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革秦全文阅读

作者:守玄     革秦txt下载     革秦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一章 变数 (四)

    走出青宫,鞠子洲这才松了一口气。

    再见到孙淹,还是忍不住心底泛滥杀意。

    鞠子洲停住脚步,闭上眼睛,回忆了一下过往的种种不堪,长舒呼吸,努力放平心态,好一会儿,笑眯眯看向嬴政:“怎么,学会用美人计来对付师兄了?”

    “不是的!”嬴政摇头否认:“我如要与师兄对抗,必不是以这种手段,而是要堂堂正正地以我们自己的义理来击败师兄,让你对我心服口服!”

    鞠子洲点了点头,没有对这种思想发表什么质疑:“那你送我美人是要做什么?”

    “我觉得师兄很孤单!”嬴政笑了笑,牙齿洁白:“之前就一直觉得师兄踽踽孑然,不似人间之人,虽然师兄第一课就开始教授我“关系”地义理,但是师兄……如果没有外力胁迫,你似乎,不会与任何人结成固定的“关系”吧!”

    你想跑吧?

    嬴政仰头看着鞠子洲,目光平静温和。

    “所以你想让我安稳下来?”鞠子洲挑眉,摸了摸嬴政的脑袋:“你倒是挺敏锐!”

    嬴政看着鞠子洲一样的平静温和,松了一口气:“那师兄就收下我的礼物吧,在咸阳,安定下来!”

    鞠子洲闭口。

    有一些挣扎,但是想到关于“神圣性”的东西已经与嬴政讨论过了,鞠子洲还是点了点头:“那好吧,师兄就收下她。”

    嬴政终于笑了起来:“还有,师兄,我在咸阳城中替你准备了一处宅邸。”

    “好。”鞠子洲点了点头,问道:“秦王出事了吧?”

    秦王如果不出点问题,异人不会这么大大咧咧地把自己和嬴政一齐拉过来,以一种“主人翁”地心态口吻来拉拢两人。

    “大父昏迷不醒。”嬴政小脸皱起来。

    鞠子洲点了点头:“他本来就已经日薄西山,如今劳碌一场,再受冷风一激,应该没几天了,早做准备!”

    “我已经有所准备了!”嬴政笑起来:“昨日我将一些并不是太重要的东西给大母看了。”

    “这样?”鞠子洲皱皱眉:“这种事情你自己决定就好了,但是一定要注意,有些东西无论如何不能……”

    “我知道的!”嬴政点了点头,向前走了几步,伸平双臂,俯瞰阶下群生如蚁:“在我们没有走到最后之前,那些东西,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没有登临顶点之前,嬴政没有资格为自己塑立超脱于血脉的“神圣性”。

    或者更准确一些说,不到压服世间所有的势力与个人的地步,根本就没有资格去对“神圣性”这种东西指手画脚!

    鞠子洲笑了笑,有些欣慰,心中最后的一块疑虑也就此打消:“过几日,我要出行一次,约略两三个月,去取一些东西。”

    “什么东西?”嬴政忽地回过头来盯着鞠子洲问道。

    刚刚逼进一些,想要让鞠子洲在咸阳安定下来,他就提出要出行,嬴政不得不怀疑他的真实意图。

    “一些我自己的东西。”鞠子洲抿唇。

    “什么?”嬴政问道。

    “一些笔记……”鞠子洲笑了笑,拍拍嬴政的脑袋:“还有实验记录,都挺重要的,拿到那些东西,可以省我们很多时间。”

    嬴政怀疑看着鞠子洲,想了想,说道:“我信不过你!”

    “信不过也要信!”鞠子洲揉了揉他的脑袋。

    还未结髻的小孩子,头发一揉就乱起来。

    嬴政撇嘴:“我不管,一会儿我就使熊当引你去宅邸处,你总要留下个血裔再走!”

    “哪有那么多事!”鞠子洲叹气,捏着嬴政的脸说道:“我离开之前还要给你写一些东西,没时间留什么血裔!”

    “有!”嬴政被捏得嘟着嘴,还是倔强说道:“肯定有时间!”

    “你真的觉得抛弃掉一个孩子很难吗?”鞠子洲问道。

    嬴政拍掉鞠子洲揉自己脸的手,搓了搓脸,说道:“我父亲那样的人,抛妻弃子都是寻常事件,但是师兄你不一样!”

    鞠子洲皱起眉,与嬴政对视。

    嬴政毫无惧色:“一定!”

    鞠子洲有些恼怒:“好了好了,那就听你的!”

    愤怒是肯定的。

    嬴政这时候问道:“对了,师兄,你以前真的是奴隶吗?”

    “对!”鞠子洲皱起眉。

    “那你的父母呢?”嬴政问道。

    鞠子洲咬牙。

    再提起“父母”,他就忍不住回想起那泥涂之中的那些人。

    苍老、干枯、瘦弱、蒙昧。

    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既可怜,又可怖。

    一想起来,胸中便有戾气生出。

    那是足以令人癫狂的暴戾与愤怒。

    “师、师兄……”嬴政见到鞠子洲神情变幻,竟有些畏惧。

    鞠子洲冷冷瞥了他一眼。

    嬴政更是恐惧,下意识后退一步;“师兄,你怎么了?”

    鞠子洲咬牙切齿,呼吸粗重,好一会儿,他才渐渐冷静下来。

    牵起嬴政小手,两人向前走去。

    “嬴政!”鞠子洲悠悠然开口。

    嬴政立刻回答:“师兄,我在。”

    “你想知道师兄的过往吗?”

    “想!”嬴政坚定回答。

    “那就说与你听,其实也没有什么。”鞠子洲叹气。

    “我原是韩地南阳郡的一个奴隶,没有什么曲折离奇,因为“父母”都是奴隶,所以我此身生来,就是奴隶!”

    “那时候大约**岁,如你这般的年纪,南阳郡旱。”

    “粮食歉收,奴隶也就需要更加的省食。”

    “我们住在豚围旁边,隔着不远便是厕子。”

    “省食之时,奴隶还是要与以往一样干活。”

    “人累了,就是要进食,不进食,就是会饿,这是无论什么王侯将相都无法改变的事实。”

    “但是我们没有食物,又该怎么办呢?”鞠子洲抬头看天,面目冷峻。

    “没有食物,那就需要找!”

    “找之不见,那就更饿。”

    “阿政……”鞠子洲低头与嬴政对视:“饿急了的人,根本就不再是一个“清醒”“清晰”的人了!”

    “那个时候,人什么都敢去做。”

    “所谓的“神圣性”、所谓的“主奴区别”、所谓的“天生贵胄,神明后裔”,都没有任何意义!”

    鞠子洲笑了笑,笑容残忍,牙齿白如亡人骨骼。

    “然后就是从同伴身上找食吃。”

    “尤其是,那种小小的,嚎啕不断的,没有任何反抗能力的……小孩儿。”

    鞠子洲呼吸略略急促,牵着嬴政的手也收的越发紧了。

    嬴政小手被捏得生疼,但他没有开口喊疼。

    “我于是用了三天时间观察路径,最后把那些奴隶,包括我的“父母”,把他们在睡梦之中,全数杀死,放了一把火,趁乱逃跑了。”

    鞠子洲手松开:“之后就又被孙淹孙先生捉了去,继续当作家畜使用。”

    “后面的你都知道了……”鞠子洲悠悠然说道:“我时常想,如这世间没有奴隶,那该多好啊!”

    嬴政抿了抿唇,目光坚毅:“放心吧,师兄……政,会帮你一起,让着世间,不再有奴隶的!”

    鞠子洲嗤笑,并不发表打击他的言论:“或许吧。”

    一代人,惟能做一代人的事情。

    嬴政啊,即便你有心做事,但是历史,不是由一个人创造的!

    底层人的尊严,你也给不了。一切,都只能让他们自己站起来,去斗争,在斗争之中获取。

第六十二章 你还愿意吗?

    “鞠先生,我带您去您的新宅。”熊当躬身为礼,搬出木阶,请鞠子洲上车。

    鞠子洲点了点头:“走吧。”

    “对了,鞠先生……”熊当斟酌了一下词句,说道:“王孙政所赠的美人,我已经给您送到您的宅邸里去了。”

    鞠子洲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

    新宅很快就到,就在城南,之前应该也是贵人居所,装饰华贵,庭院修整也蛮顺心。

    “鞠先生。”熊当一礼说道:“王后已经为您备好了奴仆,地契房书与王孙政所赠的财务都已经移交所赠美人手中,您可向她要。”

    鞠子洲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那,我便告退了。”熊当说道。

    鞠子洲点了点头:“好,你去吧。”

    熊当躬身后退,直到退到大门前的石阶处,才转过身去离开。

    离开鞠子洲的视线之后,熊当擦了擦额头。

    他总感觉,今天的鞠子洲,格外可怕。

    鞠子洲左右看了一下这所已经彻底属于自己的宅邸,没敢多看,找了奴仆问了美人所在,便去寻她。

    虽然没有敢怎么看,但鞠子洲还是察觉到自己今日的脚步格外轻盈。

    所以……

    鞠子洲叹气。

    人处在社会当中,总是会受到旁人的影响,思想和行为会因环境而改变。

    他现在,尽管可以克制自己对于财物、色相、权势的欲念而坚持自己对于理念的追寻,对于理想的努力。

    可是打走进这所宅邸的那一刻,鞠子洲就知道,自己恐怕是无法完全拒绝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的诱惑的。

    属于自己的大宅子、安身立命的钱财、温婉可人的美人……

    他叹了一口气,推开门走进主屋。

    屋中,一个身着大红裙装的女孩儿正美孜孜地数钱。

    她手中拿了一大串秦国的半两钱,跽坐在榻上,面前搁着几张帛书,应是地契之类的东西,手边,还有一些胖嘟嘟圆滚滚的金饼子。

    女孩儿数着钱,脸上晕出酡红,青春可爱。

    眉目之间,藏刘天仙之神采;方寸之内,蕴王女鬼之精魄。

    身段匀称,十指修长,倒当真不愧“美人”地称谓。

    女孩儿见到鞠子洲走进来,愣了一下,随即有些心虚的样子,立刻扔下手中的铜钱,起身过来行礼:“奴蝴蝶,拜见主人。”

    鞠子洲点了点头,摆摆手,说道:“没事,你继续吧。”

    年纪,还是太小了!

    鞠子洲退了出去,关上门,长长叹息。

    这个年代的人,十四五岁成婚生子,乃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因为这时候,人的平均寿命短,短得可怜。

    为了繁衍,也为了得到更多的劳动力来维持生活,人都必须在十四五岁,甚至更小一些的年龄开始娶妻生子。

    即便是不娶妻,也至少要购置几个妾,保证自己有血裔存在,血脉传承不会断绝。

    鞠子洲很清楚这些事情背后的道理,但是,他心底里还是无法接受。

    可,不接受又能如何呢?

    鞠子洲咬了咬牙,坐在门前石阶上。

    身后,房门打开,小脑袋探出来,而后,名为蝴蝶的美人钻出来,脸上带着讨好地笑容跪在鞠子洲身后半个身位处,字句绵黏软糯:“主人,要饮酒吗?”

    鞠子洲回头看了她一眼,心中不无对于她美貌的惊叹,但是又很烦躁:“你先下去吧,将府中财务清理一下……以后你便自己掌握这些,我不会插手!”

    “谢主人。”蝴蝶眼底是掩不住的喜悦,她笑着,轻轻巧巧地将身子贴了过来:“主人晚间想要吃些什么呢?”

    “你随意安排吧。”鞠子洲摆了摆手:“只是记得给我拿些酒就好,去吧。”

    “诺。”蝴蝶恭恭敬敬地起身,想要离开。

    鞠子洲忽然说道:“等一下,以后……不要以“奴”这个字为自称。”

    蝴蝶有些迷惑,但还是立刻说道:“诺,妾记住了。”

    鞠子洲张了张嘴,叹了一口气。

    改造世界……很难!

    自己,又能做到什么程度呢?

    晚间,晚饭之后,鞠子洲静坐在偏厅里慢慢书写之后对于“农会”地安排。

    他的确是要离开一段时间了,既然对于嬴政地思想改造已经进行到了可以顺理成章地谈论“神圣性”和“奴隶”的事情的地步,那么后续的安排也应该准备好。

    鞠子洲接近嬴政之前,早已经预留了一些安排。

    而现在,早已经准备好的一些东西,也可以拿到秦国之中来了。

    写着,鞠子洲又有些犹疑。

    自己……没有足够的能力控制嬴政,所以只能把先进的东西塞给他,寄希望于改变其“利益”,让他的利益与整体的“阶级利益”相冲突,而后借助一统的过程为他铸造出来源于底层的强大根基。

    但……真的可以确保嬴政不会背叛自己的个人“利益”吗?

    就像他说要与自己一齐努力去消灭“奴隶”的存在。

    鞠子洲知道,这不过是一句空话而已。

    他做不到,也根本就,不会去做!

    但也没办法!

    鞠子洲咬了咬牙,端起身旁的酒,大口饮了一口。

    温热的米酒入喉暖呼呼的,大脑格外清醒。

    “即便是有可能被倾覆,也要去做!”鞠子洲目光坚定。

    身旁,蝴蝶撇了撇嘴,看着鞠子洲奋笔疾书的样子,感觉很是无聊,但她又不敢说什么,只是将鞠子洲喝空了的铜爵拿过,蹑手蹑脚地离席,去火炉上盛了一杯酒,而后轻手轻脚地放回。

    “你先回房等我。”鞠子洲忽然说道:“回去沐浴一番等我。”

    蝴蝶原本还有些瞌睡,听到这句话立刻来了精神,有些窃喜,低眉顺眼:“诺。”

    她脚步轻飘飘地离开偏厅,鞠子洲又挥了挥手,让所有在偏厅里侍候的奴仆离开。

    好一会儿,一道人影从房顶上跳了下来。

    他稍微偏偏身子,用类似翻滚的动作卸力,之后站定身子,躬身为礼:“鞠先生。”

    “钜子不必多礼。”鞠子洲伸了伸手:“请入座。”

    询点了点头,扫了一眼偏厅之中的摆设,拱手笑道:“恭喜鞠先生,获此良宅。”

    鞠子洲摇了摇头:“没有什么可恭喜的,还是先说说钜子的问题吧。”

    询一愣,随即有些由衷的喜悦:“鞠先生可是要走了?”

    “很快了。”鞠子洲点了点头。

    “效法先贤,周游列国?”

    “不是。”

    询讶异,但也有些释怀:“不论如何,此时离开都是好的选择。”

    “钜子找到“本体”了吗?”鞠子洲问道。

    “没有……或者也可以说,找到了。”

    “但找到和找到,也不太一样。”

    鞠子洲点了点头:“墨家之中,有些人与钜子找到的“本体”,不太一样?”

    “不错。”询叹息:“富贵惹人爱。”

    鞠子洲目光漠然。

    还是那个事情:当你成为既得利益者,你还会去抱怨这世界不公平吗?你还……愿意舍弃这来之不易,而且来之不义的,富足生活吗?

第六十三章 分道

    “墨者之中,意见不一。”询语气中不无悲哀地说着,然而鞠子洲看得到,他脸上分明又有几分喜色。

    坐而论道,最是容易;找到出路,无比困难。

    以前,秦墨依托于秦国完善的法制系统,可以攫取到大量的财富与权势,但是墨者根源于“底层人民”的那一股与生俱来的反叛意味却被磨平。

    所以墨者尽管可以拥有比早古时期更多的资源,但他们的理念却沉寂下来。

    尽管很团结,但传自子墨子的桀骜消失殆尽。

    可现在不同了。

    现在他们有了新的思路,纷纷开始为自己寻找“本体”。

    依托于“本体”的义再一次焕发生机,甚至开始被不同的人‘解释’为不同的含义与事物。

    “墨者之中,大略分为三派。”询继续说着:“依老夫为首的一派,众人都觉,墨家的“本体”,在于“民”!”

    “广受人利,广得人爱,爱与利是来于互助互利的群生众人,是众人之劳作,使我有今日之衣食智慧。”

    “是故,墨者,或者说不只是墨者,儒者、道者、纵横者、兵者,一切群生的“根本”,都是底层之“民”。”

    “因此,我等理应爱“民”利“民”,向王上等要求施善政,宽厚待民。”

    鞠子洲深深看了询一眼,没有说话,而是继续静静地听。

    询看了鞠子洲一眼,很好奇他竟然并不惊讶于自己等人的理念。

    不过他没有深入思考,而是继续说道:“以老夫的第四弟子遵为首的一派觉得,我们的“本体”并不是什么“民”,而是“国”。”

    “无国则失之众人之所聚,则无人之互利,则无人之互爱。”

    “是以我等墨者须应爱“国”利“国”,以此为基,向外行义爱人。”

    “墨者渠则认为,墨家的本体与儒者、道者、兵者等一切的诸子百家不同!”

    “他们觉得,我们的本体从子墨子时期就应是氓隶庶人。”

    “所以墨者应为他们行义,以斗战破除他们的苦难,从而将我们所拖欠的爱与利奉还给他们。”

    询说着,有些不解,又有些惊恐。

    但鞠子洲听得出来,他更多的是“欣慰”。

    墨者终于开始尖锐起来了。

    他们不满足于现状,而是开始向外探寻,试图重拾曾经被丢弃的桀骜张狂。

    他们,找到了路!

    而且不止一条。

    人真是一种矛盾的生物。

    鞠子洲笑看询的神情,微微颔首:“如此,应该恭喜钜子才是!”

    询傲然抬头,向鞠子洲拱手回礼:“这还要多谢鞠先生指导。”

    “指路归指路,但是真正去寻找出路的,是墨者自己,与我无关的!”鞠子洲微笑,心中不乏感慨激动。

    不愧是发端于最底层,并且曾经坚持为底层人民发声的“墨者”啊,如此快的速度……

    “所以,钜子,所谓的“富贵惹人爱,”说的,是你的弟子那一派吧?”鞠子洲问道:“你觉得他们背叛了墨者的理念?”

    “不错!”询点了点头:“他们提出,要以秦王之利为利,强国弱民,聚人为用!”

    鞠子洲点了点头:“那么,钜子的问题是什么呢?”

    “老夫想要请教先生,请问,先生觉得,我们墨者之中的两脉思想,到底哪一脉是正确的呢?”

    他问话时候就下意识剔除了自己觉得并不纯洁的那一派。

    鞠子洲想了想,问道:“如果我说,你是对的,那么钜子,你将会如何处置错的那一脉呢?”

    “若我说,钜子你是错的,那么钜子,你如何处置我与对的那一脉呢?”

    鞠子洲又问:“但如果,我说你们两脉都不对,你们又要如何处置那爱慕富贵的一脉呢?”

    “这……”询捏了捏拳头。

    “没有对错吧,我只能这样讲了。”鞠子洲笑了笑:“这个问题,要留给钜子等墨者自己去探寻答案。”

    “即便我今天承认了哪一家的正确性,但会有人信服吗?”

    “正不正确,要你们自己去证明!”

    “多谢先生。”询点了点头。

    鞠子洲的话,与他们内部“交流”出来的结论差不了多少。

    没有人会单凭空泛的言语而选择抛弃自己的思想,而去相信别人的思想。

    对不对,验证过才知道!

    “那么,鞠先生打算何时离开咸阳呢?”询问道。

    鞠子洲笑了笑:“很快了,就这几天我就要离开了!”

    事实上,接收了嬴政所赠予的“礼物”之后,鞠子洲就已经可以离开了。

    但是他离开并不是就不回来了。

    现阶段,他的三个计划的最大核心就是嬴政。

    所以他不太可能离开嬴政太久。

    ——即便可以确定自己已经将更先进的知识教授给了嬴政,但是人的思想总是会改变的。

    鞠子洲必须保证自己对于嬴政思想的监控。

    “那么,请允我护送先生!”询正色说道。

    鞠子洲这样的大才,询不希望他因为一些人的小小任性而消失。

    鞠子洲摇了摇头:“这是我一个人的旅途。”

    询细细地看着鞠子洲,摇了摇头:“鞠先生剑术不精,四肢并无锻炼迹象,想来手搏也并不十分够用。”

    “我是用弩的。”鞠子洲笑了笑。

    他的臂弩力道很小,唯一的优点就是装填很快,只要不是遇到大型猛兽和大型兽群,区区的一两个对手,是伤不了他的。

    “双弩,不够用的!”询说道:“这样吧,老夫回去之后,仿照先生的弩的构造,再为先生打造两把弩,以备对敌之用。”

    “那就先多谢钜子了。”鞠子洲拱手为礼。

    “先生客气。”

    ……

    咸阳城中尽管是一片安宁祥和的景象,但秦王宫中,却又有所不同。

    秦王今早加冕仪式过半时候昏迷不醒,直至傍晚都没有醒转,宫中的所有人都在担心,都在期盼。

    不过很可惜,甚少有人是在担心秦王的生命。

    青宫之中,异人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来回走动,不能停步。

    吕不韦急匆匆入宫进殿,带来消息:“已经联系好了,届时黜落王孙政,使王孙成蟜为太子,如此,王后与熊宸便无可能不放手。”

    “当真?”异人兴奋抓住吕不韦双手:“先生真乃吾之吕望!”

    吕不韦同样兴奋。

    虽然他一向以吕望为偶像,但这一刻,他的兴奋却完全不是因为被人赞誉为吕望。

    布局等了如此之久,他吕不韦,终于等到了要最终收获的时候了。

    这种丰收时候老农一般的喜悦,胜过一切虚假的言语赞誉!

    兴奋之余,吕不韦心中也有着一些想法:异人登基为王,他肯定要拔擢我。

    但是拔擢我之后呢?对抗先王所留下的楚系力量。

    但他会不会像对付先王的势力一样对付我呢?

    对付我的时候,他又会以谁来钳制我呢?

    楚人?不太可能。

    他会不会以谣言将秦政打落之后,再将谣言澄清,然后驱使秦政来对付我?

    或者扶植其他人?

第六十四章 大幕

    猜疑是一根链条,因为谁也不知道别人会怎么想,所以大家只能在黑暗森林之中摸索。

    君臣相协之中,总也会有各自的小心思。

    不过在眼前可见的极大的利益面前,这点小矛盾又会变为次要矛盾。

    异人与吕不韦谋划着,老将蒙骜被甲进入了王宫之中。

    局势变幻,风雨欲来。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第二天正午,也就是,十月二日的正午。

    秦王柱,醒了!

    尽管仍旧虚弱,但能够醒来,起码在医学上讲,已经算是脱离生命危险了。

    秦王在王后服侍之下,饮下了一碗米粥,简单吃了些菜食,面色稍稍好转,说话也多了几分力气。

    于是他下令召见太子异人与王孙政、王孙成蟜。

    秦王柱子嗣众多,今日召见,却只召见太子一个儿子,意义是明确的。

    但是召见两名王孙,这件事情着实有些诡异。

    宫人胆战心惊,宦官无不谨慎。

    “异人。”赢柱躺在榻上,静静看着自己的这名儿子。

    他面色已经不再是半日之前的苍白,尽管已经皱纹满脸,却并不显虚弱,连言语之间,都透出十足的中气。

    异人有些难受,恭敬地行大礼:“父王。”

    赢柱看着跪伏在自己面前的儿子,喟叹一声:“父王记得,你在赵地,做了许久的质子!”

    此时,做质子对于整个国家而言,是大功一件。

    一般意义上讲,是因为冒着生命危险在为国做质。

    但是……

    嬴政抿唇。

    他知道,做质子是为大功,在继承王位的事情上,是有优势的。

    但,他心中忽然觉得,或许,有过做质子经历的公子,在继承王位上的优势,并不是来源于什么“为质是功”。

    有没有可能,是因为做过质子的公子,在自己本国之内,根基必定并不稳固,而且母族势力定然薄弱,王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而选择立一个没有根基,也无法分润自己权力的公子呢?

    毕竟……太子对于王权,是有着合理合法的分润权限的。

    嬴政乱糟糟地想着,竖起耳朵,仔细聆听自己的父亲与爷爷的对话。

    “为父素来知你性情宽仁,秦国交付与你,为父放心。”赢柱清淡说道。

    异人立刻低头跪拜:“父王万不可有如此念头!”

    他被赢柱的话吓得浑身一颤。

    赢柱双眼死死盯住埋头跪伏的异人,松了一口气,嘴角露出轻蔑笑容。

    所谓的性情宽仁,无非就是没有果决狠厉的心肠,行事摇摆,怕担恶名罢了。

    这样的人,并不适合做一个乱世里的王者。

    赢柱轻蔑笑着,看向自己的两位孙儿。

    成蟜还不太懂事,他看到自己的父亲跪伏在地上,并不理睬关注自己,有些委屈,于是他踞坐在地上,委屈巴巴地抽泣。

    赢柱盯着成蟜看了一会儿,直看得成蟜害怕转身,跑去搂住自己父亲的手臂。

    “呵。”赢柱轻笑,紧接着咳了两声,看向嬴政。

    祖孙二人对视,嬴政眸中是掩饰不住的怒火与快意。

    小孩子有很多是记仇的。

    嬴政此时的表现,正说明了他也是那种记仇的小孩子。

    “寡人,为王日短!”赢柱朗声开口:“但寡人自信,寡人的功绩,不会比先王弱!”

    “因为寡人彻底拔除了,困扰秦国百五十年的痼疾——“国中之毒”!”

    “寡人有此功绩,秦政,你觉得,寡人与先王比,何如?”赢柱轻蔑看向嬴政。

    嬴政咬牙切齿。

    他死死盯着赢柱,眸中甚至要喷出火来。

    赢柱有些失望。

    “政,未曾见过先王,不知先王风采何如;但,政见到王上,便觉王上风姿过人,更兼王上拔除了国中百五十年,数代先君都无法拔除的痼疾“国中之毒”,更觉王上如秦国之日,日凌九曜之上,揽人世之光热!”

    太阳,在此时的观念里,是完美无瑕,没有黑点的。

    嬴政说着话,将头颅深深埋下。

    “哈,哈哈哈哈哈。”赢柱看着嬴政竟然能强忍愤怒,低下头颅说出他自己都不相信的话来,甚是欣慰:“好,好秦政!”

    “不愧为寡人之嫡长孙!”赢柱笑着,目光极冷:“异人。”

    “儿臣在。”异人立刻回答。

    “秦政,寡人之嫡长孙,汝之嫡长子,贤孝纯挚,若你为秦王,你以为,秦政,可为太子乎?”

    异人一时无言。

    “嗯?”赢柱发出疑问。

    “可!”异人立刻回答:“政儿心思纯孝、兼有聪慧过人、心性宽仁,当可为太子!”

    这一句话,直接将异人与吕不韦数日苦功作废。

    但,异人丝毫不敢有怨言。

    因为这是“秦王”的意思。

    太子,虽然有资格分润秦王的权力,但那也要看个人手腕的。

    赢柱虽然没有什么大的名气,但他能做先君治下多年的太子,足见其城府手段。

    ——明君雄主的太子,向来是最难当的!

    ……

    鞠子洲坐在书房里,一点一点校对着自己的“教案”与计划书。

    他像是以前一样,先写出正确的理论,而后自己按照理论,来回推导基本逻辑与思路。

    最后,将手稿焚毁,在心底里,将原本正确的理论进行“极端化”改造。

    确定了大致思路,鞠子洲开始慢慢书写留给嬴政的计划书。

    自己离开,肯定是在秦王赢柱死后才离开。

    届时观望一下秦国的政治局面,而后在既定的计划之中择选出最符合实际情况的那一份计划。

    如此,方能对嬴政的处境有所补益。

    而且……

    鞠子洲揉了揉长久悬腕书写导致发酸的手腕。

    而且墨家真是令人意外啊!

    三四年前,自己如果能够早早地遇到墨家之人的话,说不定自己会选择另外的计划也说不定!

    他慢慢制定计划,心中盘算着如何把墨家纳入到自己的计划之中来。

    如今秦墨三分,三脉都很有用啊。

    询那一脉精英主义的墨者,可以用来搅混水;遵一脉的那些则可以在短时间内用来帮助嬴政扩大影响。

    第三脉最激进的那些人……或许可以把他们弄出秦国,然后稍稍接触一些,把正确的理论教授给他们。

    但……自己马上就要离开了,要不要让嬴政先接触一下这些人呢?

    还是说与询做交易,把这些人排挤出秦国?

    并且,好像还没有仔仔细细地对秦国民间的实际情况进行考察呢。

    得要抽个时间进行社会考察!

    事情千头万绪,鞠子洲揉了太阳穴,有些烦恼。

第六十五章 考察

    王宫之中,秩序重新厘定,一些宫人因“失职”而被苏醒的秦王陛下下令格杀,太子殿下居于青宫之中,闭门不出。

    左庶长吕不韦罚金三百。

    蒙骜受到斥责。

    所有人都觉得事情结束了。

    太子殿下有冲撞之意,但未曾受到责罚,事情也就只追究到罚金、斥责、杀些人而已。

    但正月三日清晨时分,宫人就惊愕地发现,秦王陛下,崩了!

    所有人都是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

    太子殿下悲伤到失了神,又哭又笑。

    吕不韦喜悦万分:秦王死掉了,那么我的罚金就不用交了。

    宗正脸上露出虚假的悲伤神色,沉痛地盖棺说道:“秦王,崩矣。”

    “请太子殿下速速收拾悲戚,准备即秦王位。”

    正式的加冕继承王位,肯定是要等一年以后的。

    但是国不可一日无君,旧王崩后,太子理当即位,暂代秦王位。

    相应的,代位的秦王如果不发生什么意外的话,肯定是会在一年以后成为正式的秦王的。

    所以代秦王位时,需要在自己的子嗣之中,选出一个“太子”。

    异人恭恭敬敬向宗正躬身一礼:“子楚,领命。”

    宗正避开半身,只受半礼,说道:“请陛下速立太子!”

    异人颔首,正要开口时候,熊启与熊宸与宗殿之外求见,熊启手持通体黑色,上绣金线的帛书:“拜见秦王陛下。”

    “拜见宗正。”

    老宗正看着熊启手中的帛书,退了半步,静默不语。

    那是秦王赢柱的帛书。

    异人原本含笑的脸,见到这帛书之时便垮下来。

    熊启大礼参拜异人:“禀王上,先王遗命在此,请陛下阅览。”

    他双手将帛书奉上。

    异人没有去接帛书。

    他知道帛书之中的内容,那是昨日就曾听过一遍的话。

    眼角抽搐,咬牙切齿。

    异人深深呼吸,最终拿过帛书,没有展开:“寡人即位,太子当为公子政。”

    熊启松了一口气,与一边熊宸对视,都是一副了然姿态。

    果然,知子莫若父。

    赢柱料定了,以异人的性情,他不敢背负违抗先王遗命的恶名。

    尽管,这恶名,对于堂堂秦王而言,什么都不算。

    但他依旧不敢违背。

    异人冷静了一会儿,说道:“国事靡盬,寡人身负大责,无暇为先王尽孝,使太子政为在先王灵前守孝。”

    “期,三月!”

    “王上节哀。”宗正笑了笑,礼式做完,将秦王冠冕戴在异人头顶,并为他扎上玉簪,退居一旁。

    异人展臂,一边宫人立刻上前为之换衣。

    片刻之后,一位崭新的“秦王”就此新鲜出炉。

    太子政领王命于东宫。

    同时加封的还有别人。

    异人的生母夏夫人被尊位太后、先王的王后华阳夫人也被尊为太后。

    一些楚系、先王系的官员被罢免或贬黜。

    随后是一连串的加封、赦免、追责。

    而先王的谥号,则需要在大朝会之上,由朝臣们商议。

    ——不过也没有什么可商议的。

    先王正式的在位时间,只有短短的不到三天。尽管有了“拔除国中之毒”的功劳,但是人人都知道这个功劳是怎么来的。

    加上施政之前没有经过严密的审核调查、没有完善政令与配套措施,王令只是发下去,就闹出了很多问题。

    所以,严格来讲,先王到底是功是过,都是一个问题。

    但这些事情不在秦王异人的思考范畴之内。

    他需要给自己的父亲谋求一个尽可能好的谥号,这是他作为人子的义务。

    毕竟,如果自己在位期间,给了父亲一个恶谥,那么以后别人会如何看待异人呢?

    异人不敢想,也不愿意承担这份骂名。

    所以他只能发挥自己的影响力,为自己的父亲挣名。

    为此,他杀掉了几名不肯改口的官员。

    而在他为自己的父亲谋求美谥的同时,嬴政则被人看着,来到赢柱的灵堂,为他守灵。

    堂堂国君,死亡之后毕竟也要考虑威仪,所以赢柱是穿着着秦王服冕放置在棺中的,大棺无覆,要等到下葬之时才能落盖。

    嬴政独自跪坐在赢柱的革棺前。

    礼制之中,秦王作为诸侯,棺椁只能有内外两层。

    但如今礼崩乐坏,大家都在追求奢美,连棺材都不再严格按照身份来做。

    秦王赢柱的棺材,就足足有四层之多。

    而现在,秦王死去的第一日,一般规矩而言,只有最内层的一层棺。

    也就是革棺——即是皮制的棺材。

    这棺材不大,嬴政只要稍稍站高一些,便可看到革棺之中的,已经死去多时的秦王赢柱。

    脸上因失去血色而显得有些苍白,皱纹似乎都比生前淡化许多。

    嬴政看着赢柱,没感觉有什么。

    看了一会儿,嬴政倍感无趣。

    左右看看,殿中除自己之外,空无一人。

    “呵。”

    任你生前权势如何煊赫,死后还不是就立刻被人遗忘脑后去了?

    嬴政撇嘴。

    ……

    鞠子洲换下了华服,身着素衣,髻落木簪,游走在咸阳城中。

    他要在离开之前,完成一次社会调查,从而为嬴政制定出正确的解决问题的办法。

    ……

    十月四日,宫人们为先王加了一层椴木木椁,而后离开。

    嬴政百无聊赖坐在殿中读书。

    坐累了,站起身伸懒腰时候,忽地瞥见一抹扎眼的红。

    嬴政转头,看到棺椁之中的赢柱,口鼻七窍,开始溢出暗红色的血液。

    嬴政张了张嘴。

    ……

    “嘿,小兄弟,你来,我给你看个好东西!”破落的街道旁,一个昂藏大喊鬼鬼祟祟对着鞠子洲招手。

    一边招手,他一边左右顾盼,一副惊弓之鸟的模样。

    鞠子洲心下一动,抿了抿唇,跟了过去。

    “看什么好东西?”鞠子洲问道。

    “嘘,小点声!”大汉说着,揽住鞠子洲的肩膀,勾肩搭背:“你想不想尝尝“那个”?”

    “哪个?”鞠子洲问道。

    “就是“那个”!”大汉做出喝东西的姿势。

    鞠子洲抿唇:“是什么酒?”

    “嘿?”大汉有些着急,又是左右看看,显出偷鸡摸狗的姿态:“别说出来啊,这是能在这里说的东西吗?”

    鞠子洲点了点头。

    酒,在秦国是禁止平民百姓饮用的东西。

    但如果是身份非同一般的人,越是非凡,受到的这方面的法律约束也就越小。

    ‘所以,秦法对于底层百姓还是比较苛刻啊。’

    鞠子洲笑了笑:“如果是好酒,我倒是可以买一些,不过你得回答我几个问题。”

    “什么问题?”大汉有些戒备。

    “一些小问题。”鞠子洲笑了笑:“我喝了酒再问。”

    喝了酒,就是犯了法,就是值得信任的了。

    大汉面色稍霁。

    ……

    十月五日,嬴政坐得离秦王赢柱的三重棺椁远远的,不敢靠近。

    朝堂之中,对于先王的谥号已经有了定论。

    “孝文”

    ……

    “所以,我们今晚可以直接去酒坊之中?”鞠子洲问道。

    “没那么简单,要过一道审查!”大汉咸乐呵呵数钱:“洲兄弟,咱们这活儿可是犯法要受罚的,当然要严格一些。”

    “咸兄你贩一斤黍酒能赚多少钱?”鞠子洲吃着腊肉问道。

    “赚不了几个钱。”咸摆了摆手:“但是咱不是没门路吗?干了两年,也才赚到了一千九百钱,不过我都想好了,等我赚到三千钱的时候,我就去向酒坊买一个“资格”,自己低价买酒,而后庸人售卖,自己像莫和均他们那样隐藏自己,不再做这种辛苦钱了!。”

    他语气之中带着浓浓的炫耀意味。

    鞠子洲点了点头:“那你这还挺有赚头。”

第六十六章 心理

    十月六日夜,嬴政坐在已经独属于自己的青宫正殿中,手持竹简,心中全是恐惧,根本生不起读书的念头。

    淡淡的臭味如同噩梦,萦绕鼻端,驱之不去,

    嬴政从未想过,原来人死后竟是这般模样。

    并不如何慈和的大父死去之后原本是栩栩如生模样,虽然有些骇人,但其实并不多么可怕。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尸体发硬、溢血、发软、变臭。

    渐渐,嬴政甚至看见内中生了不断蠕动的小虫。

    他仍是无法下葬。

    ——先王的陵寝,还没有完全竣工!

    谁也没想到他会死的这么早。

    就连早已经为自己的后事做准备的秦王赢柱自己,都没想到自己会死得这么快。

    忽然之间,人就没了。

    嬴政代父为他守灵,见证着这个老人以逾越礼法的天子葬仪,用逾越礼法的天子规格,用逾越礼法的四重天子棺椁。

    但,同样出于对他的尊重,尸身并未以猛毒水银设置防腐,而是用黍酒沐浴防腐,并兼之使尸身有一股酒香。

    所以他的尸身,在逾越礼法的超高待遇的棺椁和葬仪之中,发臭、腐烂。

    酒香混合尸臭,散发出令人作呕的古怪骚气。

    如一块最廉价的骚豚肉。

    一切的尊贵、一切的体面、一切的威严,在这骚气之中,全部消失。

    目睹这一切的嬴政,心中唯有恐惧。

    我也会死吗?

    我死了也会像他一样吗?

    我会发臭?尸体生虫?

    又或者被别的什么东西啃咬?

    嬴政的这些问题,无从解答。

    但他知道,这是不远的将来之中,自己死去之后会发生的事情。

    这种令人作呕的未来,他根本不想要。

    即便是远离了秦王赢柱的棺椁,嬴政的恐惧依旧没有退却,反而更加浓重。

    他渴望得到“不死”的办法,来摆脱这种屈辱而不体面的未来。

    他不希望自己被那种无知无识的虫子啃咬。

    那种未来,太可怕了!

    但,就算他已经有了可以掌握世界最根源的“生产关系”的手段和智慧,他依旧想象不到任何手段来让自己摆脱死亡的既定命运——自古以来,世间从未有人长生不死!

    ……

    夜晚,鞠子洲和衣睡在低级客舍的大通铺上,感受着身下梗草的硌人,伸手抓了抓身上盖的葛布,对旁边的“工友”说道:“明日早间吃什么?”

    “早间不食吧。”身旁的“工友”扯了扯葛布,从身上捏出一只跳瘙,捏死填进嘴里,说道:“还是午间就食……王孙政的“农会”食堂倒是会供早食,不过一顿饭就要一个钱,早食没有肉,午食才有!”

    “你要嫌贵,大可不吃!”身边的另一个人说道:“不过我听闻,加入“农会”,每月为“农会”干了十天的活,王孙政就会管一日三餐!”

    “三餐?!”众人惊诧。

    此时的富农,一般一日两餐,只有身家颇丰的大商和贵族,才有机会一日三餐、甚至四餐五餐。

    寻常庶人,很多一日一餐。

    有些早上吃,有些午间吃,有重体力劳动的话,晚上也会吃一点,好让自己睡得香一点。

    鞠子洲今天跟着这大通铺里的“工友”们为“农会”做了一天的活。

    主要工作是打柴。

    一群人用石刀砍伐树木,清理枝干,而后拖拽回城中,一天下来,可以得钱四个。

    低级客舍的大通铺会连带着赠送一点点的食物,收钱一个。

    中午时候大家在“农会”的餐厅里吃了一顿带着一块肥嘟嘟的猪肉的午餐,花去一个钱。

    所以一天下来,鞠子洲和所有人一样,通过自己的劳动,净赚了两个钱。

    就这种工作,很多人想做,都没得做。

    尤其,鞠子洲午餐时候去了解了一下。

    自己等人的这份工作,原本是“农会”中人应该做的。

    他们做,应有每天六钱的工资。

    但是“农会”中有些聪明人,联合大伙一齐,将每日规定的份额扩大化,并且承包了两百多个“工员”名额,反手抽了两个钱的工钱,以每天四个钱的“工钱”将工作外包给自己这些人。

    这样,工作超额完成了,钱也赚了。

    可以说是非常优秀。

    “洲,你说,今日“农会”那厨娘是否对我有意啊?”身旁“工友”问道:“午食时候,她可一直冲我笑呢!”

    “大抵如此吧。”鞠子洲笑了笑,实在没有力气回忆太多东西。

    “你放屁,那小厨娘分明是对乃翁有意!”身旁另一人说道:“她给乃翁打的肉是全肥的!”

    两个人就小厨娘到底看上了谁发表各自的意见,并且接下来,以肢体冲突的形式交换了意见。

    鞠子洲不管这些,他极累,于是便睡觉了。

    半夜睡醒时候,听到有人哀嚎。

    还有四五人说话声音。

    “你这竖子,乃翁早看出你不是个好人,竟敢趁夜摸取乃翁的钱财!”

    “啊,别打别打,我错了,别打!”

    “不打?不打便把你送去官寺,叫你还敢与乃翁抢小厨娘!”

    “那你还是打吧。”

    鞠子洲撇了撇嘴:“他盗取了几人的钱财?”

    “没几个,没几个……别打脸,明日还要见小厨娘……别打别打……疼疼疼疼!”

    “这竖子,囊中有十六钱,该是盗了八人钱财!”

    “七个七个!别打脸……”

    几人七嘴八舌地说着,鞠子洲也分不太清楚到底是谁人在说话。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干瘪的钱袋。

    钱果然不见了。

    “洲,你的钱被盗了吧?”

    “是也。”鞠子洲点了点头,不过,黑灯瞎火的,谁也看不到什么东西。

    有人摸索着,将两枚铜钱放进鞠子洲手中:“收好。”

    “这贼竖子,果真不打不行!”

    “要将他送入官寺吗?”有人发问。

    众人一时语塞,无人开口说话。

    好一会儿,有人说道:“还是别了吧……”

    “是啊,送入官寺……”

    送入官寺,对于这些一天挣两个钱都高兴得不得了的底层人民而言,无疑是一种噩梦。

    “求求各位,千万不要送我去官寺啊!”偷钱者大声哭起来:“我家中妻、子生病,我想给他们治病,这才动了邪念的,求各位体谅啊……”

    鞠子洲在一旁,围观旁人不幸,没有一句话。

    “算了,这贼竖子!”有人开口,吐了一口唾沫。

    “嘁,算乃翁倒了霉!”有人语气之中带着怜悯感伤。

    “呸!”一声干净利落的唾弃和一枚铜钱落地的声音:“拿去吧。”

    这时候,陆陆续续的有更多人醒来,一人说道:“我听说,太子政的“农会”之中,有医者免费问诊。”

    “太子政?是谁?”

    “就是之前的“王孙政”,秦王死掉了,他就变成太子了,好像是这样。”

    “秦王又死了?之前不是刚死过吗?”有人问道。

    “噤声,这种话也是你我辈能说的吗?”

    鞠子洲默然不语。

第六十七章 前后变化

    十月八日午间,鞠子洲借着吃饭的空挡,独自躲到了树林里僻静一些的地方整理自己的见闻。

    “就我近几日所见,秦人百姓的生活要比魏国的民众好上一些,但贫困的本质并没有什么改变,甚至还犹有过之。”

    “多年征战积累之下,咸阳左近“公士”这一级的爵位已经泛滥,他所能够带来的好处十分有限,甚至不能支撑五口之家的正常开销。”

    “且秦国的“爵位”是会被夺的,犯法、欠税、逃战、战败溃逃、甚至连晚婚等小事都会导致爵位被夺走。”

    “而被夺爵的秦人往往没有什么生计——秦国国内整体基础建设水平不高,能够提供就业的岗位极少,大量的秦人被束缚在土地之上。”

    “这样的制度固然可以带来管理上的优势——便于集中管理和控制、动员。”

    “但是实质上,却成为阻碍社会发展和人民生活水平提高的一面墙壁。”

    “另外,秦人似乎有“排外”的传统,口音对不上的人,往往被他们排斥。”

    鞠子洲写着,庆幸自己当初被孙淹捕为奴隶时候在他的弟子身上学会了关中口音。

    他思考一下,正要针对性地提出一些解决方法,就听得耳边有脚步声响起。

    “快些,快些!”一个男人催促道。

    鞠子洲心下一动。

    是与自己一起工作的“泉”。

    “哎呀,急什么?”女声响起:“瞧你,那么急,我的衣服都被树枝挂破了!”

    “嘿嘿,我这不是太喜欢你了吗?”泉笑着,摸摸索索。

    “做什么啊,这么急!”女声嗔怨着。

    鞠子洲想了一下,才想起这女声对应的人是谁——是那个被几名工友惦记着的,给众人打饭时候总笑的“农会”小厨娘。

    鞠子洲点了点头,记下一笔:“娱乐方式的匮乏、加上法律的严苛、生活方式相对压抑,秦人整体的生活观念比较开放,但似乎并不是太喜欢生孩子,应该是生存压力太大的缘故。”

    他悄咪咪地离开这四战之地,回到食堂之中,吃了午饭,躺在柴草垛上,准备午睡一会儿。

    ……

    “所以你不知道师兄去了哪儿?”嬴政枯坐于殿中,看着面前熊当,满眼血丝:“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儿?”

    “没有。”熊当战战兢兢回答。

    “那他离开时候,说了什么了吗?”嬴政烦躁问道。

    “只说是出去考察几日……”熊当小心翼翼回答。

    “考察几日……”嬴政难得的沉吟:“收下了那美人,却没有动她;拿了千金之财货,却没有取用;得了五顷良宅,却不住里面……”

    “那他离开时候,拿了什么了吗?”嬴政问道:“衣服、书简、帛书、小弩、铁剑?”

    “都没有。”熊当松了一口气,暗自庆幸自己询问仔细。

    嬴政指节轻叩桌面,发出清脆响声。

    “叩、叩、叩、叩、叩……”一声声清脆的响声,犹如丧魂钟声,敲击在熊当心头。

    他默不作声,努力地收敛自己的呼吸声。

    压迫感太重了。

    太子政不过十岁孺子,竟就有了如此威势……

    “太后那边如何了?”好一会儿,嬴政问道。

    熊当立刻回答:“宗室之中有数位封侯、一些待斩的罪官罪吏被大赦,有些被重新启用。”

    党同伐异之事,并不罕见。

    嬴政很是烦躁。

    死亡的阴影盘旋于头顶,他根本无一刻可以安睡。

    这是他最想找鞠子洲的时候,但偏偏这家伙不知道跑去哪里做什么考察去了!

    真该死!

    嬴政咬牙。

    是在表达不满吗?还是凑巧?

    美人、钱财、良宅都不要,也并没有表现出对于权势的渴望。

    那么他到底想要什么?

    真的只是那个“理想”吗?

    嬴政捏紧了小拳头,想要重重砸在桌案上,又咬牙放弃发泄怒火。

    “熊当,”嬴政深深呼吸,平缓语气:“你去师兄家门口守着,他何时回家,你何时将他带来。”

    “诺。”

    ……

    十月九日下午,鞠子洲与几名老农一起将地里歪歪斜斜的庄稼收割完成。

    一整天弯着腰收割掉那些被大雨淋得歪歪斜斜的庄稼,得钱八钱。

    结束工作之后,整个腰身仿佛都不属于自己了。

    鞠子洲累得紧,没有什么心情和胃口吃东西,花了一个钱在低级客舍买了个大通铺的位置,迅速睡下。

    ……

    异人坐在书房之中,静静阅览咸阳左近关于“以工代赈”法平息民怨的政令推行下去之后所遇到的各种问题的奏折,有些生气:“这些蠢物都是干什么吃的?秦政孺子,都可以把政令完成好,这些人竟然连学政儿已行的政法都会出纰漏!”

    “真是一帮废物!”

    骂着,异人生气又骄傲。

    不愧是寡人的儿子啊!

    这样的能耐,如能为寡人所用……

    异人咬了咬牙,下令道:“寡人听闻鞠子洲鞠先生有治世之能,愿与谈,速去请鞠先生!”

    自己手底下的人有几斤几两,异人清楚得很!

    他手底下就没有擅于解决这类事情的人。

    而且……异人叹气。

    这政令是鞠子洲创制的,那么他应该有办法解决才对!

    ……

    十月十日傍晚,鞠子洲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家。

    他身上粗陋的葛布衣服已经出现数处裂痕,几天没有洗漱,身上脏得很,衣服上甚至有股馊味,可以说全身无一处不脏。

    敲开自己家的门,鞠子洲差点被门僮轰出去。

    他摆了摆手:“是我,我回来了,你们帮我去烧一锅水吧,我要好好泡个澡。”

    家僮们这才认出面前脏兮兮乞丐一样的人物竟然是家主,都有些惶恐,连忙跪俯。

    “好了好了,跪什么?速去帮我烧水!”

    鞠子洲有些厌烦。

    虽然早已经见识过了很多这类事情,但是如今疲惫时刻见到,心中更是悲哀气愤。

    这些人……被奴役惯了,甚至他们自己都不把自己当成是一个“人”,而是给自己树立了一个“奴才”、“器物”的心里定位。

    这样的定位,让他们天生就低“人”一等。

    鞠子洲家门不远处,蹲守许久的熊当见到鞠子洲进门,并没感觉有什么。

    甚至他就是看着鞠子洲从自己面前走过去,并且敲开了门,进入到鞠子洲的家中的。

    好半天,熊当都没有反应过来——鞠子洲此时太不像是他自己。

    脏污狼狈、配上略显黝黑的皮肤,根本就不是一个士子,活像个庶人。

    熊当一贯的印象里,鞠子洲是挺爱干净的一个人,尽管肤色比之贵族,显黑,但面目干净、牙齿洁白,身上衣服更是洗得干干净净。

    这样的一个人,理当是优雅、从容、风度翩翩的。

    他能跟赃物、发臭的庶人扯上什么关系呢?

    熊当这样想着,看着鞠子洲回了家。

    而后好半天,他心中终于反应过来——刚才那个小乞丐,为何竟进了鞠先生的家门?

    他不会就是鞠先生吧?

    不会吧?

    熊当立刻穿上鞋,从马车上跳下来,撩起衣摆,快步向鞠子洲家门跑过去。

第六十八章 我要的永生 (上)

    “鞠先生回家了?”熊当叫开大门,高声喝问家僮,他声音之中透着急切。

    正被家僮带着要去沐浴的鞠子洲隔着老远便听到熊当的声音。

    他此时累极,听到声音只觉得耳熟,一时并不能准确判断出说话的人是谁。

    那边熊当得到家僮肯定的回复之后,立刻拨开拦路者,向着鞠子洲这边冲了过来:“鞠先生,鞠先生,急事,急事啊!太子殿下使臣请您前往宫中叙事!”

    “太子殿下?”鞠子洲反应了一瞬才意识到这个“太子殿下”说的是嬴政:“阿政他有什么急事?”

    “鞠先生您还是快些随臣前去宫中看看吧,这事情,三言两语的讲不清楚!”熊当一把拉住鞠子洲的手,将他向外拉。

    “慢些走,慢些走,趁着赶路的时间,先给我讲一讲事情大致是个什么情况。”

    虽然很累,很困,但是鞠子洲还是强打精神,跟着熊当向前走。

    满身脏污的乞丐般的人坐上精美的马车,而后衣着华贵的驾者驱车,两人向着王宫赶去。

    一边赶路,熊当一边向鞠子洲解释如此着急的原因。

    当然,就鞠子洲来看的话,其实原因很无聊。

    就是嬴政这小鬼头一次见人死后之事,心中惊惧而已。

    这种小事……

    鞠子洲在马车上,略微的颠簸让他有点想睡觉。

    实在是困得不行。

    连续劳作,又没有足够的食物、油水、热水、床褥的后勤补给,此时的鞠子洲根本不想费力想什么,也压根就不想动弹。

    他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

    颠颠簸簸,马车很快赶到青宫。

    熊当一人下车禀告,鞠子洲双手支着下巴,撑在膝盖上,有些困倦,昏昏欲睡。

    好半天,嬴政迎出宫门,见到鞠子洲这副脏兮兮、半死不活的样子,又是嫌恶,又是心疼,内心隐隐也有了一些知觉,撇了撇嘴,驱使着两个人将鞠子洲抬进宫中。

    被人搬动的时候,鞠子洲一贯的机警让他从将睡而未睡的状态中抽离,大脑尽管还有些混沌,但人好歹是已经张开眼睛:“谁?”

    “是我!”嬴政小手在鼻端扇了扇,扇不走鞠子洲身上那股汗水混合泥水之后的淡淡腥臭,但这臭味似乎将萦绕于嬴政鼻端的骚臭取除了一些。

    嬴政看着鞠子洲嫌恶说道:“你怎么搞成这副模样?”

    “什么怎么搞成这副模样?”鞠子洲用力摇了摇头:“我怎么了?”

    他原地转了两圈,没感觉自己有什么不对。

    而一旁嬴政早已经咬紧牙关:“考察一定要弄得自己半死不活的样子吗?”

    鞠子洲大脑虽有些迷蒙不清,却并未失智地说出太过激的话语:“你以为呢!嬴政?”

    “你以为我很想吗?但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想要了解最真实的情况,只有深入到氓隶庶人的生活之中去看!他们如果能够活得好一些,如果能够更像是“人”一些,那我也根本不必费力把自己搞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嬴政张了张嘴,没有回答鞠子洲的质询,只是嗫嚅:“那,那你自己也应该保重身体……毕竟,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你今天……不对劲吧?”鞠子洲先是点头,而后忽然觉得,这种小儿般的语气,反而不像是自己认识的嬴政。

    鞠子洲低头仔细看着嬴政的脸。

    小脸憔悴,眼睛里布满血丝,黑眼圈极深。

    “你怎么了?”鞠子洲皱眉。

    鞠子洲凑近之后,嬴政越发能够清晰地问道鞠子洲身上的臭味:“你离我远点!”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嬴政还是主动拉起鞠子洲的手,把他往宫殿之中带:“跟我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两人一前一后向前走,宫人们紧随身后。

    而熊当,他想了想,咬咬牙,留在原地,没有跟上。

    这两位谈话……还是不要靠那么近了,会死人的!

    “你到底怎么了?不就是一个死人吗?”鞠子洲踞坐在席位上,两腿叉开,双手放在膝盖上,像个乘凉的老农。

    嬴政给鞠子洲倒了一杯温水,犹豫一下,将宫人全部都赶出去,这才说道:“我很怕!”

    “怕什么?”鞠子洲问道。

    “死!”嬴政眸中是化不开的恐惧与惊慌。

    他已经彻底乱了方寸!

    鞠子洲看着嬴政脸上丝毫不加掩饰的恐惧神情,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你的意思是……”鞠子洲问道:“你担心自己也会死,会跟你的祖父一样?”

    “对!”嬴政点了点头,思考一下,还是决定说出来:“我很怕!我怕我有一天也会跟大父一样,忽然之间就死了,死了以后,孤零零地躺在棺椁之中,七窍流血,尸体腐烂、发臭、被许多虫豸啃咬、被鼠蚁吞食……”

    死了之后,什么“生产关系”、什么“神圣性”都挽救不了这种几乎必然的凄惨结局。

    嬴政心中无比恐惧。

    鞠子洲看着嬴政,听着他的话,大脑慢慢冷却,清醒,然后他意识到了一件事——嬴政,此时处于极度的不安之中,他的内心无比慌张,也,无比脆弱!

    这正是自己谋求许久的,趁虚而入的时机!

    鞠子洲眼前一亮,然后立刻将自己心中的喜悦深藏:“所以,你不想面对这种结局,你也不想死?”

    “是的……”嬴政无助看向鞠子洲,眼睛里一片晶莹,一派泫然欲泣。

    他身上,此时看不到任何的所谓霸道、威严,只有被遗弃而找不到家、母亲和主人的小猫儿般的无助与惶然。

    鞠子洲坐正身子,打起精神,肃声说道:“嬴政,你知道,人死了,为什么会沦落到你所见到的那种境地之中吗?”

    嬴政满眼期盼,看着鞠子洲:“师兄教我!”

    “因为随着人的生命的终结,他手中所掌握的那些虚假的“关系”会顿时消失!”鞠子洲笑了笑,笑容诡秘残忍。

    “秦王死了,他的“秦王”职位,没有死,而是随着他的死亡,从他身上剥离出来,被“秦国”这个存在自然的赠送给了你的父亲。”

    “死去的那个,并不是“秦王”,而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孤家寡人!”

    “或许会有人为他伤悲,但有为他伤悲、为他守灵的资格的人却并不会因为他的死亡而伤悲,反而会因为得到了他的死亡所带来的好处而喜悦,会埋怨他为什么不早一点死!”

    “你不就是这样吗?”鞠子洲看向嬴政。

    嬴政张了张嘴,一言不发。

    “那么为什么秦柱死了,会是如此境况呢?他真的……“死”了吗?”鞠子洲问道。

    嬴政一言不发,看着鞠子洲。

    鞠子洲说道:“我觉得,起码要等到华阳太后死去,秦柱才真的死去了!”

    “为什么?”嬴政不解问道。

    “因为他现在的“死”,是假的!”

    “他只是身体朽坏了而已!”

第六十九章 我要的永生 (下)

    “一个人的死亡,是从他的身体的“朽坏”为开端的。”

    “但是嬴政!”鞠子洲看着嬴政,表情严肃;“你觉得,一个人的存在,就只有区区的一具形体吗?”

    “不,不然呢?”嬴政看着鞠子洲,满眼疑惑:“不然,还有什么?”

    “你不知道?”鞠子洲反问。

    “我不知道!”嬴政很确定自己并不清楚鞠子洲所想要说明的事情是什么。

    “你指挥一个人使其帮你做事,凭借什么?”鞠子洲问道。

    “言辞、身份……关系!”嬴政犹豫了一下,回答出了这些。

    “那你又为何要指挥别人帮你做事呢?”鞠子洲又问。

    “因为……”嬴政愣了愣,答不上来。

    “因为你的思想!”鞠子洲盯着嬴政的双眼;“因为你以你的思考和经历为基础,得到了你所想要做事的理由、做事的方法、做完事之后应该会有的收获!”

    “然后你自己去做这件事情,或者指使别人去做!”

    “这就是你做事的过程,任何事,都遵循这个过程!”

    “是也不是?”鞠子洲问道。

    嬴政思考一下,点了点头:“是的,可是……”

    “可是这跟死和不死有什么关系,对吧?”鞠子洲问道。

    嬴政毫不犹豫,点了点头。

    “那么我问你。假如,我于此时死去,而你嬴政,得到了我全部的学识,延续了我的思考方式,继承了我的理想,以我想要去做的事情为目标,以我所会的理论为基础,以我的行事风格为阐发,去做我想要做的事情和我想要你做的事情。”

    “那么这算不算是“我”在完成“我”的理想?”

    “这……”嬴政无法区分。

    “有些人了解你,对于你的想法,不言自明。”

    “对于你的理想,坚信不疑。”

    “对于你的理论,吸收利用。”

    “对于你的理念,理解赞同。”

    “那么他是不是你的心腹?”

    嬴政点了点头:“是的。”

    “在你活着的时候,你的这个“心腹”,能不能算是你生命的一部分?”

    “我不懂。”嬴政眼眸中显出懵懂。

    “既然不懂,那么我们换一种思考方式。”

    “先撇开“身份”不谈。”鞠子洲把一只酒樽从嬴政面前拿开,说道:“现在你不是“嬴政”,没有了太子的身份。”

    “那么你如何定位你自己?”鞠子洲问道。

    “我……不是太子,不叫嬴政?”嬴政不太能理解鞠子洲的思路,但还是说道:“那么我又可以是谁?”

    “抛开“身份”所能带给你的一切立场和利益关系,你还需要去努力与秦王异人对抗吗?”

    嬴政若有所思:“如果我不是“嬴政”的话,那么想来是不需要的。”

    “你还有资格与华阳太后结盟吗?”

    “没有!”

    “你还能指挥别人为你做事吗?”

    “没办法!”嬴政点了点头:“那么师兄,若我不是太子“嬴政”,你还会教我这一切吗?”

    鞠子洲一顿。

    想了想,他说道:“若你不是太子“嬴政”,我只会更高兴!”

    在这样的一个时代里,找到这样一个人可以放心的将自己所深信不疑的理念传播出去,那该是多令人兴奋的事情。

    嬴政将信将疑看着鞠子洲,片刻,他点了点头:“好,拿掉“嬴政”这个身份,我是师兄你的师弟,是你理念的拥护者,也会是你学识的获取者,你理想的执行者!”

    “那么这个时候,你与我所思所想都是一样,行事风格无二,学识相当,你所要完成的事情就是我所要完成的事情。”

    “这个时候,你与我,还有什么不同呢?”鞠子洲问道。

    嬴政愣了一下:“身体……”

    “形体是终究会朽坏的!”鞠子洲摇了摇头,摸了摸脏兮兮的衣服里的干瘪钱袋,从中取出一枚铜钱,举到嬴政面前,问道:“这是什么?”

    “钱?”嬴政不解。

    鞠子洲摇摇头,一手反掼住嬴政的后颈,一手举着铜钱,将铜钱放在他眼前,问道:“这是什么?”

    嬴政仔细看了看那枚铜钱。

    整体很脏,边缘处磨得发亮,中心处有丝丝铜锈:“是锈?”

    “坚硬如铜他都会朽坏,何况是脆弱的人的肉身呢?”鞠子洲问道:“古往今来多少“天子”、“君王”,他们现在何处?他们所御之民又在何处?”

    “任何人的“形体”都会朽坏,我们区分一个人,最根本的,除了他的“形体”之外,还有精神!还有位置!还有立场!”

    “最重要的,还是……”鞠子洲看着嬴政。

    “最重要的是“关系”!”

    以及关系所带来的“立场”!鞠子洲心中补充道。

    “你可以是“嬴政”,也可以是“鞠子洲”。”

    “我可以是……”嬴政眼睛明亮起来。

    他似乎把握住了什么。

    “反观你的祖父秦柱。”

    “你觉得他还在吗?”鞠子洲问道。

    嬴政回头看,殿中除他与鞠子洲之外,再无第三个人。

    嬴政抿唇,说道:“他已经彻底死了!”

    “他的一切“关系”和“立场”几乎都建立在“秦王”的职位之上,这个职位现在被人侵夺,除了“秦王”这个职位带给他的一切之外,他这一生,几乎没有丝毫属于自己的东西!”

    “任何人都可以是秦王,但没有人再会是第二个“秦王秦柱”!”

    “没有人以他的理想为理想;没有人以他的学识为学识;没有人以他的行事风格行事;没有人以他的理念为理念。”

    “他已经,彻底死去了!”

    “那你的父亲呢?”鞠子洲歪了歪头问道:“他,除了“秦王”这个由“秦国”所赋予的职位之外,还有什么?”

    嬴政笑了笑,撕开恐惧的外衣,自信飞上眉梢:“他也是什么都没有的可怜虫!”

    “不止是他!”嬴政盯着鞠子洲:“从古到今的所有所谓君王、天子,都只不过是依托于他们的国家和政体而生的人,都是死后立刻就彻底死去的可怜虫!”

    “你不是吗?”鞠子洲问道。

    “我不是!”嬴政昂首挺胸。

    “你不是?”

    “不是!”嬴政满脸笑意:“我会将我的思想传播给全天下的人,把我的学识播散出去,将我的理想,传递给世间所有的人。”

    他满脸自信,满心自信。

    自信到了狂妄自大的地步。

    鞠子洲忽地笑了笑。

    真是,今天的事情是他所有计划之外的突发情况。

    而这突发情况,让他很是开心!

    “你在的时候,你是你!”

    “你不在的时候……”鞠子洲笑了笑,眼睛发酸:“希望所有人都是你。”

    “那当然!”嬴政自信回答。

    自信人生,二百年!

第七十章 离开

    嬴政心结打开,满心都是自信,他这时也不觉得赢柱死后的境况凄惨了。

    反而,那都是应该的!

    赢柱死后,什么都没能留下。

    形体朽坏,位置被传承下去,他就什么都没了。

    而自己不同!

    嬴政摊开双手,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一只白,一只黑。

    他嫌弃地看了一眼鞠子洲:“搞得这么脏!”

    鞠子洲打了个呵欠,没心思理他,往面前桌案上一趴,没一会儿就睡着。

    嬴政撇嘴,看了看自己发黑的手掌,忽地伸手将脏手伸到鞠子洲头上搓了搓。

    还是脏。

    “嘁!”嬴政咧嘴,轻踢了鞠子洲一脚,然后唤宫人进来拿了毯子给鞠子洲披上。

    他洗了洗手,正待擦干时候,熊当带着另外一名宦官走了进来。

    “太子殿下。”熊当俯身:“王上派使者请鞠先生前往论政。”

    嬴政皱了皱眉:“现在?”

    “禀太子殿下,是现在,越快越好!”旁边的宦官回答。

    嬴政点了点头,说道:“你二人自去叫他吧。”

    熊当和身边宦官对视一眼,行礼之后去喊鞠子洲。

    ……

    鞠子洲醒来时候,发现自己处在陌生的宫殿之中,他坐起身左右看了看。

    不远处小宫婢见到鞠子洲动了,立刻跑了出去,通传消息。

    “鞠先生醒来了。”

    鞠子洲掀开盖在自己身上的精美锦裘,看了一下,自己身上依旧是一副数日未洗过的脏污模样,正待穿鞋,门外异人提着裙裾跑了过来,一副惊喜模样:“鞠先生已经醒了么?”

    鞠子洲提着草鞋,一时之间,穿也不是,不穿也不是。

    异人笑眯眯走过来,自然而然地拿过鞠子洲手中草鞋,低头为他穿上,而后像是做了一件不足挂齿的小事一样,问道:“鞠先生睡得可好?”

    鞠子洲点了点头:“陛下,我缘何在此?”

    “哈,是寡人使人请了鞠先生来的,因见鞠先生睡得正香,便未忍叫醒先生。”异人说着,拱了拱手:“先生勿怪。”

    “不敢。”鞠子洲起身,回礼:“大王使人请我来,是要论政?”

    “正是。”异人点了点头,做出请的姿势,请鞠子洲入座。

    这时候,鞠子洲的独自“咕噜噜”的响起来。

    饿了。

    异人见此,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笑道:“寡人倒是忘记了,鞠先生久睡,还未进晚食!”

    “去叫一桌菜食来,寡人要与鞠先生共饮。”

    异人身后,宦官悄无声息地离开。

    鞠子洲深深地看了异人一眼。

    礼贤下士做到这个程度,一般的士人是肯定会感动的。

    但是鞠子洲并不。

    他想了想,问道:“陛下欲要建功?”

    异人点了点头:“不错,寡人是想要建立一番功业!”

    一般来讲,国内局势不稳定,新王登基之后没办法彻底摆平千丝万缕的利益关系时候,会对外发动战争,然后挟大胜之威势,以绝对的优势将国内局势迅速摆平。

    这是堂堂正正的“王道”。

    鞠子洲点了点头:“不失为好计策,但,王上。”

    “你可想过要对谁动兵?”

    异人点了点头:“周室衰微。”

    鞠子洲挑眉。

    伐周啊……

    “大王败周之后,打算如何对待周人?”

    “迁之!”异人笑了笑:“鞠先生对周人了解多少?”

    “完全不了解。”鞠子洲摇了摇头:“敢请大王教。”

    “如此,寡人便献丑了……”

    ……

    鞠子洲与异人一直对饮对谈到天亮。

    启明熹微之时,鞠子洲起身拜礼:“王上,我该回去了。”

    “与鞠先生交谈,寡人获益颇多!”异人惊叹看着鞠子洲。

    明明是一个奴隶出身,十几岁的小鬼,却眼光如此独到,学识如此渊博,真是教人不得不叹服。

    “还望之后鞠先生多多教授寡人!”异人拜鞠子洲。

    鞠子洲避开:“王上,我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办法教王上什么东西了!”

    “哦?”异人挑眉,微微进了一步:“鞠先生要离开咸阳?”

    “是的。”鞠子洲点了点头:“我要离开秦国一段时间。”

    异人眯眯眼睛,打了个呵欠:“鞠先生是不适应咸阳的气候吗?还是说思乡?”

    “都不是。”鞠子洲笑了笑:“我有一些东西,留在外面太久了,我怕再不拿到秦国来,就派不上用场了!”

    异人挑眉:“是何物?”

    “我的一些实验品,和一些考察笔记。”鞠子洲笑了笑:“大王应该见过《邯郸调查》吧?”

    异人眼前一亮:“原来是那等宝物,那确实是应该拿回来!”

    “顺便,我也想回去祭拜一下父母……毕竟,今后可能都不会再回去了。”鞠子洲笑了笑:“王上莫笑我做小儿情状。”

    “岂会!”异人笑了笑,握住鞠子洲的手:“鞠先生纯孝,寡人不肖之子,岂敢笑鞠先生纯孝之人?”

    “那么,我就先告退了。”鞠子洲向异人一礼。

    异人微微颔首:“鞠先生如想要人护送,寡人可以派一队精锐护送你。”

    “还是不必了……”鞠子洲叹气:“我本奴隶人,有些东西,还是不叫外人知晓的好。”

    异人沉吟,许久,点了点头:“那么,寡人便在咸阳,静等鞠先生归来。”

    ……

    十月十五日中午,鞠子洲背起行囊,腰挂铁剑,离开咸阳。

    离开时候,“农会”正在进行最后的柴火收集,再往后,就该要组织人手去渭水之中大捞大捕、带兵进山围猎野兽为冬日的粮食储备做准备了。

    天越发冷了,鞠子洲走出咸阳不过三里地,冷风吹骤,丛林之中,一道身影从树上跳了下来,随后是十五六人。

    “鞠先生,老夫前来为您送行了。”询说着,将早已承诺好的一对臂弩交给鞠子洲:“先生,此去……一两年中,还是不要回来了!”

    鞠子洲笑了笑:“我哪里能等上一两年才回来呢?”

    “我在咸阳,在秦国,还是有很多事情要做的啊!”

    询叹了一口气:“先生如此学识,理当扬名天下,开宗立说才是!”

    “相比虚无缥缈的开宗立说,我还是更喜欢做一些实事!”鞠子洲笑了笑:“劳烦钜子与诸位墨者相送,便就此停步吧,鞠某很快就会回返!”

    询叹息:“唉,也罢,鞠先生且注意一些安全吧!”

    说罢,询带着手下墨者静静地向鞠子洲行了一礼,而后退回林中。

    回到林中,询拔出腰间短剑。

    他身后,墨者们纷纷拔剑。

    傍晚时分,鞠子洲遇到了另外一队墨者。

    麻衣无履,人皆冷面,背负短剑。

    鞠子洲停下脚步。

    “可是鞠先生?”为首一人上前一礼,问道。

    鞠子洲点了点头:“墨者,渠?”

    “正是。”渠点了点头:“鞠先生可愿为我等耽搁片刻?”

    “可以。”鞠子洲点了点头:“有什么想问的?”

    “鞠先生,觉得我等的“墨义”,对吗?”渠看着鞠子洲,问道:“我等从鞠先生的理念之中获取到了新的“墨义”,但却无法证实自己的正确!”

    “央请钜子向先生询问,先生也只是避而不答。”渠有些苦恼:“先生究竟是不愿回答,还是不能回答?”

    “不方便。”鞠子洲笑了笑:“在秦国,在咸阳,有些话是不好说出口的。”

    “那么现在呢?”渠问道:“现在,鞠先生已经离开咸阳了,马上也即将离开秦国,在现在,您可以告知我们答案吗?”

    “可以,但我要你们离开咸阳!”鞠子洲遍阅面前二十三名墨者的脸庞,说道:“离开秦国!”

    渠与身后的同伴们对视一眼,点了点头:“我们同意鞠先生的条件!”

    “你们的理念是距离正确最近的!”鞠子洲看着渠,说道:“历史是由劳动者创造的,但是劳动者却并没有能够享有他们的劳动成果!”

第七十一章 人猿相揖别

    劳动者?

    渠眼前一亮。

    他们这些墨者,原本差的就不是什么思辨能力,而是突破时代束缚的洞察能力。

    现在鞠子洲一言发出,他们顿时就有了思路来验证这句话的对错。

    从而,验证他们自身义理的对错。

    渠深吸一口气,躬身:“墨者渠,多谢鞠先生指路。”

    “不必多礼。”鞠子洲将渠拉起:“你我都是这个阵营里的,理当互相帮助。”

    渠听到鞠子洲的话,深深看了他一眼:“鞠先生爱弄险?”

    鞠子洲摇了摇头:“必要的手段罢了。”

    渠摇了摇头:“弄火者,必定**!先生不如与我等同行?”

    “不了。”鞠子洲摇了摇头:“我有我的计划!”

    渠点了点头:“那么就请先生允许我等为先生尽诛追兵!”

    吕不韦和一些秦国宗室、以及一些楚系的人都会派追兵前来追杀自己,这是鞠子洲早有预料的事情。

    鞠子洲点了点头:“那就麻烦诸位了!”

    “先生客气。”渠说着,越过鞠子洲,向咸阳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拔剑。

    墨者非攻,不提倡人与人之间的私人死斗。

    但,也有例外。

    比如,卫道!

    ……

    十月底,“农会”完成了柴火的积累,转而开始庸人随行捕鱼,日给工钱十八钱,一时间,咸阳城中掀起了一阵捕鱼的热潮。

    十一月初,太子政以“为父王祈福,为大母祈寿”为口号,在咸阳城中的各个交叉路口设置烹鼎,每日晚间熬制稠粥,免费分发给城中凡四十以上老者。

    因为需要分发的人多,太子政上书秦王,祈请以“农会”之丈夫,组建卫队,负责统计、定位、配送稠粥给城中年四十以上的老者。

    秦王允。

    于是太子政一口气拉起了八百人的“粥卫”,带械保卫稠粥不受旁人偷盗。

    王翦除领五百人卫队之外,还要兼领八百“粥卫”,一时之间,忙得整个人都胖了一圈,笑起来眼睛更小了。

    十一月中,华阳太后以“念太子纯孝,欲报以慈爱”的名义,效法太子政,在城中设立肉釜,每日午间烹猪肉分给咸阳城中年十五以下孺子。

    秦王不能否。

    十二月初,秦王组织国人在咸阳周边伐树,日给工钱六钱。

    十二月中,先王秦孝文王入葬。

    到十二月底,咸阳物价飞涨,虽秦法不能制。

    ……

    大雪纷飞如盛夏杨花。

    崎岖不成道路的道路上,鞠子洲一点点试探着艰难前行。

    这里是秦岭的一支,也是目前人们所谓的“昆仑”。

    山路难行,鞠子洲一步步扒着树木找寻离开时候留下的记号,摸索找寻半日之后,他终于算是找到了一些记号。

    顺着记号,夜幕降临时侯,鞠子洲慢慢找到了一处小村寨。

    村寨整体由儿臂粗细的木栅栏围住,当先一个圆木捆扎的木门,看着十分粗犷简陋,可防御力不容小觑。

    这毕竟是居于深林之中的人赖以防身的法宝。

    “谁?”有人在身后以铁匕首抵住鞠子洲的腰身:“你是什么人?”

    “别闹了,均!”鞠子洲叹气:“你不是早就已经发现是我了吗?”

    “嘿嘿,老师。”匕首收回,十七八岁,比鞠子洲还要高一些的少年人羞赧地挠头笑着:“老师你回来啦。”

    “嗯。”鞠子洲点了点头:“最近村里怎么样?”

    “还好还好,自从驯服大黑之后,我们的庄稼就很少再有野兽敢来偷吃了。”均笑着,又大喊道:“老师回来了,快开门啊,尖!”

    木栅门打开,门后,一个脑袋冒了出来,黑皮肤,黄牙齿:“老师回来了。”

    “嗯,回来了。”鞠子洲拍了拍他的脑袋,说道:“寒冬了,村子里现在不缺少食物了吧?”

    “不缺了!”尖笑着迎鞠子洲进门。

    鞠子洲摇了摇头,将身上行囊交给二人,问道:“我的小屋还在不在?”

    “在的,在的!连秃都在。”均和尖接过行囊,聚在一块打开,拿起一块盐巴,兴奋说道:“老师老师,你这次回来拿了好多盐巴啊!”

    “你们先把我带回来的东西拿回村里分一分,我去小屋那边看一看。”鞠子洲说罢转身。

    山中居,大不易,虽然有办法提炼岩盐,但终究,产能极低,村里还是比较缺盐的。

    鞠子洲顺着记忆中的路线沿着已经被踩实的雪路前行,不多时,到达一处独立于山林间的小屋。

    小屋中,隐隐看得到火光闪烁。

    鞠子洲深吸一口气,推门进屋。

    “嘤~?”软糯的声音传过来。

    屋中木板单人小床上,一只黑白两色相间的家伙啃着一只烧得熟透的兔子,盯着一双黑眼圈看着鞠子洲。

    这是一只叫做“秃”的熊猫。

    鞠子洲抿唇,提起秃的后颈肉,半拖半拽将它扔出小屋,关上门。

    平整了一下自己被弄乱的床榻,鞠子洲从床底下翻找出一些东西。

    把手绘的肖像画放在面前桌上,鞠子洲拿起陶土酒杯,给自己和画像分别倒了一杯酒。

    自己端起自己的酒,一饮而尽。

    “先生,我回来了!”鞠子洲长舒一口气,过去一年之间的所有疲惫似乎都随着这一口气被排出体外,消失无踪。

    他拿起从床下翻找出的竹简,慢慢展开。

    《秦始皇改造计划》

    《神圣性重塑计划》

    《生产力提振计划》

    这是他这数年之间,制定出来的三个计划的原本。

    “先生。”鞠子洲叹了一口气:“这一份《秦始皇改造计划》,我就快完成了。”

    他想了一想,说道:“这一年,出了很多意外,不过还好,至少我现在还活着,还回来陪你过年了。”

    说着,鞠子洲解下腰间的酒囊,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冰冷的米酒。

    “只可惜我没有带领人民,奋起挥黄钺,捣毁这世间一切的血脉贵族的能力……”鞠子洲叹气。

    他以前曾试图掀起自下而上的革命,重塑世界,不过很可惜,失败了。

    他没法儿将一群麻木的人唤醒。

    找了很久,他找到了自己失败的最根本原因。

    “神圣性”。

    这种虽然听着并不如何重要的东西,是血脉贵族维系自身统治,而区别于劳苦大众的根本所在。

    他们将自己描绘成为各种神灵、天帝、祖神的后裔,天生高贵,统御万民,同时结成利益集团,压榨穷苦人。

    底层百姓往往不敢反抗他们。

    鞠子洲之前试图唤醒一些人,但努力一年多,最终却只有七十多人愿意跟他一起,逃到深山,建立村子。

    从那时候起,鞠子洲就知道了一件事——自己,并不是什么救世主。

    底层人民的救世主,只有他们自己!

    而鞠子洲所能够做到的事情,唯有——“打破旧有神圣性,重塑一个神圣性”。

    重塑一个,与人民群众有关的神圣性。

    而想要做到这一点,就需要……

    “破灭七国,尽诛贵族!”鞠子洲举杯独饮。

    这是属于他一个人的时间与空间,他可以畅所欲言。

    “先生啊,百姓的幸福,唯有他们自己奋起抗争,才能够得到。”

    “即便是我,即便是我能带领他们走向胜利,但这种没有经过流血牺牲的抗争而轻易得到的公平,也一定会轻易失去!”

    “所以我会为他们打下抗争的基础!”

    “让他们不必再依托于什么张角、什么弥勒就可以找到自己的神圣性,然后奋起抗争!”

    “而这一切……则需要嬴政的帮助!”鞠子洲叹气,挠头:“谁知道这些两千年前的人会这么聪明啊?明明应该很笨的……不过他们再聪明也没用!”

    鞠子洲醉眼迷离。

    米酒不能醉人,是人愿意醉。

    “先生,嬴政再聪明,他也逃不出我的掌控!”鞠子洲说道。

    “我从一开始教授给他的理论,就是有问题的!”

    “以偏概全地将一切的社会关系归纳于一个小的“生产关系”的概念之中去,虽然省略了细分和区分的力气,便于理解和学习,但是这种修改过的理论只会压榨嬴政的情感,让他变得偏激,变得极端!”

    “而我在实际的应用之中,也一直在诱导他走向那样的道路……”

    鞠子洲又喝了一杯,说道:“如此,嬴政即便有泼天之能,他也逃不出我为他规划的道路!”

    鞠子洲叹了一口气,眼角湿润。

    谁也不是什么绝对的理性人。

    这七年,思乡、孤寂、负罪感,一切的一切,压在心头,平素从不敢与人诉说……鞠子洲,也是会难受的。

    “不过我不能破坏他把七国统一的过程!”鞠子洲叹息:“我研究过。一个文明,在找到其本体生产方式并且稳定运作,完成一轮生产工具的革新和生产力的进步之后,再想统一,将其塑造成一个国家就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所以我不能阻拦嬴政统一的道路,甚至不能推迟太多……东六国已经开始普及铁器了,待到七国完全普及铁器,并且按照既有的生产方式运行几年,那我们就连统一的机会都不会有了!”

    “我打算先帮助嬴政统一七国,然后想办法在朝堂之上推行出新的“神圣性”,为以后的人的抗争打好基础……但如果不能成行,那届时我会亲手杀死嬴政!”鞠子洲喝了一口酒:“统一之后,我应该就是嬴政的心腹重臣了,他称皇帝,我也会帮他!”

    又喝了一口酒。

    鞠子洲笑了笑:“我前年专门找人跟我一起,将孙淹追了一百六十多里地,从韩国追杀到秦国,逼他在秦国定居,就是为了揭示我“奴隶”的身份!”

    “届时,如果不能顺利推行出新的,与我们的劳苦大众相关的“神圣性”,那么我就白虹贯日!”鞠子洲咬牙切齿,眼眸里布满血丝:“我会以奴隶之身,亲手手刃嬴政,用血淋淋的现实告诉天下人——血脉贵族,也就那样!”

    “如此,即便是儒家的“天人感应”,也会被从根本上,彻底废除!”

    鞠子洲闭上眼睛,流下几滴泪。

    再张开眼睛时候,他眼底没有一丝醉意:“先生,我要走了,以后可能再回不来了!”

    米酒酹洒地上,鞠子洲深吸一口气,翻出自己的实验记录和一些社会考察报告,打包系在身上,而后起身,将炭盆踢翻,点燃整间小屋。

    离开小屋时候,屋子里升起熊熊烈火。

    鞠子洲大踏步向前走,走了好远,忽然回过头来,笑了笑,深深一揖:“先生,忘记说了,生日快乐。”

    这一揖,鞠子洲与自己的曾经,一刀两断!

第七十二章 情况

    火焰彻底燃烧起来,红光耀透半边天。村寨之中,人们纷纷跑出来看,待看到是鞠子洲小屋的位置起火,又纷纷准备提水来救。

    这时候,鞠子洲背着书简,提着“秃”,沿着雪路向村寨这边走来:“大家不必惊慌,那火是我所放,周围已经做了隔火,不需去救!”

    众人听闻鞠子洲如此说话,便也就放下心来,有老妪更是说道:“鞠子你也真是的,这大晚上的一回来就把小屋给烧了……不过烧了也就烧了吧,总想让你搬回寨子里来住,你不肯,现在把那小屋烧了,以后便就跟我们一起住吧。”

    鞠子洲笑了笑。

    环视一周,见少了两个熟悉的身影,皱了皱眉,问道:“流叔父和朘呢?睡觉了吗?”

    尖脸上的笑容僵住。

    均脸色一黯。

    鞠子洲扫了一圈众人的表情,心中有了答案:“葬在哪里?”

    ……

    一队墨者默默地在楚国行走,他们穿着简陋的葛衣麻鞋,行走在楚国破败的野人小村庄里,打量着那些在房屋掩映之下偷偷窥探自己等人的野人。

    好片刻,墨者渠点了点头,向众人说道:“二三子,我们便在此住下吧……先生所说的那些义理,我们也应该好好地验证一下了!”

    墨者们纷纷点头。

    ……

    “大母竟也效法起政儿来了。”嬴政吃了一口菜,冲面前的华阳太后笑了笑:“缘何如此呢?”

    “还不是你父与你夏大母逼得紧!”华阳太后叹了一口气:“政儿近来倒是十分惬意啊……大母听闻,你以施粥之事,得了派人巡视全城的权……如何,有兴趣与大母做一桩买卖么?”

    “大母何必如此生分。”嬴政笑了,笑容纯真可爱:“你我祖孙,何必如此生分……大母想要那些职位的话,只管与政儿说便是了,何要谈说什么买卖?”

    华阳太后深深看了嬴政一眼:“不愧是大母的好孙儿!”

    嬴政此时是不太需要权力的,那些职位,对于他而言,几乎可以说是鸡肋。

    嬴政搞“农会”,做“施粥”的事情,本质上也并不是为了得到“巡视全城”、“训练卫队”之类的权力。

    他要的是向所有人证明自己——最主要是向咸阳以及咸阳之外的所有庶民证明,自己是他们的朋友。

    而对于华阳太后则不同。

    她所需要的,不是向庶人示好。

    她需要的甚至不是那些庶人的认可和夸赞。

    她所需要的,是向孺童发肉这件事情所能够带来的,管理这件事情的过程中所诞生的……权力!

    因为华阳太后的基本盘,并不是什么庶人。

    她的根基,是楚国来到秦国做官的那些楚人里的大部分人,以及一些与楚人联姻的秦人或者别国人。

    这些人,基本上都是贵族和官员。

    秦王异人虽然还没有正式登基,但他现在已经是秦王了。

    成为秦王之后,他便开始打压楚系的势力,把自己的人与秦氏宗室封了一遍。

    但是秦国之内,官职就那么一点,异人封了自己人,那么楚系的人就要下台。

    这些人,吃喝不缺,钱财不少,但却万万不能没有权力。

    华阳太后这个一系势力的首领所需要做的事情是——为她的这些“根基”找到新的“职位”。

    而这“职位”,目前就只有嬴政能够为他们提供。

    “政儿想要一些什么?”华阳太后笑眯眯为嬴政夹了一口肉:“多吃一些肉,政儿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千万不能苛待了自己!”

    “粮食和钱。”嬴政微笑,神态与鞠子洲肖似:“政儿创立“农会”,办理“施粥”,本就没有太多的想法,只是想为秦国做一些事情,为父王分劳,为大母解忧。”

    华阳太后点了点头,拍拍嬴政的脑袋:“政儿果真是个好孩子!”

    嬴政眼底闪过阴霾,低头吃饭。

    “说起来,政儿。”华阳太后问道:“你的那位师兄……”

    “他怎么了?”

    “大母近来听左庶长说,他原是一个奴隶?”

    嬴政眼底闪过暴戾:“是的,我师兄他的确出身奴隶!”

    “并非是贵家落魄子沦落为奴?”华阳太后问道。

    “生来就是奴隶。”嬴政说道:“师兄的父母都是无名姓的奴隶。”

    “那么他的名字是他自命的?”华阳太后问道。

    “应该是。”嬴政点了点头。

    “大母倒是想给他命一个“字”。”华阳太后笑了笑。

    为人命表字,这是极亲近的长者才会做的事情。

    这是要……

    嬴政心下一动,问道:“大母打算为我师兄谋一个出身吗?”

    奴隶的出身毕竟不好听,尤其现在是血脉贵族主导的时代里。

    如果鞠子洲是贵家子沦落为奴隶的话,那么现在有所成就,还算是一番佳话,但很可惜,他是个纯粹的奴隶。

    纯粹的奴隶就不会有什么佳话,只会有无限的鄙夷。

    华阳太后点了点头:“政儿的师兄是奴隶这件事情,毕竟说出去不好听,有损我王家威严。”

    嬴政点了点头,单纯从利益角度来看的话,是这样。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嬴政总感觉,鞠子洲不一定会接受别人给他安排的“出身”。

    “还是先谢过大母好意了。”嬴政一礼,说道:“只是,这件事情,我要与师兄商议过,才能决定。”

    “也好。”华阳太后笑着点了点头。

    ……

    “朘杀掉了流叔父然后逃走了?”鞠子洲问道。

    均脸上显出愧疚神色:“不是的,朘没有杀人!老师,抱歉,我们……”

    “他逃了,你们道什么歉?”鞠子洲将一杯米酒酹洒墓前,叹了一口气:“既然不是被杀死的,那么流叔父……寿数到了,死了,是吧?”鞠子洲叹了一口气:“算了,人都会死的,无非早晚而已!”

    “那,老师,您这次回来,能在寨子里待多久?”尖问道。

    鞠子洲想了想,说道:“我要待上十几天的时间,整理一下卷宗……然后,均、尖,我有件事情要你们两个去做!”

    “老师,您说!”均和尖立刻打起精神来。

    “你们带一些钱,然后带上我教给你们的竹简,去楚国,寻一个叫做“渠”的墨者,把竹简上面的内容教给他!”

    “还有……你们俩是寨子里炼铁技术最好的人,对吧?”

    “老师您才是……”

    “好了好了!”鞠子洲抿唇:“下一次收到我的指令之前,不要把炼铁的技术泄露出去!”

    “是,老师!”

第七十三章 比赛

    炼铁的技术在此时已经开始出现并普及,不过因为是新技术,所以对比已经使用许多年的冶铜,它的优势并不大。

    铁器,也只是作为铜器的补充,昂贵,并不实用。

    鞠子洲的炼铁技术,是基于他脑海中的一些知识,自己一点点尝试摸索实验搞出来的,因为缺乏耐火材料和提升炉温、保证氧气含量和碳含量等的手段,他的炼铁技术其实也并不是多么成熟,可即便如此,技术的进步也使得他所能炼出的铁料比之目前东六国推行的那些垃圾强很多。

    他这样的手段和研发理念,落入掌握有大量的社会资源的墨者手中,必然会在短时间内给这个世界带来技术的飞跃。

    鞠子洲提振生产力所需要的,就是这个!

    不过在此之前,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窗户打开,冷风猎猎,鞠子洲坐在窗前,凉风吹拂之下,大脑更加清醒,也越加冰冷,冷到似乎一切的情绪都消失,他提起笔,开始誊写自己所记得的知识。

    当先的是一些基础的科学知识,不过这部分东西,鞠子洲自学校出来、下到基层之后,多已忘却,所以更多时候,是阐述他还能记得的基本原理,具体数值和区分,还是要墨者自去摸索实验。

    这部分知识之后,是比较重要的一些技术。

    沤肥、炼铁,这些,虽然技术上理所应当没有什么难度,但是其实其中细节、还是不真真切切下地实践的人所无法了解的。

    沤肥所需要的原料需要堆积多久?堆积在干燥通风处、还是潮湿幽闭处?不同种类的作物,分别需要沤了多少天的肥料?肥料需要在种植之前洒下还是种植之后洒下?单位面积应当洒多少?

    类似的问题,鞠子洲一点一点依照自己的实践经验将其誊写下来。

    他来到这个世界,既没有高产的作物种子,也没有什么可以变废为宝的金手指,所能够依靠的,无非也就是自己在多数领域内都领先于时代的知识。

    如今誊写的这些东西,基本上是目前他所能够拿出来的最宝贵的东西。

    冷风吹拂,手脚冰凉。

    鞠子洲抄写四天,终于将需要抄写的东西全部抄了一遍,而后整理,交给均和尖两人:“你们两个,拿上我为你们准备的钱粮、弩、剑、衣服,赶快去往楚国我所说过的地方,寻找墨者渠,将这些知识,传授予他和他所带领的那些墨者!”

    “可是老师……”均犹豫一下,问道:“您不是去了秦国吗?”

    “正因为我去了秦国,所以你们才不能再去!”鞠子洲面目心肠一齐冷冽:“而且你们以后也不能与我相识!告知墨者渠:他们从来都不认识我!”

    越是认识我,你们就死的越快!

    “为什么?”尖不解。

    “等见到了墨者渠,他会为你们解惑的。”鞠子洲拍了拍均和尖的胳膊:“千万小心!”

    均和尖还是犹豫,还是不舍。

    鞠子洲已经摆了摆手,语气不耐:“快去!”

    二人只得听命,穿上厚实的衣服,背上行囊,挂上武器,转身准备离开。

    “等一下。”鞠子洲见到两人打算离开,又开口嘱咐道:“尖,以后在外,要好好洗脸,多注意个人卫生;均记得要好好照顾弟弟,衣服要整洁一些,如此才会有女孩儿喜欢。”

    “在外面要小心别给人欺负了,但是也绝不能如以往我们所见所杀的那些贵人一样欺压别人……天冷,雪大,离开之前,多喝些热水,划雪橇离开吧……”

    ……

    “那些庶人在做什么?”熊启坐在暖房里烤着火问道。

    一旁熊当立刻回答:“他们在比赛疾走。”

    “疾走?”熊启抬头,疑惑问道:“那是什么?”

    “太子殿下觉得冬日无趣,便下令“农会”诸人,分为丈夫、老者、妇人、孺童四类,分时段参与疾走,沿着不同的路段快跑,跑的快的有奖励。”

    “听起来很有趣啊!”熊启眼前一亮,问道:“为何我作为“农会”会长,这种事情,我却不知?”

    熊当十分无语。

    你这会长的职位怎么来的,自己心里没数的吗?

    “对了,太子政,给的赏赐是什么?”熊启说道:“我们也大可以去玩一玩嘛!左右冬日无聊。”

    “前十者,允其家中孺子一人,入吏室学法。”

    “前百,皮履一双,余的,好像就没有了。”熊当想了想,回答道。

    “就这点赏格?”熊启很是惊诧:“外面声势如此之大,竟就只有这么点赏格?”

    “太子的母族在赵地。”熊当陪着笑说道。

    熊启点了点头:“是了,太子根基不固,羽翼未丰……”

    所以他拿不出什么钱财来加大赏格。

    “熊昀,去通知一声,加黄金一百斤,朕要陪太子好好的玩一玩!”熊启一时兴起,吩咐自己的儿子说道。

    身旁熊宸满脸不悦:“拿这么多钱财只是为与秦政图个开心么?如此不智!”

    “从未见过的事情,花个百斤黄金玩一玩,长长见识!”熊启眉梢挑起,意气飞扬:“而且,这“农会”,我好歹也是会长嘛!”

    身为会长,怎么能混得连自己的下属要搞活动自己都不知道呢?这是何等的失败?

    熊启无所谓这泥腿子们聚拢的“农会”的权力,他只是不想丢人。

    熊宸摇了摇头:“太后与朕言道:太子政非是愿意屈居人下之辈,万毋与之冲突。”

    “巧巧巧!”熊启起身,一旁宫女们立刻拿着裘衣锦帽来为他更衣。

    “我也不是什么甘愿屈居人下之人!”熊启张狂大笑,意气飞扬。

    ……

    “报名者有多少人?”嬴政坐在主座上问道。

    下首墨家钜子询裹着虎裘,看向跪坐堂中的弟子安。

    墨者安回答道:“回禀太子殿下,农会之中,人人都在报名参加,弟子等人微力薄,无法全部记录,于是只能记录下满编报名参与疾走的九百四十二什。”

    嬴政点了点头:“也好,分类分好了么?”

    “分倒是分好了……”安有些犹豫,说道:“但是孺子们却不太好区分——按秦律,十四之下为孺子,但……但弟子等人均觉,孺子之中,十三者与三五岁稚龄者无法一起相比。”

    嬴政皱眉:“如此,那便取消……”

    他话说了一半,犹豫一下,说道:“还是继续让他们参与比试,只是取消他们这一组比试的奖励,改为以饴糖……库中还有饴糖多少?”

    “剩余饴糖六百斤。”安立刻回答。

    “那便把库中饴糖给这些参试的孺子发下去。”嬴政随口说道。

    这些饴糖,本来也就是华阳太后送他的添头而已,嬴政自己对于这些乱七八糟的吃用并不感兴趣。

    他最爱的,是可以让自己感觉到充实的“理”和“关系”。

    安愁眉苦脸:“唯。”

第七十四章 杀人事

    咸阳城热闹了起来。

    以往的冬日是寂静的,笼罩在恐怖严寒与纯净洁白之中,人的存在渺小无比。大自然的浩荡天威通过一种令人惊悸的美好展示出来,于是所有人——无视身份与地位、无视年龄与性别——所有人都只能待在房子里,靠着一点点的火焰带给自己温暖。

    可今年不太一样。

    农会提前两个月开始筹备过冬的干柴、粮食、衣物等资源,近万人不停地劳作能够带给他们自己的是一个暖冬。

    大鼎从早到晚,每天沸腾,热水通过农会的人们急匆匆的脚步送到每一家之中。

    集体吃饭,冬日里多是吃肉汤稀粥,虽然不可能说吃的很饱,但是起码不会再让人挨饿。

    吃饱,喝足,人就有力气。

    不再需要为柴火和粮食烦恼,人就会空闲下来。

    这一场“疾走”比赛,就是嬴政为了应对人空闲下来之后的无聊而设立的。

    奖励多少,无非就是个由头。

    近万人的比赛,分为丈夫、老者、妇人、孺童四类。人数太多,导致所需要的热水、鞋子、衣服的资源供给大大增加。

    同时增加的,还有治安成本和管理成本。

    不过嬴政成为太子之后,手中可以调用的资源也就多了起来,这点成本上的问题,对于他而言已经不是什么大问题。

    “王翦,你带你手下的兵士维持秩序,疾走比赛期间,盗贼事必然增加,遇到之后,直接拿下就是了。”嬴政吩咐道。

    王翦点了点头:“好。”

    他说着,又喝了一杯热水,抱着面前装满开水的陶罐暖着手走掉。

    “城中驰道上的积雪打扫干净了没?”嬴政问道。

    墨者景点了点头:“昨日已经打扫过了,今日没有再降雪,道上只有少许的冰霜,并不妨碍行走。”

    嬴政点了点头:“驰道各处的点里,烧水的点设置好了没有?”

    “前日就已经备好了。”一名墨者回答。

    “甚好。”嬴政点了点头:“那么,今日午间加一餐,餐后半个时辰,就正式开始比赛吧。”

    “太子少待!”熊启走进来,笑着说道:“太子为政倒是很有一手,不过两个月便能让如此多的人在此冬日之中衣食不缺,且还有余力参与疾走!”

    “叔父。”嬴政微微躬身为礼:“叔父不在府中休息,却来我这处,怕不是为夸赞我来的吧?”

    两人的关系,也用不着客套什么。

    “不错。”熊启笑了笑:“太子要在农会之中做出疾走的赛事,我身为农会会长,岂能不知?岂能不察?”

    他说着,拍了拍嬴政的脑袋:“何况,太子给的赏格着实低了,传说出去,怕是要叫东六国士人笑太子吝啬!”

    嬴政眼底闪过一些戾气:“叔父是想要主持这次比赛,还是想要把赏格追加一些?”

    “给赏格增加一些!”熊启笑了笑,拉着嬴政,两人一同坐在主座上,说道:“此事是前人所未见过的事情,必定是能为太子扬名的,故此,赏格不可不厚!”

    “我为太子准备了黄金一百斤,以作胜者之赐物,不过,叔父朕手中也有几个擅于奔跑的奴人,朕想,索性叫他们也参与进来,与太子手下的人比一比!”

    嬴政听到,微微皱眉:“黄金一百斤?”

    “怎么,太子觉得不够?”熊启睨笑。

    “够了!”嬴政摇了摇头:“应该说,还比较多,因为这次比赛是给农会众人准备的,叔父作为“农会会长”,理当知道,农会众人大都是无爵贫庶。”

    “黄金于他们,着实有些丰厚了。”

    “不厚如何彰显太子仁爱?”熊启问道。

    嬴政点了点头:“那就依叔父所言。”

    ……

    下午,午餐之后的半个时辰,《日书》上述备的吉时,随着嬴政一声令下,墨者们将赛旗落下,比赛开始,参赛的丈夫们由数条跑道,分头向前跑去。

    速度最快的,是着厚衣皮履的四员丈夫。

    熊启站在高处,看着那四个丈夫在不同跑道上脱缰野马一样的疯跑,领先众人的时候,不禁摸了摸胡须,笑出声来:“太子,你看我这四员奴人如何?”

    嬴政脸色难看。

    他的比赛,别人的人拿头筹,这事让他并不开心。

    不过也仅仅是不开心而已。

    “叔父蓄养奴人的手段,政所不及。”嬴政拱手,以袖掩面,做“无颜”状。

    “太子也不必羞愧!”熊启开怀:“毕竟只是玩一玩而已。”

    ……

    赛道上,权慢悠悠地跑着,看着自己身前被狗撵着一样跑的飞快的家伙,如看傻鸟。

    “这贼厮,有病吧,跑这么快!”他摇了摇头。

    比赛已经筹备了接近十天,农会众人都知道,所有赛道的长度都是一致的,都有十里那么长。

    十里的赛道,想赢的农会众人也已经预跑了不止一次。

    经验的累加,让众人达成了一个共识——不要冲太快。

    冲太快的傻鸟,最后会因为力竭而停在半途。

    ……

    这天晚上,今冬农会之中的第三批的死者出现了,一连死了七人。

    嬴政反应迅速,按照前次初雪时候的布置,召集众人,火速搭出了简陋的木棺,将死者装棺,并且使死者的亲属,在众人面前倾诉,使死者的友人,为众人讲述死者的一生经遇,讲述死者的悲惨与幸福。

    “追悼会。”嬴政念叨着,看着台上正诉苦的一个抱着襁褓中婴儿的妇人,眼神之中满是阴翳。

    “一连死了七个人,如这七人之中,有什么老者、孺童,我倒认了。”

    “如这七人,不是下午时候刚刚在疾走的比赛里拿了奖的,我倒认了。”

    “权、掷、遂、雉脂、晴、置、豚尾。”嬴政咬牙:“这七个死者,全部都是被人以剑杀死的!全部都是得了奖,由我秦政亲手将赏格发到他们手上之后没多久就被人杀了的!”

    “这不是在打我的脸吗?”嬴政咬牙切齿,他看向身旁墨者,冷声说道:“去看看另外三人得了赏格的疾走获胜之丈夫,看看他们遭遇了什么!”

    “唯。”墨者安顿首。

    约莫半刻之后,安将下午比赛时候获奖十人之中剩余的三人带到嬴政面前:“太子殿下,这三人我带来了,他们之前似乎是在晚食之后,归家途中,被人勒索了下午比赛时候所得的赏金。”

    “果然呐!”嬴政眼底闪过冷厉:“可是熊启的人?”

    “不知。”安回答。

    嬴政将目光转向跪伏的三人:“据实回答。”

    三人脸上一样的惶恐:“禀太子…晚食之后,我等是归家之时,被人勒索的……”

    “是谁人?”嬴政问道。

    “不……不识……”一人回答。

    此时,另外一名丈夫喃喃两句:“是下午时候与我等一齐疾走却瘫在半途的两人锦衣人。”

    “果是他的人!”嬴政冷哼一声。

    自己的人赢不了,就来杀我的人?

    当我是什么?

    “去找他!”

第七十五章 见民第一

    农会里疾走的比赛中,熊启拿来了一百金黄黄金作为赏格。

    下午时候的比赛只是第一轮,参赛的只有丈夫而已。

    排名前五十的丈夫都得了赏钱,前十的人人得了黄金。

    但晚上,这前十人便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抢劫勒索,甚至有七人被人杀死。

    “这么说,劫掠你等赏格的,只有两人?”嬴政冷眼看着跪伏在自己面前的三人。

    三名丈夫同样点头,没有一点犹豫。

    “两人抢十人?甚至还能杀七人?”嬴政又问。

    三人又是点头:“是的。”

    嬴政皱了皱眉,心头愤怒慢慢平息:“安,你去请我那位叔父前来。”

    这件事情……很有些莫名其妙。

    首先是嬴政猜测不到熊启如此作为的目的。

    在与华阳太后的交易之中,嬴政将“农会会长”的“职位”交易了出去,由熊启来兼领,同时,也就把农会里一千三百员成编制的兵士里五百人名义上的指挥权交了出去。

    理论上,熊启的利益一定程度上已经与农会相绑定。

    他不说帮助农会,最起码也不应该会妨害农会。

    但是,杀人,又是为什么呢?

    找不到什么理由。

    如果单纯是因为下午时候输掉了比赛,感觉失了颜面,为了泄愤而杀人,那么这个人的目光也太短浅,心胸也太狭隘了吧?

    而且……农会众人众目睽睽之下,两个人就劫掠了十个人,还杀了七个?

    这种事情是嬴政无论如何不敢相信的。

    先要搞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并且……

    嬴政回头看了一眼众人面前还在诉苦的那些妇孺,一阵厌烦。

    人都被杀了,只是哭诉,却不见半分愤怒,更不想着报仇,这无论怎么说都不对劲吧?

    嬴政看着哭诉的那些死者亲友,摇了摇头,将心中杂念祛除。

    现在应该做的事情,是想办法为这些死去的人报仇!

    不管怎么说,这些人,是自己的根基。

    无缘无故的,自己的人死了,而自己不去为他们讨一个说法,那么以后还会有谁人愿意信服自己?

    小半个时辰以后,熊启急匆匆地赶来。

    比之下午时候的好整以暇,此时的熊启身上沾染酒气,精神稍显萎靡、脸上也带着明显的不耐:“太子请我来,是有什么事情?”

    下午时候失了颜面,熊启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亭中炭盆带来温暖,而四周冷风又不断将一丝丝暖气抽离,熊启的微醺也被吹走。

    他略略清醒,朝四周看了一眼,看到不远处高台上正对着众人诉苦的几名妇人,疑惑问道:“这是在做什么?”

    “追悼会而已。”嬴政笑了笑:“叔父饮酒了?”

    “小酌。”熊启摆了摆手:“我非善饮之人。”

    “但政听大母说过,叔父能饮十斤而不醉。”

    “年少荒唐事而已…追悼之会…是因农会之中有人死去?”熊启指着远处的追悼场景问道。

    “是有人死去,今晚死了七人丈夫。”

    “七人。”熊启点了点头,欣慰笑着:“一冬之际,死人七人,也还算可以了。”

    “这七人,都是身强体壮之辈,今日更是在疾走赛事之上,得了前十。”

    熊启脸上笑容僵住,他扫了一眼跪在嬴政面前的三人,问道:“你觉得,那些人是我所杀?”

    “至少,是你的人所杀!”嬴政认真说道。

    他小脸上是满满的认真。

    熊启皱了皱眉:“此事我绝不知晓!”

    “可我不信!”嬴政坚决说道:“我也绝不能相信!”

    熊启深吸一口气:“杀人的是谁?有人可以指认么?”

    “叔父愿意将凶手交予我?”

    “但是你不能绕过秦法杀他们!”熊启深深吸气,而后说道:“这件事情绝对有问题,我虽想要与你玩一玩,但绝无毁坏农会之心。”

    “这我是相信的。”嬴政点了点头,笑起来:“那么,叔父,可愿意予我农会一些赔偿?”

    “死了七人,我偿你七斤黄金,可好?”熊启问道。

    无爵的庶人,命是很贱的,熊启愿意给七斤黄金,已经是超出标准的赔偿了。

    一般情况下,他的门客杀了人,是根本无需赔偿,甚至连所谓“交代”都不需要给的。

    秦法虽然严苛,但是地位越高的人,受到的约束其实就会越小,到了贵族如熊启这一步,已经可以藐视大部分的法律。

    他的门客,自然是要由他个人来处置。

    至于区区的七个庶人……

    庶人和奴隶,在这个时代里,连“人”都不算!

    杀了他们,即便是秦法要追究,熊启的门客也只需要缴纳一些钱就可以免罪。

    嬴政看着熊启,想都没想,直接摇头:“不够!”

    熊启皱了皱眉:“我不愿与你冲突,但太子,你也要体谅我的难处!”

    人命于他并不重要,所以他不明白嬴政为何如此。

    嬴政想了想,说道:“七斤黄金,七头牛,倒还可以。”

    熊启皱了皱眉。

    七个庶人丈夫而已……不值七头牛的价钱,更何况还要加七斤黄金。

    熊启皱了皱眉,感觉自己已经颜面扫地。

    他咬了咬牙,最终叹气:“那好吧,那就这样,待会儿你叫你的人去指认,指认完之后,就把人交付到官寺之中,如今这个时候,你实在不能明着违秦法,给他们借口。”

    嬴政笑了笑,躬身一礼:“那就多谢叔父体谅。”

    “就这样吧。”熊启皱了皱眉,拂袖离开。

    嬴政目送熊启离开,脸色陡然一沉。

    他看的出来,熊启说的是实话。

    但,杀人的,是他的人,也是事实。

    而且……

    “你们确实是被对方两人劫掠的吗?”嬴政问道。

    他面前的三人都很确定地点了点头:“是,是的。”

    “众目睽睽之下!”嬴政看着面前跪伏的三个人,越看,越觉这三人不像是人,而像是……狗。

    但他们又确确实实的,有着人的外貌。

    嬴政不怎么接触过庶人,他也没有怎么接触过低级奴隶。

    他不清楚这些人为何卑微至此。

    他们的神情里甚至没有愤怒,也完全看不到绝望之类的东西。

    只有庆幸,和麻木。

    对自己、对旁人、对生命,都是如此的麻木。

    可嬴政记得清清楚楚。

    下午领取赏格黄金时候,这些人,还有死去的七人,他们的神情并不是这样的!

    嬴政看着他们,拿出两块黄金,丢在地上:“你们自去吧。”

    三人目光转也不转地看着地上的两块黄金,身体已经很听话地起身准备离开。

    那种目光。

    那种渴望。

    嬴政皱眉。

    不对!

    一定有哪里不对!

    他试图用自己所学过的知识去分析这些人的情况。

    是关系吗?

    还是说单纯的利益动人心?

    但是他们为何会是这样?

    嬴政摆了摆手:“将这两块黄金拿回去吧。”

    三人立刻恶狗扑食一样扑上去,一番争抢,两人拿到了黄金,一人伤痕累累地跟在后面,连向嬴政辞行都忘记了。

    嬴政静静的看着这一切。

    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但是又说不上来。

    他去看追悼会那边。

    死去了丈夫的年轻妇人抱着不满一月的婴孩,神色悲戚,但脸上不见一丝一毫的愤怒与绝望。

    不应该!

    嬴政越看越觉得迷糊。

    若只是一两个人如此,那倒还罢了。

    可他所见,几乎人人如此。

    死了亲人朋友,伤心是会的,但不会愤怒、不会绝望。

    偶尔能见到一两个怀有义愤,但很快这情绪也消泯。

    这样的人,上了战场,真的是合格的兵士吗?真的可以变成传说中那种悍不畏死的秦兵吗?

    寒风吹拂,嬴政搓了搓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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革秦介绍:
战国末期,华夏未有之变局。六王须毕,四海终一,而天下归于秦。但往后呢?坐视百代都行秦政法?还是小小的做出改变?重生的鞠子洲没有犹豫。“这个世界,偶尔也应该跨一步嘛!”他说。革秦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革秦,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革秦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