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囚月引铮先发制人
耶律引铮闻言直觉额角青筋一抽,现今天狼骑补给稀缺,他的命令是搜出所有能吃的。这破烂衣服里的棉花洗干净了能吃么?还耗动他人搬运这些无用的杂物浪费时间。他正欲怒斥将这破烂军服搬出来的兵士,却见那衣服散乱一地,心念蓦然一动。
“这衣服有多少件?”耶律引铮蹲下身拨了拨那些废弃的衣服,旁侧负责搬运的兵士立刻回道:“大概有两千余件,搬来的都还算完好,大概有一千余件。里头还有一些缺胳膊少裤腿的,破烂的棉花都跑没了。”
“把这些衣服一件不少的全给我搬出来。”耶律引铮起身下令,那天狼骑的士兵闻言心下不禁纳闷,这些还算完整的衣服还能将棉花扒出来带回去,可兵主要那些破烂作甚?但即便他心下不解,这也是耶律引铮的命令,他作为天狼骑的战士,自是唯耶律引铮命令是从。他一面拍了拍身上的雪粒子,一面呼喊着战友一块搭把手将凉朔关中的废弃之物搬出来。
耶律引铮看着地上的衣服,粲金的眸子眯成了一弯狡黠的弧度。一线笑意自他唇畔勾起,似一只紧盯猎物的狐或者狼。他收回目光,转身高声呼喊:“那日苏!”
“诶!谁叫我啊?”一旁正在清点战马的少年听见有人唤他的名字,挠着头回首张望。他只见耶律引铮在离他五十步远的地方正对他招着手,立刻转身边跑边问:“兵主找我何事?”
那日苏是温都苏的堂弟,前不久才满十七岁。他黝黑的面庞上还带着些孩子般的圆润,乌溜溜的眼里跃动着属于少年独有且天真的激情。他径直的像耶律引铮跑来,矫健有力的双腿像是初初长成的骏马。可耶律引铮却清楚的明白,这个骏马般的孩子还是北燕数一数二的刀客,悍勇之名北燕皆知。他极擅使一把双开刃的月牙刀,说他是匹烈龙驹,倒不如说是一只初露獠牙的狼崽子。
因他悍勇无匹,十五岁初入天狼骑便立下赫赫战功,假以时日必定是名震天下的猛将。耶律引铮对他相当器重,在他十七岁生辰时便将他破格提为了天狼骑的参将。因为年纪尚小,他亦不拘礼节,待至耶律引铮跟前,他还仰着头睁大了眼,乌溜溜的瞳像是好奇心旺盛的幼豹:“兵主,你这个笑……可是有仗让我去打么?”
“满脑子尽是打打杀杀。”耶律引铮闻言失笑,反手锤向那日苏胸口。他看着那日苏天真的神情,心下只觉蓦地一痛,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毒蝎给蛰了似的。那日苏倒没留意到耶律引铮目光中的复杂情绪,他笑嘻嘻的退后两步,将耶律引铮的拳头避了过去。
积雪深深,骤然退却难免打滑。他灵巧如燕般在积雪上打了个转儿稳住了身子。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便觉后颈一凉。远是耶律引铮不知何时已到了他身后,比将手一下伸入他的后领子里。那日苏一面捂着领子蹲了下去一面笑着打了个寒颤。他正想说兵主仗着比他身量高些便欺负自己,抬头却见耶律引铮已敛了笑意。
那日苏的笑凝固在脸上。他瞬时明白耶律引铮现在可没同自己闹着玩了。他瞬间站直了身子,正欲告罪之际却听得耶律引铮声色沉哑:“那日苏,你现在即刻带着两万人直奔囚月沼泽。无论在此驻军何人,哪怕是我北燕人,也照杀不误。务必,不,你切记,一个人都不准跑掉,办完此事后,你留下一万人佯攻朔州城半日后回援凉朔关。而你,必须在天明之时将所杀之人的尸体带回来。”
那日苏闻言顿时如遭雷击,他像是被一闷棍打蒙了思绪。他怔怔的望着耶律引铮,不解的神色和天真的瞳仁看的耶律引铮心底猛然一扎。那日苏从未见过这样的耶律引铮。在自己心中,耶律引铮是引领他们横扫天下的群狼之主,他的面上流露过决然或犹豫,他的眼瞳却永是如熔金一般炽热,像是眼底藏着太阳。
可他从来没见过狼主的眼中露出如此决然肃寒的神色,像是搏命一击的狼。而他自己,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的刀锋会指向自己的同胞。
“那日苏,或许你还不能理解这些事。可此次出征,若不踏着同胞尸身而归,那这凉朔关便是天狼骑的坟墓。”耶律引铮说着用力的拥住了那日苏,像是兄弟之间的诀别:“大皇子预备派虎豹骑截断我天狼骑的后路,而囚月沼泽则图赫部等着我们的伏兵。我们如今四面环敌,只有此法方可突围。”
“为什么大皇子要杀我们?我们难道做了什么对不起大燕的事么?”那日苏喃喃出声,他还没有反应过来这究竟为何。耶律引铮敛下瞳眸,将双手搭在那日苏肩上:“因为我,因为我耶律引铮是天狼骑的兵主。因为他想做大汗,而我跟世子会挡他的路。”
那日苏沉默半晌,他低下头,良久之后他抬头看向耶律引铮,墨色眼瞳仍是天真如幼兽,但却不知为何隐若深渊。
“那是不是只要赢了,兵主您就是未来的大汗?”
耶律引铮一愣,他不知如何回答那日苏的话。他想说耶律引羽才是名正言顺的世子,他才是未来大汗。可话至喉头,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他注视着那日苏深不见底的墨瞳,终是点了头。
良久沉默后,少年退后一步,眉宇间最后的天真神色消失殆尽。他像是瞬间长大了,像个真正的北燕男人。
“那日苏定不辱命。”
北燕青年退后一步,飞扬的眉弓有力且骄傲,像一头年轻力壮的野兽。他仰着头注视着耶律引铮的瞳,躬身半跪,对他行下北燕人对大汗的礼仪。
战局布引铮谋天定北燕
“好!凉朔关的粮食,你们带三分之二走。参战之人,务必每人分到一日的粮。至于囚月沼泽驻军所携带的粮食,则分一半留给佯攻朔州城的人。”
耶律引铮声线从容沉稳,那日苏这一跪,像是一座巍峨大山一般压住了他浮动且不安的内心。这一跪让他清楚的明白自己的身份。他是天狼骑的兵主,是北燕最强骑兵的统帅,是他的部下心里唯一的大汗。纵然刀锋所向,身后依旧有人回护。可纵然如此,他的指尖却忍不住的微微轻颤。
那日苏应了一声,领命而去。在他起身离去的瞬间,耶律引铮只觉神思刹那恍惚。那一瞬间似天地俱静,好似连如蓬飞雪都凝滞在空中,天地间只余下凉朔关内煌煌火光和那日苏离去时被拉的极长的影。他没有多说一句话也没有回头,只是招呼着天狼骑右行军牵马列伍。兵甲擦错战马嘶鸣,那日苏纵马列首,朔风夹雪中他长发飞扬,如年轻雄狮的鬃毛。
马蹄踏雪分为六列六纵出关而去。风急雪骤之夜,群狼当围猎。
耶律引铮缓登城楼目送着那日苏率兵远去。城楼之下,只余下一万天狼铁骑。凉朔关内的废弃军服逐渐被收拾出来同城楼广场之下的两缸油及剩余的米粮摆在一起。耶律引铮看着关下石刻的时柱,心知现下大抵已是卯时过半,离天亮大约还有一个半时辰。温都苏已出发近一个时辰,全力奔驰之下,他应能在巳时回到雁回城。
但耶律引岳真的会在雁回城傻等着么?耶律引铮心下默算,若时耶律引岳已带兵出城,依照烈虎骑的速度,温都苏应当于辰时一刻便能见到耶律引岳,而若耶律引岳中计全速前来凉朔关,应未时三刻至凉朔原。如此算来,留给那日苏的时间便只剩下四个半时辰。这是环环相扣的计划,任何一环出了差池则天狼骑全军永葬凉朔关。
思至此处,耶律引铮回身向南眺望。雪夜苍茫,闻声只余雪簌簌,这样的夜里,便是目力最强的猎鹰也除了雪花再看不见其他事物。但耶律引铮明白,往南的觋山群城中驻扎着东周最为坚实的防线。他们如今像是正在打量对方实力的野兽,谁都在揣摩着对方的软肋和破绽,他们的每次对视行动均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但凡谁先露出半分破绽,便足以致命。
乱世慷慨我行歌,千万人总有相和
这是我很喜欢的一首歌《山河永慕》中的歌词,也谨以此句,赠予在茫茫网络中聆听我讲述心中山河日月的有缘人——
我写过很多故事,绝大部分是那些江湖逸事。
也许在心中我一直憧憬着仗剑携酒江湖行,多少恩怨醉梦中的侠与义爱与仇。言语勾勒再以情义染之神魂,一诉衷肠。
但这终究只是简单的恩怨情仇,UU小说之人来去如风,爱恨轰烈,决绝如刀。
可我又想写一部长篇纪实小说,在那个世界里有热血;有爱情;有权谋倾轧亦有江湖义气;更有在风雨飘摇之时的守望相助。
去年初定大纲时,由于见识太过浅薄笔力不济以致于初构建完框架便无以为继。后来电脑突发崩盘更是丢失存稿大纲,令我几欲放弃。
但二十余万字的残稿便像一簇微弱烛火燃烧在心中某个角落,它就这么默默燃烧着,最终燎原。
我心中的锦棠就是这样一个人啊,最开始为了生存,再后来为了国家,最后献身于理想。
他是一个野草一般的男人啊,卑贱又倔强。可也只有野草才会如此苟活下来继续仰望漆黑的苍穹,奋力生长直至参天撕开阴霾,直至阳光破云穿风而来。
最是唯物才唯心,最是唯心是唯物。
我想写下他的故事,想将他心中那簇小小的火苗引到荒原,最终燃烧整个世界。、
最后写一点题外话:
近日天气逐渐冷了,还望诸位读者添衣保暖。若有兴致,可前来企鹅群856243730聚首言欢。
此生与你,幸甚相逢。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那日苏破军奇袭灭图赫
声渐微,悬于城头的玄金天狼旗止停空中。风渐静,城头雪纷纷扬扬但雪势已渐弱。耶律引铮深吸了一口气,心知这场夜雪应会在黎明之时停下。凉朔原上清寒的空气令他焦虑混沌的头脑清醒了不少。他心知自己已将七分战局谋布,只余三分天意东风。如今他只能向他传说中的母亲,露曲喀格神女祈祷。
祈祷东周不会在此时发动进攻,也祈祷那日苏一定会在四个时辰内回到凉朔关,祈祷自朔州城回撤的骑兵务必将耶律引岳的烈虎骑一分为二的切断。
凉朔关城头之上的灯火逐渐稀微,那日苏回首一望后加快马速率军一路东行,再不回头。他明白此时每次喘息的时间都足够决定或逆转战局。时间无声滑过,那日苏握着缰绳的手已有些麻木。他知道黎明之前是一日最为寒冷的时刻,天狼骑的战士呼出的气息都凝成了冰雾飞散开来,因长时间的奔驰,身经百战的烈龙驹们都剧烈的喘息着。
可还是无人开口讲话,这不仅是因为天狼骑军纪严明,而是因为此时开口,寒冷的空气会瞬间冻伤脆弱的咽喉,轻则风寒,重则伤及肺部引发寒哮之症。积雪深深,马蹄声似都湮灭在割面的霜风里。狼群奔驰,如影一般掠过雪原,似乎要将时间都踏碎于马蹄之下。
与此同时,驻扎在囚月沼泽的图赫部族人正缓缓的从牛皮帐子里钻出来生火。他们并不知天狼骑已在战前磨好了手中的刀,此时正如龇着獠牙的饿狼一般往囚月沼泽奔袭而来要以他们的血作为战争的祭品。他们只是受族长图赫鲁吉和大皇子耶律引岳之名埋伏于此处多日,只等天狼骑回返雁回城时配合大皇子的烈虎骑给予这支人困马乏的军队致命一击。
在未得到号令之前,他们只需埋伏在此处就好。他们带来了足够吃大半个月的粮食,其中不光有晒干的马草,还有盐茶砖和冻成冰砖的牛羊奶。且图赫部又是图赫大妃的母族,自然是北燕诸部生活最优越的部族,前来埋伏,还带着堪称奢侈的奶干奶豆腐和风干的牛羊肉。
黎明之前委实太过寒冷,不及时补充盐分和油脂委实难熬。图赫部的族人陆陆续续的自帐中走出,他们手脚麻利的将雪扫干净,在露出枯黄草梗的地上堆砌火塘架起铜锅。洁白的冰雪是神女赐下的水源,他们将雪水煮沸后投入盐巴和砖茶,然后再加入冻成方块的奶砖和酥油。馥郁醇厚的奶茶香气渐渐弥漫在雪原之上,图赫部的男人们一面捧着木碗,就着奶茶吃着风干的肉,一面看着东方的暗色逐渐变淡,一线暗红浸润天幕。
快要天亮了,滚烫的奶茶熨帖过在这苦寒之地埋伏的男人们的四肢百骸,分明是雪地冰天,但喝着奶茶吃着肉的幸福感仿佛像是一潭温水般滋润着苦闷无聊的心灵,像是畅快饮下上好烈酒后的飘然欲醉。图赫鲁吉哼着牧歌小调自自己的帐中走出,他用温度恰好的水洗了脸,悠悠闲闲的在一棵被火烧焦后的枯木旁畅快的解了个手。
族人们将煮好的奶茶盛放在木碗里端给他。图赫鲁吉接过碗,奶茶馥郁醇厚的香气钻入他的鼻腔。雪停风止,雪后的空气总是格外的清新,他想今天当是个好天气。他端起奶茶正欲啜饮,却只觉一线朔风携着鸣啸之声迎面袭来!他抬眼一瞧,只见远方天际晨光熹微,只觉足下雪原微微震颤。
只是一眼,图赫鲁吉便怔愣住了。这是他此生见过最为盛大的光景,他看见黎明的第一缕光映在雪原之上迷离耀眼却被天狼骑所披挂的玄甲吸收的湮灭无踪,他们撕夜驭光奇袭而来——
那是耶律引铮的天狼骑!他们怎么会在这里?图赫鲁吉再来不及思考这些问题。他像是被瞬间剥夺了移动的能力,只能站着听得耳畔锋锐尖啸。抬头间惊羽裂空,乌木狼牙箭犹如暴雨般倾盆而落。
没人来得及上马,也没人来得及去帐子里拿出刀剑。不过几个瞬息,钢铁洪流伴随如地鸣般的蹄声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兵戈之锋迎光破雪,图赫鲁吉端着热乎的奶茶,只觉天狼骑进攻之瞬如名剑发硎。男人嘶吼战马嘶鸣犹如群狼咆哮,狼群狠狠的撕裂了绵羊的栖息地,这不是战争,而是单方面的献祭或是屠戮。图赫鲁吉退了一步,刀锋之上流动的血溅上他的领子点染出花色浓稠。暗风浮动间,一柄弦月刀迎面而来,连带着图赫鲁吉的脖颈和手中木碗一分为二。
“快,将尸体赶紧搬上马背后就地补给!列长统计伤亡报告,将食物集中搬出来统计数量,随我回凉朔关的人则每人带两人的量,一刻钟后右列军前三纵由纵长带领换马佯攻朔州城,不得有误!佯攻开始一个半时辰后不得恋战,径直回援凉朔关!”那日苏手持弦月刀紧踩马镫立于马背之上憋着吃奶的力气高声呼喊,听得领将命令,天狼骑顿时如一部精密的机械机关一般迅速且有条不紊的运作起来。
那日苏喊完后只觉浑身脱力,胸腔里的心脏似要激越的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缓缓下马环顾四周,浓腥的血味混着沼泽枯草的腐味和雪后的清新之气杂糅着冲入他的胸腔。他怔怔的看着鲜红浸染的雪地,终是无力的靠在了同他出生入死的战马身上。他并非没有见过血,相反他还杀过不少人,可战争从未有一次让他感到这般心寒。
此时的那日苏并不知道,这些杀戮是成为优秀将领所必须的成长过程。自己的血磨练出战斗的技巧,敌人的血历练出将领的策略;同袍的血则磋磨出统帅对生命的敬畏和对战争的心境。唯有敬畏生命和战争,才能真正心沉如钢心硬如铁,如此方可冷静指挥无往不胜。
他伏在马脖子上狠狠的喘咳了起来,一旁的战友以为他被寒气呛住了肺,忙将火塘旁还未打翻的铜锅里的木勺递给他,勺子里盛着滚烫的鲜奶茶。闻着奶茶的香味,那日苏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是率军灭了一个部族。他颤颤的接过战友手中的木勺,不顾奶茶炙烫便啜饮起来,苦咸的眼泪因为水分的补充开始逐渐浸润他的眼眶。
那日苏闭了闭眼,那滴泪滴落在手中的木勺里。再睁眼时,他眼底沉冷如坚冰。
自此以来,北燕图赫部的男人们,全灭于囚月沼泽。而在图赫部被灭族的半个时辰前,在云珠草原腹地,温都苏终于见到了耶律引岳。
夜奔袭温都苏悍闯烈虎骑
草原的夜里滴水成冰,空旷无垠的雪原之上,温都苏能听见的声音只有自己的吐息和马蹄踏碎冰渣时发出的脆响。他离开耶律引铮时带了两匹马走。这是草原民族的生存智慧,无论何人若在草原之上独行夜路,皆必带两匹马。一匹为坐骑,另一匹则是在另一匹马体力不支时换乘备用,不过这些都是次要的理由。
凛冬的云珠草原总是大雪连绵,天空漆黑一片无星无月。独行之人只能在似看不到尽头的茫茫雪原上奔驰,这不光对人的体力和意志是极大的考验,对马亦是如此。朔风雪寒刮身而过,气候再寒冷也比不过心冷。独行雪原是件险之又险的事儿,稍不注意便会死在雪原之上。但大部分的人并不是在马背上被冻死,而是望着茫茫不见边际的草原绝望而死。
人有绝望之情,马亦会有。马和人都是群居动物,对群体有种天生的依赖和安全感。它们必须跟着头马才能在草原上逐水草而居,像是北燕人会在冬日到来时聚集于雁回城过冬一般。在漫长无边的夜里,它们也只能听凭主人的命令一往无前的奔跑,妄图跑过这片寒冷的迷障。若不带着另一匹马陪同,独马很可能会因为恐惧丧失方向感而原地停滞打转。
这比力竭而亡更为可怕,因为一旦停滞,严寒不一会儿便会将马匹冻死。
温都苏自幼生在云珠草原,自是深谙草原生存之道。可饶是他此时也不禁生出几分绝望之感,因为他已经跑死了一匹马。
若以天狼骑的行军速度来算,凉朔关离雁回城是一日的脚程。但因寒夜独行看不清路,速度便会打折不少。且积雪下可能是封冻河流形成的冰锥。稍有不慎,则是马折人亡。温都苏觉着自己是受着露曲喀格神女护佑的,因为他的马仅是累的跪了下去,喘了几口气便累死在雪原上。若是踩中冰锥,那他从马背滚落时早被地上锋利的冰棱扎了个透心凉。
他趁着马刚刚断气尸身尚温时划断了它的咽喉狠狠的吸吮了那腔子里还未完全停止流动的浓腥血液。腥咸滚烫的血味令人作呕,但在酷寒之下,这是能救命的食物。温都苏咬着牙喝饱了血,恍惚间觉得自己像是一只虱子。随着马血逐渐流入自己身体,麻木僵硬的四肢逐渐暖和了起来。温都苏将贴身携带的锡制酒壶拿出来接满马血后,转身上了另一匹马继续向前——
可他也不知究竟何时才能碰到耶律引岳的人,他此行所有的把握仅仅只是倚靠着耶律引铮的预判。从出发的那一刻他便明白最坏的结果。如果耶律引岳不顾名声,沉住气不出兵而是在雁回城等着耶律引铮回去、那当前最大的问题不是他今日能不能见到耶律引岳,而是半个时辰后他会不会冻死在这雪原上。
时间流逝在每一次的马蹄起落和呼吸间,温都苏明显感到胯下骏马的喘息逐渐粗重急切起来,他知道这匹马也撑不了多久了。温都苏将手放在心口位置,护心镜后藏着耶律引铮的天狼令。他又将手往下滑了些许,摸到了贴腰放着的锡酒壶。
他颤颤的拿出酒壶而后咬掉木塞,几近是贪婪的喝下了里面最后一口混着马血的烈酒。呛辣腥臊的血酒令身体的温度迅速回升,温都苏狠狠打了几个喷嚏。他抖了抖手,正想再抖出些血酒时,却见前方坡上似有几点火光。
疲劳至极的烈龙驹发出颤抖的嘶鸣,它也看见了火光。它明白那里有人,有人的地方意味着有水和食物。它奋力的向那点火光冲去,温都苏心下狂喜,因为那火光下撩动的旗帜的花纹是用泥金绘成的虎首,那是烈虎骑的营帐!
耶律引铮赌对了,耶律引岳的确如自己预料一般沉不住气。若是他死守雁回城,那与天狼骑的胜算则有七成。但没有人能在唾手可得的汗位跟前保持矜持和冷静,耶律引岳等这个时机等了太久,他早已迫不及待的想坐上草原至尊的宝座。但是耶律引铮唯独漏算了一点,那便是他忘了耶律引岳的行军速度远比他预料的要慢。因为耶律引岳是个皇子,而不是一个真正的战士。
烈虎骑的行军速度本就比之天狼骑慢很多。一是天狼骑是轻骑兵且不携带辎重,故而行军奇快;而来是因主将作战方式的不同,耶律引铮擅奔袭速攻,但耶律引岳早已过惯了养尊处优的日子。他自十五岁猎狼成人礼后便再不亲自上阵杀敌,且他生活骄奢,行军之时竟是要带上极难拆卸搬送的鲸骨九层牛皮帐和大量的美酒及肉类。
种种原因极大的拖住了烈虎骑的脚程。他们下午才从雁回城动身,此时离凉朔关还有一日半的脚程,且这一日半还是算在烈虎骑全力行军之下。也难怪温都苏跑死了一匹马,原是这里离雁回城不远了。
毕竟耶律引岳来守株待兔的,自然是等着耶律引铮这只兵困马乏的兔子撞死在他们这棵树上。故而委实不必急行军赶着去催耶律引铮的命。毕竟胜券已然在握,谁又会在意那么几个时辰呢?
此时离天亮还有一个时辰,耶律引铮自是在他的帐子里睡得安稳不已。从东周运来的银丝炭将帐子里烧得暖洋如仲春,烈虎骑的营地里只剩下几盆微弱的火光和靠着火塘拥着皮裘半梦半醒的守夜人。
这可是北燕大皇子的烈虎骑,试问在这云珠草原之上,谁又敢突袭烈虎骑呢?守夜人缓缓躺了下来,他将脑袋枕在了自己的箭袋上。火星子噼噼啪啪的迸出火塘,他的思绪也渐渐混沌。就在此时,他忽的感到耳膜微震,守夜人顿时睡意全无。他附耳于地,只觉地面微微震颤——
有人纵马而来!守夜人几乎是蹦起来想大喊有人袭营,可还没等他喊出声,便听见一个男人的嘶声高呼:“天狼骑左副将温都苏,携天狼令奉兵主之命前来请援——”
温都苏的高喊惊醒了整个沉睡的营地,所有人以最快速度冲出帐子,却只见雪坡之下跑上来一匹快要累死的马。而那匹马刚踏入营地,马背上的男人便体力不支的滚在了雪地上。守夜人忙上去扶起男人,却发现男人浑身是血,嘴里支支吾吾的不知说着些什么,显然是已有些神志不清。
“何事喧扰?这天还未亮,怎么就闹腾起来了?”
夜奔袭温都苏悍闯烈虎骑(二)
听得帐外喧闹,耶律引岳的半梦半醒扯过放在华裘被褥旁的袍子给自己披上。他迷迷糊糊的随口一问,还没来得及反应话便只觉一缕寒风窜入帐中钻向自己脖颈。耶律引岳拥着暖裘被激的一个哆嗦,正欲斥责这搭建帐篷的兵士粗心大意,抬头却见暖帐的帘子被掀开了一线,自己的亲兵正探了半个身子进来瞅着自己。
“不是什么打紧的事儿,只是有个受伤的人冲进营地呼救呢。天色还早,委实惊扰殿下了。”
呼救?耶律引岳一面抱着被子一面揉了揉自个儿的太阳穴才觉思绪清楚了些。北燕冬季的雪总是来得凛冽,且雪日总是伴着如刀朔风,一下便是好几个时辰。牧民们一看见下雪,无论是正在打猎或是放羊,都会即刻往聚居地赶去。这雪是今日下午才开始下的,下到现在也有大半日了。这里虽离雁回城不远,但总不至于到这时辰了还有人敢深夜冒雪捕猎吧?当真也不怕被饿狠的狼给叼了去。
耶律引岳思至此处,越想越觉着不对劲,他又想了片刻,还是决定将棉袍套上出去看看的好。可不想他刚一掀开帐帘,便见着今夜守夜的兵士慌忙向他跑来。耶律引岳眉峰一皱,心道就算那人被冻死也不过就是叫人拖回雁回城埋了而已,这样慌慌张张的跟只受惊的鹿有何区别?他正想叫亲兵将这守夜人拦住,却不想守夜人在离他五步远的地方猛然半跪,将自己手中所持之物双手捧至额前——
“兵……兵主,这是从那人身上掉出来的东西,属下见了…倒觉得像是二皇子殿下的……天狼令。”
“什么?”耶律引岳忙快步上前接过守夜人手中乌沉沉的令牌。那枚令牌入手沉重,寻常看去,不过是个巴掌大小的黑铁牌子。但于火光下,那令牌竟是显出些细碎的金色。耶律引岳拂过令牌之上的浮图雕文,沉默片刻后立刻道:“那人呢?”
“已经送去帐子里暖着了。也不知他是从哪儿跑回来的,他那匹马都快累的吐白沫了。”守夜人想着温都苏那样便觉着害怕,那手的皮肤可都被生生冻裂了。见他一身血迹,也不知他伤势如何,这大冷天的跑回来,也不知还有没有命能活着。
“带我去见他。”耶律引岳一面说着一面接过亲兵递来的狐裘披风给自己披上,那守夜人忙起身引路。温都苏被安排在了烈虎骑营地最外缘的帐子里,倒是离中军帅帐有些距离。
一路上耶律引岳的亲兵见着自己兵主面色沉凝不发一言,心下更是猜不准耶律引岳所思为何。不是大皇子一向看不惯瞧不起二皇子和世子么?这若是天狼骑出了意外,那岂不是兵不血刃便解决了大皇子的心腹大患么?亲兵思前想后,终是开口问道:“兵主,是不是天狼骑出事儿了?”
“只怕是天狼骑贪功冒进,中了计吧。”耶律引岳冷哼一声,不再与亲兵搭话。
他虽是这么说,却是自己也不知何事能让耶律引铮让人带着天狼令跑回雁回城求援。难道那东周的镇朔军还能将天狼骑打的全军覆没不成?他虽不喜耶律引铮,但从不否认自己这个二弟在军事上的天赋。就算东周的楚麟城杀了豹王和宇文林涛,但耶律引铮怎么可能折在他手里?天狼骑是整个北燕最强的骑兵,就算镇朔军人数是天狼骑的几倍,又仗着天险相护,那耶律引铮打不过不知道跑么?
思至此处,耶律引岳更觉着此事不对劲。若来人真是天狼骑的人,那这人怎么就歪打正着的跑来烈虎骑的营地求救?难道这是有意为之?
怀揣着一肚子的疑问,耶律引岳来到了暂时安置温都苏的帐子里。帐子里徘徊着一股子黏腥的血味,混着燃烧着的牛粪味道分外冲鼻。耶律引岳皱了皱眉,见着火塘旁铺了张垫着褥子的草席,而那求援之人便躺在褥子上要死不活的喘着气儿。他走过去蹲下身剥开那人覆在面上的头发,蓦地一惊。
“温都苏?!”耶律引岳怎不知温都苏和耶律引铮的关系,他是耶律引铮自幼的玩伴和亲信,亦是天狼骑的副将,他如今成了这个鬼样子,难不成天狼骑还真全军覆没了不成?
温都苏没有回答耶律引岳的问题,他紧闭着双眼,嘴唇发紫,一直蜷缩着身子发着抖,牙齿因寒冷而颤抖不断引起磕碰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耶律引岳见状,心下既急又恼,忙转身吩咐:“赶紧给他用热毛巾擦拭身子。”
“是!”守夜人忙去帐外火塘旁拿融好的雪水,他手脚麻利的给温都苏擦着脸和脖颈。几番擦洗之后,温都苏终是止住了颤。就在守夜人打算解开他衣服给他用热巾子暖胸口时,温都苏的眼皮动了动,片刻之后,他悠悠醒转过来。守夜人见状,正欲向耶律引岳报告说人醒了,可没想到倒是温都苏先开了口。
“……这…我到雁回城了么?”温都苏声音沙哑不堪,粗粝沙哑的像是草原初春时混着冰渣砂砾的西风。耶律引岳闻声皱了皱眉,他正欲上前询问温都苏,却又见着温都苏猛力弓起身体又瘫回褥子里。如此来回两次,温都苏似清醒似混沌一般盯着帐篷顶喃喃问道:“我…这是在哪儿?”
“不是你一边喊着救命一边跑来烈虎骑营地的吗?怎么,你不记得了?”守夜人一面抬着温都苏的脖子给他擦身一面道。温都苏闻言并未答话,像是还没彻底清醒过来。他目光迷茫,眼珠转了几圈才定在了给自己擦身的守夜人身上。那守夜人被盯的心底一阵犯怵,险些将温都苏摔了。
夜奔袭温都苏悍闯烈虎骑(三)
“这里不是雁回城?”温都苏瞠着眼睛又挣动起来,他提着一口气想坐起来,但在寒夜里过久的奔袭耗尽了他的体力,拼尽全力的挣动更像是肌肉的抽搐。见着耶律引岳在侧,那守夜人正欲将温都苏摁住别让他在大皇子面前失仪,却不想在搂住温都苏肩头的一瞬间,温都苏竟颤巍巍的抬起了被冻裂的手。
“我的马呢?我的马呢?”温都苏一面伸着手一面喃喃着。帐内因火塘高烧而温暖如春,他冻伤的手不住的在虚空抓挠着,以致手背上凝涸的血口子又再度迸裂。细细的血流自他手背蜿蜒而下,但他似乎丝毫感受不到疼痛一般一直执着的伸着手,神志介乎于清醒和混沌之间:“我要去…去雁回城向大皇子复命……我的马呢?”
“你要见大皇子?”守夜人闻言迟疑的看着站在自己身后的耶律引岳。耶律引岳此时腹萦百惑,见温都苏说着要见自己忙上前蹲在温都苏身侧。守夜人见状,忙拖来两个箭袋让温都苏靠着。耶律引岳看着半昏半醒的温都苏,一面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脸一面沉声问道:“温都苏,你有什么要说的?你怎么跟天狼骑分开了?可是二弟出什么事儿了?”
话一出口,耶律引岳只觉心跳蓦地快了几分,他一想到耶律引铮可能命丧凉朔原,那一直隐蔽在心底的**便像是一头饿狠的野兽在围栏里横冲直撞。他看着憔悴不已的温都苏,喜悦之情几乎自他眼中喷溢而出,他迫不及待的想听见耶律引铮命丧凉朔原这个好消息。但碍于面子,他只能皱着眉拧着脸强作担忧状。温都苏看着耶律引岳,只觉他原本英武的面孔上情绪杂糅扭曲,活像一只面目狰狞却开心不已的恶鬼。
不过恶鬼也会有快乐这种感情么?温都苏不是恶鬼自然不明白耶律引岳的心情。当时耶律引铮对他说耶律引岳想对天狼骑动手时他心底其实是不愿相信的,没有谁会愿意对自己的同胞刀锋相向。一路上他还曾有过隐秘的期待,但这整军出发的烈虎骑彻底踏碎了他心中最后一点期冀。温都苏只觉耶律引岳握着自己肩膀的手微微颤抖,想来心下当时百味陈杂或是只觉自己胜券在握。
他转了转眼珠,两眼一翻。耶律引岳瞧温都苏翻了白眼以为他又要昏了过去,忙想伸手扶着他,却不想温都苏连打几个喷嚏,唾沫鼻水溅了耶律引岳一脸。这下耶律引岳的脸是真拧成了一团,他正想起身,却见着温都苏悠悠睁开眼睛盯着自己看。
“大…大皇子殿下。”温都苏颤颤巍巍的抬起手,耶律引岳见他醒了,也顾不得身上污秽,忙蹲下身握住温都苏的手,眼中似是担忧意切又似是狂喜万分:“温都苏,天狼骑可是出事儿了?”
温都苏反握住耶律引岳的手,喉头滚动支吾间眼中情绪激荡万分。耶律引岳总觉着不对,如果天狼骑真的出事,温都苏此时不应是目眦欲裂血泪齐下的请自己出兵相救么?可现在温都苏的确是目眦欲裂血泪齐下情绪激动,简直可称喜极而泣。
耶律引铮出了事温都苏能这么开心?耶律引岳满腹狐疑,心道难不成是自己理解有误。可还没等他开口再问,便又听得温都苏颤颤道:“末将奉二皇子谕令……携天狼令请见大皇子……恳请大皇子,出兵相援天狼骑!”
出兵援助?难不成耶律引铮真的兵败凉朔原了?思至此处,耶律引岳顿时心生一计。若耶律引铮真兵陷重围,那自己只需当着没见过温都苏拖延着不去援助不就完了?他知肖等着耶律引铮被东周的镇朔军斩了,且还不必背那弑弟夺位的骂名。
可耶律引岳怎么也想不到的是,温都苏下一句话便如一道晴天霹雳一般将自己炸了个神思茫然。
“二皇子带领天狼骑,奇袭破凉朔,截获东周军粮米面等粮食共五万石,麻布棉制品不计其数,且尽斩东周镇关兵士……二皇子此时已率军直攻寰州城,预计天明时便可破城。故特派末将来请援烈虎骑以押送战利之物回国,更望烈虎骑出兵,联手夺回年前被东周楚氏所夺的朔应二州。”
什么?耶律引岳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听,他只觉自己的脑子里炸炸嗡嗡的,但温都苏憔悴却兴奋的面色明确告诉自己的臆想就是臆想罢了。他推翻了自己所有侥幸的想法,以一种最直接却不容置疑的语气告诉了自己天狼骑大捷的消息。耶律引岳算破脑袋也想不到耶律引铮竟然会破了凉朔关。
那可是东周的天险门户!他怎不知凉朔关如今是楚凌云亲自驻扎?昔年东周丢了凉朔关,也不过是因东周寒灾流民暴乱他们才得此机会乘虚而入,可那时耶律引铮还在番疆征战,天狼骑调不回凉朔,故占了没多久的凉朔关便被楚氏带兵给夺了回来,而他们却为此折了豹王。
难道天狼骑果真如此悍勇不可挡?难道真是耶律引铮真的是露曲喀格神女的孩子,无论何时都如得神佑?如此绝境之下,他还能破关而后生?
“好、好啊!二弟果真神勇!”耶律引岳干巴巴的皮笑肉不笑了两下,此时他心中是真的百味陈杂。他看着虚弱的温都苏,脑内思绪千转。
温都苏智激引岳出凉朔
“还请大皇子殿下出兵速援天狼骑!”温都苏紧紧的握住耶律引岳的手,耶律引岳不敢再看温都苏的眼睛,那热切的目光似要将自己内心的**逼灼的无处遁形。他想把手抽回来,却觉温都苏满是伤痕的手竟是像个铁钳一般将自己的手箍的不得动弹。
“温都苏,你累了,不如先歇会儿吧。即便烈虎骑出兵速援,却也是远水解不得近火。”
“殿下,您此话何意?”温都苏闻言一愣,像是料到温都苏的惊愕一般,耶律引岳一面僵笑着将手从温都苏的手掌禁锢中抽了出来。
“二皇弟固然神勇无匹,但镇朔军却是有天险相护。破得了凉朔关,可凉朔境内的觋山山脉才是真正的防线。即便破得了凉朔关寰州城,但天狼骑能破的了觋山防线么?若是破不了,直线行军攻打寰州城则是中了东周人的诱敌深入之计,届时三面环敌,退路便只剩下凉朔关这一条。古人皆说贪多嚼不烂。温都苏,你跟随二皇弟行军多年,怎不知劝着他及时鸣金收兵?”
耶律引岳说着叹息一声,他敛去了面上僵硬的笑容,眉峰紧皱间倒真像是个担忧弟弟的兄长:“寰州城后还有觋山城,进可攻退可守。若二弟执意攻城,则难免后继无力。即便依仗凉朔关截获的军粮能固守支撑,但若朔应云三州驻军包抄凉朔原回攻凉朔关,背腹受敌侧翼夹击就是四面楚歌!便是烈虎骑现在出兵援救,也来不及了啊!”
温都苏闻言心底暗暗冷笑,耶律引岳扯了这么多,无非就是想着自己按兵不动,等着镇朔军慢慢耗死天狼骑么?人总是趋利避害的,弑弟夺位这事儿传出去委实不好听,谁愿意长途奔袭损兵折将的去弄脏自己的手呢?谁会去做这听上去就赔本的买卖?
“唉,本殿下也心知你担忧二弟,但你已劳累过度,还是先养好伤再说其他罢。”耶律引岳叹息一声,起身正欲离去之时却见温都苏强撑着身子半坐起来,他近乎是梗着脖子看着自己,面色红胀几近嘶声力竭:“可是大殿下,应州城已为兵主所破。只等寰州城破,我北燕铁骑便可尽占东周三分之一的防线,如此以来,进退有度。且今年雪寒,东周边境饿殍遍地,军心动荡,正是重夺燕云之地的良机!”
什么?应州城也被耶律引铮占了?耶律引岳回首深深的看了一眼说完话便似脱了力一般躺在褥子上喘息的温都苏。这次他是以审视的目光打量着这个躺在地上喘息的青年,眼底隐着的**终于如饿狠的野兽一般破笼而出,他每一分的打量都似要将温都苏剖的透彻露骨,好似要将他剥皮拆骨一般看的透析。
温都苏心知耶律引岳是头饿狠的猛兽或是在陷阱旁等待太久的猎人,如今大势已固,他似乎只需坐收渔翁之利。但在草原上,猎人和猎物的角色通常是随时转换的,当你想猎狼时,那也必须做好葬身狼腹的准备。温都苏清楚的明白自己要做的,那便是挑起耶律引岳心头的欲念。只要他动身,便会露出破绽。思至此处,温都苏仰起头,昂然不惧的迎向耶律引岳的目光。二人目光相对的一瞬,耶律引岳转身掀帐而去。
温都苏听见了耶律引岳踩着帐外积雪的嘎吱声,那脚步似有些乱,更像是逃一般。他似拼尽全身一般坐了起来,对着帐外大喊:“大殿下!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雁回城离凉朔原最多两日脚程,请您务必出兵相援兵主!”
帐外的脚步声似乎顿了顿。温都苏喊完便又倒了下去,他没有喘气,只是定定的看着映着跳动火苗影子的帐顶。一直守在他旁边的守夜人见他额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忙用温暖的巾子替他擦拭:“副将,您这又是何苦呢?我虽然只是一介守夜兵,但也清楚出兵必有伤亡之理,每次出战,必有人回不去。谁都不希望开战的,二皇子殿下贸然占据三城,那东周定会全力反击,大皇子殿下说的对,不若及时撤军见好就收,这样冬日里大家也有吃的,又何必如此呢?”
何必如此呢?温都苏看着守夜人,心道自己也不过和他一般是个普通的军人罢了。死在冲锋的路上他无悔,有道是杀人者人恒杀之。但若死于同胞之手,那又当是如何悲凉惨境?他闭上眼,心绪纷乱之际却也不知耶律引铮那边如何了。
他倒是唬骗耶律引岳说凉朔大捷天狼骑连占城池勇不可当堪称势如破竹,但其中内幕如何当是自己心明。凉朔关已是空城,正如耶律引岳所说,这就是明摆着的诱敌深入之计。如今天狼骑占据凉朔关与寰州城遥遥相望,当真是龙虎相啖之局。谁若轻举妄动,便是自入死地。
温都苏必须赌,赌自己能成功激将耶律引岳。耶律引铮夺城斩将也好,劫粮占域也罢。他必须让耶律引岳明白,即便天狼骑不回雁回城补给也是无妨。既然自己已回来自投罗网一般的求援,他若不出兵或自己不归天狼骑,耶律引铮自是会明白雁回生变。待那时他率兵归雁回,便真是天狼骑和烈虎骑决一死战之时。
耶律引岳怎不知耶律引铮占城补给是给自己徒增后患,若等耶律引铮真的站稳脚跟兵强马壮的回来,那烈虎骑真的能跟北燕最强的骑兵抗衡吗?他有十成的把握取胜么?便是取胜,北燕已是内耗严重。耶律引铮弃城回国夺位,东周徘徊在云珠草原上的斥候们可不是瞎子,自己打的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算盘,难道更狡诈的东周人不会打么?届时便真是死战之局,是亡国死战。
不,耶律引铮不能回来,他根本不能活着从凉朔原出去!自己必须出兵,必须堵死耶律引铮的后路。待自己斩下他的头颅送去东周求和,不仅能换来粮食和锦缎丝绸,还能换来汗位!宇文林涛不就是这么被斩首送给当时的东周太子的么?若是不够,还能送上美人和现成的世子去做质子,东周没理由会拒绝这般诚恳的求和。
自己离汗位的已剩临门一脚,这一步自己必须踏出去!耶律引岳看着自己金杯中的艳烈醇厚的美酒,一饮而尽。
“传我谕令,即刻拔营收寨。就地卸除大型辎重,起兵凉朔关!”耶律引岳自暖帐内大步而出,身侧亲兵闻令正欲传令之时,却被耶律引岳拉住:“待会起兵之后,你便吩咐人去囚月沼泽通知图赫鲁吉往朔州城靠近,只待我烈虎骑大军一至,便带着人自侧翼佯攻天狼骑。”
“是!”那亲兵躬身抚胸对耶律引岳行了一礼,领命而去。
此时天起长风,曙夜交际黎明破晓。
谋凉朔凌云剑离叹国情
风彻寒萧,天狼玄金旗飘展于熹光之上。镇朔军的斥候每隔半刻便轮替着快马回返寰州城向楚凌云汇报凉朔军情。此时正是辰时一刻,楚凌云正同秋剑离坐于寰州城关下的统战营里就着稀粥吃着糙面窝头。秋剑离看着碗里米粒漂浮的粥,不由得长叹了一口气。这那里是粥,说是米汤都牵强。军粮犹然如此,那朝廷拨下的赈灾粮又有多少能真正的分到北地百姓手中呢?
弃守凉朔关,也不仅是诱敌深入之计,更是无奈之下缩短战线减少粮耗之措。楚凌云瞧着秋剑离嚼着窝头盯着陶碗失神的样儿,心念一转便知秋剑离又想到当年落魄街头食不果腹的日子。他正欲开口安慰,却不想帐外马急,来人翻身下马行至帐前一气呵成,那一嗓子高喊差点把秋剑离惊的噎住——
“启禀统帅,天狼骑仍驻守凉朔关,虽整兵列伍,却并无进攻寰州城之意。”那斥候喊口令似的喊完后,又是一阵马蹄急踏,斥候纵马离去,楚凌云哭笑不得的将米汤递给一阵猛咳的秋剑离:“快喝些缓缓,清和这丫头带出的人,一惊一乍的倒跟她的性子极像。”
“只可惜我这把病弱老骨头可禁不起这小魔王的折腾喽。”秋剑离一面抚着胸口饮下米汤顺过了气一面笑道,楚凌云摇了摇头,但笑无言。帐内火盆里燃着枯枝噼啪作响,秋剑离喝完了最后一口米汤,叹道:“咱们的粮还匀了些给百姓,但亦只是杯水车薪罢了。现下天狼骑还在凉朔关赖着不走,整军备战间又是平添折耗。如此对峙下去,当真不是长久之计啊。”
“我看倒是对峙不了多久。”楚凌云一面拿着窝头一起身行至身后摆放的凉朔布防沙盘前。那沙盘长宽约七尺,以铁桦雕凿固边,其间混以凝土堆砌成丘陵山地,竟是完整的复原了整个凉朔原和觋山防线的地形。秋剑离拄着拐杖挪到沙盘一侧,便见着楚凌云用一个红圈儿将那耸立在凉朔原尽头的凉朔关给套了起来,他正欲开口,却又见楚凌云用红圈将寰朔应云四州给套了起来。
“合围之势。”秋剑离伸出手将寰朔应三州出兵凉朔关的行军路线划出,随着他指尖划过,两道横跨凉朔原的行军路线形成一个钳形将天狼骑撤离的唯一去路给堵死。
“是再明显不过的合围之势,只要稍微熟悉一些凉朔原附近地形的人都知道合围阵型一旦铺展开来,被围之人便是插翅难逃。耶律引铮身为天狼兵主,他不可能不懂他正处于我镇朔军包围圈的正中心。若是常人见凉朔关空,要么急攻冒进,中我诱敌深入之计。要么观察地形后自发退却另行突破。但耶律引铮没有,剑离,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楚凌云说着抬眸看向对侧的秋剑离,只见他眉峰紧蹙。
秋剑离指尖拂过沙盘之上的凉朔关,沉吟片刻后道:“一、耶律引铮有十成把握可全身而退。二、他在等一个时机,比如援军。三、他无路可退,只能固守凉朔关。”
“十成把握我们已经给了,他没有退。”楚凌云拈起沙盘旁放置的小型令旗,抬手间将其掷出,只见一道红芒自沙盘之上掠过,在抬眼间那小令旗已经插在了凉朔原的边缘。
“我们虽从未和天狼骑交过手,但是也素闻天狼骑是以先手奇袭强攻为主的轻骑兵,他们自出征开始,便只携带三日军粮以激士气破城补给。这是狼群一般的军队,只为猎杀而奔袭。他们的停滞是平白消耗他们的粮食。凉朔关的粮食最多够他们撑一日,算上从雁回城奔袭而来的消耗,他们已快断粮。而一旦断粮,他们必然进攻。若还不进攻,那必有援军补给。”
“你的意思是,此次的天狼骑是佯攻?”秋剑离看着那插着令旗的凉朔原,抬眼看向满面凝肃的楚凌云:“难道烈虎骑或者是…耶律霆奕所统帅的凌龙亲军才是他们的援军?”
“不确定,其实我到现在都还摸不清楚耶律引铮的想法。”楚凌云揉了揉眉心,看向沙盘的目光沉肃冷凝:“若是寻常劫粮,他大可进攻朔州城或应州城。凉朔撤空,我们本意是为了减少战线消耗。但耶律引铮却直奔凉朔关而来,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且发现凉朔关无人后,他既不回撤也不改换目标,反倒是就地驻扎,难道北燕还真准备撕毁年前的不战协议,顶着两国元气都尚未恢复时便再度于东周开战?”
“届时一旦开战,后果委实不堪设想。”楚凌云话至此处,只得长叹一声。秋剑离心知他是担忧如果开战,为了筹措军需朝廷便会强行提升赋税。年前与北燕一战,大周国内税收便从三十税一提到三十税二,如今若再开战,那岂不是要提到三十税三?这让百姓如何过活?只怕如此税收,还不等北燕铁骑踏破觋山防线,东周便已因内乱不攻自破。
“只不过如今尚无定局,一切还是未可知之数。”楚凌云说着一顿,这一瞬他的眉宇间似藏了一头骤然苏醒低咆的雄狮又像是名刀出鞘杀机迎面:“无论援军是谁,既然耶律引铮要等,那如今之计只能陪他等。他若撤兵,自是兵不血刃而退,这是最好。若是来了援军——”
“我军已占尽地利,若敢进攻,那便一箭双雕。”
“虽已占地利,却丧人和,此战大意不得。”秋剑离心下长叹,他看着那钉入凉朔原的红色令旗,肃容之上七分无奈:“统帅,不是我说。镇朔军只是军队,我们只是军人,您也只是武将。即便能守疆一方破敌破阵,但又怎能破开那沉积腐朽的庙堂?您想奋力拨云,可这世道是拨不清的啊!”
“就算我们接济了北地百姓,可真正该去接济,去改变他们的人却在庙堂之上冷眼相看!想想去年大寒,无数北地百姓涌上玉京,皇城之下饿殍倒满大雪之中,朱门内外不过一墙之隔,可有谁曾问过?有时候我真在想,我们在这奋战,护的究竟是谁的命。”
“我们护的是国命,无论庙堂还是百姓,皆是我大周子民。我们能做的,就只能守好国门。若是我们不在这,那大周便是流血漂橹伏尸百万,是真正的国破家亡。”楚凌云深深的看了眼秋剑离,缓缓沉肃:“只要我楚氏不亡,那这大周,必不会亡。”
天狼动剑离密会柳言萧
“王风沉沦,国命何能纵横?庙堂无方,我们又能护得了这所谓的国命多久呢?这世间,谁又能护得了谁?”秋剑离语罢苦笑一声,拄着拐杖挪向自己的轮椅。但令他没想到的是,一向对他悲观言论不予置否的楚凌云却在他身后缓声沉肃:“作为统帅,我相信我效忠的国家。作为父亲,我相信麟城清和所选择的君主。”
“既是少帅所认定之君主,那定有过人之处。”秋剑离一面说着一面侧首回瞥,他只见铁桦沙盘之侧,镇朔军的统帅宽阔挺阔的背脊仿如沉山铁岳般不可撼动。秋剑离见状不再言语,他回首掀帘,自己推着轮椅回到楚凌云专门拨给他的营房里。
楚凌云一向惜才爱才。他作为统帅,十分清楚军师对一个军队战略决策所起的作用。秋剑离是个文人,最是清高自持。且他早年受伤腿脚不便,更是不能同寻常兵士一般住通铺营房。昔日玉泉大长公主随军时知他素来喜静,便吩咐人将凉朔关内最为僻静的营房收拾出来单独让他居住。如今内撤寰州城,楚凌云也没忘了将寰州军营旁一间尚算完好的小书院的书房拨给他住。
这说是书房,倒不如说是个茅屋。边地苦寒,书院亦不过是土坯石砌再加盖茅草的破屋罢了。秋剑离勉力挪着轮椅进了这个所谓的书房,却见一个镇朔军的士兵正站在他的书案前翻翻拣拣。这若是换了旁人见一陌生人贸进自己书房且如此放肆,怕早已大发雷霆怒斥小贼。但秋剑离却只是放下了门帘,悠声缓缓:“私闯镇朔军还胆敢如此放肆,你也真不怕隔墙有耳。”
“即便耳目八方,那又能耐我何?”那士兵转过身正对着秋剑离,他有着一张再平淡无奇的一张脸,可那眼神却阴冷似亡魂。秋剑离眉心一蹙,正欲避开他的目光时,却听得士兵道:“秋军师目光闪躲,难不成是做贼心虚了?不过想来我们也是最后一次相见。相逢即是有缘,您又何必如此作态呢?”
“此话何意?”秋剑离闻言倒不气恼,反倒是唇角微勾噙着一弯笑意。那士兵见状也笑了,他没有回答秋剑离的提问,开口却是话锋语气同时一转,冰寒如冻铁间却带着一丝女人独有的婉转,糅合谈吐间简直可称阴阳怪气:“京中那位大人对顾振棠一事儿很满意,故此托我来送您一份大礼。”
“这不是你们应该兑现的承诺么?说吧,你们不是说知道我妹妹的消息么?”秋剑离面上仍是噙着三分笑意,可他的手却紧握轮椅扶手。那士兵瞥了眼秋剑离因过度用力而至骨节发白的指节,细眼一转,眸光流盼间竟是生出几分别样妩媚:“您这是说的什么话?军师难道不曾听过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么?什么是我们?若不是我欠着人家的情,谁愿意千里迢迢的来着鸟不拉屎的地儿?您要清楚,我所忠的,天下间只有一人。”
“哦?让镇朔军的军师伪造军文,您真是当真是忠心可嘉啊。”秋剑离说着敛罢笑意,反唇相讥。
“这是京中那位大人的提议,又关我何事?我不过是个传话的罢了。不过京中那位大人说,这也是遂了您的意。若是顾振棠不死,镇国公又怎能重掌凉朔呢?顾振棠一上来,总是要换上自己亲信才好办事。日子久了,楚氏可不是便逐渐丧了掌军之权了么?镇国公对您有知遇之恩,您这是替他守好了镇朔军啊!且还能换的您妹妹的消息,一举两得,您当是赚的。”
那士兵说着还背着手在房里转了两圈儿,像是在模仿托他带话的那位大人。秋剑离冷冷的看着在自己书房转悠的士兵,心下思绪翻转不休。从一开始他便知道眼前这个士兵就是听风小筑之主柳言萧,昔年自己就任京中时,曾听得萧锦玄和长姐对自己说过这听风小筑。只是他不明白为何柳言萧会替他人办事,照理说天下间能令柳言萧办事的,也只有听风银兰令主,也就是当今圣上。但柳言萧口口声声说他是为了还人情才办事,那能让听风小筑之主欠下这么大人情的人究竟是谁?
而那人,竟然还熟知当年秋氏被灭门的详情,可见是狗贼太子未当政前便立于朝堂之人。他说自己幼妹逃过了灭门一劫,但要知晓妹妹近况,便要他伪造军文,设计坑杀顾振棠。秋剑离怎不知这是一举两得之事,顾振棠虽曾和镇国公是同僚,但军权当前,谁不心动?提出此等提议之人,究竟是楚氏之人还是是公主党之人?又或者是其他党派之人?
秋剑离难猜其中缘由,但京中那位人物却料的很准,他无法拒绝这个提议和理由。
“您看,这时候也不早了,咱们长话短说。这要是打起仗来刀枪无眼的,伤着我这张如花似玉的脸多不好。”柳言萧抬手抿唇一笑,合着他那张易容的脸委实诡异无比:“您的妹妹秋剑吟逃去了北燕,只不过早已离世。”
柳言萧言笑晏晏的阐述着别人的事儿,他自是心无挂怀。他含笑看着轮椅上的男人面色瞬时狂喜但那笑意却立即僵硬在脸上,目光平静。这种眼神他看过太多,听风小筑里曾经过审的人和他们的亲人都会露出这种神色,大悲大喜的情绪看多了会令人木然,在意太多终是伤人伤己,只可惜天下间太多的人看不透。
秋剑离仍是坐在他的轮椅上,但他的背脊似乎弯了些,像是再也坐不直了一般。柳言萧叹了口气,自怀中摸出一封书信。那信封全裹火漆密不透风,柳言萧将它递给秋剑离,悠悠道:“军师节哀,那位大人说,这是特别的谢礼,说您定会喜欢。将这封信交予你后,我的人情也算是还清了。”
秋剑离闻言不禁身子一颤,他看着那封暗红层裹的信,颤颤的接过。柳言萧垂下眼,转身掀帘离去。不过一瞬,便再看不见他的踪迹。秋剑离拿着那封信,行至桌旁用剪子剪开漆封。只见里面落下一张桃色的洒金笺子,上面绢花小楷清秀婉约,像极了帝都女儿家私寄情郎的情书密信。
可上面的字却让秋剑离如遭雷击——
【秋剑吟逃至北燕后,成为大汗耶律霆奕侧阏氏,生世子耶律引羽。军师若不信,自可查证。】
【耶律琳晴】
耶律乃是北燕国姓,而这耶律琳晴又是谁?这一看就是个女人所书,而知道当年之事的东周贵族中,哪儿又有北燕之人?秋剑离看着这个落款,只觉冷汗湿重衫。他看着耶律引羽的名字,更觉震惊不已。若此信确真,那秋氏现存的唯一血脉竟是北燕的世子?
思绪混乱之际,秋剑离忙瘸着腿匆匆点燃烛火焚笺。他颤着手,看着烛火顺着桃花笺缠绵而上,那火苗至燎到秋剑离的指尖他才因觉痛将残笺松开。灰烬分崩飘零在地面,秋剑离忽的想到,灵帝的父皇曾迎娶过一位妃子,她是北燕送来和亲的公主。而这位太皇太妃的名字,正是耶律琳晴。
但听闻她入宫没多久便因不服水土而薨逝,秋剑离思绪翻转间,却听屋外快马兵戈之声铿然连绵。那蹄声于茅屋外骤停,马上之人甚至来不及下马便急声肃厉道:“军师!天狼骑开始进攻朔州城了!”
115.定战局天狼铁骑死地后生
“什么?”秋剑离闻言一惊,他一面慌忙的拄着拐杖将散落一地的余烬碾碎一面颤抖着向自己的轮椅走去。他怔怔的看着自己袍脚沾染的灰烬,半晌后才回过神。茅屋外人声鼎沸且急促,想来是因战况突发且紧急。自己身为镇朔军师,如今已容不得自己再想其他。他缓缓坐在了轮椅上,揉着眉心强行让自己定住了神。
轮辙辘辘,秋剑离推着轮椅掀帘出了茅屋。他已敛去了方才慌乱的神色,此时他又是那个谋算千里自运帷幄的镇朔军首席军师。茅屋之外,一匹黑马正不住的打着响鼻。秋剑离看向马背上的风声斥候,冷肃道:“天狼骑何时开始进攻朔州城的?”
听得军师发问,驻马在茅屋前的斥候忙于马上抱拳回道:“约是小半刻前,朔州城递回的消息说今日辰时三刻左右,约有一万余骑兵行天狼兵旗囚月沼泽而来奔袭朔州城,不过令人疑惑的是,这支天狼骑行至朔州城后便撤了一半的人往凉朔关去了!”
“我知道了,你且先去回禀统帅,说我即刻便去帅帐商议。”秋剑离微微抬了抬手,沉声敛眸。那斥候闻令,告了声罪便驭马向中军帅帐奔驰而去。秋剑离看着那马蹄奔腾扬起的尘土陷入了沉思。他一面推着轮椅一面想着耶律引铮究竟意欲何为。思绪千转间,秋剑离已至楚凌云的中军帅帐。驻守于帐外的亲兵见军师急来,忙上前将秋剑离推进帅帐。
因秋剑离腿脚不便是最后一个来的,他一进帐,便见着帅帐内已有十多名镇朔军将领立于铁桦沙盘前,见秋剑离掀帘进来,除楚凌云之外的将领纷纷对秋剑离抱拳施礼。秋剑离微微颔首,低声告了声罪后忙撑着拐杖挪到了沙盘跟前。
帐帘又被重新放了下去,但却掩不住寰州军营内马蹄纷踏喧哗。秋剑离清楚的明白,觋山防线无论哪儿被进攻或是出军皆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之事。此时寰州城内正在整军已备防御。楚凌云立于沙盘尽头,沙盘之上红圈刺目。他没有立即说话,反倒是环扫过帐内将领后才开口,声线眸光凛肃如霜:“诸位如何看待此次天狼骑的进攻?”
帐内沉默半晌,众将领纷纷对视。但楚凌云治军严谨,便是此刻亦无人窃窃私论。片刻后,楚家军副将谭策恒出列道:“启禀统帅,末将认为,这是再明显不过的佯攻。”
楚凌云没有答话,他转眸看向秋剑离,开口肃然:“军师以为如何?”
秋剑离看着面前的沙盘,沉吟片刻后缓声沉言:“我亦认为这是佯攻,若是天狼骑万人攻城,那杨绛那边压力绝是不小。但根据斥候来报,说自囚月沼泽奔袭而来的天狼骑竟是分兵而动。若只是留下不到五千人进攻,即便天狼骑的战士再如何猛悍,也敌不过天险相护的朔州防军。这已不能说是佯攻,依我来看,这更像是一场武装示威。”
楚凌云闻言微微颔首,示意秋剑离接着往下讲。秋剑离得到楚凌云的示意,伸出手在沙盘之上画出一条印痕。那是朔州城到凉朔关的路线。众将领看着秋剑离划出的印痕,心下更是疑惑。这从朔州城到凉朔,便是急行军最少也要一个半时辰。就算耶律引铮调军预备进攻寰州城,那这自朔州城奔袭而来的天狼骑定是人困马乏,是难以作为战力的。调一支短时间不能充作战力的军队来前线,耶律引铮到底在想些什么?
见众人面上疑惑,秋剑离也只能心底暗叹一声。他看向楚凌云,面上竟也是三分愁绪七分疑惑:“启禀统帅,我并不能猜出耶律引铮的行军意图。常理来说,佯攻往往伴随正面进攻同时开始,即便是为了引诱兵力去朔州城行错时进攻,那凉朔关的天狼骑也不会一点动静也没有。且进攻朔州城的天狼骑临时分兵。剩下这些天狼骑人数比之朔州守军少了不少,若是杨绛主动出击,甚至能将其重创之。”
“耶律引铮行如此险招,只能说明他有十全把握全身而退。若他走投无路只能死守凉朔,便应集军于凉朔关内。如此行事,那他必有援军!”
若真是有援军,那北燕发动如此大规模的进军可就不只是劫粮那么简单了。难道北燕真的要撕毁年前才制定的停战之约么?楚凌云看着面前的沙盘,心下斟酌再三后满面凝肃道:“暂不增派朔州守军,寰州城内按兵不动,看看耶律引铮究竟想要做什么。”
而与此同时,在凉朔关的城头上,耶律引铮正眯着眼看着初升的日头掐算着时间。他并不知此时的寰州城帅帐中气氛凝肃若冻铁。他眺望这茫茫的凉朔雪原,心下却也是忐忑不定。若是自己的计划没有失误,那耶律引岳应该率领烈虎骑在赶来的路上了。而寅时出发的那日苏也应该快至凉朔关。只要等到那日苏将补给带回,便可开始佯攻寰州城。届时佯攻朔州城的天狼骑开始撤军,为防万一,镇朔军不会放过这疲乏不堪的不对而乘胜追击。
无论东周的人在担忧什么,自己必会引来三方围剿。这是天狼骑的死地,也是天狼骑最后的生路。
116.云雪开那日苏得胜归凉朔
凉朔关前,北风卷舞起原上积雪,雪粒纷扬翻卷间带起一片细微连绵的流光。耶律引铮立于城楼之上远眺着囚月沼泽的方向。日头渐升,应已至辰时三刻。城楼之下的天狼骑战士似都有些不耐,连带着烈龙驹的响鼻都打的频繁了些。他们从未在一个城池驻留如此长的时间,且这凉朔关还无甚金银米粮,既不守亦不攻,如此虚耗,难免有些军心散乱。
作为一军统帅,此时最为心焦的应是耶律引铮。但到了这一定胜负的节骨眼儿时,耶律引铮反倒是觉着心静了下来。他解下身后负着的牙角虎筋长弓,抬腕张弦搭箭开弓如满月,刹那间冷狭寒光一抹,一支狼牙寒铁簇直奔远处连绵千嶂,惊破寒鸦衰草。
箭出一瞬破空嘶鸣,但也掩不住自远方传来的铮铮蹄声。耶律引铮收弓回望向东方,只见天光之下雪原之上,玄底金纹的天狼图腾似披霞踏云而来,玄底旗帜迎风翻涌,即便相隔甚远,但耶律引铮依旧嗅到了熟悉的兵戈寒肃之气以及那弥散在雪原之上几近微不可闻的血腥之气——
是那日苏回来了。
耶律引铮拢了拢披风,敛眸转身缓下城楼。他听见关墙之外马蹄奔腾如雷鸣,心底却是思绪千转,方才他射的那一箭大约是一百七十步左右,这已是他所能达到的极限射程。但这远不能一箭射杀耶律引岳,如此以来,他如今的胜算仍只有三成。
沉闷如兽咆的声音缓缓低鸣,铁链崩断了覆于其上的坚冰擦迸出清脆的裂响,凉朔关的关门缓缓而开,奔杀一夜的骑兵刹那间如钢铁洪流一般涌进这道天险关隘。他们每个人的面上都带着掩不住的疲累困乏,却仍是沉默的驾着马将抢夺而来的物资丢放在凉朔关的校场之上。而他们所背回的尸身,则放置在仓库一侧的空地之上。
这一幕委实令人毛骨悚然。那是同胞的尸身堆砌而成的小山,每一具尸身之上都带着几乎横跨半身的刀口。那是他们亲手劈砍而下的伤痕,他们的血早已流干,此时只有暗红凝涸成冰渣的血迹还附着在他们破烂不堪的衣服上。耶律引铮沉默的走到那骇人的小山前,只觉心底疼若刀绞。
耶律引铮定定的看着冻硬的尸骸,忽的将右手覆于左胸之上,微微躬身对惨遭屠戮的图赫部族人行了一礼。
将计行连环借刀斩引岳
此时无人可知耶律引铮心底的所思所想。一旁负责整理仓库的怔然看着自己的兵主,竟是愣住了。北燕是逐水草而居的游牧之族,最严苛的环境自然造就出最彪悍的战士,故而因战被灭族的部族不在少数。在大部分的北燕人思维里,这就是草原之上常见的物竞天择。弱者注定会被强者所灭,这是天经地义的。强者委实不必因为弱者的覆灭而感伤,毕竟没有狼在吃羊之前会对羊表示默哀。
耶律引铮敛下眸子,他忽的觉着自己有些变了。他不明白自己是真心愧对无辜的生命还是做出猫哭耗子般的伪善来安抚自己内心以掩饰对权欲贪婪的渴望。但耶律引铮知道,在那日苏对自己行下对大汗的礼节的那一刻,很多事他便再也不能如常相待。或者说,是自己决定先发制人诛杀耶律引岳时便再也无法回到从前。从布局的那一刻开始,他便不是单纯的天狼骑兵主,而是草原之皇的竞争者。
凛冽如刀的风从他面上刮过,耶律引铮微微侧首,抬眼间却见一旁负责整理仓库的战士正看着自己,面上带着掩不住的惊愕之情。那战士见耶律引铮正在看他,心想自己这么发愣怕是要被兵主呵斥玩忽职守。可耶律引铮反常的没有训斥他的愣神,他听得草原的狼主的声音轻微且坚定:“来人。”
“兵主。”他慌忙行至耶律引铮身侧听候兵主的命令。耶律引铮看着面前垂首的战士,战麾之下的手却是不动声色的握紧了拳。
“你带三百名未参战的士兵,将搜出来的镇朔军废弃衣物给这些图赫部的男人们换上。换好后全都随意的丢在凉朔关外伪造战场。”耶律引铮声线平缓,字字沉硬如铁。
那战士闻令一愣,半晌后才迟疑开口道:“可……可是兵主,这人身上的血迹都冻上了,战场之上不见血迹,委实太过怪异了些。”
“无妨,你做完一切之后回来复命。”耶律引铮说罢便往校场走去,那天狼骑的战士虽不解耶律引铮用意,但这是兵主之令,他自是不会质疑违抗。耶律引铮方一转身,他便吆喝着战友给那些尸体罩上镇朔军的衣物。耶律引铮听着身后忙碌的吆喝声,心知胜算已有五成。
耶律引岳不是傻子,东周的镇朔军更不是。耶律引岳若率军来围堵天狼骑,必会派出斥候侦查凉朔关附近,若是没有血迹的突兀尸体被发现,那烈虎骑的斥候必然会携尸回禀耶律引岳。但在这凉朔原上,除却耶律引岳的斥候,还有东周人的斥候。
耶律引岳发觉尸体有异必然心知图赫部已为自己所灭故而会立刻退兵,而此时自己派去佯攻朔州城的兵已将东周围军引至凉朔关附近,彼时侦测凉朔关附近的东周斥候定会告知围军耶律引岳之军所在之处。自己入关之后,不防不攻,一动便同时突袭双城。在东周人眼里,自己这么做定是有十成全身而退的把握。那此时来凉朔原的烈虎骑定是自己的援军。
自己在这凉朔关虚耗了一日,在他们眼里定是粮断水绝的笼中困兽。且自己正同寰州守军交战,在他们看来,天狼骑已被双向牵制。而自己唯一的生路便是耶律引岳的援军,若想覆灭天狼骑,则必断其后。他们必会先行突袭欲行撤退军心大乱的烈虎骑。但烈虎骑也不会引颈受戮,无论是矛阵冲锋还是弓箭,镇朔军都会替天狼骑抵过这最凶猛的一轮反击。
届时天狼骑回撤,弃关正面自阵型大乱的烈虎骑突围而出。若是阵斩耶律引岳,烈虎骑定会因兵主阵亡而成为一盘散沙,存亡之际,大部分的北燕战士必会归顺天狼骑,听从自己的命令放弃辎重全力突围而去。
北风又起,但此次风中除却淡而冷凝的血腥兵戈之气还有更为馥郁香醇的奶香。耶律引铮蓦地闻到奶茶的气味,紧绷一日一夜的思绪不知觉间松和了些。奶茶温暖的气息勾起了进食的本能,耶律引铮只觉腹中饥鸣一声,此时方知自己已是饥肠辘辘。他看向身侧。原是他思绪翻转间已是到了校场。
校场之内堆放着那日苏自图赫部劫掠而来的粮食,疲累的战士们正坐在校场边上喝着雪水煮成的奶茶。咸香醇厚的奶茶和肉干极大的补充了他们的体力。那日苏方才率兵而归,此时正在清点劫掠而来的粮食数量未曾休息,他见着耶律引铮来了,忙自铜锅里舀起一碗奶茶拿着撕好的肉干端至耶律引铮身侧。
“兵主,您喝些奶茶吧。不出您所料,这图赫部果真驻扎在囚月沼泽。他们定是一早便在囚月沼泽驻扎了,带的粮食足够三千余人吃上半个多月。而且您看,他们竟然还带着奶冰,这可真够奢侈的,光奶茶都够咱们喝好几天呢。”
“你做的很好。”耶律引铮一面接过滚烫的奶茶啜饮了一口一面道。滚烫咸香的奶茶瞬间温暖了他的四肢百骸,他只觉自己仿若浸没在一池温水中,连带着紧绷到麻木的神经都舒张开来享受这份战地难得的恩赐。饥饿令耶律引铮不顾形象的吃起来,但待到这份可称奢侈的早餐下肚,耶律引铮才发觉那日苏一直站在他跟前并未离去。
耶律引铮下意识的想抬手摸摸那日苏的额发,然后像是朋友或者兄弟一般搂过他夸赞他的战功。但他敏锐的发现,那日苏并不似以前一般兴奋的向他邀功,反倒是沉默的看着他。
耶律引铮定定的看着眼前初初长成的男人,终是用力的拥住他,大声夸赞道:“你是个优秀的战士,不,你已是个优秀的将领了。你做的很好。”
这就是将领的感受么?那日苏闭上眼,只觉胸口沉闷不堪。耶律引铮笑着拍着自己的背,但自己分明觉着耶律引铮更像是紧绷到极限的弓弦亦或者是埋伏良久正欲扑击的狼,他猛力的拍打着自己,但他也在颤抖。那日苏心想这大概就是将领吧,即使自己心中也是不安,却依旧运筹帷幄的扛住所有的压力。
思至此处,那日苏忽的大笑着回拥住耶律引铮,他们的笑声感染了更多的战士,连带喝着奶茶都似在饮得胜酒一般谈笑推杯换盏。耶律引铮看着那日苏的目光欣慰且感怀,大笑声中,他低声道:“你赶紧带人去休息,再过半个时辰,我负责佯攻寰州城。”
那日苏明了的点了点头旋即转身招呼着方才参与过囚月奇袭的战士们赶紧休息。耶律引铮深吸了一口气,大步向凉朔关的关门走去。天光大亮,如今已是巳时一刻。
还有半个时辰,佯攻朔州城的天狼骑便要开始撤军引兵凉朔原。
118.鹰扬破阵天狼征寰朔
城楼之上,八名天狼骑战士将半人长的牙角长号架在城墙之上以三长三短的节奏屏息而吹。沉雷低浑如太古龙吟又苍然如群狼啸月的牙角长号再度响彻凉朔关上空。听闻号鸣之声,所有天狼骑的战士都放下了手中的事儿,这是独属他们的荣耀之音。每当此音响起,便是出征与胜利之时。城楼之下,十二匹骏马于凉朔关内疾驰而过,马背上的人振声长呼:“传兵主令,所有未参与囚月奇袭的人即刻上马于凉朔关后整列!巳时半刻出发佯攻寰州城——”
“遵兵主令!”所有人看着纵马疾驰而过的传令战士皆抚胸颔首,他们终于等到了跨上战马发起进攻的这一刻。战争是天狼骑的狩猎,是狼群的狂欢。马蹄嘚嘚之声还未渐远,便见未参囚月奇袭的战士们纷至马厩跨上自己的战马,如千流汇江一般往凉朔关后整队急行而去。
耶律引铮早已在凉朔关后等候,玄底沉金的天狼旗帜在他身侧凌风纵展。闻令而来的兵士们自觉的排列成九列九纵的翼形阵集结于他身后。这是他亲自设计的破军之阵,只为冲锋而组建。若天狼骑完整编制于此,则是十八列十八纵。此阵随着行军而会逐渐展开,如同扑击的猎鹰又如狩猎的狼群。
此阵之所以悍勇无匹破阵如砍瓜切菜,是因耶律引铮清楚的了解天狼骑中战士所擅武器皆是不同,如果随意编制,不但影响行军效率还容易误伤。如果细分兵种相互搭配互补,则无往不利。这破军之阵收阵之时,最外两翼皆是擅使弧刀之人,若有追兵相迫,最外侧的战士则能灵活的以弧刀反击断后而不影响行军速度。
而阵型展开对阵冲锋之时,则最外两翼的战士则皆是使斩马刀的一把好手,他们通常背着五尺长的长刀,待到冲锋之时,若遇步兵,则低敛锋势借着马匹的速度和连于阵隙倒刺绊马钢链将其绊倒后,再如割麦子一般斩下阻挡之人的首级。便是侥幸不被长刀斩首,亦会被滚滚铁蹄和倒刺绊马链绞踏的尸骨无存。但若遇上骑兵对冲,他们便连人带马一块斩断。
牙角长号沉吟又起,风声低回间,耶律引铮将他负于身后的错金斩马刀高举于顶。他奋力嘶吼出声,同时将手中斩马刀劈斩而下,那错金的刀背在天光之下虚化成一叶金色的光影,带着无可阻挡的锋锐将无形的阻碍劈斩开来。胯下踏雪烈龙驹知得主人心意,长嘶一声纵身奔跃而出。
马蹄苍然沉阔如奔雷,出征之时已至,一万铁骑如利箭一般向寰州城疾驰进发。耶律引铮眉峰紧锁,他清楚的明白,从自己出发的这一刻开始,便是一条无归之征途。如果失败,这是他回不去的死地之征。如果成功,那他的征途则是天下!
他手持长刀,墨色的战麾猎猎而扬,如鹰扬之翅。而此时的寰州城楼之上,弓兵列布。
119
“可是凉朔关那边有新动静?”镇朔军统帅大帐外,一名风声斥候快马急来,他还未入帐便听得主帅于帐中发问。战马尚未停驻,他便自马背上翻身跃下行至于帐前半跪抱拳道:“禀告统帅,天狼骑仅出动九纵九列约一万骑进攻凉朔,但凉朔关内仍有驻军,并未完全出动。且此次进攻由耶律引铮亲征,目前离寰州城还有不足五十里地。”
“来的这样快?”楚凌云眉峰一紧,心下暗算着凉朔关至寰州城能容九列九纵骑兵阵型通过的最近行军路线。可即便如此,天狼骑的行军速度仍是比楚凌云预计的快了近两倍。即便卸除辎重,楚家军全速前行也需近一个时辰才能自寰州抵达凉朔。而天狼骑从出发到兵临城下,竟才不足半个时辰!
这是何等可怕的机动性。楚凌云神色凝肃,看着面前沙盘不由得抿紧了唇。他身为一军统帅,自是最知兵贵神速之理。如此可怕的行军速度,天下间又有哪支军队能抵挡天狼骑的奇袭?好在天狼骑人数并不多且此次他们于凉朔关驻扎太久贻误了奇袭战机。若是那夜他们冲破凉朔直袭寰州,那自己即便得到斥候消息也来不及布防,就好比你知道刀锋迎面而下,却身处死角无处可躲一般。
思至此处,楚凌云不由得暗自庆幸起来。幸好年前凉朔原争夺战时耶律引铮正出征云珠草原以西的番疆,若是那时耶律引铮率领天狼骑奇袭破凉朔,那镇朔军绝对会被这个未知而强大的对手打个措手不及因此重创元气。而若是正面交锋,谁又能抵挡这般可称摧枯拉朽般的攻势?
楚凌云思绪翻转,他正想着如何列阵才能抵挡住天狼骑的冲锋,却不想帐外再度马蹄疾驰,这次来的斥候竟是连马还未下便厉声高呼,少女以往清脆如冰的声音此时竟尖肃如鹤唳:“统帅!天狼骑行箭阵已至寰州城外十里!”
十里?楚凌云再度为天狼骑的行军速度所震惊。他只觉后脊一寒,心道难不成天狼骑的马真是长了翅膀还会飞的不成?但此等苦中作乐的妄想不过一念划过脑海,楚凌云立即明白了楚家军和天狼骑的差距之一在于何处——
那就是马匹。马匹的耐力、速度、体格是骑兵的灵魂。马匹的耐力决定了骑兵的长途奔袭能力,而速度则是骑兵冲锋和奇袭的关键,体格更是关乎于马匹的负重,而马匹的负重便决定了士兵的甲胄重量和携带武器及随携物资的多少。哪怕楚家军也同北燕人一般使用烈龙驹作为坐骑,但自这行军速度来看,天狼骑的坐骑绝对是更优秀的马种。而马种的优劣,从根本之上就决定了骑兵的优劣。
思至此处,楚凌云忙快步出帐。他方掀帘便见楚清和携着一身仆仆风尘于帐前正欲下马进帐。她见楚凌云出帐,面色更是急肃:“统帅,据前线斥候来报,天狼骑忽换阵型,只怕是欲强攻寰州城!”
“切莫慌乱,临阵之前,切忌不可自乱军心。”楚凌云深深的看了楚清和一眼,他正欲如在玉京一般摸摸女儿的头顶,抬手却见楚清和戴着战盔。楚凌云的手在半空中顿了顿,终是只能拍了拍女儿的因忙于军务而瘦削不少的肩膀。楚清和没有说话,只是用力回握了一下父亲的手掌后,父女二人便相背而去。
他们没有多说半句话,楚凌云暗暗握了握方才楚清和回握的手,心下蓦地涌起一丝难以言喻的心酸。但丝心酸很快便被更多的骄傲所取代。楚清和她并不是那腐朽帝都中的花儿,而是真正的楚氏女儿,她做的甚至比男儿更好。楚凌云唇畔不自觉的扬了起来,但足下却并未放缓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