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82章:谬误已成觅果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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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久,一直望着前方荷塘的孙皇后缓缓转过身来,轻轻叹了口气,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在询问王振:“本宫这样做对么?”
“没什么是对,没什么是错,自古成王败寇而已,娘娘在这宫中难道还没看明白这个道理么,自古江山从来都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那有什么人问对与错,倘若这般,那这天下当是大秦了?”王振道。
孙皇后道:“先生说的是,什么王图霸业,什么祖宗江山,在这皇宫大院,不过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而已!”顿了顿孙皇后又叹了口气,语气淡淡的道:“此事事关重大,一旦失败后果是什么,先生该知道?”
王振道:“娘娘放心,奴婢自入了宫,就是一个残废之人,上对不起祖宗,下对不起父母妻儿,之所以活着完全是为了太子,娘娘知道,这些年奴婢早就把太子当做自己的孩子来疼爱,内心深处恨不得太子早已做上这大明之主,好断了夜长梦多,可事情并非如奴婢所料,今日奴婢斗胆走出这一步,也是无奈之举,倘若当真有成王败寇那一刻,奴婢一人承担了便是,总不能连累到了娘娘,连累了太子!”
孙皇后本就担心这一点,这事儿说到底是大逆不道,纵然她是当今的皇后,太子的娘亲,可一旦离开了皇帝,离开了这座皇宫,她什么都不是,所以她必须有个万全之策,无论成败,她都不能让皇帝知道自己参与了此事,唯有这样,她才敢放手一搏。
对于孙皇后这个两全其美的法子,王先生从骨子里感到鄙视,在他看来,名利危中来,富贵险中求,天下的好事,那个不是这般来的,当年的太祖爷,若不是将性命别在裤腰带上,若不是以命相拨,又何来今日大明的万里江山呢,想要成就大事,那就不该畏手畏脚,祈求什么两全的法子,因为一旦有了退路,这人的狠劲儿难免就少了几分,事情的成功也就多了几分凶险。虽说在骨子里对这个女人充满了鄙视,但自己想要的一切偏偏有离不开她,不得不如此作为。
“事情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才好!”孙皇后嘱托道。
王振点了点头道:“娘娘放心,这个奴婢早有安排,这药可都是那个臭道士炼制的,我们只是提供了药材而已,皇上这些天吃的丹药,也都是经过刘宁的手递上去的,只要事情不出意外,就没事知道。”
“皇上,你可别臣妾心狠,是你先对不住我,我这么做也是为了太子好?”孙皇后在心里默默的叨念了几声,借以平复自己心头的恐慌,毕竟是第一次做这等大逆不道的大事,往日听人说起汉武帝的陈皇后用妇人媚道,事情被发觉时惊恐的样子,她总是不以为然,直到此时此刻,她才发觉自己同样怕得厉害,原来天子的威严竟是如此的可怕。
“这事儿最好快些!”孙皇后想起了什么,又嘱托了声。
“奴婢知道了!”王振恭恭敬敬的道。“这些日子皇上日日住在郭妃的寝宫里,皇帝仗着丹药不知节制,这身子骨早就落下了病根,若是就此打住,好好静养,或许还有些起色,可娘娘也看到了,自从天下太平,世人歌颂永宣盛世后,咱们的万岁爷当初励精图治的心思也就淡了,这次挑选的郭妃又是百里挑一的大美人,诗词歌赋样样精通,万岁爷欢喜得不行,日日抱着郭妃寻欢作乐,哪还有半分静养的意思,那些御史大臣上的劝说奏折,多半被皇上丢到了一旁,奴婢说句大不敬的话,皇上再这么折腾下去,用不着咱们动手,皇上也活不久远了。”
孙皇后道:“话虽如此,可咱们也不能大意,那些御史的脾气你也不知不知道,我可听说了那李时勉又上了奏折,三杨也开始劝说了,就是小杨大人昨晚也入了宫,说了什么本宫不清楚,不过从宫娥带回来的消息看,是有劝说皇帝节制的意思,还有你别看那臭道士转装神弄鬼,说到真本事也有几分,这些丹药也并非全都是为了那事,还有强筋健骨的作用,只要皇帝身子骨还没有垮下来之前,我们就不可掉以轻心。”
王振道:“娘娘放心,这事儿我们早有准备了,那李时勉拿先帝丑事扬名立万,早已惹得万岁爷不满了,这些年也是怕落得一个杀御史言官的罪名,才一直让李大人活了下来,如今这李大人还不知趣,再一次那万岁爷这等丑事说事儿,以万岁爷的性子不把他当做刷名望的别有心机的罪臣才怪呢,至于三杨,毕竟是老了,内阁里的这么多的大事等着他们去办,也没多少功夫来理会,他们都是聪明人,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什么时候不该说什么,所以这事儿咱们大可放心,至于小杨大人,目前奴婢也不清楚他会做什么,但这件事我们只要想些法子,让他不进宫也就是了!”
孙皇后点了点头道:“这样最好不过了,不过这丹药?”
王振心思活络,自然知道孙皇后想说什么,不等孙皇后说出来,他便接过了话头道:“臭道士本事再大,也不能独自炼制弹药,再说了那些方子虽说不在我们手中,可奴婢也想办法弄到了手,就在前几日还让人去抓了一把弹药试了试,效果足以一家当真了!奴婢相信只要咱们再小心些,旁人是看不出什么的?”
对于王振的信任,孙皇后便是来源于此,这个太监办事总是那么不动神色,却又井井有条,在她还做皇妃的时候,她只是派人送了他一把前朝高力士用过的扇子,并在扇子上留下了蒲生我池中,其叶何离离。傍能行仁义,莫若妾自知。四句诗词,这个太监便知道自己的心思,每日不动声色的将皇帝从胡皇后的寝宫旁引到了自己的寝宫,每当宣宗因愧疚想要去看看胡皇后时,他总能及时的告知自己,使得自己能从容去布置,可以说自己能做上皇后的位置,王振功不可没,也正是如此,她对王振信任有加。此时看他布置井井有条,越发觉得自己当初没看错人。想到了这儿,孙皇后心头的担心彻底去了一般,拢一下被风吹拂青丝,轻声道:“先生且记住,此事非同小可,切不可大意,无论什么时候都要三思而行,不可牵连到太子,并非本宫怕事,只因太子还小,这等血腥之事最好不要让他知道,其次,太子若不知,日后有个什么闪失,我们也好有翻身的本钱?你可明白!”
王振点了点头道:“奴婢明白!”心里忍不住骂了声:“什么我们好翻身,事情败漏,你这个太子的嫡母,纵然有什么责罚,也不过是打入冷宫而已,只要太子还在,你就有走出来的一日,可我就不同了,事情是我去做的,败露了,我还有命在么,我忍辱负重来这宫中,可不是为了给你这妇人做嫁妆的,我也有我的报复与理想,所以这事儿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你去吧!”事情谈完,孙皇后淡淡丢出了一句,早已没了刚才那股急切的劲儿。
王振对此习以为常,在这皇宫大院根本就没什么情谊可说,一切以利益为先,成王败寇就是生存之道,谁要玩情谊,那谁就是找死了,堂堂天子都玩新鲜,更何况自己一个太监。
王振与曹吉祥走后,孙皇后重重松了一口气,直到这会儿她卸下了所有的面孔,微风吹来竟涌起阵阵的寒意,原来自己的后背早已被汗水湿透了,原来自己终究是一个女人,权势再大,地位再高,在皇权面前也是害怕的。
直到王振的身影彻底消失,孙皇后才转身离去。
杨峥今日的安排是给这帮王侯公孙授柳宗元的《种树郭橐驼传》,这篇传世名篇之所以如此受到杨大人的青睐,在于该文针对当时官吏繁政扰民的现象,通过对郭橐驼种树之道的记叙,说明“顺木之天,以致其性”是“养树”的法则,并由此推论出“养人”的道理,指出为官治民不能“好烦其令”,批评当时唐朝地方官吏扰民、伤民的行为,用来授课最好不过了。
按照他平日授课的方式,先是让这帮王侯公孙看,看图画,看文字,然后杨大人再说,说什么,自然不是孔孟之道,而是柳宗元留下的故事,这故事本就是一个种树来讽刺人的故事,放在寻常百姓家的孩子没什么好听的,可这帮王侯公孙就不同了,从小锦衣玉食,根本就不种树还有这等趣事,更别说种树还能种到官道上,顿时引起了他们的好奇,说了一遍还不够,愣是拉着说了三遍才肯放行。
这一耽搁等杨大人返回府邸的时候,差不多已晚饭时间了,本想吃了晚饭好去李嫣儿的闺房说说话,自从那晚上没去折腾,这丫头一肚子的意见,平日里碰上了也是一肚子的不满,让杨大人好不痛快,想着能趁着这空闲好陪着说些体贴的话儿,化解那一日去沈艳秋闺房的怨气。
刚换下衣衫,就见段誉急急忙忙走了进来,冲着他喊道:“华安,外面有人寻你去吃饭?”
“什么人来得这么准时?”杨峥好奇的扭头问了一句。
“是首辅大人?”华安道。
“好端端的请我吃什么饭?”杨峥嘀咕了声,迈入李嫣然闺房的右脚又抽了回来。
这段时间三杨可算是忙得厉害,先是阿鲁台之子和勇请求纳款以归附大明一事就让文武百官闹得不可开交,同意的人认为这是一个好机会,可以趁机彻底平复北方边患,毕竟是昔日的鞑靼,无论是处于何种目的,归顺大明总是一件有面子的事,反对的则认为情况不明,加上这半年来随着互市的展开,边疆着实安宁了不少,阿鲁台与瓦刺是世仇,放鞑靼归顺,只怕会弄巧成拙,坏了朝廷以贸易彻底牵制瓦刺的百年大计,双方你说服不了我,我也说不服不了你,争得不可开交,最终还是杨峥这个兵部尚书上了一道奏折,提出将其移往大明京师,这会儿才得以平息,最终宣宗以其兵败家亡,无所依靠,怜而安抚,数千人留在了京城,不少鞑靼将士编入神机营做了地地道道的大明将士,担负保卫京城的重责。这件事由于杨峥的参与解决还算顺利,可接下来的事情就没那么顺利了,自从经济重心南移后,京城每年的粮食都来自南方,每年的九月南方运粮至京,非常耗费人力。而仓廪无关防,以至于奸人一次盗窃成千上万,即使前者被捕获,后者仍继续作案,丝毫无畏惧之心。身为首辅的杨士奇建议朝廷请派风宪官前往各粮仓巡察。好保障粮草顺利运至京师。“只是最近皇帝着实忙得连早朝都不上,不要说百官见不到皇上,就是他这个堂堂的大学士想将皇上一面都难上加难,为了顺利解决这件大事,七十多岁的杨大人不得不每天在内阁耳房等候,好等皇上来了把这事儿给办了,可怜的杨首辅愣是等了三天三夜才等来了皇上,将这事儿给办了,宣宗纳其议,遂命监察御史巡视各仓,以防奸人盗窃。从此御史巡仓,一年一更代,著为令。这事儿杨大人可是清楚无比,因此才对杨士奇请他吃饭感到好奇。
“杨大人的门人没说,他只让我转告你,今日杨大人在家中设宴!让你务必去一趟!”段誉将杨士奇的门人请辞转述了一遍。
“在家中设宴?”杨峥嘀咕了声:“这个老杨搞什么鬼?”话虽这么说,人还是往外走了。
杨士奇的府邸位于京城前海西岸,被“蟠龙水”环抱着的风水宝地上,元朝曾经有过一座规模宏大的寺院,香火旺盛,游人如织,就连皇帝也来此礼佛上香。到了本朝后,这寺庙才逐渐荒废,到了永乐年,寺庙被拆除,皇家在这里建造大小不等的院落若干卖给了王侯公孙,杨士奇入住内阁后,便相中了这块四周萦水,遥接西山,而且又离“皇上家”不远的风水宝地,遂以高价购买下一座院子作为自己的府邸,如今这座院子,经过杨士奇多年的雕琢,已成了此处最有名望的府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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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83章:一杯消尽两眉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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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峥的轿子刚落地,门房的仆人立即迎了上来,为首一人道:“敢问大人可是兵部尚书杨大人!”
杨峥点了点头道:“如假包换!”
那门人立即做了一个缉,将杨峥引了进去,一路上古木参天,怪石林立,环山衔水,亭台楼榭,廊回路转。后院的花园景致更是千变万化,别有一番洞天,看得杨大人眼花缭乱,约莫走了将近一盏茶的功夫,才听得那门人道:“杨大人到了!”
杨峥抬头望去,竟不是客厅,也不是后院,而是一座书房,书房自古便有,各个时代都有不同,唐代是淡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的陋室铭,宋代是一妹嫁远乡何屯田之孙,尝往其家……已洒扫书房延待矣。明代是窗外四壁,薜萝满墙,中列松桧盆景,或建兰一二,绕砌种以翠芸草令遍,茂则青葱郁然。旁置洗砚池一,更设盆池,近窗处,蓄金鲫五七头,以观天机活泼。清是,二日为龙抬头日……小儿辈懒学,是日始进书房,曰占鰲头。无论是陋室铭,还是嫁妹扫书房,还是窗外四壁,薜萝满墙,是日始进书房,书房总算是文人墨客的一块安静之地,一块可以放下面孔,放下公务,放下身份,放下地位片刻安宁之地,在这里,你可以不是朝廷的官员,可以不是位高权重的首辅,在这里你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一个读书人,所以无论是什么人,对于书房都是敬重的,因此古人的书房也多以优雅整洁为准,很少有人在书房请客吃饭,就算偶有为之,那也是酒汤,茶汤,点心罢了,装装样子。
所以杨峥才感到奇怪,可看门人的神情,没有一丝一毫戏弄的样子,这让杨大人越发觉得好奇。
出于这份好奇,杨大人还是走了进去,第一眼的感觉,那就是一个乱字,书房内空并不算小,内有松林梅的木雕罩格,条几上供桌屏、花瓶,书桌上置文房四宝,多宝架上摆放线装古书,圆桌上一盘围棋,古色古香,令人驻足其间,回味无穷。本是一间上等的书房,却被满屋子杂乱的书本坏了气质,偏生满屋子各种文卷档案的中间,摆放了一张小圆桌,桌子上放了几道地道的江西菜肴,杨峥撇了一眼,光是自己认识的就有,烧杂素、油浸鱼、三杯鸡、卤水白鱼、糟烧蟹脚、白糖糕、安义花椒鸡,至于不认识还有三五道,小小的圆桌被碗碟摆满了,桌子的中央则放了一壶上等的李渡烧酒,这酒是江西四大名酒之一,北宋名相晏殊有《浣溪沙》“红蓼花香夹岸稠,绿波春水向东流,小船轻舫好追游。渔父酒醒重拨棹,鸳鸯飞去却回头,一杯消尽两眉愁。后来的宰辅王安石也留下了《何处难忘酒》一词,何处难忘酒,君臣回合时。深堂拱尧舜,密席望皋陶。和气袭万物,欢声连四夷。此时无一盏,真负“鹿鸣”诗。两位前朝宰相如此吹捧,这江西的李渡烧酒,就如同春风一般吹拂了整个大明,一跃成为当世名酒之一了。
如今酒是好酒,菜是好菜,唯独这书房乱了点。
“来了就进来吧?”就在杨大人思索着该如何下脚的时候,从一架卷帙浩繁书架后面传出了杨士奇略显苍老的声音。
“我到是想进来,可你这儿太乱了,下不出去脚啊!”杨大人踮着脚,总算是在杂乱无章的书本之中,寻到了一块落脚之地跳了进去。
“等你日后做了这大明的首辅,你就知道老夫这书房还不算乱了!”书架后杨士奇的声音再一次缓缓送了出来。
“真的假的!”杨峥一脸的不信。
杨士奇一笑,道:“这还能有假,大明大大小小的奏章,甚至老百姓给皇帝提出的建议,都由通政使司汇总,司礼监呈报皇帝过目,再交到内阁,内阁负责草拟处理意见,再由司礼监把意见呈报皇上批准,最后由六科校对下发。朝廷在全国设置两京十三使司,包括京师(北直隶)、陕西、山西、山东、河南(以上为北五省)、南京(南直隶)、浙江、江西、湖广、四川(以上为中五省)、广东、福建、广西、贵州、云南(以上为南五省)。算上安南下的十五府、卅六州、两百余县,每地一份奏折,每日就有上千份奏折,你说乱不乱!”顿了顿杨士奇继续说道:“年轻的那会儿,精力充沛,再多的事情还能在文渊阁处理完,下了堂,也就是喝喝茶,步入书房看看书,这里可是清净优雅的很,可如今不行了,上了岁数,精力大不如从前,政务一多,就难以应付了,放又放不下,怎么办只能带回家来处理,家里什么地方最好,当然是书房了,人的精力不济,记忆也就减退了,我怕寻不到,所以就没让人收拾了,所以整座书房就是这个样子了。杨士奇说着从书架后走了出来,今日的杨士奇一身灰白色的长衫,配上他欣长的身材,显得十分的俊朗,也不知是忙碌的应由,还是在自己家中少了顾忌,往日打理整齐的胡须,头发此时也显得散乱,这样反而没让人觉得不合适,反而多了几分儒雅的感觉。
杨士奇将手中的一份奏折轻轻放在了左侧的书架上,并用一块紫玉轻轻压制着,这才拍了拍手,冲着杨峥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道:“夜色不早了,入座吧?”
杨士奇很少请人吃饭,即便是有也不会在书房,今日之所以坏了规矩,一来是政务着实太慢,来不及准备,书房虽乱了些,但吃饭喝酒的地方还能凑合得出来,二来,自己今日的目的是寻杨峥那说几句贴心的话,自然是人越少越好,地方越安静越好,思来想去没有比自家书房更安静,人数更少的地方了,这么一想,也就定下了。
待杨峥落了座,杨士奇才洗手净面,随手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冷茶,这才一屁股坐在杨峥的对面,亲自提起酒壶,往杨峥杯里满上了一杯酒汤,笑着道:“尝尝老夫家乡的酒,看看是不是当得起美酒二字?”
杨峥端起酒杯轻尝了一口,便放下了酒杯,道:“杨大哥今日不光是请我来喝酒吧?”
杨士奇将杯中酒汤一饮而尽,哈哈一笑道:“就知道瞒不过你,不错,老夫今日请你来,喝酒只是一个借口,说点正经事才是目的!”
杨峥放下酒杯,抄起筷子吃了一口卤水白鱼,江西菜讲究原汁原味,油厚不腻,注意菜肴的质地,如酥烂或脆嫩程度;口味则咸辣平和,适应面广;具有浓郁的乡土风味,眼前的这盘卤水白鱼就具有这个特色,只要吃上一口,总舍不得放下筷子,若是在平常,杨峥必会将这一盘卤水白鱼吃了干净才放下筷子,可今日不同往日,单靠杨士奇眉宇间的忧郁之色,便知这正经事有多么的正经了,所以他不得不放下筷子,冲着杨士奇道:“什么正经事,非得弄到你的书房里来说?”
杨士奇叹了声,道:“你以为老夫想么,这里可是老夫的书房,这满屋子古书名画、四时花草、茶酒谈笑哪一个吃得住这些菜肴的味儿,老夫没开口说什么,你到是说上了!”
杨峥与杨士奇相知多年,知道他嘴皮子上从不服人,淡淡一笑倒也没继续接下去。
好在杨士奇也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刚刚挂在脸上的笑容,不过一瞬间的功夫,便收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忧愁之色,这让杨峥感到有些好奇,虽说平日里对杨士奇多有不满,但在内心深处却十分佩服这位老大哥的优雅从容,无论是身处在永乐初年的太子之争的风波之中,还是宣德初年汉王谋反的战乱漩涡,杨士奇都表现得十分的从容,似这般略显荒乱的情况还是头一次见,不免暗暗吃了一惊,心道:“到底是什么正经事,让一向从容的杨大哥都一脸的担忧之色!”
杨士奇沉吟了一会儿,这才压低着声音道:“最近宫中的传闻想来你也听到了吧?”
杨峥点了点头,这几日他身为太子的老师,出入东宫,这宫中的是非倒也听到了一些,自从今年选秀后,朝廷那帮太监,也不知从哪儿弄来了十几个一等一的美女,其中以年轻貌美,且多才多艺的郭妃最为吸引人,宣宗本就是个风流儒雅的君王,前些年能克制,一方面是永乐后期留下的烂摊子消耗了他不少精力,另一方面永乐当年敦敦教诲也让他不敢怠慢国事,其三,身边有青梅竹马的孙皇后陪伴,夫妻二人感情和睦,遏制了宣宗寻欢作乐的性子,所以在头十年里,宣宗模仿古代君臣豫游,每到年初,均赐百官十日假期。到西苑万岁山郊游时,诸位学士均跟从,进行赋诗赓和,并问民间疾苦。朝议中的论奏,均虚心倾听采纳。此外,朝廷上内阁大臣相处融洽、风气为正,算是开创了大明盛世,随着局面的稳定,一直挂在心怀的汉王、安南,海禁、下西洋、苏州、江南的赋税,以及北方的蒙古都得以顺利的解决,非但如此,往年不富裕的户部也越发充盈起来,如今的大明在各方面都达到了极高的水平,国力空前强盛,社会经济空前繁荣,人口也大幅度增长,洪武二十年六全国有6500万人,其中民户占6175万人,军户占325万人。北五省(北平、山西,山东、河南、陕西)人口有1755万人占了三成,如今离洪武不过四十年的光景,大明的人口竟有9000万人,京师、浙江、江西、湖广、四川人口总数为3380万,占全国五成。南直隶有11,291,460人;人口密度最高的苏南太湖流域人口达6,320,300人,平均每平方公里220人;其次为浙江省,有9,959,270人;江西有7,260,000人,湖广有4,318,420人,四川最少,仅1,314,260人。南五省(福建、广东、广西、云南、贵州)总人口有1040万人,大大超过了洪武、永乐年,可以说祖宗没做到的事情,他做到了,由于人口多,工商业也随着地位的提高,朝廷财政收入稳定。商业十分发达,国内交通四通八达,城市更为繁华,对外贸易不断增长,波斯、西洋诸国商人纷至沓来,北京、南京、苏州、杭州、扬州、洛阳、广州等大都市商贾云集,各种肤色、不同语言的商人身穿不同的服装来来往往,十分热闹,因他的年号是宣德,世人将其与父亲仁宗年后,称其“仁宣盛世“,这样的评价不可谓不高,自秦至明,大一统王朝一共八朝,出现盛世的并不多,汉之文景之治、光武中兴(东汉初年)、隋之开皇之治(隋文帝初年)、大唐贞观之治(唐太宗)、贞观遗风(唐朝武则天改国号大周)、开元盛世(唐玄宗初年)之外,就算自己一手打造的仁宣盛世了,古往今来,千古帝王不少,身为帝王能占上一个,毫无疑问是幸运了,同时也是自己努力的结果,这一年来,他虽在宫中,但外面的歌谣却知道一清二楚,昔年开元盛世所流传的歌谣,忆昔开元全盛日,小邑犹藏万家室。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九州道路无豺虎,远行不劳吉日出。齐纨鲁缟车班班,男耕女桑不相失。官中圣人奏云门,天下朋友皆胶漆。百余年间未灾变,叔孙礼乐萧何律。如今时时被人唱起,这无疑对一个皇帝最大的肯定与赞扬了,不知是沉浸在这种赞扬之中难以拔出,还是宣宗自觉完成了先祖的期盼,自这半年来,政务上较之从前可就怠慢了不少,就连平日里日日都不停歇的早朝也是隔三差五的举行一次,这还不算往日还能亲自批阅的奏折,据说宣宗已差不多交给了司礼监了,一时引起了群臣的不满,好在三杨都是政务高手,纵然没了皇上也能将国事打理得井井有条,这种迹象越发让宣宗放下心躲入后宫了,随着郭妃的入宫,宣宗极少处理政务了,每日躲在郭妃的寝宫把酒言欢,好不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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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84章:天时人事日相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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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宣宗今年才十八岁,平日里身子骨也算硬朗,朝廷上下只觉得皇帝刚刚选秀,觉得新鲜,加上皇上的子嗣也不昌盛,所以谁也没在意,可事情的变化出乎大臣们的意料之外了。
先是一年一度的万寿节,因是皇帝的诞生日,所以历代皇帝都十分敬重,唐朝以前,帝王们的生日还没有形成一个固定的节日,因而也没有专门庆祝帝王生日的礼仪。到了唐玄宗开元十年,尚书左丞相源乾曜、右丞相张说率武百官上表,请以玄宗生日八月五日那天为“千秋节”。此后,唐朝皇帝除德宗外,都有自己的生日名称。如肃宗生日叫“天成地平节”,武宗生日叫“庆阳节”等等。大明更是将皇帝生日称作万寿节,希望皇帝万寿无疆之意,从永乐后大明将万寿节,与“元旦”、“冬至”并称大节,在这一天,皇帝要御殿接受王公百官的朝贺及贡献的礼物。武百官还要按制穿蟒袍补服。京城的匠人们用彩画,布匹等将主要街道包装得绚丽多姿,到处歌舞升平。各地武百官,设置香案,向京城方向行大礼。宣宗做天子的十年里,对于这个节日最是看重,即便是宣德初年都不曾停止过接受百官与百姓的祝福,可就在万寿节的这一天,宫传出宣宗一病不起,难以接受百官与百姓的祝福。
皇帝病重,群臣自是关心了,可皇宫也不是随便什么人能入的,当即以杨为首入宫替代百官对皇上的病情进行慰问,好知晓情况,可事情奇就奇在这儿,当杨匆匆忙忙赶到皇宫的时候,宣宗“玉履安和”,“冲粹无病容”,就是行走、仪态正常,没有疾病的症象。这让杨放心不少,询问了一番便出了宫告知了百官。
可事情并非如此,后来杨才知道,宣宗那一日的确是一病不起了,非但病了,而且还挺厉害的,可今日一早就好了,这事儿让杨觉得奇怪,但也没往心里去,只觉得这是老天爷的保佑大明,所以也就没有深究,但很快他们就知道事情原来并非那么简单了。
原来宣宗生病的当日,司礼监的太监并没有寻来太医,而是不知从哪里寻来了一个道士给宣宗看病,这臭道士既也没有把脉,也没有查看病情,只是递给了皇上一粒仙丹,说是自己多年炼制了,保管皇上吃了药到病除。
这事儿不是儿戏,宫的太监自是没人敢答应,可就在众太监犹豫不决的时候,恰逢王振路过说了一句不妨一试决断,这王振在宫的地位虽说比不上金英,但一来识断字被宣宗称作先生,二来是太子的贴身太监,官职不大,但威望却不小,那些不知如何是好的太监便听信了王振的话,将那臭道士的仙丹喂给皇上吃了,本没抱什么希望,可不曾想,皇上病情竟好了,当日就下了床,据敬事房的太监说,皇上神采奕奕,还去了一趟郭妃的寝宫恩宠了一番!这事儿越发让杨觉得怪异了。
如此这般过了几日,人从一个太监口打探出那臭道士进贡所谓的仙丹,是取处女初潮之经血,谓之“先天红铅”,加上夜半的第一滴露水及乌梅等药物,煮过次,变成药桨,再加上红铅、秋石(人尿)、人乳、辰砂(湖南辰州出产的朱砂)、松脂等药物炮制而成的丹药而已,这种丹药人吃了的确能让人精力旺盛,但杨都知道,这种药物实则是一种春药而言,对于这些道士,杨可是恨之入骨啊,仁宗可算是他们眼里最理想的皇帝,可就是这帮道士,弄个什么仙丹,最终让年纪轻轻的仁宗撒而去,虽说他的儿子也不错,可在感情上,杨还是倾向仁宗,毕竟是一同同甘共苦走过来的,还有相对其他皇帝,仁宗对读书人,对他们这些老臣也是最敬重的,就说他们这些内阁大臣,在永乐朝听着好听,说到底只是皇帝一个政务顾问而已,没有任何尊严可言,到了仁宗一朝,这种局面才得以改变,这里面不光是有往日的情分在,还有知遇之恩,所以仁宗的死,杨是耿耿于怀的,内心深处的那点仇恨自然落在了这帮臭道士的身上,如今得知宣宗还供养着道士炼制仙丹,压制多年的愤怒可想而知了,这几天递上的奏折差不多有半人高了,可宣宗就是置之不理,让杨也无可奈何。
就在今日,廷臣纷纷议论,礼部尚书胡滢、左都御史顾佐、给事李凯纷纷到了内阁,让他这个首辅劝说一下皇上,为了江山社稷抱住龙体,给出的理由是太子年幼,外臣老迈,大明需要宣宗,百姓需要宣宗,所以宣宗为了祖宗的江山,为了天下百姓也该远离道士,远离丹药,身子不适请太医等等,身为内阁首辅虽说不管皇上这档子事,但事情到了这一步,况且这次群臣言之有理,太子年幼,一旦皇上身子骨有何等不适,难免会影响朝局,所以杨士奇也将这事儿放在了心上,并在当日寻了个理由,入了宫。
对于当朝首辅宣宗还是重视的,毕竟是他登基十年,杨士奇立下功勋不少,这几年减官田租赋、免除粮税、清理冤假积案、裁汰工役、招抚逃民,严惩贪污官吏等建议,使百姓获益,大明能在短短十年步入盛世,他这个首辅功不可没,在人才上,更是举荐了于谦、周枕、顾佐、杨峥,许多大事都是他一首策划,自己只是按章办事而已,如今这般年纪,还在为自己的江山劳心劳力,于公于私,宣宗对这个首辅还是十分满意的,所以宣宗在暖阁里见了杨士奇。
君臣二人平日里这样的场景也有不少,所以谁也没客套,喝了几杯茶汤,吃了几口点心,说了些政务上的事情,请宣宗定夺了后,杨士奇便开始说出了此番入宫的目的。
这事儿本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皇帝吃了几颗道士进贡的仙丹,精神不错,然后寻自己最宠爱的妃子宠幸了一番,这样的事情,不要说是帝王家,就是在寻常百姓家也是再正常不过的,所以宣宗并没有当一回事,可首辅大人这么提出来,事情就是一件小事了,宣宗碍于面子没说什么,事后越想越觉得这个首辅不地道,少不了骂上几句,那胡本仰仗着进贡仙丹大富大贵,冷不丁的听说首辅说了自己的坏话,哪里忍得住,趁着进贡仙丹的时候,没少说首辅大人的坏话,就连早前杨士奇儿子的那点丑事也被翻了出来,这是杨士奇的短板,再次面对皇帝的时候,底气自然不如先前了,这下胡算是抓住了把柄,越发说起了杨士奇的坏话了,起先宣宗还不觉得,可经不住人家多次在耳旁说,久而久之也觉得杨大人有些问题了,私底下认为杨首辅这是想借他这个皇帝传扬自己的名声,好生讨厌得很。有了这个心思,再看杨士奇就越发不顺眼了,总想着寻点麻烦给他瞧
2685章:薄幸声名总是愁
所以萧九贤年纪不大,但医术精湛,外科、妇科、五官科、儿科样样精通,对于皮肤病尤为擅长。在当时医疗设施并不发达的明朝,萧九贤完全凭借中草药,便能治疗各种皮肤病,药到病除,当地的老百姓对其赞不绝口。其所独创的甲癣抑菌散,闻名天下,每天其父亲开设的益生堂都是门庭若市。
难得是萧九贤不仅医术高明,还拥有一颗菩萨心肠,悬壶济世,救死扶伤。前来看病者,若是穷苦人家,他分文不收,并免费赠送病人各种药膳。有一次会昌县发生瘟疫,萧九贤倾尽家财,购买药材为当地百姓治病,他这种高尚的医德,一直感动着后人。
洪武中,萧九贤充当里长(相当于今天的乡镇长)。有一次,萧九贤押送实竹到南都(南京)时,适逢皇宫张榜招名医。原因是马皇后患乳痈,病甚危,太医治疗不愈。萧九贤闻知,当即去揭榜前往诊疗。三天后,马皇后病愈。朝庭授他为太医院吏目,但他不愿意就职,仍然回到故乡行医。离世之前注意理论总结,探索医术。他根据自己的实践与探索,著有《外科启钥》、《回生要义》等,成了大明一等一的医学世家,萧家子孙凭着祖上多继承其医术,但凡出世,必能进入太医院,所以有萧家一统太医之说,无论是民间还是官家名声都很好,当然了医术更是了得。
“酒色过度,皇上身子骨这几年越发不适,日日这般沉迷酒色,本已虚弱的身体,不几日更是“圣容顿减”,“病体由是大剧了,太医说了,这种病倒也不是什么要命的大病,只要懂得克制,懂得调理,还是能恢复的,可你也知道,自从这郭妃入了宫中,皇上十分宠幸,他身子骨本就不好,这一番折腾下来,还能好么,可皇上为了自己欢悦,日日饮用胡文进贡的仙丹,这种仙丹其实就是一种补药,是借用外在的力量,帮皇上恢复了某些功能,这种药偶尔吃一次两次倒也没什么,但不能常吃,可皇上自从尝到了效果,这半年来日日吃,夜夜吃,对其依赖极大,老夫虽不是郎中,但也知道是药三分毒,更何况是这种丹药,因制作材料多以难寻的药材,以及金属人一旦吃多了,中毒的可能性极大,如今这毒算是侵入骨髓了!”
“既如此,太医可以劝皇上克制,再加以汤药调至,总不能亏的自己身子骨不是?”杨峥道。
杨士奇轻轻叹了声,道:“那萧太医既是萧家人,医术自然了得,皇上并且如何,他岂能不知,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皇上精损过重,所以太医们一向使用固精建中之类的药物。这类药物本是慢工,岂能神仙一把抓?皇上埋怨服之无效,而滥用泻药,以致他们数月调治之功毁于一旦。而那帮臭道士只用了几个丹药,皇上就立刻能生龙活虎了,你说皇上还能信他么?”
“那该如何是,总不能不管不顾吧?”杨峥大声道。
杨士奇道:“这就是我今日寻你来的目的,以萧太医所言,皇上的病情虽严重过,但尚未到了病入膏肓的地步,只要如果不再乱用庸医,只以充血生精之药调理,还是有望的,只怕……”
杨峥道:“只怕什么?”
杨士奇道:“只怕活不长久!”这话儿若是被旁人听到,自然算是大逆不道的话,可面对的是杨峥,加上又是自家的书房,没有旁人,所以也不担心有什么隔墙有耳,也就照直的说了。
杨峥吃了一惊,道:“那赶紧进宫劝谏,请皇上按太医院的医案调养便是,总还有挽救的余地?”
杨士奇道:“并非老夫不愿意,只是皇上根本不听老夫的,这半年来,光是这件事上的奏折就有半人高了,那些言官御史可没少劝说,可皇上非但不听,还断言这是大逆不道的行为,你别看这帮言官御史平日里个个都是义正言辞,可真到了要丢官职,要脑袋的时候,未必就有这份勇气了,所以这半年来,劝说的言官御史虽有,却也不多了,老夫厚着脸皮去了几趟皇宫,已惹得皇上厌烦,今日再劝说,怕是引起皇上的不满,老夫并非恋旧权势之人,之所以没有再进一步劝说皇上,是基于三点顾虑!”
杨峥哦了声,并没有答话,以杨士奇的老于世故,这三点一定是了不得。
只听得杨士奇继续说道:“其一,皇上已经沉迷道术,劝说只怕难以让其回头,反而弄巧成拙,一旦君臣关系弄得太过不好看,自己这个首辅之位怕是保不住,老夫说过,老夫今年七十多了,已到了古稀之年,什么权势早已看透,并非留恋权势,之所以还在,是因你还没入阁。其二,皇上已多日不上朝,没了内阁帮着运转,许多政务难免要瘫痪下来,大凡朝局出现乱子,多数在于朝廷的衙门毫无规矩可言,其三,皇上身子骨日复一日,纵然听取了规劝,未必能有效果,老夫身为老臣,就越不能在这时候任性而为,因太子还小!”
这三点包含朝局,天下衙门,以及目前太子还小的情况,可谓是面面俱到,细细思索,当今的大明的确离不开这个政务熟练,一心为公的老首辅。
“当然了,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沉吟了一会儿后,杨士奇重新说道,“身为外臣,皇上的私生活他这个首辅的确不便说,因为宫廷许多忌讳是不能说的,自己一旦劝说,难免会流传出来,无论是处于保护皇上名声,还是出于自己,他都不方便说太多。”
对于这一点,杨峥自然理解,颔了颔首道:“人人都说这大明宰辅,威风八面,其实也是夹着尾巴做人的老实人吧了,看你如今这样子,哪还有半分威风八面的神情!”
杨士奇淡淡一笑,道:“你不是早说了,这官场就是一座围城,这里面的人想出去,外面的想进来,从来都是如此,唯有进来的人才知道,这首辅其实也没他们想象的那么好。”
杨峥点了点头道:“杨大哥说的是,这官场可就是一座围城么,把人都围起来了,只可惜在围城里的人明明活得不痛快,却还拼命往里面钻,钻到了头,才发现,其实在外面还更好些!”
杨士奇回味了一番,哈哈大笑道:“道理是这个道理,只可惜这天下的事,有些道理明明知道,却是置之不理的。
杨峥一番感慨后,也跟着笑了一阵。
两人笑罢,才听得杨士奇叹了声道:“杨小弟,你我相知多年,可谓是肝胆相照,彼此熟悉,今日有个请求不知当说不当说?”
对于杨士奇今日请客吃饭的目的,杨峥或多或少知道一些,此时又听他说了这么多,再不明白,那就不用在大明官场混了,颔了颔首道:“你都说相知多年,肝胆相照了,还有什么请求不当说的。”
杨士奇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会这么说的?不瞒你说,这几年外面看老夫与皇上关系和睦,这不是假话,皇上一代明君,知道老夫有多少斤两,在国事上对三杨也还算敬重,虽谈不上言听计从,但大部分的建议也都听从了,这是国事,可在私人的事情上就未必管用了,废后、司礼监批红、以及今日让皇上克制酒色,哪一样都没能把皇上劝说,这让老夫不由得想起了先帝。
先帝性子仁厚,做皇上是最合适的,所以他把自己摆在了一个非常合适的位置,不该管的他从来不会去管,要他管的他也不含糊,他绝大多数时间配合大臣们的要求,自己绝对不去干预那些大臣们做事情,因为他知道,那里面比他强的人多多了,比如怎么样处理政务,他肯定不如老夫,怎么样巩固边防,他肯定不如杨荣,就是道德品格上他也比不上杨溥。既然朝廷有那么多的能臣,那他干吗要事必躬亲呢?内阁和各部院可以把事情做的很好,朝廷即便是没了他,也可以处理得很好,所以他很早就懂得放手,起初老夫以为仁宗是不懂得治国,才对我们如此信任的,直到后来,老夫才慢慢明白,仁宗天禀纯明,从善改过,恭检爱民与国事其实知道很多,之所以如此信任老夫,不为别的,只因为老夫在他做太子的时候,一路追随,风里来,雨里去,这种患难与共的情谊,让仁宗皇帝对老夫深信不疑,所以平日里老夫就私生活说点什么,仁宗也总能接受。
仁宗皇帝杨峥没缘见上一面,但从百姓官员留下的口碑来看,这位皇帝还算不错的,用他的话儿说,这个皇帝模仿古代圣王那样,坚持简朴、仁爱和诚挚的理想。他因大力巩固帝国和纠正永乐时期的严酷和不得人心的经济计划而受到一致的赞誉。他的许多政策和措施反映了一种对为君之道的理想主义的和儒家的认识,但是它们也是他对前几代皇帝的一些倾向的反应。当然了有时因性情暴躁和容易冲动而受到批评,如他偶尔申斥和惩处那些表现得优柔寡断或讲话太惹人恼火的官员。可是他有足够的度量认识自己的缺点和向人道歉。不管他有什么错误,它们都可以被他的仁爱和一心为公的热诚所弥补,可以说仁宗皇帝是这个时代文人所期望的明君,文人的意见能听得进去,政务上也能放手,关键是他统治时期,十分信任翰林学士,把他们提升到负有很大责任和有很大权力的职位上。使人好不怀念,即便是当今已是宣德九年年底了,离他登基的日子也有十年了,十年里,无论是百姓还是群臣似乎都没忘记他,这一点他的祖父,堂兄、父亲都没能做到这一点,他做到了。
“当今圣上骨子里与仁宗差不多,他敬重老夫那是看重老夫治国的本事,这是家国大事,所以老夫能说,能劝,他也能听能做,可在私事上就难以与仁宗时比了,其中原因,先前老夫也说了,因此在这件事上老夫不能劝,但小兄弟你可以劝!”
“我!“杨峥吃了一惊,灿灿一笑道:“杨大哥你太看得起我了吧。我与圣上的关系是不错,可还没到达干预皇家私事的地步吧?”
杨士奇淡淡一笑道:“非但有,而且非你不可了!”
杨峥一脸的不信。
杨士奇倒也不急,喝了一口酒汤,又吃了一口小菜,才缓缓说道,先前略带担忧的脸色竟在这会儿舒缓了许多,看得杨大人一头的雾水,越发觉得好奇,这老头对自己的自信到底从哪儿来,连自己都没把握的事情,为何他就信心十足呢?
“先前老夫说过,仁宗对我们这帮老臣子宠爱有加,无论是国事还是私事都十分的敬重,这并非表示仁宗对其他臣子如此,你还记得李时勉,此人不过是当着仁宗的面,说了几句仁宗的私事,引得仁宗非常的震怒,气得命武士用金瓜击打李时勉,李时勉三根肋骨被打断,抬出去时都快死了。第二天,改任为交趾道御史,命李时勉每天审查一件狱案,提交一份议政报告。李时勉上奏了几次,于是被投进锦衣卫监狱。若不是李大人人缘不错,只怕活不到今日,可即便是如此,仁宗病重还对李大人大骂不止,若不是老天爷眷顾,李大人怕是活不到今日,这说明什么,说明即便是你是御史言官,也不是什么都能说的,当然了,也不是什么人都不能说,比如老夫,比如杨荣,比如杨溥,还有夏元吉这些老臣子虽不是御史言官,可劝阻的话儿我们非但可以说,纵然是话语重了些,有时伤了仁宗的脸面,可他并没有怪罪,足见这人是有轻疏之分的,当年,仁宗与汉王的太子之争,汉王伺机而动,先是进谗言使得立储的第一功臣解缙遭到贬黜,几年之后惨遭杀害,然后私养了许多武士图谋不轨,是老夫说服了成祖皇帝削夺了汉王的部分护卫,强令他就藩乐安,太子与汉王的这段争斗才算暂时告一段落,这是天大的恩情,仁宗不敢忘的,仁宗时,老夫与杨荣,杨溥所奏之事都有讲究,若是碰上了家国大事,老夫与仁宗有恩情,这事儿有老夫出面与仁宗交谈,所以短短一年,仁宗能减免赋税,对于受灾的地区无偿给以赈济,开放一些山泽,供农民渔猎,对于流民一改往常的刑罚,采取妥善安置的做法,对于功勋之事,就有杨荣出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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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86章:先天下之忧而忧
杨峥点了点头,三杨之中,若说对仁宗有拥立之功非杨荣不可了,永乐二十二年,成祖与第五次出兵蒙古的途中病逝于榆木川,随从宦官马云等人不知所措,与杨荣、金幼孜密商如何处置。杨荣指挥若定,与金幼孜商议,认为离北京尚远,为防止军心涣散,应秘不发丧。为处理遗体,两人命工部官搜取军中所有锡器,销熔后打造成一只圆桶,将遗体装置桶内,再密封桶口,而将承造的工匠杀之灭口。同时也命光禄官每天三餐照常进膳。军纪号令更加严明,直到入境,竟无人察觉成祖已驾崩。杨荣和少监海寿先回京师,向太子报告情况,决定处理方法。结果,朱高炽顺利地即位,这份从龙之功,杨荣当之无愧,所以但凡设计到功勋之事,大多以杨荣出面对仁宗说,赦免建文帝时的臣子就是最好的说明,当时满朝文武谈及建文帝时方孝孺等人莫不是扣上书生误国的帽子,唯独杨荣称赞建文帝登基四年,方孝孺等人为大明做出的功勋,建议仁宗对永乐一朝的有功之臣进行赦免,对此朝廷百官一片哗然,但仁宗觉得杨荣说得对,先赦免了建文帝旧臣和永乐时遭连坐流放边境的官员家属,并允许他们返回原处,又平反冤狱,使得许多冤案得以昭雪(如建文忠臣方孝孺的“诛十族”惨案,永乐朝解缙的冤案都在这一时期得到平反),并恢复一些大臣的官爵,算是做到了对有功之臣的肯定。
“至于在皇上私事上,三杨老夫不敢说,杨荣也不敢说,为何只因我们的情分比不上杨溥!”杨士奇并没有停下话头,想当年,成祖北归,仁宗只不过是迎架迟了些,被汉王乘机进谮,成祖一怒之下,下令将东宫官属全部逮治下狱。这成为继解缙入狱后,立储之争中的第二场大事变。当时只有兵部尚书兼詹事府詹事金忠因系成祖“靖难”旧人而幸未被祸。金忠是个敢于仗义执言的人,他不顾触怒成祖,以身家性命力保太子,才使太子未遭废罢,但是作为东宫宫僚的杨溥、黄淮等人却因此事件而被关入诏狱在狱中,家人供应的食物多次断绝,而成祖的心意也不可预测,随时都有可能死去。但杨溥却更加勤奋读书,从不间断。狱中十年,他把经书史籍通读了好几遍。十年之苦,并不是什么人都能守得住的,当时的杨溥完全可以为了活命倒向汉王,可他没有这份操守,这份忠贞不二堪比宋之岳王爷,仁宗自是十分看重,所以但凡仁宗在私事犯了过错,杨溥所言,仁宗从没有没改正过的,所以在仁宗一朝,老夫、杨荣、杨溥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国事,家事都能走上正道。可如今却不同了,当今圣上从登基到执掌大明十年,十年都是平顺的,我三杨除在国事上略有微薄之功,与皇上恩情、功勋、情分上都难以与仁宗比拟了,这也是为何在国事上我等都可畅所欲言,唯独在皇上私事上三杨难以为继的应由了,宣德三年,皇上废毫无过错的胡后,三杨在此事上什么也没说,宣德元年皇上坏祖宗规矩,设置内学堂,授太监识文断字,三杨依旧是什么都没说,后人将这两件事归罪在三杨的头上,不是没有道理的!”
杨峥默默点了点头,这两件大事三杨的确负有一定的罪责,作为三朝老臣,明知道宣宗此举不当,却不置一词,有些说不过去。往日,杨峥也只是猜测,三杨为了抱住自己的内阁大学士的地位,才对新皇帝做出的一种妥协,如今看来,事实并非如此了,只因这两件事看似是国事,实则是皇上的私事吧了,大学士干预国事,那是应该的,没道理连皇上私生活也干预吧,退一步说,那会儿宣宗刚刚登基,朝廷局面并不好,可以说是百废待兴,这时候君臣关系不和睦,许多大事,难以解决的事情根本难以完成,从大局上看当初三杨选择了在宣宗私生活上妥协是正确的,只是这种风气一旦开了,就难免少了些约束,眼看着宣宗在私生活上越来越不像话,三杨纵然想说什么也是有力无心了,只有将希望寄托在自己的身上了。
这么一想,杨峥对三杨当年的选择也多了几分理解,只是三杨为何选中了自己去做这个说客还是有些难以理解,所以听杨士奇说了半天,仍是一脸疑惑的神情。
杨士奇倒也不慌,喝了杯酒汤,慢慢酝酿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当年仁宗离世,汉王在侧,是你暗中相助当时还是太子的宣宗,才让宣宗得以顺利返回京城,继承了皇位,这份从龙之功,宣宗可不敢忘记,这十年,你为开创宣德盛世,先后讨伐汉王,整治江南,开海禁,下西洋,设内库,评定北方,开疆拓土毫不含糊,这是你对圣上最大的恩情,宣宗又岂敢忘,宣德元年,你深入乐安州,九死一生才换来了讨伐汉王的胜利,这是什么,这是情分,如今的你可算是集恩情、功勋、情分与一身,满朝文武最能获得宣宗信任的除了你还能有谁,这几年你为了朝局稳定,甘愿深入大漠,一去就是半年,几番生死,这些皇上可都是知道,记在心里的,圣人都说伴君如伴虎,那是因他们只懂得一个伴字,而不不懂得一个君字,天子天子,说到底也是人,是人就有七情六欲,是人就懂得谁好谁坏,是人就懂得冷暖了,这些年你一心为国,立下无数功勋,世人都说仁宣盛世,这里面你的功勋有多少,皇上岂能不知,就凭这些皇上对你就与我们这些老臣有所不同了,你这几年你也看到了,但凡你给出的建议,皇上什么时候反驳过,太子的老师这个头衔,满朝文武百官那个不想要,可皇上偏偏给了你,难道这还不明白么,如今皇上沉迷道术,沉迷女色,太子还小,朝局并不稳定,在这等非常时期,无论是大明的江山,还是我们这些鞠躬尽瘁的老臣,还是太子都需要你的来劝说皇上爱惜自己的龙体,以江山社稷为重……?”
话说到了这儿,杨峥还真寻不到话儿来反驳,这些事情的确是他做的,虽说有君臣合力的作用,也有老天爷帮忙的缘故,但不否认这些事都是在自己的手里完成的,要说功高盖主,那是在汉高祖,汉武帝、宋高宗,明太祖的时候,在宣德的这十年里,还真就没这事儿发生过,有的只有从底层不断被提拔重用的官员,可以说在宣德这十年里,百姓,官员甚至是皇帝,敌人都是最舒服的十年,只因这十年里,对于百姓来说,皇上励精图治,臣子兢兢业业,边疆安稳,对于臣子来说,这十年君臣和睦,太祖一朝的杀戮彻底不见,无论是地位,还是身份都充分得到了尊重,对于皇上来说,这十年里,一切想要的,一切想做的,甚至是祖宗没做的都做了,短短十年开创大明盛世,千古明君的声明流传千古,对敌人来说,这十年他们是奔波的,是不断见证大明强大的旁观者,最终能以和平的手段从旁观者变成见证者,十年他们不再厮杀,不在颠沛流离,所以这十年是让人羡慕的十年,让人怀念的十年,让人惊叹的十年,让人铭记的十年。杨峥庆幸自己参与了大明这十年的点点滴滴,风云际会的尽了些力道,让这个本就十分辉煌的十年,多了几分别样的光彩,如今十年到了尽头,是延续辉煌,还是走向没落,杨峥不得而知,但有一点他心知肚明,那就是尽最大的能力,尽量让这十年的辉煌走得长久一些,杨士奇的话儿听起来似有些不切实际,但细细想来却隐含着大道理,人心都是肉长的,皇帝也不例外,恩情也好,情分也罢都逃不过一个情字,自己与宣宗这十年恰好有这个情字,所以杨士奇看似不可行的话,其实是大有可为的,自己只是说几句劝慰的话,皇上还能杀了自己。
这么一想,杨峥也有些动容,冲着杨士奇点了点头道:“老哥都把话说到了这份上,小弟若再不答应,是不是有些不近人情了!”
杨士奇淡淡一笑道:“那也不尽然,这事儿杨小弟答应与不答应,老夫都不会这么想,伴君如伴虎是古人的偏激之言,但其警惕的作用还是有的,天下的心普天之下又能谁真正看得透彻呢,老夫出于对国事的担忧才来劝说小弟,这是出于公心,可私底下老夫还是希望杨小弟不要答应才好,因在老夫内心深处,着实不想让杨小弟去冒这个险,老夫既不想你去,又何来不近人情之说呢?”
“用不着这么煽情吧?”听着杨士奇如此真挚的话儿,不感动那是假的,一向自问心硬如铁的杨大人眼里已涌出了几分泪水来,为了掩饰才将酒杯举了起来,笑着道:“多余的话不多说了,在公在私,这事儿我都要去做的,这满朝文武百官,可不止杨大哥一人希望它走得更好,走的更远的!”
杨士奇道:“这是自然!”话音一落,两只酒杯便轻轻碰在了一起,玉杯在空气中发出“当”的一声清脆,杨峥与杨士奇各自将杯中酒汤一饮而尽。
“杨大哥,你觉得我这次能行么?”放下杯子的杨峥兀自担忧的问。
杨士奇道:“满朝文武百官再没有比你更行的人了!”
杨峥道:“若是皇上仍执迷不悟,又当如何?”
杨士奇定定望着杨峥轻叹了声,道:“不瞒你说,这也是老夫担心的!皇上的性子看似宽厚仁和,那是在国事上,在私事上却是固执得近乎不讲情理了,宣德三年的废后何尝不是皇上固执己见才酿成了这种局面,时隔多年,皇上亦感到后悔,曾自我解嘲道,这是我年少冲动所为,在大事上皇上可以做到井井有条,一切以为百姓,以江山社稷为重,可在私事上,皇上却极少能这么想,单说信任胡文这件事上,以皇上的聪明如何不知,道术给自己带来的危害,望云省气,推断好坏,有时似乎有些灵验。可是这类东西毕竟有些渺茫,高深玄妙,颇难探究,所以孔子不讲怪、神之类,很少谈到性命。有时提到结尾不讲其来源,有时转弯抹角说说大意,就是让人们照着做,而不让人知道其中的道理,可皇上却放着这些大道理不去想,竟凭那个臭道士给了一粒丹药,就对其重新有加,群臣的劝阻那一个他听进去了,就连张太后的话,皇上也很少理会了,老夫很担心皇上怕是沉迷其中难以自拔了,以皇上这身子骨,又如何经得起这等折腾呢?”
杨峥看了看杨士奇,迟疑了片刻,道:“杨大哥是不是觉得皇上……?”话儿虽没说出来,但两人相交多年,想要说什么,各自心知肚明。
杨士奇略带赞赏的看了杨峥一眼,古人常说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这一忧一乐体现的是一种忧患意识,无数的先哲正是有了这份忧患意识,才不断的告诫后人要人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老子是“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强调未雨绸缪,防患未然;范仲淹,强调“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以天下为己任,任劳任怨;魏征忧国忧民,告诫后人居安思危,戒奢以俭,一个强大的国家,一个强大的民族,离不开这种忧患意识,但凡有大成就的人都离不开忧患,比如,舜出身于农家,后来成为一国之君;胶鬲这个人遭遇战乱,以贩卖鱼盐为生,后来周文王提拔了他,为周朝做出了很大贡献;孙叔敖隐居在海滨,楚庄王推举他做令尹,有很大的政绩。对于一个有作为的人来说,如果没有“忧患”的磨练,没有失败教训的反思,是成就不了大事的,同样的道理,一个朝廷同样如此,难得可贵的是,宣德一朝非他有,杨荣、杨溥都有,如今就是眼前的这个看似什么都不在乎的年轻人,也有了忧患意识,毫无疑问这是值得敬重的。 [本章结束]
2687章:后天下之乐而乐
稍作沉吟了片刻,在杨峥目光等待下,杨士奇吐了口气,道“这个老夫也不知该如何说,自古主少国疑,大臣未附,百姓不信,朝局最是容易生乱子,隋文帝,宋太祖可都是趁着人家孤儿寡母谋取了皇位,我朝虽防范甚严,但未必就没有野心的人,太子还年幼,老夫也老了,再也经不起折腾,有生之年只想大明能稳稳当当,皇上一代性子儒雅,心系百姓,一手开创的盛世也必会延续下去,所以如今的大明最需要皇上的时候,只可惜皇上身子本就有恙,当以静养才对,可皇上却剑走偏锋,宠幸道士、吃丹药,欲望不知节制,这样下去便是铁打的身子骨也承受不住,更何况是皇上的身子骨并不是铁打的,如何能长久……?”
铁一般的事实,让杨峥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刚才他说过,人都是有感情的,他也不例外,无论是他如何否认,再怎么掩饰当初他在彭家是活得多么的逍遥快活,都难以改变宣宗对他的这份知遇之恩,这些年他固然有两世为人想做些有意大明好事想法,但也不否认这其中没有报恩的意思,所谓女为知己者容,视为知己者死,这句话古往今来其实都没有多大的改变,因此在内心深处,他是希望自己这个朋友能活得更好,哪怕比自己生命更长久,只可惜现实就是现实,纵然他是两世为人也难以改变生命走向终结,他答应杨士奇择日劝说宣宗,一方面被杨士奇的忠君爱国之心所感动,另一方面也是想尽一尽朋友的情谊,算是为了那份知遇之恩了。
“你也不要太悲观!”杨峥叹了声,从脸上挤出几分笑容来道:“皇上虽荒唐,但也不是毫无主见之人,待明日我入了宫中,凭着你所说的什么情分,恩情、功勋了把该劝的话儿一股脑儿劝说了,我跟着皇上说了这么多话,还被没皇上拒绝过呢,就算皇上不听退一步说,大明不是还有你老么,旁人我是不知,你我可是一清二楚的,胸中的韬略不亚于任何人,大明在你手中风雨了几十年,还不是越走越好么!”
“你谬赞了。”杨士奇神色并无多大的喜悦,这些年身居高位,这样的话儿每日不知听了多少,就连皇上偶尔也说上几句,更别说那些离了远的朝廷命官了,对于赞扬,这位四朝老臣早已练就了一番风雨不动安如山了,闻言只是颔了颔首,算是认可了杨峥的赞扬道:“老夫也不怕你笑话,说雄心,说报复即便是老夫今日年过七旬,仍是雄心万丈,恨不得在这位置上再干他个十年二十年,老夫也不是恋旧宰辅这个权势,你也知道人活到了老夫这把年纪,什么功名利禄早已看淡了,官场这座围城,还不如老夫农家的小院来得舒坦,可即便是如此,老夫仍旧不肯走还是想多看看这座江山,只希望它能走得再好一些,再稳当一些,再强大的一些,百姓的日子再好过一些,胸中的抱负再能实现一些,洪武爷的时候,官儿做的是品德,永乐爷的时,官儿不过是听话的奴才吧,唯有仁宗的时候,咱们大明的官儿才算个人,才能好好将胸中所学一一展现出来,这份恩情世人能忘,老夫能忘么,不能啊,所以老夫才要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只可惜,单靠老夫区区一人,论才学,论见识都难以做好这些,好在老天爷眷顾,老夫身旁有杨荣、杨溥这等志同道合的朋友,还有杨小弟,正是有你们的支持与信任,这十年来老夫才将一展胸中所学,老夫相信,就算他日老夫去了,这大明的江山也不会败下来,这几年说国事,着实没做什么,可要说人才上,老夫倒有几分自豪,算上小兄弟你这个最大的人才,于谦、刘中敷、邝野、金濂、陈镒、王直、魏源、周忱、王佐、侯璡、魏骥,这些可都是经国之才,老夫留下你们,也算是对得起先帝了,他日老夫致仕,将这位置让给你,老夫这一生算是圆满了!”
“好端端的说这些做什么,弄得跟生离死别似的,不知道还以为你这是交代后事呢?”杨峥淡淡一笑,算是打破略带感伤的气氛。
杨士奇哈哈一笑,道:“这倒是,老夫还想继续干几年呢?”
杨峥道:“冲着你这身子骨再干十年没问题,别以为我不知道,这几日可瞒着苏雪姐没少去一品居啊,那桃儿姑娘还不错吧?”
杨士奇哈哈一笑,道:“就你知道得多,这不是说皇上的事,怎么就扯到老夫的头上了!明日可是你的重头戏?你可好生准备才好?”
杨峥点了点头道:“杨大哥请放心,小弟也是知那轻重的人,既答应了就尽心尽力,只是这事儿在皇上可不在我,未必能一举说服皇上。”
杨士奇道:“尽人事,看天命,我相信不管是我,满朝文武百官也不会对你说什么的。”
杨峥道:“那就好!”
两人就明日劝说的细节有细细斟酌了一番,直到华灯初上,杨峥才带着几分醉意返回了府上。
第二日一早,天色尚未大亮,一向要人催促的杨大人便早早起来了,穿戴整齐,便坐上了轿子,往宫中赶去。
刚到了宫门口递上了牌子,就他听得那侍卫道:“皇上有令,今日谁也不见?”
“谁也不见?”收回牌子的杨大人微微吃了一惊,本朝因有朱元璋做了榜样,所以后来的皇帝的都十分重视政务,除了每年春节、自己的生辰、以及中秋几个特殊的节日里,皇上会早早给出指令,不接见外臣陪陪家人外,大多数都会精于政务的,宣宗登基十年,祖宗的这个规矩延续的极好,十年从未没出现过懈怠政务的情景,他怕自己说什么劝说,皇上不愿意见自己,特意给了一个公务的理由,目的就是趁着说正经事的时候,拐弯抹角的劝说几句,没想到那侍卫看都没看,就给出了不见的口令,这让他不免有些动怒,碍于自己的身份也不好计较,凑上去又细说了一番,目的很简单,那就是自己这是正经事的大事,皇上不可能不见,定是你的话儿没传到,劳烦你再进去传一趟。
那侍卫一副听不懂的模样,待杨峥把好话儿说尽了,他仍旧是那句话,皇上有令,今日谁也不见,杨大人请回。
自从做了这个兵部尚书后,杨峥自问自己的脾气性子好了许多,见谁都是一副笑眯眯的神情,任谁看了都是一副老好人的模样,脾气变了并不表示没脾气,往日陪着笑脸,那是自己的身份摆在哪儿,大红的官袍,胸前的禽兽就是最好的说明,许多时候用不着他如何说,别人也都会心领神会,久而久之,年少的那点脾气也随之不见了踪影,不见了并不表示消除了,只是隐藏了而已,眼看自己好话歹话说了一箩筐,这可恨的小厮愣是不开窍,隐藏的怒火顿时如同火山喷发一样席卷在心口,眼看就要冲着那一脸无辜的侍卫喷发而出,就在这时,听得一个声音道:“这不是杨大人么,怎么?这么早来见皇上啊?”
杨峥循声望去,只 ...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2688章:美人如花隔云端
“去了哪儿?”惊讶的杨峥情不自禁地将声音提高了少许。
王振左右看了一眼,道:“我的祖宗,你可小点声才好”!
杨峥面上一红,略带歉意地冲着王振点了点头。
“还能去哪儿!去了小楼街!这几日刘宁那挨千刀的天天给皇上吹嘘外面的女子是如何的美艳,那江南小楼的当红姑娘水珠儿是如何的美艳动人!什么月下吹箫、水中捞月,总之十八般武艺那是样样精通,比起宫中的妃子,可要妩媚多了!”王振一副狠很的口吻道。
“荒唐,皇上怎么能做这等荒唐事呢?”杨峥算是彻底怒了,骂了句胸口起伏得厉害。
王振撇了他一眼,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爬上了那张布满皱纹的老脸,顺着杨大人的话儿道:“可不是荒唐么,皇上本意是不愿去的,可经不起刘宁那个挨千刀的游说,还有那千刀万剐的臭道士在一旁劝说,皇上这才答应去了!”
皇上去青楼,这不是什么新鲜事,齐少帝萧宝卷与潘玉儿、隋炀帝与袁宝儿、宋徽宗与李师师,若不是一个个都是亡国之君,哪一个都是百姓津津乐道的风流韵事,但毕竟是亡国了,这就是大事,无论是那一朝那一代,在文武百官的眼里,红颜总是祸水,他们容不得君王有这个想法,但凡有一点念头,他们都要将其扼杀在摇篮当中了,当然了在这件事上,皇上也是知道群臣的态度,但凡有作为的皇帝也懂得如何取舍美人,毕竟比起江山而言,美人就如同衣服了,不要也罢了,所以历朝历代的记录,明君差不多没什么女色上的记录,唯独昏君是少不了的。
杨峥对此的态度并非鲜明,皇上也是人,是人就有七情六欲,在冷冰冰地帝王家,你还不许人家有个可心的女人么,当然了,耽误国事那就另当别论了,宣宗风流不假,好色倒也未必,去青楼也只是图个一时新鲜好奇而言,未必舍江山而不顾,他担心的是宣宗的身子骨孱弱,在这半年里沉迷女色,原先那点小病这次算是彻底玩大了,弄个不好就彻底垮掉了,要知道这些青楼女子可不比宫中的那些妃子,虽说是夫妻,但顾忌君臣之礼,顾忌祖宗规矩,还有一个敬事房的太监在一旁把守,所以在人事上多有顾忌,皇上不痛快这并非是一句空话,但不否认这些规矩恰到好处的顾忌了皇上的身子骨,最是合理,一旦到了青楼就不一样了,这些女子以赚取银子为目的,平日里百般花样更是经过专门训练,加上规矩少,身份也是一种生意上往来,自然方得开了,这也是为何古人的青楼文化久久不绝的根本原因了,单说风月老手,杨峥未必如此担心,关键是宣宗长在皇宫,十年治国也是专宠孙皇后,
在女色上算是老实,一旦入了青楼,品尝了这里的新鲜刺激,难免会沉迷,寻常人沉迷其中大不了是多费点银子,可堂堂九五之尊沉迷青楼,可就不是花银子那么简单了。
想到了这里,杨峥心口涌出几分怒气来,骂道:“那刘宁挨千刀的,当真该杀,明知皇上身子骨虚弱,还如此怂恿皇上胡为,这,这与谋害皇上的乱臣贼子有何分别!”
王振心头一跳,不知杨峥这话儿是随口说出来,还是有意说出来的,目光忍不住在他的脸上飞快地撇了一眼,见他神情愤怒,却没看自己一眼,心头暗暗松了一口气,道:“咱家也是这么想的,可惜,咱家说不上话,也只能干着急了。”
杨峥道:“不行,我要去寻皇上,再如此胡闹下去,这条老命还要不要?”说完就转过了身子,往轿子的方向走去。
王振咬了咬牙,忽的伸手一把拉过了杨峥,道:“杨大人好生糊涂?皇上执意出去,那定然是下了决心的品尝外面的花花世界了,大人身为当朝兵部尚书,堂堂二品大员,身着大红官服,就这么去寻皇上,那不是等于告诉天下人,当今圣上在青楼么?再者,杨大人是男人,这天底下的男人,就好比这天底下的猫儿,没有不偷腥的,如今皇上这头龙猫出了京城,碰上了鱼儿,不吃饱才怪呢,你这时候去,那不得扫了皇上的兴致,皇上信任杨大人这是满朝文武百官都知道的事情,可皇上也总不能连偷吃一回鱼儿也听你的吧?”
杨峥只是一时气恼,才做出了这个决定,与细节上并没想那么多,此时听王振一提醒,还真是那么回事,就自己这一身红袍,去了江南小楼寻皇上,那还不告知了天下人,皇上去了青楼,这么一想,心头的怒气顿时消去了几分,转过身来来道:“难道就任由皇上这么胡来?”
见杨峥停下来,王振眼里闪过几分喜色,淡淡的道:“当然不能任由皇上胡来了,不过,咱们也得讲究法子不是,劝人也不是你刚才的劝法子不是,皇上有意出去,那定是下了决心,咱家听说那小楼的女子一个比一个妩媚,一个比一个娇柔,什么月下吹箫,什么海底捞月,什么男耕女织,比宫中妃子会的可多了,以皇上的性子,去了哪有不品尝的道理,他是皇上,咱们是臣子,他要品尝什么,我们还能阻止么,所以咱家以为这事儿已到了这一步,这会儿去劝非但没效果,反而引起皇上的反感,没准儿惹得他老人家龙颜大怒,丢了官职事小,丢了性命可就划不来了。”
“咱们做臣子的,哪能想这么多?”杨峥看了一眼王振淡淡的道。
杨峥道:“话虽不错,可未必这般冲动不是,就说这件事,以咱家看未必是一件坏事,青楼去了最多的是朝廷的官员,是京城的王侯公孙,这些人是见过皇上的,但凡皇上要点脸面,就不能不有所顾忌,不可胡来,这可比起宫中要好多了,再者,那些女子妩媚是妩媚,可终究是下贱之人,岂能与宫中妃嫔相比,皇上只是没见过,觉得新鲜,才在刘宁等人的怂恿下出去看一看,当真看了,未必就觉得她们好了,没准儿从此收了心也不一定不是,这样看岂不是一件好事?”
杨峥虽不想承认,但不能否认王振这一番话还是有几分道理的,大凡历史上那些沉迷青楼的皇帝,大多都是听人说过,而没亲自见过,当真见过了,如王振所言,未必就比宫中的妃子好了,当然了似宋徽宗那等荒唐透顶的皇帝,就另当别论了。但杨峥却感到几分奇怪,王振虽说在宫中的地位身份还及不上海涛、金英等大太监,但这几年仗着宣宗的信任,地位已是水涨船高,俨然是宫中的第三号太监,可以说王振能有今日的地位,固然有王振识文断字,察言观色的本事,但也离不开仁宗慧眼识珠才对,按道理说,王振该对宣宗很是关心才对,可话里话外杨峥都感受不到王振的丝毫关心,这不符合一个身在宫中奋力往上爬的太监心思,但只是奇怪而已,并无深究,谁能想到一向老实本分的王先生会做出大逆不道之举,更何况这一番话合情合理,杨峥纵然再能怀疑,也怀疑不到王振是别有用心。
“公公是说,这事儿我现在不宜去寻皇上?”杨峥疑惑的问。
王振道:“杨大人也是男人,总不希望自己与夫人亲热的时候,被人打扰吧?”
杨峥哈哈一笑,道:“这是自然!”
王振道:“皇上身子骨弱是弱了些,可好在皇上年纪还不算大,以萧家太医的本事,用些汤药慢慢调理也不是不能好.”
杨峥道:“话虽如此,可这天下的名医也不是什么病都能医治的,皇上的身子骨本就虚弱,最紧要的就是禁房事,恢复元气才可将身子骨调离好,可皇上这半年来不听太医的话,自从郭妃入了宫,皇上就没好好歇过,如今还好上丹药,那丹药是什么东西,公公还能不知么,长此以往,那身子骨还能好么?”
“哎,这事儿咱家也说过好几回了,可皇上执意如此,咱们做奴婢哪能不要命的苦劝啊?”王振重重的叹了声,满是皱纹沟壑的老脸涌出了几分愁容来。
事情到了这一步,杨峥也不是说什么好,望着紫禁城的方向轻轻叹了声,道:“大明离不开皇上,公公是知道的,等皇上回来,还劳烦公公给我送个信儿,不管皇上能不能听,这些话儿咱们做臣子的该说的还是要说的。这是为臣之道。”
王振点头道:“咱家晓得,杨大人请放心,皇上一回来,咱家就派人告知与你,这满朝文武百官论信任,在皇上哪儿没人比得过大人,皇上旁人的话儿或许不愿听,大人的话儿,皇上还是听几分的?有大人出马,想来皇上也不至于太过荒唐?”
杨峥叹了声,道:“但愿吧!”说完冲着王振拱了拱手,便去了。
望着杨峥的轿子越走越远,王振才收回了目光。
这会儿瞅着空闲,一直在观看的曹吉祥走了过来,看了一眼杨峥渐渐不见的轿子,道:“皇上回来了公公真的派人去告知他么?咱们的皇上对他可信任的很,未必就不肯听他的言语,皇上这身子骨旁人不知,公公难道还不知,不过是放纵了些,身子骨弱了些,虽能让人不舒服,却也不足以要人性命,万一皇上听信了杨峥的劝说,不再沉迷女色,不再吃仙丹,就皇上的身子骨以萧家太医的本事,配以汤药,调养回来也不是什么难事,到那时娘娘哪儿……?”
王振眼里的精光一闪,露出几分狰狞来,盯着已经看不见的轿子,冷哼了声道:“、想见皇上,怕是没那么容易?这是咱家千载难逢的机会,咱家岂能让人给毁了,娘娘哪儿你不必担心,只要咱们做好准备,不出什么乱子,皇上这身子骨折腾不了几天了,姓杨的不是想要见皇上么,到时候让他见过够?”
曹吉祥望着王振杀气腾腾的脸,既有些害怕,又有几分兴奋,毫无疑问一旦事情成功,他得到的好处不亚于任何人,他来宫中差不多十年了,十年来他处处小心,处处看人脸色,何尝不想有朝一日能越过龙门,做那人上人,如今机会来了,他又岂能错过。
王振是个心思细腻之人,眼看着曹吉祥眉宇间的喜色,不免有些怒色,这事儿容不得半分的马虎,平日里他们可以鄙视那些文武百官,可要说真玩那一套勾心斗角,是个王振也不是那帮大学士的对手,任何的蛛丝马迹都有可能是他们走向灭亡的导火线,这曹吉祥能任事,破得他的信任与重用,对他还算忠心,但浑身的毛病也不少,性子冲动,经不起大事,而这在宫中是万万不能有的,如今他们的优势是可以随意出入皇宫,其次皇上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其三,身后有孙皇后的支持,可越是这样越不能掉以轻心,以他的性子,事情一旦还没有板上钉钉之前,就不得暴露自己的心境,给人察觉,毕竟做的是诛九族的大事,任何的风吹草动都可能变成成败的关键,更何况眼下皇上还不能完全确定,万一皇上能控制自己的性子,加以汤药修养,身子骨好转也不是不可能,过早的暴露自己的心境,岂不是送死。
曹吉祥跟在王振身边的日子差不多十年了,十年对自己这个上司的性情倒也知晓一二,一看王振眉宇间流露怒色,便知道自己刚才过于露出了心思,当即收了心神,脸上顿时变得一幅古井不波的神情。
“孺子可教也。”王振暗暗赞了声,道:“记住了,我们能不能打赢这场仗在于皇帝,只要皇上依旧沉默女色,沉迷丹药,日后皇上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这事儿也怪罪不到我们的头上来,但我们可不能低估了这帮读书人,论其手段来,咱们可不是他们的对手,不过咱们也不要乱了阵脚,只要他们见不着皇上,也就不能把我们怎么样,日子一长好日子就是我们的?” [本章结束]
2689章:我来问道无余说
曹吉祥颔了颔首道:“奴婢明白!”
王振道:“记住了,没有我的命令,外面任何人想见皇上都不可,记住了?”
“奴婢记住了!”曹吉祥恭恭敬敬的道。
“好了,你去吧,今日这事儿就由你去给娘娘说道说道!省得她胡思乱想,自乱了阵脚。”王振摆了摆手道。
曹吉祥应了声,转身便去了。
待曹吉祥身影不见了踪影,王振才重重地吐了口气,毕竟是掉脑袋的大事,不管他表现得如何镇定,如何从容,那也只是表面现象而已,内心深处的王振其实怕得厉害,只是开弓没有回头箭,这条路不管如何怕,都要走下去了,时至今日,唯有走下去,才有施展抱负的可能,才有蔡伦、高力士、郑和一样名垂历史的机会,机会从来都是给了准备好的人,为了这一天的到来,他已准备了十年,十年的准备绝不容许有半分的差错。
如此絮絮叨叨了半天,王公公强大的心脏,才将那份惧怕彻底埋葬了,算着时辰,这会儿是太子开始早课的时候,今日给太子授课的是高谷,这位在宦海沉浮四十余年老先生,这次得益于大学士杨士奇荐拔,充任翰林侍读,成经筵,为帝王讲读经学,声名显赫,前些日与杨峥一番争论,虽说最终落败,但杨大人的口才天下无双,即便是败了那也是大大的有光,这位老先生就是鲜活的例子,往日名声不显的高大人,如今可算是天下皆知了,还一举被杨士奇推举做了太子的老师。
王振到的时候,高谷的《礼记》授了一小半节,高老师的学问不容怀疑,但授课的法子显然就不如何的高明了,除了照本宣科外,就是生硬的套用了,如:孔子哭子路于中庭。有人吊者,而夫子拜。既哭,进使者而问故。使者曰:“醢之矣。”遂命覆醢。(《檀弓上》)有些篇章的结构看似开散,实以所表达的中心为主线,散而不乱。如:季武子寝疾,蟠固不说齐衰而入见,曰:“斯道也,将亡矣。士唯公门说齐衰。”武子曰:“不亦善乎!君子表微”及其丧也,曾点倚其门而歌。这些短小精悍,章法谨严在高谷这样的饱学之士诵来,自是精美无比,可两位皇子年纪尚幼,通篇诵下来就略显吃力,更别说理解文章的精妙了,如此一来,结果可想而知了,太子还算规矩,强撑着身子端坐在哪儿照本宣科的诵读,二皇子可就没规矩多了,也不怕高谷打骂,趴在课桌上呼呼大睡,全然不理会高夫子无奈的眼神。
王振看着暗自得意,这高谷平日里仗着
历经五朝,处事公正,名震朝野,平日里对他是横竖看不上眼,前几年的那场因皇店引起的群臣奏请皇上恢复祖宗法度,就数他的呼声最大,对此王振可谓是恨之入骨,碍于他的声望,这些年才不得不陪上一张笑脸,如今看他吃瘪的样儿,心头别提多痛快。
也不知在门外站了多久,听得里面有了动静,王振才伸长了脖子看了过去,便见高谷阴沉着脸收拾了书本快步走了出来,也不知是对太子的表现不满意,还是对自己授课不满意,走出来的忍不住轻轻叹了声,颇有几分落寞与无奈。
王振自不会有半分的同情,待高谷走远了,这才笑眯眯的走了进去,从怀里摸出两块点心递给了过去,问道:“今日怎么样,这高大人的课可有收获?”
太子摇了摇头道:“高夫子的学问太好,我有些听不明白?”
“什么学问太好,我看根本就没学问?”太子话音未落,一直趴着睡觉的二皇子猛的坐直了身子,忍不住接过太子的话头道:“同样是授课,你看看人家杨先生那课才授得好,才今日的功夫,咱们就知道了汉高祖刘邦,“入关约法”、“任用三杰”;唐太宗李世民,“撤殿营居”、敬贤怀鹞”、“弘文开馆”、“面斥佞臣”;秦始皇赢政,“遣使求仙”、“坑儒焚书”、“大营宫室”;宋徽宗赵佶,“应奉花石”、“任用六贼”等。哪一个都生动有趣,你再听高夫子的,什么‘道之不行也,我知之矣。知者过之,愚者不及也。道之不明也,我知之矣,贤者过之,不肖者不及也,人莫不饮食也,鲜能知味也。’玄之又玄,哪里听得明白?这样的课有收获才是怪事?”
太子道:“钰弟可不得胡说,高先生学问高深那是满朝文武皆知的事情,是我们的学问差了才听不明白?”
二皇子却不依不饶的道:“哥哥这话儿可就错了,高先生学问好是一回事,能不能授课又是一回事了,子路问:“闻斯行诸?”
子曰:“有父兄在,如之何其闻斯行之?”
冉有问:“闻斯行诸?”
子曰:“闻斯行之。”
公西华曰:“由也问,闻斯行诸?子曰,‘有父兄在’;求也问闻斯行诸,子曰‘闻斯行之’。赤也惑,敢问。”
子曰:“求也退,故进之;由也兼人,故退之。”圣人都知道因材施教,高先生诵读了一辈子的圣贤书,却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又怎么能授好课呢,所以不是咱们的学问不够,是咱们的这位高先生授课水平不好吧了,同样是老师,杨先生,王先生的课就有意思多了,咱们学的也就多了!”
若非亲耳听到,王振几乎不相信这话儿是从一个五岁的孩子嘴里说出来的,楞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二皇子说的是,这因材施教说的可不管是学生,也有老师,所谓好的法子,无非是老师教学中根据不同学生的认知水平、学习能力以及自身素质,教师选择适合每个学生特点的学习方法来有针对性的教学,发挥学生的长处,弥补学生的不足,这样才算是做到了真正授课,孔夫子知道冉有性格谦逊,办事犹豫不决,所以鼓励他临事果断。但、子路逞强好胜,办事不周全,所以就劝他遇事多听取别人意见,三思而行。圣人的道理总没有错的,错的是领悟的人,就今日的这课来说,错的是高先生而非两位殿下了。”
“可不是么!”二皇子见自己的说法别认同,大为高兴,迫不及待的接过了王振的话头。
太子性子随和,很少与人计较,虽说觉得这么说高先生有些不好,但细细想来,高先生却是有这方面的疏忽,单说授课远远不及杨先生与王先生了,也不好为其说好话了。
王振没再说话,便知是认可了二皇子的说话,看得出这位太子对自己这个弟弟是十分的信任与看重的,就不知这位做弟弟日后记不记得这份恩情了。
二皇子胡乱的收拾了书本,一脸兴奋的走了过来,对太子道:“太子哥哥,你这就要回去么?”
太子嗯了声,道:“今日高先生的课,我还没听明白,我想回去再温习一会儿?”
二皇子道:“读书多意思啊,不如我们一起去玩吧?今日朱仪抓了几只蛐蛐,这小东西可好玩了,我们去斗蛐蛐吧?”
朱仪是成国公朱能的孙儿,今年八岁,去年年初被人送到了皇宫陪太子读书,但这小子实在不是读书的材料,入了宫不是睡觉,就是扰乱了课堂,弄得来授课的先生头疼不已,最后只好凑请皇上,让朱勇领回家管教了,可才几个月的功夫,这小子竟与太子二皇子建立了不错的关系,隔三差五来宫中走一趟,带点新鲜的玩意,两位皇子毕竟还是孩子,自然对这些东西十分的向往,往日没了二皇子,太子还能克制,自从二皇子入了宫中,在他的怂恿下,太子也越发没了规矩起来,隔三差五陪着一起玩耍,今日一听是蛐蛐,太子顿时双眼一亮,也不知是继承了宣宗的秉性,还是受宣宗的影响,总之满皇宫的诸多西洋物件太子不喜欢,唯独喜欢斗蛐蛐,一斗起来就没完没了,平日里王振鉴于太子读书苦闷,偶尔放松一下也就没当一回事了,可经不住太子越发沉迷起来,这就坏事了,王振虽说热衷与功名抱负,可对太子的期望还不小的,这几年来论授课,论生活起居,论榜样也都是花了不少心思,目的就是将来培养出一代明君来,所以这半个月来,在管教上要严厉了许多。
太子就要一口答应,这才想起王先生还在身旁,便有扭头对王振问道:“先生,今日孤想去玩一会儿可以么,你放心,孤回来一定好好温习功课的?绝不给你丢脸便是?”
王振一看太子可怜巴巴的模样,于心不忍,有心想答应,可终究还是咬了咬牙,道:“咱家虽严厉,可也不是那个不讲理的人不是,平日里太子要去玩耍一会儿,咱家什么时候没答应,可今日不同往日啊,如今皇上身子骨不好,满朝文武百官可都看着太子呢,若是这会儿太子出去玩,那帮读书人会怎么说,他们一定会说,太子这是效仿卫懿公玩物丧志了……?”
太子虽只有九岁,但宫中的孩子的见识毕竟比寻常人家的孩子要高一些,知道那些该做,那些该适可而止,他冲着王振点了点头道:“孤知道该怎能做了?”说完扭头对二皇子道:“钰弟,这蛐蛐我不玩了,你们去玩吧。”
二皇子扬了扬右手,一脸不在乎的道:“太子哥哥不玩了,钰儿也不玩了,就陪哥哥在宫中读书。”
太子大喜,道:“好弟弟。”
见两位皇子如此听话,王振甚是高兴,将手中的点心分了两人,便退了出来,刚走了几步,便见孙皇后身边的宫娥明霞姑娘急步走了过来,神色显得匆忙而焦急,一双好看的眸子四处张望,当目光定格在王振的身上时,顿时为之一喜啊,老远便冲着王振喊道:“王公公,可算找到你了。”
王振一听这话儿先是对明霞多了几分赞扬,这个皇后身边的女子的确有几分聪明,知道这不是说话的地方,所以话儿只是说了一般,留下的另一半唯有他与对方知晓了,很显然明霞来这儿并不是明霞来寻他,而是皇后了,对于这个女人,王振起先是敬重的,可越到后来越觉得委屈,说浑身那股狠劲儿,孙皇后无疑是有的,心机也是足的,手段姿色也都是上上之选,唯独出身底了些,入宫多年,仍旧没有脱去那份土气,想做大事,也有狠劲儿,却没那份胆子,舍不得冒风险,这是明朝后宫的通病,乡下的格局终究是小了些。
王振暗叹了声,心里骂了声:“我怎么就选了这个一个队友呢?”骂归骂,人还是迎上了去,冲着明霞拱了拱手道:“明霞姐姐,你怎么来了?”
明霞心道:“我怎么来了,你还不清楚么!“心里暗骂,面上却带着笑容道:“娘娘最近礼佛,今日一早做了功课,便让人摆上了《金刚经》这不,刚刚诵读了一句‘善男子善女人,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应云何住?云何降伏其心?”“佛告须菩提……当生如是心,我应灭度一切众生,灭度一切众生已,而无有一众生实灭度者……实无有法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者。’就被其中高深的佛法难住了,百思不得其解,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听说这宫中,先生识文断字,平日里也诵读佛经,特意让奴婢来寻先生,好给娘娘解解惑?”
王振暗自赞明霞机灵这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自从孙皇后住入了坤宁宫后,也不知是受到了前皇后胡氏的影响,竟也开始礼佛起来,只是与胡皇后礼佛的虔诚不同,孙皇后选择了诵读佛经,她老人家认为,真正礼佛的人不是注重形势,而是从佛经之中寻常佛法的真谛,并认为诵读佛经的好处一共有三,一是诱你起信,二是据根器不同而教你修持的方法,三便是“印心”唯有真心礼佛之人,才能与佛祖“印心”,这事儿在宫中是人人皆知的事情,所以以解读佛经来做借口是最合适不过的。
2690章:笑傲人生荣辱共
王振心领神会的颔了颔首道:“既如此,就劳烦明姑娘领路。”
明霞也不多言,转身便走,步伐极快,看得出很是着急,王振心里嘀咕了声道:“就这性子,哪还有半分的佛性?”摇了摇头便跟了上去,绕过几个长廊水榭,便往坤宁宫的方向去了。
从宫中返回家中,已到了中午了,刚入前院,段誉就急急忙忙的迎了出来,告诉他杨士奇来了,已在书房等候多时了。“这老头年纪一把,这急躁的性子倒是没变多少啊!不知得知自己没见到皇上,会不会跳起来破口大骂?”杨峥摇了摇头,取下了头上的官帽,然后又利索的脱下了大红的官袍,套上了一件翠绿色的裘衣,便走进了书房,杨峥的书法,并不大但在装饰上却十分的精妙,讲究清代著名学者李漁“宜简不宜繁”,力求“高雅绝俗之趣”,几架书,一桌、一椅、一盏灯彰显法度,当然了除了这些,还有水晶兽形水盂、玉荷叶笔洗、碧玉笔格等。文房清玩,形微体轻,与重器大件相比,实属小器物。然而正是这些小玩意,却构成了一个绚丽多彩的书房世界。
杨峥进去的时候,杨士奇正背负着双手,观看左侧书架上的一幅对联,俯仰无愧天地褒贬自有春秋。这幅对联,上联出自《孟子?尽心上》:“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这副对联告诉人们:立身行事要磊落光明,不可俯仰随俗。意思是为人正直坦荡,抬头无愧于天,低头无愧于人,不做任何有愧于人的事。下联源自东晋经学家范宁《春秋谷梁传序》称誉《春秋》语:“一字之褒,宠逾华衮之赠;片言之贬,辱过市朝之挞。”意思是说,一个字的褒扬,超过君王赠赐一件礼服;只言片语的贬低、批评,其受辱的程度比当众鞭挞还要厉害。相比上联的光明磊落,下联更注重人的修养与气度了,杨士奇似很喜欢这一福对联,旁若无人的吟哦了一番,忽的朗声道:“圣人云,三乐者,一系于天,一系于人,其可以自教者,惟不愧不怍而已。天下有三乐,一乐取决于天意,三乐取决于他人,只有第二种快乐才完全取决于自身。因此,我们努力争取的也是在这第二种快乐,因为,它是属于“求则得之,舍则失之,是求有益于得也,求在我者也”的范围,而不是“求之有道,得之有命,是求无益于得也,求在外者也”的东西。杨小弟年纪轻轻,竟有这等体悟,不简单,不简单啊?”
杨峥听着好笑,这对联当初不过是听人说过,觉得这对子气势不凡,颇附和自己的口味,回来后便随手写了下来,然后让人给表了下来,挂在书房里,他极少在书房会客,所以知道这幅对联的人极少。
“行了别感慨了,就这么一副对子了,杨大哥若是喜欢,大可拿去便是?”杨峥笑着道。
“君子不可夺人所爱!”杨士奇哈哈笑了一声,转过身来,对着杨峥道:“况且,老夫的那副对联也不差,老夫喜欢是喜欢,可未必喜欢的东西都想要拿走吧,老夫只是觉得你年纪轻轻就能有个体悟,让人刮目相看罢了?”
杨峥道:“杨大哥这话儿好没道理,谁规定非要一把年纪了,才有这种体悟的,我早熟不行么?”
杨士奇与他习惯了,知道打嘴仗的功夫,天下还没比得上杨峥的,当真要在这上面较量,那无疑是自取其辱了。所以打了个哈哈,将话题转移了:“来给你介绍个人?”
杨峥这才发现左侧的角落里坐着一个人,因屏风的遮挡,并不容易看见,所以杨峥进来了这么久,竟没发现,此时听杨士奇介绍,忙看了过去,那人一张四方脸,灌骨很高,一双漆黑的眸子,却闪耀着非凡的光彩,一身灰布长衫,看上去有些年月了,但洗得十分干净,穿上他身上也显得十分得体,一把长须被修剪得整整齐齐,远远望去颇有几分儒雅之气。
听得杨士奇提起,那人才不卑不亢的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对着杨峥淡淡一笑,抱拳行礼道:“太医萧九见过尚书大人?”
杨峥拱了拱手,道:“这不是兵部,萧大人用不着客气!坐下说话,坐下说话。”
太医院始设于金代,隶属于宣徽院。太医院的最高长官是太医院提点(正五品),下设使,副使,判官等,“掌诸医药,总判院事。”此外,太医院中还设管勾主管医学教育,另还设有各种名称的太医和医官。元代太医院。秩正二品。开始时长官为宣差,后改为尚医监、太医院提点等。其行政隶属于宣徽院。最高长官之下设院使、副使、判官等名目。元代太医院掌管一切医药事务,官员品秩普遍高于任何朝代。明代也设有太医院,其长官初始称作太医院令,后改称院使。明代在北京和南京各设一个太医院,但是北京设置的太医院是最高医药管理机关,设有最高医政长官院使,下设院判。而南京太医院只设院判不设院使,以便服从于北京太医院掌管了,萧九医术精湛,颇受朝廷信任,不到四十的年纪就做了医政长官院使正儿八经的五品官职,可谓是前途无量了,若是搁在寻常人的身上,早就目空一切了,但萧九却没这个心思,这个萧家最有出息的太医,从接掌太医院使以来,莫不是安分守己,低调做人,算是萧家的一朵奇葩了。
彼此寒颤了一番后,三人重新落了座,杨峥是主人,做了主位,杨士奇与萧九一左一右坐了客座,段誉送上了点心茶汤,便关上了门沿退了出去。
杨峥提起茶壶给两人分了茶汤,然后自己端起一盏,喝了一口不等杨士奇问,率先开口道:“今日我没见着皇上,所以劝说的话儿也没地方说,杨大哥若是来问我这事儿,我没什么可说的?”
杨士奇本低头喝茶,这茶汤虽不是上等的西湖龙井,但也是一等一的茗茶了,经过杨大人冲泡,分杯,竟也有几分香甜,杨士奇爱茶,不分好坏总要慢慢品尝一番,此时听杨峥这一番言语,顿时收起了脸上一副陶醉神情,恢复了往日的干练,道:“这事儿我知道?”
“你知道,那你这是?”杨峥颇有几分好奇的问。
杨士奇道:“今日来是想让你看一样东西?”
杨峥道:“看一样东西,什么东西?”
一直没坑声的萧九这是接过话头道:“药?”
“药,什么药?”杨峥越发好奇。
萧九道:“皇上吃的药?”
这下杨峥算是明白了,瞪大着一双眼睛看着杨士奇,又看了看萧九,迟疑了一会儿,道:“你们是说,你拿到了皇上吃的药?”
杨士奇叹了声,算是默认了。
“这是好事啊?”杨峥不明白杨士奇神色为何比起先前更犹豫了些。
“知道皇上吃什么药,就能查出皇上的身子虚实,到底病到了一个什么程度?还能不能医治?可以说这是眼下最好的结果,皇上纵然胡闹,也不至于不要自己的性命吧?”杨峥仰着脸嘀咕了声,道:“查出了什么?”
萧太医轻轻叹了声,道:“这是皇上吃剩下的红丸,下官一个月前给皇上诊治时,从一个宫娥的手里要来的,这种药物取自取处女初潮之经血,谓之“先天红铅”,加上夜半的第一滴露水及乌梅等药物,煮过七次,变成药桨,再加上红铅、秋石、人乳、辰砂(湖南辰州出产的朱砂)、松脂等药物炮制而成。药是好药,可不该皇上来吃?”
杨峥对医理知道的并不多,自是听不明白,疑惑的问:“这话怎么说?”
萧九道:“红丸属于热药,皇帝阴寒大泄,以火制水,是对症下药,可胡文把春药当补药进上,这是违背常理,偏生皇上近日来放纵,已上了根本,需要静养,怎么还用这虎狼之药呢,那胡文为人精明,未必不懂这个道理?”
杨峥楞了一下,才回过神来,道:“你是说,这药有问题?”
萧九道:“非但有问题,问题还不少?”
杨峥眯着双眼道:“萧大人不必拘束,这里是本官的书房,杨大哥能把你带到这儿来,那也是信任你,事关江山社稷,还请萧大人从容一些?”
萧九用力颔了颔首道:“大人说的是,我们萧家先祖注解的《外科启钥》、《回生要义》,对道家丹药也略有记载,寻常丹药多以实物药材为主,红铅、朱砂含量极少,只因为这红铅、朱砂对人而言是一种毒药,人一旦摄入过量的铅能使人体中毒并逐渐虚弱,损害大脑功能、降低思维能力,思考和行动力的降低,所以寻常的道术都明白这个道理,他们本着追求皇上宠信,所以丹药的红铅、朱砂都控制得极好,毕竟他们的目的是让皇上长命百岁,而不是一命呜呼,胡文身为老道士,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下官对这颗丹药进行了检查,光是红铅和朱砂就高出了其他药物数倍,这根本不是丹药,这是要人性命的毒药。”
“你是说,胡文受人指使,有意谋杀皇上?”杨峥低声道。
萧九眼里光芒一闪,并没有直接回到问题,而是给了一个似是而非的答案:“这个下官不知,不过这丹药皇上是不能再吃了!”
杨峥道:“可还有得医治么?“
萧九道:“只要中毒不深,倒也能医治,无非是清除毒物洗胃、导泻有皮肤清洗便可,可一旦中毒深了,就算这么做,也没多大的用处了”。
杨峥深知身为太医,为皇帝及皇室人员的医疗服务,这是太医院的一项重要功能。凡太医院院使、院判、御医等,每天要在内府御药房分两班轮值供事。帝王出巡则由太医院官随从侍俸,如永乐六年八月,礼部议奏皇帝巡狩事宜内,就有拟定随从太医院堂上官2员、御医2员、生药库2员、吏目3人,医士选择2/3等内容。除皇帝个人的医疗保健外,皇子、宫妃、大臣、外宾等患病也常由太医院选派良医前往诊视。洪武二十六年还规定:凡内外官吏有告老疾者,付太医院转行惠民局委官相视,明白具奏。如不堪医治,奏放为民。如急难医治,具奏放回原籍,等痊愈时再听候吏部任用。所以满朝文武百官,要说对皇上病情最清楚的就属眼前的萧九了。听得这话,杨峥心头一跳,道:“萧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事关江山社稷安危,岂能儿戏?”
萧九道:“下官虽官职五品,但也明白江山社稷不可动的道理,若非如此,下官也不至于冒着风险取了皇上吃的丹药了,只是皇上的身子骨大人也知道,这丹药吃了差不多半年之久,日日如此,皇上的身子骨早已被这些铅毒给祸害了,偏生皇上对此痴迷不已,还不要命的宠信爱妃,就是铁打的身子骨也被掏空了,咱们做医生的,医治病人是本分,可这个病人也有得医治才行,似皇上这样的并非下官心狠,实在无能为力,还请大人体谅?”
杨峥轻轻叹了一声,萧九的这一番话他何尝不知,医生医病人,但不是医治一心作死的人,只是内心深处着实接受不了这个结果罢了,才把语气提高了不少,这会儿平静了下来,对萧九报以歉意的一笑。
这萧九也是个豁达之人,浑不在意。
杨峥叹了声,道:“医生有自己的底线,这个本官说不得什么,但凡事没到最后就不要过早的放弃希望,咱们做臣子的求的是什么,求的不就是江山稳固,皇上龙体安康,天下百姓吃得饱,穿得暖么,如今皇上龙体有怏,咱们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皇上就这么死去不是,该尽力的还是要尽力的,所谓尽人事,看天命,也是要去做的,也许有一丝希望也说不定呢?”
2691章:轻遮梦眼意扬眉
这一番话娓娓道来,便是萧九这等见惯了生死的医生,也热泪盈眶,冲着杨峥一抱拳道:“大人别说了,下官知道该怎么做了,下官一定用最大的能力,挽救晚上!”
杨峥道:“如此就拜托了。”
萧九用力点了点头道:“大人客气了,不过眼下当务之急是皇上不可再吃这种丹药了,还有得克制欲望,唯有这样,才能不让皇上的铅毒加重,下官也好针对皇上的身子骨以药物解毒消瘀,延续皇上的性命!”
杨峥道:“这个我明白,你放心为了皇上,我杨峥就是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也要入宫见到皇上,劝说皇上配合治疗。”
萧九道:“如此最好不过了!”
杨峥嗯了声,将目光看向了杨士奇道:“杨大哥事情你也听到了,看得出皇上这病可不是咱们这些臣子关注,宫中也有不少关注,皇上能走上这条路可不光皇上一人的责任,咱们这些做臣子的没有及时制止何尝不是责任呢,如今事情已到了刻不容缓地地步,单靠我个人的力量怕是见不到皇上,所以我需要你们内阁的支持?”
杨士奇看了一眼杨峥,道:“你打算怎么做?”
杨峥道:“皇上的病情早一日接受治疗便多一份好的希望,所以我决定今晚再进皇宫!”
杨士奇哦了声,颔了颔首道:“这样也好,御史哪儿我会去说的,老夫不敢保证他们不会写折子,但绝不会给你添乱?”
杨峥道:“光靠这一点还不够?”
杨士奇道:“你还要什么?”
杨峥道:“还需杨大哥去张太后哪儿走一趟?”
“这样好么?”杨士奇道。
杨峥道:“非去不可?这帮挨千刀的将士可不管你是什么官儿,身上穿的是红袍,还是蓝袍,不合规矩他们便是不开门,这城门不打开,我如何入宫啊,连宫门都入不了,还谈什么见皇帝?”
杨士奇眯着双眼道:“那好,老夫这就走一趟。”
杨峥道:“别急,除了这个之外,我还要十个孔武有力,且有担当的官儿陪着我一同去?”
杨士奇疑惑的看了杨峥一眼,道:“那想做什么?”
杨峥嘿嘿一笑道:“还能做什么,当然是打架了?”
“你疯了,入宫打架?弄不好被人扣上谋反的罪名可就玩大了?”杨士奇吃了一惊道。
杨峥哈哈一笑,道:“所以才要孔武有力,且有担当的官儿了,这门外有侍卫不让进,这宫内那些宫娥、太监哪一个又让我见皇上,这么多光靠我一人去推,哪得退到何年何月,有一帮官儿跟着我,我也好抽身不是,你放心,万一那帮死太监好说话放了我们进去见皇上,能不动手,我绝不动手,打架可不是我的专长。”
听到这儿杨士奇除了苦笑还真不知说什么,道:“好,我答应你,咱们的官儿要说孔武有力的,唯有工部与刑部的人员了,老夫这就去寻吴中、魏源给你要人,总不能辜负你的期望不是?”
杨峥道了声谢,三人又商议了一番细节,最后定下的记忆,除了刑部、工部的人员外,萧九也得跟着去,人家终究是太医,医术精湛,劝说皇上还得从病理着手,这方面杨峥就不如人家萧九懂行了,那萧九倒也是个热血之人,一听也没含糊,收拾了衣衫就要跟着去。
杨峥并没有立即着手,这事儿说到底是一次冒险,能否成功一来要看杨士奇能否从张太后哪里要来屏障,其次工部刑部的人员是否愿意跟着去,其三就是自己这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举动,能否一举说服宣宗,万一不行,光是一个私闯皇宫的罪名就足够他喝上一壶的,更别说还有这么官员跟着,说谋反也不为过,所以容不得他有半分的大意。眼看天色不早了,当即催促杨士奇快些入宫。
杨士奇也知道今日这事儿重要不亚于与鞑子的一场厮杀,当即也不含糊,一溜烟的出了书房,这老狐狸一把年纪行动起来,动作不亚于杨峥这等年轻官员,看得一旁的萧九好生感慨了一番。除了杨士奇,萧九也没闲着,这事儿说到底能否说服皇上,最大的成功来自他对皇上病理的疏通,阐述的问题,虽说皇上的病差不多病入膏肓了,但如杨峥所言,但凡有一分希望,身为臣子的也不好放弃,无论如何在这件事上,他必须做到万无一失,所以不等杨峥吩咐,他便着手整理了。
杨峥则将整个思路,如何行动,以至于行动失败最坏的结果都做了一番估计,再者,通过先前的萧太医的分析,皇宫里有人密谋什么,所以今日要面临的压力,毫无疑问不小,他必须有足够的应付能力,否则一旦失败,败的可不光是自己还有皇上了。
如此坐了一炷香的功夫,天色差不多黑了下来,段誉让人送了些酒菜,杨峥与萧太医边吃边商议,约莫华灯初上十分,外面就听到了动静,起先动静不大,但没过多久就听得喧闹声了,竟十分吵闹,听得出人数不少。
“杨大人,我们来了,你老人家该出来了吧?”不多时,一个声音冲着院子喊道。
“好家伙,来得够快的?”杨峥与萧九彼此看了一眼,眼里闪过几分喜色,一前一后站了起来走出了书房。
灯火下,但见院中站着不少人,细数之下,竟有二十三人之多,彼此三三两两低头说些什么。
为首的一人中等身材,国字脸,浓眉大眼,一只鼻子在灯光下显得特别大的,但也因这大鼻子,让整个人,整张脸多了几分喜剧的感觉,听得动静那人忙抱拳道:“杨大人……?”
“吴大人,你怎么亲自来了?”来人不是别人,便是工部尚书吴中了,自永乐五年被任命为工部尚书,几十年过去了,这位老先生在这个位置上就如同磐石,再没有下来过,与胡滢一起算是大明官场的创奇了,因常年干活的缘故,那张国字脸上透着健康的红晕,哈哈一阵大笑接过杨峥的话头道:“这等好事怎么能少得了老夫!”
“可不是么!你是尚书,我们也是尚书,这天下关心皇上的可不止你杨大人?”站在吴中身后的一个中年男子笑着道。此人杨峥见过两次,是今年刚刚擢升为刑部尚书的魏源了,当初考科举,因年纪太小,中了进士,皇上下旨让他进士荣归,读书候用。后除福建、广西、贵州监察御史。到宣德年经杨士奇一手提拔,才一路高升做了这刑部尚书郎了,所以同样为尚书,他的年纪比杨峥大不了几岁,若不是杨峥这个官场奇葩,他可算是大明开国以来最年轻的尚书了。
“岂敢,岂敢,只是这事儿太大,杨某怕……?”杨峥略带歉意的道。
魏源淡淡一笑,道:“天下做什么没凶险的,若是怕就不要做了,咱们做官的不就是讲究个忠君爱国么,如今君王有难,正是要我等精忠的时候,哪能退缩。”
“就是,不光是我们,你看看还有他们,今晚就随杨大人去了,管它前面是什么,哪怕就是死了,那也是荣耀的事情,你们说对不对啊?”吴中大声道。
“吴大人说的是啊。杨大人你就放心吧,我们能来,就做了最坏的打算,还怕什么。”一个官儿道。
看着眼前这一个个热血的面孔,杨大人还能说什么呢,将大手一挥,十分豪迈的道:“既如此,杨某也就不多说了,咱们今晚就进皇宫见皇上去!”
“见皇上去!”这一番话无疑是合乎这帮官儿的口味,顿时人人跟着吆喝起来。
天彻底黑的时候,杨士奇亲自将张太后的权杖给送来了,要说可怜天下父母心一点都不假,自从宣宗开始勤政,张太后就慢慢不再过问政事了,平日除了礼佛诵经外,便是与二皇子说说家常,享受天伦之乐,可杨士奇入宫,将皇上的病情给说了,这位老太后当即给出了自己的权杖,并表示自己会与群臣协力帮着劝说皇上,这个结果算是出乎杨峥的意料之外,可细细一想又是情理之中事情,天家虽说无情,但终究是并非全无情,人世间的父母之情,夫妻之情,兄弟之情、儿女之情并非没有,至少咱们的这位张太后就十分疼爱自己的儿子。
杨士奇将手中的金色权杖递给了杨峥,道:“这个你拿去,想来那些侍卫也是识货之人,总不至于连太后的脸面都不给!”
杨峥一把接过了权杖,道:“那还用说么,当今那个不知道张太后的金色权杖,是除了皇帝的玉玺第二好用的东西,那些侍卫有几个脑袋,敢无视咱们手中的权杖。”
杨士奇看杨峥信心满满,忍不住嘱托两句:“权势可不是用来压人的,别忘记了咱们的目的是救人,还有,这件事能和气解决就和气解决,那帮太监虽说坏了祖宗的规矩,但那也不是他们的本意,只要他们知趣,能不打架就不打架,你可明白?”
杨峥道:“瞧你这话说的,我又不是打架狂,谁不想留着力气回来寻自己婆娘打架,只要他们知趣,我自然和和气气的去,和和气气的回了!”
杨士奇道:“如此最好不过了!”顿了顿看了看天色,道:“时候不早了,你们也该出发了,老夫进宫的时候,那侍卫说了,这会儿皇上还在暖阁里作画呢,早点去还能碰上。”
杨峥点了点头道:“如此最好了!”话音一落,转身冲着吴中、魏源二人喊道:“两位大人咱们出发吧?”
吴中、魏源各自脸上洋溢着兴奋,他们为官二十年,平日里多半是循规蹈矩的,似这么疯狂的举动还是头一次,难免有些激动,吴中哈哈笑道:“吴某晓得,吴某晓得?”
杨峥看他激动的神情,不免感到好笑,道:“吴大人不必太过紧张,做臣子的见皇上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那些侍卫纵然以规矩阻拦,但咱们不是有权杖么,他们也不敢胡来,至于那些太监读书少,自不能领悟圣人舍生取义的道理,让他们吆喝还行,当真要不要性命,就不如诸位了,你们别看咱们的人数少,可入宫还是可以的!”
吴中道:“杨大人说的极是,所谓富贵险中求。既然来了哪有害怕的道理,况且我们手中有了太后的权杖,诸位也都是当朝二品三品的官儿,还能怕了那帮太监?”
魏源抢过话头道:“咱们刑部的兄弟,平日里抓捕犯人可没少做过了,因对几个太监该不是什么难事,况且咱们也并非去打架,那帮太监坏了祖宗规矩不假,可也有知趣之人,这架未必能打得起来,所以诸位都给我将心放回肚中,好好跟着杨大人往宫中走一趟。也不枉了读十年圣人的道理!”
这一番话自是合乎众官儿的口味,大声跟着吆喝的人数不少。
杨峥看火候差不多,就下了出发的命令,杨士奇与吴中、魏源三人率先出了门,上了轿子,赶往皇宫而去。
其余官儿有轿子的坐轿子,没轿子的骑毛驴,起牛车的纷纷出了门尾随着杨大人的蓝妮小轿去了。
北京城的内外城的街道格局,以通向各个城门的街道最宽,为全城的主干道,大都呈东西、南北向,斜街较少,但内、外城也有差别。外城先形成市区,后筑城墙,街巷密集,许多街道都不端直。通向各个城门的大街,这会儿华灯初上,许多商贩已将货物摆了出来,站在门前吆喝,红袖街的勾栏,大前门的酒肆、崇文门的夜市纷纷出炉,来往人数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当杨峥等人的轿子,驴车、牛车如一阵风一般走出来的时候,商铺的商贩,勾栏的女子,夜市的游客、酒馆的酒客莫不是停了下来,惊讶的看着眼前的这一道奇异的景象,年轻的开始询问朝中出了什么大事,年老的则一脸的追忆,眼前的景象仿佛是当年永乐爷迁都北京的第一次早朝的时候,那时候的文武百官也是这样上朝的,这都多少年没看到了。出了棋盘胡同,就直往皇宫了,杨峥的小轿忽的慢了下来,坐在轿中的杨大人抚摸着手中的金色权杖,这把权杖的到来,无疑是给了他最强有力的希望,其实这件事纵然没有这把权杖,他也仔细想过了,这件事的能否成功关键其实在于两点,一是皇上是否在宫中,只要皇上在宫中,他们的动静就算闹得大一些,他相信皇上也不会真的怪罪与他,说到底皇上最信任的人,不过三五个人,而不巧的他就是其中之一,这就是最大的保障。
2692章:男儿志气当如斯
其二,就是众官儿的决心,因入宫就得面对那些侍卫,这些人虽说不如日后大太监刘瑾、魏忠贤时那般猖狂,但从永乐建立厂卫开始,这帮人就以潮水一般的姿态不断吸收壮大,绝对是宫中最强有力的所在,有这帮官儿在,再不济也有了与之周旋的资本,只要双方不闹得太过难看,这事儿问题就不大,况且还有权杖保障,只要见了皇上,那就什么事情都好说了,当然了,担心也不是没有,万一那帮厂卫当真铁了心阻拦,他们是否继续进去,他最担心的就是这些朝中的官儿,别看他们平日里客客气气的,也算是一心为朝廷,可当真到了事情的关键就难以气候了,之所以如此,说到底还是这帮读书人心思太多,力道难以用到一处,最终断送了大好的机会,不过这个担心,从他做上轿子的那一刻就彻底放心了,大明的官儿身上呈现的缺点不少,喜好抱团,喜好窝里斗,勾心斗角的手段更是层出不穷,让后世子孙无比的汗颜,但不否认大明的官儿大多数都是硬骨头,方孝孺不惧永乐皇帝被灭十祖、铁铉不惧油锅,杨继盛能不惧魏忠贤,坦然就死,身为大明官儿,他们生平信奉的是,浩气还太虚,丹心照千古。生前未了事,留与后人补。天王自圣明,制作高千古。生平未报恩,留作忠魂补。这真是这些硬骨头的存在,大明一朝才在历史长河里显得如此让人留念,吴中、魏源等人虽不能比拟方孝孺、铁铉、杨继盛等人,但也是精忠为国之人,只要大家一条心,不畏生死,三个尚书,加上三十几个三品、四品的官儿,论人脉威望,谁又能小瞧了呢,那帮太监只要不是太蠢的话,就该知趣了。
这般思索了一会儿,就见轿子停了下来,紧跟着的段誉冲着轿子里低声道:“华安到了!”
杨峥哦了声,低头走了出去,抬头朝紫禁城看了过去。
夜色下的紫禁城烟雾缭绕,透着神秘,立在门前的侍卫神情肃然,鲜亮的铠甲、耀眼的朴刀给这座神秘的紫禁城添了几分血腥。
“杨大人我们这就进去吧?”紧跟其后的吴中、魏源等人也纷纷走下了轿子,立在杨峥身旁,目光看着紫禁城道。
“进去?”杨峥竟有些迟疑,也不知在担心什么。
魏源看他神情,知晓他心头还有顾虑,忍不住道:“杨大人眼下可不是犹豫的时候,非常时期就得用非常手段,临时再犹豫,那可是犯了兵家大忌!”
“是啊,来了哪有不进去的道理,就算今日咱们有什么不测,咱们也是为了咱们的朝廷,为了皇上,为了天下的百姓,算是求仁得仁了!还有什么好顾忌的?”吴中接过话头道。
两人的一席话说得杨峥好不惭愧,事情是自己的提出来的,怎么旁人没怕起来,自己到是先怕上了,这不是让人笑话不是,当即哈哈一笑道:“两位大人说的是,既来了这紫禁城就没有再怕的道理,今日咱们这么做也是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着想,还怕什么!走,诸位大人都随我进去!”
众官儿吆喝了几声,便跟着杨峥往宫门走去。
那些侍卫早就注意到了杨峥等人的动向,若非他们一个个都穿着大红的官袍,早就将其当做贼人给抓了起来,此时看杨峥走了过来,领头的侍卫忙按照腰间的朴刀走了上去,碍于杨峥、吴中、魏源胸前的标志,倒也不敢开口呵斥,冲着杨峥等人抱了抱拳,道:“诸位大人这是唱的那一出啊?”
吴中对这侍卫没什么好感,冷哼喝道:“你少罗嗦,快些把城门给打开了,放我等进去,诸位大人有要紧的事情要见皇上。”
那侍卫一听要见皇上倒也没如何惊讶,这些日子皇上身子骨不适,既没早朝,也没午朝,内阁、六部的官儿挨个儿来见皇上的人着实不少,只是这宫中早就传下了话儿来,皇上身子骨不适,一概不见外臣。
他们这些做侍卫的,担负的是宫中的安全,里头怎么说,他们就怎么做,所以即便是碰上了内阁大学士,六部的官儿也都不认账,虽说日后少不了被这些大官儿记恨,可也好过失职丢了脑袋强,所以吴中语气虽冷,他却丝毫不惧,要说这工部尚书官儿是不小,可那是在工部,出了工部尚书的头衔也未必好用,再说了,宫中早就有规矩天黑不可开城门,这是祖宗定下的规矩,道理都在自己这一旁,尚书又能如何。
“按说大人发话了,咱们这些小的该把这城门打开,可大人也知道,这宫中有宫中的规矩,咱们守的是城门,开与不开都得合乎规矩不是?你看这天儿都黑了,早就过了开城门的时辰,诸位大人还是莫要为难小人才好,待明日一早,诸位大人想来,我一定开了城门?”那侍卫不卑不亢的道。
吴中被这席话儿说得面上一热,按照规矩他还真是有些为难人家,可不为难人家,这门又不开,让人好不气恼,瞪了那侍卫一眼道;“你们守城门,不能坏了规矩,这个本官理解,可这规矩也不是一成不变的不是,非常时期行非常事,今日我等身着红袍而来,那就摆明了咱们的身份,咱们是官员,半夜来见皇上,如若不是有大事要禀报,又何须坏了规矩呢,小哥也是官场众人,当知凡事不可太死板,需灵活一些才好,这城门规矩比起江山社稷孰重孰轻,小哥难道还不知么?”
一席话舆情与理,若是寻常,这个侍卫倒也不至于这么死板,如吴中所言,这些人不是红袍便是蓝袍,正儿八经的大明官儿,身份无需置疑,就算入了宫中,坏了规矩,最多是吃一顿板子克扣一些俸禄罢了,万一是碰上了要紧的大事,放这帮官儿进去哪也算是大功一件,跟着沾着功勋也是再好不过了,也许就此调离侍卫的行当也说不住,所以在平日里这侍卫也算是个灵活人,可今时不同往日,先说公里的太监多次来嘱托皇上谁也不见,莫要坏了规矩,就是这两日来的越发频繁了,这些人都是皇上跟前的人,容不得他不信,比起冒险,他们更愿意守着这份安稳,至少每个月的俸禄不会少了他们的。
“下官虽是武将,倒也诵读几年书,知晓圣人的大义,孰重孰轻自是分得清楚的!”那侍卫仍旧不卑不亢,身子挡在众官儿前丝毫没有让开的意思。
魏源看得有气,不等吴中发话,呵斥道:“既能分清楚,还不快打开宫门,放我等进去,耽误了江山社稷,你负担得起这个责任么?”
那侍卫道:“非是下官不知趣,实乃宫中规矩,还请诸位大人莫要见怪,下官不可胡来!”
“好一个不知趣的侍卫?我这便去开宫门,看看谁敢阻拦!”吴中一看说了半天,对方油盐不进,顿时来了气,挽起了袖子就要冲上去。
那侍卫倒也不惧,迎着吴中的身子道:“大人还是莫要逼下官为好,下官官职虽小,可职责所在也容不得诸位大人胡来的,若是有了损伤那可不好了?”
这话儿虽说的含蓄,但众人还是听出来了,那就是你们若是仗着官职硬闯,我虽是个小官,可为了维护规矩,也只好对诸位大人动刀子了。
“你敢!”吴中怒道。
那侍卫道:“前些年咱们村里不知怎么得就跑进来的一头猛虎,猛虎不光吃了村民的羔羊,猪仔,还吃人,那会儿下官还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孩子,刚刚入了行伍,练就一些庄稼把式,功夫并不高明,但浑身是胆,我看猛虎时时咬人,吃羔羊,便想去除掉了猛虎,我便与县老爷说了,可县老爷看我年纪轻轻,并不信我有武二郎的本事,不让我去,村里的百姓也觉得我没这本事,根本不敢去。”
众官儿本是一脸的怒气,不少人挽起了袖子,一副要打架的样子,冷不丁的听这侍卫说起了故事来,不免有些好奇,刚刚剑拔弩张的气氛,竟因这侍卫的这席话缓和了不少。
那侍卫继续说道:“可惜,他们我非但有这个本事,还有胆子去,我挑了一把板斧,趁着夜色摸到了那头猛虎睡觉的地方,手起斧落,将其砍杀了!”侍卫说到了这儿,将目光看向吴中,道:“一个十六岁的将士连猛虎都敢杀,还有什么不敢事是不敢去做的呢?”
“你……?”吴中一愣,很快一张老脸涨得通红。这侍卫的话虽说含蓄,但谁都听得明白,那就是你们别冲动,这天下还真没有我不敢做的事情。
没人说话,场上的气氛顿时就冷了场,站在杨峥身旁的萧九拉了拉杨峥的衣袖,低声道:“首辅大人说了,这事儿宜早不宜迟,再耽搁下去,怕是……?”
杨峥颔了颔首道:“我明白!”说完,便走到了众人的前头,本来他想这帮侍卫看到了这么多当朝二品三品的官儿,会好说话一些,却不想黑压压的三十个当朝二品三品的官儿,在侍卫的眼里还不如一头猛虎来得可怕,不免有些失望,好在这事儿他早有预料,从怀里摸出那太后送给的权杖,递了上前,道:“看清楚了,这可是太后老人家手中的权杖,意味着什么你比我更清楚,有这个总能让你打开宫门吧?”
金色的权杖在月色映射下,闪耀着慑人的光芒,这种权杖除了仗身是纯金打造,仗头上还镶嵌有宝石,其他装饰也都十分华丽,所以在大明这种权杖的地位等同于皇上的玉玺了,那侍卫可以不怕猛虎,甚至不怕这些二品,三品的官儿,但没有理由不怕皇权,在这紫禁城内,谁都知道权利是什么,他一个个小小的侍卫,能无惧这些官儿,但未必敢无视这把权杖。
“既是太后的旨意,想来不会有错!”那侍卫结果金色的权杖轻轻抚摸了一番,重新递给杨峥后说道。
“识时务为俊杰,是个人物!”杨峥暗自赞了声,顺手将权杖接了回来道:“有劳将军打开宫门?”
那侍卫颔了颔首,转过身去对着肃然而立的侍卫喝道:“打开宫门!”
听了指令的侍卫立即开始行动起来,他们的动作很快,很有规矩,不消片刻,厚重的两扇宫门被几个侍卫用力推了开来,朱红的大门发出咿呀古老的声响,露出门后庭院深深的皇宫。
杨峥将权杖捏在手中,冲着那侍卫抱了抱拳说了声:“多谢!”不等那侍卫回礼,便对众官儿道:“诸位大人,我们进去吧?”
“进去,进去。”众官儿叫嚷了几声,便跟着杨峥走了进去。
宫内,灯火辉煌。
司礼监的耳房里,一排书架下,王振正襟危坐默诵《孟子》,这本书往日他因洪武爷不喜孟子书中“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大逆不道的言行,多有禁止,所以很少诵读《孟子》的文章,知道入了宫中,因做了太子的老师,四书五经是太子比修之课,身为太子的先生就不能不知四书五经了,《孟子》也就被他从书架中取了出来,相比孔子《论语》的温和与敦敦教诲的君子,《孟子》就显得锋芒毕露的侠客,其中的论辩文,巧妙的运用了逻辑推理的方法,孟子得心应手地运用类比推理,往往是欲擒故纵,反复诘难,迂回曲折的把对方引入自己预设的结论中,如《梁惠王下》,诵读来让人拍案叫绝,更让人佩服的孟子的浩然之气,拥有这种气势的人,能够在精神上压倒对方,能够做到藐视政治权势,鄙夷物质贪欲,气概非凡,刚正不阿,无私无畏,成为顶天立地的大丈夫,王振自问做不到这一点,这不影响他向往。 [本章结束]
2693章:共郎长行莫围棋
当然了,比起孟子提倡的浩然之气,他更欣赏的是孟子的治国之道,仁政、王霸之辨、民本、格君心之非,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哪一个都极具说服力,一个立志报国的人,但凡实现了其中一点,足以名言千古了。
“公公……公公……?”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呼喊之声,打断了王振的思索,王振皱着的眉头顿时凝成了一个疙瘩,面上的神色也十分的难看,可即便如此,他仍小心的将书桌上的《孟子。合上,放回了书架之中,这才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公公……?”声音到了门前戛然而止,揣着粗去的曹吉祥一看王振从书桌旁的绣墩上站起来,神情为止一楞,有些紧张的看了王振一眼,急切的话儿也因此停了下来。
他是王振最信任的太监,自然知道王振的习惯,这个宫中唯一有大学问的太监,平日里就好读书,他在读书的时候极少被人打扰,前些日子一个新来的小太监就是不知道这个规矩,在王振斋戒读书的时候,糊里糊涂地冲了进去,扰乱了王振读书的兴致,当时这位以好好人的王先生是没说什么,可不多久就寻了一个理由,让人把那可怜的小太监拿下去狠很杖责了一番,虽说事后王先生说是他坏了宫中的规矩,可这宫中的太监谁都知道,那小太监坏的是他老人家的规矩。
从那以后,但凡王先生读书的时候,宫中的太监都知趣的不来打扰,他是王振最信任的太监,当然知道自己这位祖宗的规矩,可此时容不得他不来,只好硬着头皮来了,一看王振的脸色,心头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王振面色铁青,若来人不是曹吉祥,这会儿只怕已被人给拉下来痛打一顿了,可即便如此,王振心头仍不快,冷哼了声道:“什么事这般慌慌张张的?”
曹吉祥听王振语气虽严厉,但并无怪罪的意思,顿时放下心来,忙道:“杨峥,杨峥领着一帮外廷的官儿入宫了!”
王振道:“入宫,入宫做什么?”
曹吉祥道:“这个奴婢还不知,不过门外的侍卫说,他手中还有张太后的权杖,看这情景怕是来宫中寻皇上了!”
王振暗暗吃了一惊,张太后的权杖这足以说明,这件事张太后也参与其中,对于诸位死了丈夫的老夫人,王振是深深感到恐惧的,一听张太后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
“他们到了哪儿!”王振冷声道。
“刚刚入了宫门。”曹吉祥说了声,目光下意识的看了一眼王振,试探的问:“公公,他们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才,才敢坏了规矩闯入皇宫的?”
王振道:“有可能,不过,这事儿并非是咱们一手做的,杨峥就算再聪明,也不会知道这宫中所有的事情,况且谁会想到这主意是出自孙太后,你别忘了咱们的这位万岁爷可是对孙皇后宠爱有加,这一点满朝文武没有不知道的。”
曹吉祥苦笑了声,心道:“那都是三年前的事情,自从宣德七年,咱们的万岁爷一手打造了这大明盛世,目光也不再停留在孙皇后的身上了,宠爱的妃子也不少,还不止一次在公开场合上说,当初废后是年少冲动,只要不是傻子,谁都能听得出万岁爷是对孙皇后不满了,外面的那些官儿可是人精中的人精,尤其是那个姓杨的,这天下好像还没有他办不成的事情。或许,或许就知道一点也说不准呢?”
看着曹吉祥战战兢兢的模样,王振瞪了他一眼,喝道:“慌什么,他们便再跋扈,也不会就此杀了我们吧,事情尚未尘埃落定之前,一切还只是未知之数,谁先失了底气,谁都就先输了,成王败寇的道理你还不懂么?”
“公公说的是,奴婢让你失望了。”被王振这么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曹吉祥顿时镇定了不少。
王振嗯了声,道:“杨峥此人胆大心细,才学,手段、眼光都是当今最一流的,他能入宫,显然是察觉到了什么,这本是我们预料中的事情,如今不过是提前发生了而已,若是我们此时自乱了阵脚,无疑给我们失败多做了筹码!”
“那该如何是好,奴婢看得出他们入宫是为了见皇上好劝说皇上调养身子骨?”曹吉祥低声道。
对于杨峥此举,王振倒也能猜出几分,皇上已半年没上朝了,对外说的是身子骨不适,可时有皇上吃丹、宠幸妃子的传闻,这就是容不得他们怀疑了,这次他么入宫可以说是两个目的,一来是看个究竟,二来是劝说皇上保重身子骨,以江山社稷为重。可以说这个用意是好的,但未必能适用。
曹吉祥见王振并不慌乱,不免有些好奇,忍不住问道:“公公,咱们要不要让娘娘来阻止一下?”
王振摇了摇头道:“阻止,不用了,你方才说了来的官儿有三十多人呢,群情汹汹,我们本就是这宫中的太监,不得干政,这会儿若是走上前站在群臣的对立面,这干政的帽子可就正儿八经的坐实了,那可是要杀头的,洪武爷的这块牌子,可还树在宫中呢?”
曹吉祥下意识地往门外看了一眼,这几年太监的地位看似提高了不少,可大家依旧小心着,谁也不敢当真触动了这块牌子,只因这是祖宗规矩,一旦碰上了,就连皇上也未必能救得了。
“可我们什么也不干,任由姓杨的胡来,一旦皇上听信了他们的话,又或者被他们察觉到了什么,那么我们……?”曹吉祥低声道。
王振目中闪动着幽幽的火苗,嘴角含着一抹笑意,低声道:“你放心我们没事,反而是出面阻止的人有事,姓杨敢这么做,自是有些把握,论其信任,你我加起来都不如他在皇上哪儿宠信,你我如何能阻止,如果再用娘娘压制他们,群情激怒之下,恐怕你我都要引火烧身了。”
曹吉祥道:“还是公公思虑周全,只是咱们什么也不做,就这样让他们见了皇上,奴婢怕……?”
王振道:“成就大事者,就该有成就大事的胆量!这事儿看着凶险,实则不然,他们忽略了咱们万岁爷的秉性?”
“万岁爷的秉性?”曹吉祥跟着呢喃了声。
王振点了点头道:“不错,万岁爷的秉性,以你看,咱们万岁爷秉性如何?”
曹吉祥没想到王振有此一问,微微楞了一下,但他终究是聪明人,稍一停顿,便朗声答道:“陛下天资英畅,敬礼大臣,勤恤民隐,慎于用人,严惩贪官污吏,或说臣下有过失,密加详察,实则加罪,诬陷则重惩诬告之人,是我大明继洪武爷、永乐爷后鲜有有作为的皇帝,以一己之力开创我大明盛世的皇帝,除此之外,他还是一位善于纳谏的皇帝,在军国大事上,能听取臣下的意见,即位之初,他听从阁臣、大学士杨荣的建议,率兵亲征,平定了怀有不臣之心的皇叔高煦的叛乱,维护了皇室内部的稳定;交阯(即安南,今越南北部,明初设有交阯布政使司)叛乱,朝廷数派大军征剿,均吃败仗,他老人家听了杨大人一国两制的建议,一举评定安南,实现我大明开疆拓土的壮举,是一个了不起的皇帝!”
王振颔了颔首,应该说曹吉祥的评价十分的中肯,这位皇帝年纪虽轻,但既懂得怎样授权,也知道如何行使领导权。他在作出一项决定前常常采纳三杨的意见,而且倾向于接受或支持大学士和大臣们的建议。可是,他在强化行政制度和皇帝权威方面,表现了强有力的领导才能。当出现危机时,他的行动是果断和负责的,如在朱高煦的起事和需要作出从安南撤军的最后决定时就是如此。此外,他深切地关心公正的施政。虽然他在对待失职的官员时是严厉的,但除了惩罚宦官外,他很少判处死刑。他常常主持重要的审判。他一贯命令复审严重的刑事案件,而这样的再审理在他统治时期使数千名无辜者获释,可以说在这十年里是大明最了不起的时代,君臣关系最为融洽、政治相对清明、社会较为和谐、经济稳步发展、边防比较稳固的时期,基于此,所以史家把这段时期称为“仁宣之治”。这些赞美宣宗都担得起!”
“这些都是文官的看法,未必真实,你我追随皇上身边多年,皇上是什么秉性,你当真一无所知?”王振看了一眼曹吉祥问道。
曹吉祥道:“知道一些?”
王振道:“你说说看?”
曹吉祥有些紧张,私自议论皇上被人知道了,那可是杀头的大罪的,难免有些顾忌.”
王振鄙视地瞪了他一眼,道:“看你这样子,如何能做大事!”
曹吉祥道:“是,是,公公教训得是!”
“说说吧!”王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再次催促。
曹吉祥嗯了声,酝酿了片刻斟酌的道:“皇上其实是一个极其聪明并且自信的皇帝,而且有些自大狂妄,但却十分小气,又喜欢乱花钱,也很要面子,看着凡事都听群臣的,实则是自己有了主意!”说到这儿曹吉祥看了一眼王振。
王振眼里光芒闪了闪,颇有几分鬼神莫测的感觉,只见他颔了颔首道:“说下去!”
曹吉祥应了声,继续说道:“皇上做皇子的时候性子刚硬,所以才敢做一切不敢做的事情!”
王振点了点头,彻底认可了曹吉祥这份评价,皇上看似仁慈柔和,实则性子刚硬,凡事喜欢自己做主,单说练习笔墨丹青这件事上,不管群臣拿出后唐李煜、前朝宋徽宗、元顺帝等亡国之君来劝说,都无济于事,他非但私底下练,就是当着群臣的面也练了不少,这些年几乎达到了痴迷的地步,群臣起先还能上奏折,可到后来看皇帝态度强硬,这事儿也就不了了之了,可以说皇上的这份强硬,与早起群臣纵然大有关联,此后的几年越发想这个方面发展了下去,宣德三年废除胡皇后,这件事他几乎不顾自己势单力薄,在群情汹涌之中,毅然要为自己的爱妃争得了更为尊荣的地位。这事儿看似是皇上的荒唐之举,实则是向天下群臣展现自己的权势,自己的态度,有人对此评价,宣宗逞一己的私孝而不顾天下公义,终究太小气太狭窄,有违宽阔浩荡的为君之道,这话儿并非过分,事实上他们这些太监能走上进入,也多亏了宣宗这种固执而又自以为是的性子,若是碰上了仁宗那种柔和的性子,凡事听大臣的,他们这些太监怕是永无出头之日,可以说在各种赞美之词之中,外面的大臣都忽视了宣宗还有这一面,他相信即便是杨峥也未必能看得明白。
这样一个秉性的人,在自己的私事上又岂会让这帮外臣来干预呢,可以说杨峥此举看似胜算不少,可成败的关键在于皇上,若是皇上有意听信,那这件事还有商量的余地,若是没有,就算是三大学士,满朝文武百官来了作用也不大,反而惹得皇上反感了。
这一番分析,让曹吉祥心服口服,他平日里跟在皇上身边也不少,平日里只知道察言观色,自以为了解皇上的秉性,殊不知一个人要了解另一个人的秉性,光靠表面是看出不来的,得看心,外面的官儿说揣摩上意,这个揣字就用得十分巧妙,用眼神,甚至平日说话来察看别人说出真意,然后,慢慢迎合逼近,最终一举俘获。它很容易使人想起某些丛林里的老虎、豹子的捕食,悄悄地、不露声色地逼近猎物。不过,“揣摩”之目的既在猎获,难免在揣人之情时,看走了眼,所以聪明的人,在揣摩上意的时候,总会反复推敲来定夺了,据说最会揣摩上意的是宋代权臣贾似道,皇上想什么,愿意看到什么,不愿意看什么,他都能拿捏到好处,当过数十年即便是亡国的地步,皇上对其宠信不减,而最不懂得揣摩上意的当属大英雄岳飞了,这位抗金将军,文采一流、武功一流,就连人品也是一流的,做官也做到了一流,唯独在揣摩上意上有些格格不入了,诸位当时的大英雄,领兵在外口口声声喊什么立奇功,殄丑虏,复三关,迎二圣,使宋朝再振,中国晏安。口口声声执意要把徽宗和钦宗接回来。但若“二圣”还朝,赵构岂不是要退位?岳飞这是逼着赵构杀了他,大英雄领兵打仗着实让人敬佩,可这圣意的领悟就着实让人汗颜了。而王振这一番话,无疑是将上意揣摩到了极点了,在外人看来,当今圣上继位以后,吏称其职,政得其平,纲纪修明,仓庾充羡,闾阎乐业。岁不能灾。盖明兴至是历年六十,民气渐舒,蒸然有治平之象矣。若乃强藩猝起,旋即削平,扫荡边尘,狡寇震慑,帝之英姿睿略,庶几克绳祖武者欤。是地地道道千古明君的典范,这也不错,只可惜世人看到的不过是帝王最常见的面孔,私底下帝王还有另外一张面孔,毕竟天子也是人,有着人世间的七情六欲,悲欢离合,只是外面的人看不真切罢了。 [本章结束]
2694章:飒飒西风满院栽
“公公的意思,咱们借皇上来对付这帮读书人?”曹吉祥脑子反应极快,很快就看出了王振的用意。
王振暗自赞扬了声,道:“不错,他们既为皇上而来,那咱们就让皇上定夺要不要见他们?不过,咱们得做些什么,皇上的性子固执,刚硬,一旦决定的事情,绝不容更改,这样的性子,最好的法子不用咱家多说了吧?”
曹吉祥嘿嘿干笑了声,道:“奴婢跟着皇上的日子也不短,他老人家的性子或多或少知晓一些,早年的时候,皇上还是皇子的时候,外在的性子随和宽厚,如今年纪大了,江山一片大好,皇上的性子开始固执,听不起意见,最听不得便是那些御史言官言论了,这是皇上的火折子,只要顺势引导一下,就会点燃了,到那会儿,杨大人就是再多的良言,皇上怕也听不进去!”
王振道:“非但听不进去,还会勃然大怒!这是咱们的机会,可要小心应付。”
“奴婢知道,奴婢这就去办?”曹吉祥道。
王振道:“这事儿就不用你去了,你往坤宁宫走一趟,外臣这么大的动静,娘娘不可能不知道,这会儿怕是不安生了,你去将咱们的对策说了,好让她安心一些。至于皇上这把火,咱家会让刘宁去一趟司礼监,这半年皇上没上朝,那帮无所事事的外臣,早就心生不满了,这奏折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前些日咱家顾念皇上的身子骨压着没拿出来给皇上看,今日这动静给皇上看看最合适不过了?”
曹吉祥暗叫了声厉害,这些奏折可都是那帮御史言官上奏的,这帮人论治国本事那是半点没有,可要说这骂人,挑人毛病,抓人把柄,那绝对是一抓一个准,上的奏折那叫一个语不惊人死不休,早些年骂他们这些太监的时候,御史刘青就言辞十分的狠毒,什么高皇帝定令,内官不许干预外事,只供掖廷洒扫,违者法无赦。圣明在御,乃有肆无忌惮,浊乱朝常,那会儿他还只是一个跑腿的小太监,可对于御史言官弹劾骂人的场面记忆犹新,时至今日想来还有些惧怕,给皇上送这些奏折其结果可想而知了。
“奴婢这就去!”曹吉祥应了声转身就去了。
待曹吉祥走远了,王振才轻轻吐了一口,冲着皇宫的方向自言自语的道:“杨大人咱家等了这么多年,总不能让你坏了好事?”
乾清宫的东暖阁里,宣宗斜躺着身子靠在绣榻上闭目养神,红丸的效果虽不错,但吃多了他发现这种红丸往往在吃下去的小半天的时辰里,能让人精力旺盛,往日对房事力不心的感觉一扫而空,起初着实让他高兴的一阵,可带来的后遗症也十分厉害,没了药物他浑身都没了气力,有时候连站都站不起来,更别说处理政务了,这些日子外面的传言,他并非一无所知,可知道又能如何,没了药物在朝堂之上他根本坐不了一炷香的功夫,他是天子不假,可天子也是人,也有生老病死,如今他病了,当然要歇息了,可恨的这帮群臣却不依不饶,动不动拿国事来劝朕上早朝,朝廷难道就只有皇上么,历来来做皇帝哪一个比得上朕这般勤于政务,偏偏这帮可恨的御史言官看不到,非得拿这个说事?这是要朕的老命啊!“宣宗眯着眼睛在心头嘀咕了一阵,正要丢开这一堆烦心事,却见刘宁抱着一堆奏折走了进来。
“皇上,这是六部与都察院,科道言官的折子?”刘宁小心的道。
“放下吧?”宣宗有气无力的道。
刘宁哎了声,左右看了一眼,从怀里摸出一颗猩红的丹药来,递了上前道:“皇上,这是胡仙人刚刚炼制的红丸,奴婢给拿来了,皇上趁热给吃了吧。”
“哦……?”宣宗紧闭的双眼忽地睁了开来,此时此刻的他确实需要一颗丹药来恢复精气神,身为帝王即便是老了,该有的精气神也要保持,所以他伸手将丹药接了过来,刘宁急忙将一杯茶汤递了过来,猩红的丹药在灯光下闪耀着异样的光彩,吃了差不多半年,胡天师的炼制红丸的水准越来越高,这一点他是知道的,往日的丹药是红色的,唯独这几日是红色的,红色开始是淡红的,如今变成了深红,成了名副其实的红丸了,不得不承认,这种红丸的弊端还在,可效果似更明显,吃下去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他便能恢复往日的精气神,床榻上的那些功夫则更是厉害,这几日他非但宠幸了郭妃一人,这次一同送入宫中的妃嫔,他都一一宠幸了一番,往日难以维持的局面,在吃了红丸后,算是彻底打破了,君王不光要君临天下,这后宫六院何尝不需要自己去君临,往日没这个精力,加上精气神也不够,才任由这后宫六院空着,如今想来难免有些懊悔的意思,暗恨自己没有早些将胡天师请到宫中为自己炼制红丸,以至于这后宫的女子岁数都大了,白白错过了十年,十年再好看的美人也变得难看了,所以他才不顾群臣的反对,执意选秀,并且将这事儿交给了太监去办,比起那些文武大臣,身边的这些太监更听话,事情也能办得更好,这次选秀就是最好的证明,往年的选秀没有太监的参与,这帮挨千刀的官儿不是说百姓困苦,就是说民间没好的女子,以各种借口来糊弄朕,可恨的是并非如此,不少官儿趁着选秀,竟充盈了自己的妻妾,可恨之极,偏生自己还发作不得,所以他登基十年,选秀倒也举办了两次,可入宫的女子那容貌实在不敢恭维,也就没什么心思去了,直到这一次,他将这事儿交个自己信任的太监去办,效果果然好了许多,入宫的女子非但年轻,那模样也都是一等一的,郭妃更是才貌双全,看到这样的女子,任何男人看了都难免心动了,纵然是帝王也不例外了,虽说来的晚了些,可总算是赶上了,日后有这些丹药帮着朕调理甚至,还怕什么,为了弥补往日的损失,这半年来他以身子骨不适为由头,把往日的早朝给停了,政务也交给了内阁与司礼监了,他要趁着这些空儿,好好学一学如何做一个皇帝了。
红丸被送到了嘴里,宣宗用舌尖轻轻点了一下,带着腥味的红丸,便顺着舌尖滚了下去落入了喉咙里,宣宗急忙喝了一口茶汤,喉咙发出咕噜一声,红丸顺着茶汤被吞入了肚中了。
宣宗的脸上很快升起了一抹异样的红晕,漆黑的眸子里也多了几分异样的神采,一股暖流从丹田之处,慢慢洋溢着开来,暖流所到之处,宣宗便觉得身子说不出的说服,先前的疲劳一扫而空,很显然这颗红丸的药性比往日要快了不少,宣宗轻轻吐了口气,十分满意的红丸的效果,笑着道:“告诉胡天师,他老人家今日炼制的红丸朕十分的满意,让他好生炼制丹药,改日朕有赏赐送到他的府上。”
刘宁道:“奴婢来的时候,天师说了,咱们都是皇上身边的奴婢,给皇上炼制丹药是应该的,皇上用不着赏赐,胡天师还说了这半年来,皇上给的赏赐已不少了,再给难免遭人话柄,坏了皇上的名声,皇上是一代明君总不能因了他坏了名声,所以胡天师只让奴婢把丹药给送来了,并让奴婢把这番话对皇上说了,也好让皇上明白他老人家忠君爱国之心。”
“难得胡天师这么体谅,朕深感欣慰,这份忠心,朕铭记在心,天师不负朕,朕又岂能辜负天师呢,待会儿你去朕的内库,从西洋诸宝之中,寻上两件给天师送过去,这些可都是朕的钱财,那些官儿说不得什么,纵是天下人也说不定什么,让他大胆的收下。”宣宗吩咐道。
“奴婢明白!”刘宁一脸羡慕的道,这几年大明的宝船罢黜朝贡,走买卖的路子,每一次出海带回来的宝物不少,虽说大部分入了户部,可皇上的内库这几年也没少积攒,据说许多还是各国国王送给大明皇上的珍贵宝物,随便挑上一件足以让人疯狂了,更何况是两件呢。这样的恩宠,满朝文武除了屡立奇功的小杨大人有这个殊荣外,就剩下这神龙见尾不见首的胡天师了,刘林跟着宣宗身旁大半辈子了也没捞上一件,如何不羡慕。
就这么一会功夫,宣宗整个人已变得十分的亢奋,兴奋的冲着刘林问道:“今晚谁侍奉朕?”
刘林道:“回皇上的话是郭贵妃?”
一听郭贵妃,宣宗双眼一亮,比起后宫其他的女子,这个来自凤阳的女子实在妖娆得很,经过这半年的滋润,早已退去了当初那股朦胧的劲儿,如今的郭贵妃可算是一朵娇艳而又懂得承送的海棠花,让宣宗恨不得夜夜宿在这里才好,只是这丫头身子骨终究是薄弱了些,经不起自己如此不眠不休的折腾,有了倦容,他这才断了念头,着令太医好生整治了一番,得知是身子骨弱了,需要调养几日,这半年来他难得如此中意一个女子,自是小心呵护了,克制了几日,如今听到了这个消息,如何不欢喜。
“郭妃的身子骨好些了?”
“回皇上的话,郭妃本是来自水上人家,身子骨较寻常人家的女子要强上几分,只不过她头一次入宫,难免不适应这宫中的坏境,加上这里是北方,天儿冷了些,郭妃身子骨这才禁不住病倒了,如今经过太医调理了几日,已逐渐恢复了,就是昨晚还吃了一大碗的燕窝粥,今日一早吃的就更多了,奴婢天黑的时候请了太医给把了把脉,太医说了郭妃的身子已无大碍了,只要夜里莫要着凉就是了?”
宣宗哦了声,略显苍白的脸上开始泛起了病态的红晕,让人隐隐有些担忧。“既是无事,那就摆架去郭妃的寝宫。天色不早了,朕要歇息了。”宣宗说着双手在龙椅上轻轻一拍,便站了起来。
刘林一看皇上要走,这才想起方才曹吉祥交代的话儿,忙开口说道:“皇上,这会儿怕是不妥当?”
宣宗已先前走了几步,听了这话儿脸色立即冷了下来,对于皇上吃了丹药性子变得喜怒无常刘林可是一清二楚,他还清楚知道皇上性子的不光是自己,那个王先生也是知道的,这会儿让他送奏折,用意无非是想激怒皇上,也不知是那个倒霉催的官儿得罪了王先生,才让王先生借这个机会激怒皇上来达到惩罚那个官儿的目的。
“皇上,这些是王先生刚刚派人送来的奏折,说是让皇上定夺,皇上也知道,那帮外臣可一直盯着,有些事情王先生不敢胡来,一来是怕那些官儿寻着祖宗的规矩上奏折,二来也是怕坏了宫中的规矩,惹得那帮官儿骂皇上,所以才让人给皇上送来了。”
宣宗冷哼了声,规矩,规矩,那帮官儿坏的规矩还少么,本朝太祖早有规定,凡贪污白银六十两的,就剥皮食草。这帮挨千刀的官儿那个守住了规矩?”宣宗骂了几句,屁股还是落在龙案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这半年来王振时时给自己秉笔批红,然而让人送给内阁,内外相结合倒也没出什么大乱子,所以他越发放心把这事儿交给了王振,但这王振胆子却小的厉害,但凡有大事总会将奏折给送他看一眼,这是半年来的习惯,所以宣宗再忙,但凡王振送来的奏折,他都要看一看。
一旁的刘林看皇上落了座,立即小心地上前,从厚厚的奏折之中抽出了一份,小心翼翼地打了开来,宣宗一脸不情愿的将身子凑了过去,低头看了起来,奏折是御史刘青上奏的,对于这个官儿,宣宗到是有一点印象,此人胆子不小,这几年没少上奏折骂人,在朝中颇有些许名望,一看是他,宣宗便耐着性子看了下去,刚看了一个开头,宣宗就脸色就变得难看之极,哆嗦着嘴巴骂道:“该死,该死!”说着愤愤地掷出去。
2695章:王道式微崩汉月
刘林虽早有预料,但还是被宣宗这举动下了一大跳,眼看皇上气得够呛,忙起身给换了一道奏折,趁机撇了一眼被丢在龙案旁的奏折,只见上面写着陛下新基,当全心于政,然则,日嬉戏,宴乐无休。暗自吐了口气,这帮官儿,还真是找死了。
“朕,正要杀了你们”,第二份奏折刚刚铺开,宣宗只是瞧了两眼就开骂了起来,神情比起先前越发愤怒了不少。
心惊的刘林也不敢多看,任由皇上将奏折给丢了出去,自己只顾在一旁递奏折,翻开,每打开一道奏折,皇上的骂声就大了几分,如此骂了一阵,看了一阵,竟看了二十几道奏折之多,皇上也许是马累了,也许是早见怪不怪,干脆来个眼不见为净,奏折再多都不看。
眼看着满地的奏折,刘林也不敢说什么,趁着皇上没说话走到龙案下,趴在地上满头大汗的捡起来,如此一来,难免会看一些,奏折大小不一,长短不一,但骂人的话儿都差不多,御史胡海骂的是,“今阙政猥多,而陛下病源则在溺志货财。”
御史冯从吾指责的是:“(皇帝)谓圣体违和,欲以此自掩……天下后世,岂可欺乎?”
礼部主事卢红春揭露皇帝“装病”说:“若真疾耶?则当以宗社为重,毋务为豫乐以为基祸;若非疾也,则当以诏旨为重,毋务以矫饰以起疑。”
户科给事中田大益痛斥皇帝:“陛下驱率虎狼,飞而食人,使天下之人,剥肤而吸髓,重足而累息,以致天灾地坼,山崩穿竭。”
工科给事中王德完责道:“民何负于君?而鱼肉蚕食至于此极耶!”其他的官儿多以顷年以来,意在纵奢”;劳民伤财,则“纵欲以劳人”,为借口,指责皇上“志在嬉游”是地地道道的昏君,对于这帮官儿骂人的功夫,刘林是知道的,这帮读书人从高中科举的第一天起,但凡做了御史,做了科道言官,就不再说别的话了,只说骂皇帝的话。据说在仁宗时都察院有一个姓杜的年轻官员,在还没结婚娶妻的时候上任,上任第一天就开始骂皇帝,以至于一辈子都没有娶妻,孤老终身。临死前对围在他身边的亲友一句话也没有留下,只是轻轻的把皇帝骂了几句,就死了。这样骂了一辈子的人,被外面的那些官儿当做了英雄看待,甚至不少官儿还为他请功,让朝廷表彰,一些读书人更是将他骂皇上的奏折编纂了起来,在民间广为流传,可以说这帮人读的圣贤书不是来治国的,是专门来骂皇上的。
这时,门口一个小黄门战战兢兢地走了进来,左右看了一下,当目光触及到满地的奏折以及皇上杀人的眼神,差点没吓死,颤抖着声音道:“皇上,王公公送来的奏折。“
“呈上来!”宣宗想也没想气呼呼地喝道。
那小太监头一次来,又是面对皇上,难免紧张,一双捏着奏折的手腕不停地在抖动。
宣宗看得好生不耐,不等那太监走到跟前,伸手一把抓过了奏折打开一看,但见奏折写道:“臣备官岁余,仅朝见陛下者三。此外惟闻圣体违和,一切传免。郊祀庙享遣官代行,政事不亲,讲筵久辍。臣知陛下之疾,所以致之者有由也。臣闻嗜酒则腐肠,恋色则伐性,贪财则丧志,尚气则戕生。陛下八珍在御,觞酌是耽,卜昼不足,继以长夜。此其病在嗜酒也。宠“十俊”以启幸门,溺郭妃,靡言不听。忠谋摈斥,储位久虚。此其病在恋色也。传索帑金,括取币帛。甚且掠问宦官,有献则已,无则谴怒。爱陈芙疮痍未平,而海涛之赀贿复入。此其病在贪财也。今日榜宫女,明日抶中官,罪状未明,立毙杖下。又宿怨藏怒于直臣,如刘青、皇甫华、孙鸿辈,皆一诎不申,赐环无日。此其病在尚气也。四者之病,胶绕身心,岂药石所可治?今陛下春秋鼎盛,犹经年不朝,过此以往,更当何如?
孟轲有取于法家拂士,今李时勉其人也。陛下弃而置之,臣有以得其故矣。时勉入朝,必首言圣躬,次及左右。是以明知其贤,忌而弗用。独不思直臣不利于陛下,不便于左右,深有利于宗社哉!陛下之溺此四者,不曰操生杀之权,人畏之而不敢言,则曰居邃密之地,人莫知而不能言。不知鼓钟于宫,声闻于外,幽独之中,指视所集。且保禄全躯之士可以威权惧之,若怀忠守义者,即鼎锯何避焉!臣今敢以四箴献。若陛下肯用臣言,即立诛臣身,臣虽死犹生也。惟陛下垂察。”这样的话,宣宗倒也不是没听过,要说多生气未必有,反正这帮言官以骂人为生,骂首辅、骂太监、骂皇上已成了他们习惯,一日不骂那才是怪事,他气的是接下来的内容,《酒箴》:耽彼曲蘖,昕夕不辍,心志内懵,威仪外缺。神禹疏仪,夏治兴隆。进药陛下,酿醑勿祟。
《色箴》:艳彼妖姬,寝兴在侧,启宠纳侮.争妍误国。成汤不迩,享有遐寿。进药陛下,内嬖勿厚。
《财箴》:竞彼锣镣,锱铢必尽,公帑称盈,私家悬罄。武散鹿台,八百归心;隋炀剥利,天命难湛。进药陛下,贷贿勿侵。
《气箴》:逞彼忿怒,恣雎任情,法尚操切,政戾公平。虞舜温恭,和以致祥;秦皇暴戾,群怨孔彰。进药陛下,旧怨勿藏。
皇上之恙,病在酒色财气也。夫纵酒则溃胃,好色则耗精,贪财则乱神,尚气则损肝。
以皇上八珍在御,宜思德将无醉也,何日饮不足,继之长夜。甚则沉醉之后,持刀弄枪。
以皇上妃嫔在侧,宜思戒之在色也。夫何幸十俊以开骗门,溺爱郑氏,储位应建而未建。其病在恋色者也。
以皇上富有四海,宜思慎乃捡德也。夫何取银动至几十万两,索潞绸动至几千匹,略不知节。甚或拷索宦官,得银则喜,无银则怒而加杖。皇上无宜自解,何以信天下,而服沂之心耶!此其病在贪财也。
以皇上不怒而威畏,宜思有忿速惩也。夫何今日杖宫女,明日杖宦官,彼诚有罪,置以法律,责之逐之可也,不必杖之累百,而不计其数,竟使毙于杖下。此其病在尚气也。
皇上诚嗜酒矣,何以禁臣下之宴会;皇上诚贪财矣,何以惩臣下之饕餮;皇上诚尚气矣,何以劝臣下之和衷。这样的奏折是个人都会气得疯掉了,更可恨的是在后面,奏折的下面写着密麻麻们姓名,三大学士华盖殿大学士杨士奇、谨身殿大学士杨荣、武英殿大学士杨溥领头,后面跟着是出了兵部尚书杨峥的姓名外,其他各部的尚书、侍郎的姓名都赫然在列,还有都察院、通政使、大理寺六部九卿、六科十三道的御使,一道千字的奏折,竟涵盖了两京的文武百官,这那里是在规劝,这分明是在逼宫啊,此时此刻,他仿佛看到了朝堂之上,几百个身着官服的官儿,在硬着脖子冲着他大声喊道:“《酒箴》,耽彼曲蘖,昕夕不辍,心志内懵,威仪外缺。神禹疏仪,夏治兴隆。进药陛下,酿醑勿祟。
《色箴》:艳彼妖姬,寝兴在侧,启宠纳侮.争妍误国。成汤不迩,享有遐寿。进药陛下,内嬖勿厚。
《财箴》:竞彼锣镣,锱铢必尽,公帑称盈,私家悬罄。武散鹿台,八百归心;隋炀剥利,天命难湛。进药陛下,贷贿勿侵。
《气箴》:逞彼忿怒,恣雎任情,法尚操切,政戾公平。虞舜温恭,和以致祥;秦皇暴戾,群怨孔彰。进药陛下,旧怨勿藏——。”
宣宗头一次感到如此的气恼,这帮挨千刀的官儿,竟如此逼迫朕,朕是要朕的老命,这江山到底还是不是朕的。
刘林以及走进来的就几个小太监察觉道皇上的神色有些吓人,手脚都不知该往哪儿放,胆子大的一点的则垂首立在哪儿,胆子小的则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连大气儿都不敢喘。
刘林怕这帮没见过世面的太监惹怒了皇上,趁着宣宗不注意,摆了摆手,几个太监顿时如蒙大赦,连忙退了出去。
等几个小太监走远了,刘林才小心的将捡起来的奏折放在了龙案上,宣宗还在气头上,一看奏折脑海里顿时想起了那一个个留在奏折下的姓名,骂了声便随手推了出来。
这一下太过突然,差点没把刘林吓死,忙跪在地上求饶。
宣宗发泄了一番,气息也就弱了,揣着粗气道:“你说说看,他们这么多是什么意思,六部的侍郎倒也罢了,他们是新官儿,不懂朝廷的规矩,受朝廷的恩惠还少,可三杨与六部的尚书,都察院、通政使、大理寺六部九卿、六科十三道的御史,他们可都是两朝老臣,饱受皇恩,是父皇留下来的老臣,就是朕登基的这十年,朕也没亏了他们,可他们非但不知体谅朕,不给朕排忧解难,还带头给朕难看?你给朕说说这天底下还有这样的臣子么?”
这种大是大非的话,哪是刘林能应答的,但皇上问上了,他不能不说,想了想道:“皇上说的是,这天底下还真没有这样不知好歹的臣子,这也是皇上这几年,搁在洪武爷,永乐的时候,他们哪敢这么多,这帮读书人没几个有良心的,所以世人才说仗义每从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皇上你心肠好,做了十年皇帝,既不打也不骂的,就算是有些过错,皇上你也只是责备了几句就过了,一次两次到也罢了,长此以往这些官儿就不把你放在心上了,明知皇上身子骨不适,他们非但不知体谅,忠心国事,却抓着皇上的私事喋喋不休,不是奴婢多嘴,就是外面的那些官儿,那个在外面不是三妻四妾的,有些官儿还嫌不够,下了朝堂,那个不是奔向了江南小楼,皇上可知道,那小楼里去得最多的不是咱们的王侯公孙,也不是富商巨贾,而是咱们大明的官儿,他们吃饭必宴会,宴会必召妓,自己玩不算,还拉着其他官儿一起玩耍,外面宋代《春宵秘戏图》、元代画家赵子昂画的三十六幅、十二幅春宫画,咱们大明的官儿那一个没收藏上一副,平日上了朝堂,一副圣人的模样,嘴里说的忠君爱国之言,私底下做的可都是见不得人的勾当,他们啊是自己做禽兽,却要皇上做那不食人间烟火,不懂人间情谊的虚假圣人罢了,这会儿要是放在洪武爷,永乐爷的时候,他们谁敢这样,还不是看着皇上仁慈,好欺负,才一个个上了奏折,奴婢看他们未必是真的关心,爱护陛下的身子骨,他们是爱惜自己的名声,希望借陛下扬自己的名声。
宣宗恨恨地骂了声:“这帮挨千刀的?”
刘林看皇上没有怪罪自己多言的意思,胆子也大了不少,他读书不多,虽受宣宗信任,让其在身旁伺候,但多是跑腿的事情,似这样说话还是头一次,难免有几分兴奋,趁着这股劲儿,继续说了下去:“皇上陪着郭妃说了说话儿,享受了一些夫妻间的人伦之事,怎么就成了荒淫无道的昏君了,奴婢想不明白,难道咱们大明的官儿下了朝廷,不陪自家妻儿说话,不享人伦之礼么?他们明明做的比皇上还要狠,却容不得皇上快活几日,这大明的天下到底是他们做主,还是皇上做主,若是他们做主,这理儿倒也说得过去,可若是皇上做主,皇上没让人寻他们的麻烦,他们到是寻陛下的麻烦来了,奴婢读书不多,没见过什么大道理,可天底下最大的道理也大不过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他们动不动就上奏折,一道不够还上两道,如今是堂堂的首辅,六部的尚书,都察院、通政使、大理寺六部九卿、六科十三道的御史上上下下两百多人都上奏折,事情当真这么说不完么?”
2696章:忘川河里忘川水
发了一通火的宣宗平静了不少,只想着这帮挨千刀的御史言官可恨,可听了刘林这一番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细细想来可不是这么一回事么,这帮当官的明日什么龌龊的勾当没做过,官员们宴会聚乐,均以奢侈相尚,歌妓满于宴席之上。前都察院左御史刘观私下接受贿赂,那些御史们也都贪污放纵无所顾忌,那个不是一等一的衣冠禽兽,更有甚者,胆大妄为到无耻的地步,朕不过是吃了几颗丹药,宠幸了一下自己的妃子,去了一趟江南小楼,怎么就是荒淫无道的昏君了。宣宗越想越气恼,猛的伸手在龙案上重重拍了一下,大怒道:“这江山是朕的,朕爱怎样就怎样,容不得他们来干涉朕,朕可以把国事托付给他们,可朕的私事容不得他说三道四。”说完,那张病态的脸色立即升起了一抹别样的嫣红,宣宗再也忍不住大声咳嗽起来
刘林吓了一大跳,生怕皇上一怒之下,气坏了身子,忙走过去在宣宗的背后上轻轻抚摸起来,嘴里劝说道:“皇上息怒,皇上息怒,这帮官儿咱们不理他们便是了,他们爱上奏折,就让他们上个够,大不了封回去不是,他们还能吃了皇上,皇上可莫要为了这点事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宣宗咳嗽了一阵,舒服了不少,看了一眼桌上奏折冷笑道:“封回去,怕是没这么容易,这上面可写着内阁三公,六部九卿、文武百官将近两百人,朕若不给批了,天下人还不知怎么骂朕呢,他们这是将朕的军啊?”
刘林道:“那也不怕,咱们不封,也不回,先晾着他们,若是他们逼急了,咱们就把那几个出头的寻出来,赏他们一顿板子,奴婢保证这事儿就平了?”
宣宗苦笑道:“事情哪有这么简单?”
刘林道:“奴婢于国家大事比不了皇上,可要说看的官儿可就比皇上多了,皇上别看这些官儿平日里上的奏折一口一个仁义道德,把自己打扮成圣人模样,实则一群没气节的无赖罢了,他们上奏折并非是在意皇上的身子骨,更多是为了自己的名声,若皇上当真不闻不问,恼怒了把那几个领头的给杀了,奴婢保证这帮读书人一个个都缩着脖子躲在家里不吭声了,就连往日上的那些骂陛下的奏折都后悔呢,他们当官奴婢不敢说都是为了利而来,可就是奴婢见的大多如此了,本朝也就是三杨,以及小杨大人还算可以,可即便是三杨这样的老臣,位极人臣,那杨荣杨阁老也不是私自收取官员的礼品么,还有那杨士奇家里的儿子仗着阁老在京城的身份在家乡胡作非为,家乡的官儿不敢说什么,昔日一贫如洗的杨家如今可是江西一等一的大家族了,还有杨溥,他老人家品行是不错,可也不是一点毛病都没有,这些年仗着身份倚老卖老的事情可没少做,算起来唯独小杨大人洒脱自然,但这归功于他算不得读书人,若不然指不定成了什么偷鸡摸狗沽名钓誉没啥用处的文官了,陛下大可放手去做,奴婢相信用不了三日,这奏折便可少去一半?”
这一番话说来,让宣宗目瞪口呆,可仔细想来竟也有几分道理,这些读书人读的是圣人之书不假,可这圣人的道理却未必能领悟几分了,读书考取功名所谋取的不过是求高升求闻达罢了,让他们上奏折摇旗纳喊,个个都是忠臣。真要他们孔曰成仁,孟曰取义,不是没有,只是少得可怜了?远的不说,就说前朝被鞑子灭亡的时候,赵宋王朝养育了三百年的文人,到头来如何呢,金兵破汴梁,殉节的只有一个李若水;元兵破临安,无人殉节;崖山,殉节的只有一个陆秀夫;最后有个宁死不降的文天祥,在大都就义。卖国求荣的倒是不少,张邦昌刘豫杜充,当内应的则有秦桧万俟谢。古往今来能抛开名利,一心为国的读书人历朝历代都少得可怜,如刘林所言,今日他当真杀了几个领头的言官御史,这足有两人高的奏折,过了今日他相信能有三十本就已经不错了,或许连三十本也没有,可事实他明知如此,却也不敢当真大开杀戒,一来,明朝立国之初,太祖皇帝鉴于元末吏治腐败倾覆的教训,对台谏官的建设非常重视,洪武十五年,设都察院,与六部尚书分掌的各部共为七大衙门,下设十三道监察御史是天子耳目,代天子巡按各地,官职虽卑,仅为七品,其权却重。同时,明太祖又增设六科(吏、户、礼、兵、刑、工)给事中,侍从皇帝,其秩虽也为七品,但因是近臣,所以也受到朝野重视。六科给事中与十三道御史合称为“科道”,皆为言官。“御史为朝廷耳目,而给事中典章奏,得争是非于廷陛间,皆号称言路。”太祖皇帝清醒地认识到言官对政治清明所负有的特殊责任。他说:“治国之道,必通言路,言犹水也,欲其长流。”“水塞则众流障遇,言塞则上下壅蔽……诸公有所建明,当备陈之。”“不宜有所隐蔽,若隐避不言,相为容默,既非事君之道,于己亦有不利”。基于此认识,太祖皇帝创设的都察院与六科便出现了独特的职权与地位。且祖宗早已定下规矩,朝设立六科给事中,就是让他们纠查皇帝德行的错误,他借着身子骨不适不理政务这在寻常人家或许算不了什么大事,可在天子家就是大事,若日后的皇帝都如此,这天下还如何治理,所以在这方面看,这些言官御史还是尽责的。其二,上奏折的大多数是科道言官,虽说这帮人实在该杀,可历朝历代明君都非常注重言官制度,提倡言者无罪(私下非议不算),并流传下了不杀言官的传统,身为明君极少会有人坏了这规矩,况且这帮人信奉将军死于战,言官死于谏的祖训,虽说未必人人都如此,但也不是没有几个硬骨头自己将领头的杀了,痛快是痛快,可这昏君的帽子算是落实了,对此他不能一点顾忌都没有,毕竟他还不想做一个人人辱骂的昏君。
这么一想,再看眼前的一堆奏折,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门外,曹吉祥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耳听着刘林的这一番话引起了皇帝沉思不由得安息,况且最后的那一份奏折,三公六部,都察院、大理寺、两京的御史言官浩浩荡荡几百人,任何一个皇帝看了都会心生警惕的,如刘林所言,这大明的江山到底听他们的,还是听皇上的,更何况最后那份奏折骂人骂到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地步,作为一个励精图治,一心打造了盛世的太平天子,哪里容得有人这么辱骂自己,不生气那才是怪事。
此前,王振与他在书房里密谋的时候,他还有些看不明白,此时想来才知道王公公的计谋高明,先以两人高的奏折,引起皇上对言官的不满,再用三公六部上奏的《酒色财气四箴疏》来激怒皇上,从而达到皇帝对抗百官的目的,可以说这会儿杨峥领着那帮官儿算是恰到好处,他相信就算一会儿这帮老臣如何苦口婆心的说教,皇上听不进去了,这才是他们最终的目的,眼看着火候差不多了,曹吉祥可不敢再呆,顺着长廊,一溜烟的去了。
长廊外,王振背负着双手正在品尝院子里的一株曼珠沙华,花并不多,但朵朵似血般盛放,远远看上去就像是血所铺成的地毯,王振起先是不知道这花儿叫什么,甚至连也没听说过,直到天师胡文入了宫,带了一株进来,在栽种的时候,还给他说了一个极富悲伤的故事,胡天师说这花儿本不是中原的花,是长在西域城池的边缘才有的,每年的春天的是时候西域开满了大片大片的曼珠沙华,也就是彼岸花,它的花香有一种魔力,可以让人想起自己前世的事情。守护彼岸花的是两个妖精,一个是花妖叫曼珠,一个是叶妖叫沙华。他们守侯了几千年的彼岸花,可是从来没有见过面,因为开花的时候,就没有叶子,有叶子的时候没有花。他们疯狂地想念着彼此,并被这种痛苦折磨着。终于有一天,他们决定违背神的规定偷偷地见一次面。那一年的曼珠沙华红艳艳的花被惹眼的绿色衬托着,开得格外妖冶美丽。
神怪罪下来,这也是意料之中的。
曼珠和沙华被打入轮回,并被诅咒永远也不能在一起,生生世世在人世间受到磨难。从那以后,曼珠沙华又叫彼岸花,意思是开放在天国的花,它的花的形状像一只只在向天堂祈祷的手掌,可是再也没有在这个城池出现过。这种花是开在黄泉路上的,曼珠和沙华的每一次转世在黄泉路上闻到彼岸花的香味就能想起前世的的自己,然后发誓不分开,在下一世再次跌入诅咒的轮回。
据说,曼珠沙华轮回无数后,有一天佛来到这里,看见地上一株花气度非凡,妖红似火,佛便来到它前面仔细观看,只一看便看出了其中的奥秘。佛既不悲伤,也不愤怒,他突然仰天长笑三声,伸手把这花从地上给拔了出来。佛把花放在手里,感慨的说道:“前世你们相念不得相见,无数轮回后,相爱不得厮守,所谓分分合合不过是缘生缘灭,你身上有天庭的诅咒,让你们缘尽却不散,缘灭却不分,我不能帮你解开这狠毒的咒语,便带你去那彼岸,让你在那花开遍野吧。
佛在去彼岸的途中,路过地府里的忘川河,不小心被河水打湿了衣服,而那里正放着佛带着的这株红花,等佛来到彼岸解开衣服包着的花再看时,发现火红的花朵已经变做纯白,佛沉思片刻,大笑云:大喜不若大悲,铭记不如忘记,是是非非,怎么能分得掉呢,好花,好花呀。佛将这花种在彼岸,叫它曼陀罗华,又因其在彼岸,叫它彼岸花。
可是佛不知道,他在忘川河上,被河水褪色得花把所有得红色滴在了河水里,终日哀号不断,令人闻之哀伤,地藏菩萨神通非常,得知曼陀罗华已生,便来到河边,拿出一粒种子丢进河里,不一会,一朵红艳更胜之前的花朵从水中长出,地藏将它拿到手里,叹到:“你脱身而去,得大自在,为何要把这无边的恨意留在本已苦海无边的地狱里呢?我便让你做个接引使者,指引他们走向轮回,就记住你这一个色彩吧,彼岸已有曼陀罗华,就叫你曼珠沙华吧。“
从此,天下间就有了两种完全不同的彼岸花,一个长在彼岸,一个生在忘川河边。一个道士说的却是与佛家的典故,难免让人好笑,可王振还就是喜欢这个故事,隐隐觉得自己仿佛就是那个不断轮回的曼陀罗华,不知轮回了几世才寻了一个脱离苦海的机会,自然不能舍弃,因为喜欢,这株曼珠沙华就常常被王先生照顾了,这种花.虽为同根所生,花与叶却是一生都见不到对方的面,彼此看不到对方的模样。花叶两不相见,生生相错。因此有“彼岸花,开彼岸,只见花,不见叶,生生相错。”的说法。相念相惜永相失。如此轮回而花叶永不相见,也有着永远无法相会的悲恋之意,王先生喜欢这话儿所带来的意境,平日里总要来看上两眼。
此时走进来的曹吉祥,并没有急着惊动王振,而是等王公公好生品赏了一番,才弓着身子走了过去。
王振撇了一眼走过来的曹吉祥,低声问道::“事情可顺利?”
曹吉祥带着几分得意道:“一切如公公所料,皇上看了那些奏折气的厉害,大骂那些言官御史?大有杀之而后快的冲动?” [本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