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贵妃的二更
第十六章
黄包车一下停在华安街的后身, 巷口处还有来往的人,上次戏耍着的小狗儿也在门前跑着, 汪汪地叫。徐迦宁先行下车, 车夫帮着拿下了皮箱, 红玉背着个包袱紧随其后。
徐迦宁同顾君行回到顾家时候,红玉已经收拾好了东西,她并未停留,直接带着红玉和皮箱离开了那里。
此时站在徐家门口,有一种解脱的向往。
走上了石阶,轻轻敲门。
门内传来徐老爹的疑问声:“谁呀?”
徐迦宁在心中默念两遍,终于把那声爹叫出了口:“爹,是我。”
一听是闺女的声音, 徐老爹打开了大门,他这会儿才要去做饭,见了女儿笑得眉眼弯弯:“你自己回来的?姑爷怎么没来?”
红玉在徐迦宁的背后探出头来, 看见他连忙打了招呼:“老爷好, 大少……小姐她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还带了我。”
刚要叫大少奶奶,想到明个就离婚了, 她索性改口叫了小姐。
她一手提着皮箱, 徐老爹看见了忙接了过去。
徐凤举不在家中, 先把东西摆了后院徐迦宁的屋里,本来是乐呵呵要去做饭的徐老爹,多嘴又问了句姑爷的事, 徐迦宁没有隐瞒,立即告诉了他离婚的事情。
这下子,徐老爹可一下就炸了!
他沉着一张脸,腾地站了起来:“当初嫁他时候,他上门来求的亲,也不是我们上赶着去的,怎么的,他喝了几天洋墨水回来就要离婚?他嫌弃谁呢,欺人太甚!”
说着,大步往出走。
徐迦宁见他神色不好,忙追着他出来了:“爹,不是那回事……”
可此时的徐老爹哪里还能听得进去,到院子里一眼扫到喂鸡剁菜的大菜刀,大步过去一把操了起来:“我这就去问问他,看看他嫌弃谁呢!”
徐迦宁哪里见过这等阵势,惊得她花容失色,顾不得仪态了,也快步追了过来一把抱住了他胳膊:“爹爹爹……是我,是我要离婚的,是我嫌弃他……红玉!红玉你快来!”
她失声尖叫起来,红玉跑了出来,两个人强把徐老爹拖住了,才是虚惊一场。
红玉都吓哭了,徐迦宁伸手来夺菜刀,徐老爹生怕伤到她,没敢乱动才叫她一把夺了下刀去,他脸上还有愤愤之色。
徐迦宁将菜刀递给红玉,让她先拿走,回头才解释着:“不是你想的那样……”
可这时候的徐老爹哪里听得进去,他犹自沉浸在了悲痛之中,女儿结婚的时候是那样的欢喜,离婚时候不哭不闹,指不定心里多难受呢!
徐迦宁在旁边说什么,都已经听不进去了,又气又恼又自责起来:“都是当爹的没能耐没见识,他顾家这是卸磨杀驴啊卸磨杀驴我呸我不是驴他们老顾家才是驴他们全家都是驴……”
徐迦宁想好好解释,可他什么都听不进去,急的她大叫了一声:“爹!”
他这才缓过神来似地:“嗯?怎么了?没事,爹在呢,爹在呢啊!”
她想了下,用最可怜的表情看着他了:“我饿了……”
诶?
一听见女儿说饿了,徐老爹的悲痛之色立即变成了疼惜:“饿了?爹这就给你做饭去,你先……你先回屋等一会,就一小会儿,爹做饭很快的!”
说着,真是大步流星,奔着灶房就走了过去。
徐迦宁在他背后看着他,可是松了口气。
他这个爹,疼女儿是真的,所以面对他更有一种无力感,回到自己屋里,徐老爹真是没让她多等,没有半小时的时间,立即做了两个小炒来。
这顿饭真是不吃都不行了,徐迦宁带着红玉,让她也感受了下徐老爹的父爱。
幸好一顿饭吃了一半,徐凤举回来了,他听说妹妹要离婚的事,很高兴,不但很高兴,还给徐老爹说了一通。徐凤举是最了解自己爹的人,知道他的软肋,只说离婚的好处,三言两语就把他态度板正了过来。
徐家这才算消停下来,徐迦宁借此说要改变,做更好的自己,徐老爹欣慰不已,毫无怀疑之处。房中还是软软的洋床,她在亲爹面前,不能一下改变太多,忍着也睡了。
一早起来,徐凤举托了人赶车去顾家搬家具。
徐迦宁早起时心情不佳,实在是床太软了,她随便穿了件旗袍,在他爹精心准备的饭菜下,吃了点东西,早饭刚过,顾君行就坐车来了。
两个人说好了好聚好散,体面还是有的,不过徐迦宁因为没睡好,脸色不大好。
顾君行一直小心翼翼看着她的脸,两个人一直没有说话。
离婚手续很容易办,毕竟是第一次离婚,徐迦宁亲自写下了离婚贺词:盖说夫妻之心,当情深义重,凡为夫妻姻缘,当为前世结缘,若缘不合,此乃生怨。既以二心不同,难归一意,从此别过,婚嫁两不相干,当祝鸳鸯和美,再觅良缘。
她倒洒脱了,顾君行盯着她看了好半晌,他始终不知道,她是故意咬文嚼字,还是怎么,越是看着她,越觉得她像谜一样的。
盖章之后,一纸离婚书,二人再没干系了。
徐迦宁没让他多久,就此别过。
不过,她还是觉得,顾君行也太小气了些,她们那个时候,也有休妻再娶的,可他们休妻之后,可是要给三年粮衣的,现在世道变了,女人反倒吃亏了呢!
回家的时候,单独叫了黄包车,说去华安街巷口处。
车夫应了声,压低帽檐,抬身就走。
今日阳光明媚,坐上黄包车了,车夫一跑顿时有了风,徐迦宁在包里拿出了个墨镜来,这东西很神奇,戴上了世界都会变成另外一个颜色,她早就买了来,就是一直觉得戴上会很奇怪,始终没有戴过。
这会只有她自己了,从容戴上,仰脸看着天空,登时笑了。
微风徐徐,吹了她脸上,徐迦宁这会坐了车里被暖阳一晒,还有点困了,她借着墨镜遮掩,窝了个舒舒服服的姿势,闭上了眼睛。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黄包车停了下来,有人拍了她手臂两下:“小姐,小姐该下车了……”
徐迦宁这才醒过来,可她迷迷糊糊睁眼一看,黄包车并未停在自家门前,她心生惊觉,彻底清醒了过来,摘掉了墨镜。
是在上海最繁华的黄埔大街上,来来往往都是人,她多少有了点安全感,诧异地看着车夫:“我要去华安街,你带我来这干什么?”
车夫一摘帽子,伸臂请她下车:“实在是有事请徐小姐过来说话,出此下策还望见谅。请小姐里面请,我们家大公子已久候多时了。”
徐迦宁将墨镜收好,连忙下车。
黄包车停在了一家西餐厅的门口,她左右看看,门口站着十来个黑衣人,只怕是走不掉的。
乖乖进了西餐厅,早有人来迎,徐迦宁从未来过这种地方,只觉房中装饰都新奇,不由多看了两眼,走了一个靠窗的位置,男人抬眸看着她,神色淡淡的,十分客气。
“徐小姐请坐。”
她当即坐下,较好的记忆力让她想起了这个人来。
是苏婉称作大哥的人,当时在苏家门前,曾有一面之缘,不过并不打算太主动,只当不识:“我与先生素不相识,不知今日请我来,是有什么事吗?”
来人不是别个,正是苏家大公子苏谨言,他立即自报家门:“苏家,苏谨言。”
他旁边位置上放着一个挎包,伸手拿起来就推了她的面前来:“舍妹日前出行,相伴的司机捡到了一个包,徐小姐看看,可是你的?”
的确是她丢的包,徐迦宁拿过来翻开看了下,里面东西竟然都在,她翻动一下,唯独少了她的照片。
抬眼,她顿时想起了照相馆老板说的话了,照片的事只当不知,连忙道谢:“这的确是我的包,不慎丢失了,如今失而复得我很高兴,多谢这位先生了。”
苏谨言让人调查过她了,他也不多说,将怀中照片拿出来推了她的面前来:“实不相瞒,徐小姐与我母亲年轻时候长得很像,当年苏家曾丢过一个孩子,那便是我的妹妹,为此母亲病重,成了祖母的心病。如今祖母年事已高,我想请徐小姐过府住上几日,在她老人家面前,装成找寻回来的小孙女,也让她老人家有这失而复得的欢喜,当然了,报酬是很丰富的。”
他为人倨傲,打量着她时还皱了下眉,她进门的时候就发现了。
各人有各人的福,各人有各人的命,她是什么人,何时成了别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呢!
而且,徐迦宁没有那么多的同情心,她还想去西安,自然拒绝:“这实在对不起,恕我爱莫能助,我这个人不擅说谎,只怕去了也是给老太太添堵,还是不去了。”
她拒绝得还算委婉,苏谨言也不恼,也不急:“我知道徐小姐才同顾家子离婚,此时必是拮据,不妨看看我开的条件,或许能重新考虑一下。”
说着,他又拿出一张照片来,推了徐迦宁的面前来。
照片上一个老太太坐在椅子上像是在晒太阳,她背后是园林美景,虽然并无彩色,但可见其雅。
苏谨言淡淡道:“全上海最好的的汽车,现在不过一万六七,你只需在苏家住上一段时间,少则三个月,多则半年,许你两万大洋。”
两……两万!
徐迦宁默默在心里数了下手指头,目光扫过面前那苏家老太太的照片,心想,苏家那宅子风景是不错,住上半年再去西安也好。
如此,抬眼便是笑了:“好,让我考虑一下。”
17、贵妃的三更
第十七章
苏谨言的司机开车将徐迦宁送到了华安街的巷口处, 看来,连她家地址都已经了解得一清二楚了, 她挎包下车, 礼貌地对司机先生挥手道别。
这个时代最不可思议的就是交通工具了, 有汽车火车电车,据说还有能在天上飞的能载人的大鸟,徐迦宁对于能驾驶汽车什么的人,都抱有一种他真厉害的尊崇。
大门开着,她走进家门,脚步轻快。
前堂坐着三个等她的人,徐凤举已经将她的家具都从顾家搬了回来,这会儿就摆在院子里, 一听她人回来了,赶紧迎了出来。
“人家顾君行早就回府了,你怎么才回来?”
徐迦宁将怀中的包一股脑塞给了他:“看, 我丢的包找到了, 一会儿给你看看照片。”
徐凤举不想看什么照片,他跨上包了,直跟着她脚步:“难道顾家人找你去了?他们又难为你了?”
当然没有, 徐迦宁抬眼便笑, 可才一抬眼, 立即眼尖地看见她哥脸上有一新痕,笑容顿时消散了去:“脸怎么了?为了这点家具,他们难为你了?”
之前顾家以为顾君行只是将地契抵给了徐家, 没想到是卖的,不仅丢了英租界的铺子,突然听说俩个人离婚了,顾家老太太气的差点背过气去。赶上徐凤举去搬家具,顾家大夫人二夫人百般阻挠,不小心着了谁一下子,还是顾君行横拦竖挡着,才顺利把徐迦宁的古木床和其他家具搬出来。
兄妹连心,既然离婚了,他当然不愿徐迦宁再同顾家有一点干系,只说没事,拍着大古木床笑称是搬家具时候刮破了下,还说都是为了她,将来要是破相找不到媳妇儿,那妹子还得给他找媳妇儿去。
徐迦宁心中有数,见他模样并未再问。她同他一起走进了屋里去,徐老爹和红玉一前一后也迎了上来。
她知道他们担忧,从哥哥身上把包扯了过来,拿出离婚书举了他们面前,让他们看,一时间还忘了字迹的事了。
徐老爹和红玉都不识字,没太在意,不过徐凤举却是注意到了:“这是谁写的?你?”
她手一动,当即折上了离婚书:“最近勤加练字,进步神速。”
徐老爹一听是女儿写的字很高兴:“真想把你这字糊墙上,你妈要有在天之灵也来看看,我闺女这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他们读书人会写几个字有什么了不起的,就让他们也瞧瞧,我们家小宁宁写字多好看呢!”
把离婚书糊墙上?
徐迦宁连忙将离婚书收了包里去。
徐老爹见女儿离婚回来心情反倒好了很多,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直嚷着说要给她做点好吃的补一补,拿了钱上街买菜去了。
红玉初来徐家,有很多地方看不习惯,这会也赶紧去收拾了,一时间屋里就剩了徐家兄妹,俩人都坐了桌边。徐迦宁有点口渴了,打开茶壶看了眼,竟然有新泡的茶,很是欣慰。
给自己倒了一碗茶,她又给徐凤举倒了一碗:“有一件事,我还得同你说。”
徐凤举在旁侧目:“什么事?”
徐迦宁想了下,这个世上亲爹和亲哥哥待她极好,什么事都不该隐瞒,就说了:“今天有个姓苏的男人,来找过我……”
徐凤举才端起茶碗,手一顿,茶碗当中的热茶洒出了些,烫的他嘶的一声:“谁?”
桌上就有茶巾,徐迦宁拿了递给他,如实相告,把苏家人怎么找她,怎么见的苏谨言,他怎么说的,都对徐凤举说了一遍。
徐凤举是个商人,他知道两万大洋是什么概念,按着他的习性来说,应当不会拒绝。
也是知道他向来宠她,什么事都由着他才先对他说的,不过没想到,她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说了,徐凤举脸色却是沉了下来。
“不行,你不能去!”
“……”
徐迦宁还是第一次见到他黑脸,不过相处久了对他毫无惧意,只定定道:“我要去。”
虽说是人心复杂,但她最擅长的莫过于察言观色了,不过是假装一个被找到的人,老太太跟前说几句话,安然住上几个月,就有两万块大洋可以拿到,以后做任何事心中都有底,这再好不过。
一听她还要去,徐凤举拍着桌子就站起来了:“不行,你要是差钱我给你,但是你去他家拿什么钱!这绝对不行,苏家什么人家,人家是国会议员,家里乱着呢……反正……反正你不能去,我不同意!”
他这反应实在有点大了,徐迦宁垂下眼帘,端起了茶碗来。
徐凤举还在旁劝着她:“再说全上海的人谁不知道,苏家当年丢的孩子是被拐子拐走的,府衙的人给拐子抓到了,他自己都承认了,说给那孩子捂死了,现在还找什么人去扮?苏家老太太再精明不过的人了,她能相信?她能相信才是怪了!”
原来这件事曾轰动一时,人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母子间生死分离,徐迦宁心中叹息,低头喝茶。
见她不说话了,徐凤举语气又柔和了下来。
他坐回桌边,可是轻言轻语哄着她了:“再说现在咱们家不缺钱,不必去趟那浑水,等过两日七少医院开起来时候,我闲下来了,就带你和咱爹回老家去住上一段日子,也给妈上上坟。”
徐迦宁默不作声,原主的记忆当中,也没有她妈的一点印象。
徐凤举劝了一阵子,见她不言语了,松了口气:“这件事千万别跟咱爹说,他这个人爱胡思乱想,你要有离家的意思,只怕他都担心死,记住了啊!”
她知道他们是真的担心自己,当然应下,暂时断了去苏家的念头。
徐凤举在外面找了两个人来,帮她换了个房间,把古木床和家具都搬了进去,他还特意开车出去,买回了新的被褥和幔帐。
红玉帮收拾着,当哥哥的心也细,屋里给挂了些铃铛之类的小东西,添了不少雅趣。
住了两天,徐迦宁还真有点习惯了。
她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与他们相处得自然些了,一时间也把苏家的事抛之脑后了。
等到了第三天一早,不想人亲自登门了。
天也才亮没多久,徐迦宁穿着宽松的袍衫,早起给大门口新种的花儿浇水,一辆黑色汽车就停了徐家门前。
她长发披肩,还未正装梳头,不过这般模样,少了两分颜色,更显温婉。
车窗慢慢摇下,露出了苏谨言冷峻的脸来:“今天便是寿宴之日,徐小姐,你该走了。”
跟徐老爹在一起这两天,他咋咋呼呼的口头禅都要学会了,徐迦宁站直了身体,忍下了没有声张,将水壶放了一边,走了汽车旁来:“实在对不住,我跟家里人说了,但是他们不同意,所以怕是我不能去了。”
徐凤举坚决反对,这是她在这世上的亲人,对她掏心掏肺,她不愿违背他的意愿。
不过,苏谨言显然早有准备,他入怀拿出一张纸来,打开在车窗边上让她来看:“怎么办,你已经签字了,如果不履行合约,怕是还要赔偿我苏家双倍的钱。”
徐迦宁眨眼看着他手中所谓的合约,顿时皱眉。
当时她考虑一下,随即答应了他,说回家和父兄商议一下,他让她写上自己的名字,说只有签了字,才能有什么法律效益能给她钱。
合约上果然写了,在苏家小住三月到半年时间,达成协议,苏家付给她两万大洋,如有毁约,那么她将赔偿双倍钱数给苏家云云……
可当时并没有这些,这是后加的吧?
欺她不懂合约故意的吧!
“我签字的时候,并没有那样的话,苏先生怕是有所改动。”
“合约有没有效,自然是律师说的算。”
狡猾的现代人!
他没有完全说明,但是态度很简单,她签的字是真的,律师可以让这名字说话。他这分明是做了个套,非让她过去不可。
徐迦宁心中微恼,不过很快,就冷静了下来:“我跟你去可以,但是我得带上我自己的丫头,她一切吃穿用度都归你们管。”
这个时候讨价还价,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苏谨言点头应下,这不算什么大事:“好,随你。”
迦宁继续道:“不仅如此,你还需提前支付一部分钱,既然是合约,我该遵守的一定会遵守,但你也得按着我的规矩来。”
他目光浅浅,似有不耐。
抬腕看了眼手表,也答应了:“可以,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徐迦宁眉眼微动,向前一步,几乎站了车边来了:“要求也没什么,我对苏家一无所知,即使去了也不保证一定能瞒天过海,骗过老太太的眼睛,如有差错,概不负责。”
苏谨言坐在车内,收回了目光:“只要你按着我说的做,不会有任何的差错。”
她一指扣在车窗上面,已不信他了:“写在合约上面,给我保证所有担忧,我立即就去,不然倾家荡产几万块,也不算什么。”
其实这就是在要挟他了,不过她也赌了一把,就赌今天,他必须得把她带回去才行。
果然,苏谨言为此退步,又看了她一眼。
“好,我让律师重新拟定一份合约,不过,你这就得跟我走了。”
18、贵妃无情义
第十八章
日头还未全出来, 天却已大亮了。
苏谨言用合约威胁她,并且要求她立即同他前去。
同她说话的时候, 他眉峰微动, 稍有急色, 先后看了两次手表,虽然是用她不懂的什么合约拿捏她了,但是,她可没有他那么急。
她是什么人,最擅长察言观色了。
很显然,他是在故作镇定,心理战谁先坐不住,谁就输了。
如果单单是一纸合约就能解决的事情, 那么他让律师来就可以了,亲自出马,只怕是势在必得, 并且别人做不得他的主。
说起来也是傲气使然, 从来都是别人求她,很久没有人敲打过她了,所以, 当苏谨言说出那句, 你这就得跟我走时候, 已经到了她的忍耐极限。
徐迦宁双手扶了车窗旁,轻轻扣了扣窗,盯着他眉眼在心底好好衡量了一番。
他果然还在等她, 她品出一二,用很轻的声音笑道:“怎么办,苏先生看起来很着急的样子,可我实在不喜受人胁迫,即便条件丰厚也不想去了呢。我已经跟我哥哥说了你们家的事,要不然您直接五花大绑将我带去?亦或者,用点什么厉害手段?我听说国会议员政务名单才公布没多久,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风口浪尖上……又或者是我记错了,总之别人的事,实在不相干,您愿意请律师同我讲话,我一女子,怕什么呢,大不了往苏家门前一吊……”
她声音很轻,还带着几分浅浅笑意,苏谨言目光顿沉,一手扶了车门上,手背上青筋毕露。
偏偏这时候,徐迦宁已然转过身去了,她长发柔顺地披在身后,走得毫不犹豫,干干脆脆。
也就眨眼的空,人已弯腰捡起了水壶,眼看着她上了石阶,就要进大门里去了,汽车后车门一动,一双皮鞋先伸将出来,稳稳落地,苏谨言扶着车门下了车来。
“徐小姐留步。”
的确,国会议员政务名单才公布没几天,苏家站在风口浪尖上面,不宜出什么丑闻。来之前已经去顾家调查过了,徐迦宁年前嫁给了顾家长子顾君行,结果他嫌弃她没有文化,离婚了事。
苏谨言利用假合约,本来也是欺她不懂法律,想借此将人挟去。
老太太昨天晚上一口气没上来,差点过去了,虽然早上看着气息还算稳定,但她将后事嘱咐了一番,看着不大好了。
他这才急着亲自来请,没想到徐迦宁反将一军,脱离了他的掌控。
下了车了,前面那人手提水壶,真是站住了,徐迦宁慢慢转过身来,还扬着眉:“苏先生还有事?”
真是明知故问,不过苏谨言不能拿老太太的性命与她博弈,所以她赢了,他上前两步,如实道:“祖母怕是不行了,她心心念念着那孩子,是她的心病,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还望徐小姐看在苏某人诚心来请的份上,同我前去。”
他两手插兜,目光灼灼。
旭日东升,阳光自云层破开,朝霞满天,苏谨言背光而立,影子被拉得老长。
徐迦宁心中一动,忽然想起来自己刚入宫的那年。
家中传来噩耗,最疼爱她的祖母重病在床,后来不行了想要见她一面,彼时,家兄也曾求见皇帝,苦苦哀求。可她并非自由身不得离宫,最终还是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说不清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徐迦宁晃了晃手里的水壶:“好吧,那劳烦苏先生在街外稍等,不得叨扰我家人。我收拾收拾东西,去去就来。”
拒绝的时候,干干脆脆,答应的时候也十分痛快。
他有些看不懂她,可不管怎么说,苏谨言还是目的达成,回身上了车,让司机开到街外熄火等候。
徐迦宁回了院里,先送了水壶,再叫了徐凤举出来,说了自己要去苏家的事。
他当然不同意,一路跟着走了后院她房中来。
红玉往皮箱当中收拾着衣服,徐迦宁进了屋里穿了件清格短袖旗袍,再出来时候坐了镜子前面梳头,她只会简单地绾发,连个发饰都没带,起身来拿自己的包。
徐凤举来来回回跟着她身后:“好妹子,我说了,不许你去,你听见了没有?”
徐迦宁在包中拿出之前收起的首饰,从里面挑出了一对水滴形状的耳坠,转回身对着镜子戴上了,她左右看看,莹润的坠子,衬得她颈子更是光洁,肤色雪白。
徐凤举又跟着她走了镜前来:“徐迦宁!”
他脸色不虞,已是沉了下来,迦宁在镜子当中看见,回身坐下了:“哥,我这辈子,还没救过人呢,他说如果我去了,能救人一命。苏家老太太没多少时日了,不过是对孙女的念想,我让她看几眼,又能怎样呢!”
何止是这辈子,上辈子她也没救过人,与她交集的人,都利益相关,无情无爱。
徐凤举也从镜子当中看着她:“苏家大少爷说的?苏家老太太要不行了?”
迦宁点头:“不然他不能这么急,昨天晚上一口气没上来,今天看着也不好。”
拳头攥紧了,又松开了,松开了又攥上了,徐凤举站起来来来回回踱着步,似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红玉把皮箱和包袱都收拾好了,过来请示,徐迦宁让她在旁等着,叫了一声哥。
徐凤举这才停下来,大步走了过来。
他提起皮箱了,才长出了口气:“行吧,我看你是非去不可了,那你就去陪他演这出戏,反正苏家那老太太没几天时候了,还给那么多钱,去就去吧。”
说着转身往出走,这是同意了。
徐迦宁见他同意,心中宽慰了些,连忙跟了上去:“那爹那里……”
徐凤举连忙回头:“他那里我去说,就说你离婚了心情不好,先送你回老家住些时候,你去苏家了,估计也见不着他,先瞒着他,省的他胡思乱想,还惦记你。”
想的还算周到,迦宁点头,那还得快点走,不能让徐老爹看见。
这老头一早起来出门跑早路练嗓子去了,要走就得在他回来之前离开。
徐凤举走在前面,脚步不停:“还有一件事,你去是可以,但是每个几天,我都要去看看你的,你同苏家大少爷说好了,他们家里乱着呢,不见你好好的,始终不能放心。”
徐迦宁嗯了一声,他走了几步,没忍住又叮嘱开来:“他们家从来金窝子银窝子的,你去了可别被迷了眼,想要什么只管跟我说,哥给你买,不许要他们东西。”
他当她是三岁小儿吗?
她失笑之余,又觉暖心,郑重又嗯了声,算是应了。
徐凤举脚步慢了下来:“你是我亲妹妹,是咱妈十月怀胎生的,我们徐家唯一的千金,虽然从小不是什么娇小姐养大的,但是我和爹把你拉扯大,可没让你受过委屈,你去了苏家,要有人欺负你,就赶紧回来,知道吗?”
他真的更像她爹了,徐迦宁没忍住,叹了口气:“哥,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
走到大门口了,徐凤举站住了,回头看她,真是很不放心:“你知道什么,这大体就是儿行千里母担忧的感觉,除了结婚你从小就没离开过家,我这又当爹又当妈的,我怎么能不担心?”
真的不会有事的,徐迦宁再三保证。
自从有了这个哥哥和爹,她发现她都变得啰嗦了起来。
徐凤举把皮箱一直送到了街外,看见汽车了,特意送了人到跟前,原本还有些话想要同苏家人叮嘱,不过见了苏谨言,什么话都先放回了肚子里,忍住了。
人都上了车,司机调转车头。
才上安华正街,徐迦宁老远看见徐老爹扛着一面大旗,笑吟吟地往回来了,吓得她连忙低头,等走过去了,才坐直了身体。
她心快跳两下,回头张望,还能看见徐老爹的高大背影。
真是奇怪,她躲他干什么?
他是伤心还是怎么,在意那么多干什么?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好像真的变成了这个徐迦宁,骨肉亲情,在她心中横生枝节无法控制。
揉着胸口,徐迦宁也是抚额。
汽车走得快,开车到了宁安街的碧情园南门处才停下,苏谨言先行下车,叫了人来给徐迦宁拿皮箱,她紧随其后,也是脚步匆匆。
进了碧情园,真是好风景,红玉忍不住抬眼偷看,在心中赞叹。
这样的人家,从一进门就开始紧张,再看她家小姐,像没事人似地,更觉佩服。
徐迦宁真是没想太多,跟着苏谨言进了东园,他带着她们上了二楼,安顿东西先放在楼上客房当中。楼上一个叫做娟儿的小姑娘穿着粗布衣裤,带着红玉去熟悉楼上楼下主子们的习性住所,一时间客房当中只剩下苏徐二人。
徐迦宁打量了下客房,还算满意,至少床是古木的,能睡得着。
四下看着,苏谨言突然朝着她走了过来。
她不知害怕,轻眨着眼,看着他一脸疑色。
苏谨言在她面前站定,只一抬手,两指按过她额上的刘海,往旁边理了一理:“这样更像一点,你准备一下,我这就带你去见老太太。”
徐迦宁一动未动:“我需要准备什么呢?”
他已擦肩走过,在旁等着她了:“眼泪,如果你哭得出来的话。”
这个简单,她当即点头,跟了过去。
这个时候,已经不能强求太多,苏谨言走在前面,也没忘叮嘱着:“其他人不用理,回头我再告诉你,到了老太太跟前,我说什么,你听着就是,别乱说话,哭就行。”
不说话最好不过,徐迦宁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始终在他身后。
从东园出来,又往后院走去,碧情园园中套着院,一路走了北边庭楼处,这才停了一停。门口两个小丫头收拾着花圃,见了苏谨言齐齐叫了声大少爷。
苏谨言脚步不停,带着徐迦宁走进了厅堂内,一楼采光足,此时堂中大亮,几个下人站在一侧,个个手里捧着东西。
落地窗前,一个躺椅犹自慢慢摇动,上面躺着个老太太,满头银发,半阖着眼。
她手里拿着个鼻烟壶,似看着,又似没看。
苏谨言连忙上前,蹲了她的面前来:“祖奶奶,您快看看,我把谁找回来了?”
徐迦宁站在他的背后,再抬眸时已是怯生生的了。
苏谨言扶住躺椅,叫了两声,老太太眼帘动了动,这才慢慢睁开了眼来。
只不过,待她看清了徐迦宁的模样,手中的鼻烟壶一下掉落了地上去,啪嗒一声,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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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贵妃真来了
第十九章
下人都被撵了下去, 厅堂当中安静得只剩下了呼吸声。
阳光自落地窗照进来,苏家老太太两次想坐直身体, 都没能坐起来, 苏谨言连忙扶了她, 给她背后垫上了软垫,躺椅也推动直立起来。
他看了眼徐迦宁,示意她过来。
那老太太眼帘直颤着,对着她伸出手来,好像真的期盼她很久,徐迦宁想起自己的祖母,连忙上前,单膝跪地, 握住了她的手。
老太太眼中泪光顿现:“这孩子……这孩子怎么长的跟你妈一模一样?”
苏谨言紧紧握着她的手:“是妮儿,是小妮儿回来了,一早发现她时候我都不敢相信, 再三查实了, 那拐子连夜跑的,孩子弄丢了被人家救起了,您看看, 看看是不是妮儿?”
老太太反握住徐迦宁的手, 止不住的抖:“是, 是我家小妮儿……妮儿啊,可苦了你了,真是苦了你了……我就知道我这辈子还能见着你, 临了了,到底见着了……”
她哽咽着,眼泪从眼底滑落,徐迦宁也红了眼,她本是做戏,可一见这老太太的面,怎么看怎么觉得她长得像自己的祖母,当年她鲜有憾事,那没有见到的最后一面,却放了心上。
真是悲切了:“……”
苏家老太太更是激动,她心脏不好,说话有点连不上了,一直抓着她的手,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可有了精神,非抓着她的手,问她这些年都在哪里,可有读过书什么的……
苏谨言在旁回着:“一直在落后的老家住着,没读什么书,不过找回人了,现学也是来得及的。”
徐迦宁没有反驳,顺着他的话也这么说了。
老太太高兴得跟什么似地,非要抱抱她,也让她抱了。
老人家欣喜若狂的眼泪不断落下,说起往事来,还直揉着自己心口:“你小时候祖奶奶最喜欢你了,你妈那么多年没有孩子,就得你一个,她呀天天都亲自看着你,走路怕崴了,跑步怕摔了,那可真是含在口里怕化了,捧在掌心里的姑娘啊,谁能想到……谁能想到呢……”
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徐迦宁低着眉眼,心中跟着叹息。
苏家老太太握住她手,一直跟她讲那孩子小时候的事情,在她的口中,小妮儿是被拐子拐丢了,而不是捂死了,这跟苏谨言说的不一样,而他在老太太面前说的话,明显是他为了安排她出现说的谎话。
她配合着老太太,一会儿哭一通,一会儿哭一通,也是真的体会到了这老人家对孙女失而复得的狂喜,苏谨言在旁看着她们,不时还劝慰老太太两句。
老太太拿着手绢抹着泪,也给徐迦宁擦着眼泪:“快,快把你二叔三叔他们都叫来,哦对,你爸知不知道呢?还有你妈,你妈就算了,她这两天刚好点,好好跟她说知道吗?”
苏谨言抓下她手握住了:“祖奶奶,我还谁都没告诉,不用着急,今天不是您寿辰么,等晚宴结束以后,趁着姑姑她们都在,再一起告诉她们,妮儿才到这,还很不习惯,先带她熟悉熟悉家里。我爸不在家里,我一会儿就带她去见我妈,放心吧,没事的。”
他张口闭口我爸我妈的,但是好奇怪的是,老太太却说妮子的妈多年无子,这关系可有点令人费解,不过这么大的家宅,有点秘密才正常,徐迦宁只管在旁出演一个没见过世面怯生生的姑娘,别的也未太在意。
老太太哭一阵也没多大心力,直让他去安排,千叮咛万嘱咐一会吃饭时候再把人带过来,要一起吃饭。苏谨言当然应了,叫下人们好好照顾着老太太,带着徐迦宁先退了出来。
还是先回了东园,客房已经收拾好了,红玉和另外一个丫头在屋里正叠着衣服,苏谨言摆手让她们先出去,走了窗边先站下了。
丫头们出去了,后进门的徐迦宁也走了窗边来。
楼下是一个用木条围成的花圃,里面长满了各种颜色的小花,徐迦宁低眸看着那些花儿,知道他是有话要对自己说,抱住了双臂。
苏谨言没有看她,也低着眼帘:“我妹妹是和我一起时候丢的,那时候她才四岁,她很聪明,长得很漂亮,特别的可爱,但是那天晚上她被拐子拐走了,我们耗费了很大精力,可最终的结果不太好。”
徐迦宁知道他需要的是,只是一个听话的倾听者,并没有开口。
果然,苏谨言自顾着继续道:“拐子一起拐了五六个孩子,他自己都记不清到底是五六个还是六七个,几个男孩几个女孩,他都记不清了。他拐的孩子太多,通常他都把拐来的孩子们卖到马戏团,可不知道是谁家的孩子一直哭,因为到处有人抓捕他,可能是因为怕暴露行踪,他把孩子捂晕了……”
即便她没有过孩子,但也为此揪心,徐迦宁伸手抚额,感觉到了一丝窒息。
苏谨言似乎也不愿提起往事,简单道:“妮儿身子弱,他失手把孩子捂死了,后来等我们找到她的时候,她在水里泡得面无全非,身上的衣服也全破烂得不行了,我妈一时承受不住当场昏了过去,后来甚至甚至病重。”
真是可怜,徐迦宁叹了口气:“当时就确定了死因吗?”
苏谨言看了她一眼,半晌才道:“嗯,虽然那时我还小,但是我记得很清楚,别人家的孩子都追回去了,只有妮儿是唯一的失踪者,我妈一病不起,因为当年是祖奶奶让我妈去的顾家,所以她老人家一直很后悔,还断了和顾家的往来。你既然和他们家已经毫无干系了,那日后不要提及。当年我爸悄悄将妮儿埋了,没敢跟老太太说,家里人只是知道孩子丢了,只有当初在场的几个人知道事实,眼下,你得瞒着大家,谁也不要让谁知道。”
这是当然,徐迦宁点头应下。
她突然想到,她哥哥怎么还说都知道那孩子是被拐子捂死了,不过死了就是死了,和她也没什么关系,并未多想:“那这家里都有谁知道,我用特意留神的呢!”
苏谨言想了下,又特意叮嘱了:“有些老人已经不在了,家里只有我父亲和我,还有个叫做常福的人知道,其他人都不知道,你初来乍到,什么事都可以不知道,但唯独记着,你过去的事情,不要透露半分,以免出什么破绽。”
光是糊弄一个老太太,只怕还不至于这么大张旗鼓地,她看着苏谨言,心中起疑:“我不希望苏先生您对我有所隐瞒,可以如实相告吗?”
她竟然比他想的还要聪明,苏谨言眼帘微动,唇角微动:“或许别人看来还有别的事,但是最主要的,你就是哄老太太开心,做她几天心心念念的小孙女。其他的,你尽管放心,我会保证你的人身安全,剩下的,我想两万大洋,已经足够让你少问了吧。”
蓦地抬眸,他竟然没有否认!
不过,能看得出来,他有足够的掌控欲,反正她在苏家只会留到老太太去世,应该没有多久,能保证她的人身安全就好,徐迦宁点头,欣然答应下来:“好,那就不问,希望苏先生信守诺言,保证我的人身安全。”
还算她及时让步,他转身:“走吧,我带你去见我妈,不过你要有心理准备,她现在不大好,平时不用见她,你知道就行了,别吓到你。”
徐迦宁不知道她怎么个不大好,没放在心上,连问都没问。
跟着他往出走,这一次,是在楼下,楼下东侧的长廊,安安静静的,两人走到门前,轻声敲门,很快里面有人打开了房门。
苏谨言带着徐迦宁走了进去,屋里布置得粉粉的,大床上摆满了玩具,一个布偶在被中放着,纤瘦的女人背对着他们,拿着本书,正给布偶讲着故事,声音柔柔的。
来开门的下人轻声说:“夫人给小姐讲故事呢,还是不要过去了吧!”
苏谨言站了一站,点头:“那等她好些,我再来。”
说着才要后退,床上的女人已经回头看见了他,她伸手拍了拍布偶,轻手轻脚地从床上退了下来,地毯上面也摆着很多布偶,小心避开了没有踩到,人奔着门口就走了过来,竟然是赤着脚的。
“谨言,你来看小妹妹吗?别吵啊,妹妹睡着了……嘘……”
徐迦宁蓦地睁大了眼睛,这女人的样貌真个同她有些相像,因为保养得好,看着还很年轻,正看着,苏谨言已经从下人手里拿过了鞋来。
他单膝跪地,亲自扶着女人的腿,示意她穿鞋:“妈,把鞋穿上,再去看妹妹,妮儿睡着了吗?”
他还同她讲着话,似家常一样。
女人低着眉眼,直点着头:“才睡着,她一直不肯睡吵得我头疼,我给她讲了好多故事,你看她就是喜欢听故事,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那里躺着的,分明是人偶,徐迦宁是看出来了,这女人的模样,和冷宫里那些个一样,想来是因着女儿的死受不住疯了,不过,疯了的人,也不该是这个模样的。
她连鞋都没穿,苏谨言给她穿上鞋,这才起身:“睡着了,那我们就不去了,别吵醒她。”
女人点头,一抬眼看见徐迦宁了,上下打量着她。
可是看了好半晌呢,苏谨言也观察着她的神色,生怕勾起她什么不好的回忆,再发病了,可人家看了好半天,非但没有怎么样,还一下笑了:“诶?这姑娘是谁呀,看起来好眼熟,长得这么好看,还特意带来让我看,怎么?这是我将来的儿媳妇儿?”
徐迦宁:“……”
现在她确定了,苏谨言她妈是真的是疯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狂发红包,你们都收到了吗?
20、贵妃的冤家
第二十章
苏谨言并没有介绍徐迦宁给苏夫人, 只不过说还有事,带着她就退了出来, 两个人走在长廊上面, 谁也没有开口, 各有心事。
上了二楼厅堂,他让苏迦宁先坐,随后转身。
下人闻声送上了新茶,看见徐迦宁的模样,差点将茶碗碰倒。
不过她们显然是受过□□的,也不敢多说话赶紧下去了。
徐迦宁坐了长椅上面,并未在意,她四下打量了一番, 其实这厅中布置,并非全中式,古典的壁画和家具当中, 到处可见的是漆木家具, 上面立体造型雕刻雄浑有力,曲线优美。装饰花纹有旋涡状,莲花状以及看不懂像马蹄一样的图案, 有些上面还装饰着彩色玻璃和镀水银镜, 和架子上摆着铜色装饰品相互辉映, 看着也很有西方味道。
苏谨言在一书架上拿了个纸袋来,走了她面前与她坐了一处。
打开纸袋,里面是一些文件, 还有几张照片,他将照片放了面前的方几上,从中拿出了一张三人照片,递给了徐迦宁,让她细看。
照片上面一共站着三个男人,一个身穿西装,一个穿着军服,另外一个着普通长衫,看着样貌神态各不相同。
苏谨言在旁说道:“中间穿西装的人是我父亲苏守信,他左面穿军装的男人是我二叔苏学文,右面的是三叔苏从义,二叔从军,三叔从商,说起来我们家唯一继承家业了的,其实是我妈。我妈从小是个孤儿,在苏家长大,祖奶奶一直很喜欢她,她从小学医,可惜治病救人唯独不能救自己。”
提起他的妈妈,他似乎总有很多心事,知道失言多说了之后,他又拿起另外一张照片,让她看。
这张照片上面也有三个男人,只不过年轻了许多,很有意思的是,三人也与老一辈人同样装扮,徐迦宁看得出来,中间站着穿西服的,正是苏谨言。
他在照片上看着比真人还冷漠,左侧一年轻男子身穿军装,剑眉英目,却带着几分笑意,另外一个男人穿着长衫,戴着眼镜,似有些局促。
苏谨言在旁也看了两眼:“这是年前照的,你记住他们两个,穿军装的是二叔家的瑾霖,戴眼镜的是三叔家的瑾生,他们一旦知道你就是妮儿,定会同你亲厚一些,不管是谁,说了什么话,都不要轻易相信。”
说着,他又在照片当中,拿出一张女子合影,她一眼就认出来了,其中一女身穿条纹衬衫背带裤,一手轻抚短发,十分的英姿飒爽,正是苏婷。而另外一个长裙飘飘,长发披肩带着发带的,正是苏婉。
“这两个我认识,苏婷和苏婉。”
苏谨言嗯了声,将照片递给了她:“苏婷是三叔家长女,从小放肆得很,现在不顾家人反对拍电影,当了电影明星,苏婉是二叔家的,才留洋回来,她们两个你也记住了,千万不要因为是姐妹,就透露任何讯息给她们。”
他说这些话,真是怀疑她的人品。
徐迦宁将手中的照片都放了茶几上面:“放心,即便不是她们,我也不会透露半分,从今天开始,我便是苏家走失的那孩子。”
苏谨言点头,又拿出几张照片,简单让她认一认人。
认了一通,他又叮嘱了两句:“苏瑾霖最近在家,他颇受姑娘们的追捧,你见了他,千万别听信他的话,他从来花花公子,没一句真话。”
这句话,是话中有话。
这是她像那些姑娘们一样,看上他?
徐迦宁还真不懂情滋味,谁要能把她勾得失了魂,只怕她还要谢谢他。
流连花丛的花花公子,她没有兴趣。
她不以为意,苏谨言回眸瞥了她一眼:“瑾生心思最沉,看似文雅,实则有些手段,其他人也就罢了,他们两个,不要独处。”
怪不得拿出来特意叮嘱了,想必是需要注意的人。
不过,光是让她小心别泄露身份,说不通。
徐迦宁点头应下,试探着看向他:“一旦宣布了我的回归,苏家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我,我不知道您要我来的真正目的,但是一定会有不少人往我身边来,这几个人,分别是你二叔三叔家的孩子,你再三让我提防着她们,这其中不知多少事,要不要我……”
她故意拉长了音调,眼见着他眉峰微动,故意给了他一种其实她可以帮他的错觉之后,又轻声接了下去:“要不要我见到他们就躲开?”
苏谨言:“……”
四目相对,徐迦宁轻抚着胸口,表示好怕怕。
他别开眼去,心底之事滴水不露:“你且回去休息一会儿,今天寿宴上,我郑重向大家介绍你的。”
既然不说,她也不问,应下了:“好。”
说话的声音也软软的,苏谨言想起那孩子,眼帘微动:“苏唯,我妹妹的名字,现在你就是她了。”
说着,他以指代笔,在桌上写了下这个名字。
之后才将照片都收了起来,按了铃叫了人上来,说是为了晚上寿宴做准备,要给小姐好好打扮一下。
徐迦宁将名字记下站起身来,往客房走了过去。
进了客房,才一伸手,红玉就迎上来将她扶住了,徐迦宁走到床边,侧身躺下,登时闭上了眼睛。
她知道背后跟了几个佣人,都是苏谨言安排来伺候她的。
他说了,让给她好好打扮一下,这几个过来时候多看了她好几眼呢,徐迦宁呼吸浅浅,枕着软枕,享受着这片刻的安宁。
片刻,其中一人上前道:“小姐,大少爷让我们来伺候您,起来换上衣服吧,还得梳妆打扮。”
说得很是生硬,徐迦宁眼都未抬:“距离寿宴还早,既然来伺候我的,当以我为先,你家小姐我现在又累又饿,需要休息和进……饭,还不去准备?”
差点说成进膳,她现在的背后就是苏谨言,这几个佣人,借她们几个胆子,怕也不敢慢待。
从古至今,下人也会看眼色的,你若软了,人也欺你,她才到苏家,如果连苏谨言叫过来的几个佣人,都指使不动,那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
果然,有人应了声,立即出去准备了。
徐迦宁可真的是打了个盹,休息片刻,精神不少,她起来吃了点东西,拿出怀表看了眼时间,已经快中午了。并不急着梳妆打扮,走了窗前去望着园中其他景致。
有两个跟了她身后的丫头,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多嘴,心中自然担忧她要多问苏家的事,可惜徐迦宁只不过是问了些无关紧要的,比如楼下的花儿平时都谁打理的,花圃旁边那棵树是棵什么树诸如此类的。
这两个丫头可是松了口气,自然是尽心解答,放低不少心防。
徐迦宁回眸,见她们神色,微勾着唇。
下午寿宴会来很多人,她主动走了屋里的梳妆台前坐下了:“该拾掇拾掇了,过来吧。”
几个丫头在一起,拿了好几套衣服,有洋裙也有旗袍,她挨个看了看,摇头。苏家老太太寿宴,不知要来多少人,到时宴上多少小姐夫人的,多半就是各种裙子和各种旗袍,她得叫他们记住自己,不能同她们一样。
想了下,亲自在自己的箱子里翻了翻,拿出了一条裤子来。
这是她前几天看电影回来路上买的,只不过一直没有穿过,特意配了件白衬衫,穿在身上了,两手插在口袋当中,拧着身子在镜子前面转了一转,徐迦宁扯了扯裤袋,腰部好像有点松。
先不管了,她转过身来,将长发放开。
早起来得匆忙,没有编发,刚好这会让人分成两边各自编结成辫,在耳后窝了一窝,对着镜子一看,果然青春年少。
重活一回,年少的感觉还真不错。
红玉拿了胭脂等物过来,她摆手拒绝,先是粉黛未施,后来对着镜子画眉,她底子好,两分打扮,便见英气。解开衬衫上面的两颗扣子,锁骨若隐若现,再起身时眉眼渐冷,就那么回眸一瞥,叫了声红玉。
红玉像是才缓过神来一样,差点扑到她身上:“天哪小姐,简直变了一个人似地……”
徐迦宁满意地点头,不过,手在裤腰上点了点,总觉得还缺点什么,她仔细思索一番,猛然想起来,她没有能扎起来的皮带。
想了下,让其中一个丫头去寻苏谨言借一条,这点小事,想也不费力的。
小丫头连忙出去了,不多一会儿就拿一条带着铜扣的皮带回来了,说是大少爷忙着同才来的客人寒暄,让小姐穿戴整齐去外面厅里等着他,她也不敢上前问借皮带,还是娟姐做主给拿了一条。
徐迦宁立即将皮带扎了腰上,这一次两手插了口袋里,再一转身,腰身纤细。
她拿了最喜欢的怀表,放了裤袋里,这才算是准备妥当,走出客房,外面果然有男人的交谈声,身后跟着几个丫头都悄然无息的,徐迦宁脚步也轻。
两个男人都站在窗边,都背对着她。
苏谨言手里拿着一记事本,正是在侃侃而谈:“……现在医院都人满为患,这批药品才入上海,立即被玛利亚医院留下了,听说你前两日仓库也出事了……”
另外一人同样站在他的身边毫不逊色,他两手插在裤袋里,笔直的西裤裹在那双长腿上面,上面衬衫有白如雪,米色的马甲随着他的倾身动作,勾勒出一个笔直的背脊。
走过来时候,刚好他偏了些脸过来,徐迦宁顿时站住了。
苏谨言察觉到脚步声,也转过身来,他面前的人哪里还像之前见过的那样,若说徐迦宁模样长得像画像上面的人,之前看她,只觉得皮像骨不像,这时看着她,竟觉得是这个妹妹真个活了过来。
更似少女,就连他也怔了一怔。
身边人似察觉到他的失神,脚步一动,苏谨言顿时回眸:“澜庭,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便是我对你提起的那个,失而复得的妹妹,苏唯。”
这个时候,那人已经转过身来了。
他浅浅目光落在她的身上,由不经意的瞥过,定住了。
徐迦宁:“……”
竟然真的是霍澜庭,这是,冤家路窄吗?
作者有话要说: 红包雨随机发放中,让我看见你们!
21、贵妃的二更
第二十一章
苏婉满世界追着霍澜庭跑, 苏家人不可能不知道。
然而这个时候,她初到苏家, 苏谨言单单要把她先介绍给他, 这其中若说没有任何心思, 只怕只有年少无知的小孩子才相信。
徐家才搬上海没两年,徐迦宁平时不怎么走动,认识的人真不多。她没想到世界这么小,出师不利,没等下楼就先被霍澜庭撞上了。
四目相对,他错愕一闪即过,随后长腿一动,向前两步, 就像是从未见过那样,对着她伸出了手来:“苏小姐,幸会。”
她也同样伸手, 与之交握:“霍少, 幸会。”
本来是想轻轻一握,立即抽手的,不想霍澜庭却是并未放手, 他甚至还用了点力气, 让她抽两下都没能抽出手去, 徐迦宁顿时抬眼,定定地看着他。
他目光当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 随即放开她手,两手又插了裤袋里,转过了身去。
苏谨言已经将药单合上了:“澜庭,药品的事我暗地里会帮你盯着点,今日既然来了,那就一起下楼吧,寿宴也快开始了。”
霍澜庭点头,似未在意背后的徐迦宁:“嗯,看来我来的刚好,能找到失散多年的亲人真是不易,恭喜你了,苏大哥。”
苏谨言拍了拍他的肩膀,也回头看了徐迦宁一眼:“走吧,咱们下楼去吧。”
她当然点头,又瞥了霍澜庭一眼。
他在的时候,不大好发挥呀!
低着眉眼,跟了他身侧,想伺机同他说两句话打探打探怎么个情况,可才走两步,苏谨言目光已到:“妮儿,来我这边。”
如今他是雇主,徐迦宁当即快走两步,绕到他的左侧来。
苏谨言眸色微沉,抓了她手放了自己臂弯上,示意她勾着他的手臂,对于这件事徐迦宁是在电影当中学到的,好像属于礼貌的一种,伸手就勾住了了。
三人一起下楼,到了一楼,两个人影从长廊跑了过来,眼看着是伺候苏夫人的下人,急匆匆地叫着夫人夫人的,苏谨言一下挣脱了徐迦宁的手,大步追了过去。
“怎么了?我妈呢?”
“……”
两个下人齐齐往门口指了指,已是变了脸色:“一转眼夫人就跑出来了……”
追出门去,苏夫人果然就在前面,她怀里还抱着一个人偶,左右看看似在辨认着路,青色的旗袍勾勒着她纤瘦的身形,不等身后人追上来,直直奔着西边跑了过去。
苏谨言已是冲了上去:“妈!”
徐迦宁和霍澜庭落后两步,眼看着他和那两个下人都追过去了,心有灵犀一般齐齐站住了。
她余光当中还瞥着那几人动静,轻声道:“上次别过,还未谢过霍少,多谢您送我去医院,您上衣还在我那,找机会我会还给你的。”
霍澜庭似是不懂,只看着园中的梧桐树:“苏小姐说什么,我听不懂,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今天是我第一次见苏小姐,不是么?”
他这是故意装作不认识她?
她有点吃不准他的脾气秉性,还不敢多言,目光当中,苏夫人才跑到园门口直直撞了一人身上,眼见着他们前后围堵直接给人拦了回来,更觉得机会难得。
“好吧,既然是第一次见,那请霍少千万记住了,我们从前不识。”
“……”
她的确跟从前大不一样了,霍澜庭闻言回眸,眸光漆黑,不过他什么都没有说。
不过片刻,几个人已到了面前,几个人拥簇着苏夫人,她一手抱着人偶,一手直扯着身边男人的胳膊,笑的眉眼弯弯:“守信你看,妮儿会笑了呢,笑得多好看!我才要给你看,你就来了,你是不是先知道了?”
她身边拥着她的男人,戴着眼镜,似已过不惑之年,不过眉眼间,还能看出当年风采。他嗯了声,眼底都是笑意,伸手撩过女人耳边的碎发,目光温柔:“昨天晚上不是都笑过了吗?我们都看见了的……”
那便是登上报纸的苏家人,苏守信。
他与报纸上的影像不同,说话也是轻言轻语的,此时拥着妻子,一脸柔色。
比起那个已经不知今夕是何年的苏夫人,清醒着的人,心底不知是怎样的心情,旁观者亲眼看着,分明是那样温柔的一句话,那样普通的一句话,只叫人鼻尖发酸。
就连徐迦宁这样不知痛色的人,都不觉叹息。
她和霍澜庭侧立一边,走过他们身边了,苏守信似没有看见,苏谨言哄着苏夫人先回屋去,倒是回头先对她们两个摆了摆手,让她们先走。
自然有人过来引路,徐迦宁虽然是万般不愿,但还是跟了上去。
霍澜庭脚步却慢,落后了一步,就在她背后不紧不慢地跟着她。他探究的目光,她甚至能感受得到,被这么一个人盯着,真是浑身都不自在。
下人引着她们出了东园,往前面宴厅走去,到了门口已经能听见里面的喧闹声了,家老太太过寿,其实更像个幌子,大家名正言顺地聚在一起。
没想到临时出了意外,没有苏瑾言,谁也不会在意她,那她还进去干什么,才到门口,徐迦宁就站住了,她回头张望,可园子里除了虫鸣鸟叫,什么都没有。
霍澜庭已经走过她的身边了,可能是察觉到她没有进去,顿时回头:“怎么?苏小姐不进去?”
她站定,目光浅浅:“等一等,我不能就这么进去。”
他眼帘一动,忽然明白过来。
她在苏家是个什么样才存在,今天是第一次亮相,不能这么悄然无息地。
而苏谨言让他们先走,本来也有让他照顾着她的意思,他本可以不理会,此时看着她的眉眼,想起电影院的惊鸿一瞥,不由下了石阶,倒退两步到了她的面前。
霍澜庭两手还在裤袋里,垂眸看着她,臂弯微动:“来吧。”
他比她高上许多,说起来,两个人这般穿着站在一起,还有点说不出来的默契,徐迦宁不解抬眸:“什么?”
他目光微动,示意她可以勾着他的手臂:“你可以和我一起进去。”
他这个人,摸不清他的底,轻易怎么肯上前,徐迦宁一动未动:“不用了,多谢霍少,我在这等一会苏……呃等一会儿我哥就好。”
话音一落,霍澜庭蓦地失笑:“你哥?”
这还是第一次见他这般笑脸,恍惚间眼中星辰璀璨,只不过人突然再近一步,霍澜庭些许倾身,在她还未来得及躲避时候,低头到了她的脸侧来。
温热的呼吸似就在颈边,他声音低低的,蛊惑至极:“可要知道,是你哥求我来的,他让我顾看顾看你……”
说着,侧过身体,露出一边臂弯给她。
他口中的哥哥,还能是哪个哥哥,当然是徐凤举,徐迦宁见他笑意,便知亲哥已经托了底,隐瞒实在毫无意义。
可他真的能帮她吗?
正是犹豫,霍澜庭已是两步上了石阶。
“我不喜欢等人,你若不走,我可要进去了。”
“……”
这还能说什么,徐迦宁连忙上前,把手伸到他臂弯当中,扶住了。
宴厅中音乐声起,两个人一起走了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
22、贵妃小心脏
第二十二章
其实宁安街边, 多的是新兴的洋房。
碧情园在一排洋房当中,风景独特, 它占地广阔, 更像是一个庞大的私人花园, 令人赞叹,宴厅便是专门招待客人的,脚下踩着拼木地板,一进门,视线便被两立的双面刺绣玻璃屏风遮住了。
厅中放着唱片,一个上海女子似低喃着的歌声,在耳边萦绕,已经先到的客人, 三五成群,站在一起说着话。长条的餐桌上,摆着的都是洋酒和西餐。
现在家里摆宴, 都流行自助了, 苏谨言虽然没有到场,可苏家其他院里的人都到了,徐迦宁勾着霍澜庭的手臂, 坦然走进, 目光飞快在人群当中扫了一眼。
果然同她想的一样, 女人都穿着各种样式的旗袍和洋裙,苏婉和苏婷也在招呼着客人,她们两个人站在哪里, 都吸引着大家的目光。
苏婷这会穿着一席西式礼服,她恐怕是这宴会当中穿着最胆大的一个,小露香肩,两个小鹿的耳坠自然垂落,耳边的短发都梳在脑后,露出她光洁的额头,烈焰红唇,张扬又香艳。
和她相比较起来,旁边的苏婉就更少女一点。
苏婉穿着白色连衣裙,长发已经变回了直发,柔顺地披在肩头,一抹紫色的发带不偏不倚卡在额头上方,笑起来刚刚好,温和有礼,教养得宜。
徐迦宁的脚步,完全是随着霍澜庭走的,绕过屏风,他目光浅浅,径自朝着苏家姐妹走了过去。
他们两个并肩而行,一进门就吸引了大家的目光。
二人都穿着衬衫,风情却大不一样。
霍澜庭俊美得宜,徐迦宁是风姿英美。
脚步不停,此时眼看着距离苏婉越来越近,她心中暗叫不好,可这个时候,再想后退已经来不及了。
挽着手臂的那只手,些许用力,徐迦宁甚至顿足不前,一步不动。
霍澜庭也站住了,旁边有人同他打着招呼,一口一个七少,他与之握手,徐迦宁趁机想把手抽出来,不想他轻轻一握,随即回眸看向她,一把抓住她才滑出去的手好好又放回了自己的臂弯当中。
“别动。”
“……”
徐迦宁已经看见了,苏婉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正看着她们这个方向,并且已经往她们这边走了过来。
她才到苏家,进门就先树敌,这哪里是霍澜庭顾看她帮助她,分明是她在帮他。厅堂当中,女人的歌声分外轻柔,三三两两一起的人,有男有女,觥筹交错之际,耳边尽然是寒暄笑意。
霍澜庭和朋友打过招呼,回眸瞥着徐迦宁,微低着头:“她过来了。”
这般模样,看起来会更亲密一些吧,徐迦宁没有动,她甚至还带了几分笑意,旁人看着,只怕是认为她们相谈甚欢。
可她笑是笑着,其实笑意未及眼底:“怎么办?如果她因为你敌对我,那咱们谁都别想好过。”
霍澜庭背脊挺直:“害怕了?苏家这样的地方你既然来了,不差我这一桩一件。”
徐迦宁:“……”
说话间,苏婉已经到了,她裙摆微动,米色的高跟鞋停在了霍澜庭的面前:“澜庭哥,这位小姐,是谁家姑娘呢?怎么没听伯母提及过?你有舞伴了?”
她一把拉过他另外一侧手臂,两手抱住了。
霍澜庭手一动,立即抽了出来,神色不耐。
姑娘家的心思,其实很好猜。
这其中不过几个意思,这番动作还叫了澜庭哥,以表示和他的亲昵,问她是谁家的小姐,是在用家世对比,提起所谓的伯母,正是拿长辈出来压制,另外将她看成舞伴,也是对她自己高高在上的定义。
其实徐迦宁刚进宫时候,最先学会的,就是听别人说话。
听她说什么样的话,就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苏婉涉世不深,但却是颇有些心计的,当然了,这么大的家族,哪个孩子都不会简单。
徐迦宁虽然不愿与她为敌,但是有些事不是退让就能行的,这样的门户,她怎能怕?苏婉虽然站在霍澜庭的面前,却是看着她的,那样的目光充满敌意,树敌不树敌好像都不那么重要了,甚至于,她骨子里的好战分子蠢蠢欲动,还有点兴奋。
她向来这样,谁找她不痛快,她就让谁不痛快。
哪怕现在,还有点名不正言不顺。
几次相遇,苏婉都喜欢白裙飘飘,从扮相上也是新潮留洋派,言语之间,其实在霍澜庭面前还是端着些年少无知的可爱的,青春年少呢……这么想着,对苏婉就怯怯地笑了:“你就是婉姐姐吧,论起来我真该管你叫声姐姐的……”
按着苏谨言的话,苏婉比苏唯大两个月,堂堂正正的小姐姐。
徐迦宁笑得无害,可苏婉却是恼了:“谁是你姐姐?别乱叫!”
说着她直瞪着霍澜庭,已有三分怒色,不过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发作,只压低了几分声音,又靠近了些:“霍澜庭,我们两家是早有婚约的,现在苏家适婚的只有我,我大伯和你爹都会撮合着的,你在苏家若是不给我面子,那就是不给你自己留余地。”
这姑娘,只怕到现在还没明白,只怕霍澜庭这般躲着她,最大的原因就是父母和家族管制,徐迦宁作为一个旁观者,都已经看出来了。
霍澜庭听见她的警告,眸色更沉,他是真不喜欢这个姑娘,何必强求。
果然,他只回头看了眼徐迦宁,并不理会苏婉:“走吧,我带你见见世面。”
说着,要侧身走过,苏婉当然不肯罢休,也跟了他一侧:“霍澜庭,一会儿我爸爸和我伯伯就来了,你不会是来苏家专门砸场子的吧?我对你的心都……”
旁边已经有探究的目光扫过来了,当然,霍家来得也不光是他,他长身而立,还刻意往徐迦宁这侧靠了一靠,声音不高也不低:“苏小姐这份情义,只怕霍某人消受不起。”
话音才落,一个沉稳的声音隔空传了过来:“老七!”
徐迦宁下意识回眸,人群当中,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一身长衫,走路时候还拄着拐,腿脚似有不便,他奔着她们就走了过来,身边人纷纷让路,偶有认识的都笑称他为霍老板。
到了跟前,他看了徐迦宁一眼,看着是和颜悦色,但是她知道,这一眼分明是没放在眼里,苏婉在一旁先笑了:“大哥,我和澜庭没事,我们说话呢!”
她极力维护着二人关系,来人也是笑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你们年轻人就应该多走动走动,上次你来家里,你嫂子还夸你,到底留过洋的,说话跟我们都不一样。”
苏婉眉眼弯弯,立即将话拉了过来:“说话都一样的,倒是嫂子亲手做的小点心,才是一绝呢,我这两天还想着去看看她……”
来人顿笑:“好啊,那你就和澜庭一起过去……”
两个人开始互相夸赞寒暄,霍澜庭一手覆在徐迦宁的手背上,动作略显亲密:“大哥,我还有事,恕不奉陪了。”
竟然是他的大哥,看来两家人的确有意撮合他们两个。
徐迦宁才一失神,立即被他牵走。
她维持着表面笑意,走开两步,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这位苏小姐好像很在意你,你这样做也未免太绝情了些。”
霍澜庭只管看着前面,薄唇微动:“你当她在意的是我,还是霍家少夫人这个名头?”
中意你夫人的名头,也是一个理由不是?
她心中暗叹,没有出声。
霍澜庭却好像来了兴致,突然站住了,他微垂着眼帘,直盯着她的眼:“再者说,谁中意我,我就要中意她的么,那么有一个人,做的事比她过之,难道~”
他拉长了音调,光看着她,未将话说完,目光却是有些意味不明的揶揄。
嗯?
有个人做的事,比苏婉还要过之,然后呢?
徐迦宁迷茫地看着他:“……”
她神色无辜,似乎什么都不知道,霍澜庭心中又起疑云,不过瞬间就被压了下去。
回头看着苏婉还和他大哥说着话,他勾起了唇:“你来这时机刚好,苏小姐,以后还请多多指教。”
徐迦宁已是明白过来,她这是被他当做了挡箭牌,难怪和她故意亲昵。
挡箭牌向来都是双面的,她趁机扬眉,也对着他眨眼,一脸的无辜。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可以帮你遮掩一二,脱离这场联姻,你也得帮我一帮。”
四目相对,她笑意浅浅,竟将他的心思一眼看透。
面前的这个徐迦宁,真的和从前天差地远,她变得,都不像是她了。
她还勾着他的手臂,若是从前,早恨不得找借口接近他了,然而现在,走路时候,她身体无意识地和他保持着一点距离……
霍澜庭站了一站:“你可知道,那个比苏婉更纠缠人的,是谁?”
是谁?
徐迦宁见他目光,警铃大作,他说的那个人,该不会就是从前的她吧……
心跳乱跳两下,平静如初。
这可就尴尬了,她现在是该保持原来心性更黏他一点,还是痛改前非,保持距离呢!
假装听不懂,正要敷衍过去,门厅处几个人一起走了进来。
苏谨言脚步匆匆,进来之后就捕捉到她的目光,大步走了过来。
救星来了,徐迦宁轻眨着眼,转过了身去。
背后人的目光,可以忽视,她就当刚才什么都没听见,只看着眼前的。
苏谨言几步到她面前,一手搭了她的肩上。
他凤目微动,推着她往厅中高台走去:“走吧,各位叔伯都到了,我向大家正式介绍一下,让他们见见我妹妹。”
23、贵妃的笑脸
第二十三章
窗外拂过微风, 寿宴还未开始,唱片的歌声先停了下来。
苏谨言带着徐迦宁上了高台上, 两个人并肩站了一处, 厅中之前说说笑笑的人, 此时都看着她们。高脚杯在手中晃着,多少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她。
徐迦宁坦然看着他们,世间百态,尤其在大宅门当中才能显现得淋漓尽致。
本来她同霍澜庭一起进门,就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此时苏谨言和她站在一处,更觉意外,就连苏婉, 也顾不上同霍家老大哥说话,瞪了双眼看着她。
眼睛瞪那么大,真是一点也不可爱, 徐迦宁见她目光, 不着痕迹地别开了眼去,这种无视更令人有恼羞感,苏婉往前走了几步, 站了姐姐苏婷的身边来。
低头不知说了什么, 姐妹两个都看着她。
徐迦宁俏生生站在苏谨言的身边, 他拿了个话筒,才扯过来,南门就开了。一个身穿军装的年轻男人推着老太太走了进来, 苏家老太太昨晚上还气息不匀,这会儿看着她坐在轮椅上面,一身红衣,精神好多。
苏谨言登时愣住,连忙下台迎了上去:“祖奶奶,您怎么来了?”
苏家老太太坐在轮椅上面,手中还拄着一根拐棍,她微眯着眼,声音还算洪亮:“既然是老身的寿宴,老身当然要来,不是说好多人给我祝寿么,我来瞧瞧。”
说着指使着推车的年轻人,让他推自己从斜面上高台:“谨霖,推我上去。”
被她叫做谨霖的人,便是苏学文的军官儿子苏谨霖了,徐迦宁回眸多了一眼,苏谨言已是走过她的身旁,他伸手扶了她肩头一下,擦肩的时候听见他在她背后极轻地说了一声:“跟着我。”
她连忙转身,跟上苏谨言的脚步,迎了上去。
苏谨霖一身军装,剑眉英目的,光看外表可是气宇轩昂风度翩翩的,他推了苏家老太太,转身一停,目光就落在徐迦宁身上。
她白皙的脸上,好似粉黛未施,美色天成,饶是他见过各样美人,也不得不惊叹这个妹妹长发编结从前到后,干干净净。眉目之间别有风情,你说妩媚吧,她偏还有清贵之色,你说温婉吧,那般身姿一身傲骨,你说个美,还英气十足。
他眼底是浅浅的笑意,她垂下眼帘,似陌生浑不在意。
轮椅一停稳,苏家老太太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苏谨言在旁瞥见,直直站了她身边:“今日是祖母寿辰,我苏家双喜临门,感谢众位亲友亲临。多年前,我苏家曾有憾事,想必各位也曾听说过了,我幼小的妹妹苏唯不甚遗失,苏家竭尽全力抓捕拐子,经过不断的寻找,就在前不久,终于找到了她。”
他回眸看了眼徐迦宁,语调轻柔了些许:“十几年痛心疾首,孩子的遗失是我们苏家的痛,是我母亲的痛,也是我的痛,能够团圆是最大的幸运,现在容我向各种亲人介绍,我的妹妹苏唯,在今天这个大喜的日子里,给我们苏家带来重逢的惊喜,从此惟愿祖母安康,愿苏家和美。”
苏家走失的孩子,她竟然是苏谨言的妹妹,当年孩子丢了都听说过一二,台下人的目光更都凝聚了徐迦宁的身上,她被苏家老太太拉着的手,已经说明了一切。
此时老太太眼睛还红着:“我孙女找回来了,以后我们苏家就圆满了。”
这寿星身体不好,很久没有露面了,她掌管苏家几十年,多少人知道她在苏家地位,自然上前祝寿,顺便安慰着她。
徐迦宁站在老太太身边,接受一切注目。
苏家老太太今日精神还好,几个孙子孙女都在身边了,儿子媳妇们在寿宴当中,因为之前部分人见过照片,徐迦宁记得很快。
剩下几房走个过场,她跟着苏谨言,也都一一见过了,一时间苏家上下,乃至于来的宾客亲朋好友,都认识到了,苏家苏守信那找寻回来的小女儿。
苏婷在人群当中也走了过来,她对这个妹妹十分好奇,到了跟前,可不管不顾直拉着她的手,把她从老太太身旁拉到了一旁去:“诶呀,还别说,真个和我大妈长得有些像的,你知道我是谁吗?”
当然知道她是谁,徐迦宁点着头,任她拉着自己的手,还反握了握,多了几分欢喜之意:“知道,你是苏婷姐,我看过你的电影,特别喜欢你。”
这的确是发自肺腑的,因为真喜欢她。
她们家里人不喜欢她做什么电影明星,所以徐迦宁这么一说,这样的喜欢更像是肯定,苏婷顿笑,她穿着礼服似有些行动不便,一手还提着裙角,往边上站了站:“好妹子,在这家里,难得有人喜欢我,你真看过我的电影?都看过什么呢?”
这么近距离细看苏婷,她裸着肩头,更觉美艳,徐迦宁坦然看着她,上前一步,近了些才开口:“前些日子看过《太平》和《日出》,可最近见你,是在街上。”
说着她学着苏婷举了俩下手臂,甚是可爱。
说的是那日游街,她的招牌动作,苏婷意会过来,同道中人更觉亲切,一笑之下,她唇边还有梨涡,看着若隐若现的,上前就拍了徐迦宁手:“果然是姐妹,心灵相通。”
说话间,苏婉也走了过来。
她此时脸色已经缓了过来,不过维持面上客气,也寒暄了两句:“你们在说什么,好像很开心的样子。原来真是苏唯啊,之前怎么没听大哥提起过,他瞒着我们干什么呢……”
徐迦宁轻勾着唇,甚至还对她露出了一点笑意,温温和和,毫无攻击力的笑意:“苏婉姐姐,有礼了,以后还请多多照顾才是。”
越是这般无辜,才越令人无力,苏家突然冒出来的这个孙女,从老太太刚才动作言语间,也知重要。苏婉从旁人细微的神情感受到了关注,在苏家苏婷出尽风头,她好容易熬到人家结婚了,没想到人又离婚了,再次抓住了一大把人的眼球。
苏婉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霍澜庭身上,今日看着他同苏唯一起走进宴厅,心中已经生了不安,可之前的针锋相对还高高在上,不把人放在眼里,这时候,人摇身一变,成了多年前走失才找回来的小孙女。
她心中窝着的这口气实在不得发泄,偏偏这苏唯的笑脸纯良无害,还说什么请多多照顾,真是一股邪火闷在心头,说不出道不明的,还只得咽下去了。
勉强笑了笑,苏婉直点着头:“姐妹之间,照顾是应该的。”
三人站了一处,真是各有风情。
徐迦宁看着她这般隐忍模样,笑意更深,苏婷新见了她,还有话说,不过她才站了一站,背后生风,才一回头,肩上已经多了一件西服。
一人匆匆而来,两手扶了她肩上,本来俊逸个人,此时脸色阴沉,似已忍到极致了:“借过。”
他用上衣紧紧将人裹住,推着她往出走。
苏谨言给她看过的照片当中,没有这个人,但是她很快就知道他是谁了。
苏婷不断挣扎着,几乎已是拳打脚踢了:“陆修远你干什么!我的礼服!放开我!”
报纸上看过的,现在已经是苏婷的前夫了。
苏家人似乎已经见怪不怪了,陆修远直拥着她,也不知他低头说了什么,苏婷回肘推开他,自己伸手套上了他的西服,她甩着袖子在他面前比划两下,大了一圈的衣服穿在她身上,夸张得很。
礼服拖地,陆修远弯腰帮着她提了一点,两个人一起走了。
霍澜庭始终站在宴厅一侧,他也看着苏迦宁了,苏婉回头瞥见,更是着恼,身边没有别人,她转身就走,奔着他走了过去。
苏守信没有来,苏家有几个太太来了,因为都没有上前,也分不清哪个是正房哪个是姨太太,徐迦宁跟着苏谨言身边,不离他左右。
她样貌出众,身姿窈窕,穿着新潮,也真个令人夸赞不休。
老太太身子不好,没留多一会儿,拉着徐迦宁的手,直让她一起回园子里说话,苏谨霖跟苏谨言打了招呼,推了人往出走。
回头看了一眼,苏谨言对她点了点头。
徐迦宁再回头,看见霍澜庭目光浅浅,似也看着她,他身边的苏婉表情复杂,真是一对冤家。她顿时失笑,跟了苏谨霖的身后,从南门出了宴厅。
老太太在人前看着身子还行,等到了园子里就不大好了,气短,浑身虚脱。
苏谨霖赶紧推了人回到她平时住的院子里,早有大夫等着,赶紧给她推了屋里去用紧急药,她默默陪了身边,等过了好一会儿,老太太这口气才缓过来,捶了自己孙子两下。
她怕这模样吓到孩子,直让苏谨霖先把徐迦宁带出去坐会儿。
他当然是听话,给人带了外面厅中坐着,叫人上茶。
还没顾得上多同她说话。
徐迦宁这时候,才看向这个男人,他吩咐着人来回做这个那个的,看起来是轻车熟路。苏谨言虽然是苏家长房长子,但他来老太太这时候,似乎并没有太多亲近,反而是这个苏谨霖,待他更亲厚一些。
这其中不知多少事,她只当不知,端了茶细细品茶。
一碗茶还未喝了,一个小丫头匆匆跑了来,刚好苏谨霖从老太太屋里出来,瞧见他了,又看看徐迦宁,期期艾艾走了过来。
苏谨霖手里一方绢帕,正擦着手:“什么事?”
小丫头又看了徐迦宁一眼:“三少爷和唯小姐走了之后,霍家七少爷说是对咱们唯小姐一见钟情,要请她看电影呢!”
一、见钟情?
徐迦宁一口茶水差点噎住,伸手轻抚心口。
苏谨霖指尖一动,到了方几旁边,他低着眉眼,此时别无他人,只眸光深邃:“苏谨言是在哪里找回的你呢,一来就招惹了霍家人,呵~”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准备三更,所以,晚上还有更,晚上见。
24、贵妃的七哥
第二十四章
一辆黑色的别克轿车, 停在苏家门外。
车边男人倚在车门前,微扬着脸, 他两手插在裤袋里, 看着她从苏家走出来时候目光灼灼, 似有几分笑意。说什么一见钟情,这时候,她脑袋顶上就顶着大大的挡箭牌三个字,所以她不大痛快。
苏谨霖亲自送了她出来,他一身军装,军步大些,她不快不慢地走在他身后,目光却在霍澜庭身上一扫而过。
出了大门, 苏谨霖站住了。
徐迦宁也站了他的身边。
他回过身来,还算和颜悦色:“去吧,既然是霍七来约, 那不能推拒。”
军人身上, 总有一种说不出禁忌感,她才接触这么一会儿,只觉他心思深沉, 绝非善类, 苏谨言已经警告过她了, 尽量不要单独同他在一起,此时相比较起来,知根知底的霍澜庭更安全一些。
这就是苏家有意思的地方, 到处都是秘密。
就连苏谨霖都要说,既然霍七来约,不能推拒,可见霍家的重要。
她一副不情不愿地样子,低着眉眼:“只怕大哥还不知道我出去,我这个时候出门,真的好吗?”
苏谨霖毫不遮掩,看了街边的那人一眼:“苏家有心同霍家联姻,联姻的结果比较重要,到底是哪个姑娘,并不重要,你大哥若是没有这个心思,不会给你出门的机会,放心去吧。”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他应该是苏婉的亲哥哥。
徐迦宁面上波澜不惊的,乖巧得很,心中却为他这般‘胸襟’赞叹,自古男人成大事,小事不拘小节,他这么说,不管心里怎么想,都可见心计。
不动声色地瞥过他眉眼,低头辞别。
徐迦宁走向轿车,苏谨霖一直盯着她的背影,没有作声。
走到车边,霍澜庭回手打开了车门,站直了身体:“苏小姐,请。”
她一手也扶着车门,站住了,回眸一笑:“我怎么听说,说什么七少对我一见钟情了?”
他二人都背对着苏家大门,霍澜庭微扬起眉来,沉声道:“不可以吗?”
徐迦宁一副见了鬼的模样,当着他的面,也不必遮掩了:“七少还是另钟她人,这般情意,迦宁无福消受。”
她拒绝得干干脆脆,他眼帘微动,倾身,弯腰对上她的眼:“真是物是人非,喜欢的时候,一口一个七哥,现在张口闭口七少,徐二宁,你现在是认真的吗?”
一下戳到她心里去了,原主记忆不全,还叫她什么徐二宁,说什么七哥七哥的,徐迦宁略有心虚,连忙上车。有的时候,沉默就是最好的解释,不该说话的时候,就不说话。
霍澜庭给她关好车门,也转身上车,坐好了,却不着急启动汽车,他一手搭在椅背上,回眸间,还带着几分探究,似乎非要抓着她这小辫子不放了。
“说吧,”他似很有兴致倾听:“从小到大一起长大,从前叫我七哥的,现在为什么要叫七少霍少?”
“……”
这个问题,徐迦宁不想回答,按道理说,徐凤举他们家和霍家关系再好,也不该逾越,同他叫什么七哥。但是现在时代不同了,有时候下人还能陪着一起吃饭,言谈间也随和许多,什么事都是可能的。
原主若与他青梅竹马一起长大,这么一想叫一声七哥,也没什么,毕竟年代不同了,阶级制度似乎早就脱离了轨道。
衡量了一番,她才坦然开口:“现在不比从前了,不能再像孩子那般行事,七哥太过亲密,已不适合你我,还是称七少更妥当些。”
她没有否认,霍澜庭脸上笑意稍沉,回身启动汽车。
车窗开着,他开得很慢,虽然看着前面,余光当中始终瞥着她,撞见她试探的目光,心中一动,打了方向盘,汽车靠街边站住了。
他依旧转过身子,目光哆哆:“别扭得很,你从前叫什么,以后就叫什么,记得了?”
徐迦宁小心试探:“这……不好吧?”
霍澜庭似有恼色,语气就重了些:“叫七哥,也不枉我特意走苏家这一遭。”
说着,目光当中,似还有期待。
这都什么关系,真是令人心累,徐迦宁懒得细想,低应一声,乖巧得很:“七……七哥。”
虽然有些叫不出口,但还是硬着头皮应了。
七哥入耳,霍澜庭别开脸去,他双肩微动,似隐忍着什么,抖着手再次启动汽车,这一次再没回头。
徐迦宁看着窗外街道,不知道他要去哪里:“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好半晌,霍澜庭两手扶着方向盘,才开口:“去哪里都好,你既然进了苏家的门,那正好帮我遮掩一番,两家有意联姻,这场婚事我不能配合。”
徐迦宁明白他说的遮掩是什么意思,不过她对此一点兴趣都没有。
她向来喜欢内宅争斗,尤其苏家内院,不知多少秘密,今天打一照面,她心中已有定论,她喜欢苏婷,也喜欢疯掉了的苏夫人,不知为什么,看着她们,她感受到了令人渴望着的温情,对于能留下来的日子,莫名地心疼和期待。
至于男人,男人向来是争斗当中的附属品,无干情感。
苏家有心联姻,那便让苏婉去好了,她也无意插手,所以不能答应。
想来,当然还是婉拒得好:“实在对不住,我不能……”
拒绝的话还未全说出口,霍澜庭已是笃定道:“你会答应的,回去好好想过了,再来回我。”
徐迦宁不以为意,别开眼去。
“我们去哪?”
“到了你就知道了。”
看电影?
应该不会的吧!
徐迦宁单手抚额,当街看了一眼。
谁知一眼看过去,发现汽车正在华安街上,下意识前后都看了看,这个时候,可不想见到徐老爹,下意识想避开些。幸好街上没什么人,当然也没有什么徐老爹,汽车走过巷口并没有停,直接开了过去。
一路往南,很快驶离了繁华街道,顺着偏道走了桥下。
从桥下又行了好一会儿,竟然走了黄浦江边的码头上来,码头上工人来来往往,霍澜庭远远停了车,示意她跟着下车。
徐迦宁从未来过码头,远远地看着江水翻腾,不由自主就跟了他身后。
霍澜庭脚步匆匆,带着她绕过工人人群,走了后面仓库来,一排排的仓库齐齐开着门,走了最后一排门前,三五个工人扛着箱子,正往仓库里搬着东西,门口摆着一个小桌子,一个男人坐着个小马扎背对着她们,正拿着算盘算账。
光看背影,就认了出来,那是她的哥哥徐凤举。
原来,霍澜庭是带她出来见他了,徐迦宁抬眼看着他,点了点头:“多谢。”
此言真是发自肺腑的,她快步走了过去,坐了徐凤举对面的马扎上面,伸指敲了敲桌面,徐凤举抬起头来,见是她,顿时笑了:“我约莫着,你们也该回来了,回来得刚好,刚刚好,我这账马上就算完了。”
说着一手算盘,一手入怀,从鼓囊囊的怀中摸出个纸包来,递了她的面前:“我放怀里捂着了,还热着,你最爱吃的滋饭团。”
其实宫廷当中,她都习惯了,喜欢什么东西都是一时新鲜而已,初来时候,觉得滋饭团很新奇,多买了几次。他就看在眼里了,伸手接了过来,好好捧着了。
徐凤举手指在算盘上打得飞快,虽然没有看她,但却留神了:“吃吧,那样的人家,估计吃饭都有规矩,你帮他们糊弄糊弄老太太就行了,别委屈自己。”
码头上微风扫过她的脸,她想起出来时候苏谨言说的那些话,只觉这个亲哥哥,才真是有情有义好哥哥。她才走不到一天而已,不到一天呢!
若是平时,万万不会在外面吃东西的,此时坐了徐凤举的面前,突然觉得那些规矩,都不值一提。
打开纸包,捧了滋饭团,美滋滋咬了一口。
徐凤举纪录下计数,脸上都是笑意:“好吃吗?”
她狠狠点头:“好吃。”
他合上账本,这才看她,上下一打量,也是叹息:“我妹子真是穿什么都好看,只怕顾家那小子是有眼无珠!”
还提他干什么,徐迦宁吃着滋饭团,不以为意。
今个晌午,顾家那二小子还拿了什么东西来徐家,问她的事,当然了,直接被徐凤举撵了出去,不过这件事他不打算告诉她了。
吃了点滋饭团,只觉心满意足,徐迦宁端端坐着,余光当中瞥见霍澜庭在仓库门口同人说着话,他手里也拿着账本之类的,正在差点箱货。
总觉得在车上时候,他有点怪,想来,又看向了徐凤举,试探道:“哥,你说我以后管七少就叫七哥了,怎么样?”
徐凤举蓦地抬手,一指头戳了她的脑门上面:“你疯了?七少就是七少,叫什么七哥,你小时候老缠着他,那时候老爷说你什么来着,都忘了?”
徐迦宁手中的滋饭团差点掉地上了:“我不记得了,那我……那我小时候,也没叫过的吧?”
徐凤举理所当然地拿账本在她头顶敲了一记:“那是当然。”
想了想,又说:“你做那些糊涂事你都忘了,追着七少到处跑,以前他不叫你近前的,幸好你来得快去的也快,转眼就看上顾家那四眼了。”
他自己还戴着眼镜……还叫人家顾君行四眼……
真是反了天了,戳她脑门也就罢了,怎么还敢敲她的头……算了,看在他是她哥的份上,就不计较了,这个时候,也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有点乱,她心中有点乱,竟然是从未叫过。
什么七哥,怕是他试探她的吧!
徐迦宁放下滋饭团,站了起来。
她目光当中的那个人,低着眉眼,正拿着账本对账,他身边几个人都围了过来,可她只能看见他,对着他直直就走了过去。
霍澜庭衬衫上每一颗纽扣都系得整整齐齐,他手型修长,这般的人众星拱月一般的,苏家那般看重,他在霍家,也定然是身份特殊。
他连苏婉都看不上,如何能看上都不识字的原主苏家女。
如此,当初,不愿她接近也正常。
徐迦宁奔着他就走了过来,让一个人喜欢不容易,但是黏上去,让一个人讨厌应该很容易的吧,从前无知傻头傻脑的原主,只怕他才吃不消。
打定主意还是远离他,省的露出马脚,这个人不能再有羁绊,万万不能。
这么想着,背起了双手,她晃着手臂,两步到了他的面前。
徐迦宁微扬着脸,可是用最甜的声音叫了他一声:“七哥!”
几个人都看向了她,她抬眸便笑,更是上前,就快抵上他胸前了,还歪着头,对他眨着眼:“七哥,七哥,七哥……”
别说别人惊住,霍澜庭也是错愕。
只不过他一怔之下,蓦然失笑,他似乎不愿这般大笑,甚至还别开了脸去,忍不住笑弯了眉,片刻之后,才是回头。
回眸还笑,就那么看着她,这般美色,实属难得。
徐迦宁被自己这般模样都吓了一跳,旁边人呆过之后都在旁偷笑,就连她的哥哥都以为她怎么了跑了过来。
徐凤举急地来拉她:“这怎么闹上了,可别烦七少了……”
看,就连她哥都觉得她在胡闹,这场闹剧就这么结束吧,徐迦宁才要低下那充满‘爱意’的眼,顺势离开,不想霍澜庭却是摆手拦住了她哥。
“没事。”
他眼底还全是笑意,说着一伸手,还伸手在她脸上轻轻捏了一下:“嗯,以后就叫七哥吧。”
呃……
徐迦宁:“……”
作者有话要说: 努力在十二点再更第三更,红包有空再发。
25、贵妃的抱抱
第二十五章
从码头回来时候, 一路上,徐迦宁还在想, 为什么会这样?
她就像斗败了的大公鸡, 情绪低落, 从来到这个世上,她发现除了对时代变迁的无力,她连续几次在霍澜庭的面前栽跟头,她不喜欢这种感觉,她喜欢掌控一切。
他这个人,有点捉摸不透。
不过想必,他是为了让她能做他抗争联姻的挡箭牌,才故意演戏的吧!
在码头上, 他那双眸子一直看着她,她察觉到了,眼底还有戏谑, 还有揶揄, 还有一些说不清的东西,她从利益角度想了下,苏家那两万大洋, 当然更重要。
但是, 在拿到之前, 她不要做什么挡箭牌,这个山精,她总要扳回来一局的, 是了,她要扳回来一局才行,在心底建设了一番,才顺了口气来。
霍澜庭带她出的门,回去的时候当然也要送她回来。
回来时候她坐了后面,只说有点不舒服,阖上眼睛不理他了,他也并未搭话。
不过他车速不快,还开着车窗,偶尔从镜子当中瞥她一眼,唇边都是笑意,车到宁安街前,慢慢停车,霍澜庭先行下车,亲自给她打开了车门。
徐迦宁似才睡醒,还揉了下眼,欣然下车:“谢谢七少。”
她穿着裤子,下车更容易一些,此时只想快点离开他身边,一弯腰才站起来,发现自己被他圈在了他和车门当中。霍澜庭一手车门,一手扶着车身,刚好把她圈住了!
两个人距离太近,她似乎都能感受到他的浅浅气息,徐迦宁下意识后仰,避开了些,有的时候肢体语言更能体现人心,霍澜庭随后侧身让开,看着她目光复杂。
很明显,她不喜欢他靠得太近。
徐迦宁以为他还要怎样,没想到这么就让开了,赶紧走出来两步:“我得回去了,多谢霍少送我回来。”
这么一会儿,从七少又变成了霍少。
霍澜庭上前两步,见她果然又往前走了,一副恨不得马上走开的模样,不紧不慢地跟了她的身后:“送人送到家,这是男人应有的绅士风度。”
徐迦宁这时候心里百转千回,其实根本没在意他在后面说什么,走了苏家门前,才站住了。出来的时候,苏谨霖亲自送出来的,看门的已经认识她了,连忙低头,口称小姐。
她回头,冷不防人就在她背后,差点撞上。
当即后退,脚下高跟鞋一崴,一双手臂立即扶住了她。
徐迦宁站稳了,霍澜庭一低头,用极轻的声音说道:“我现在有点好奇了,苏老大应了你什么好东西,你甘愿走进这里?还有你哥,他怎么会答应的呢,真是奇怪。”
说着,后退一步,放开了她。
她以为她哥已经交底了,竟然没有!
徐迦宁装作没听懂,嗯了一声,对他摆手笑道:“多谢霍少请我看电影,今天很开心,再见~”
看来,她擅于装糊涂,霍澜庭轻点着头,也不在意,摆手示意她先进去。
徐迦宁随即转身,走进了碧情园。
早有人在楼上看见她回来了,蹬蹬蹬下楼来迎,进园子没走多远,一个小丫头就接到了她,前面引路,这小丫头还是个多嘴多舌的。
“小姐可回来了,大少爷问过好几次了。”
徐迦宁跟着她身后,东西园子的花圃都问了一遍,小丫头知道的全都告诉了她,她顺便将方位记清楚,不再多问,只低着头走得飞快。回了东园厅堂当中,小丫头只叫她一个人上去,她脚步也快,这就上了楼。
楼上厅中,苏谨言坐了窗前的藤椅上面,看着窗外一动不动,除了他之外一个人都没有。
他这会儿戴了眼镜,面前的圆几上面放着一堆文件之类的纸张,徐迦宁走了过来,拉开他对面的藤椅坐了下来。
仿佛才感觉到来人了,苏谨言顿时回眸,见是她伸手摘掉了眼镜:“回来了?”
徐迦宁坦然看着他:“苏先生,我想我来这里是为了你的祖母,也可以和你的家人一起过一段时日,但是我想,这是一时的,我们的合约当中,应该不包括去帮着你们讨好联姻对象的,对吧?”
苏谨言别开眼去,目光又落了窗外:“嗯。”
来的时候没注意到窗外有什么,这会儿坐下来了,顺着他的目光这才看见,楼下的花圃当中,有两个人。苏夫人穿着花匠的肥大背带衣裤,在园子里坐着木凳上面。她捧着几棵花苗,不知看着什么十分专注。再仔细一看,原来地上有挖好的洞,也不知她指着那洞说了什么,旁边蹲着的男人从她手中拿走一棵花苗放进挖好的洞里,然后掩上了泥土。
他也穿着衣裤,一颗一颗栽好了,又提起了一边的水桶,挨个浇了水。
徐迦宁登时怔住,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苏守信。
苏守信平了一会儿园子,在水桶当中洗了手,他仔细拿了帕子擦了手,将水桶递给了园外的下人,才回头看着苏夫人。
她似有不满,坐在园子当中不肯走。
他上前牵她手,她也甩开了。
不知说了什么,苏夫人就不起来,苏守信蹲了她的面前,拢着她两条腿,来回晃了晃。
他扬着脸,比如胡闹的苏夫人,更像个撒娇的孩子。
晃了她的腿,又来牵她的手,晃了又晃,苏夫人终于回头,勉为其难站了起来,她拧着身子,好像还在别扭。苏守信这回可拉住她手了,牵了人从一边出了园子。
回来的时候,她有心事,走得又快,竟然没注意到花圃当中有人,此时在楼上看着他们,徐迦宁心中莫名生出些复杂的情绪来。
许是她看得久了些,苏谨言也注意到了她的目光,在旁淡淡道:“我妈虽然不记得那些不好的事,但脾气还是从前那样的,她喜欢花花草草,整个碧情园的花花草草,当年都是我爸为了她栽下的。”
徐迦宁从来不懂情,在她们那个年代,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嫁了皇帝,更不懂情爱。
后宫当中有争斗,也有许多乐子,也曾看过大戏,可看着那些花前月下,情定三生的,她只觉可笑。
男人是什么,情爱是什么,都可笑得很。
从前,她一直觉得可笑,可此时看着楼下,那两个人还牵着手,一步一步走远,心底忽然也柔软起来,她本就是为了两万大洋来的,对着苏谨言,更无话说。
可他今日,却不知怎的,对着她叹息起来:“真希望,这园子里的花花草草里都有神灵,保佑她一世平安喜乐。”
天底下的孩子对自己的父母,多有依赖。
可她没有,她爹娘眼中,她就是权势,是徐家的依靠,至于她是疼是痛,她们似从不在意。徐迦宁唯一觉得有些愧疚的,就是她的祖母。
祖母在世时候,待她极好。
进宫之前,还抱了她一抱。
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忽然想起了从前许多事,今时今日已无人再能那样抱她,徐迦宁站了起来,挥去心中杂念,抱臂,因着心情不好口气也不大好了:“霍澜庭是不是苏家的内定女婿,其实我不关心,他如果再来找我,恕不奉陪。”
苏谨言一手搭在椅背上,回身靠了靠,他直直看进她的眼,似看出她的不耐来,今日寿宴上面,差点出了状况,是他未意料到的。
苏谨霖推着老太太出现,不知是老太太的意思,还是他的意思。
他看着徐迦宁,目光沉沉:“老太太剩下的这些日子,苏谨霖若要得了苏家,那么谁来支付你两万大洋?只怕到时候你被牵连进来,也难脱身。”
虽然是之前想到了的,但是却不知这么快就摊到了明面上来讲,徐迦宁回眸,也是冷目相对:“现在所有的人都知道我是苏唯了,这个时候我要走,你也不好交代吧?莫要拿钱威胁我,苏谨霖若是得了苏家,那我自然也能从他那要出钱来,我这个人吧,不喜欢别人欠我的,如果苏先生肯合作,万事都有商量,如果非要故意激怒我,那我脾气不好,多半是宁可玉碎瓦不全,谁也得不到好。”
她若能轻易怕了,那就怪了。
窗外那两个人已经走远,东园现在还风平浪静,苏谨言目光流转,也站了起来:“好,各退一步,不能让霍澜庭和苏婉结婚,我看他也无意,若是来找你,你能拖延些时日就好。”
徐迦宁直接了当:“再加俩万。”
简直是狮子大开口,苏谨言眉峰微动,不过他还是一口应下来了:“好。”
她这个时候,哪里能轻易信他,两步走了他的面前,两手放下来又插进了口袋里。
窗外夕阳西下,红霞初露,徐迦宁微一扬眉,继续得寸进尺:“我不信你,那先付一半,送到我哥哥府上。”
26、贵妃心高傲
第二十六章
苏家条件真的比顾家好太多, 东园楼上她的房间都有自己的浴室。
舒舒服服洗了个澡,徐迦宁换上一身过膝旗袍, 坐了梳妆台前。红玉给她擦着头发, 站在她的背后, 动作十分的轻柔。
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后,红玉擦了又擦,拿了梳子给她梳头:“小姐,这园子好大,人也特别多,可我怎么觉得他们家里冷冷清清,还有点说不出来的害怕呢。”
徐迦宁在镜中看了她一眼:“害怕什么,这宅子风水极佳, 是个风水宝地,在这种地方住着,一早起来精神抖擞, 多好。”
红玉将她长发梳理顺了, 简单用发带束在了一起:“我不明白,小姐不少吃穿,为什么要来这呢?”
徐迦宁站了起来, 走了南面窗前, 往楼下看着。
此时天已经黑了, 东园当中路灯灯火星星点点,园中树木花草影影绰绰的,她想起苏守信和他妻子在园中情景, 不由长叹一声:“鸳鸯双栖蝶双飞,自古以来,多少人成就旷世奇缘,多少人情断魂肠。红玉呀,你可知道,家世决定了一个人的大半生,想要这辈子痛快地过,那要么有权有势,要么有钱。出生不好呢,还是可以补救的,这辈子权势是难搭边了,想要过得好,就得先把钱抓在手心里吧。”
就连她们那时候,在宫里也得抓着银钱打发小鬼,才能行,更何况现在。
红玉跟了她的身边,还是不懂:“小姐长得好看,就算离了顾家,还能再找个好人家,到时候挑着条件好的嫁,不就行了?”
徐迦宁蓦然失笑,回眸瞥了红玉一眼,她很天真。
“矮子里面挑大个?真正的好人家小门小户怎么遇得见?真有这个想法,那就先把自己变成有利一方,单凭美貌能坚持几年?到什么时候,你得站在高的地方,才能配得上那里风景,否则,全屏男人一时喜好,都依靠他人,只怕是被人捧得越高,摔得越狠。”
她没把所有心思说出来,苏家在上海是数一数二的门风,这样的深宅有问题才正常,在宫里住得久了,还是喜欢这样的气氛,否则岂不是太无趣了些?
也别怪她想走捷径,报纸上面那些适合新时代女性的工作,她都看了,没有一样她能做的,不愿依靠父兄,当然要另寻出路。
红玉日常崇拜,泪眼汪汪:“小姐怎么能想那么多,像我这样的人,除了温饱,都不敢想什么。”
真是没出息,不过也正常,徐迦宁抱了双臂,站在窗前:“因为温饱成问题,所以只能看见温饱。你还小呢,就跟着本……我吧,日后亏不了你的。”
红玉当然是感恩戴德,对她更是上心不用提了。
徐迦宁站了一站,有人敲门。
红玉连忙去开了门,娟姐过来说老爷和大少爷在楼下,让她下楼一趟。她点头应下,让娟姐先走,又叫红玉在屋里收拾东西,说一个人去。
走到门口,红玉又拉住了她,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想哭:“小姐,我有点害怕,你真的不会有什么危险事吧?”
这小姑娘只怕没有见过吃人的地方,她总是喜欢哭,说了多少次了,只有有用的时候才哭,平白无故的不要哭,哭没有用,害怕没有用。
她孤身一人,在这世上,还有什么好怕的。
徐迦宁转身想走,红玉又拉住了她的手,她手一动,下意识想抽出来,犹豫了下,站住了。
再回头时,真是哭笑不得:“怕什么,人活一世,做个胆小鬼,那还能干什么,放心吧,再说不过是在这里住几天,能有什么事,也不会出事,听说上海四大家族,进来了就知道了,也不过如此。”
她是真没放在心上,抽出手来,打开了房门。
门外站着苏谨言。
不知道他听见没有,不过听见没听见又能怎样,四目相对,她并未在意,只从他身边走过。
房门慢慢合上了,苏谨言也是转身:“都安顿好了,想必你哥哥现在已经收到了那些钱。”
徐迦宁嗯了声:“放心,我会扮好苏小姐的。”
走了楼梯处,她站了一站,等他过去先下楼,才跟了他的身后。
楼下可不是一个人,苏夫人正在窝在绵软的沙发上面,灯光分外的柔和,她此时长发散落脸边,一直低着眉眼不知看的什么书,看得很快,不时能听见翻页的声音。
苏守信坐在她身边,身侧放着一个鸳鸯果盘和一个铁盒。
他戴着眼镜,正一个一个剥着瓜子,耐心十足。
剥好的瓜子都放在了苏夫人身边的果盘里,瓜子皮则放进铁盒里,偶尔时候,苏夫人会伸手过来拿两个放进口中,什么时候伸手,什么时候里面都有剥好的。
苏谨言带着徐迦宁走了过来,苏守信抬眼看见,让他们坐下。
苏夫人似未察觉,只是看书。
苏守信继续剥着瓜子,徐迦宁看着苏谨言,他在她手腕上轻按了按,示意她等一等。
很快,一本书翻完了,苏夫人抻了个懒腰,站了起来:“几点了?大哥,我该去睡了。”
她一个懒腰抻好了,低眸看见他们几个,怔怔的,即便是看见苏谨言了,目光也很陌生得很,怯生生的,苏夫人手足无措地看着苏守信:“大哥,他们是谁啊?”
苏守信将果盘放了方几上面,走了她的身边揽住了她的肩头:“无干紧要的人,都几点了,你该去洗澡了,明日早起还要上学堂呢!”
就像是哄着孩子的口气,他拥着她往长廊走去,苏夫人走路时候,还踢了下腿,真像是少女一般样的。苏谨言回头看见,低下了眼帘。
徐迦宁也看着苏守信夫妻的背影,不知为什么,每每看见,总有触动:“苏夫人不认识你了?”
苏谨言伸手揉着额头,似是头疼:“我妈的记忆很混乱,有时候会以为自己还十几岁的,她从小在这园子里长大,以前管我父亲叫大哥的,有时候会不记得我。”
从小就在这里长大,也难怪老太太那么在意她了。
长廊里亮着一盏灯,暖暖的,徐迦宁盯着那盏灯看了好半晌,苏守信才回来。
他回打沙发面前坐下,依旧拿起了果盘,一个一个剥着瓜子。
苏谨言低着眼帘:“对不起,我擅自请了徐小姐来冒充妹妹,其实只是想尽孝,让祖奶奶不那么愧疚而已。”
苏守信抬眸看了他一眼,徐迦宁这才看清他的脸,比起照片,其实他更显年轻一些,眼镜下面那双丹凤眼,目光浅浅,似无欲无求一样。
果然,他在苏谨言面前,连神色都淡淡地:“既然人都来了,那就这样吧。”
苏谨言:“关于徐小姐的身世,已经调查清楚了,她早年丧母,家里还有父兄二人,现住在华安街后身,这些您都知道了。”
苏守信点了点头,终于看向了徐迦宁:“别亏待了。”
苏谨言先斩后奏给人带了家里来,要留在苏家,当然需要他老子的认可,这唱戏要想唱下去,那就得让假的变成真的。
所以,他必须让唯一知道内情的人,认同:“那以后……”
苏守信嗓音略沉,低头又继续剥瓜子去了:“以后就以父女相称,直到她离开吧。”
徐迦宁一时还未反应过来,苏谨言以方几遮掩一把按住了她的手:“……”
他没有说话,但是她明白过来,这是让她以父女相称,亲近一些,她只当前面坐着的是徐老爹,叫了他一声:“爹……”
苏守信手一顿,摆手让她们下去:“嗯。”
苏谨言连忙起身,带了徐迦宁往出走:“我让人送你去老太太跟前,跟她说两句话亲近亲近再回来。”
俩人走出东园,园子无人他住了,声音很轻:“白日里我有事顾不上你,你且先安心住下,老太太有事叫你你就去,霍家来人接你就走,其他事等我安顿好一切再说。今日顾家来拜寿,我让人打发了,老太太还不知道你和他家有什么渊源,需得瞒着。”
她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当然一口应下。
出了东园,苏谨言让人送了她去,来回走过两次,徐迦宁把路记熟了,脚步轻快。夜晚有电可真好,园子里到处都是路灯,上了石阶,直接进了厅堂当中。
问了才知道,苏谨霖一直陪着老太太说话呢,听说孙女来了,也赶紧让她进去了。
苏家老太太的精神头可好多了,她靠了躺椅上面,腿上盖着毯子,苏谨霖坐了她身边,握住她手不知说着什么话,逗得她一脸笑意。
徐迦宁走了进去,老太太连忙推了他一把:“你个混物,快起来,我要和妮儿说几句话。”
苏谨霖起来是起来了,倾身在她脸上亲了一口,才笑着让了地儿。
老太太眉眼弯弯,更是笑:“一天到晚没个正经!”
苏谨霖军装还未脱去,起身就走:“有了孙女就忘了孙子,那我走了~”
他走时候,瞥了屋里丫头一眼,那丫头会意,上前照看了些。
陪老太太说话这种事,其实徐迦宁还是很擅长的,她当年陪过太皇太后,陪过太妃,皇后病了以后,还陪过皇后她娘,是安慰人呢,还是开解人呢,都很在行。
留了屋里和苏家老太太一起,她顿时变成了个不谐世事的小姑娘,一句一句地,可把老太太哄得开开心心。这老太太不糊涂,与她讲起不少从前的事,一老一小,也说了许多话,后来实在累了,才把人交给丫头,慢身退出来。
时间不早了,外面漆黑一片。
徐迦宁出来时候,厅堂当中一个人都没有,丫头们不知道干什么去了,她站了一站,只身往出走。
园中灯火点点,还好没那么黑,徐迦宁下了石阶,才要按着来路回去,背后忽然传来了一声轻笑。
她下意识回头,苏谨霖不知在暗处站了多久,看见人了,晃了过来。
灯光昏暗,可到了跟前也能看清,他军装上两个扣子都扯开了,军靴一转,人就拦住了她。
她轻柔叫了他一声,仔细瞥着他脸上神情:“二哥拦着我干什么?我得回去了,再不回,大哥该惦念了。”
本来说出苏谨言,就是用来挡箭的,可不想听着她的话,苏谨霖更是倾身。
夜风徐徐,他伏低了些身子,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他根本不是我们苏家人,你说他根本不姓苏,哪来的兄妹情深,父子情深,祖孙情深呢?如果他真能找到苏唯,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找到的呢,所以,你觉得,会有人信他的深情么?嗯?”
他不是苏家人?
徐迦宁心中暗惊,却是不动声色,假装受惊了一样后退了好几步。
退了石阶下面去,才是扬声惊道:“二哥你说什么?你说大哥怎么了?”
厅堂当中,说话会有拢音,此时厅门未关,她站在石阶下面,如果大声惊呼,里面会有人听见,苏谨霖站直了身体,不出意料地,片刻之后,已经有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苏家老太太身边的丫头,站了石阶上面看着她们:“怎么了?老太太听着动静了,问呢!”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依旧三更,说到做到
27、贵妃打电话
第二十七章
园子里不知名的虫儿叫得欢快, 老太太身边的丫头站在石阶上面,看着他们, 徐迦宁趁机转身, 只说是落了手帕在屋里。她跟着那丫头往回走, 说正好回去找找,自己去回老太太的话。
苏谨霖站在暗处,目光深邃,可人头不回地进了厅堂。
他在外面站了片刻,她又很快走出来,这一次老太太特意安排了人送她,两个人有说有笑地下了石阶,走过他的身边, 都站了一站。
“二少爷还没回去呀!”
“二哥。”
客客气气地,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可她扬着脸, 眉眼间还有怒意, 似对苏谨言无声的维护。她二进厅堂,到老太太身边去,看起来好像是叫了人来送她, 实际上, 是在警告他, 如果他再胡说八道,那么这些话就要到老太太面前说道说道了。
这么偏着苏谨言,可真像是骨肉亲情了。
本来就是试探着, 此时看着她,苏谨霖只嗯了声,大步走开。
两个人背道而驰,擦肩而过,徐迦宁垂下眸子,掩去不屑,她在宫里上斗众位妃子,下斗太监宫女,最能护住她的,并不光是这些争斗,是她的知进退。
皇后就是皇后,贵妃就是贵妃,虽然品阶上差了一点,但是这么一点,便是不可逾越。所以她笑到最后,就连皇后也喜欢同她一起逗逗猫,跟她倾诉烦恼。那是宫里最美的日子,她不像皇后有说不完的烦心事,她一人一猫两三心腹,四五天甚至六七天能见着皇帝一回,应付应付他了事。
那些前赴后继尸骨无存的人,自古以来就是太自以为是。如今,收人钱财,自然与人消灾,苏谨言是不是苏家的亲生子,那跟她有什么关系,只要她扮好这假妹妹就好。
回到东园,时候已不早了,苏谨言不在,红玉等了她回来,差点喜极而泣。真是的这孩子,把这里当成什么,什么龙潭虎穴吗?
红玉赶紧伺候着她换了柔软的睡衣,给她捏着肩膀。
徐迦宁则拿起了顾君书送她的书,基本常字已经学的差不多了,幸好这时候简字运.动才兴起,收录的简字只有几千个,剩下字体多半她半猜半学,读书基本没有问题了。
可这么多字,光会读书还不够,她得会写才算真的学会,顾君书不在,还得自学。背了一会儿书,又拿起了连环画,红玉不知哪里变出一个果盘,里面放着一串葡萄,已经洗得干干净净了。
徐迦宁先还没注意,回眸看见了,才要伸手,忽然想起了楼下那对夫妻。苏守信在报纸上看起来很是健谈,他的报道很多,但很少谈及家事,却不知他回了家里是这样的寡言少语。
他说的最多的话,就是在他夫人面前。
默默做事,哄着她一日百变。
苏夫人看书的时候,就是一副少女姿态,想必她从前生活的时候,就是那样过来的吧,她明白苏谨言的歉意从何而来,她的存在对于其他人来说,只有利益关系。而对于苏夫人来说,是一种痛,因为不是真的,而且还不长久,所以就连靠近都是一种伤害。
不知怎地,想起她了,太多疼惜。
就连看连环画都没心思了,她习惯早睡,索性这就睡下了。
睡得早起得也早,一早上起来在园子里逛了逛,红玉带了两个老妈子,两个丫头过来了,说是苏谨言吩咐的,都要伺候她的,周妈李妈和春秀,徐迦宁记下了,任由她们进进出出。
昨日可能来得有些匆忙,房间都没怎么收拾,今日,周妈和李妈一起换了窗帘被单,还有屋里的摆饰,完全是按着女孩的喜好,不过那些红红粉粉她不喜欢,都让人拿了出去。
屋里只剩古朴的家具,多摆了些花瓶之类的工艺品,几个人围着她转,一时间让她有了一种错觉,这个世道好像这样下去,还是她的那个世道。
不过恍惚了一恍惚,已是梳好了头。
时下学生流行短发,长发不舍得剪掉的,就梳两条辫子,一边一个。
徐迦宁不喜欢这样的打扮,感觉没有威严,不过她现在也不该要什么威严,就随便了,周妈直夸她头发好,编辫子的时候,用彩色的发带编结其中,如此编好之后,对镜一看,也是很俏。
红玉站了她的背后,日常夸赞:“小姐,梳两个辫子也好看!”
周妈和李妈各站一边,也夸,异口同声的:“小姐长得美,什么发型都一样好看。”
徐迦宁站了起来,她今日穿着旗袍,正要回身,房门一下开了,嬉笑声从门口一下炸开,苏婷拉着苏婉后面还跟着两个小丫头,一起挤了进来。
苏婷这会穿着背带裤和荷叶领的白衫,她哪里还有什么大明星的样子,进门就叫了起来,最先冲到了徐迦宁的身边来,拉着她手来回转圈。
“天那,你这样可真像个女学生呢,就是穿这旗袍不大搭了……”说着回头,非叫人去她那屋里,拿一套学生装来,不由分说,捂了徐迦宁的嘴,不让她拒绝。
苏婉站了她的背后,也是笑:“你吓到人家了,穿旗袍也不错啊!”
她今个依旧一身白裙,只不过样式不同,今日裙摆稍短了些,两边袖口是灯笼袖的,看着很是时髦。徐迦宁看着她袒露在外的雪白小腿,再看了看自己的那一截,好像已经习惯了些了。
不多一会儿,丫头拿着学生装回来了。
苏婷非给她推了里面浴室,亲自帮她穿脱衣服,徐迦宁腰窝纤细,锁骨分明,双峰有致,平时穿着旗袍能昭显几分,此时脱下来了,更是让人惊呼连连。
苏婷伸手在自己的坚,挺小胸上揉了一把,看着她目光艳羡:“妹子,你应该穿得更时髦一点,走在大街上,让人都看见你,知道你,我们苏家出美人呢!”
说着,还想要揉她的一揉,被她躲过去了。
穿上这蓝衫黑裙,对着镜子看了一看,徐迦宁在腰上扯了下,她见过林慧如的,知道学生装上衣很是宽松,可她身上的这件,却是贴身的。
苏婷在旁更是笑:“现在流行学生装,我特意让人改的,还没上身呢,你穿着正好,纯纯的。”
她热情如火,徐迦宁也就笑了:“好吧,今天就穿一天吧!”
幸好让她穿的是学生装,不是洋裙,她露太多很不舒服,现在这样露一截小腿,穿着皮鞋,转圈看了下,还能接受。
正在浴室里看着,外面有人敲门,春秀说是有她的电话。
她才到苏家竟然有人给她打电话,徐迦宁连忙走了出来,对于电话这种神奇的东西,她是有所耳闻的,现在都不用面对面,只要拿了那个奇怪的盒子,把听筒放在耳边,就能听见里面的人说话。
不过全上海也没有几家有,所以还没见过。
跟着春秀出来,大家对她的学生装又是起哄,笑闹起来,说是明个一定让她穿洋裙,戴洋帽,苏婷还说要带她去烫头之类的,似乎一下就熟了起来。
电话在厅中,徐迦宁笑过,快步走了出来。
苏谨言坐了一边,正在看报纸,见她过来了,示意她拿起电话。
她还未打过电话,伸手拿起了,奇怪地看了两眼,这才放了耳边,苏谨言抬眼看见,一倾身握了她手,将话筒调转了下,原来是拿反了。
他看着她,目光在她辫子上扫过,还抬手在她发梢理了一下。
徐迦宁看着他,又把话筒拿下来看了看:“怎么没有人说话?”
话音刚落,里面就传出了一个男人声音来:“苏小姐,你真的是第一个让我等这么久电话的人……”
苏谨言回身坐好,又拿起了报纸。
电话里的声音,听起来更低沉一些,有些熟悉,她觉得是霍澜庭,但又不确定:“请问,您是?”
似乎是在她心底的虫儿一样,霍澜庭的声音听起来带了几分愉悦:“在电话里说话的声音和平时会有一点不同,所以,你心里想的是谁,我就是谁。”
徐迦宁眼皮跳了跳,谁心里想他了?
她是觉得应该是他而已。
苏谨言还在旁边,当然不能说别的,客客气气地:“呃……实在对不起,我还是没听出来,您是哪位?”
电话当中,有片刻的静默,随后,霍澜庭的声音再度响起:“苏小姐这么健忘,昨日我们才一起看过电影,吃过滋饭团不是?”
滋饭团那是她哥给她买的,特意提一下干什么?
是在警告她吗?
徐迦宁哦了声,似才听出来:“是七少啊,对不起刚才没听出来。”
电话里的声音似不大在意:“准备一下,半个小时之后我去接你去看电影。”
当着苏谨言的面,她还不能拒绝,当即应了下来。
挂断电话,徐迦宁还特意跟他说了一声:“是霍澜庭,他说一会儿来接我。”
他嗯了声,眼也未抬,还在看报纸:“去吧。”
她还记着他要她拖着他的事,知道他不愿苏婉嫁过去,只怕是为了同苏谨霖一房争利,转身回来,每走一步,都想着对策。
拖着霍澜庭简单,他本身就抗拒同苏家婚事,拿她遮掩两分,就是表面功夫。
但是几次在他手里吃了亏,实在心有不甘。
她这个人吧,心眼小,爱记仇,昨日故意占了她的便宜,还让叫什么七哥,今天想起来,自然还恼。
因为她毕竟不是原主,对于从前有太多的未知,所以处处受他压制,过去不可逆,但是现在还有办法,能压着他的人,也不是没有。
回到自己房间门口,徐迦宁飞快理通了霍澜庭身边的关系图,开门走了进去。
苏婷和苏婉坐在一起说着话,见她回来了,看向了她:“谁给你打电话呀?”
徐迦宁憋了一口气,脸色微红,走过去也坐了她们身边,她先看了眼红玉,一抚额像是头疼模样,红玉当即会意,给丫头们都叫了出去。
一时间屋里可安静下来了,苏家姐妹都看着她,徐迦宁咬着下唇,还有点不大好意思:“是霍家七少爷,昨天大哥就让他带我去宴厅,其实我和他不怎么熟,就昨天看了一场电影。今个他又约我,我这才回苏家,当然什么事都听大哥的了,就是……就是不知道他们家里都还有什么人呢,说起来,好像有带我去的意思,我要不要准备点礼物什么的呢?”
故意这么一说,苏婉脸色顿变。
苏婷昨日走的早,并不知道霍澜庭当众说什么一见钟情的话,还真认真想了下:“霍苏两家向来交好,他若有心带你回去,当然要准备点礼物了。”
徐迦宁假意烦恼,和她倾诉衷肠:“我没见过什么世面,不大想去。”
苏婷和她说着话,苏婉这会儿站了起来:“你们先聊着,我突然想起来,昨天晚上写的书刊稿忘了收,得回去看看。”
徐迦宁当然起身相送,苏婉连连摆手,只说不用,快步走了。
等她走了,苏婷这才拉了她的手,紧握了握:“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和你很投缘,如果霍澜庭真的喜欢你,那你可得注意了,我们家苏小姐可不止一位,刚才走的这个,她可是喜欢他很久了。”
徐迦宁只当不知:“是吗?那我可怎么办呢……”
看苏婉走得那么急,定是去先下手为强了。
她还故意提醒了,说可能回去霍家拜访,苏婉去过,和霍家人比较亲近,这个时候一定去打亲情牌了,那么她们两个家世背景,男才女貌的,很登对。霍澜庭一定会受到来自家里人压制,如果很好摆脱,那么他也不会至今都拿苏婉毫无办法了。
想到此处,一手在裙边摩挲。
腿上不知什么时候沾了一个小纸屑似的东西,徐迦宁伸手弹开,只在心里冷笑,看他还笑得出来吗,所有施加在她的身上的压力,都反弹给他。
想到此处,心里这口气可算顺过来了。
舒坦!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努力,争取三更能在十二点之前完成。
28、贵妃的脸啊
第二十八章
因为心情极佳, 所以早点也觉得美味。
和苏谨言一起吃了小笼馒头,饭后还喝了养生茶。
也就是半个小时的时间, 苏谨言有事才走, 娟姐来报, 说是霍少爷来接小姐了,徐迦宁欣然赴约,她特意拿了个包,里面放了些钱,省的一会出去,万一霍澜庭被人找回去的话,她好自己坐黄包车回来。
一路走出东园,到了碧情园的门口, 车就停在路口,这一次,霍澜庭西装革履坐在后面, 低着头不知看着什么, 司机在前面看见她了,按了声喇叭,然后下车给她开车门。
徐迦宁不紧不慢走了过去, 低头坐了进去。
司机回到车上, 启动汽车, 掉头离去。
霍澜庭正在翻开账册,里面一排排的名目都是外国洋字,掺杂着不少数字, 徐迦宁垂眸细看,他虽未抬头,但似已察觉,一抬手,覆住了她的眼睛,稍一用力,按了她好好靠坐在后座上面。
“别低头,”他眼都未抬:“忘了怎么晕车的了?”
“……”
他指尖温热,轻轻一按就收手了,徐迦宁赶紧坐好,不敢再看。
霍澜庭查看药品清单,有些药品才补齐,医院内部已经运营起来了,霍家和苏家打交道由来已久,他们家是医药世家,对中药很有心得,能填补西药缺失的空白。
说是带她看电影,昨日就是幌子,今日只怕也是,徐迦宁在旁看着街景:“我们这是去哪?”
霍澜庭抬眸看了她一眼:“去看电影。”
徐迦宁头都未回,他若能有心去看电影,那才怪了。
果然,穿过大街,路过玛利亚医院之后再往南两个街口,轿车开进了一家医院,上海的教堂真是多,这医院似乎是教堂后改的,翻新了一番,前院是停车场。
司机停好车后,霍澜庭先行下车,他绕到她这侧,打开了车门:“你是在车上等我,还是跟我进去?”
看吧,她就是个幌子。
不过她不要一个人留在车上,徐迦宁下了车来,左右看看:“反正没什么事,我到处走走。”
随便乱走那怎么行,霍澜庭关上车门,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转身就走:“很快出来,你跟我来……”
随便抓她手!
她差点又喊放肆,甩了两下没有甩开,两手都扯着他手,他脚步一顿反而顺着手腕拉住了她的手了,脚步匆匆,霍澜庭并未回头:“别动,我有事。”
徐迦宁心中恼火万丈,挣脱不开,被他拖着走进医院,不时有路过的护士看着她们,她只得拿包盖住他手,加快脚步直跟着他。
“你放开我,放开!”
“……”
医院新开的,病人还不多,霍澜庭一走进来,有知道他是谁的,都纷纷上前打招呼,他点头走过,直接上了二楼,楼上通过长廊边上,有一间休息室,打开房门走了进去,反手关门,直接给人抵在了门上。
徐迦宁走得有点喘,恼怒之余,本性毕露抬手就打!
霍澜庭早有准备,伸手握住她手,指尖一动,纠缠了她的手指,也按了门上,她当然抽手:“放肆!”
他低着头,呼吸浅浅,目光灼灼:“我看你非但是冒牌的苏小姐,你还是个冒牌的徐迦宁,我若让她近身一步,她都要高兴几天,你这般避我如牛鬼蛇神的,说你是徐迦宁,谁能相信呢?”
他一进门,动作这么大,就知道是懒得应付懒得试探了。
反正早晚会有这么一天,她放弃挣扎,咬紧下唇,只那么瞬间,眼中已是含泪,她瞪大眼睛,定定看着他,不让眼泪流下来,一开口已是哽咽。
“我都不知道跟谁说去,和顾君行结婚以后,他不喜欢我,嫌弃我,去读书了,连封家书都没有,我一个人在顾家度日如年,因为是自己选的人,所以无处倾诉。不敢和哥哥说,也不敢回娘家,后来实在受不了就吊了房梁上,没想到摔下来时候,碰到头了,从前过往浑浑噩噩,有的事记得,有的事不记得,这些事我哥和我爹都不知道,我从来没对任何人说过……”
霍澜庭眸色更深,只定定看着她的眼睛,考验那滴眼泪的时候到了,徐迦宁轻眨着眼,泪珠滚落,眸色微红:“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也不想我哥担心,你不要告诉他,结婚以后我已经尽力进步了,学了些字,想改头换面好好活着,所以离婚了。”
他一下抽回手去,退后一步:“你说的这些,可是真的?”
徐迦宁一吸鼻子,上前一步:“当然是真的,我对七少的那点心思,星星点点还记得点,但是现在结婚了又离婚了,当然不敢妄想。”
霍澜庭神色微缓,很快也如同平时一样了:“不敢妄想,说的不错。”
咬文嚼字的,即便是再忘了过往,只怕也不能变化这么大,他回身坐了桌上,两指在桌边敲了一敲,再回头时候,已是脸色如常。
“我有事出去一趟,你既有心学习,那不如在这屋里练字,在苏家那地方什么都不会也不行,学一点是一点吧。”
说着,他站直了,回身拉开了抽屉,让她看见抽屉当中的书本和笔。
徐迦宁点头应下,坐了过来。
她还心有余悸,不敢大意:“我在顾家时候练过一年字呢,现在写得很不错的了,你要不要看看?”
他略显嫌弃,转身就走:“一会儿回来,你在这等我。”
很快人走出去就关上了门,安静下来了,徐迦宁一下靠坐在椅子上面,这才松了口气,信也好,不信也好,以后没什么交集的人,有个她变化的理由就好。
抽屉当中放着练字的临帖,下面竟然还有霍澜庭的字迹,也是毛笔字。
她拿出临帖来,在毛笔和钢笔当中,当然拿了不顺手的钢笔。
必须得写点歪歪扭扭的字了,徐迦宁随便在临帖上随便写了点字,百般无聊时候,还翻了翻抽屉里面的书,她平时上午都有睡一觉的习惯,此时一个人安安静静的,一会儿功夫就困了。
一手托脸,先还勉强睁着眼睛翻看着书,他的抽屉里都是医书,真的很无聊。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慢慢趴了桌上,这就闭上了眼睛。
半梦半醒之间,她对自己说,小憩一会儿,就一会儿,一下进入了梦乡当中。
一个多小时后,霍澜庭打开休息室的房门,再回来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徐迦宁坐在窗前的椅子上,伏身桌面,呼吸浅浅睡着了。
她两条辫子,一身学生装,枕着自己手臂,清纯又妩媚。
他上前查看,这姑娘手边还放着他的医书,已经看了三十多页了,桌上还有她胡乱写的钢笔字,称不上难看,的确像是刚学了一段时间的人。
凤从窗口吹进来,正吹着她后背。
霍澜庭的目光在那医书上扫过,脱下了自己的西服,这就披了徐迦宁的身上。
转身想走,看见她露着的半张脸,白皙恬静,不由顿足。
她心里是装了只小猛兽吧?
不过这张脸,这般模样,更像是窝着的慵懒一只猫儿,想着,他拿过桌上的钢笔,俯下身来。
给她的脸上画上几笔,小猫儿……
29、贵妃的怒气
第二十八章
半梦半醒的, 徐迦宁好像回到了后宫当中。
她的猫儿淘气着,往她身上扑着, 它的小肉垫搭在她的脸上, 像是指腹摩挲着, 尖尖的小爪子竟然敢来抓她的脸,她伸手拂落,这小淘气又爬将上来,这小家伙,可爱又柔软,真是拿它没办法。
习惯了早睡早起,早起之后,在中午之前还会睡一觉, 徐迦宁迷迷糊糊打了个盹,当然了,只是她以为打了个盹而已, 一睁开眼睛已经快中午了。
休息室里还是她一个人, 清醒过来,一下坐直了身体,桌上还放着她之前看的医书, 还有她写的临帖钢笔字, 左右看看, 的确是没有人。
松了口气靠向椅背,才松了的这口气又提了起来,她肩上披着霍澜庭的西服,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是来过了。
静坐片刻,徐迦宁双手捋过脸边碎发,打起精神又拿起了钢笔,还是继续练字,这回再写了不到一页,门口就传来了脚步声。
休息室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霍澜庭走了进来,他手里拿着厚厚几个档案袋,身上的衬衫上面两个扣子都没有扣,一眼看过来,见她醒了,能看见他喉结微动,随即别开了眼去。
徐迦宁还披着他的衣服,拿了临帖给他看:“我练了点字,不过好像写得不好。”
霍澜庭腿也长,直接坐了桌上,他伸手接过,看了下,合上了:“练字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的,你还得继续努力。”
一本正经地,徐迦宁当然点头,她微扬着脸,看着他总觉得他神色有点怪怪的。临帖和钢笔都收了抽屉里面,霍澜庭站了起来,他目光流转回来,又看了眼她的脸。
左侧干干净净,白皙的脸上似是粉黛未施,右侧么……他画的那只长尾巴猫儿简直活灵活现,从前在国外时候,学过一段时间简笔画,寥寥几笔,小小一只,就在徐迦宁的脸侧。
真是不能看,一看就忍不住笑意,转过身去,他先往外走去,打开房门等了她一等:“现在忙完了,我送你回去。”
她是什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吗?
她是拿了苏谨言的方便钱,可没收他的遮掩费。
徐迦宁也站了起来:“七少该不会是想日日把我叫出来做幌子吧,其实我很忙,没有那么空闲的。”
她一本正经的脸上,那只猫儿更显可爱,霍澜庭嗯了声,眸光微动:“你想怎么样?”
要说他简直是她肚里的虫儿,总是能知道她心里想的什么,她说的话什么意思,想怎么样,利益当中,当然要先保证自己不吃亏才是。
他以她为遮掩,忙着医院的事,那说明家里不支持,不然光明正大来就好了,何必找个幌子,想来,他这是用她一来搪塞家里,二才是让苏婉死心。
他的时间是时间,她的时间也是时间。
徐迦宁想了下,定定道:“在离婚之前,顾家抵了个铺子给我,就在英租界那里,应该还有几个月才到期,我也想做点事,现在烦恼的是,如何提前结束契约,霍家神通广大,即便的赔偿人家些钱,也花不了多少,七少帮我将铺子空置出来,我和我哥都感激不尽。”
这般讨价还价的模样,可一点不可爱了。
霍澜庭回眸看着她,有点后悔刚才画猫儿的时候,为什么没有画上一只炸毛的猫儿,偏偏给猫儿画得那般可爱,可爱得对着她这张脸,都说不出拒绝的话。
“那得先过去看看,人家合约在手里,怎能提前解约,赔偿金不是一笔小数目,你可知道?”
“知道,”徐迦宁从他面前走过:“不过那关我什么事?这是七少的问题,只要帮我空置了英租界的铺子,我才能帮你做这个幌子。”
说着回手拿下他的西服,两手送回他的面前。
他伸手接过,挂了臂弯上面。
她从前在宫里时候,也常常躺榻上小憩,宫女和小太监常常给她披盖薄被,这种行为在她眼里,并不算什么,来了新世界,听人说了,这叫什么绅士行为。
转身就走,脸上还挂着浅浅笑意:“怎么样,我帮你,你帮我,很公平。”
徐迦宁小的时候,都不敢抬头看他。
霍澜庭略一失神,见她走了,一手拿着档案袋,挂着西服,跟了她的身后:“可以考虑。”
在她背后,能看见她纤细的腰肢,肩是怎么动的,走路的时候是怎么走的,真个是仪态贵胄,傲骨天成。
徐迦宁都不回头,等苏婉这把刀逼到他眼前了,他不会不答应:“今天我得回去了,七少好好考虑一下,不过我想,您会答应的,我回去等你的好消息。”
俩人一前一后往出走,霍澜庭盯着她的背影,眸光深邃。
徐迦宁手里拿着自己的包,走得不快,偶尔有路过的小护士直盯着她的脸,她向来貌美,习惯了在人群当中被人瞩目,并未在意。
出了医院,司机已经把车开了石阶下面等着了,霍澜庭打开后门,她先一步上了车,他与她坐了一处,两个人并肩而坐,关上车门之后,这就离开了医院。
车窗开着,霍澜庭拿了一支笔,在档案袋的背面纪录着药品的名目代码,徐迦宁百般无聊地看着窗外,街边多少老字号的牌匾都旧了,一条街上洋房逐渐取代了旧楼,那些来自国外的欧洲设计,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英租界的铺子,她已经想好要做什么了,虽然现在没有皇帝了,但是什么时候,结婚都不是得门当户对呢!
徐凤举自己还没有娶妻,她得让家世变得更好一些,才能婚配。
正是胡思乱想,霍澜庭不知什么时候,放下笔了:“你哥说你看上顾家大少爷了,怎么这一次,没死耗到底?”
从前的徐迦宁,用她哥的话说,就是容易犯糊涂,死心眼,犯二,还叫过她二姑娘,徐二宁之类的。
霍澜庭被她纠缠过,自然知道厉害。
不过他从小被她母亲救过,对他们兄妹其实还是有所照顾的。
按着她的性格,既然想法子嫁给顾君行了,那就应该死耗着才是,没想到这么快就离婚了,还捞手里一铺子。
徐迦宁回头看了他一眼:“现在都进步了,讲究男女平等,别说顾家大少爷,就是以后再结婚,不合适可以离的么,不合适就离,没什么的。”
虽然这是她不太能理解的地方,但是她认真适应了,而且觉得离婚真不错,女人可以振臂高呼,不合适就离婚,不合适就离婚,没什么大不了的。
霍澜庭档案袋在手,身形一动,纸袋就敲了她左侧额头上面:“谁给你灌输这种奇怪的想法了?不合适为什么要结婚?”
才敲一下,她顿时转过脸来,怒目。
那只猫儿静静趴在她的右脸上面,长长地尾巴还卷着卷,慵懒的模样像是才睡醒,小爪子搭在脸下,看了一眼,根本忍不住,目光所及之处,眼底星星点点都是笑意。
敢敲她的头,徐迦宁怒意未散,想到不能在他面前暴露,忍了一忍。
再一抬眼,她发现霍澜庭的目光似在自己脸上,想起他几次看她,古怪像是忍着笑意的模样,她伸手在脸上轻抚而过,坐直了身体:“我脸上有什么?”
霍澜庭笑意顿失,淡漠得很:“没有。”
没有才怪,徐迦宁将小包放置在腿上,打开了伸手在里面摸出一个小镜子来,她打开镜盖,扬起脸来,一只黑色的小猫儿出现在了自己的脸上。
慢慢合上镜子,她回眸看他。
霍澜庭手里的档案袋拿了肩处,并不看她,非但不看她,还交代着司机,似乎没空理会她了。
“刘叔,把车停到碧情园南门就好。”
“知道了少爷。”
徐迦宁将包紧紧拿在了手里,她从医院走出来时候,路过的护士都在看她,她还以为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却不想是在看那只猫儿,她们还笑,笑什么?
霍澜庭看她几次,也含了几分笑意。
她常年深处宫中,那些个嫔妃宫女啊,哪个敢看着她笑话,她高高在上,多看她们一眼都叫她们心惊胆战。
眼中才还未散去的怒意,此时犹如惊涛骇浪一般,偏定定看着他的侧颜,一字一句道:“霍少爷戏弄我,忍着笑意是不是忍得太辛苦了些?嗯?”
在宫里时候,那些冒犯贵妃娘娘的人,还有心腹过去掌嘴,如今世风变化,她剩了一人,难道还要任人取笑不成?
霍澜庭也转过身来,她眼中的怒火怕是已经让她忘了她是谁了,那心里的小猛兽像是要破牢而出,有着什么蠢蠢欲动。
几乎是下意识地,他拿着档案袋身形微动,往后坐了些,扶住了上面拉手。
徐迦宁却往前坐了一坐,冷笑:“你画的?”
“……”
她手里的包握得老紧,看着他还扬起了眉来,想干什么不言而喻。
霍澜庭当即喝到:“停车!”
司机老刘可是吓了一跳,方向盘一打,一脚刹车站住了。
徐迦宁怒意迸发,举着手里的包已经扑了过来,不过车身猛然停住了,她控制不住身形,非但打不到人,一腔怒意还未发泄出去,却直直扑到了霍澜庭的身上。
手也不知磕到了哪里,疼得厉害,小包顿时从他肩旁掉落,徐迦宁趴了人胸前,头晕目眩。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三更。
30、贵妃碎碎念
第三十章
黄埔大街的最南, 有前后两排洋楼。
错落有致,有高有矮, 走到近前, 才发现是一个庭院当中景致, 一辆别克轿车到了西门门前,司机老刘先下了车,他家后门打开,侧立一旁。
剪裁合体的西裤,裹着的那双长腿,慢下车来。
老刘只看着他的脸,还有些忐忑:“少,少爷, 您您这脸……”
“没事。”
唇边还有一丝丝痛,霍澜庭伸手抚过,指腹轻按了一下, 脸色不虞。他今日去医院时候, 本来是为了那些药品的名录,至于为什么要在徐迦宁的脸上画一只猫呢,他也说不清楚, 当时怎么个心情。
每次见她, 她都有不易察觉的奇怪之处, 可能是探究的过程,真的愉悦到他了,因为可爱, 所以想笑,并非取笑。但她似乎不这么认为,她眼中的怒意,显而易见。
就在徐迦宁扑向他的那一刻,车身猛的一颠簸,他甚至下意识扶住了她。
贴身的学生装随着他的动作掀起来了些,她到里还是扑到了他的胸前,而他几乎是下意识的扶住了她的腰身。
细腰上还有软肉,两指指腹之下,肤若凝肌。
说来虽是无心之举,但也尴尬得很,才扶住了人,让她坐稳,那细软纤纤玉手,啪的一下抽在了他的唇角。
霍澜庭他是霍老爷子的老来子,从小到大,还真没挨过打,徐迦宁打了他,转身下车,她怒意未消,叫了街边的黄包车,坐车走了。
毕竟是一起出来的,他叫了老刘开在后面跟着,一路护送到了苏家门口,这才回来。洋楼就在眼前,霍澜庭却在门口站了一站,才大步走了过去。
霍家老爷已经七十多岁了,平时也看不见人,进了前楼厅门,一眼看见厅中坐了不少人,霍澜庭转身就往出走,可已经有人看见他了,大步追了过来,一把抓住他手臂,推着他回来了。
推他的不是别人,是三哥霍玉庭,从小两个人就更亲厚一些,急着给人推回来按了沙发上面,这才看清,今日哥几个齐全得很。
霍老爷拄着拐,一脸阴沉,他身边左右各坐着七姨太八姨太,沙发对面坐着腿脚不便的霍家老大霍至庭,他抬眼看了霍澜庭一眼,目光沉沉:“老七,当着爹的面,你告诉我们,你现在到底干什么呢,霍苏两家联姻已经不能再出错了,你说苏婉有什么不好的,你们都留过洋,郎才女貌很是相当……”
霍澜庭往后一靠,两条长腿交叠在了一起,也不开口。
他并未搭腔,倒是一边戴眼镜的男人看了过来:“老七,听说你不顾我们反对,到底是把医院开起来了?”
问话的男人也四十岁左右,金丝边的眼镜,样貌堂堂,是他的二哥霍原庭,他不问婚事,单问医院,可霍澜庭伸手抹着唇角,依旧不语。
这种沉默,更令霍老爷恼怒:“霍澜庭!你到底想干什么!”
背后的霍老三当即推了他一把,霍澜庭叹了口气,这才抬眸:“我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吗?问了有什么用呢?”
一说话,唇角嘶嘶地疼。
一边还坐着两个幸灾乐祸的,是老五霍新庭和老六霍云庭,二人都是四姨娘所出,平时散漫惯了,见他被众人盘问,光在一边吃着瓜子看戏。
大哥霍至庭还一肚子气:“自从老四没了之后,我们和苏家有段时间不走动了,现在刚缓和缓和,爹您说说,现在苏家正在风头上,眼下这形势吧,原庭政务院那都不知稳当不稳当,当然是要互助互利才好,咱们家我和老二都结婚了,老三是个离婚的,老四就不说他了,老五房里有人了,就一个老六一个老七,一个不争气,一个不上道,您说说,这老七从回来那天,怎么就不能安生安生呢!”
霍老爷拐杖往前一挥,差点打到人了,两个姨娘赶紧来劝:“老爷消消气消消气,老七还小呢,有什么话好好教他就是了……”
老爷子恼怒不已:“你大哥说的话,你往心里去去,苏家那姑娘我见过,挺好一孩子,你怎么就那么混!”
不知道他们又都抽了什么风,一起来声讨他,霍澜庭两手交握,放了膝上,看向霍老大:“霍老板,听说您这生意最近做得不错,我在外面打听了一下,可都说您太精了,光知道占便宜的主,苏霍两家不是第一次联姻了,四哥为什么死的,你们不是不知道,何必再来逼我呢!”
霍至庭闻言更怒:“老四是他自己糊涂!谁逼死他的么?”
霍澜庭却是风淡云轻地:“难道,不是么?”
话音才落,霍老爷腾地站了起来,他一脸怒色,像是被戳中了痛处一般,举起拐杖就奔着霍澜庭来了:“孽子!你也要像那糊涂鬼似地,要气死我么,不用你气死我,老子先打死你,省的你走我前头!”
说归说,骂归骂,哥几个一时间都站了起来,拽着霍澜庭的拽着他躲着,前面拦着霍老爷的,也是尽心尽力。霍老大腿脚不方便,可是挡了亲爹面前,这会儿气都顺了过来:“爹消消气,可消消气,老七一时间没转过这道弯来,我慢慢跟他讲,年轻人想法多……”
厅堂当中一时间附和声无数,霍澜庭被老三拽着,直让他上前给赔礼道歉,他的确不该提起过世的四哥,不过人生都被操纵,心中实在不快。
霍家,就像一个牢笼。
甩开三哥的钳制,转身就走,很快背后又传来了叫骂声,霍老三和霍老大在后面叫着他,他也没有回头。
出了前院,外面鸟语花香,佣人们见了他纷纷低头。
霍澜庭双手插兜,转身往后院走去。
不出意料地,很快,背后有人追了来,平时都是三哥满世界追着他,今个却是霍老大,他腿脚不好,走得不快,在后面直喊着他:“澜庭!澜庭!”
往前走了几步,到底还是站住了。
这一次,很快,霍老大就追上他了,他腿脚不大方便,穿着青衫,一手还扶着拐:“大哥说你是为了你好,你说你没事提老四干什么,他和苏家那婚事,怎么能说我们逼他的呢,他不愿意那也不至于为了个下人就寻死吧?嗯?你说你还当着爹的面……”
不等他说完,霍澜庭已是转身:“你要就想和我说这个,那恕不奉陪。”
霍老大快走两步,伸出长拐将人拦住:“老七,不瞒你说,今个苏小姐特意来看你嫂子了,那姑娘提起你来就哭了,说是无缘就算了,人没说别的,真什么都没说。唉……你嫂子心善,回头跟我说,我心里都不是滋味,你说苏婉多好的姑娘,她走了之后,苏家电话就打到我院里了,苏谨霖说要登门拜访。这是大哥跟你说,苏霍两家,再禁不起嫌隙了,我们已经够对不起你四嫂的了,明天你千万过来,不能不给大哥这个脸面。”
霍澜庭不愿前去,若是昨日立即就把徐迦宁吐露出来当幌子了,今个才挨了打,唇角还疼着,也没说去,也没说不去,摆了手大步往后院去了。
苏霍两家的渊源,可谓长长久久,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霍老大知道他的脾气,赶紧叫了人将七少爷看住了,这才走。
霍澜庭到了后院楼上,直奔二楼南边大屋。
虽然外表都是洋楼,但大屋里摆设还都是晚清流行的家具,不过是新漆了一漆,看着古朴得很。
屋里两个老妈子小声说着话,一个小丫头在床边纳鞋底,看见他来了,赶紧迎了起来:“七少爷。”
霍澜庭径自走了过去,床上躺着个老太太。
的确应该是老太太了,这是霍老爷的发妻,比霍老爷还大两岁呢,她头发花白,脸上布满了皱褶,额头上几根碎发,双眼都半阖着。
霍澜庭跪了床前,伸手将那碎发轻轻一拨,老太太就睁开了眼睛,见是他,先是笑了:“七儿来啦?今个回来的早了些。”
她说话的时候,声音很轻。
霍澜庭唇角微勾,抓了她的手在自己脸庞轻放:“妈,等医院运营好了些,我带您出去过,好不好?”
霍老夫人指腹微动,滑落下来,到他唇角时,目光顿时紧了紧:“这是什么?有人打你?你哥哥们趁着我不在,欺负你了?嗯?”
她虽不是亲生母亲,但比起亲生母亲,给了他太多东西,也只有她,在这个家里,是那么地在意他。
霍澜庭轻摇着头:“不是,是个姑娘家。”
姑娘家,姑娘家为什么会打他,霍老夫人轻轻摩挲着他唇角伤处,叹了口气:“莫不是,我儿喜欢人家,人不喜欢你,你唐突了那姑娘才打的你吧?”
她精神不济,平时不能说太多话的,霍澜庭无意解释,点头说是。
霍老夫人手一动,挣扎要坐起来,可却是怎么也坐不起来了,霍澜庭上前扶着她躺好,不让她动,她颇见恼意:“你把那姑娘叫这来,妈问问她,我儿子这么好,家世这么好,她为什么不喜欢我儿子?”
到了这个时候,她还这般护着自己,从小就这样偏疼他,霍澜庭握过她双手,不禁动容。
霍澜庭这厢陪着病者,那边徐迦宁却已经成了病号了。
她回到苏家之后,捂着那只猫儿一路狂奔上了楼,先进浴室洗干净了脸,再回到房中一头躺倒在了床上。
红玉问她怎么了,她也不说,光叫把箱子当中的额带拿出来。
不舒服时候,习惯了戴额带,红玉拿了一条出来,徐迦宁这就戴了额头上面,她蒙了被子,不叫人近前,自己在被底自言自语说着什么。
也听不真切,真个让人担心。
红玉向来听话,轻手轻脚退了出来。
苏谨言得了消息,说小姐回来了,才上楼,见着红玉当即问她。
红玉吞吞吐吐只说小姐不舒服,回来倒头就睡了,苏谨言见她年岁还小,只当她伺候人也不尽心尽力,放不下心,亲自过来查看。
红玉有心阻拦,可身在苏家,身不由己,光是着急,也不知道该不该上前拦住了,正是犹豫着呢,苏谨言打开房门已经走了进去。
红玉连忙跟上,苏谨言进门之后也未出声,他们两个都听见了,房子大床上被底传出来的碎碎念,也听不清说的什么话。
再往前一些,还不等到了床前,被子一下被掀开了来,徐迦宁腾地坐了起来,她额头上还戴着额带,被闷得脸色微红,两手抿了下耳边碎发,长长出了一口气,恨恨道:“现在好了,等着吧,你娘娘还是你娘娘!”
“……”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努力三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