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1章 去向
苏培盛被高福挤牙膏似的回复气得火冒三丈,一不留神就冒出了一句粗话。虽然他苏培盛从来都不是什么高雅之人,虽然他平日里也是经常粗话连篇,可是高福现在这是在转述王爷的吩咐,他竟然催促高福“有屁快放”,这若是被别有用心的人抓住把柄大做文章告到王爷那里去,他又要吃不了兜着走。
好在高福是个实在人,没有与他较真,这要是换作了秦顺儿,苏大总管又少不了需要小小地破费一笔。高福虽然被苏培盛骂,又攥了大总管的把柄,但好脾气的他仍是一脸赔笑道:“是,是,小的这就赶快说,爷还吩咐,您手里的那三个奴才,其中那两个丫头,待过几天没事儿了之后就送到年主子那里去当差,那个岁数大的,等所有的事儿全都完了之后,先留在书院里,待爷回来再吩咐差事。”
“什么?那两个丫头去年主子那儿,不是留在书院里?”
“是,就是去年主子那儿,爷就是这么吩咐的。”
这个消息实在是大大出乎苏培盛的意料之外,令他的大脑登时急速地转了三百六十个弯。要说将那三个奴才都留在书院里,他是一点儿都不会觉得奇怪,反而认为是理所当然。虽然说昨天晚上经过他苏大总管一番威逼恐吓,但是谁敢保证将来不出一点儿岔子呢?这三个火药桶放在哪儿都不让人放心,也就只有放在王爷的眼皮子底下,亲自严加看管才能稍稍踏实一些。然而现在的结果竟是只有老于头被留在了书院,小青小红倒是去了年侧福晋的院子享清闲。那年主子虽然也是以“诡计多端”著称,但是她一个人孤军奋战玩得转这两个小丫头吗?
五天之后,冰凝正在房里逗弄才刚刚学会翻身的福慧小阿哥,就听婵绢进屋禀告道:“启禀年主子,高福高公公有事求见。”
一听是高福,冰凝以为是随圣驾前去视察京畿水运的王爷传话回来,于是赶快对徐嬷嬷吩咐道:“你和凝霜带小阿哥回阿哥房里去吧。月影,你请高公公进屋来回话。”
这边徐嬷嬷几个人带着福惠退了下去,那边月影领着高福进了屋来,然而令冰凝万分惊奇的是,随高福一同进屋的,竟然还有小青和小红!
“小青!小红!真的是你们!”
冰凝见这两个丫头一副手脚齐全、没病没伤的模样出现在她的面前,分明是王爷兑现了当初对她的承诺--“假若您能留她们一命,妾身想要了这两个奴才到妾身的院子当差。”
“这可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冰凝从来都是未雨绸缪之人,因此虽然她只是向王爷说了两个“假若”,但是她已经悄悄地做了最坏的打算。这几天来,即使一直没有得到那两个丫头的消息,冰凝仍是一日三次雷打不动地开始在菩萨面前烧起香来,如若是好的结果,她要感谢大慈大悲的菩萨佑护众生,如若是坏的结果,就只当是她为两个丫头烧几柱香,送上一程。
第1772章 认主
既是因为两个丫头劫后余生,也是因为王爷兑现了当初的承诺是个言而有信之人,冰凝一连脱口而出两个“太好了”之后,竟一下子哽噎了起来,半天说不出来一句话。
月影见她家小姐如此激动很是诧异,不过当听到冰凝称那两人“小青小红”的时候,突然意识到这两个丫头就是那天她家小姐向王爷开口要来的两个奴才,于是她赶快劝慰道:“小姐,您别太伤心了,这不,爷不是把这两个奴才交您使唤了吗?您该高兴才是呀。”
“嗯,嗯,我高兴,高兴,当然高兴!”
冰凝一边频频说着“高兴”一边用帕子擦拭眼睛,月影知道她家小姐心情激动,于是赶快招呼那两个丫头。
“小青小红,你们还不赶快给主子请安?”
小青小红听到年姐姐身边的一个丫头在招呼她们,虽然不知道这个姐姐姓甚明谁,但是能称呼主子为姐姐的,必定是主子的陪嫁丫环,于是两人赶快往地一跪就朝冰凝磕起头来。
一见两个小丫头跪地磕头,月影赶快上前拉了一把说道:“你们行个请安礼就行了,不用磕头的。”
两人听了月影的吩咐,又起了身,朝冰凝行了请安礼。月影见状脸色一沉道:“怎么这么不懂规矩!来之前没有调教你们吗?光行礼就完了?怎么没说‘给主子请安’?”
月影本是随口一句责备,谁想到小青小红两人竟呜呜呜地哭了起来,弄得月影很是莫名其妙。
“你们哭个什么劲!难道我说错了吗?哪儿有只行礼不请安的?我倒是要问问,你们这是跟谁学的规矩?”
随着月影的这番责备,小青小红哭得更厉害了,冰凝见状也不好说月影什么,毕竟她是二管家,小青小红初来乍到,正是需要给月影树威信的时候,于是冰凝只得对那两个丫头说道:“小青小红,你们两个到我这里来。”
两个丫头听到冰凝的吩咐这才暂时停止了哭泣,抬头朝冰凝望去,只见眼前这个仙女果然还是从前的那个年姐姐,因此两个丫头只略略迟疑了一下,就像是见到了亲人似的,抬脚就朝冰凝跟前走去,然后一头扑进了她的怀中,再度呜呜呜地痛哭起来。
冰凝望望左边的小青又看看右边的小红,只见眼前这两个小姑娘还是从前的那两个俏丫环,心中甚是欢喜,于是开口说道:“月影说得没有错,你们哭什么呢?以后就在我这里当差,谁也不会欺负你们,知道不?”
这两个人听罢年姐姐的宽慰,抬起两双泪眼望向冰凝,待定睛看了看,然后又使劲儿地点了点头。知道小丫环听进去了她的安抚,冰凝心中踏实了许多,然而月影却是看不下去了。
“说你们不懂规矩还真没有冤枉了你们!你们知道不知道?小姐为了把你们要过来,跟爷求了好大的情,多少人想来我们院子当差小姐都没有应允呢,你们倒好,小姐上赶着跟爷那里替你们求了情,你们连句谢谢都不会说,你们是哪个师傅教出来的?我倒是真想要见识、见识呢。”
第1773章 追问
即使被月影劈头盖脸好一顿数落,小青小红两人既没有敢还嘴,但也没有听从她的命令开口向冰凝言谢,把月影气得差点儿背过气去,禁不住语调又高了起来:“你们这是要干什么?竟敢跟主子面前装聋作哑,你们这是皮痒了还是肉紧了?”
再一次被月影狠狠地教训了一通,两个小丫头抬头看了看这个凶巴巴的月影姐姐,仍是没有开口说一个字,只是再度呜呜呜地哭了起来。月影简直是要被这小青小红给活活气死了,难道说她们除了哭就是哭,连句人话都不会说?她月影还真不信这个邪!要想在怡然居好好当差,就得服她月影管,第一天若是立不下规矩,往后还不是更不服管了?
“告诉你们,虽然咱们主子是府里最好说话的主子,但却不是一个任人欺负的主子,别的院子的奴才都要敬咱们主子三分,咱们自己院子的奴才更是要唯主子是尊。你们今天头一天来,不懂规矩没有关系,现在我就告诉你们这里的规矩是什么。小青小红,你们现在就给主子请安,至少请够五十遍的安,否则你们就别想退去歇下!”
面对月影的严厉处罚,小青小红两人仍是除了哭就是哭,半个字都没有说出来。望着眼前这三个彼此较劲、互不相让的奴才,冰凝矛盾极了,她既想帮小青小红说两句话,令她们赶快摆脱窘境,可又怕由此灭了月影的威信,以后两个丫头不服她管教。
就在冰凝苦于想不出来一个两全齐美的对策之际,突然间,她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了脑袋似的,猛然间打了一个冷战,继而痴呆呆地望向小青小红,目光中充满了复杂的神情,似绝望,似悲愤,似惊恐,似哀伤。
呆立半响冰凝才回过神儿来,当即厉声喝住了月影:“你别再说了!”
月影从来没有被冰凝如此严厉地责备过,又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前,当即脸颊腾地一下子就红了起来,神色极为尴尬,但是冰凝要她不再说话,月影自然是不敢违令,只得是咬咬了嘴唇,老老实实地闭了口。
喝住了月影,冰凝这才将头转向小青和小红两人,同时换上一副和颜悦色的表情,与刚刚对待月影的神色完全是判若两人,不过,也只有冰凝自己知道,她的内心是多么的忐忑与慌张,又是用了多么大的意志力克制住紧张的神经,貌似镇定地朝小青问道:“小青,我从来都只知道你叫小青,却不知道你姓什么呢,往后你就在我这里当差了,咱们主仆一场也是缘分,能告诉我你姓什么吗?”
望着如亲人般的年姐姐,小青未语泪先流,冰凝见状立即急了,再度开口追问小青,只是这一次,她实在是控制不住紧张的情绪,不但语速急促,语调升高,就是短短的一句话竟然带有明显的颤音,与平日里那个镇定自若的、神闲气定的冰凝差之千里。
“小青,你告诉我,你姓什么?”
第1774章 灭口
面对冰凝一而再再而三的追问,小青仍是默默无语,唯有泪流。至此,冰凝明白了,明白了,全都明白了!小青小红她们根本就不是对她这个主子不恭不敬,也不是她们不懂规矩傲慢无礼,而是她们永永远远地不会开口说话了。因为她们虽然没有被杀了人,却是被灭了口!
只有这样,她们才能够一辈子都保守住秘密,才能够保全住自己的性命。那个伶牙俐齿、嫉恶如仇的小青小红再也不会回来了,从冰凝离开琉璃河别院的那一刻起,她就与她们永别了。现在这个世上再也没有小青与小红,将来她们会有一个新名字,小青小红已经随着琉璃河别院冲天的火光一并从这个世界彻底地消亡。不管她们的新名字是什么,若想与她们重逢,再见只能是天堂。
不仅仅是这两个丫头,冰凝知道,包括她自己也要对过去的那一个来月时光守口如瓶,她这么做不是为了保全自己,而是为了保全这两个小丫头,为了保全王爷的宏图伟业,正所谓“人在江湖、身不由已”。即使将这一切都想得明白,想得透彻,可是一看到这两个再也不会说一个字的丫头,冰凝仍是止不住地伤感不已,于是一把将小青小红抱向自己的怀中,失声痛哭起来。
一屋子的人都不知道冰凝为什么会突然间情绪失控起来,只有小青小红两人明白,年姐姐终于知道她们为什么没有向她请安,为什么没有向她道谢。她们也想做一个懂规矩的奴才,也想向年姐姐好好道一声谢,可是老天再也不会给她们这个机会,她们永远都不会泄露任何秘密的同时,也永远都无法自由地表达内心的情感。
躲在年姐姐为她们提供的避风港里,小青小红两人也如冰凝一样,痛痛快快地哭了起来,主仆三人就像在琉璃河别院的时候那样,彼此从对方那里汲取能量温暖心房。
月影被冰凝这个突如其来的痛哭失声吓了一大跳,她想去劝导她家小姐,却又因为不知道冰凝为什么痛哭而无从劝起,因此束手无策地在一旁干着急却没有一丁点儿办法。
过了好大一会儿,月影才突然醒过味来,于是赶快拿眼色示意湛露去取茶水来,然后借着上茶的机会对冰凝说道:“小姐,赶快趁热喝口茶吧,嗓子若是哭哑了,爷又要心疼了。”
月影说什么不好,偏要说“嗓子哑了”,一下子又戳到了冰凝的伤心处。小青小红的遭遇令冰凝伤心不已,可是她清楚地知道,这件事情也怪不得王爷。留了她们一条性命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他是办大事之人,不能容许丝毫的失误与偏差,谁也无法保证这几个奴才能够一辈子守口如瓶,一时心软或许就能酿成天大祸端,如果王爷的千秋大梦竟然毁在这几个小小的奴才手中,大风大浪他都挺了过来,小河沟里翻了船,他岂不是要憋屈死?
第1775章 青红
从情感上来讲,冰凝确实是难以接受这个结果,但是从理智上来讲,应该说这是唯一的问题解决之道。此时此刻她万分庆幸当初斗胆向王爷乞求了这个恩典,将两个小丫头要来她这里当差,至少在她这里,凭借她们从前积攒下来的主仆情份,小青小红的日子还不致太过难挨,否则原本就身遭重创,又去了一个人生地不熟的新环境,再受人欺负,被人厌弃,她们将来的日子还怎么活?
事实上,她们落到今天这步田地,也怨不得旁人,虽然她们自己并没有什么过错,唯一的错处就是当初寻主人家的时候,贪图苏培盛多给的那几两银子,不知深浅地来到琉璃河别院当差,谁想到竟是误了终生,又差点儿赔上卿卿性命。人啊,为什么总是有那么多的沟沟坎坎、磕磕绊绊呢?事到如今,冰凝唯有在心中暗暗发誓,这一辈子,一定要待小青小红如亲姐妹一样,当好她们的年姐姐,也不枉她们今生有缘得以主仆一场,也算是替王爷多多行善积德,将来到了阎王爷那里也好替他多多美言一番。
冰凝沉思的功夫,月影一直在旁边小心翼翼地伺候,见她家小姐半天没有接过茶水,生怕她又在胡思乱想,伤神费心,于是再度好言相劝道:“小姐,您不能再这么伤心难过,您的身子可是受不了,若是爷回来之后,见您的身子还没有养好,又要责备奴婢当差不利了。”
月影知道,不管什么事情,若是劝不动冰凝,只要一提王爷要责罚她们这些奴才了,她家小姐定是会听了她的劝。这一回,这个法子确实是奏效了,冰凝虽然仍是眼泪汪汪、梨花带雨,但至少不再有新的泪水往下流,只不过她并没有如月影所愿躺下歇息,而是格外严肃认真地开口道:“月影,你把咱们怡然居所有的奴才都叫到屋里来,我有话要说。”
“所有的奴才?”
“对。除了徐嬷嬷,她要照看小阿哥,将来我会单独再跟她说,其它的人,全都过来。”
“小姐,有什么事情,差奴婢去替您传个话还不行吗?您从一大清早起来就没有歇息过呢,刚刚又哭得这么难过,要不……”
“湛露,你去传我的吩咐,要所有的奴才都叫到屋里来,我有话要说。”
月影见冰凝铁了心大动干戈,也不敢再去劝说,而是乖乖地和湛露一道赶快将从怡然居过来的男男女女、大大小小共计十八个奴才悉数集结到了外屋,一时间原本空旷的外间屋登时被塞得满满当当。
透过中间的房门,冰凝远远地望着这些陪伴了她十来年的奴才们,心中百感交集。都说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她这里何尝不也是如此?吟雪走了,吴嬷嬷走了,竹墨走了,珊瑚走了,现如今连大管家方小柱也走了,可是同时她又迎来了徐嬷嬷,迎来了湛露、凝霜,迎来了她只闻其名却对不上脸庞的齐武,此时此刻又迎来了小青小红,噢不,她们不再是小青小红,从前的那个小青小红已经死了,永远地离开了她。
第1776章 云雪
再是心潮起伏、感慨万千,此时一众奴才正低眉垂首等着她的吩咐,冰凝赶快将思绪收了回来,端起热茶压一压嘶哑的嗓子,沉吟一会儿才开口。
“今天我把大伙叫过来也没有什么大事儿。一来前些日子我出去了一阵,回来后一直在养身子,大过年的也没有跟你们好好热闹一下,相信齐公公已经按往年的惯例从府里给大伙儿请领了赏银,不过那是爷出的一份,我今天再单出一份,只当是借着二月二这个吉日为大伙儿讨个彩,也谢谢各位,我不在的这些日子照看好小阿哥,照看好这个院子。别的我也不多说了,只要各位明白我的心意就好。
这第二件事情,就是给你们说一下,前些日子我又跟爷那里讨了个恩典,要了两个奴才来咱们院子当差,喏,就是她们,个子高一些的这个丫头叫云起,个子矮一些的这个丫头叫雪飞,她们都是心灵手巧的好姑娘,只是天生下来就不会说话,所以各位在当差的时候,多多帮衬一些她们,就像对待你们自己的亲姐妹那样,绝对不允许发生欺压凌辱的事情,如若让我知道了你们有谁偷偷摸摸地干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不要怪我到时候六亲不认,因为我今天已经把规矩给你们立下了,不守规矩的人就不要指望我能枉开一面、包庇纵容。”
冰凝一口气说完这些话,心中仿佛是被掏空了似的。既然她们不再是小青小红,既然王爷已经同意她来做她们的新主子,那么她就“自作主张”给她们起个新名字,从今往后,她们就是云起和雪飞。
这是出自汉代张衡《西京赋》的诗句:“度曲未终,云起雪飞,初若飘飘,后遂霏霏。”既然她们没有了动人的嗓音,没有了美妙的歌喉,那么就让她们的名字婉转动听起来,这是冰凝想要竭尽全力补偿她们的内容之一。
无论补偿多少都换不回来她们开口说话,但是无论多么艰难,总归还是要重新开始新的生活。因此她要竭尽其全部所能,为求赎罪,为求心安,只要她在这世上还有一口气,就一定要护得她们周全。
冰凝的话说完已经有好半天的时间,可是众人仍是呆愣愣地立在原处,不知道该如何表态。这两个哑巴丫环是什么来头?竟然能让她们主子亲自向王爷求来恩典,这可是怡然居的稀奇事呢!她们主子什么时候向王爷开口讨过恩典呢?好像唯一的一次还是年大小姐出嫁的时候讨过贺礼吧,事后还自掏银子补上了五千两的亏空,这一回竟为了两个小哑巴舍下脸来,实在是太奇怪了!
搞不清楚情况,但也不能对主子的吩咐无动于衷,还是婵娟最早反应过来,赶快开口道:“恭喜主子,贺喜主子,又新添了两个奴才,要不,您下次跟爷说说,一并把奴婢也讨来吧,奴婢一定待云起妹妹和雪飞妹妹像亲妹妹一样。”
婵娟虽然不是怡然居的奴才,但正是因为有她挑了头,众人这才醒过味来,纷纷说道:“多谢主子赏赐,奴婢一定待两个妹妹像亲妹妹一样。”
第1777章 分差
当众人纷纷表示要善待这两个新妹妹的时候,云起和雪飞除了扑通一下子跪在地上,用不停地磕着响头来表达她们的感激之情以外,她们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对她们的年姐姐感恩戴德。就算是她们没有变作了哑巴,也是一样的说不一句话来。冰凝见状对月影说道:“你赶快将她们扶起来。另外,其它的人就先退下去吧,记得我对你们说的话就好。”
待众人退下之后,屋子里只剩下月影、湛露、凝霜和婵娟几个人,于是冰凝将云起和雪飞叫到自己跟前,一手拉着一个丫头,轻声地问她们:“喜欢我给你们起的新名字吗?”
“嗯啊,嗯啊。”
两个丫头口齿不清地从喉咙中发出呜呜哇哇的声音,生怕年姐姐听不清楚,两人又使劲地点着头,目光中满是感激之情。
“喜欢就好,这我就踏实放心了。想必你们已经知道了,她是月影,不仅是我的贴身大丫头,还是咱们院子的二管家,以后你们要听她的吩咐,别看她嘴上厉害,心可软了,真真的一个刀子嘴豆腐心,待以后相处的时候长了你们就会知道我没有骗你们。”
“嗯啊,嗯啊!”
云起和雪飞两人再次一边狠狠地点头一边目光中满是感激。稍稍停顿了一小会儿,冰凝继续说道:“另外,今儿是你们头一天过来我这里当差,有些事情还不太熟悉,就由月影先带你们几天,教教你们咱们院子的规矩。至于差事呢,云起,你负责侍弄花草吧,雪飞呢,你就负责笔墨。原本花草和笔墨是由另外一个丫头负责,后来她受爷的提携,到别的府上高就去了,正好那个时候我因为生了场病,也不怎么养花写字什么的,也就没有再寻新的丫头。现在真是有缘份,老天爷将你们两个派到我这儿来,正好顶了那个丫头的差。你们都是聪明人,这些事情也不难,用不了两天就能自个儿当差了。
月影,你先领她们下去吧,把规矩教好,我这儿有湛露她们,你踏实去办这件事儿吧。”
花草和笔墨原本是竹墨一个人的差事,现在竟然要由两个人来完成,这两丫头真不知道上辈子修了什么福份,不但到了全府最好说话的主子这里当差,还是这么轻松的差事,若是别人知道了岂不是要眼红嫉妒、不服不忿?再说了,她们只是个哑巴,又不是缺胳膊少腿,一个人怎么就做不来?越想月影越觉得奇怪,虽然她家小姐一贯都是个心慈面善之人,可是这一回实在是太反常,怎么看怎么反倒像是主子欠着奴才似的,这么宽宏大度!
尽管又是心存顾虑又是感觉不公,但是冰凝已经说出口的话,月影再是贴身丫环、心腹奴才也没有驳了主子的道理,因此她拿眼睛瞟了两眼云起和雪飞之后,无可奈何地对冰凝回复道:“奴婢知道了,这就带她们下去,您也多歇息,千万别累坏了身子。”
月影不是一个擅长掩饰内心之人,她的那点儿心思冰凝全都看在了眼中。不过她也不想再解释什么,这是她想要补偿那两个丫头的众多内容之一,她想求得下辈子的心安。
第1778章 巡视
王爷这一次随皇上巡视京畿河道水运情况,一走就是一个来月。出乎众人意料的是,伴随圣驾的皇子阿哥阵容达到了空前的水平,所有的成年阿哥全部随行,不但有雷打不动的三阿哥和四阿哥,有风头正劲的十四阿哥,就连多年不曾受到圣上眷顾的十三阿哥,以及早早遭父子恩断义绝的八阿哥也全都赫然在列。这是自“一废太子”之后十来年的时间中从不曾出现过的景象。
对于皇上此番异乎寻常的安排,众阿哥全都是猜了又猜,想了又想,全都自以为是认为揣测出来真正的圣意。有些人认为他们的皇阿玛有意考验他们的才能,是骡子是马要拉出来骝骝,因此自己必须高度警醒,丝毫不得掉以轻心,任何一个小小的细节都有可能成为胜败的关键因素,绝不能放过任何一个投其皇阿玛所好的机会,比如四阿哥。有些人认为他们的皇阿玛使的是障眼法,免得被人识破了意属哪位阿哥是储君,所以才如会此兴师动众,鱼龙混杂,而自己才是那条龙,其余的兄弟都是鱼,比如十四阿哥。还有些人认为他们的皇阿玛不过是让各位阿哥多增加一些历练机会,多增长一些见闻,同时借机会享受一下天伦之乐而已,比如从来没有想到过储君之位与自己有任何关系的十五阿哥。
此次出行是视察京畿水运,是公务出行,因此各位阿哥们都没有带女眷随行,毕竟是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当差,每一个都需要收敛一番,努力表现,以期博得他们皇阿玛的好感。
不过这只是表面文章而已,明媒正娶的三妻四妾是不能够堂而皇之地随行,于是各家各府的使唤丫头明显增多,对此众人都是心知肚明、心照不宣。不过也有例外,那就是王爷和十四阿哥,他们不仅仅是使唤丫头没有明显增多的问题,而是一个使唤丫头都没有带上。
王爷是因为将婵娟派到了冰凝身边去服侍腿疾,虽然月影、湛露等人悉数被从王府调遣过来,但是他仍是觉得多一个人总比少一个人好。十四阿哥则是因为翠珠受婉然牵连被责罚,虽然最终没有被落下那四十板子,但重罪虽逃,轻罪难免,否则也不好给众人一个交代,于是主仆两人被处以禁足三个月。现在三个月禁足期未满,虽然他早就心生悔意,毕竟被翠表服侍习惯了,突然间少了这个丫头在身边他是那么的不习惯,但最终他仍是只带了库布里这个贴身奴才伴驾。
这一行是自牡丹台风波之后,王爷与十四阿哥第一次共同办差。朝夕相处一个多月,抬头不见低头见,十四阿哥是焦虑,王爷是烦燥。
十四阿哥当然是担忧冰凝的境况,特别是得知年四嫂大过年的时候都没有在府里,不知去向,行踪成迷,更是加重了他的负罪感。如果那一天他没有前往牡丹台该有多好,如果那一天他识破了那个“阴谋诡计”该有多好,如果……,可是时光不能倒流,再也没有任何“如果”。
第1779章 对面
与十四阿哥焦虑的根源一样,王爷的烦燥也是因为冰凝,只不过十四阿哥是担忧冰凝的安危,而王爷的烦燥则是气恼冰凝的“移情”。一想到她曾经芳心暗许之人竟然是他的十四弟,王爷的心中登时烦燥不已,还夹杂着一股一股浓酽酽、酸溜溜的味道。
幸亏冰凝不知道她所倾心之人是十四阿哥,否则的话……否则的话,他定是一辈子都不会原谅她!暗自地在心中狠狠地发了一遍毒誓之后,王爷郁结于胸的那股恶气总算是稍稍发泄出来一些,总算是能够缓口气了。
御前伴驾的差事之一是夜间轮值,这一天正好是王爷上差,十四阿哥下差,两个人面对面地站到了一起。
“给四哥请安。”
“起来吧。皇阿玛有什么吩咐吗?”
“没有,一直是魏珠那个奴才在里面伺候,愚弟连皇阿玛的面都没有见到。”
“那好,你先回去歇息吧。”
“四哥,您这回……”
“噢,时辰都快过了,我得赶快上差去了。”
王爷说完直接抬脚就走,将十四阿哥干干地晾在了一旁。实际上他是逃走的,因为他实在是无法保障自己的拳头何时会狠狠地如雨点般地落在十四阿哥的脸上,而这里是御前禁地,真若发生此等闹剧,岂不是自毁长城?所以他必须克制、克制、再克制!而克制情绪最有效的办法就是赶快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俗话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还没有三十年,才只短短的十年光景,十四阿哥与王爷两个人之间的力量对比竟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想当初他十四阿哥可是从来不用将他四哥放在眼中,有额娘的偏疼偏爱,什么时候需要费劲心机地揣度王爷的心思,什么需要小心翼翼地看王爷的脸色行事,又什么时候会如此低三下四地向他四哥放低姿态?
不到十年的光景,甚至还是在西北军功在握,成为炙手可热的储君人选的情况下,兄弟两人之间的形势反倒是急转直下,他十四阿哥竟然要对王爷小心谨慎、谦恭顺从起来,这竟然是怎么了?是因为那个发乎情、止乎礼的仙女吗?是因为对未来局势的隐隐预感吗?
望着王爷的转身离去的背影,十四阿哥纵是有千言万语也是无从说起。上一次在永和宫门外的那一幕他不想再度重演,因为不管他说一千道一万,王爷都是四两拨千斤,装聋作哑、明知故问。既然根本就得不到任何他想要的结果,他何苦再重蹈复辙、自讨其辱。
终于,十四阿哥放弃了徒劳无益的低三下四,当他快步回到行宫中自己歇息的房里,立即对库布里吩咐道:“给爷备个香案。”
“爷这是打算给哪位烧高香?”
“菩萨。”
“菩萨?”
半天没有得到主子的丝毫回复,眼看着十四阿哥面色不愉、神情凝重,库布里也不敢再多言语,悄没声儿地忙活起来,不多时香几、桌案等等统统置备齐全。于是库布里按照往常的惯例服侍十四阿哥沐浴更衣,然后只见他家主子虔诚地跪在菩萨面前焚香祈祷。
夜色深沉,更鼓轻鸣,烟香袅袅,万籁无声,唯愿佳人,保得安平。
第1780章 转性
二月二十八日,圣驾回銮,一众人等浩浩荡荡返回京城。一路上王爷都在犹豫之中度过。回园子吗?他恨不能交接完差事就立即回园子,可是最终他却是回了府里。从正月初五开始陪冰凝在园子里呆了将近二十来天,伴驾出行又一个多月的时间,再是心中惦念冰凝母子,可府里一大家子人都眼巴巴地盼着他回去,没有爱情却还有责任,他不是刻薄寡恩之人,做不出绝情无义之事。
当王爷前脚才一回到朗吟阁,连口热茶都没有喝上,苏培盛后脚就立即前来禀报,将他堵了个严严实实。不过王爷倒是没有恼了这个奴才,毕竟一个来月不在京城,他也想早些知道府里的事情,于是立即应允了苏大总管。
“奴才给您请安了。”
“起来吧。”
“多谢爷!奴才这就给您禀报。”
“你先别禀报呢,爷先问你,年主子那里什么情况?”
“好着呢,年主子那儿好着呢。大前儿胡太医才去又给诊治了一回,连连称奇,直说没有想到好得这么快……”
“噢?那她现在都能下地走动了?你在书信里怎么没说?”
“这,这,还不太行……”
“连地都不能下呢,这叫哪门子好着呢!”
“爷请息怒,爷请息怒,老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这才不到六十天……”
“你倒是给自己摘得挺干净!”
“回爷,奴才真是没有一句虚言,年主子虽然还不能下地走动,但精神好着呢,每日里有说有笑的,奴才原以为年主子一直清冷得很,不苟言笑,不大爱理人,谁想到,净会是这么一个活泼性子……”
苏培盛说的是实话,从前因为怡然居不得宠,他很少花心思在这个年侧福晋身上;后来得宠了,由于王爷一直驻扎在那里,他自是不敢贸然往前凑;后来又失宠了,既然没有了任何可利用价值,他当然是退避三舍,生怕引火上身;现在复又得宠,而且王爷不在京城,他苏培盛可是要抓住这个溜须拍马的大好机会,自是格外关心年主子的消息。于是这苏大总管特意向浴砚书屋派了个小苏拉,整日里专门留心观察后院的情况,随时随地向他通报任何风吹草动。这一留心不要紧,苏大总管没有料到那年主子哪里是他平日印象中的孤高冷傲的样子,正正相反,既活泼伶俐,又有情有义。怪不得爷会喜欢她呢!苏培盛这才恍然大悟。
听了苏培盛的禀报,王爷的心中则是终于一块大石头落到了地上,冰凝能够恢复活泼伶俐的性情是多么的难得!他想要那个用行酒令将他打得落花流水的冰凝,他想要那个用行衣令将他打得一败涂地的冰凝,他想要那个用燕子诗将他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的冰凝,退而求其次,哪怕是那个唱空城计的冰凝也好,哪怕是那个连破他三计的冰凝也好……
王爷的思绪越飘越远,苏培盛额头上的汗越冒越多。这年主子不是又得宠又得势了吗?怎么连恭维带马屁,爷的脸色就是不见变化呢?既然这张牌不奏效,那就另换一张!
第1781章 善后
苏培盛用帕子擦了擦头上的汗,大冬天的竟是要拧出水来,待掖好帕子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启禀爷,您吩咐奴才的那件事情,全都办妥了。”
随着苏培盛的话锋一转,王爷的思绪终是被拽了回来,于是抬眼望了望他问道:“全办妥了?”
“是,全办妥了。那两个丫头已经在年主子那里开始当差了,年主子又给她们换了新名字,叫云起、雪飞。”
“好!好一个云起雪飞,非常好!那个,年主子,她没有难为你吧?”
“回爷,年主子倒是没有跟奴才不依不饶,只是吩咐她院里的奴才,不许欺负那两个丫头,待她们必须如亲姐妹,否则主子会六亲不认,严加惩处。”
云起、雪飞,他知道她会重新给小青小红起新的名字,但是万万没有料到会是这两个名字。不用问他也知道,一定是出自《西京赋》中的“度曲未终,云起雪飞,初若飘飘,后遂霏霏。”其中的喻意他更是不言而明。他是不得已而为之,充当了刽子手的角色,而她呢?不但主动替他接手了这个烂摊子,还待那两个丫头视若已出,更是送给她们这么富有诗意的名字。从前都是他为他的妻妾们收拾各式各样的烂摊子,现在竟然反了过来,冰凝要为他处理各式各样的善后事宜。成婚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不得不承认,冰凝总是对于身为侧室耿耿于怀,绝非娇情,而是确实有足够的能力,担得起嫡妻的重任,只是今生今世他注定是要亏欠她。
“老于头那里怎么样了?”
“回爷,老于头也已经办利落了。您当初只说留书院,没说在府里还是园子里,奴才就暂且将他先留在浴砚书屋学规矩,再听候您的发落。”
“他答应得挺痛快?”
“回爷,都这个时候了,奴才还没听说过哪个人宁可要命根也不要命的呢!”
苏培盛说的是大实话,这也是他当初领了差事之后心中暗暗狂喜的原因之一,如此轻而易举的差事对他而言实在是小事一桩,事毕之后还能籍此邀功请赏,绝对是稳赚不赔的好买卖,而事实也证明,苏大总管的小算盘打得实在是太响亮了。
那天,当老于头第二次被带到苏培盛的面前之时,大总管没有兜圈子而是直奔主题。
“老于头,你也知道,这里是王府,爷可不是一般的王爷,是当今圣上的四阿哥。所以,实话跟你说吧,你知道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若是想保命,你就得舍得了这命根子,才能进了府里当差,否则,府里是不可能留你这种人存在的,放你在外面那就更是想都不要想的事情了!你可是仔细想好了!”
“回大管家,小的,小的,还不曾娶妻生子,家里又是四代单传……”
“你的意思是想命根了?”
“是是是,是是是,还望大总管在老爷面前多多美言几句。”
“你要命根就休想在府里当差,可是你若不在府里当差,又有谁能保证你不会投靠了新主子?”
第1782章 不才
被苏培盛一番威逼恫吓,老于头早已吓得体如筛糠般颤抖不已,除了“这,这,这……”以外竟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苏培盛就知道这老于头不会痛痛快快地舍了他那命根子。管他是不是不曾娶妻生子,又管他是不是四代单传,遣散是绝对不可能的,杀人灭口王爷又做不出来这等心狠心辣之事,那就只剩下留府里,可是,他一个大男人,又想保命根,又不是当侍卫的料,天底下哪里能有这等好事?他需要再在这火上烧一把油。
“本总管是心慈手软之人,那就再给你交个底吧,如果你不在咱们府里当差,就只有死命一条等着你。想想吧,连命都没有了,那命根还有什么用?就这么说吧,你是要命,还是要命根子!”
“要,要,命,命,……”
“你是说,你还是想要你这条贱命?”
“要,要,命,命,……”
“小顺子!”
“小的在呢!”
听到苏培盛喊自己的名字,早已将两碗哑药灌了小青小红,此时正在门外候着的小顺子应声进了屋来。
“小顺子,这个奴才,也一并把药喝了。然后,寻个师傅,去了势,养好了再领来见我!”
“回大总管,去势师傅小的倒是认得几个,只是平日里去势的都是十来岁的娃娃,他这么一把年纪了,怕是不能把准……”
“让你办差就赶快去,啰嗦什么!”
“得嘞,小的这就去。”
小顺子应了差扭头找老于头领下去,谁想到那老于头竟然已经如一团软泥瘫倒在地上,不得已小顺子又喊了几个人进来一并将老于头架了出去。
也不知道这老于头前世修了什么福,真是福大命大造化大,十来天之后,去完势,养好伤,开始跟着高福在浴砚书屋学规矩。现在苏培盛前来向王爷禀报,也是想问一问这老于头将来在哪儿当差的问题。
王爷当然是要将这奴才放在眼皮子底下才能踏实放心,虽然他那张嘴是绝对不会再闯祸了,可是万一哪个院子再蹦出来个高喜、王喜、李喜、赵喜识破老于头的底细可就坏了。
“苏培盛,小武子那里的差事做得还好吧?”
“回爷,小武子那里还好,毕竟年主子不在府里,那院子也没什么事情,就是看个家而已,立不了什么功,但也误不了什么事。”
“那就好,当初派他过去之后,爷这里也没有再寻新的书僮,怕他做不来怡然居的差事,回到爷这里还能继续抄写文书,现在既然他那里的差事办得不错,爷就放心了。明天你给曹六儿说一声,就说是爷的吩咐,以后不做库管了,接齐武的差。”
“那库管?”
“爷记得钱大同会写几个字的,当初来的时候,为了磨一磨他的锐气,一直让他负责清扫,现在也磨了快一年多了吧?”
“回爷,是的,还是前年腊月的时候过来的呢,如今都快三月了,有一年多的功夫呢。”
“大同子去做了库管,让老于头去接他清扫的差事。”
“奴才遵命,那个,您要不要给老于头赐个新名字?”
“爷正要跟你说呢,以后就叫他熊不才!”
“熊不才?”
第1783章 战略
十四阿哥在回京述职期间,受到皇上多次召见,有时候是与群臣一起,有时候则是单独密谈,但所有的主题都是围绕如何彻底解决准葛尔的叛乱。皇上有他自己的考虑,西北叛乱取得了阶段性胜利,勇追穷寇固然好,但战事耗时已经整整三年,战线又拉得很长,以疲师对顽寇,并不是上佳策略。相反,如果能够有一个相对缓冲的阶段,休养调整将更有利于下一轮攻势的发动。此外兵不厌诈,或许这个缓冲还能给敌手一个错觉,以为朝廷被吓怕了,而狂妄自大的结果必然是放松警惕,给清军以可乘之机。因此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讲,为这种以退为进的战略,完全是一举数得的良策。
皇上能有这种考虑实际上完全是受了十四阿哥的影响,经过几次大大小小的会面商谈,十四阿哥将他的基本主张几乎全盘灌输给了他的皇阿玛,毕竟这是他在西北三年期间经历了或胜利或战败的无数个战役,用血的经验教训总结出来的全部经验。由于他亲身经历了战事,对形势的分析,对时局的把握,比所有这些远在京城的朝臣们都清楚。
但是十四阿哥从实战中总结出来的经验教训仍是没能在朝堂中占据上风,有相当多的朝臣们即使没有亲历战事,不了解实际情况,仍是一味地贪图战功,自持是马背上的民族,能征善战,骁勇无敌,再加上此番打了大胜仗,更是情绪高涨,直言必须乘胜追击,杀他个片甲不留,否则刚刚取得的大好形势,就会拱手相让给敌手,贻误战机,罪责谁当?
“罪责由朕担当!”
皇上通常都是多方听取意见,很少当众主动表态,此番公然站在十四阿哥的一边,自然是语惊四座。主战派们虽然心有不甘,但是皇上金口一开,哪一个还能不识实务?于是面面相觑之后乖乖地闭住了嘴巴。可也有那不识相的,三阿哥!
“皇阿玛,您不能被一些别有用心的逆臣贼子蒙敝了双眼!咱们满人什么时候怕过谁?岂能做这种临阵脱逃、通敌投降之事?”
诚亲王此番言论令众人初感震惊继而释然。这三阿哥平时一副文弱书生的样子,可是,在关键时刻,总是语出惊人,出奇制胜!遥想康熙四十七年,一废东宫太子之际,正是三阿哥告发大阿哥胤褆使用“魇胜”巫术谋害太子胤礽。当时谁都没有想到,大阿哥那么一个老谋深算、处心积虑的人,居然会阴沟里翻船,栽倒在这个书呆子三阿哥身上。毕竟,当时太子刚刚被废,人心惶惶,到底是大阿哥真的使用“魇胜”,还是这个“魇胜”被三阿哥成功地调包进了大阿哥的府邸,完全是一桩无头案,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但是不管怎样,皇上是信了,大阿哥由此被圈禁,永无出头之日。
当时全朝上下,与其说对大阿哥“魇胜”太子事件格外震惊,不如更确切地说,是被三阿哥一举板倒了大阿哥的壮举震惊了:原来,连号称书呆子的三阿哥都心藏储位之争!
第1784章 朕意
“魇胜”之役,诚亲王有得有失,得于成功除掉了大阿哥,失于早早暴露了夺储野心。现如今,在皇上都已经表明态度支持十四阿哥的情况下,诚亲王居然斗胆坚持主战,怎么不令众人在震惊之余,更添无穷玩味?
面对情绪激动、慷慨陈词的三阿哥,皇上沉思半响,坚定不移地说道:“有勇也要有谋,有谋更要有勇!朕意已决,你们都退下吧。”
朕意?皇上到底是同意诚亲王还是赞同抚远大将军?只一个朕意就直接令群臣退下,没有说出个子丑寅卯,是何朕意?可是皇上已经令人退下,谁还敢再继续赖在这里不走?无奈之下众人只得是糊里糊涂地行礼告退。
本以为这一次皇上还会像往常那样长久考虑、犹豫不决,谁想到短短三天之后,就从宫中传出了“朕意”:准葛尔问题久拖未决,再若多延,恐会生变,如若归顺,不失上策,宜先予致书策旺阿拉布坦,令哲布尊丹巴呼图克图选派喇嘛位使,赉书前往招抚。
实际上“朕意”早早就已下定,只是皇上不想将三阿哥与十四阿哥之间因为主战或是议和的矛盾直接暴露在朝臣面前而已。当众人悉数退下,只剩下皇上一个人在东暖阁的时候,他的心情仍是久久不能平复。皇上当然知道三阿哥意欲何为,无非是不想十四阿哥一人独领风骚。
制止明争暗斗最有效的方式就是确立储君人选,但皇上早已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不想因为事态的明朗而将事态更加复杂化。其实朝中文武百官都与他一样清楚明了,二废太子之后十来年的时间里,经过对太子、对八阿哥两大势力空前严厉的打压,反倒是令三、四、十四,这三位阿哥浮出水平,呈三足鼎立之势。三阿哥最为年长、师出有名、文采出众;四阿哥秉公执法、铁面无私,刚直不阿;十四阿哥能征善战,武功卓著。正所谓各有所长,各领风骚。只是,二阿哥作为东宫太子,遭两立两废,朕,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
不多时,在三月底的时候,皇上下了圣旨,令抚远大将军启程回西北,继续主持军务。
如同此前的那个“朕意”一样,这一道圣旨的下达,满朝文武百官再度被惊得是目瞪口呆,心里的弯弯绕,左绕、右绕,就是绕不明白皇上这是什么意思。现在西北战事已经基本平息,军务也只是巩固边防、战后安抚、调停部落纷争等常规性事务,没有了真正的战事,只是和谈事宜,也需要安排十四阿哥亲自主持?实在是令人费解。
此外这几年,皇上随着年事已高,身体明显越来越不如从前,很多事务都悉数交由三阿哥、四阿哥两人代劳,谁也无法预测皇上的春秋会是在哪一天到来,西北距京城四千多里,人歇马不歇也需要至少将近一个月的路程,真若是储位意属十四阿哥,谁能保证近在咫尺的三阿哥和四阿哥两人宫闱兵变?那个时候,十四阿哥岂不是黄花菜都要凉了?
第1785章 绸缪
正是由于那天在朝堂之上针对三阿哥的主战言论,皇上明明白白地用“朕意已决”四个字,将他驳得面红耳赤,尴尬不已,三天之后又发出了“招抚”的“朕意”,至此文武百官全都准确无误地理解了圣意,皇上分明这是给十四阿哥吃下了一颗实实在在的定心丸!
谁想到,一波才平一波又起,一颗“定心丸”才吃下,连半个月的时间都不到,竟是连出奇招,一道圣旨就将十四阿哥重新派回西北,皇上如此“出尔反尔”,意欲何为?
不仅是文武百官,就是十四阿哥自己也是想不明白!此次皇上召他回京述职,不仅多次密谈,而且完全采纳了他的主张,就连身为“长兄”的诚亲王都是碰了一鼻子的灰,这是一个多么重要的信号!而且回京以来的这几个月的时间里,每次与皇上讨论军务或是政务,从来没有流露出需要他重回西北的口风,这突如其来的圣旨简直就是一记闷棍!
对于当前身处的形势,十四阿哥格外地清醒,这个时候再回西北,天高路远,鞭长莫及,谁能保证将来会是什么情况呢?虽然圣命不可违,但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他必须要为自己的将来盘算和考虑。即使是胜券在握,也还要做到进可攻、退可守,更何况现在,面对如此扑朔迷离的局势,十四阿哥明白,未雨绸缪,他要为自己留出一条后路来!沉思良久,十四阿哥开口吩咐道:“库布里!”
“奴才在!”
“传爷的吩咐,将喜塔拉格格请到书院来。”
“回爷,格格禁足期未满,此时传您的吩咐,奴才担心向管家要为难奴才呢。”
“他若为难你,就让他直接来找爷就是了。对了,你再传爷的吩咐,翠珠也一并过来。”
“奴才这就去办。”
不多时,婉然与翠珠两人双双来到了十四阿哥的面前。
“妾身给爷请安。”
“奴婢给爷请安。”
“好,起来吧。刚刚爷已经吩咐向二管家了,虽然禁足期未满,但是看在你们真心悔过,爷决定既往不咎,望你们好自为之。”
“多谢爷的恩典。”
“翠珠,虽然你现在是爷的奴才,但是从前你与喜塔拉格格也有主仆情分,现在爷需要格格去办一趟差事,想来想去,决定还是由你陪伴格格一同前往。”
“回爷,奴婢定会按照您的吩咐,尽心竭力办好这趟差事,请您万万放心。”
“好,这就好。你先下去吧,收拾收拾,做些准备。”
“奴婢遵命。”
翠珠当然不想就这么退下,她担心十四阿哥为难她家小姐,可是她一个小小的奴才,胳膊拧不过大腿,只得万分担忧却又无可奈何地退下去。翠珠退下之后过了将近一盏茶的功夫,十四阿哥仍是沉思良久而未开口,对此一贯心止如水的婉然不由得有些局促不安起来。
他们有缘夫妻一场,他们无缘心若隔山。此时面临这个破天荒头一次接手的差事,婉然不知道,自从有了湘筠之后就不曾再有半点交集的两个人,还会有什么样的事情能够将他们再度纠结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