怕是来不及了,只可惜未能在石头上多刻几个字。

    冷汗顺着武尊的后颈流进了脊背,第一次,他觉得自己离死亡这么近,近在咫尺,都能闻到死亡呼出来呛人的烟火气味。不该逼他的,武尊终于看清了那双眼睛的全貌,那是一个不属于人间界的魔,殷红似血,周身上下皆被不知名的黑炎笼罩,只露出一双眸子,透着冷蔑和无情。

    大道无情,不过人怎能无情。

    一声凄厉的马嘶声闯了进来,一队骑兵自月影城下疾驰而来,当先一人俏然端坐马背,风驰电掣般不讲情由的撞了过来。没有人阻拦,非是不想,而是不能。战马到了战局近前停了下来,相柳儿从马上飞身跃下,硬生生闯入李落和武尊之间,伸出双臂,尖声疾呼:“都住手!”

第二千六百一十九章 乱了心

    风扬起了衣袖,在半空中以一个扭曲的叫人心寒的姿势停滞不动,相柳儿脸色阵青阵白,只是一瞬,便猛地张口喷出一口鲜血,凄然而美。血并没有落在地上,一滴滴悬在半空,一息之后猛地炸开,仿若开出了一朵朵鲜红的花。而她也被这两股盖世绝伦的内劲蹂躏的微微驼着背,身子抖的厉害,神色痛苦,却也决然,没有半点退让的打算。

    “拨汗!”斛律封寒沉喝一声,话音刚落,便即忍不住闷哼一声。很疼,挫骨扬灰般的疼,她夹在两人中间,如何受得住!

    也许下一瞬,她就会和那些绽开的血色花朵一般香消玉殒。忽地,衣袖缓缓落了下来,鬓间的发丝也再一次轻轻飘回了脸颊,只是惨白如纸,没有半点杏腮粉颊的俏丽。

    李落松开了一只握刀的手,眼神渐渐柔和了下来,无情退却,有了几丝莫名的情绪。武尊没有出手,李落收了刀,他便也隐去了那轮朗日。别人或许以为他怕误伤相柳儿这才泄力,只是他自己知道,相柳儿救了他一命,从这个南人王爷的手上。

    相柳儿娇躯轻晃,勉力站稳,又忍不住吐了一口血。李落收刀,摸了摸鼻尖,笑道:“拨汗,你这是何苦呢。”

    相柳儿死死盯着李落,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们草海的事,用不着你插手!”

    “呵……”李落轻笑一声,目光越过相柳儿落在武尊身上,淡淡说道,“可惜了,终还是没有见识到前辈的大日金轮。”

    武尊沉默不语,不知道在想什么。相柳儿艰难地转过身子,看着武尊苏德,深吸了一口气,忍着撕心裂肺的痛,涩声说道:“武尊,这件事……”

    “我赢不了你。”武尊忽然开口,却不曾对相柳儿说话,而是看着李落,眼中不知道是落寞还是萧瑟,“草海以武为尊,我即为武尊,就要守诺,我赢不了你,自然就没有向她寻仇的资格。”

    “武尊……”

    “多谢。”李落朗笑一声,半点没有在乎四周那些杀人的目光,须得再加一个人,相柳儿也瞪着他,只是眼神之中却多了点让人看不清理不明的意味。

    武尊转身就走,斛律封寒看了看相柳儿,脸色一黯,便要跟上去,却听武尊扬声说道:“封寒,你留下。”

    “师尊……”

    “武尊门下没有弃诺之辈,你师兄的仇与你无关,终有一日我会替他讨回来。”

    “前辈,小子一诺,必无轻许。”

    “哈哈,罢了,我倒想看看你这个天南的王爷能走多远。此战我不能胜,你我再有一战,胜负难料,倘若有第三战,怕是我也要饮恨在你刀下,最后一刀有名字吗?”

    “尚不及取名。”

    “若是取好了名字,告诉封寒一声。”

    “一定。”

    长袖飘飘,武尊头也不回的大步而去,竟然没有再和草海群豪多说一句。李落羡慕地看着武尊渐行渐远的背影,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才能像他一样洒脱自在,不困于着囚笼之中。谷

    李落收回目光,看了一眼相柳儿,又再瞧瞧斛律封寒,轻轻颔首:“我答应了武尊。”

    相柳儿没吭声,脸色清冷,不见喜怒。李落收刀入鞘,看着安谷河和令狐丹,和声说道:“多谢。”

    安谷河冷哼一声,脸色不善,不过却也忌惮地看了一眼他掌中那柄长刀。令狐丹神色复杂,断臂的伤似乎又疼了起来,垂目不语。

    李落环目四顾,嘴角不知是讥讽还是无奈,想了想,拱手一礼,草海的家事,就莫要自己一个外人操心了。

    大甘众人都走了,月影城听说也在不久之后解了城封。李落回营之后便自一人拿了一只鱼竿,又去了措木沽湖畔钓鱼,孤寂的一个人静静呆在湖边,连鱼儿咬钩都没有察觉。

    这一钓就是多半天,谷梁泪远远看着他,想过来他身边陪着,不过想了想还是作罢。他有烦心事,谷梁泪知道,这次他一个人钓鱼前和她说了,那一刀不止乱了武尊的心,也乱了他的心。

    傍晚时分,措木沽湖上空飘起了雪花。

    青草白雪,也算是奇景一桩。

    不知道什么时候,相柳儿到了湖边,也许来了很久,也许刚来,直到李落哈了一口寒气的时候才发觉她在左近不远处。李落抬头看了一眼,相柳儿微微仰起头,双手半举向天空,等待着那些冰凉花瓣的轻抚。雪花顽皮的旋转飘舞着,最后落在她白皙如玉的手掌间,化作一粒精巧透亮的水滴,以此换来她的笑靥。

    她就这么站在火光下,眉秀似山,眼拥星霜,在昏黄的光亮中浅望天空,像个等待赐福的祭祀少女。周围的一切突然就暗了下来,原本熙攘的人群隐去了踪影,嘈杂的喧嚣丢掉了方向,时间被定格,草海被静止。整个天空都在瞬间失去了颜色,而沦为她的背景。

    整个天地间似乎只剩下这一束光,只剩这光亮下欢跳飞舞的洁白花瓣,只剩这一抹动人的倩影。

    明明临近风尘,却不染凡裳。明明食尽烟火,却纤体凝香。

    斛律封寒站在不远处的阴影之中,看着这幅绝美的画卷默默出神,却半步也动不了。

    月色与雪色之间,她是这世上第三种绝色。

    忽地,看雪正入神的相柳儿放下双手,转过头来,看见不远处的李落,眉头轻蹙了一下,随即展开。只那一瞬,惊了月色,乱了芳华,似乎连雪花的飞舞也都凌乱起来。

    李落轻轻颔首,转过头盯着湖面。雪花无声无息的融入湖水,一片接着一片,掉下去之后又变成了水,往复如斯。水还是那些水,没有多,也没有少,只是在这沉浮之际,总是给这天地间添上了一抹亮丽的风景,如此也不枉它辛苦一场。

    “有鱼吗?”相柳儿问。

    李落打了个哈欠,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腕子,眨了眨眼,目不转睛地盯着鱼鳔:“有鱼。”

第二千六百二十章 手刃蒙厥王

    相柳儿扫了一眼李落脚下空无一物的鱼篓,呵了一声,“你倒是悠闲得很。”

    “要不然呢,还能干嘛?”

    相柳儿嘴角轻轻弯起,微微侧目,却见谷梁泪静静地站在帐篷外看着他,没有过来,只是看着。

    “差不多了就回去吧,她该担心了。”

    “嗯,好。”李落吐了一口气,回头望向谷梁泪,挥了挥手,展颜一笑,“是不该叫她担心,不过被人担心的滋味的确叫人高兴呐。”

    谷梁泪不想李落会回头看他,而且还这么亲近的打招呼,俏脸一红,微微垂目,忍不住又多看了他一眼。

    不钓了,李落扔下鱼竿,随手丢在岸上,快步向谷梁泪走去,将堂堂蒙厥拨汗一个人扔在湖边。相柳儿呆呆地看着李落欢快跑向谷梁泪,一时哭笑不得,连忙唤了一声。

    “还有什么事么?”李落好奇地看着她。

    “今夜草海变天了,如果没什么事,就待在营帐里别出来。”说完之后顿了顿,相柳儿接了一句,“天冷。”

    李落看着相柳儿,数息无语,忽地破颜一笑:“知道了。”说完便走了回去。相柳儿看着李落的背影,神色柔和,似有一点点羡慕,一直看着他走到谷梁泪身边,宠溺的将她肩上那件披风拉扯周全,不知说了什么,两个人才向帐中走去。进去之前,谷梁泪回头看了相柳儿一眼,轻轻点了点头。相柳儿亦是回了半礼,等他们进去营帐之后,相柳儿的脸上再无半分柔情,冰寒如月影山上百年不化的积雪。

    这夜,草海应该不太平。

    李落很快传令营中将士小心戒备,以防乱兵冲入营中。钱义诸将领命而去,前后不过一盏茶的工夫,便听得措木沽湖畔传来纷乱的马蹄声,还有沸反盈天的人语声和呼喊声,有来有往,渐渐也多了兵刃交击的动静,持续了大半个时辰都没有平息下去。

    大甘的营地倒还安稳,除了戒备森严的铁甲精骑和中军骑将士之外,营外还多了一支骑兵护着他们,领头大将是蒙厥旗山部谷宸,镇守在外,却没有和大甘诸将说过半句话。

    “王爷,不出去看看吗?”唐梦觉还是有些担忧,不时看着营外染了红光的夜空。

    “不去了,草海自家的事不劳咱们费心,出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反而碍手碍脚,随他们折腾去吧。”李落咋咋舌,低声说了一句,“都死了才好。”

    众人听了也是莞尔一笑,不曾当真,倘若他真的这么想,就不会冒险邀战草海武尊,只怕他此刻还在暗恨自己救下相柳儿吧。

    喊杀声响了一夜,直到翌日黎明前才平静下去。

    草海的确变天了,挑开帐帘,映目一片雪白,白雪皑皑,一马平川上都是白茫茫的雪,厚实的铺天盖地,竟将前一天露在地上的青草都遮了起来,偶尔冒出几个尖,在雪地里瑟瑟发抖。

    天变之后风冷了许多,李落伸出手试了试,还好,不如卓城的冬天冷,雪是下了,总觉得不是冷的缘故,而且别有所求。

    李落刚到帐外,钱义便即疾步走了过来,近前压低声音道:“大将军,过去看看吧,她要杀人。”

    “谁?相柳儿?她要杀谁?”李落暗自咋舌,杀了一夜,莫非还没杀够?这女人该不是疯了吧。

    钱义欲言又止,吸了一口气,吐出三个字:“蒙厥王。”

    李落一愣,半晌无语,不知为何竟有一股相似的凄凉。她在这个世上应该没有多少亲人吧,除了小殇,蒙厥王应该是她最亲近的人了,杀了他,她和草海的恩怨情仇就再淡了一分。

    李落想了想,道:“走吧,去看看。”钱义应了一声,带着李落往营中一处走了过去。其实无需钱义引路他也找得到,那里里里外外围满了草海将士,水泄不通,连个虫子都爬不进去。

    走过去之后,便见这些草海将士的脸色都极为怪异,惊讶有之,不过更多的惊惧。有先前与武尊一战余威,草海将士自动分开一条路,让李落进去,看见他之后神色阴晴难定,不过还是多了几分敬意,草海以武为尊果然不假。

    人群最前,吉布楚和和达日阿赤不知什么时候早早已经过来了,凝神看着被众人围着的空处。李落走近之后,吉布楚和回头看了他一眼,挤出一丝笑容,带些幽怨和无奈地说:“王爷,你究竟救了什么人。”

    李落没有做声,静静地看着那里。相柳儿俏生生的站在雪地上,脸色寒的胜雪,没有半点波澜,而蒙厥王就跪在她面前,披头散发,胸腔起伏着,嘴角挂着一丝血线,滴在地上,染了一个刺目的红斑。

    围观众人之中还有瑶庭的安谷河与令狐丹,亦是同样的面无表情,漠然看着相柳儿和蒙厥王上。李落暗叹一声,眉心不知何故传来一阵钻心的疼,好在没有看到小殇,不知道是躲了起来,还是相柳儿不想她出现在众人面前。

    相柳儿俯身在蒙厥王的耳边说了几句话,隔得太远,听不清楚她究竟说了什么,只听见蒙厥王带着认命亦或是讥讽的语调冷笑几声,就在他抬头刚要说话的当口,相柳儿从袖中抽出一把半尺长的匕首,狠毒而绝情地刺入蒙厥王脖颈,手腕轻轻一转,匕首一划,一道半尺有余的口子便印在了蒙厥王的脖子上,几乎将他整个首级从肩头斩断。鲜血四溅,雪上有,匕首上有,裙摆上有,手上也有。

    蒙厥王颓然一头栽倒在地上,如同烂泥一般抽搐了几下,随即没有声息。四周人群鸦雀无声,只听得见诸人急促的呼吸声,还有不知道是旁人还是自己的心跳,如若擂鼓。

    血染红了雪,妖艳,灼目,不成规则的躺在蒙厥王身侧,仿佛能听到一声声悲鸣,惋惜它们的主人,亦或是在哭泣,也或许只是一个短暂的见证,让人知道草海蒙厥一代雄主的凋零。

第二千六百二十一章 草海变了

    在蒙厥王一动不动之后,相柳儿的脸上终于多了点别的情绪,身子微微有些晃动,呼吸吹动额头散落的发丝此起彼落,唯有那只握刀的手却没有半点慌张。

    她也许会后悔为什么走到今天这般地步,但她决计不后悔手刃自己的亲哥哥。李落微微闭上眼睛,心里五味杂陈,身在帝王家,他见惯了手足相残父子反目,大甘皇子多少因他而亡,但是到底他没有亲手杀过李氏血亲,除了当年西征时的辕门溅血,就连万隆帝着令他亲手处死的幽王都是米苍穹替他出手。女人一旦狠下心来,男儿亦要膛呼其后。

    等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却见相柳儿怔怔地望着他,一言不发。李落挤出一丝连自己都知道很难看的笑,分开人群,落荒而去。

    相柳儿已经不是从前的相柳儿,一股寒意涌上心头,李落抬头望着雾蒙蒙的天,张口欲呼,胸口却有一股郁气盘结不去,堵得他耳旁嗡嗡作响,心乱如麻,好似有什么人在耳旁低语呢喃,只是分辨不清那些语调究竟是什么。

    草海的长生天充斥着诡异的味道,这里的人不对劲,草不对劲,就连早前的这场雪也不对劲。

    回到营中,谷梁泪担忧地看着李落,李落心头一暖,轻轻一笑,又叹了一口气,轻声说道:“草海变了,这里……”李落想了想,不知道该怎么说,谷梁泪牵着他的手,温柔地揉了揉他皱起的眉心,“我没变,你也没变。”

    李落和煦微笑,点了点头,变了再多,还是有不曾变过的人。

    “此地不宜久留,王爷还是早作打算吧。”乔装之后的连山冷静说道。

    “嗯,是不能留。”李落又想起方才相柳儿看他的眼神,莫名的一阵烦乱,既然如此不如快刀斩乱麻,早些离开草海的是非地,“一个时辰之后我们离开此地。”

    “这么急?”连山微微吃了一惊。

    “就怕未必走的了。”李落脸色冷幽,遥望营外,那里有将士走动,没有乱象,看上去井然有序,却有一股说不出来的阴森鬼气。

    李落没有猜错,他果然走不了。

    狂鹰客气中带着几分疏离,将众人拦了下来,神色谦恭,没有半点倨傲,颇叫见过漠北狂鹰的人大是惊诧。言及情由,只说拨汗稍后就来拜会,请诸人稍待片刻。

    话是客气,但是态度很坚决,更坚决的还有在他身后数万草海铁骑,黑压压堆在营前。李落的脸色亦不好看,不过还算能沉得住气,狂鹰虽然强留,若是他一定要走,那就走得了,不过眼下似乎并无必要和相柳儿撕破脸皮,既然如此,那就等等她有何话说。

    这个片刻一等就过去了半天光景,营中挑灯,才见相柳儿姗姗来迟,身边还跟着小殇,也不知道是她要跟着,还是相柳儿要带她来。

    相柳儿和小殇进了帐篷,斛律封寒与狂鹰留在营帐之外,李落暗自吃惊,这个女人好大的胆子,方才解了危局,竟敢将斛律封寒带在身边,当真不怕斛律封寒替他师兄报仇么。

    不过她到底都是蒙厥拨汗,就看她一夜之间能让瑶庭放下复仇之心,转而站在她身边,这样的本事,留一个武尊弟子在身侧似乎也不算什么惊世骇俗的事。

    “累王爷久等了。”相柳儿歉然一礼,扫了一眼帐中诸人,轻轻颔首示礼,倒叫帐中除了李落之外的众人生出些许受宠若惊的感觉。李落回了一礼,淡淡回道,“拨汗客气,想来今个刚杀完人,忙着争权夺利,铲除异己,自然就忙了些。”

    帐中诸人齐齐吸气,面面相觑,不想一见面李落就这么不客气,不留半点情面。相柳儿微微皱眉,眼中闪过一丝愠色,深吸了一口气,“可否请王爷借一步说话。”

    唐梦觉看了李落一眼,李落略一沉吟,到底不好太不给她面子,随即轻轻点了点头。唐梦觉长身而起,向相柳儿抱拳一礼,洒然出了营帐,其余诸人鱼贯而出,区区两个弱质女流之辈,倒也无惧会对李落如何,就算风闻相柳儿身边那个丫头吃人,不过瞧着她滴溜溜人畜无害的眼珠子,倒是让人觉得都是些无稽之谈。

    谷梁泪最后一个离开,相柳儿不知何故叫住了她。谷梁泪疑惑看着相柳儿,她垂目沉吟,似有什么话难说出口,只叫谷梁泪好奇中带着审视地看看她,再瞧瞧李落的时候,相柳儿才赧然说道:“我留王爷,不涉私情,得罪之处你别见怪。”

    谷梁泪讶然看着相柳儿,抿嘴一笑,这位蒙厥拨汗似乎也没那么惹人厌的,随即轻轻一笑道:“拨汗言重了,我相信他。”说完又回了一句,“也相信你。”

    相柳儿呵了一声,没有应声,不过语气中也有淡淡的自嘲,一个能杀了自己亲哥哥的人,再说相信,好像有些难。

    “姐姐好漂亮呀。”小殇忽然睁着眼晶晶的眼睛看着谷梁泪,谷梁泪抿嘴一笑,待要开口,就听一旁李落冷哼一声,平静而不含半点感情,“她是我的雷池,若有人敢逾越半步,我必杀之!”

    谷梁泪先是一怔,瞬间脸色羞红一片,狠狠地看着李落。相柳儿也呆了一呆,骤然间脸颊上血色全无,就连嘴唇也苍白失色,不知是凄苦还是心酸,总归没有在谷梁泪面前流露出半点柔弱。

    李落看着小殇,并无暴怒之后的穷凶极恶,仿佛只是在阐述一个平淡而又平凡的事实,告诉她昨日下雪了,现在天黑了,你娘杀了你爹等等,不过不管再平淡又或者再平凡,这都是真的。就在转眼之间,谷梁泪顾不得羞涩,因为她见过李落这样的眼神,在鹿野那伽山下他说要毁山的时候。

    谷梁泪俏脸微变,秀气的眉头再看着小殇的时候不禁皱了起来,若说他会因为不满相柳儿而去吓唬一个孩子,他虽然有时候小气了点,但这种事定然做不出来。

第二千六百二十二章 下一个会是我麽

    如此一来那就只剩下一个原因,眼前的小姑娘多半真的吃人。

    相柳儿凤目含煞,垂首盯着小殇,叱道:“再敢胡说,我就把你关回九幽楼!”

    小殇小脸一变,似是吓了一个哆嗦,急急忙忙低下头,把自己的眼睛藏了起来。李落眼皮一跳,手指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腰间那柄晓梦刀忽地凭空窜出三寸,发出一声轻吟,悦耳,仿佛在听者心内深处的魂魄上婉转地弹了弹,缠绵而又危险。

    小殇扬起脸,惊诧万分,带着三分委屈和七分惧怕,往相柳儿身后躲了进去。李落笑了笑,摸了摸鼻尖,很认真的对小殇说道:“从今往后,我们千万别单独见面。”

    相柳儿欲言又止,无奈地看着谷梁泪。谷梁泪冰雪聪明,猜到她心中所想,轻轻拍了拍李落手背,一脸嗔怪,低声说道:“谁是你的雷池……哼。”说完之后,当着两人的面,谷梁泪大大方方地伸出手,笑盈盈看着小殇,柔声说道,“小殇,我带你出去吧。”

    帐中一静,谷梁泪白了愕然无语的李落一眼,轻柔一笑,那眼神如阳春白雪,让人不由得静了心,安了神。李落恍然,她是红尘宫嫡传弟子,如果这不算什么,那么她曾枯守那块天外来石十余年,化解回尘圣水之毒,此毒之烈,就算小殇的胃口再好,只怕也难以下咽。关心则乱,总叫他患得患失,当初洛桑山下自己就丢过她一回,鹿野那伽山腹巨城之中是第二次,事不过三,李落冥冥之中有一种感觉,如果再有第三次,也许会永远失去她。

    如果是这样,那还不如让自己死在前头,然后让她伤心欲绝,时时念着自己,整日以泪洗面……不过万一移情别恋了又该如何?死都死了,还能管得了活人的事!应该不会,谷梁泪最是专情,应该不会忘了自己的。只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是她遇上一个更好的,就嫁了吧,至少在自己死去之后不会郁郁寡欢,这样一来自己也会安心。话是这么说,不过为什么心里怪怪的,总是有些说不出口的气闷,冲口而出,“若有一天,你不会忘了我吧?”

    这句话没头没脑,但是看着刚才他眉头一时紧皱,一时展开,又再皱起来,周而复始,似乎有什么为难的事让他九转回肠,饶是谷梁泪和相柳儿聪慧过人,也猜不出他在想什么。谷梁泪错愕不解,轻轻歪着头,问,“我为什么要忘了你?”

    李落一震,转即和颜笑道:“没什么,随口一说罢了。”

    谷梁泪眨了眨眼,有些莫名其妙,将小殇牵在手中,转身出了营帐。剩下相柳儿和李落,两人谁也没有先开口,好似都在想着自己的心事。良久之后还是李落先出声:“你们草海的家事都了结了么?”

    相柳儿嗯了一声,只是神色并不见轻松,反而看上去像是陷入什么漩涡之中,抽身不得。

    “没想到你会亲手杀了蒙厥王,呵,知道小殇身世的恐怕这世上没有几个人了,下一个会是我吗?”

    “我杀你,和你知道小殇的身世无关,就算你不知道这件事,将来有一天我也一样会杀你。”说完相柳儿微微一顿,“或者被你所杀。”

    李落打了个哈欠:“不说了,每回见面,都说这些没用的话,你不厌倦我都倦了,此间事了,何时动身?”谷

    “你一定要去极北?”

    “难道你不去?”

    相柳儿咬着嘴唇,苦忍片刻,低声说道:“我为什么定要去极北?”

    “说来也是,这神仙打架的事与我等凡人何干,人生苦短,何以解忧。哈哈,如果不知道天火渊雪,当个难得糊涂的逍遥王爷也不错,区区百年而已,在那些高高在上的天神眼里也就是弹指一挥间罢了。不过知道之后总是有些不甘心,原本我本早该北上,渊雪传人已经先行一步,欲将打开那座连天雪山下的禁制,放出他们被困于其中的族人,到时候到底是天崩还是地裂,或者柳暗花明阳春三月也未可知,那些真相都已经埋在了上古岁月里,在他们眼里我和你都只是过客,凡人操心神仙的事,当真是自讨苦吃。”

    “不如我们走吧,离开这里,天下之大哪里不能躲过百年!”相柳儿猛地踏前一步,仰头看着李落,眼睛里闪着异样的神采,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李落朗笑一声:“你又骗人了。”相柳儿脸色一红,知道他在说自己方才和谷梁泪说的话,不涉私情,只是刚才一言怎么听都与私情有关。李落没有取笑,和声说道,“除非无心,若不然到哪里都躲不过,而且我已经和人有约在先,若是负了她,就怕我躲到天涯海角,她也会提着剑找上门来。”

    相柳儿一皱眉头:“那个从极北出来的女人?”

    “嗯,忠人之事不可不为,就如拨汗,岂是你想走就能走得了的。”

    “我只是个女人,我只想和我喜欢的人在一起,牧马放羊,生两个孩子,将他们养育成人,平平淡淡的过完这一辈子。”

    “哈哈,我以为拨汗想权倾草海,成就草海独一无二的王,手刃蒙厥王之后,整个蒙厥便唯你马首是瞻,说一不二,有蒙厥骑兵撑腰,草海其余六族八十三部,合纵连横,说一定有朝一日草海会出现一个集权为一的王朝。”

    “在你眼里,我就是为了一个权势不惜杀了自己哥哥的狠辣毒妇吗?你可知道他都做过什么?”相柳儿怒目圆睁,粉色的脸颊上笼罩着一层寒霜,气愤难平地低声咆哮。

    “不知旁人苦,莫劝他人善,你年少时经受过怎样的摧残蹂躏我不得而知,不过一个能向自己亲生妹妹伸出魔爪的兄长,在我看来也是死不足惜。”李落淡淡一笑,“和你相比,我不过是没有亲自动手杀了自己的兄弟姐妹而已。

第二千六百二十三章 与归藏的盟约

    大甘皇权之争,你远在草海想必也有耳闻吧,若说弑兄,拨汗大可不必这般模样,我绝无厌恶取笑之心,比起你,我更讨厌我自己。”

    相柳儿脸色缓和下来,嘴唇蠕动,轻声说道:“谢谢。”看来她心里亦不好过,不过李落总觉得相柳儿并非是因为手刃了自己的亲哥哥,而是别有情由。

    “不客气。”李落哈哈一笑,“其实拨汗说谢早了些,我答应过武尊,这一诺迟早要从拨汗身上讨回来。”

    相柳儿看了李落一眼,脸上没有太多的异色,平静说道:“我知道你生平很少许诺,而且一诺千金,答应武尊的事一定会办到,不过倘若应诺之人不在了呢?你的誓言还作数么?”

    李落心中一冷,旁人不说,斛律封寒尚在帐外,她便盘算着要武尊的性命,说她有蛇蝎心肠半点不假。见李落的脸色有些难看,相柳儿神色稍稍缓和了些许,轻柔而又决绝地说:“我不会让小殇出事!”

    李落看着相柳儿,看了很久,眼神里有无奈,还有惋惜,似乎还有一丝不知道是不是她看错了的心疼,到了最后,那双眼睛里再无多余的情感,像草海的风和月影山上的雪,没了温润,只有冷漠。

    相柳儿忽然觉得心像要裂开一样,说疼不算最疼,只是难受的很,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心里不见了,留下了一个再也填不满的空洞,无尽的寒风便从那洞里吹了出来。在看到李落眼神的一刹那,相柳儿大概知道自己的心从今往后再也不会暖了。

    他终究下定决心要杀我了。

    相柳儿平静地看着他,原来心如刀割是这般滋味,但是为什么是他?这个恨不得时时刻刻都想着让自己死的人。泪可以滴落在心上,但是绝不能从眼眶里流下来,这是蒙厥拨汗最后的倔强。

    “你和归藏有过什么约定?”李落淡淡问道。

    “你知道了?”相柳儿清冷应了一声,面不改色,唯有睫毛轻轻抖了抖。

    “才知道不久。”李落自嘲说道,“果然就只有我知道的最少。”

    “你恨我骗你?”藏在袖子里的指骨被她捏得发白,仿佛稍稍一碰便要碎了,只是不觉得疼,好像这只手早已不是她的。

    “拨汗言重了,就算你与归藏有盟约在先也不用告诉我,你我毕竟只是比形同路人多一些罢了,再者说,这最多算是瞒,还不到骗的地步。”李落随意说道,看神情似是半点没有放在心上。

    唇齿之间有些苦味,相柳儿涩声自语:“只是比形容路人好一点吗……”

    “什么?”

    “没什么。”相柳儿抬头,直直看着他的脸,温柔似水,却只迎上了两道冷漠而生疏的目光。相柳儿呆了呆,只那一瞬,眼睛里的神采就如潮水般退去,只剩下枯寂和冷幽。

    看着相柳儿这般模样,不知何故,李落反倒松了一口气,也好,便当是生死仇敌,简简单单。

    “拨汗留我,所为何事?”谷

    相柳儿目光闪动,想说什么,不过终还是没有说出口,垂目道:“我与归藏有约,极北一行我会和你一起去。”

    “就这件事?”

    相柳儿冷笑一声:“王爷觉得还会有什么事。”

    “哈哈,我原本以为你要替归藏问一问我在南疆十万大山之中遇到了什么,我与极北秘地中的人有何纠葛,还有我麾下铁甲精骑和七名白袍将士是何来历呢。”

    相柳儿闷哼一声,声音仿佛压着千斤巨石,涩声说道:“我问了,你会说么?”

    “那拨汗会问么?”见相柳儿不答,李落也不再深究,“她也会去?”

    “谁?”

    李落目光闪动,没有回答。相柳儿恍悟,他是在问小殇。李落摆了摆手,“罢了,时辰不早了,拨汗这几日想必也累了,早些歇息,既然要北上,待拨汗理清你们草海的家事就早些动身吧。”

    相柳儿在帐中站了片刻,终究那眼神里再无光亮,一语不发的转身离开。

    草海的气候确和大甘不同,越是往北,脚下的青草就越绿,让人分不清到底是什么季节。

    终于能看到横断南北的鹿野那伽山出现在天边,初时只像是一条不规则的黑线,被人信手涂鸦画在天边。三天后,那条线终于宽了些,才看见山的模样,但到山脚,众人却足足走了半月有余。

    鹿野那伽一如当初时的样子,山峦依旧,高耸入云,此间大甘诸人里有不少是头一次到这座骨雅圣山前,俱都惊叹出声,怕是除了十万大山,世上少见如此雄伟的山峰。李落神色如常,鹿野那伽虽说不小,不过比起极北深处那座连天雪山,也就能在绵延悠长上稍胜一筹,别的还远有不及。

    雾已经退回了极北雪原之中,鹿野那伽也恢复了几分原来的颜色,不过远远看着却还是有些大病初愈的模样,元气未复,多少有些有气无力的感觉。

    骨雅族人重回鹿野那伽,这一场大雾过后,元气大伤的不只是鹿野那伽山,还有号称草海圣族的骨雅。

    相柳儿早有传信,大军还没到山前,便有人前来迎接。人是旧人,壤驷葵和壤驷寒山,壤驷阙不在,自她背叛了骨雅和相柳儿,李落就没有再见过她,腹中幼子有没有出世也不得而知,颇叫他感慨。说起来壤驷阙也是反抗自己命运的可怜人,不过她选错了路,也选错了对手。

    许久不见,故人重逢却没有太多的欣喜,客气而又疏远。如今骨雅众人再见相柳儿,已经没有当初草海圣族的超然,反而带着点小心翼翼,好似要看相柳儿的脸色。李落暗叹一声,他预料的事还是发生了,山无二圣,草海也是如此,昔日圣山风光不再,现在的草海,只有她相柳儿敢称圣。

    呵呵,不知道这次被围月影城是不是也在她的算计之中,借他的手将武尊这个足以左右草海局势的人赶下神坛,蒙厥王哥舒暾已死,草海之中再也没有人能挡她的路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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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皇子传介绍:
我本书生郎,错生帝王家。
读过许多书,识得万千字,要是个太平年就教几个蒙童,得闲听听曲,再找几个狐朋狗友,偷看谁家姑娘好看。
仗剑天涯,太累;纸醉金迷,太吵;推杯回盏,太胀;回首瞧了几眼,竟然混了个定天之王,大好的一颗头颅价值万金,还是太烦。
走的路远,知道草海深处有一座积雪万年不化的高山,那十万山后有一道地龙遮天的天火,天下之大也不过是一张棋盘。有红颜知己,有诸子百家,难得一刻清静,那就凑热闹下上两手闲棋,等一个春暖花开的时候,看看年少时埋在海棠树下的那坛酒熟了没有。九皇子传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九皇子传,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九皇子传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