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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风抵霜     江山业txt下载     江山业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退二进三定国杀鸡儆猴

    “禀大长公主殿下,末将在此。”听得定国大长公主垂询,易子凛自龙图禁卫中出列,径直上前三步,对定国大长公主肃容半跪而下。

    “易将军免礼。”定国大长公主微微含笑,纤长素白的手摩挲着掌中的龙头拐杖,尾指上赤金嵌红玉髓的护甲似在宫灯中折出欲滴的血光:“易将军忠心为主,尽职尽责,遵军人天性以服从为本,这自是好事。”

    好事?易子凛暗暗抽了抽嘴角,心道在场只要耳朵没聋的人都能听出定国大长公主话中是笑里藏刀,但只无人敢辩驳她罢了。兰卿睿静立一旁,决意暂时静观其变。如今朝中四大家族利益交互纵横,最好都别撕破了最后的脸。且见穆太后如此越权触及到皇室利益安慰惹恼了定国大长公主,兰卿睿纵使心有那些转移话题的法子也只得往肚子里咽。

    若是穆氏真惹恼了定国大长公主,连带上脏水泼上了自己的身,那岂不是得不偿失?庙堂之上,从未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兰卿睿微微眯起眼,心下暗自思量。

    穆氏虽为新兴贵族,但穆太后还掌着垂帘听政之权,照大周国例,幼主即位,太后临朝,需幼主年满十六才得归政。且穆钰掌握着临阳龙图卫,身后又有列土封疆的齐王撑腰。即便穆太后再如何越权,圣上却还未满十六岁。就算圣上年满十六,想要太后归政,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看穆氏身后的靠山是不是敢动的。

    兰卿睿在一侧暗自权衡。太清殿前,定国大长公主说着顿了顿,再开口时那唇畔笑意顿消:“但易将军作为军人,未见兵符便贸然听令,这便是玩忽职守!若是任意之人皆可随意调兵行军,那军法国法何在?”

    穆太后心中一窒,这定国大长公主一席话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唇枪舌剑一字一句分明是冲自己而来!可遗诏在前,白宣墨字朱批龙印作伪不得,自己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定国大长公主轻瞥了穆太后一眼,敛眸严穆:“易将军,除却军令能调动军人外,便只有皇帝的帝令!且身为军人,易将军效忠之人应只有一位,那便是圣上!”

    “谢定国大长公主教诲!末将身为大周子民,自当效忠陛下。”易子凛闻言心下暗惊,他在龙图卫中多年,又是穆钰门生,自是最清楚不过穆氏身后的还关联着齐王。此次的确是穆太后做的过了。他也看出来,定国大长公主有意是拿着太后越权一事想给穆氏一个下马威,但这个下马威不知是单纯的威慑还是杀鸡儆猴就不确定了。此事往大了说,便是太后私兵迫圣,就算穆氏有齐王撑腰,但宫外楚家军和禁军早将宫城包围。真要鱼死网破,大家都讨不到好处。

    就算他们忌惮齐王势力,不敢将穆太后跟穆钰如何。但真要追究起来,自己是定会被穆氏兄妹推出去做挡箭牌的,只要定国大长公主愿意,自己这个脑袋就得掉。

    但易子凛没想到的是,定国大长公主仅是隔山打牛似的提点了自己和穆太后一番,给自己和穆氏各留了三分余地,当算是见好就收。

锦月归重臣齐聚太清殿

    定国大长公主没有深究便是给了自己一个台阶下,易子凛长舒了一口气,心道今日自己算是捡了一条命回来。易子凛暗自庆幸自己保住了自己的脑袋,但定国大长公主这几句话在兰卿睿和穆钰听来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她明面上说是易子凛未见军令玩忽职守,暗地里却是将一切的事儿都甩给了穆氏兄妹。且事情起因皆是兰卿睿参楚氏玩忽职守才引出这一系列闹剧。定国大长公主这么不留痕迹的将祸水东引到穆氏身上的用意再明显不过,若穆氏还想帮着兰卿睿要拿楚氏的把柄说事儿,那穆氏就得跟着楚氏一块下水。兰卿睿若真要摘了楚麟城禁军统领的名头,那易子凛的龙图禁卫指挥使也得让贤。

    兰穆二家已是联盟,若此时兰卿睿因眼前之利毁了和穆氏的盟约,那必定穆氏会寻定国大长公主或是楚氏结盟。届时兰氏手无兵权独木难支,那才是一个墙倒众人推的境地。兰卿睿于广袖中暗暗握拳,心道当真姜还是老的辣!

    穆钰见兰卿睿眉心紧锁心下愤懑的神色,眼中情绪晦暗不明。他心知穆氏是齐王和先帝为制衡楚兰沈三大世家所扶植而上的新兴贵族,纵有齐王一党撑腰,但在穆氏朝堂之上委实算根基浅薄,他只能攀得上兰卿睿这条线,即便想换盟友亦无人可换,与楚氏结盟自是不可能,那若想法子进入公主党——

    不,或许是自己一开始,就不应结盟,而是选择游离于这三家甚至帝党之间呢?

    就在穆钰沉思之际,太清殿的门忽的开了。

    他见着兰卿睿愤懑的神色转瞬变为惊愕,穆钰抬眼看向看着开门的人,不由心下微惊。开门的既不是太清殿服侍的宫人,也不是萧锦棠,而是楚麟城!

    “末将参见太后娘娘、定国大长公主殿下。夜凉风寒,陛下体恤定国大长公主殿下年高,特此请诸位大人进内殿商议。”楚麟城说着半跪抱拳而下,朗声清润。一旁的穆太后闻言则白了脸。心下暗道这是什么意思?她身为皇太后,萧锦棠竟不请自己一同进殿议事?穆太后思至此处,柳眉微皱,冷哼一声,竟是拂袖径直向太清殿内走去。

    兰卿睿见状微微摇了摇头,心道这穆太后真是愚钝到无可救药。此时她应自觉避嫌,而不是逞一时意气。但穆太后已进殿落座,兰卿睿再恼也值得作罢。他看向跪在一侧的楚麟城,冷肃道:“楚统领,既你随侍陛下身侧,且又身为陛下伴读亲臣,方才为何不劝谏陛下,反而是由着陛下任性妄为?”

辩兰相定国公主智无双

    楚麟城抬眼看向兰卿睿,眸色凛然:“陛下心忧之下劳心伤神,臣认为此乃人之常情。且明毓长公主无故失踪,臣认为宫中不宁,是以随侍陛下身侧贴身护卫为上。”

    兰卿睿斜睨楚麟城一眼,低低冷哼了一声:“好一个宫中不宁,宫内不宁,那禁军所属的侍卫兵士都是作甚的?公主失踪,归根结底还是禁军失责。楚统领,难道镇国公没教过你,事后马后炮在宫中是行不通的么?”

    楚麟城闻言眉峰一皱,心知兰卿睿绝不会被定国大长公主旁侧敲击几下就如此罢手的。萧锦棠既给了楚清和帝令,那等同于在最不合时宜的时机向所有人宣告他选择了楚氏。兰卿睿绝不会让萧锦棠再有第二次机会发展羽翼。萧锦棠只需要乖乖的做好他的小皇帝就行,然后乖乖的听从兰卿睿的安排。至于他现在这个“羽翼”,兰卿睿定是会想方设法的将之除去。

    见楚麟城没有作答,兰卿睿甩袖进殿。太清殿内堂皇如旧,烛火煌煌间携着清冷醒神的晨露香。他看向大殿中央,只见萧锦棠斜倚在殿中主位之上接受定国大长公主的见礼。他还是习惯性以手支颌眼眸低垂,如每日进书房听课一般神色倦倦,一副似神游天外的模样。此等做派,若放在往日,兰卿睿定是要上前好一顿说教。但此时兰卿睿却生不出半点说教之心,他发觉自己从来没了解过眼前的小皇帝或者说自己的学生。

    或许是身居高位太久,自己识人辨色的本能已然迟钝。他从一开始就不该把萧锦棠当做一个养在深宫中的皇子。不说深宫,便是他能从萧锦辉手中活下便是他的本事。这个少年究竟有怎样的内心,竟能隐忍至此。若不是明毓长公主失踪令之方寸大乱,可能他至今也认不清萧锦棠的真面目。兰卿睿无端的生出些连自己也未曾察觉的惊惧,在某一瞬间,他竟觉得那皇座之上坐的不是一个斜头耷脑的少年,而是一头暗中蛰伏的狼。太清殿是他的猎场,而自己就是那个被紧盯的猎物。

    定国大长公主不着痕迹瞥了眼身后有些出神的兰卿睿,她无声的勾起唇角,径直坐在萧锦棠左侧副位上。穆太后见状,心下恼怒却碍于定国大长公主威仪不敢发作,只得坐在了左中座上。定国大长公主目不斜视,像是没看见穆太后不满的神色。只见她微微抬了抬手,福禄于宫中伺候多年,立刻会意道:“陛下赐诸位大臣茶、坐——”

    “谢陛下恩典——”

    谢恩揖礼后,太清殿内的侍从婢女即刻端上软凳香茶。但身为臣子,兰卿睿即便身为太师也只能坐在离萧锦棠五步开外的地方。萧锦棠端着茶盏嗅了嗅,神色隔着袅袅茶烟看不真切:“今日委实惊扰皇姑奶奶了。”

    萧锦棠一面说着一面抿了口茶,心道这茶盏幸好是飞羽雪花盏,若是青瓷盖碗,杯盏碰撞间,一准会叫人发觉其实自己手都在抖。此前他一直觉着兰卿睿和穆钰是压在自己身上的两座大山,一左一右掣肘的自己动弹不得。可今日定国大长公主携遗诏而来,面上是不动兵戈平了这场闹剧,但细细一想,她是早知遗诏内容。从一开始她便知道龙图禁卫安插在宫中,而她却一直不闻不问——

    她每次出现都会给事情带来翻覆的转机,昔日灵帝驾崩她扶自己上位如此,今日龙图禁卫逼宫亦是如此。她表面淡出庙堂,可眼睛却无时无刻的注视着这太清殿。她像是一个绝世的棋手,从落子开始,她便算好了自己和对手的棋路,抬手进退有度之间便已定胜负。萧锦棠知晓,兰卿睿虽重权逐利,但眼光短浅,他想做的就是位极人臣显赫门楣罢了。但他却始终猜不出身侧气度高华的女人心头有何计划。萧锦棠不惧那个想处处掌控自己的兰太师,却由衷的敬畏自己身侧的定国大长公主。

    “陛下何出此言?只是陛下,您身为一国之君,以后切莫任性和……晃神了。”定国大长公主无声的笑了笑,萧锦棠闻言才惊觉自己竟出神了片刻,而最令人惊讶的是,即便片刻晃神亦被定国大长公主察觉。萧锦棠心下暗惊之余忙微微点了点头,像是一个犯了错被师长教导的学生。

    五步之外,兰卿睿敏锐的捕捉到定国大长公主唇畔转瞬即逝的一线笑意,他略略皱了皱眉,眉心一道竖痕将他原本清隽的眉眼衬的分外肃厉。他起身揖礼,正色肃言:“启禀圣上,臣认为,歹人竟能瞒天过海混入宫中将明毓长公主掳走定是禁军失责所致。此等歹人连一国公主亦敢掳掠,可见其胆大包天,亦可见宫中禁卫守卫松懈。臣望请陛下明察!”

    兰卿睿这话说的甚是巧妙,他若直接弹劾楚麟城渎职让萧锦棠将之革职,那不见军令便擅自动兵的易子凛也免不了被革职的下场。但若自己旁侧敲击,将两件事分开,那便单追楚麟城的责任。

    可他不曾想到,自己这点伎俩不过被定国大长公主轻飘飘的一句话便挡了回去——

    “太师言之有理,但既是要陛下明察,那便需一件件的事儿理。事出有因,起因是明毓为歹人所掳。不过方才麟懿郡主来报,道明毓已被救回,好在是有惊无险。这明毓也平安的回来了,那先不妨问问明毓她究竟因何被掳,被谁而掳。究竟是禁军的失责,还是其他如何?”

    定国大长公主一面说着一面还拈了块手畔小几上的茶点,闲雅信谈之间将兰卿睿噎的半呛。

    萧锦棠见兰卿睿被堵得说不出话,转念一想便知定国大长公主的心思。既是要一件件事儿说,那楚麟城统帅禁军不力是一件事,而易子凛擅自动兵也是一件事。若要革职,也得看兰卿睿得不得罪的起穆氏兄妹。思至此处,萧锦棠心下叹服。他不禁侧目向定国大长公主看去,却见她一反方才通身威仪,竟拿着果糕小口咬着。她抿着笑咬着点心看着兰卿睿,带着如狐的狡黠,眸光跃动间竟恍若少女。

踏流月殿上锦月述实情

    “……定国大长公主殿下思虑周全,是臣等愚见了。”兰卿睿心下长叹,懊恼之余一时却也不知要以何种理由将楚麟城革职。且现在楚凌云即将重返凉朔,北疆离玉京路远天遥,自己鞭长莫及。而庙堂之上还有楚麟城,父子俩一内一外,这让自己如何是好?

    兰卿睿只觉自己一个头两个大。他看了眼那坐在定国大长公主身侧的穆太后,心下更是无名火起。本来今日自己只肖跪倒在太清殿门前请萧锦棠将楚麟城革职,就算萧锦棠有意包庇楚氏兄妹,那也难堵朝堂众臣悠悠之口。届时自己发动门生集体弹劾,楚麟城必在这玉京城中待不下去。一切都是天赐良机,怎奈何被一个任性行事的妇道人家给搅了局。

    “太师言重了,明毓身为一国长公主,太师为此心忧亦是人之常情。”定国大长公主一面说着一面呷了口茶。福禄作为服侍过三朝帝王的老人,自是再熟悉不过定国大长公主的一言一止。他侧目看了看萧锦棠,见少年帝王未有反感之色后上前高呼——

    “宣明毓长公主进殿——”

    宣召之声于宫中层层迢第,不一会儿,潜龙水榭下又响起车辙辘辘。步云阶下传来微微的嘈乱之声,守在门外的寿康见了,忙躬身快步进殿肃拜道:“启禀陛下,明毓长公主请见——”

    萧锦棠闻言不自觉的以拇指指甲掐了一下食指,微弱的痛楚令他清醒。一反常态的,他竟第一次在朝臣面前坐直了身子。他抬眼平视,一双浓翠的瞳似有碧色荧荧,他学着方才定国大长公主的姿势微微抬了抬手:“宣。”

    兰卿睿看着坐直了身子的萧锦棠,虽明知他是照着定国大长公主有样学样,但不知为何,他只觉萧锦棠变了。那个小皇帝不再是单纯坐在皇座之上任人摆布的牵丝偶,而是他生出了脊梁,挺起了胸膛,真真正正的成为了一个人。

    金铃声声如脆冰落玉盘。兰卿睿思绪骤断,侧目一瞥却见殿外一片明朗流月。少女拥着轻纱大袖缓步而来,皎月明灯下,她身侧似环笼着一层流光银烟。

    纵然年纪尚轻,但兰卿睿仍不可否认萧锦月丽质天成。雪肤乌发碧瞳,形容纤巧,眉似飞羽,目含春山。她若长成,定是倾绝天下的美人。恍然间,兰卿睿想起先帝俪嫔的传闻。萧锦月年纪尚幼便能见天姿,可想而知其母当年该是如何风华。

    萧锦月发觉了兰卿睿正在打量自己,她眸光在殿内众人身上迅速流转一圈,上前盈盈肃拜,声线却是微颤:“锦月参见皇兄、母后、定国皇姑奶奶。”

    “皇妹免礼,赐座。”萧锦棠忙令妹妹平身,萧锦月谢礼后起身环视四周,柔婉一笑,却是有泪盈于睫:“本宫见过诸位大人。”

    “不必多礼,明毓吓坏了罢?快到皇姑奶奶这儿来。”定国大长公主对萧锦月的表现甚是满意。即便是为歹人所掳,身为公主,亦不可在外跟前落仪失态。她对萧锦月招了招手,面色慈和:“明毓莫怕,跟你皇兄和皇姑奶奶说说,你可记得你是被谁掳走了?”

    萧锦月行至定国大长公主跟前后又福了一礼,眸光颤颤间似泫然欲泣:“明毓今日不过是跟临晚殿的宫娥们寻常捉迷藏嬉戏,躲进临晚后殿的假山洞里时,不曾想里面竟有一个侍卫在里面疼的打滚。明毓一时好奇便上前查看,却见那侍卫竟是前殿的周侍卫!但明毓方才还见着周侍卫在前庭还帮着宫人扫洒,明毓心头疑惑之际,那侍卫却突然起身打晕了明毓。”

    萧锦棠听得妹妹被打晕,心下登时急了起来,忙问道:“那歹人可伤着你哪儿了?”

    萧锦月微微摇了摇头,柔声道:“皇兄不必担忧,锦月未曾受伤。”

    话至此处,萧锦月却又想起那歹人除却将她打晕之外便再无伤害举动。反倒是自己受了惊吓,生怕这歹人是混入宫中欲加害皇兄的刺客,反倒是给了他一刀。她看向萧锦棠,心下百感交集。她既庆幸自己还能得见兄长,却又深恨自己身为深宫女子手中无力不能帮扶兄长一二。她见萧锦棠的眸中是掩不住的焦虑和疲倦,犹恍然想起他们在棠棣阁朝不保夕时,兄长亦是这般眼神。

    若东宫是狼窝,那好容易杀了萧锦辉以为能逃出那无间地狱,却不想又迈入了朝堂的虎穴。且看太清殿这阵仗,定是因自己为歹人所掳,群臣又来为兄长施压。萧锦月虽不知朝堂之事,但见跪在殿外的楚清和及面色不佳的楚麟城,心中亦是明白一二,定是兄长同楚氏兄妹结谊才招致群臣如此作为。

    她伸出手握住了萧锦棠的手,掌心暖流交互,无声的安抚了萧锦棠:“再醒来之时,明毓已在临晚殿小厨房外出采买的马车上。那歹人再开门时,竟是打扮成一个采买太监的模样。不知为何,他……好像受了伤,把锦月和马车丢在了柳浪湾,自己……飞走了。”

麟城辩落发众臣疑素痕

    萧锦月说着顿了顿,不着痕迹的隐瞒了自己刺伤那歹徒的事儿,不过那歹徒会飞的确委实令自己大吃一惊。

    “会飞?敢问长公主殿下,那人可是会轻功?”楚麟城闻言眉心微蹙,竟是不顾礼法打断萧锦月的话:“那侍卫的容貌可和那采买太监容貌一致?”

    “轻功?”萧锦月一愣,不知楚麟城此话何意。她久居深宫哪知何为轻功,且此前见过最为厉害的武人便是找到她的陆鸣悠,见楚麟城如此发问,萧锦月不由得因自觉太过无知而面色赮然。

    “本宫久居临晚殿……不知何为轻功。”萧锦月赮然迟疑,但旋即她又道:“但侍卫和采买太监的容貌绝无相同之处,且那歹人走时落下一缕头发在车上,锦月见了奇怪,便捡了起来!”

    “呵,一缕头发又能说明什么?这厮既会轻功又精于易容,想必亦不是什么泛泛之辈。且明毓长公主殿下未见其真容,连画像通缉亦不得。人海茫茫,又何处去寻?”兰卿睿冷哼一声,斜睨向楚麟城的眼神三分轻蔑:“说到底,还是禁军护卫不当,当真是什么三教九流之人都能混入宫中!”

    然而楚麟城像是没听出兰卿睿话中的夹枪带棒,他压根不理会兰卿睿的刁难,反倒是对着萧锦月柔声相询:“不知长公主殿下,可否让末将查验这缕头发?”

    萧锦月点了点头,将那缕遗落在车辕上的头发自袖口暗袋中拿出交予楚麟城。兰卿睿一看便笑了,那不过是一缕寻常头发罢了,若说奇特,那只能说这头发色泽干枯,甚至可以说是黑黄不接,想来主人可能还有些营养不良。楚麟城以指腹捻了捻那缕头发,忽的转身行至太清殿侧的灯台前将那头发凑近了明火对着光看。

    兰卿睿不知楚麟城所行为何,正欲斥责他殿前失礼之时,却见楚麟城快步行至萧锦棠于定国大长公主跟前道:“易容之术,无非通过化妆缩骨染发而已。这头发并不是本色,还请陛下允末将即可查验。”

    ”孤允了,楚卿验罢。”不是本色?难道这歹徒竟不是大周之人?萧锦棠心下疑惑,心道东周国人皆是黑发黑眸,北燕西魏虽为大周邻国,但北燕接壤番邦西魏又与异疆往通海路,与异族之人联婚亦不是没有。但即便如此,绝大部分百姓依旧是以黑发为主。

    楚麟城得到萧锦棠应允后,伸手蘸了些方才侍官们端上的茶水,以指腹细细搓揉那缕发丝直至水干。如此数次之后,只见楚麟城指腹如蘸墨一般,而他拢在掌心的头发,竟是透出一缕暗红的色泽。

    “诸位请看。”楚麟城一面抬手拿起茶盏将茶水淋上那缕头发冲刷掉最后一层染料,一面将这缕头发拿到每个人眼前察看。

    照理来说,一缕湿漉漉的头发是该令人感到厌恶的,但此刻太清殿上众人沉默。这缕头发经过数次清洗,露出了原本浓艳如赤霞烈酒一般的本色。这等艳烈沉离之色,世间绝无仅有。那是西魏皇族引以为傲的朱明发,是西魏皇族的标志!

    轻功绝世,精通易容,楚麟城在临晚殿的判断并没有错。殿内所有的人都不约而同的想到了一个人——

    西魏容王叶素痕!

    兰卿睿面色沉郁,心想这事儿怎么就跟西魏扯上了关系。本是一件禁军疏忽职守的事儿,怎么就上升到事关两国邦交的问题。

    西魏和东周的关系相当微妙,二邦相邻,自是容易产生摩擦争端。但东周毗邻北燕,西魏又是平原,若是北燕来犯,东周便成了西魏的挡箭牌。若东周国破,重商轻武的西魏在平原之上根本没有面对北燕铁骑的还击之力。两国之间唇亡齿寒,虽盛世太平之时西魏经常挑起东周和北燕争端以免东周强势吞并西魏,但即便如此,东周西魏亦结世代秦晋。

    容王乃是西魏帝的左膀右臂,他没事不在金庭城中花天酒地风流人间怎么就跑大周来潜进宫中掳走公主?就算西魏想趁着大周战后国力羸弱时跟东周撕破脸,也不至于叫容王掳走公主自己半途走人吧?依容王殿下的功夫和他手下月宫的刺客,潜入宫中刺杀萧锦月都方便快捷的多,为何容王会如此行事?

    “现下时辰不早了,明毓今日受了惊,还是快让女侍们送回临晚殿歇息罢。”定国大长公主一面说着一面示意福禄送萧锦月出去。萧锦月见殿上众臣面色沉肃,心知此事非同小可,是自己听不得的。她深深的看了萧锦棠一眼,示意兄长不要担心自己,便听话的跟着福禄回了临晚殿。

寻广寒兰相先礼后兵

    见萧锦月出了太清殿,定国大长公主沉吟片刻后再度抬手,寿康身为福禄的徒弟,自是最懂察言观色的主儿。见此情形,他忙带着太清殿内伺候的宫人出去。随着殿门徐徐关上,定国大长公主沉声道:“如今西魏与我大周为邻交友邦,仅凭一缕头发委实不能决断事实。且明毓也没伤着,如若真是叶素痕所为,那此事暂不宜声张,应在大周国内派探子暗中寻访。既然叶素痕来了东周还潜进宫中,所图之事绝不简单。他不会这么快的回返西魏。”

    “大长公主殿下所言极是。”兰卿睿微微颔首以示赞同:“那这件事便由臣负责,待明日早朝过后,臣同刑部尚书商议后便禀报圣上与太后娘娘裁请圣决。”

    “辛苦兰卿了。”定国大长公主指尖轻点椅背,眉间神色竟是少有的沉肃:“此事不光涉及两国邦交,更涉及西魏皇族。兰卿行事自有分寸,本宫便不再过问了。”

    “谢圣上、大长公主殿下。”兰卿睿闻言起身对着定国大长公主揖了一礼,旋即他转身对着萧锦棠肃拜而下,肃谨叩首:“请圣上、定国大长公主殿下、太后娘娘放心,臣一定竭尽所能查清真相。”

    “太师免礼。”萧锦棠抬手示意兰卿睿平身,他微微敛下眸,似是有些倦意。见兰卿睿向自己肃拜而下,萧锦棠却不知为何的觉着此事兰卿睿的主动请命过于蹊跷。他本能的觉着此事并不会这么容易平息。他清楚的明白,此事的关键并不是锦月被掳走,而是在于长公主于宫中被掳走后禁军的责任。至于萧锦月被掳出宫后是生是死不过是让楚麟城被革职还是如何的砝码罢了。

    既然锦月已经平安回宫,定国大长公主又暗中保下了楚麟城,那锦月便无利用价值,那为何兰卿睿要抢着去查一个几乎找不到的人的踪迹呢?

    萧锦棠自是不信兰卿睿会如此善罢甘休,但依着兰卿睿的性子,当是会再找机会将楚麟城从自己身侧拔掉。就在萧锦棠沉思兰卿睿意欲何为时,却见兰卿睿再度对萧锦棠行了一礼:“启禀陛下,臣还有一事启奏。”

    萧锦棠皱了皱眉,正欲让兰卿睿启奏,却不想定国大长公主抢他一步朗声回道:“天色已晚,陛下亦倦了。兰卿究竟是有何等要紧事启奏陛下?”

    兰卿睿怎听不出定国大长公主语气中的威胁意味,见定国大长公主一双鸣凤目微眯,便知她心下已有怒气。若自己真抓着楚麟城弹劾不放,那易子凛也保不住。定国大长公主的意思已表现的非常明确,但兰卿睿却出乎意料的带上了三分笑意,他行至楚麟城身侧,竟是对楚麟城揖了一礼。

    楚麟城见状,登时起身回礼。他现在只觉自己仿佛是一只炸毛的猫一般,全身的寒毛都不由自主的乍起。兰卿睿这先礼后兵的阵仗可是让自己和父亲在萧锦棠的登基大典上吃够了亏。想当时兰相爷面上情真意切身上礼数周到,可嘴里却分明吐着钢刀要挖着坑让楚麟城不跳也得跳——

    “今日潜入之人乃是江湖高手,如此精通易容轻功之人,的确非禁军所能查。是臣错怪了楚统领。”

折羽翼兰相谏遣清和

    楚麟城心头忐忑,他委实不知兰卿睿这老狐狸打着什么主意。兰卿睿倒是躬身揖礼不嫌腰疼,但他要如何接受兰卿睿的道歉?若是接受,那自己未免也太过厚颜无耻。若不接受,那岂不是自认了治军不严?楚麟城思绪急转,心道大丈夫能屈能伸,现下时情所迫,也顾不得脸面了。思至此处,楚麟城一咬牙起身也对着兰卿睿躬身揖礼,朗声振振——

    “太师言重。末将亦是意识到来人乃是高手,故伴驾陛下身侧贴身护卫以防万一。且此等高手委实乃寻常兵士可防,待明日,末将必重整禁军,严加护卫,以不辜负陛下信任。”

    萧锦棠低声咳了一声,他尽力的抿着唇,但唇角的上扬亦掩不住他心底的笑意。方才楚麟城一番话,厚颜无耻的让兰卿睿的以退为进成了自己的顺坡下驴。当真楚麟城同楚清和是一母同胞的兄妹,虽说楚麟城平日沉稳端重,但真厚颜呛人起来却更胜其妹一筹。他转眸向兰卿睿瞧去,只见兰卿睿一股怒气梗在心头上不来,气的下颌胡子都在抖的模样,活像是当日御书房内看见楚清和的大作一般。

    思至此处,萧锦棠一个没忍住差点没笑出声。兰卿睿回头看向故作困倦但强行憋笑的萧锦棠,心下更是火冒三丈。但再如何,自己身为帝王之师绝不能殿前失仪。他扬起三分笑意,深吸一口气,将心中火气强捺下后拂袖对萧锦棠又揖了一礼。袍袖拂掠间,当真可称光风霁月。

    “启禀陛下,臣认为此事虽为特例,但若不罚禁军统领,还是难立军威,无罚则无管束,故臣还请圣上罚俸楚统领一年——”

    就仅仅是罚俸?萧锦棠听到罚楚麟城时心都吊了起来,可没想到兰卿睿话锋一转,竟是想将此事一笔带过。楚麟城越听越觉不对劲,心道兰卿睿怎会如此轻易善罢甘休?就在君臣二人满腹疑惑之际,却见兰卿睿忽的敛容整肃,沉声道:“臣还有一奏,此奏非臣以丞相之身所禀,而是以太师,以陛下师长之身份启奏。”

    萧锦棠闻言心下暗道不妙,但兰卿睿已搬出太师身份启奏,那自己亦不能在这么以困倦之姿糊弄过去。

    “太师请奏。”萧锦棠朗声沉色,他抬眸同楚麟城对视一眼,见楚麟城眼底亦有掩不住的紧张。萧锦棠敛下眸,心道兰卿睿这老狐狸果真还有后手。方才楚麟城不过占了个口角上风罢了。

    兰卿睿俯身揖礼,垂首间唇角微扬:“御前女侍楚清和于御书房中私上帝案,胡乱作画,行为放诞,毫无贵女之仪德。后私引歌伶入宫,以靡靡之音混扰宫闱。不敬陛下,不尊师长。故臣恳请陛下革职麟懿郡主伴驾陪读之职,遣其归家思过,不得外出。“

    果然,兰卿睿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既已明了萧锦棠并非是个不知世事的傀儡,那兰卿睿便要将萧锦棠欲意倚重之人尽数拔出。他深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个理儿,这次扳不倒楚麟城,那拔走一个楚清和也是好的。楚凌云一走,楚清和禁闭,宫中的楚麟城独木难支,在他眼皮底下,有的是时间来告诉这个愣头青何为来日方长。

    唯独可恨这楚清和还是自己送去给萧锦棠的,到底是自己识人不清,竟差点为他人做了嫁衣裳。自己身居高位多年,到头来却被两个故作纨绔的毛孩子给演了。

    萧锦棠怎不知兰卿睿心头打算,他喉头滚了滚,却怎么也说不出话。他毫无理由拒绝兰卿睿的请奏,他现在不再是哪个纨绔放诞的木偶皇帝,这出戏已经在自己交予楚清和帝令时便演完了。半晌后,倒是坐在左侧的定国大长公主先开口打破了沉默:“麟懿年轻气盛,凌云玉泉又是娇惯过了些。宫中不同民间,此等行事委实太过。太师此谏陛下应好好思量,身为国君,自明是非。”

月夜诉别离清和赴凉朔

    自明是非。四字说来容易,做来亦不过动动嘴皮。定国大长公主的意思萧锦棠怎会不知。今日萧锦月失踪,四大家族为己利益初次交锋。舍一个楚清和牵制住穆氏的龙图禁卫当是再划算不过,且楚清和于宫中助力本不如楚麟城,舍一个御前女侍保住禁军统领,是个明眼人都会算这笔账。庙堂如棋,弃卒保车之理萧锦棠又怎会不知?

    可她仅仅只是一个卒么?萧锦棠的心底第一次产生了犹疑。他忽的忆起初遇楚清和时的情形,彼时少女一袭绯色圆领猎装,足蹬短靴,马尾高束鬓缀长璎,腰畔系着一卷绯色的鞭子,那是怎样一个英气明丽的少女呀,竟是如此光华耀目。她踏雪拥着晨光而来,身侧似有金尘飞舞。她说他眼睛像是凉朔原上的神女湖时眉梢微挑,似起一带春山,琥珀色的瞳如酒流淌。

    似乎每次见到她,自己都不可避免的沉进那双如酒的瞳里,她的气息像是三月吹醒桃花的风。太清殿中她忽的出现在自己眼前,萧锦棠第一次觉得心突然跳的厉害,在她的掠过自己面上的吐息中,自己只觉仿若风中飞蓬,再难将息。她带着不容置疑的迫人明艳闯入这沉阔宫闱中,亮丽了荒芜的命途。萧锦棠不知道,所谓命运,就是如此狭路相逢。

    “幼妹逾越礼制,荒废体统,不成教养。委实难以伴驾圣侧,末将附议太师所言。”

    萧锦棠蓦地回过神,却见楚麟城亦半跪在殿前。他知道最正确的做法是什么,但他就是不愿说出。若楚清和走了,那宫中是否又会回到以往的压抑荒芜沉阔?她若走了,还会再回这宫中么?那何日又是归期?

    “陛下,为君者切不可耽于玩乐。”定国大长公主深深的看了眼萧锦棠,提醒道。

    “太师言之有理,且御前女侍的确目无尊法,荒废体统教养。传孤谕令,御前女侍楚清和即日起革职遣家,还望镇国公好好教养。”萧锦棠微微颔首,顺着话头下了令。他说这话时轻快且流利,像是让一个无关紧要的宫人出宫一般。他亦不知为何自己能说的如此轻松,分明那字字句句都似压在了自己胸口一般。

    或许是自己演戏演到人戏不分了?就像是假象做久会成真一样。在这深宫庙堂,皇帝是这出戏永远的主角。一旦登台,非死不得下台。他听见了兰卿睿和楚麟城对自己揖礼呼拜陛下英明,而自己却麻木的说出天色已晚不再议事的话。他看着自己的顾命之臣们鱼贯而退,独留下自己一人坐在空荡荡的太清殿内,看着如昼灯火煌煌。

    人声俱静,茶盏已凉,举目所极,倍觉苍凉。萧锦棠垂眸看向自己的双手,这双手早已不见昔日冻疮皲痕。他不再是那个在冬日中依旧身着破旧单衣的九皇子,如今他身着玄衣纁裳,位尊九五,可这双手却还是抓不住任何人或事。

    飞白是如此,楚清和是如此。飞白不过是宫中最为底层的侍女,所以她被打死亦无人问津。楚清和不同,她有着尊贵显赫的出身,纵然犯下大错亦可赦免。如若她不过一介女侍,想必今日兰卿睿定会令自己下令将之处以极刑罢。

    思至此处,萧锦棠用力的握紧了拳。他不想也不能再失去了,他再也不想无力的躲在他人身后却连自己的妹妹都无法保护。如楚麟城所说,他必须争取,自己既然已坐上这把龙椅,那就只有一往无前,因为他已是这个国家的君王,而不是那个棠棣阁任人宰割的皇子。若是自己还踟蹰不前,不说自己允下的诺无法兑现,便是连自己的性命亦会化作泡影。

    萧锦棠起身深吸一口气,起身向太清殿外走去,殿外龙图卫已经撤下,步云阶下再无人声喧闹。宫道幽幽,明灯飘摇如星子。夏夜里蝉鸣声声,潜龙水榭外风荷摇曳,绵绵清香如缕不绝熏人欲醉。萧锦棠抬头,只见今夜明月高穹,星淡辽阔。

    “这么晚了,福总管还没安排陛下就寝么?”就在萧锦棠远眺明月时,太清殿的廊柱后忽的传来一声轻笑,少女嗓音清脆泠泠如叩玉。

    萧锦棠闻声一愣,他蓦地转身回望,只见自太清殿廊侧阴影处转出一道明丽的影。宫灯摇曳间,少女立于灯火阑珊处,她的马尾有些散乱,于风中漫漫飘摇。

    “清……清和?”萧锦棠喃喃出声,她不是被自己遣出宫去了么?怎么现在还在这儿?不,她是在殿外亲耳听见自己谕令的,她又会怎样看待自己?一个过河拆桥的朋友还是什么?似有万语千言在萧锦棠喉头中滚来滚去,但张了张口却是无言。

    “你看你这样,哪像个皇帝,倒像是个被欺负的小孩。你可别说话了,说不准一说就哭出来啦。”楚清和轻轻一笑,容光照月。她快步走向萧锦棠,琥珀色的瞳里似有华光流淌:“锦棠你不必愧疚,你做的很对,只是以后你可得跟哥哥在宫中当心点,可切勿如今日一般冲动了。”

    萧锦棠下意识的点了点头,他想对楚清和道歉说今日委实情势所迫才不得已逐她出宫,话至喉头却又想对她说自己以后不会冲动行事,但一张口却蹦出一句想令萧锦棠自掌嘴二十的话:“这么晚了……清和为何还不出宫?”

    “你很想我走呀?”楚清和眉峰一挑,似带起一段连绵春山。

    萧锦棠心底暗骂自己嘴笨,见楚清和似有不悦,他连忙摇头不再开口越描越黑。就在萧锦棠不知如何解释之际,却听得楚清和柔声道:“我是特地来跟你道别的,阿娘说只要跟人道过别,无论再久亦会重逢。”

    “你要去哪儿?”萧锦棠梗了半晌不知所言,却在听见楚清和对自己道别时脱口而出,他下意识的感到一丝无法言喻的不对劲。自己下令是将楚清和遣出宫去回去闭门思过,可怎么听楚清和的意思,像是她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而且很久都不回来一般。

    “我要跟着父亲去凉朔,风声重建不久,我这个风声之主可不能撂摊子做个甩手掌柜呀。”楚清和眨眨眼,像一只狡黠的狐。

    听见楚清和说要去凉朔,萧锦棠却忽的冷静下来。他怎么忘了,眼前的少女可是在边关长大的麟懿郡主啊,她那么英姿飒爽无拘无束,像是草原上的狐或者鹰,她本就不属于这四四方方的宫闱。她这样的姑娘,当是应一身绯衣纵马驰骋在天地间的。

    思至此处,萧锦棠的眸似黯淡了几分。他再知不过楚清和的天性,可还是忍不住问道:“你……何时归来?”

    “我也不知道,或许一年,或许好几年吧?”楚清和以指尖绕了绕鬓发,眸中俏皮之色一闪而过。她本是想打趣一下萧锦棠,却不想萧锦棠整个人像是如遭霹雳一般呆在原地。楚清和心道这怕是打趣过了头,就在她正欲开口解释时,却听得闭宫的钟声遥遥传来。

    她若再不走,便走不出这宫城了。

    “锦棠,我会尽快回来的。到时候给你带北燕的刀剑,他们的刀可漂亮了,你一定喜欢。”楚清和说着转身欲走,转身间缺见自己的袖子被萧锦棠抓住了,那是萧锦棠第一次抓住她的袖口。多年后,楚清和才明白,那时的萧锦棠并不是想再多跟自己说几句话,而是一个人抓住了黑夜里的明灯。

    “我不要刀剑,宫里的刀剑够多了。我只想你在回来的时候给我说说一路上的见闻。”萧锦棠仰着头看着楚清和,他还是个少年,比之高挑的楚清和还略略矮上两分。楚清和看着一脸认真甚至是倔强的萧锦棠,忽的想起眼前的少年从未出过这一方宫城。

    “好,我答应你。”楚清和点了点头,转身自太清殿的廊上跃出。那是萧锦棠第一次看见楚清和的轻功,多年后他忘记了她腾挪辗转如飞燕的身形,只记住了她翩然而去长发翩飞若秋云。

风起北燕清和探囚月

    夏去秋来不过转瞬,当楚清和随着楚家军回到凉朔关时,已是临近十月。

    季节之于东周百姓来说,九月的天气或许还存着一丝丝暑夏的余热,但对居于极北云珠草原的牧民来说,这已是一个枯荣往复的轮回。牧草茂盛又枯萎,水源丰盈又干涸。沉阔橙暮色中,雁阵高鸣着掠过天空往南飞去。当最后一只大雁飞走时,云珠草原就将迎来第一场雪。在雪落草原封冻之前,北燕的牧民必须跟着部族首领赶着牛羊骑着马迁徙至北燕王庭雁回城和神女湖附近。

    这是云珠草原的严冬里唯二水源不会封冻的地方,且游牧部族会依惯例将今年牛羊的三成进贡给雁回城的大君。进献完毕后,大君和祭司将会举行为期七天的对露曲喀格神山的祭祀,此时雁回城篝火不休美酒不断狂欢不夜。待到祭祀礼毕后,正是凛冬最为寒冷之时,此时今年年满十五岁的北燕少年就会被父辈们带往云珠草原的腹地进行猎狼式。

    七日狂欢之后,每个英勇的北燕少年都得到了最好的补给和滋养,他们的母亲会给他们制作好够吃三日的干粮,父亲则会给他们打造一把锋利的战刀。凛冬的雪原上是鲜有独狼的,若要猎狼,则要直面狼群的威胁。严寒之中,近六成的北燕少年会永远的葬身狼腹。而活着带回狼头的少年,则会成为一个真正的北燕战士,他们将狼头制成皮帽,这顶帽子意味着这是一个北燕战士一生中获得的第一个荣耀。

    当一个北燕男儿死时,将会带着这顶帽子被裹在皮毡里被一匹母马拖着驰向云珠草原,母马奔至何处,他的亲人们便在哪里掘一个坑将他放进去。然后他们会将这匹母马生下的小马用死者父亲给他打的刀当着它母亲的面杀死作为陪葬。他们从不掩埋尸体,相信着草原的狼和秃鹫会将人的灵魂带回露曲喀格女神的怀里。而若亲人想凭吊死者,只需牵着那匹母马去往草原,从此之后,只有那匹母马还记得天葬之处在哪。待到母马老死,便再无人记住天葬之处,而死者的灵魂将彻底得到安息。

    北燕男儿们还会将带回狼头的左上颌的牙齿拔下贴身收藏,这是北燕男儿留给妻子的生死之诺。在北燕除大汗之外均为一夫一妻无妾,无论是本族女子还是异族女子,这颗狼牙亦只能交付一次。至此为婚,如狼一般,一夫一妻,至死不渝。这是北燕世世代代传下的规矩。

    如今已快十月,也就是说还有不到三个月,北燕将会举行猎狼式,而按照往常惯例,这等彪悍的邻居将会在第一场雪落下不久后便来东周打打秋风了。凉朔关彻夜灯火不灭,以便随时应对南下劫粮的北燕铁骑。

    楚清和跟着斥候队骑着马驰骋在云珠草原上,他们前日才探查了顾振棠被坑杀的囚月沼泽,此时正欲回凉朔关复命。但可疑的是,囚月沼泽不知为何失火,如今已是一片荒地。但纵然秋日枯草连绵,但北地寒冷,又怎么会失火呢?

    楚清和总觉得有种无法言喻的不对,北燕人崇敬自然,是绝不准蓄意纵火的。但若说有人故意纵火,那纵火之人又是谁?

    就在楚清和纳闷之际,一阵北风忽起。方才还晴空万里的草原瞬间昏暗一片,楚清和抬头一看,心道这乌云来的真不巧,他们离凉朔关还有半日脚程,此时若是下雨,他们回去可不成了落汤鸡?

    就在楚清和正欲下令全速回关之时,一点冰凉落在她额角,楚清和一面心道这雨怎么下的这么快一面抬头仰望,却见空中白绒弥天而落——

    下雪了,今年的第一场雪,未免来的太过早了些。

清和回营剑离忆从军

    北风骤起,漫天雪绒簌簌无声。阳光在远方的云层线上隐镀金边,铅灰色的浓云下,一匹墨色烈龙驹载着少女往凉朔关疾驰而去。蹄声嘚嘚中,萧萧飞蓬翻卷如浪。

    楚清和明白,草原上一旦开始落雪,气温便会极剧下降,第一场雪后的十天内,云珠草原将会封冻大半。往年这时还是深秋,北燕的游牧部族正赶着牛羊缓缓往雁回城迁徙而去。但是一旦遇上草原封冻,牛羊就将无水草可食。若是脚程稍慢些的,他们还赶不及去往雁回城过冬,牛羊和人便冻死在草原上。牛羊和人手的损耗会令这个冬天更为难过,若是饿狠了,这群北燕的战士南下劫掠的劲儿就越狠。

    思至此处,楚清和快马加鞭提前赶回了凉朔关。凉朔关内还未下雪,尚还有一丝深秋独有的凉爽。她纵马入关,一下马竟是连缰绳都没拴便往中军大帐快步走去。驻守在帐外的楚凌云亲兵见了她,忙上前拱手道:“郡主,镇国公同军师商议如何改造关内的防御工事,您现在可不能进去啊!”

    “统帅还在议事?”楚清和摘下玄甲头盔抱在腰侧,戎装的少女柳眉一挑,两步上前,以军人之礼于帐前半跪而下:“报告统帅,风声斥候楚清和探查囚月沼泽已毕,特此前来复命。”

    “进来。”楚凌云的声音似有些疲惫。楚清和总觉着有些不对,但听见父亲命令,她忙快步入帐。

    现下已近傍晚,帅帐内已经燃上了牛粪火盆照明。楚凌云的帅帐布置当算是非常简朴甚至是简陋的,临近冬日,整间帅帐里却是连火坑都没有挖掘,更别说铺上地毯或是兽皮。楚凌云一向认为身为统帅当与兵士同甘共苦,且奢华的布置只会叫人忘却凉朔的苦寒,真到了行军之时,统帅却是意志力最为薄弱的。故此他只叫人将帅帐内的地面铲平,以便在帐中摆放一架凉朔地区的地形沙盘。账内亦未有多余装饰,仅是在帐周挂着三面地形图。除却这些,便只剩下帅座和一张摞着一叠军文奏章的桌子。

    楚清和一进去,便见着一位身着略旧的灰色布衫头戴青色纶巾坐着轮椅的中年人正在同楚凌云围在沙盘边谈论着什么,见帐帘被掀起,那中年人转头看向楚清和。他虽人至中年,眉眼笑纹已显风霜,却依旧肤如冠玉。只见他徐徐的摇着一柄玉骨折扇,通身的儒雅潇然之气丝毫不像是苦寒北地的凉朔军营之人,倒像极了玉京城中喜开清谈诗会的清贵大儒。

    “哟,是小麟懿回来了?听凌云说你从玉京回来便马不停蹄的去了囚月沼泽,回了凉朔看都没看秋叔叔一次,你可是把叔叔我忘了?”笑意隐隐中,又听得那中年人语气颇带幽怨,只见他以扇遮面,长叹一声:“叔叔可是从小把你跟壮壮带大的呀,你俩第一匹的小马还是我挑的。你们小的时候还每天晚上跑我帐子里缠着我给你们讲故事,现在大了,都不过来看我这把老骨头了——”

    “那一会儿我就去陪秋叔叔下棋?”楚清和闻言不由得笑了出声。原来这中年人是楚家军首席军师秋剑离。秋剑离出身自云州世家大族秋氏,二十二岁那年本是要出仕庙堂接替其祖父户部侍郎之职,却不想在上京路上被兰卿睿以太过年轻不宜担任户部侍郎为由将之调排去沈言夏手下做了个八品闲职的编文校使,而户部侍郎这个肥差,自是被兰卿睿安排给了自己的妹夫陈思和担任。

    秋氏身为一方百年世家,纵门楣不若兰氏一门三后显赫,但由于族人善于经商,百年积蓄财富万贯亦不可小觑。秋氏族长难忍屈辱,心道既然兰卿睿将长女嫁给了萧锦辉,那秋氏就将长女嫁给了皇三子萧锦玄。然人不如天算,萧锦辉一朝登临太子尊位掌监国之权,萧锦玄首当其冲的便成了第一个试刀石。

    萧锦玄平生喜风音雅乐好吟诗作歌,故常在府内大开清谈诗会。曲水流觞以诗会友间,当真是来往雅客鸿儒谈笑不绝。那时天下谁人不知玉京城中清毓风流萧三郎。可没曾想萧锦辉上位后借着一次例行的清谈诗会给萧锦玄扣上结党谋逆之罪,一夜之间三皇子府上满门抄斩。彼时恰逢秋氏族长病逝,当家主母受不得如此打击竟是一根白绫悬梁求了解脱。秋剑离回乡奔丧路上听得如此噩耗,快马归家却见百年世家大族一朝树倒猢狲散。

    昔日世家清贵公子,一朝家破人亡只能靠在街头写字卖画为生。后镇朔军征兵,秋剑离图着从军吃饱饭的念头入了伍。那年恰逢大寒,北燕人来凉朔关劫掠时又砍伤了他的腿,好在秋剑离机智过人,上表楚凌云利用天时严寒以沸水泼骑兵之法大破北燕军,故被提为楚家军谋士。

凌云心叹庙堂忧寒灾

    楚凌云看着正在同秋剑离打趣的楚清和,不由得眉心微皱。楚清和见父亲面色变了,正欲敛笑肃容便听得楚凌云沉肃道:“清和,军中参议当事分轻重缓急,你既要随我行军重建风声,便不再是麟懿郡主,而是楚家军下的一名普通的斥候。军情紧迫,时机即为战机。若此时正与敌军交战,你可知你方才多言是贻误战机?”

    “是!”楚清和立即肃容立正,朗声正色道:“禀报统帅军师,囚月沼泽被焚毁,属下认为此乃人为。且属下归来途中路遇大雪,想必十日内云珠草原即将封冻。”

    “今年的雪下得这么早?那云应寰朔四州的秋收怎么完成的了?”秋剑离闻言眉心紧锁,楚凌云伸手拂过面前沙盘,面色亦是凝重。楚清和心知凛冬提前,秋收未完那粮食都冻坏在地里。而饥荒并不是最可怕的,而是漫长冬日所造成的雪灾。届时无数百姓不说流离失所,只怕是会易子而食。

    “这不是最要紧的,而是今年年初刚结束战争,四州粮食收成不太好。马上就是凛冬了,但凉朔关存粮已快告尽。朝廷下派的军粮已经延误了近一个月,麟城在朝中留意着,但亦未发现有甚端倪。当又是户部的人想从中抽些油水走罢。”

    楚凌云说着叹了口气,难免心生无力。朝廷贪墨横行成风,兰卿睿即使心知亦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他心里,只想着自己位极人臣保着兰氏门楣荣耀。身为一国丞相,却不心系民生反倒是醉心权欲,当真是鼠目寸光愚不可及。楚清和看着父亲凝肃的神色,思衬片刻后迟疑问道:“统帅,若是我们楚氏出银两向百姓收粮补贴军粮,这可行么?”

    “就算咱们用银两去换,但百姓未必愿意跟你换。若今年严寒成灾,银两又吃不得,米面才是救命的。”秋剑离摇了摇头,眉间笼上一层淡淡的阴霾之色:“小麟懿你可没经历过寒灾,要知道你秋叔叔就是为了吃口饭才入了伍。那时候天寒地冻,人饿到吃树皮草根,就算你拿着一锭银子,也没人愿意用草根同你换。”

    楚清和怔怔的听着秋剑离说着以前的事儿,心中忽的酸涩不已。她虽生在凉朔,但身份尊贵,从不知何为忍冻挨饿。这些事儿秋剑离从来未同她讲过。因为秋剑离腿脚不便不能随阵上前线,他便留在后卫军中策谋行略。还是小孩子的楚麟城和楚清和很喜欢去找这位秋叔叔玩,秋叔叔温文尔雅学富五车,连母亲都让他们多向秋叔叔讨教。

    他教他们读书识字行书作画,会给他们讲诗词歌赋后的故事,还会弹琴吹笛。楚麟城会吹笛便是秋剑离教的。小时候的他们一直以为秋叔叔是玉京城中哪家的清贵公子,像是顾叔叔和父亲那般的出身。却不想再年长些时问母亲才知秋叔叔半生坎坷——

    若今年再度寒灾,那大周境内的百姓是否又会像秋剑离所说这般民不聊生?大周尚且如此,那北燕呢?楚清和思至此处,不由得心下一沉。

    镇朔军统帅的中军营帐中静默一片,火盆爆溅起清脆的噼啪声。但是这里没人知道,云珠草原的雁回城里,一座鲸骨华帐被一位身拥碧羽锦丝滚雪狐皮棉袍的男人掀开。帐外凛风严雪,而厚厚的九层牛皮帐内却温暖如春。掀帘一瞬,辛辣沉烈的沉香混着一丝奶茶香沸沸扬扬的扑面而来。

    男人长发以豹尾扎束于脑后,额扣赤金红玉髓飞鹰带,手腕上又缠了绿松石的链子。这代表了他身为北燕皇子的尊崇地位。他大步走进帐内,番疆进贡的万金一匹的雀绒华毯垫着上好的羊皮铺在地上,人踏其上仿若如踏云端一般温和松软。

    “合那塔,快到母亲这儿来。”

大君病危耶律引岳欲篡权

    合那塔是北燕大皇子耶律引岳的北燕乳名,意为草原上的无畏的虎豹。耶律引岳如今恰逢而立壮年,手掌北燕三成烈虎骑,北燕大君耶律霆奕亲赐封其为世袭大汗王。天下间能以乳名唤之的,唯有北燕大君耶律霆奕和其母妃,北燕大阏氏,图赫部长公主图赫其木格。

    “孩儿一别半月,不知母亲可安?”耶律引岳快步向着自己母亲走去。北燕人身材高大,耶律引岳更是其中翘楚。男人身逾九尺,挺胸信步竟是要同帐顶一般高,纵碧羽锦袍加身亦掩不住其如骏马般宽阔健硕的背脊。庭帐高烛煌煌,更映的他坚毅的面庞如沉静的虎那般威仪天成。

    图赫大妃满意的倚在帐内的金丝软羽枕上看着自己的儿子。她的儿子是多么的英武健壮,连走路都似龙行虎步,当真是像极了年轻时的大君。思至此处,图赫大妃不自觉的扬起了一线混沌的笑意,她已不年轻了,笑起来时面上已有印刻般的深纹。她半卧在华绸软锦上,像一头上了年纪的母豹。纵然鬓发漆黑,但北燕的如刀凛风狂沙已在她曾经艳冠北燕的容颜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见儿子半跪在她的身侧,她笑着伸手抚上耶律引岳的面容,如同在安抚一只休憩的猛虎。温凉如玉的指尖柔柔的抚过耶律引岳的鼻梁。这鼻梁,当真是和大君一模一样的。图赫大妃笑意更甚,目露出迷惘或是呆滞的微笑,她像是从儿子身上看见了已逝的芳华岁月,又像是分不清眼前的人是她引以为傲的儿子或是她深爱的丈夫。

    “母亲很好,我的儿,听说你斩了东周的将军,立了大功,大君若知晓了,一定会很开心的。还记得你刚出生的时候,大君抱着你不肯撒手,说这孩子将来是护佑我北燕的猛虎。你果真未让母亲和大君失望。”

    图赫大妃痴痴的说笑着,却不知为何流下了泪。耶律引岳静静的看着自己神志不清甚至有些状若疯癫的母亲,半晌后才迟疑道:“母亲,您忘了么?父汗已经中风昏迷三个月了。”

    “啊?孩儿,你在说些什么?”图赫大妃疑惑的歪着头看着自己的儿子,她眉心皱紧松开几次,最后竟以一种又是委屈又是撒娇的语气道:“母亲当真是老了,竟是听不清合那塔说的什么了。”

    听见一向端重自持的母亲如此答话,耶律引岳的眼底蓦地笼上了一层阴骘。三月前,北燕大君耶律霆奕因饮酒过度于寝帐中突发中风,虽及时被巫医救了回来,却是再醒不得。图赫大妃闻讯赶去,见状后却不想一并昏了过去,醒来之时便成了如今的疯魔模样。大君重病不醒,巫医却说大君很可能一辈子醒不过来。但难就难在,若尊世子耶律引羽为大汗,但大君还未亡,这于理说不过去。

    就算要另立新君,大皇子耶律引岳根基深厚,二皇子耶律引铮战功烁烁,两位皇子都不是吃素的。谁会心甘情愿的将汗位让给一个虽名正言顺但还没一匹马高尚未成年的幼弟?大君之位悬而未决,几位与耶律霆奕同辈的大汗王商议后决定先不公布大汗昏迷之事,而是对外宣称大汗偶感风寒需要静养。若是大汗能活到耶律引羽成年,那届时再让世子名正言顺的即位也不迟。

    耶律引岳虽被赐封为世袭大汗王,但叔辈的决意却是连他也无法更改。他气的在自己的王帐内捏碎了产自西疆价逾万金的琉璃夜光杯。北燕奉行幼子继承制,耶律引羽才是名正言顺的世子。他这个作哥哥的当像自己的叔叔一般为幼弟的江山殚精竭虑——

    这怎么可能?他耶律引岳怎么可能效忠臣服于一个病秧子?耶律引羽不过是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像只病猫般的东周女人生下的病秧子!十四岁了还没一匹马高,半点没有北燕男儿的血性强壮。任何十四岁的北燕男孩已经在草原上套回了自己第一匹骏马,而他只知道抱着一只小羊羔跟着一群几岁的小姑娘一起坐在草原上捋毛玩儿。可便是如此,父汗却赐他飞鹰骑的指挥权。飞鹰骑人虽不多,但北燕历史上却从未有过一个无军功的皇子得领军权的事儿。

    可若是自己再不行动,那汗位落到耶律引羽头上只是时间问题。耶律引岳每每思至此处便觉烦躁不已,但叔父在东周也备受压制帮衬自己不得。坑杀顾振棠一事,他本是想着先杀凉朔关守将,然后联合叔父里应外合大破凉朔关,以无上战功换取汗位。却不想东周人老谋深算,杀了一个顾振棠却让自己最不愿见到的楚凌云回来。

    破关据功已是无法,耶律引岳剩下的路只有弑父弑弟将汗位夺回来这一条。但若自己弑父,那母亲能承受这个打击么?耶律引岳不确定,他抬眼见着图赫大妃仍旧痴笑着,心下一阵闷堵。他轻轻的覆上图赫大妃抚摸在自己脸上的手,低声缓缓:“母亲,孩儿要去做大事,恐近日不能来看望您。等孩儿回来,您就是北燕的皇太后。届时孩儿去东周请名医为您诊治,您可要珍重自己。”

    图赫大妃愣愣的看着儿子,半晌后她像个失去心爱之物的孩子般猛然嚎啕大哭:“我不要当太后!我不当太后!我是大妃,我是耶律霆奕的大妃!我不做太后啊!”

    耶律引岳见母亲如此哭诉,不由得心中一窒。他再也无法在大妃华帐中待下去。他拂开图赫大妃的拉扯自己的手,大步向帐外走去。

    九层牛皮帐隔绝了严寒也隔绝了女人绝望的哭声。帐外依旧凛风严雪,一位身着褐色皮裘的中年男子正在帐外站着。他见了耶律引岳竟不行礼,反倒是上前拍了拍他的肩:“侄儿,你是要成大事的人,妹妹若是清醒,一定会为你高兴。”

    耶律引岳却少有的沉默了,他忘不了母亲声嘶力竭的哭喊。风刮的更为猛烈,雪星子飞溅进他的领子里,激的他深深的打了个寒颤。他侧首看着自己身侧的图赫部族长,自己的亲舅舅图赫鲁吉。眼神又恢复了如往日一般的坚忍锐利。

    “舅舅说的是。今年咱们牛羊不够,还得往大周借点儿。父汗病重需我随侍身侧照料,幼弟还未成年,此次便叫引铮去罢。”

    图赫鲁吉微微颔首,唇边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侄儿心细,舅舅我就不多说什么了。既然引铮要去,那我便去告知部族,好助二皇子一臂之力。”

    是了,若是要夺取大君之位,耶律引羽这个两脚羊崽子不是个威胁,最大的威胁,是自己的那个把两脚羊崽子当宝的妖怪二弟。他们两人手中掌握了近北燕近四成兵权,自己加上母族不过能与之分庭抗礼罢了。但自己解决不掉的问题,楚凌云却能帮自己一把。

耶律引羽冒雪候天狼

    三日后,云珠草原上已是苍雪茫茫,坚冰冻硬了泥土,积雪封冻了尚未完全凋零的牧草。这意味着牛羊将彻底无水草可食。但今年的寒流却比以往更为猛烈。初雪后的第三天,云珠草原上竟下起了冰雹子。小半个拳头大的冰雹子砸坏了牛羊和预备过冬的帐篷,同时这冰雹也令大周北境四州秋收更为艰难。

    晨风初展,墨蓝的天幕上滚着浓稠如乳又如丝绸般的云,连日大雪,这天上竟是连半颗星子都见不着。火声在不远处噼啪的跳动着,耶律引羽抱着他的小羊羔正站在雁回城外的草坡上远眺。他身后跟着两个比他略略大些的北燕姑娘,此时她们正往火堆里添着烘干的牛粪。见耶律引羽一直站在草坡上也不来火堆旁烤烤,其中一个年纪稍长的姑娘便走至他的身旁,解下自己的绵绒披风给他捂上。

    “世子,清晨天寒,您有寒症是经不得寒的。便不在暖帐呆着,也该来火旁暖暖,引铮皇子说是今早回城,可也不知确切是什么时候。您这么早等在这里又是何必呢?”

    “把披风拿下去罢,我不是穿了上回二哥给我带回来貂绒金丝裘么?听说还是东周皇室的贡品,穿着可暖了。你这么顾着我,把我裹成了球,回头自己伤寒谁来照顾我呀?”耶律引羽笑了笑没回答侍女的提问,他伸手解下侍女的棉绒披风让她自己穿上。此时天际一线枯红忽从远方地平线上破开,晕的墨蓝的天幕似成一片浓艳瑰丽深紫色。云层滚滚间,一缕金红色的光芒似撕风破云而来。

    耶律引羽见日出开始,忙跑上草坡的最高点。他极目眺望着远方,只见晨光如熔岩又如铁水一般以势不可挡之势自地平线上翻涌的滚上天际。他定定的看着远方,忽然间,他唇畔绽开了一线笑意。他本就像自己的东周母亲般生的纤弱清隽,纤鼻薄唇,眼睛略圆,水汪汪的像只初生的小鹿。此时抿着唇笑起来,倒真有点迎风含露的意味。侍女好奇的看着他,她没去过东周,也不知富庶的东周是否人人都同世子一般。可世子确是与北燕格格不入的。他似乎带着与生俱来的尊贵和精致。她顺着他的目光向远方望去,却什么也没看见。

    大约一刻钟后,远方响起了沉沉的马蹄声。强壮彪悍的烈龙驹踏破封冻的泥土带着如虹士声势滚滚而来。最前列的骑兵手持玄底旗帜上用泥金泼画出狼头的图腾,帜展翩飞似遮云蔽日,所经之处冰雪枯草飞溅,像是不可阻挡的钢铁洪流。这是北燕最为精锐的骑兵,有着最为凶悍的战士和最为彪悍的战马。这支骑兵不似其他骑兵一般着兽皮软甲,而是仅以玄钢锻甲护住身体要害,就连马匹身上都覆着甲胄。

    这便是耶律引铮一手训练统领的天狼骑,也是北燕最为精锐的骑兵。一共两万七千人的天狼骑兵,皆由二十岁以上四十岁以下的壮年男子组成,他们一日可不吃不喝昼夜奔袭五百里。只是他们从组建起来从未同东周交过战,虽经百战,但都是攻打云珠草原以西的番疆。年前北燕同东周交战失利还折了一王一将,但耶律引铮却不接粮草一路西下便攻破了番疆帝都。他们只携带少量辎重,一路补给皆是破城之后以敌军用。他们如同一柄破军之矛,以雷霆万钧之势撕开对方所有防御。他们来去如风,如同群狼出猎般迅疾如风侵略如火,前面城破的消息刚燃狼烟,他们便已兵临番疆帝都脚下。

    在狼群的围剿下,谁都是绵羊。

引铮率军归引岳暗设伏

    然此次天狼骑的任务却是接应困于云珠草原上的牧民。这也不怪耶律引铮杀鸡用牛刀,云珠草原提早封冻,大部分牧民尚未备好过冬干粮,缓慢向雁回城迁徙只有冻死途中。牛羊冻死放在冰原上冻着今年冬日还能将就吃,但根据北燕律令,每个部族每年要上贡羊三万只牛一万头马八千匹。这就是要了牧民的命,严寒之下,牛羊没水草死了大半,仅剩活着的还不知能不能凑上贡品数。待到来年开春,难道要叫人去吃草不成?

    故此北燕王庭下令,出动天狼骑,以最快的速度援救困于云珠草原上的牧民和牛羊。今日恰是耶律引铮归来之日,耶律引羽一早便在雁回城外等候。随着天狼骑旗帜逐渐迫近,整个骑兵阵型变作“人”字型,一时间车轮辘辘,牛羊声吠,长啸马嘶间,骑兵阵后赫然是成群的牛羊和马群!

    阵型变换之时,一骑罕有的踏雪烈龙驹突围而出,跃然于阵首。为首骑士一身劲装身覆玄甲,一柄错金斩马刀负于他身上的玄狐裘上。而最为显眼的,则是他有着一头异于常人的白发。他纵马逆光疾驰,长发飞扬如金似银。

    耶律引羽见状,忙蹦跳起来对着骑兵阵挥手,骑兵首领见了一旁草坡上的少年,仅作了一个手势让副将顶替自己的位置便向耶律引羽的草坡上纵马奔去。

    不过瞬息之间,那匹踏雪烈龙驹便停在了耶律引羽面前。一声长嘶后,玄甲银发的骑士翻身跃下马背,他三步并作两步行至耶律引羽面前给了自己弟弟一个热情的拥抱。朝阳初升,映的耶律引铮眼瞳粲如鎏金。

    “这天寒地冻的,不是跟你说了别这么早出门么?”耶律引铮一边搂过自己弟弟一边替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谁人都知他俩关系亲睦,但唯有耶律引羽的贴身侍女知道,这两人岂止关系亲睦,他们简直可称兄弟同胞。

    耶律引铮是被大汗从露曲喀格山抱回来的白发金瞳的“神子”,自他回来,引铮皇子便被不少人暗地里说是狼妖孽种。而世子的母亲则是一个身体羸弱的东周侧阏氏,据说她曾是东周的某个望族之女,家族没落后逃来北燕做了引铮皇子的女奴。后来引铮皇子三岁时,她因容貌姝丽异于北燕人而被大君纳为侧阏氏,然她肚子争气身子却不争气。生下世子三年后便因伤寒去世,留下了不受待见的两兄弟相依为命。

    “当然得这么早出门,若等我日上三竿再起来,二哥你恐怕就带着天狼骑去送命了。”耶律引羽眨眨眼,晨光照在他身上,将他身上纯黑的貂绒金丝裘映出一片片绣工精致的银杏叶。

    “此话怎讲?”耶律引铮眉峰一挑,他心知耶律引羽是不会骗自己的。今日他仅带着贴身侍女来迎,定是有要紧事要同自己私下说。

    “昨晚上飞鹰骑副将厄齐鲁家的羊圈被冰雹子砸破了,故而丢了十几只羊。他出去找羊的时候见着图赫鲁吉大晚上带着人离了雁回城。巧的是,他趁夜去了图赫部在雁回城外的族营,却发现马匹和男人都少了近半。我本欲去大哥哪儿探探虚实,却不想经过大母妃帐子的时候听见大母妃哭喊着大哥的名字叫他回来。”

    耶律引羽说这话时平静异常,倒像是再说些什么不打紧的事儿。耶律引铮闻言,金瞳之中的瞳孔竟如兽一般缩成一线。他转头看向朝阳出生的地平线,沉默片刻后问道:“引羽,你是觉得,这是夜行军?”

    耶律引羽点了点头,如今天寒地冻,北燕人不聚在水源充足的雁回城附近是没法过冬的。如此恶劣的天气,近半族的男人被族长带着去往风雪之中,若不是行军,那便是一群人想不开了想要集体冻死在草原上。

    可什么行军要等到晚上?若是要抢东周,只需下达军令便会有无数北燕男儿提刀跨马往凉朔原驰去,大部队会佯攻凉朔关拖出东周主力,而最强壮的战士们会骑马奔进凉朔关附近连绵的山脉,从防御最为薄弱的地方突袭进去,抢完就跑绝不恋战。

    但这根本不需要伏击,除非耶律引岳又想故技重施。但楚凌云不是毫无经验的顾振棠,有他在的凉朔关可谓固若金汤。排除伏击东周,那便只有自己人了。

辩情利引羽智激引铮

    “战事方歇不久,父汗病危且又遇寒灾。若再起内讧内耗我北燕国力兵力后果不堪设想。当下应保存实力,再谋将来。可在这节骨眼儿上大哥还想着争夺汗位,真是荒唐至极!”耶律引铮愤然握拳,指节竟被他捏攥出噼啪的脆响。他侧首望向自己身侧北燕汗位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但耶律引羽却不甚在意的笑了。

    “大哥如此行事无非不服我罢了,我年纪尚幼又暂无军功,且又有一半东周血统,自是没资格成为大汗的。”耶律引羽说着拢了拢披风。清寒晨风卷着雪粒子拂过二人身前面上,耶律引羽定定的看着耶律引铮,眸光寒澈如初雪:“但二哥你是神子,论出身军功,你出身绝不逊色于大哥,且军功来讲你于甚大哥尤过,你才是最适合作为大汗的人选。”

    “引羽,你在胡说些什么?”耶律引铮少有的变了脸色,连语调都不自主的拔高了几分。

    这也无怪耶律引铮,虽说他是耶律霆奕所说的神女之子,但是这其中真伪只有耶律霆奕知晓。在他的神子之名流传开来之前,流传更广的却是狼妖孽种之名。耶律引铮幼时常听人私下道自己是妖怪,唯有耶律霆奕愿为他正名。多年间,耶律引铮很多次怀疑自己不过是耶律霆奕从哪儿抱回来的孩子罢了,但耶律霆奕却让自己建立军功堵住了所有的口。于情于理,耶律引铮都非常敬爱他的父汗,若咒耶律霆奕崩逝,耶律引铮第一个先斩了他的脑袋让这张乌鸦嘴彻底闭嘴。

    听得兄长厉声似有斥责之意,耶律引羽心下顿知是自己无意失言。他正欲垂首认错,却不想耶律引铮一反常态的没有对自己严加斥责,而是抚了抚自己头顶,舒缓了语气道:“现在父汗只是重病,若是露曲喀格女神庇佑,那父汗一定会好转苏醒。现在计划一切……未免都太早了些。”

    “二哥你觉得时候尚早,可大哥已经等不及了。如果他埋伏了你,那等待我和父汗的结局是什么?是近四成北燕战士葬身同族之手你我尸骨无存?还是父汗被谋刺?!”耶律引羽仰着头直直的看向那双粲然如鎏金的兽瞳。果不其然的,他看见了耶律引铮下意识敛下了眼眸以掩盖内心的动摇。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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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业介绍:
因一场隐忍的爆发,命运将萧锦棠意想不到的推向那至高无上的皇位。朝堂之上,君臣不分,权戚掌权,皇帝受缚。傀儡皇帝在倾轧的权力之间,难测的人心之中逐渐成长夺权。许一场盛世之约,倾天下为一场情深无悔。王朝更迭,枯荣往复。时光尽头,幸甚相遇。朝局变幻中,是谁能护得了天下?禁宫囹圄中,谁对谁又几许情深?风雨激荡中,是谁盛赞江山美人?乱世缥缈中,谁成为了谁的救赎?古今芳菲谢,几度风谑。捻绮梦一页,望断城堞。我欲拾旧笔,繁华续写。笔锋尽勾勒,寥寥残缺。净网行动,啥都被封不能写,等风头过了回来继续。谢谢大家支持,不会坑的,放心养肥江山业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江山业,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江山业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