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1章:酒宴
夜摇光万万没有想到,第一个给他们递帖子的正是温州提刑按察使陈舵。理由很充分,现在整个江浙都知道温亭湛已经到了温州,温亭湛应该要召见一番下属,但温亭湛迟迟不招见,也不去布政使司,下面的人都甚为忐忑不安,纷纷猜测温亭湛是不是假冒之人,已经有了不好的流言蜚语。
温亭湛来到江浙的消息原本就是从他这里泄露出去,尽管他已经下了令不准宣扬,可谁的地盘没有两三只旁人的暗桩?这事儿捂不住,他相信温亭湛明白,但这么沸沸扬扬的无端揣测下去,终归不好。且恰好两日后是十月底各地官员休沐两日,可以将大部分召集来,亲自面见温亭湛,如果有什么大事情,也方便当面陈情。
“陈舵不像是和当年的人扯上关系的人,也不像是他们的同伙。”夜摇光是看过陈舵的面相,这个人是个死脑筋,老古板,有些故步自封的性格,俗称臭石头,非奸恶之徒。
温亭湛对着夜摇光轻柔舒展唇角,对外面扬声喊道:“卫茁。”
“侯爷。”卫茁脚步无声走进来,从怀里取出一个信封,递给了温亭湛。
温亭湛却没有接,而是用眼神示意,让卫茁交给夜摇光。
狐疑的看了温亭湛一眼,夜摇光才将卫茁转身递到面前的信封抽过来拆开。卫茁又已经无声无息的退下,夜摇光迅速的浏览信上的内容,是对陈舵的监视,自他们从提刑按察使司离开之后,陈舵见过什么人,每个人的身份,哪些人上门拜访过陈舵。
其中最为频繁的就是温州一个豪富。
“豪富?”夜摇光歪着头,疑惑的看着温亭湛。
自古往今,官商是分不开的,这倒不是说官商一定会勾结,但商人许多手续都避不开政府这是必然。但豪富家中若非是有极其重大的刑事案件,不论是商贸也好,亦或是家庭纷争也罢,找的也应该是知府,再上酌情是否要报给布政使,怎么就寻上了管着刑事诉讼的提刑按察使?
而且这刁诚恰好是温亭湛现身提刑按察使司的当日就拜访了陈舵,后来又接二连三。每一次时间都有些敏感,且他家中并无任何刑事冤案,这来玩得有些不正常。
“刁家乃是江浙大豪富之家,造船世家,被称之为江浙船王,自他曾祖就抓住了朝廷开放海贸的商机,且他们家造出来的船绝对是本朝之最,朝廷的战船就有刁家人提供的。”温亭湛将刁家的背景简述一番,“他们家无人入仕,但结交的权贵极其可观。”
“这个刁家不干净?”夜摇光看不明白。
“干不干净,现在还不好定论。我既然做了江浙布政使,这些人也是要见的。”温亭湛走到书案之后,提笔写下一封信,让卫荆进来回给陈舵,“既然都是要见,那就热闹些,省事些,一并见了吧,到时候那些人是一伙儿的,岂不是一目了然?陈舵可是有个精明的夫人。”
精明的夫人?
夜摇光立刻反应过来,如果陈舵是在自己不知情之下被人当了抢使,那么陈舵就是干净的,他们问心无愧。这家中摆宴都是当家主母做主,其中一大学问就是座次,按照身份等级来,不可以有半点逾越,这其中还得顾忌到哪些人是交恶,哪些人较亲密,基本就是在尽可能的将相熟的人安排在一块儿。
既然陈舵不是他们的人,他们就没有可能在这上面做的了手脚,届时扫一眼哪些人旁边坐着谁,在稍加留意一番他们的交流,就可以将温州这个圈子看出个大概。
“那日我也得出席,我觉着定然又会有人安排美人来试探你……”夜摇光眼含警告的看着温亭湛。毕竟她在韶华流金表现得太突兀,估摸着那伙人都还在蒙圈,温亭湛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除了夫人,为夫担保再无任何一个女人能够近得了为夫的身。”就喜欢看夜摇光这小醋坛子的模样,温亭湛将她揽入怀中,手贴在她凸起的小腹上,“至于试探,为夫就怕他们不试探,动作越多,马脚越多。”
“哼。”
安静的等了两日,这两日温亭湛除了日常带着夜摇光出去溜一圈,基本都不出院子门,也一概不理会任何人求见,仿佛那日韶华流金的举动是一场不曾发生的梦。
转眼到了陈舵宴客的日子,宴客的地方在他位于郊外的一栋大庄子,这一日整个江浙的官员来了大半,因为陈舵挑了一个休沐日,能够两日来回的人,都赶了来一睹明睿候的风华。
夜摇光和温亭湛是踏着斜阳之光在陈舵的迎接下,进入了布置的雅致的庄子。
月朗星稀,桂花飘香,晚风清凉。
接风宴摆在露天的大院子,夜摇光扫了一下粗略估计应该有二三十桌,其中还有来自于江浙商会的人,有些也是携带了家眷,估摸着应该是居住在温州的人,大部分是没有携带。
夜摇光和温亭湛一道来,落座的人都已经自觉的站起来,侧身注目着红毯,温亭湛牵着夜摇光的手一路走到了红毯的顶端主桌。因为很多人不带家眷的缘故,温亭湛早就言明携妻出席,陈家并没有将男女分开,妻子都是坐在丈夫的身边,所谓夫荣妻贵。
温亭湛小心翼翼的抚着夜摇光落座之后,他站着身还没有说话,陈舵作为东道主先开口:“本官为大伙儿引荐,这便是明睿候温大人。”
“见过侯爷。”众人齐齐行礼。
温亭湛动作优雅的抱拳向着两边回了礼之后,才不疾不徐的开口:“本官蒙圣上恩宠信奈,身兼江浙布政使,日夜兢战,不敢有丝毫懈怠。今儿来此,也是唯恐负陛下所托,日后还望在座诸位,能够协助本官,同心协力,再接下来的三年内,为百姓共谋福祉。让百姓因我们而富足,令陛下为我们引以为傲。本官先敬诸位一杯。”
第1802章:待产之期
满杯的酒,在月华与烛光之下泛着光,温亭湛动作自然的仰头一饮而尽。
“好!”众人的情绪立刻被感染,陈舵也端起酒杯,“早就听闻侯爷清正廉明,公允自持,能够与侯爷共事,是我等之福。定当遵循侯爷教诲,同心协力,为百姓共谋福祉。”
说完,陈舵也是一饮而尽,所有人都是端起酒杯,朝着温亭湛一敬,齐声道:“遵侯爷教诲,同心协力,为百姓共谋福祉。”
这一杯酒就这样愉快的喝下,气氛一下也活跃了起来。
“本官从今儿起便是你们的同僚,我们都是江浙官员,比起侯爷本官更喜欢你们称本官为温大人。”温亭湛淡淡的纠正之后道:“陈大人费心备下如此多好酒好菜,站着岂不是浪费。”
言罢,他自己在夜摇光的旁边坐了下来,陈舵也招待着众人:“诸位请坐。”
坐下去之后,钟鼓之声便响起,陈家安排的助兴节目就搬了上来。能够和温亭湛坐在一个桌子上的,都是江浙官圈的核心人员,提刑按察使陈舵极其夫人,江浙都指挥使独自前来,江浙提督学政也是携夫人同出席……坐在最末端的乃是温州知府携夫人前来。
“温大人,对于大人在青海之时,对青海各大书院乃至学子的激励和影响,刘某深感钦佩,慕温大人学风甚久,温大人尚未至温州之前,便对江浙颁布了一系列意义重大的政令,刘某看了也是肃然起敬。刘某一直想知晓温大人对江浙的书院及学子有何指教?”提督学政刘涵是个刚刚到了四旬的儒雅男子,留着山羊胡,说话很有涵养。
“刘大人从敷文书院山长,到国子监司业再到江浙提督学政,一生都和教学相伴。且刘大人祖籍杭州,自小在江南长大,对于江南的学风定然是了然于心,有刘大人在,不需要本官献丑。”温亭湛谦逊的说道。
“刘某也是恐一叶障目,虽则刘某一生钻研教学,但温大人在当世学子心中威望前无来者,刘某想不论是江浙学子,还是江苏学子都想瞻仰温大人的风采。因此刘某和江苏提督学政私下商议,欲在来年三月,春暖花开之际,举办一场江南学会,囊括江南各地优秀学子,自然其他书院也可以举荐一二人,到时候想请温大人主道,激励一番各地学子。”
“学子便是朝廷的将来,是天下的筑基石,这也是为朝廷出力。承蒙两位学政大人推举,本官自然是欣然前往。”温亭湛很好说话的答应了,还不等刘涵高兴,他又接着道,“来年三月本官定然分身无暇,若是可以,有劳大人将之定在五月如何?”
“五月便与瀛天书院的文赛相冲……”刘涵有些迟疑。
“那不妨改在中秋佳节前后,借农忙之假,也不耽误学生的课业。”温亭湛又将之往后推。
刘涵仔细窥了窥温亭湛的脸色,他有些怀疑这到底是不是温亭湛的推托之词,他是就此打住,还是接下这句话?
就在他犹豫之际,一旁陈舵作为东道主,自然是要活络气氛,但他又不是一个圆润之人,于是他直接问了出来:“敢问温大人,不知为何来年三月大人无暇分身?”
温亭湛将手中挑好刺的鱼肉放到夜摇光的碗里:“来年三月正是内子待产之期。”
“咳咳!”正喝着燕窝粥的夜摇光不慎被呛到,她一直在默默的吃东西,这家伙能不能不要把目光都引到她的身上,好在四周歌舞不歇,应该只有这桌的人听到。
“慢些吃。”温亭湛温柔的顺着她的后背,又倒了一杯水递给她,好似四周的人都是空气。
一桌的人都是呆了,他们想过很多理由,比如温亭湛新上任,比如温亭湛身兼两省,比如温亭湛早有别的为国为民的计划,虽然陈舵问的有些没有技术含量,但温亭湛随便说说就能够将话题圆过去,可惜温亭湛当真是不按常理出牌,他就这么理直气壮的将真实的理由说了出来。
他夫人待产?那可是整个天下学子的聚首,都等着听他发言的学会,他自己也说学子于国于民多么总要,转头这学会都比不上他夫人生孩子重要了?
哪个女人不生孩子?女人生孩子有男人什么事儿?
刘涵也是个热衷于教育事业的人,他心里有些不舒服,他觉得温亭湛不够尊重教学,配不上那么多学子对他的敬仰和推崇,他是个不喜欢噎着藏着的人,直接拉下脸:“温大人,如你这般言,在你心中朝廷的将来,万千学子都及不上你夫人产子么?”
这下主桌的气氛彻底的不对劲起来,让旁边的人也张望了过来。
温亭湛慢条斯理的给夜摇光顺了气,在他没有开口之前,夜摇光在桌子下面拉了拉他的衣摆:“适可而止,咱们低调点。”
仿佛没有听到妻子神识传音,温亭湛温柔的看了妻子一样,温亭湛语气不变,依然保持着幽兰一般清雅的风度:“自然。”
“你——”刘涵豁然站起身,那份儒雅再也维持不住,不可置信又隐含着怒意看着温亭湛。
这一番变故打断了正中间的歌舞,也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过来。
温亭湛去依然云淡风轻:“不安小家,何以服大家?我们生来,是先为人子女,为人兄弟还是先为君之臣?是先为学子,还是先为师表?是先为生计,还是为天下计?既然心中放不下,何不坦坦荡荡直言,为何要遮遮掩掩虚言?温某便是担忧妻子产子,因而无暇他顾。温某敢于直言,刘大人觉着本官不重学子。恰恰相反,本官正是看重他们,才不愿顾左右而敷衍,愿以一颗最真之心面对他们。不负他们的热忱,不负他们的期盼。不为则已,为则要尽心尽力,全心全意。而非两面三刀,为着虚名而走个过场,这也是本官对天下学子的期望。”
第1803章:温亭湛的尊重
目光扫过所有人,温亭湛同样站起身,铿锵有力道:“学子正如孩子,尚未进入官场,他们有一颗渴望、真挚而热忱之心。若不善加引导,必然沦为害群之马。本官不愿本官的任何言行给了他们不妥的误导。做不到便是做不到,难道本官放心不下妻儿这是错过?亦或是这事儿已经到了迫在眉睫,非得本官违心而去?否则就要不可逆转的大错?官场话本官可以对任何言,但绝不对白纸般的学子。这是本官对教学的尊重与态度,以己为本,提督学政刘大人请指教。”
温亭湛的话,令在场人心神一震,他们纷纷望向那个站在最醒目位置的青年。
他年少有为,气质雍华,他要提督学政推后可能是影响天下学子的学会,只为一个在其他人看来极其滑稽可笑的理由,因为与他夫人产子之期相冲。他说不安小家,何以安大家?他说他这是出于尊重拿出来的态度。
无人敢反驳,因为他是温亭湛。
这个少年权贵他一路强势而来,这里在座官员任何一个的年纪都比他大,甚至没有几个比他为官的时间短,但就是没有他的气魄,没有他傲骨。
能够凭一己之力,从一个无权无势的寒门子弟,走到今天这一步,折在他手上的一方权臣还少么?就他们知晓的从九门提督闵钊,吏部侍郎柳居旻,荣耀三朝的聂中书令,八闽水师提督段拓,青海都统黄坚,皇亲国戚南久王……
这些这些,哪一个不是跺一跺脚,朝廷都要抖三抖?可是这些人,全部被一个人打败。温亭湛的战绩,已经是让人不寒而栗。这也是为何他的政令一下来,两省贯彻实施得如此通畅的重要原因,没有人敢给他添堵,没有人敢给他使绊子,比起温亭湛的手下败将,他们不如多矣,他们已经看得清楚,想要活命就乖乖的跟着温亭湛走。
听话,才有肉吃。
这样令官场闻风丧胆的少年,他的手腕不言而喻。
今日之事,他可以随便敷衍过去,就算是答应了,到时候去露个脸,再回家也就是了。大家都好看,可他偏不!为什么呢?让他们去质疑温亭湛儿女情长?的确儿女情长,他对他夫人的宠爱,人尽皆知,从不遮掩。神圣的国子监也好,庄重的皇家园林也罢,当着陛下的面他都能够将宠妻面不改色的说成一件人生不可缺少的大事。
可人家儿女情长又如何?重情之人难道是错?他并没有因为重情而轻政,相反他的政绩好得让人除了眼红和暗恨自己为何没有那等能耐之外,就只能惊叹。
他站在那里,一袭月白色的精致便袍包裹着他修长如竹的身子,正如那幽幽青竹一般,看似虚怀若谷,实则宁折不弯。而他气韵天成,犹如悬崖之边孤立独傲,站在高处藐视群芳的一株幽兰,清雅华贵,令人臣服。
刘涵面色羞愧,他离开了席位,走到温亭湛的面前,恭恭敬敬的作揖,行了个读书人的大礼:“是刘某眼浅,看不到大人的赤诚与胸襟,还望大人宽恕。”
温亭湛亲自将刘涵搀扶了起来:“刘大人过谦,刘大人一心在学,一生奉教。为我朝培育出一代一代优秀学子,劳苦功高,温某甚是钦佩。”伸手,夜摇光就将已经满上的两个酒杯递给他,温亭湛眼中瞬间笑意如烟花一般烟花,深凝了她一眼,才接过递了一杯给刘涵:“敬刘大人一杯。”
“多谢温大人。”刘涵知道这是温亭湛再给他梯子下,心里很感激,他低头并不是屈于温亭湛的威势,他没有什么权欲心,他有着所有读书人的骄傲,他是真心体味过温亭湛的话,被震撼之后才低头,这杯酒他喝得心悦诚服,“先干为敬。”
气氛再度缓和,纷纷有不少人站起身来向温亭湛敬酒,温亭湛来者不拒,面色不改。满杯满饮,夜摇光坐在一旁,一直不言不语,端庄而又矜持,时不时在温亭湛一个举动之前,递上他所需要的东西,这一幕落入暗中观察的所有人眼里,都不得不承认他们是佳偶天成。
一圈酒吃下来,夜摇光递上了一碗温热的龙眼莲子粥:“快,润润胃。”
其他人也就见好就收,没有再敬酒。
这个时候舞台的中间响起了有节奏浑厚有力的鼓声,不同的声调吸引了绝大部分人的目光,众人看过去,就见一面足可容纳十几个人的大鼓上,九个红衣飘飘的舞女弯着腰,双手绕着飘逸的披帛高举着,在半空之中相连。
咚、咚、咚!
三道鼓声从大鼓之中传来,九个舞女都没有动,大家这才知道她们中间还有个隐藏的人,这应该是领舞,一般这样的人都是姿色绝俗,不管是男的还是女的,都好奇的想要一睹芳容,就连夜摇光都撑着下巴期待着,唯独温亭湛一个人低着头吃着他的龙眼莲子粥。
忽而婉转的乐音一起,九个舞女双手一抛,飘逸的披帛飞扬,她们人一转散开,与此同时中间花瓣飞天而起,那一袭艳红雪白相间轻纱飞舞的少女就赫然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底。
吸气的声音此起彼伏,除了温亭湛就连夜摇光都看呆了。夜摇光真的见过很多美人,但是她没有见过气韵和自己这么相似的人,这个女人长着和她完全不同的容颜。
那张鹅蛋脸上嵌着一双妖媚的丹凤眼,偏偏眼波流转间没有丝毫轻浮,反而是临水起雾,朦胧醉月般的自然美态,她身子一旋一转间,纤柔翩跹,转出的花却因为艳红的裙摆之故,宛如炽烈的火花盛放。
这是一个精致到了极致,刚柔并济,集冰清玉洁与艳光四射为一体的绝美女人。
夜摇光恍然间,好似从她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一个仿制品,摇摇也看得如此出神,她有为夫三分风华么?”就在夜摇光看得入迷的时候,耳边温亭湛清润甘冽的声音响起。
第1804章:收下蒹葭
夜摇光无语。
这话还带着酸气儿,该酸的是她好吧。人家为了蛊惑温亭湛,都把她给调查的一清二楚,搞了个高仿品,而且仿得非常有特色。一般人完全看不出来,只有熟悉夜摇光的人才能够看出一二分风韵,这个女人看似像夜摇光,却完全不失自己的个性。
“看舞。”夜摇光将他推开一点,“你不看,别打扰我看。”
温亭湛哪里有心思看这些,他拿起手帕擦了擦嘴,借着这个动作不着痕迹的扫了一眼,比起看舞,他更想知道谁在暗中打量他对这个舞女的态度。
“丑死了。”金子从温亭湛的袖袍之中冒出一个头,众人都看着中间的舞,完全没有察觉,而且它的角度刁钻,也不容易看出来。只一眼,就觉得这个女人再模仿它师傅,真是怎么看怎么丑。
夜摇光从桌子上抓了一块糕点塞到它的嘴里:“丑,就别看。”
她的心大,这个女人是不是模仿她还未知,就算真的是,她也不在意不膈应,这舞的确跳的不错,放着大好的节目不看,偏偏要去斤斤计较,真是无趣得很。
即便夜摇光再怎么兴致勃勃,这场舞终究还是有结束的时候,在最后一声鼓声落下,就见到那姑娘端着一杯酒,双眸不带着任何情绪,只是水盈盈的望着温亭湛,径直走到了温亭湛的身侧:“小女子沈知妤,仰慕温大人已久,今日有幸一见,想敬大人一杯,望大人不弃。”
美人敬酒,不过一杯酒,很多男人为了风度也会接过来,尤其是沈知妤这等世间尤物,偏偏温亭湛却无动于衷:“沈姑娘,这杯酒得问过本官夫人,没有本官夫人的许可,本官不得喝花酒。”
花酒,瞬间令人沈知妤脸色一变,这是把沈知妤当做了青楼女子。可她却不能怨怪温亭湛,她当着这么多人献舞,被误认为青楼女子也是咎由自取。
夜摇光觉得温亭湛真毒,如果是花楼女子哪里会这样大胆的上前?他明目张胆沈知妤不是,而且沈知妤有名有姓自称也体现了她不是花楼女子。
但夜摇光也不开口帮她解围,一个当她不存在想要勾搭她夫君的女人,她欣赏她的舞没错,却不欣赏她的人。
还是陈舵见气氛尴尬,才以主人家的身份对温亭湛道:“温大人,这位乃是江浙商会会长沈知妤沈姑娘。”
夜摇光不由扬眉,江浙商会会长?这么年轻,这么美貌?令夜摇光刮目相看啊,而且这个姑娘很明显还是雏儿,那就绝对不会是睡出来的地位,啧啧啧啧,女强人呢。
“原来是沈会长。”温亭湛恍然大悟,却也没有接那杯酒,而是端起一杯茶,“本官适才已经喝了在座诸位的酒,夫人以桂圆莲子粥示意本官不可再饮,沈姑娘的心意本官心领,以茶代酒,沈姑娘自便。”
音落,温亭湛就浅饮了一口。
沈知妤今年才双十年华,但是她十四岁就执掌沈家大权,十八岁成为浙江商会副会长,二十岁也就是今年成功的将她父亲的会长之位夺回来,无往不利的她,第一次被一个男人如此不假辞色,甚至一再推拒。
“看来是小女子及不上韶华流金的蒹葭姑娘有手腕。”沈知妤的手轻轻一转,仰头将就一干二净,而后行了礼退下。
她才刚刚转身,温亭湛也不避讳的问夜摇光:“夫人觉得沈姑娘和蒹葭如何?”
“沈姑娘乃是商会会长,富甲一方,岂能和青楼女子相提并论。”夜摇光也是不咸不淡的回答,语气还带着点教训的意味,“阿湛你喝醉了,岂能这般羞辱人家正经姑娘?”
这下子所有人都知道,一直沉默不语,看着无害的温夫人也是个厉害的主,一句话连消带打的把沈知妤给贬低成为不自爱,直降身份与青楼女子相比的低贱之人。
哪知道沈知妤却并没有装作听不见,而是不卑不亢的对夜摇光道:“多谢夫人抬爱,但在小女看来,青楼女子也未必低贱,蒹葭姑娘才貌双全,自珍自爱,不过是被逼无奈而落入风尘,小女对她极其钦佩,并不以与她相提并论而觉得受辱。”
虽然夜摇光不喜欢沈知妤,但她不得不公平的说,沈知妤和一般女人不同,见地绝对超过这世间无数女子,心胸也非比寻常,难怪能够这么年轻就成为江浙商会的会长。
“自珍自爱……”温亭湛哪里能够让任何人堵了他夫人,哪怕是对方是对的又如何?在他这里,没有对错,只有他夫人最重要,他意味深长的咀嚼着这四个字。
众人也是目光变得玩味,蒹葭被“温亭湛”睡了的事情在温州的官圈已经不是秘密,只不过温亭湛没有直言,谁也不敢往温亭湛身上扣而已。
这样如何能够称得上自珍自爱?还不是在权势富贵下屈服,沈知妤这是啪啪打脸。
夜摇光在桌子下面,伸手掐着温亭湛腰间的软肉:“你是真的喝多了么?不把自己的名声当回事,才刚刚表现出对我爱护有加,这会儿有提醒旁人你背着我睡了青楼女!”
“我可没有承认,他们爱胡思乱想也不是为夫能够做主。况且这个蒹葭姑娘可是把夫人伺候得神清气爽呢。”温亭湛握着夜摇光的手笑看着她。
他们俩神识交流旁人自然听不到,但看着温亭湛一幅带着醉态迷蒙痴恋的望着夜摇光。众人有些摸不清,听着夜摇光方才的口气,她明显是知道蒹葭的事情,却是脸色不变,这到底是遮掩得太好,还是觉得无所谓呢?
但不论是什么缘故,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韶华流金第二日就将蒹葭大大方方送给了温亭湛,温亭湛当日不在,温夫人亲自出面,二话不说的就将蒹葭给收下了,这一举动令观望的人瞠目结舌。
似乎,不论是温亭湛还是温亭湛的夫人,和他们调查出来的结果有点不像啊……
第1805章:祸起菩提果否?
外界的揣测夜摇光根本充耳不闻,就是要弄晕他们,以为从温亭湛以往的事迹就能够把握住温亭湛的性格和行事作风,真是痴人做梦。至于蒹葭,夜摇光和温亭湛也已经想好对策。
当真有人把蒹葭拿出来说事儿,他们会给蒹葭安排一个合情合理的身份——姜穆奇流落在外的私生女,她毕竟在姜家那么多年,纵使记忆有些模糊,但对于姜家的事情绝对能够如数家珍,且她是凭空出现的人,要捏造身份就太容易。
她是怀疑父亲的死另有蹊跷,因而甘愿潜入风花雪月之地,只为找到父亲死因的真相。温亭湛之所以去韶华流金,只不过是提前接到了蒹葭的求助。
“这个就是当年放着菩提果的盒子。”蒹葭将一个四四方方的菩提树木雕出来的盒子递给夜摇光,“这些年我一直保存着,谁也没有见到过。”
拿在手里,夜摇光旋转着端详,并且运气渗透到盒子里,这就是一个普通的盒子,没有任何玄机和夹层,也没有任何除了菩提树木以外的东西,夜摇光摇了摇头交给温亭湛。
轻轻的盒子托在温亭湛的掌心,他将之打开,里面看了看,盖顶看了看,也都是什么都没有,和他们所想有些出入。
“难道姜家的祸事起于菩提果?”夜摇光看着陷入沉思的温亭湛。
“若是祸起菩提果,寻常人要这菩提果有何用?”温亭湛反问。
“菩提果可增长修为,可抑制心魔,是许多闭关冲击修为突破口的修炼者梦寐以求之物。”夜摇光也觉得有些解释不过去,“能够产生心魔的修炼者,至少得化神期往上,须得服用菩提果来克制心魔者,那得合体期往上,过早的依赖菩提果,对后面的冲击修为弊大于利。往往有如此之高的修为,手中法宝必然不少,菩提果于凡人除了强身健体,延年益寿以外,就是戴在身上可不受妖鬼所侵,这些需要菩提果的修炼者,都可以随手满足他们,甚至可以用菩提果换来更大的利益。”
所以,不可能是修炼之人为着一个菩提果而强取豪夺,就算是这枚菩提果于姜穆奇意义非凡,他不为利益所动,不愿将之让出去。已经到了要菩提果来克制心魔的修炼者,就更不可能做出这样罪孽滔天的事情,除非他已经做好坠入魔道的准备,既然不惧坠入魔道,要菩提果做什么?
但若说这件事和修炼者没有关系也不对,姜家那么多人是有人超度。
夜摇光自己都被绕糊涂,甩了甩头:“费神。”
握住妻子的手,温亭湛从容的笑着:“这件事看着千头万绪,但其实也是有迹可循。”
“你说,我听。”夜摇光单手托腮。
略微沉吟了片刻,温亭湛才道:“菩提果乃是佛家灵物,对于妖魔鬼怪都是有害无利。由此可以排除,乃是非正统修炼生灵想要得到。”
夜摇光点头。
“可既然是正统修炼生灵,又用得上菩提果,就没有可能为了一枚菩提果而做下这等触目惊心的血案。”温亭湛接着推断,“若是心胸狭义也修不到需用菩提果的境界,实在是要这东西,对于毫无反抗之力的姜家,神不知鬼不觉的偷走岂不是比杀了这么多人更说得过去?最重要的一点,杀了人却嫁祸于人,这怎么看也不像是修炼生灵所为。”
“然后?”夜摇光觉得她似乎抓住了什么,但又不确定。
“我们便可以定论:第一,是有人欲取菩提果,有我们不知晓的用意,且这个人身侧有受迫亦或者欠其恩情的修炼之人,才会有姜家全府被超度的收尾;第二,也许菩提果并不是祸引,蒹葭那时尚未化形,并不知道姜穆奇对其子吩咐了什么,也许姜穆奇只是想要让其子拿着菩提果去求救。若这是后者,那证明着姜穆奇知晓是谁要他的命,且这个人不是凡俗人可以对付,而且这个人身份举重若轻,没有掌握证据前,他还不敢轻举妄动。”
“还有杀人手法,灭门!”夜摇光终于想通了,“通常会用这样狠辣的手法,除非是和姜家有着极大的仇怨,心中的恨已经扭曲到深入骨髓的地步。当据你所查,姜穆奇并没有这样的仇家。那就只有一个可能,这场灭门惨案是为了宁杀错勿放过的掩饰,姜穆奇知道了些什么,对他很不利,他担心姜穆奇告诉了姜家其他人,或者和姜穆奇私交甚笃的桑聚,这才一劳永逸,将所有可能被姜穆奇透露的人全部灭口。”
“是。”温亭湛笑着颔首。
“那凶手无疑就是你结论之中的第二种。”夜摇光却并没有因为得到这个结论而乐观,“这个凶手非世俗之人,却和姜穆奇扯上了关系,他想必隐藏在世俗之中已经很久,而身份不低,又游走于世俗这般久还没有被发现,就只能说明他隐藏得很好,绝非一般的妖魔鬼怪。”
说到这里,夜摇光将金子拎出来:“那夜的晚宴,你可有察觉谁的气息不正常?”
金子摇头如拨浪鼓:“师傅,你就放心吧,那夜里来的全是人。”
这一点金子还是敢保证,就连服下佛灵宝菩提果,已经被洗去了妖气的蒹葭都逃不过它的眼睛,虽然那天晚上它都在吃吃吃,但是它的鼻子可是很灵的,它把每桌都蹿了一圈,绝对没有漏网之鱼。
“那就不在那夜出席之人当中。”夜摇光轻叹一口气,“我们要不要从韶华流金入手?”
“你可知韶华流金背后的主子是谁?”温亭湛忽而问蒹葭。
“蒹葭只知道韶华流金的主子在帝都,有一次两位管事争执时偶然听来。”蒹葭回答。
“会不会是福安王?”夜摇光觉得能够让荣家都不敢得罪,扫了脸面而忍气吞声的,必然是帝王家,现如今有这个实力的好像只剩下九皇子福安王和八皇子宁安王。
第1806章:魅魉失踪
“未必。”温亭湛摇头,“虽则陛下削了许多爵位,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也许是急流勇退的权贵之家。荣家也未必是不敢得罪,也许是拿了好处息事宁人,也或许是有把柄在对方的手里。”
“也对。”夜摇光皱眉道,“先不要推测这些,既然蒹葭也已经来了,我们不如去寻一寻当年姜三公子被砍杀的地方,虽然十年过去,但未必没有证据,只要有证据,就可以翻案,到时候就能够开棺检验姜家人的尸身,一旦可以重验姜家的尸骨,不但可以掌握新的证据,还能够先为桑聚洗清冤屈。”
“还得再等等。”温亭湛按住夜摇光,“既然当年的仵作被收买,想来对方已经将他也灭口,可身为仵作不论他当初是被威胁也好,是被利益收买也罢,他都应该清楚对方能够杀了姜穆奇满门,就更不会留他这个活口,他应该会想办法留下些线索,我已经让卫茁去查。若是我们现在去开棺验尸,就必然会惊动对方,只怕会给卫茁引来杀身之祸。”
对方可不是凡俗之人,而是一个不惧罪孽的修炼生灵,卫茁功夫再好,也是应对不了。
“你应该让金子陪着卫茁去一趟。”毕竟温亭湛已经去翻了姜穆奇的卷宗,对方未必没有提前一步埋伏。
“我让卫茁带着魅魉,别担心。”
自从夜摇光的芥子里多了那一颗水晶球,魅魉就不喜欢靠近夜摇光,正好温亭湛将它派遣出去,也让它去外面透透气,顺道保护卫茁。
“嗯,魅魉比金子要靠谱些。”夜摇光颔首。
“师傅……”金子撇着嘴,满眼受伤的看着夜摇光。
“至少,魅魉不会去偷吃的!”夜摇光一句话让金子将脑袋缩回去,白了它一眼,才对蒹葭道,“既然这事儿不急于一时,你就在府中先安顿下来,虽然你身上没有妖气,但还是不要随意出门为好,金子能够看穿你,定然还有别的生灵也能够看透,你的修为又低,且杀害姜知府一家的也是修炼生灵。”
“是。”蒹葭已经从气息中辨别出来,那日进她房间的根本不是温亭湛,而是夜摇光,而且来了这里有两日,她看得出来这里真正第一位的是夜摇光,自然是听夜摇光的话。
可饶是温亭湛派了魅魉跟着卫茁,依然出了事儿。
两日后的一个下午,卫茁是被抬着送回来,送他回来的依然是上次在吐蕃那个姑娘,天一居的杀手,夜摇光依稀记得她好像叫做沐冷。
夜摇光看到浑身是伤的卫茁,整个人都呆住了,卫茁的伤口不像是任何武器,更不像是人为,她迅速的运气给卫茁疗伤,用她的五行之气让他的伤口以最快的速度合拢,再行针治疗他体内的伤,而后才让开让温亭湛来。
“卫茁身上的伤,没有妖气,伤口带着齿痕一般不规则的纹路,但一圈圈环绕着遍布他的全身,也不知是被什么所咬。”夜摇光对着温亭湛道,“我一时间也判断不出来,到底是何物,只能等他醒来之后,问一问他。”
虽然伤口在夜摇光的治愈下已经合拢,但痕迹犹在,温亭湛仔细的看了看,才给卫茁盖好被子,亲自去开了药方,让卫荆去抓药熬药:“喝了药最迟明日能够醒来,魅魉呢?”
夜摇光也是一怔,旋即走出门外,寻到抱臂站在屋檐下的沐冷:“沐姑娘,可否将你如何遇到卫茁,救下卫茁的经过详细与我们说一遍?”
沐冷看到随后一步走出来的温亭湛,颔首道:“并非我遇上他,是他拖着重伤寻到我,见到我他就昏了过去,身边没有任何东西,我通知了阁主,在阁主的掩护下才将他送回来。”
“替我向你们阁主致谢。”温亭湛语气诚恳,天一居都是老江湖,如何看不出卫茁的伤势奇特,救下卫茁就是救下一个大麻烦,但还是拔刀相助,承担这一份风险,这份情不得不记。
沐冷对温亭湛抱拳:“侯爷不必客气,若是侯爷没有吩咐,我便告辞。”
“沐姑娘路上当心。”夜摇光从芥子里取出一张符篆,“这是一张抑灵符,沐姑娘若是遇上奇异之物,可用它保命。”
沐冷没有拒绝,接过来对夜摇光抱拳表示谢意,转身就一跃消失不见。
“魅魉消失了。”夜摇光可以肯定,“阿湛,我回房做法,看看能否感应到魅魉所在。”
“别伤着自己。”温亭湛轻声叮咛。
“放心,我会量力而行。”
虽然向温亭湛保证,但其实夜摇光心里并没有太大的把握,为了腹中的孩子,夜摇光不想冒险,可魅魉跟了她那么久,早就处出了感情,夜摇光不能这样冷血的对它的安危不管不顾,更何况魅魉这次是去为了保护卫茁才出事。
为了以防万一,夜摇光取出紫灵珠,将金子拎到一边:“你见机行事。”
“师傅放心,我一定会护你周全。”金子难得这般认真,它知道他们这次面对的敌人不一般。
夜摇光又取出了几盏酥油灯,用罗盘定了方位,将之一一放下,用五行之火点亮,形成了一个简易的阵法,她用了当年的九眼天珠做了阵眼,瞬间一道屏障就笼罩下来。
盘膝而坐,夜摇光手诀变幻,五行之气从她的指尖萦绕而出,在她的四周飞旋。细长的手指迅速的变动着手诀,一圈圈的五行之气涌动,最后汇聚凝在夜摇光的指尖。
五行之气的光晕在夜摇光相抵四根手指忽明忽暗,一道气息飞掠出去,在浩瀚的天空之中狂飞,夜摇光的神识也跟着追了过去,最后落到了浔阳,寻到了魅魉的气息。
“魅魉,你在何处?”夜摇光只能感觉到大致的范围,却寻不到具体的地方,便用神识扩音。
“快走!”
魅魉焦虑的嘶吼声划破云空传来,夜摇光瞬间知晓魅魉所在地,但她还来不及进一步,一道阴沉沉的声音响起:“恭候多时。”
第1807章:隔空斗法
几乎是那声音传来的一瞬间,夜摇光感觉自己的神识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笼罩锁定。
就好似万里晴空突然被翻滚的乌云压下来,压得人有些惊慌和呼吸不畅。
夜摇光想要撤回来,却已经来不及,那道陌生的声音极具穿透力:“温夫人,我不愿与你们夫妻为敌,处处退让,你们为何要步步紧逼?难道非要鱼死网破么?”
“你非人类,就不应该留恋人类的世界,该回到属于你的地方。”夜摇光沉声道,“你眷恋世俗已经是一大错,为了掩盖自己的身份,你牺牲了多少无辜?姜家一门,连刚刚满月的孩子都不放过?既然你没有人性,凭什么与人相处?不要与我说什么天道不公,让你化形却阻你入世俗,你拥有凡俗之人不曾拥有之能,你怎么不说天道不公?你得到了别人得不到的一切,你想必也没有觉得天道不公!”
“也别拿我说事儿,我夜摇光堂堂正正,我是修炼之人没错,我也的确留恋世俗,但我可以正大光明的告诉每一个人我的身份,我从未做过一件对不起天下苍生世俗百姓之事。我未曾伤及一个无辜,我可以理直气壮的留在世俗。”
夜摇光的话掷地有声,那边沉默了许久,似乎寻不到任何话来反驳她,只能冷声道:“我并未触及到你们夫妻的利益,你们夫妻一定要穷追不舍?”
“你错了,你已经触及到了我们夫妻两的利益。”夜摇光义正言辞,“我身为正统修炼者,上天赋予我不是每个人都能够拥有的修炼之体,我就要肩负起修炼之人的责任。你以非俗世之人的身份滥杀无辜,我遇上了就不能因为你比我强,而冷漠置之不理。你说我愚蠢也好,说我不自量力也罢。我只知道万物生灵活着,必须要有信仰,而我的信仰就是正义!”
“你残害姜穆奇一家数十口人,我夫君现如今是江浙布政使,姜穆奇灭门案已经成了他的责任与义务,不可推卸!”
“责任,义务,信仰?”那道声音冰冷而讥讽,“这是多么可笑而又愚昧的东西,若是这世间人人都有这东西,哪里还有妖魔鬼怪这些肮脏的东西存在?你就为了这些无用之物,不顾你的夫君,不顾你腹中的骨肉?”
“呵!”夜摇光一阵冷笑,“你真是可笑,有生灵所在之处,就有正邪,就有善恶。这世间永远不可能杜绝,我只知道只要世间和平着,那就意味着善多余恶,正强于邪。因为看到两个为恶者,就觉得善良是可笑,自己也应该为恶的人才是滑稽之人。至于我的至亲,我相信他们都是知晓是非之人,若有一日,生死抉择。我宁可他们因为我的死而痛彻心扉,但却引以为豪;也不愿他们拥抱着我,却沦丧了良知。”
“看来,我们是协谈无果。”那边的声音溢出一丝叹息。
“道不同,不相为谋。”夜摇光回答的干脆果决。
“那就看温夫人多少本事,自求多福。”
声音未落,夜摇光就感觉铺天盖地的力量如冲破水闸的洪水气势汹涌的奔涌而来。宛如一只无形的大手,从外向内在她的脑海中包裹而来,似乎要将所有的神识都吞噬。
夜摇光指尖变动,五行之气萦绕而起,将她的身体保护在内。但那股力量没有激烈的撞击,只有一点点的强势的不容拒绝的挤压,夜摇光就犹如一个陷入沼泽中的人,被一股巨大的气力一寸寸的包裹,想要将她体内的气力全部抽干。
金子看着夜摇光的面色渐白,五行之气波动极大,立刻催动了紫灵珠,一股股的五行之灵涌入了夜摇光的身体里。
强撑着的夜摇光都快窒息,突然感觉到一股清凉之气涌入,身体才多了一丝力量。她不敢轻举妄动,一丝丝的累积着那渗透进来的力量,不顾那依然不断压迫过来的力量,咬着牙扛着这痛苦的无力感。丹田内螺旋一般累积着从紫灵珠汇入的五行之灵。
在那一股强力的挤压似乎要将她最后一根紧绷的神经都压断的前一瞬,夜摇光突然爆发,狂猛的五行之灵从她的身体里飙出,飞蹿出去汇入阵眼的九眼天珠,最后又从九眼天珠射入了夜摇光的眉心。
就是那一股至纯之光,犹如旭日破空而去,瞬间将阴霾驱散,夜摇光的神识一得了自由,不是立刻逃命,而是借助九眼天珠之力,瞬间的捆住了早已经锁定的魅魉。
然而,她才刚刚将魅魉给抓住,一股力量无声无息的蔓延而来,附着在了她的神识之上:“温夫人的能耐果然不容小窥,可大好的逃跑时机,你却凭白放过了,真是可惜……”
“可惜么?我不觉得。”夜摇光冷冷一笑。
她的手诀一变,悬浮在半空之中的九眼天珠如指南针一转,那九眼的纹路宛如一只只眼睛闪过一缕光纹,一睁一闭之间,一股极强的力量照射下来,飞入夜摇光的眉心。
附着在夜摇光神识上的力量瞬间被飞旋而来无形的利刃斩断,夜摇光拽着魅魉顺着这利刃飞掠而出。
“噗!”神识回体,夜摇光张嘴就喷出一口鲜血,她迅速的服下一粒培元丹,赶紧盘膝而坐,然而她浑身瘫软无力,双手都忍不住颤抖,根本引动不了五行之气,九眼天珠已经支撑不住的坠落下来,就吊在夜摇光的手边,她都无力去抓。
金子将凭空砸下来的魅魉一扔,跑到夜摇光的身后,运气将自己的五行之气灌入夜摇光的体内,约莫半个时辰,夜摇光才恢复了正常人的脸色,但却依然是表面恢复了而已。
“这事儿,不要告诉阿湛。”夜摇光无力的靠着,取出太乙五行针递给金子,“我的神识里有一缕它的气息,我现在不能将之剥离出来,你替我施针将之压住。”
“嗯嗯嗯。”金子点头如蒜捣。
第1808章:来自于海
夜摇光疲惫的闭着眼睛,吐出需要施针的穴位:“承光——金;天通——水,曲差——木……”
随着金子小心翼翼按照夜摇光的吩咐施针,夜摇光觉得那股在脑子里横冲直撞的气力终于被压下去,她的大脑才渐渐的没有那么疼痛,直到最后清明了下来。
她这举动算是冒险了,但对方太过神秘莫测,夜摇光毫无头绪,只能放手一搏,用这样的办法先得到它一缕气息,等到她修为恢复,她就将其剥离出来,要找寻它就变得容易起来。
封住了脑子里那一缕不属于她的气息,夜摇光的脸色变得更加好些,眉宇间的羸弱也一扫而尽,因为她受创的是神魂,这个并不是五行之气能够滋补起来,需要一个细致的调养过程,夜摇光盘膝而坐,吸纳了手串里的五行之气,让自己恢复得丝毫异样都没有,才站起身。
目光落在飘浮在半空之中的夜明珠上:“你可知对方是什么来路?”
“不知道,我跟着卫茁去调查那仵作的事宜,原本一路顺利,但在浔阳之时,卫茁寻到了那仵作的尸骨之时,我们两突然陷入了秘境,我完全不知道对方的来路,甚至感觉不到对方的气息出自于何处,太过无形,有点像当日在鬼城引我们下坠的力量,又似是而非。”魅魉现在想到那一幕,都有些心有余悸,“我当时和卫茁被分开,我奋力打开了秘境,让卫茁逃跑出去,将施术之人引开,没有多久适才与你斗法之人便赶来,我甚至连挣扎之力都没有,就被它束缚,他知晓我是魅之后,就打算用我引你出来……”
说到这里,魅魉心里是感动的,虽然夜摇光平日里嘴上说的很无情,尽管它知晓夜摇光是个有情有义的人,但心里还是有些忐忑,毕竟它是自愿跟着夜摇光,说到底也是想借助夜摇光的庇护,飘出去不沦为食物。它对于夜摇光是没有任何名分和情感的牵绊,夜摇光完全可以不用来救它。
尤其是,夜摇光现在怀着孩子,跟着夜摇光这么久,它很清楚夜摇光多在意这两个孩子。
但,夜摇光还是来了,在夜摇光出现的那一瞬间,魅魉感觉到一股情感上的依托和温暖。
这样的女子,她值得任何人任何生灵生死相随。
“我也想到了……”夜摇光也没有失望,她已经想到了会是这样的结果,只怕卫茁那里也是问不出除了仵作相关信息以外的事情,所以她才冒险以身做诱饵,剥离它一缕气息,就是不想这个巨大的危险潜伏在她根本不知道的角落,她一定要将它揪出来!
天色已经渐黑,夜摇光不敢再耽搁,推开房门走了出去,温亭湛在饭堂等着她,什么都没有问,但是那一碗熟悉味道的鸡汤端到夜摇光的面前,夜摇光会心一笑。
等他们用完了晚饭,卫茁就醒了过来,两人连忙一道走过去。
“侯爷,夫人……”
卫茁挣扎着想要起身,温亭湛按住他:“躺着吧,你身上的伤极重。”
夜摇光扫了一旁放下的药碗和空了的粥碗,才低声问道:“可还有何处不适?”
“夫人,夜明珠……”卫茁不知道夜明珠里面是什么,但是侯爷交给他,说是保命用,他被困在伸手不见五指之处,的确是那颗夜明珠救了他,但夜明珠遗失了。
“我已经将之找回来,你不要担心。”夜摇光安抚卫茁,“你若是身子尚可,不如说说你到底遇上了何事儿?”
卫茁仰着头,整理了一下思绪才开口:“我去追查当年姜知府灭门案的仵作,这个仵作乃是提刑按察使司的仵作,在十多年前也是小名气,查起来并不难。都说是他在姜知府灭门案之后在提刑按察使不慎断错了凶器而引咎辞去仵作一职回到了自己的家乡浔阳,回到浔阳的第二年他就因为醉酒行夜路而摔下山崖摔死。”
“属下追到了浔阳仵作的坟前,他的家宅有被翻动过的痕迹,上面积了厚灰,结了蜘蛛网,看起来这十年应该没有人去过,据说他是孤身一人。属下却在他的祖宅之下寻到了一个地窖,地窖内空置了些箱子,箱子乃是上好的酸梨木,属下问过街坊四邻,说是里面没有什么宝贝,就是些药材和布料,药材被村长做主分给了为仵作入殓的人家,布料就做了仵作的陪葬,属下想要挖开墓地看一看到底是什么布料,既然他是被收买,定然有不义之财……”
“却没有想到,属下才刚刚挖开仵作的棺木,突然四下一片漆黑,黑暗中有什么软软的东西将属下紧紧的勒住,勒得属下毫无反抗之力,甚至浑身动弹不得,属下不知道是何物。只是依稀闻到了一股海腥气。后来夜明珠从属下的身体里飞出去,属下依稀好像看到束缚属下之物乃是软软似章鱼,但属下从未见过那般大的章鱼,夜明珠飞的太快,属下也不确定。”
“你那伤口倒是和章鱼对得上号。”夜摇光想到那有着齿纹的伤口,且卫茁的伤口很明显是被摩擦紧勒所致,用了海底的生物,难道对方也来自于海底?
再联想到自己得到的那一个水晶球,夜摇光觉得她是该抽个时间去一趟海底。
吩咐了卫茁好生歇息,夜摇光就和温亭湛离开,顺着回廊往自己的房间而去:“阿湛,那家伙知道我的身份。”
张口就叫她温夫人,这个称呼暴露了他是朝廷之人的特征。
“也许他就是我们要捞的那一条大鱼。”夜摇光侧首顺着幽幽月光望着温亭湛,“极有可能还真的是一条鱼,它对世俗有着极其强烈的归属感,这里一定有什么牵绊着它,而这一份牵绊也许就是它把江南搞得这么乌烟瘴气的原因。且,荣家极有可能是受迫于它,就不知道荣家到底有什么把柄落在它的身上,或者有什么是它能够给,而陛下不能给的好处,也许和性命攸关。”
第1809章:没有证据做证据
夜摇光的推测和温亭湛不谋而合,但这件事也不能就此就作罢。既然仵作那里已经下不了手,温亭湛也就不再多等,而是紧接着就安排了蒹葭带着他们去了姜三公子被杀之地。
为了掩人耳目,蒹葭化作了原形,竟然是一只白猫,那光亮有色泽的毛比白狐也不差,抱在怀里格外的有手感,小小的一只,湿漉漉的眼睛,可把夜摇光萌化了,爱不释手的抱在怀里,于是蒹葭就承受了一路,来自于一个男人一只猴子极其不友善的目光。
若不是蒹葭是个姑娘,温亭湛一定将它拎出来扔到金子的怀里,瞧瞧他夫人都说了什么:“阿湛,等我们回去之后,也去买一只猫,就像蒹葭这么雪白的好不好?”
“不好。”温亭湛想都没有就果断拒绝,“有身孕之人不可多接触没有灵性之猫。”
“我又不是普通孕妇!”夜摇光辩驳。
“到了。”温亭湛立刻岔开了话题。
夜摇光横了他一眼,就看到姜穆奇的废宅近在眼前。
她和温亭湛这次是正大光明的来,这里门可罗雀,基本没有人路过,就算偶尔有两人不得不路过,也是快步的奔跑过去。
今儿是阴天,密布的云没有一丝蓝空,虽然不是黑压压一片,但衬着这荒废的宅子,一眼看着有股子森冷的凉意,哪怕是光天化日。
夜摇光和温亭湛在调查这件事情,已经不是秘密,他们来这里也是意料之中。温亭湛只是不想突兀的直奔主题,让蒹葭暴露,既然姜三公子是从这里中了软筋药逃出去,那也应该逃不远,夫妻两即便来过一次,还是带着蒹葭走了一圈。
一路上听着蒹葭对当年事情的描述,仔细的寻找了一遍,依然没有任何可疑之物。只能顺着蒹葭所指引,从后门而出,走到了府宅外的山坡上,夜摇光不由问道:“阿湛,你说既然姜三公子已经将姜知府唤醒,纵使他浑身乏力,但应该不至于没有呼救之能。既然他能够将姜三公子送出来,为何不发出一点求救讯号?这应该是相当漫长的一个过程。”
“姜知府是知道杀他的人是谁,更应该说是何物。所以他没有呼救,他心里明白,惊扰出再多的人也是徒增无辜伤亡。”温亭湛大概能够猜到姜穆奇死前的心态,“在他看来桑聚也不会被放过,他应该没有想到这些人会让桑聚成了替罪羊。”
“如此说来,姜知府倒是个可敬之人。”夜摇光轻叹一声。
“就是此处。”蒹葭用神识传音到夜摇光的脑海里,“当初公子就是逃到了这里被杀害。虽然这里已经大变了模样,但我依然能够认出来。”
温亭湛看着山坡,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深秋一地的萧瑟。
“蒹葭查过,这里在次年就无端起了一场大火,也是由此才传出姜府闹鬼。”蒹葭对夜摇光道。
“做得很干净。”夜摇光转述给温亭湛,“一把火,就算有什么他们遗留的也烧干净了。”
温亭湛唇角一扬,蹲下身抓了一把土,用准备好的小布袋装好:“走吧,我们回去。”
“阿湛,你拿土做什么?”夜摇光不解,就算这土沾染了血迹,以现在的条件也怕是检验不出来吧。
“晚些时候,你自然会知晓。”对着夜摇光意味深长一笑。
温亭湛带着夜摇光回了府宅,陪着夜摇光用了午膳,哄着夜摇光午休之后,就把蒹葭拎到了书房,没有人知道温亭湛问了些什么,大约半个时辰之后,蒹葭出了书房,温亭湛依然还留在书房内,夜摇光睡了一个时辰起来,他都没有出来。
“侯爷问了蒹葭一些姜三公子随身之物,就让蒹葭离开书房,到现在也没有出来。”当夜摇光问及温亭湛的行踪,蒹葭对夜摇光道。
夜摇光的目光一亮,她轻手轻脚的走向书房,并没有走进去,而是撩开关着的窗户,做贼一般偷看,在书房内的温亭湛转头通过一条细缝和夜摇光的双眸对上,不由无奈的笑了笑:“你想看,还用得着偷窥么?”
夜摇光就直接打开窗户,一个翻身跳了进去,可把温亭湛吓坏了,箭步上前将她揽住:“仔细身子。”
“我有分寸。”夜摇光亲了亲温亭湛的脸,“你是不是要做伪证?”
“为今之计,也只有这个办法才有理由要求开棺验尸。”温亭湛拉着夜摇光的手走到了案桌前,案桌上有一块他刚刚雕琢好的玉佩,他将之拿起来,“这是按照蒹葭的描述所雕刻,姜穆奇阖府被杀,我在案宗上并没有看到有关这块玉佩的记载,要么就是不慎遗失,要么就是收敛物件的捕头手脚不干净,这块玉佩乃是姜三公子的叔祖父所赠,恰好给了我一个空子,我已经让人去请姜穆奇的叔父那一枝的人前来,只要他们证实这块玉佩就是姜三公子的玉佩,并且这玉佩上是我在姜府后山寻到,还沾染血迹,这就是一大疑点,我可以征得姜家其他人的同意开棺验尸。”
“这可不能有丝毫偏差。”
“姜三公子曾数度拿着这块玉佩逗弄蒹葭,它对着这块玉佩记忆深刻,不会有错。”温亭湛信心十足。
夜摇光也就不再多言,她坐在一旁,单手托腮,看着温亭湛将雕琢好的玉佩放到了一个似乎装着药水的瓷碗之中浸泡着,转身又取了些药粉兑出一碗药水,最后将那些抓回来的土倒入碗内,用夹子将玉佩从第一个药碗之中取出来,夜摇光就看到崭新的玉佩有了包浆,有了仿佛人时常把玩的圆润,这就是传说的做旧!
把上面药水擦干净,用清水洗一遍,又仿佛混入泥土的药碗之中。
约莫半刻钟的时间,温亭湛将之取了出来,擦干之后放到夜摇光的手里,夜摇光惊叹的发现,这块玉佩细致的纹路上融入了泥痕,真的好似埋在地里许多年被挖出来的感觉。
第1810章:开棺验尸
“阿湛,太神奇了!”夜摇光拿着玉佩对着光线翻来覆去的看。
“还差一点。”温亭湛将玉佩从夜摇光的手中取出来,而后用针戳破了指尖,在一个盛放着一点朱砂的小碟子里滴了几滴血,又倒入了一点水一点白色的药粉调和。
等到朱砂完全融合,他用了稍微粗一点的针,倒过来用针头吸了碟子里的血水滴在了玉佩上,那玉佩迅速的吸收,颜色也一点点改变,从艳红色到深红色再到干渴的红色最后干了之后,到变成了一点类似于锈迹的色泽。
当真像极了染上了很多年的血迹。
温亭湛在妻子崇拜的目光之下,心情愉悦的拿着玉佩递给蒹葭:“看看这块玉佩,可有何不妥之处?”
蒹葭仔细的端详,甚至每一条纹路都不放过,待在姜三公子身边的那几年,他总喜欢拿这块玉佩逗弄它,让它去抓,也许是误会它喜欢这块玉佩,有时候还会解下来给它玩。
“就是这块玉佩!”蒹葭有些激动,紧紧的捂在手里。
夜摇光将玉佩从它的手中取出来:“这可不是那一块,这是阿湛今日才做出来,那一块现在不知所踪。”
蒹葭错愕的看着温亭湛,惊讶的合不拢嘴。
当日下午,卫荆就把姜穆奇的二叔请了过来,年过六旬的老者带着自己的长子,身体看着还健朗。温亭湛直接将这块玉佩递上去,没有想到父子俩都看的眼泪婆娑,同时都想到了姜三公子,这块玉佩的成功度可想而知。
温亭湛按照原计划告诉父子俩,这是从姜知府府宅的后山寻到,上面还有血迹,并且详细的列举出来一系列姜穆奇阖府被杀可能是冤案,把父子俩听得一愣一愣,完全反应不过来。
最后温亭湛甩出一句话,他要重审此案,但必须开棺验尸,须得姜知府直系亲属的应允。
姜家两父子完全没有意义,温亭湛也是担心事情迟则有变,当即让他们父子按照流程到了布政使司签了字,晚间也安排他们在自己的府宅歇下。
第二日一大早,用了早膳的温亭湛,就亲自去了提刑按察使,邀请陈舵与他一道去姜穆奇和姜三公子的墓地,全程亲自监督,并且让夜摇光护航开棺。
十年的时间,两具尸体已经成了白骨,尸骨有一个相似的特征,那就是骨头呈现一种灰金色,现任提刑按察使的仵作亲自验看:“温大人,陈大人,这是因着他们二人死前都被下了药,才会有这样的色泽。”
温亭湛和陈舵点了点头,仵作又仔细的去检查,检查完之后面色凝重的看着陈舵:“大人,您看看这伤口……”
作为提刑按察使陈舵的经验自然是丰富,虽然他判断刀伤没有仵作那样的专业,可姜穆奇和儿子身上的伤口相差太大,而且根本不是同一件利器所至!温亭湛来翻阅过案宗之后,陈舵就隐约觉得这件事只怕不简单,为了不两眼一抹黑,他也是细致的看一遍卷宗。
卷宗上清楚的记载,致姜家人死的凶器仅为一柄。
“我们不妨再去看看桑聚的尸身。”温亭湛什么都没有说,扫了一眼便道。
桑幼离在身侧,想要开桑聚的棺很容易。桑聚的祖籍本来就是温州,虽然他被指是屠杀姜穆奇一门的凶手,很多桑家的族人对他恼怒不已,可依然不乏受过他恩惠之人,不然桑幼离被变卖的消息不可能传到仲尧凡的耳里,因此他的尸骨也是有人收敛。
由于桑聚是被判斩立决,因而头和身体是分家的,但是他的骨头上也有着和姜家父子一样的颜色,看到这一幕的仵作和陈舵都是眼皮子一跳。
仵作方才说这种颜色来源于姜家父子中了软筋之药,死后无法排泄出来,因此跗骨使得骨头变了色,那么桑聚也是中了这种药,只不过桑聚的颜色很浅淡,不细看的话看不出来,那是因为桑聚比之多活了几日,而桑聚因为浑浑噩噩不吃不喝,也没有将药物排泄出来。
这样推断,桑聚当日也是中了这种药,那他哪里来的力气杀人?
“看来,这的确是一桩冤案。”温亭湛淡声道。
“的确是冤案。”陈舵不得不承认。
“陈大人,这事儿归属提刑按察使司管,本官希望能够就此立案重审,从旁协助。”温亭湛对陈舵道。
陈舵想了想:“温大人,不怕温大人看轻下官之能,这是已经十年之久,下官也非祖籍温州,倒不是下官推诿,下官也想让姜大人和含冤而死的桑大人沉冤得雪,但下官实在是不知从何下手。此案便请温大人做主,下官定然全力听从温大人调配。”
温亭湛压根没有想过让陈舵来主理这件案子,实在是牵扯太深,但陈舵是提刑按察使,他应该给予必要的尊重,不能擅自越权,等的就是陈舵这句话。
“此事牵扯到本官夫人的得力丫鬟,本官也就不与陈大人客气,那就请陈大人明日将相关案件的卷宗全部送到布政使司来,这事本官必要查个水落石出。”温亭湛顺势就接手。
“温大人放心,下官这就回提刑按察使司……”
“陈大人,陈大人,不好了……”
陈舵还没说完,就有提刑按察使的衙役一脸焦急的跑了过来,给温亭湛匆匆的行了礼,就贴着陈舵的耳边说了些什么话,陈舵的脸色猝然一变。
“温大人……”陈舵面色迟疑,“衙差来报,提刑按察使司的宗卷库着火,这会儿正在全力抢救。”
“摇摇,这里交给你。”温亭湛低声对夜摇光说了一句,就叫来绝驰,翻身而上疾驰向提刑按察使司的宗卷库。
等到温亭湛赶到的时候,宗卷库的火已经被扑灭,宗卷库的管理者笔录已经被烧死在了里面,尸体被抬了出来。随后赶到的陈舵立刻吩咐人清点宗卷,自己去查失火的原因。
结果查出来,竟然是笔录纵火自焚,案卷被毁的都是陈年之案,其中姜穆奇的案宗被烧得一干二净。
第1811章:化被动为主动
厚厚的云层遮挡住阳光,阴沉沉的天空笼罩着提刑按察使司。
陈舵核对好一切之后,已经是下午,午膳都没有来得及吃上一口,他还得战战兢兢的站到温亭湛的面前:“温大人,这事儿是下官任人不当,罪责难逃,下官会自行上书陛下悔过认罪。”
“陈大人今年贵庚?”温亭湛却突然开口问。
陈舵一怔,不知温亭湛的用意,但还是如实回答:“下官今年正好四个轮回。”
“四十八岁,陈大人在江浙已经就任第七个年头。”温亭湛感叹一声,提刑按察使和都指挥使一般不会三六年一调,前者是因为影响力不够,后者是害怕影响军士。也不怕有人私营军队,因为上面还有总督压着,多是十二年甚至更久轮换一次,有时候大多数人都在这个位置熬到头。“陈大人下一任轮换若是再不能调入帝都,只怕就要苦守江浙到致仕。”
陈舵苦笑一下,他何尝不知道,又何尝不知道,但正三品就是一个坎,有的人一辈子都越不过去,这样的人太多,陈舵也并不是一个野心特别大的人,他也早已经认命。
“下官庸碌无为,谈何调任帝都?”陈舵自我认知力还是足够。
“眼下就是一个让陈大人声名远扬的大好时机。”温亭湛端起了茶盏,轻轻的呷了一口,“就不知道陈大人敢不敢放手一搏?”
陈舵瞬间就糊涂了,他现在明明是大祸临头,晚节不保,哪里来的大好时机?
但他知道温亭湛不会这个时候和他说笑,遇上他虚心请教:“还请温大人指点迷津。”
“姜穆奇一案。”温亭湛放下茶盏,抬眼看着错愕的陈舵,“姜穆奇一案曾经轰动一时,如今已经证实这是一桩冤案,只要陈大人协助本官全力以赴,待到这案件侦破之时,便是陈大人名扬之际。”
“温大人所言,在一个时辰之前下官的确心中奢望过,可现下……”
“现下岂不是更好?”温亭湛截了陈舵的话,他的目光幽深而神秘,令人看不出深浅,“陈大人也许不知,本官素来过目不忘,这份案录本官自然是可以将之复原,只不过须得陈大人的认可。”
陈舵不是一个狡猾多端的人,但他也是个聪明的人,不然在刑事这一块做不到提刑按察使,他立刻就明白了温亭湛隐含的深意。温亭湛会复原一份卷宗,这份卷宗他也相信温亭湛能够做到一字不漏,但很可能会多出些什么来……
这是一个赌注,很显然当初作证的人当中有人说了谎,也许还不止一个,但当时的人全都是朝廷任命的官员,有些现在已经做到了和他不相上下的位置,有些已经仕途腰斩,这其中牵扯的人很多很广,他选择将宝压在温亭湛的身上,就是和这些人为敌。
很可能他会成为第二个姜穆奇。
他现在可以拒绝温亭湛,通过这几天的观察,陈舵认为温亭湛是个心胸宽广之人,温亭湛不会因此而记恨他,也不会因为向他泄露了心思而被他推拒之后就为难他。不要问他为何这般笃定,他自己也不知道这一点信任源自于何处。
可一旦拒绝,他就不得不上书请罪,他的过失将会没有任何方式来赎。当然这一点过失不会导致他被降职,只不过晋升之路是真的再无可能。
可是如果他赌了温亭湛,那就是不成功便成仁,只要温亭湛一日无事,他就可以无忧。莫名的,他看着眼前这个姿态雍雅的少年权贵,他有一种强烈的信服。
“这事儿不急,毕竟是大事儿,本官给陈大人两日考虑时间。”就在陈舵孤注一掷想要开口的时候,温亭湛施施然站起身,先一步笑着说完,负着手缓步离开。
陈舵张了张嘴,终究是没有开口呼喊温亭湛,只能看着那一抹修长的身影消失。
“这个笔录竟然是他们的人,气死我了!”回到家中,知晓姜穆奇的案宗全部被烧毁的夜摇光变得有些暴躁。
恰好从提刑按察使司回来的温亭湛,正好听到妻子这一声饱含怒意的冷哼声,不由笑着挥退了下面的人,提步迈过门槛,掀开纱帘走进了内室:“何至于如此恼怒?”
“能不恼怒么?我们费了多少心思,才走到了这一步,才光明正大的可以翻案,那家伙倒好一把火什么都烧没了,这是想要让这个案子成为无头案。”夜摇光可不像温亭湛那样,泰山崩以前而面不改色,她现在还是孕妇呢,孕妇脾气本来就捉摸不定,“现如今证物也没有,那些当年出堂做过证的供词也没有了,他们抵赖抵得一干二净,不听传讯,我们也无可奈何。”
“在夫人看来,这一把火好似高招。”温亭湛的手顺着夜摇光的长发,“那日我们去宗卷库之时,我就知道这位笔录有问题。”对上妻子睁大的双眸,温亭湛捏了捏她的鼻子,“虽然宗卷是按照年份分类,但十年前的案卷应该不止姜穆奇一案,他却是一选即中,而且宗卷上厚重的灰尘证明着他并没有翻阅过,既然如此他如何这般清楚所放的位置?那是因着他对这份案宗格外的小心,一个宗卷库的笔录如何会无缘无故的对某一份案宗上心?”
“将宗卷交给我之后,他竟然忘了笔录的职责,第一时间去取来抄录薄核对,还需要我来提醒,那是因为他心里确定一样都不曾遗漏,他对姜穆奇的案宗了若指掌。一个笔录管着多少案宗?挤压五十年的案宗,他不可能对每一份案宗了然于心,却偏偏知晓其中一份,这便是不同寻常之处。”
“既然你早就知道他有问题,你为何不提早提防他?”夜摇光不解,“若是我们早有防备,说不定还能够抓个人赃并获。”
“不过一条小虾,抓来有何用?”温亭湛云淡风轻的笑道,“等的就是他烧宗卷,我才好化被动为主动。”
第1812章:三位主审
“化被动为主动?你要怎么做?”夜摇光好奇,现在就是一个僵局,想要挣脱出来都很难,更别说是要反过来掌握主动权。
手顿了顿,温亭湛没有立刻回答夜摇光的话,漆黑幽深的双眸宛如深海之中华光流转的黑珍珠,静静的凝视着夜摇光,好一会儿才开口:“非常时期只能用非常手段。”
“非常手段?阿湛,你要做什么?”夜摇光紧张的抓住他的手,担忧的问。
面对夜摇光紧张的疑问,温亭湛只是轻轻的吐出一个字:“诈。”
诈?怎么诈?
夜摇光狐疑的看了温亭湛一眼,她没有再追问。
接下来的两日,温亭湛都在书房,除了日常陪着夜摇光用膳散步之外,全部时间都在书房,夜摇光知道他必然是在忙着什么,就没有去打扰,但是夜摇光怎么也没有想到,温亭湛用了两日的时间,将那一份数量庞大的卷宗还原回来。
看着几大案桌的纸卷,夜摇光惊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是修炼之人,且她的记忆力也是惊人,但要她做到这一步,完全不可能,而且温亭湛只看过一遍,仅仅只看过一遍!
“这些……这些能做得了数么?”夜摇光从案桌上拿起几张口供,上面全是温亭湛的字迹,也没有手印和画押,这东西应该不具备律法约束力。
夜摇光知道温亭湛不会做无用功,而且是这样费时费力的东西。
“我会赋予它说服力。”温亭湛将之一一整理起来。
夜摇光帮着他,一边整理一边问:“接下来,我们要如何做?”
“等。”温亭湛总是喜欢这样回答夜摇光,但这一次没有吊她的胃口,“等陛下的圣旨。”
在开棺验尸之前温亭湛基本已经预料到了结果,卷宗库被烧,他骑着绝驰去提刑按察使司的时候,就将早早准备好的急报交给了卫荆,让卫荆拿着他的手令,八百里加急送到帝都。
算算日子,兴华帝应该已经收到,再过两日会接到陈舵宗卷库被烧毁的请罪书,两者一并,这是一件极其恶劣的事件。朝廷任命的正四品知府满门被灭,十年冤案即将昭雪,隐藏在背后的主谋不但不思悔改,甚至变本加厉火烧提刑按察使司宗卷库,这是对朝廷的挑衅,对帝王皇权的藐视。
兴华帝必须要给天下百姓一个说法,给朝中为官之人一个交代。
在兴华帝的圣旨送到温州之前,陈舵经过了深思熟虑,他决定和温亭湛赌上一把,向温亭湛递了投名状。隔日,兴华帝的圣旨也是八百里加急送到了温州。
旨意上表明,此案由温亭湛、即将自帝都赶来的刑部尚书以及九州巡抚岳书意共同主审,可见朝廷对这件灭门案的重视,同时也言明,刑部尚书将会携御赐金牌而来,不论是何人,涉及此案,皆要听从传唤。
“岳书意?”夜摇光一惊,“陛下怎么把岳书意也给调过来了?”
“为显公正与重视。”温亭湛无所谓派谁来,纵使这两位官位都比他高,可这好歹是江浙,他才是江浙最高行政长官,“刑部尚书乃是福安王的人,我被视为太孙殿下之人,岳书意自然是陛下的人,陛下知晓这件事牵扯的必然重大,为了避免引起党|争构害,所以才让我们三方共同主审。至于岳书意在东三省的事情,还没有着落也还没有掀开,陛下自然是不知晓,这个紧要关头,当然是要将岳书意调过来。”
“只怕也是威压,怕这背后的人你一个人请不动。”夜摇光添了一句。
“这世间除了夫人,没有为夫请不动之人。”温亭湛轻笑一声,说得轻飘飘。
夜摇光没有反驳,他总有那么多办法将任何位置,哪怕是世外之人都撬动:“那我们现下是先调查,还是等着他们一道来了之后,再一并调查?”
“私下调查即可。”温亭湛随意的说了之后,抽出一张纸,递到夜摇光的面前,兴致勃勃的问夜摇光,“摇摇你看,这是为夫制定的几条游玩路线,来了温州这般久,还没有陪你好好游玩一趟,你喜欢哪些景儿,咱们明天就去。”
夜摇光:……
这画风是不是变得有点块?这么大的血案,虽然另外两个主审还没有来,但作为此地的行政长官,又是主审之一,不应该尽可能的争取时间,掌握更多有利的线索,等到他们来了之后分享探讨?就算不做,也不能光明正大的去游玩啊,这要是传出去,不会被人的攻讦?
似乎看懂了妻子眼底的疑问,温亭湛扬眉:“为夫这整日昼出夜归,除了夫人,谁知道为夫在享乐山水?难道不是辛苦搜罗证据,追查凶徒?到时候给他们足够的可用线索便是。”
既然温亭湛都这么说了,夜摇光不抓紧机会,她就是傻子,扫了几处温亭湛标注出来的景点一眼:“山水有灵,我们往山水间去。”
于是,接下来的几日,温亭湛一大早就带着夫人出门,到了夜深人静才回归。不论是温亭湛身边的人,还是暗中观察温亭湛的人都知道,但没有人跟得上夫妻两,也就没有人知道他们在做什么。
到了十一月上旬末的时候,温州已经转凉,夜摇光的肚子又大了一圈,温亭湛也就不再带着夜摇光四处游玩,而岳书意和刑部尚书龚西政也是前后到了温州聚首。
温亭湛作为东道主,自然是给两位大人接风洗尘,遇上在温州府最好的酒楼设下酒宴款待,两人都被安排在了布政使司落脚,方便跟进案子的进展。
酒宴之后,第二日温亭湛就和陈舵将案件所掌握的东西分给了岳书意和龚西政两人。
等到他们看过之后,温亭湛将自己默下来的案卷递给两人:“本案的案宗我来温州府之后,就阅览过,宗卷库纵火案之后,我将之默记了下来,也已经传给陈大人看过,陈大人觉得与原案宗无异。”
第1813章:再见岳书意
“默下来?”龚西政很惊讶,他抖动着花白的胡子,看着面前这一大摞,却没有去翻越,“侯爷,不是老夫怀疑你过目不忘之能,可这默下来之案宗难以服众。”
温亭湛也没有反驳,而是态度温和的问:“龚大人乃是刑部尚书,想来对各种案子都信手拈来,温某不才只能想到如此迂回之策,还请龚大人赐教。”
龚西政一噎,这件案子如果是发生不过两三年,还有些下手的地方,可已经过了十年,该销毁的东西已经全部被销毁,现在再来寻找切入点,实在是难如登天,他也不得不说温亭湛能够将之默下来,虽然不能服众,可却是很好的着手点。
“若是侯爷能够让证人都承认这份案录,老夫自然没有异议。”龚西政退一步道。
而岳书意已经将温亭湛的劳动成果粗略的翻看了一遍,沉默了片刻之后道:“这事儿,也不是不可行。”
数年不见,也许是这几年辗转各地,岳书意的肌肤没有以前那么白皙,但眼睛却越发的沉练,对于温亭湛这个少年,龚西政有点嫉妒之心也好,有点自持年长也罢,态度总是没有那么友好。但对待岳书意这个在陛下心中地位不一样的驸马,龚西政的态度还是稍微软和。
“岳大人有何高见?”
“姜知府这件事影响极大,非常时机我们只能非常行事。”岳书意斟酌之后才徐徐开口,“先按照侯爷默写下来的证词案录,将人全部传唤过来,再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这里面定然有人做了伪证,但毕竟在少数,大多数都是清白,想来更愿意还自己一个公道。”
龚西政听了岳书意的话,亲自去翻越了温亭湛的案录,专挑证词下手,就是想看一看涉及的人员,看完之后,眉头都皱了起来:“侯爷,岳大人,这里面牵扯之人上至正三品,下至从五品,涉及官员多达十数人,这一调动影响之大,不用老夫多言二位心里清楚,若是这其中有被侯爷误写之人,其在任之地再出点岔子,我们只怕不好交代。”
“龚大人放心,我可以担保一人不少一人不多。”温亭湛保证道,“其实这些人皆可以根据十年前在职去调查,他们都在温州任职,与姜知府共事过。”
温亭湛的话都说到了这个份儿上,陈舵和岳书意明显是支持温亭湛,若是龚西政再反对,到时候案情没有进展,指不定他们要合起伙来将责任往他身上推:“那就依温大人所言。”
于是,三人就由岳书意起书,龚西政落印,温亭湛和陈舵从温州布政使发传令,十数封信函发完各地。结束之后,便各自散去,温亭湛和陈舵都是在任自然是有事情,岳书意和龚西政就看个人,少不了人要宴请他们,去不去看他们自己的意愿。
温亭湛也不在乎有了岳书意和龚西政在,依然大摇大摆的离开了布政使司回了自己的府宅。他才刚刚到了家里,岳书意后脚也完全不避讳的跟了上来。
时隔五年,夜摇光再见到岳书意,他浑身的气韵都已经变了,以往那个一举一动都斯文儒雅,隽秀有礼的成熟男人,变得更加随意自在,不拘小节,浑身都有着飘逸的潇洒。
“岳大人。”夜摇光对岳书意倒是没有什么成见,抛开那一段天意弄人的爱恨纠葛,岳书意的品行与为官都是极其值得尊敬。
“温夫人。”岳书意对着夜摇光是有一份感激。
夜摇光亲自给他斟茶,岳书意客气有礼的接过,而后也没有在意夜摇光还在,就直接开口:“此来,是为着东三省总督的事情,我从仕这么多年,还从未遇到过这等毫无头绪之事。我自去年到如今,在东三省足足一年,还真的没有觉得这位东三省总督有何异样。你们夫妻在纳里遇上的那一具尸骨,确认是东三省总督么?”
温亭湛什么也没有说,直接将那一把匕首取出来,递给了岳书意。
岳书意郑重的双手接过,仔细的看过之后:“这把匕首我见过。兴华七年我正好任宫中侍读,常伴陛下左右,当年西域进贡上来,原是一对,陛下当即就赏赐了一把给太孙殿下,另一柄在兴华十一年赏赐给了昔日辽阳都司,现如今的东三省总督。”
“这把匕首正如我对你所说,是当时救下那人的纳里居民从他的身上收到,我记得我向你提及过还有一只海东青守着不曾离去。”温亭湛颔首道。
“这件事我想你也已经查清楚,东三省总督汪德力在十二年前的确驯服了一只海东青,原本还想敬献给陛下,但陛下知晓之后赞他心性纯良,陛下并不想让海东青磨去利爪,沦为高墙之内的观赏之物,愿它永远翱翔在东北的天空之上,这也是陛下对汪德力的期许。”岳书意沉思道,“因此这只海东青就留在了汪德力的身侧。”
“海东青非一般飞禽可比,一旦认主,除非是死亡,否则它不会离开主人。”一直沉默当听众的夜摇光开口,“若说匕首还可能有什么内情,但加上海东青,就不能说这是巧合。”
一下子,室内陷入了异常的静,桌子上袅袅散开的白烟,浅浅的一层飘浮过来,把每一个的容颜都映照得有些模糊,三人都陷入了自己的思绪。
良久之后,岳书意点头:“的确不能再说这是巧合,可这一年的时间,我用尽了办法去试探,他完全没有破绽,连山和金钱鼠都没有察觉汪德力非本人,也没有察觉汪德力身上有不干净之物,我担心是连山的修为不够,还特意请了一位大师,也没有觉着有不妥之处。”
顿了顿之后,岳书意接着道:“汪德力应该已经察觉我盯上了他,他极得陛下信赖,毕竟他在东三省的政绩是有目共睹不可抹杀,这么多年也不曾有过不良记录,他已经上书陛下诉苦,陛下这才将我调离东三省。”
第1814章:相煎何太急
毕竟是手握重兵的总督,被这样当做犯人一般盯着,偏偏又拿不出证据控告,人家诉诉苦也是理所应当,难怪陛下突然将岳书意调过来,不排除有温亭湛说的理由,但其实也是想要安抚一下汪德力的情绪。
“岳大人可曾当面问过他陛下御赐的匕首和海东青一事?”夜摇光突然问。
“海东青一事倒是问过。”岳书意回忆着,“就在今年秋,我听闻他要带着三省士兵去围猎,这是东三省每一年都有的盛会,便寻了个借口去凑个热闹,恰好有个契机提到,他应答自如,说是那只海东青生于荒野,不应被束缚,就连陛下也不忍其失了气性,因此他早在三年前就将之放走。至于匕首一事倒没有寻到理由细问,且无端也不好开口。”
“匕首一事极其关键,若是没有完全撤退之法,不可冒失。”温亭湛是赞同岳书意的说法,如果岳书意贸然提起匕首,不论是丢失也好,还是被盗也罢,这是御赐之物,汪德力的罪责就免不了,他一定会想到岳书意突然提及,定然是见过这把匕首,只怕岳书意很难走出东三省。
那就成了无畏的牺牲。
“要不,我们把匕首呈给陛下?”夜摇光建议。
对此,岳书意低头端茶,装作没有听到。温亭湛忍住笑意,握拳抵唇轻咳一声:“时候也不早,岳大人就留在这里用膳,摇摇定然好久没有见到连山,难道不想徒儿么?”
“想,自然是想。”
夜摇光也知道她那是脱口而出的蠢主意,匕首呈给了兴华帝,兴华帝责问汪德力,汪德力肯定能够找出一个合情合理的借口,到时候最多是小惩大诫,这也不算是多么重大的罪,且兴华帝又是个有心胸的君主,到时候这件事情还真的就这么轻轻的揭过去……
温亭湛这是在给她台阶下,她自然赶紧顺势走下去。
已经好几年没有见到连山了,还是那么高站在院子里,小小正围着他,仰望着仿佛看一棵树,惊讶的睁大了眼睛:“二师兄,你怎么长这么高?”
两米多的巨人,小小觉得自己加起来也就二师兄的腿那么长。
连山还是那么的沉默寡言,任由小小围着他叽叽喳喳个不停,都是间接性的嗯一声,唔一句,压根不开口。直到夜摇光和温亭湛走来,他才转过身行礼:“师傅,师爹。”
“哎呀,二师兄原来你不是哑巴啊。”小小狡黠的眨着眼睛,让她说了那么多,他愣是不开口。
连山的脸一红,他不善言辞,也不知道怎么跟这个凭空冒出来的师妹交流。
“不准欺负你二师兄。”夜摇光轻叹一声,“你们俩都是来自乡野,你二师兄十来岁就一个人在山间求存,和你一样。”
小小的大眼睛顿时忽闪忽闪,以前她只知道有个二师兄,但是却从来没有问过长什么样,关于二师兄的一切她只知道有个名字,夜摇光的话让她对这个二师兄一下子从心上亲近了不少:“那二师兄一定很会做野味,改日带我去打猎好不好?”
对上小师妹那双水亮而又期待的眼眸,连山认真的点了点头:“好。”
“二师兄,你真好。”小小笑起来露出她可爱的虎牙。
“别只想着玩,耽搁了修炼。”夜摇光却严肃的叮咛,“连山,几年不见,你修为如何?”
“回师傅的话,连山去年进入了金丹期。”连山一板一眼的回答。
夜摇光点了点头:“不可懈怠。”
“吱——”连山张开嘴还没有发出声音,就被尖锐的刺耳声打断。
夜摇光一转头,一束金光就朝着她飞身而来,直直的落在了她的怀里,不住的瑟瑟发抖。
“呀,好可爱的老鼠。”小小被这毛茸茸,小小的一只,金灿灿的老鼠萌到,上前就要抱它,才刚刚伸手,就见金钱鼠狠狠的张嘴咬了过来,好在连山反应快,一下子就把她拽开。
“你这是怎么了?”夜摇光看着浑身就差毛发竖起来,连眼睛都变红的金钱鼠。
“吱吱吱——”金钱鼠显然很激动,它不断的比划着自己的爪子,但夜摇光一个字没听懂。
看着越来越焦躁的金钱鼠,夜摇光想了想才问:“是不是金子欺负你了?”
不怪夜摇光这样想,实在是金子有前科。
“师傅,你怎么可以这样冤枉我?”金子猛然窜上前,一脸委屈。
金子的出现,金钱鼠更加卷缩成一团。
“你看,不是你欺负它,它怎么会变成这样?”夜摇光让金子自己看金钱鼠多怕它。
金子挠了挠爪子:“师傅,它是撞上了蒹葭。”
“额……”
合着这是老鼠撞上了猫?
“夫人,我方才看到一只不一样的老鼠……”蒹葭这时候正好跑了过来,看到窝在夜摇光怀里抖得越发厉害的金钱鼠,就知道这是夜摇光养的,于是讪讪道,“我应该猜到,既然是金子扔到我这里,定然是夫人知道的。”
“金子!”
金子早在蒹葭跑过来之后,就脚底抹油跑了。夜摇光气的想去追,这只死猴子太恶劣了,以前就有把金钱鼠扔到猫堆里的恶行。现在更是变本加厉,蒹葭那是化了形的猫,哪里是普通猫可比,难怪把金钱鼠吓成这副模样。
温亭湛将夜摇光拦下来:“别气别气。”
跑远的金子看到这一幕,心里感动啊,还是温亭湛好,师傅越来越凶。
正当它感动得一塌糊涂之际,就听到温亭湛接着道:“扣它半年糖醋鱼,保管它长记性。”
金子用痛不欲生的目光越过几栋房屋死死的盯着温亭湛!
夜摇光果然顺气了,冷声笑道:“半年?一年都别想吃!”
金子一下子栽倒在屋顶,生无可恋的含泪控诉的望着温亭湛这方向:“呜呜呜呜,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咱们都是侯(猴)爷,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这话传到夜摇光和温亭湛的耳里,两人:……
第1815章:温情
自从连山带着金钱鼠回来,加上有金钱鼠看到就会毛骨悚然的蒹葭在,院子里热闹非凡。每日欢声笑语不断,让等待的日子也变得转瞬即逝。
然而,十月下旬温亭湛没有等到这些受到调令的人来,而是等来了兴华帝的口谕,兴华帝的意思是,各地的官员牵扯甚广,这案子已经悬了十年,也不在乎多等一个月。勒令十二月下旬封印之后,再召官员必须前往温州协助调查,如此也不耽误公干。
“看来,我们迟了一步。”接到口谕的岳书意轻叹一声。
这些官员可不是十年前都在温州任职过,而是分散在各地,他们根本来不及联名上书,而没有过半的人联名上书奏请陛下,陛下又岂会这个关头传达了这样的口谕?而能够让分散在各地的人做出如此迅速的反应,只能是知道有哪些人的主谋动了手脚。
“财力权利不可小觑。”就连龚西政都不得不跟着叹了一声。
十来人,不可能同时求财求权,每个人所求定然是不一样,能够同时满足这么多人,其中还有正三品的大员,其财势非比寻常。毕竟这一场冤案已经笃定,那当年必然有人做了伪证,问心无愧的人哪里愿意背上这么一个黑锅?没有足够的利益,哪里来这份默契的沉默?
“无妨,正如陛下所言,十多年都等了,多等一个月也无所谓。”温亭湛倒是反应平平,并没有什么意外或者觉得棘手的苦恼情绪,反而有闲情雅致对岳书意与龚西政道,“只是可能要委屈二位大人,今年的年关恐怕要在温州屈就一番。”
“这些年的年关都在九州各地,也别有一番滋味。”岳书意很洒脱。
龚西政也没有觉得有问题:“皇命在身,若是能够替姜家昭雪,这个年倒意义非凡。”
“二位大人心怀宽广,但我身兼江苏江浙两省,停留在温州也是为了姜家冤案,既然如今复审推到下月下旬,少不得年关也要耽搁在此地,那我便要怠慢二位大人。明日启程回一趟苏州,将苏州事宜交代妥当。”温亭湛含笑道,“姜家的冤案,就有劳二位大人这一月多费神,若是有疑虑之处,只管寻陈大人。”
“愿为二位大人效劳。”陈舵这个时候也连忙表态。
“温大人身负重任,我们自然不好叨扰。”龚西政还是很理解,而且这件事在他们来之前,该做的事情都已经做完,就只等当年的证人,也用不上他们操心什么,他们也不好耽误温亭湛公干。
“若案情有新进展,必然传信知会温大人。”岳书意自然更没有异议。
十一月的寒冬,冷风凛冽,细雪纷飞,一宿就能够将青砖碧瓦粉上一层雪白。
夜摇光依然穿着夏季单薄的罗裙,拗不过温亭湛披上了一件裹着貂皮领的披风:“我们今年还能够去渤海么?”
十二月下旬,温亭湛要主审姜家灭门案,可是他们儿子的生辰也在十二月下旬。
“能,只要你想去,我们就能去。”屋檐下,温亭湛缓步走到她的身侧,微微抬起头看着飘飞的雪花。
“可是……”
“现如今我等着他们,下个月就让他们等等我们,既然他们一心为朝廷效力,不愿年关与家人团聚,何不成全他们?”
温亭湛侧首,屋檐上积淀的雪被一阵冷风吹散,自从月份大了之后,夜摇光就不喜欢戴珠钗,她一头的长发用了头绳松散的在后颈处束缚着,披散在身后。那纷纷扬扬飘落的雪花,将她衬托得宛如山水画之中宁静鲜明的画中人,似乎害怕打扰到她的美好,他的声音也不由自主的放低:“我在苏州公务繁忙,多耽搁两日容得上他们置喙?”
“夜路走多了,总会撞上鬼。你总是这么以公谋私,当心哪日漏了陷。”嘴上这样说着,可夜摇光的眼里却散开着点点笑意。
“别人或许怕,可我不怕。”温亭湛也随着夜摇光眉宇间染上了笑意。
夜摇光狐疑的看着他:“你这是又要自夸,你的才智举世无双对么?”
缓步走到庭院中间,一身玄色便袍,披着深灰色披风的温亭湛笔直修长如青竹的身影融入到漫天飞雪之中,即便是个在飘雪之下有些模糊的背影,他依然昂然玉立。
大雪让世界变得沉静,而他让沉静的世界多了一抹亮色与鲜活。
院子里开着几棵梅树,温亭湛扫了一眼,伸手折了最好看挤在一处盛放的三朵,拿着梅花走回夜摇光的身侧,将梅花簪在她的发丝之中:“不是我才智绝世无双,而是我有降妖伏魔的夫人在,哪里会怕撞上鬼?任何妖魔鬼怪,都逃不过夫人的手掌心。”
夜摇光真的不想承认,她总是时时刻刻都能够被温亭湛的情话撩到心坎里,仿佛蜜糖在心间被温热的气流化开,缓缓流动到四肢百骸,她微微低着头,抵着他的胸口:“你哪里来的这么多甜言蜜语?”
双手圈住夜摇光的腰,因为六个月的身孕,已经不再纤细,微微用了点力,将夜摇光的身体拉上了一点,夜摇光也配合他双手圈住他的脖子,这样他的额头就可以刚好碰上她额头,轻轻的蹭了蹭,他的声音低柔而富有诱惑力,还透着一点骄傲:“因为有你这么让我永远赞美不完的夫人,我自然有说不完的赞美之词。”
任何女人,都喜欢自己心爱之人的情话,夜摇光也不能免俗。旁人说来她可能觉得恶心,但是从温亭湛嘴里说出来,她只会觉得幸福的气息将她全身包裹,深冬的寒风好似三月出来,拂过她发间的梅花,溢开的芬芳,让她有种春暖花开的错觉。
两人就这样额头抵着额头,互相凝望着,也可以凝望许久。
直到幼离缓步走近院子,才依依不舍的分开。
幼离对这样的情景已经见怪不怪,面不改色的上前:“夫人,侯爷,沈姑娘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