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九 重口味的解决方案
技术上的问题可以靠投入资金来解决,但是原料获取方面的问题不仅要看技术,还要看地利。
作为一种矿产,本地没有就是没有,老天爷不赏饭吃,掘地三尺也挖不出来。
所以这的确是问题。
想要发展火器,作为基础原料,火药总要保证。
但是没有稳定产出的硝石矿,只靠茅厕和猪圈等地刮来刮去得到的那点硝实在也熬不出多少能用的火硝。
而火药组成成分里硝占比最大,作用最大,不可替代,最优良的比例苏咏霖记得好像要到百分之七十以上。
目前可以开采的最大硝石矿所在地是汉中和蜀中,距离山东十万八千里,短时间内没有考虑的必要。
山东和周边地区,只有曹州和单州一带产土硝,是备选替代。
但是曹州和单州眼下都不在苏咏霖的控制之下。
于是苏咏霖就面临一个很尴尬的问题——没有硝石矿,只能从茅厕和猪圈这些地方一点点的收集硝去熬。
这样肯定是不能长久的,所以苏咏霖也有相关的想法,想着什么时候时机成熟了把曹州和单州拿下,这样就能建一个稳定生产火药的火药作坊了。
没有一个稳定生产火药的火药作坊,想发展火器就很难了。
不过曹州和单州眼下归属南京路建制,苏咏霖要通过东平府和济州才能抵达曹州和单州。
嗯,这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虽然值得思考,但并不是最主要的问题,还能再缓缓。
林景春却是个行动力很强的人,经过苏咏霖的指示之后,立刻就开始行动,很短的时间内就收集了一桶水和一桶尿,下令后勤部队的士兵着手进行火药改良工作。
把现成的火药加水或者加尿,搅拌成较为粘稠的膏糊状,水和尿不要一次性添加太多,而要分次添加。
粘稠的火药糊完成之后,再把它们捏成一个个饼状物体,放在通风阴凉的地方风干,等它完全风干变硬之后,再重新研磨。
这样或许可以得到性质较为稳定的火药。
然后看看是加了水的比较好还是加了尿的比较好,亦或是两种都不行。
那就头疼了。
可没有比水和尿更容易获取的低成本液体了。
这边火药风干着,那边回师的工作也在快速进行之中,刘喜为了活命、为了得到赏识,非常卖力的干活儿,仅仅三天就差不多把一条可以使用的航道清理出来了。
于是胜捷军好不容易通过大战缴获的战利品也可以全部拖上船带走,然后回到泰安州,好好的强化一下自己。
七月初九,苏咏霖踏上了回师的道路,胜捷军正式凯旋。
回师的路上,苏咏霖在船上亲自观察了风干之后重新研磨的火药。
他发现加了水和加了尿之后风干研磨的火药都比之前的性质要稳定,放在桶里使劲儿摇晃一阵子也没有用料自行分离的情况。
捏了一小撮放在手心上细细观看,可以发现大小不一的火药小颗粒,这就说明最起码的火药颗粒化已经实现了。
真有点意思。
不过这样还不够。
“火药颗粒不能太大,可以制作小型网兜,把网孔的大小恒定,把研磨出来的火药放在网兜内做筛选,太大的颗粒便可以留存在网兜上做进一步的研磨,直到合格为止。”
“喏!”
林景春立刻安排下去,然后苏咏霖下令用飞火枪试验两种火药点燃之后喷火的情况,各制作五支。
为了做出比对,还拿了另外五支使用传统火药的飞火枪做实验。
一共十五只飞火枪点燃引线之后伸出船体,接着便是盛大的喷火场景。
用水和尿加工之后的火药明显喷发起来更加给劲儿,不仅喷发距离更远,喷发时间也更长。
而原先传统火药的喷发则不那么给力,甚至还有一支哑火了。
而加工火药的十支飞火枪无一哑火。
加了水和加了尿的火药喷发比对起来则差距不是很大,加了尿的似乎喷发起来更强劲一些,但是也没有过于明显的差距。
接着,苏咏霖又让士兵拿加工后的火药做喷发试验,把两桶火药都给用光了,进一步证明了加工之后火药的性能更加稳定。
林景春等人一脸惊喜,感觉这是一个非常了不得的成就。
最后苏咏霖拍板,选择用尿来作为火药加工的最佳选择。
理由很简单。
水还能喝,正常情况下则没人会喝尿,人体本身就是个天然的产尿机器,只要有水喝,就能不间断的产尿,源源不绝。
所以用尿液来加工火药实在是便宜不过,胜捷军方面最多承担一个运输成本。
虽然说这个解决方案的确是有点重口味了,但是这也没什么不好。
关键是简单、便宜,可以快速形成一个生产规模,这一点是最重要的。
现在没有什么钱的胜捷军十分需要这种低成本的问题解决方案,只有成本足够低,才能在这时候真正派上用场。
这种时候追求什么高大上纯粹是脑袋不好,不论多强大的武器,只要不能量产列装,那么对于军队来说就没有本质上的帮助。
说到底,还是钱的问题。
至于工匠们反映的工作环境恶劣,很容易头昏脑涨等问题,也只能请他们开窗通风,轮流换班工作,并且用自己的毅力和坚持不懈的品格坚持下去了……
和生产成本比起来,工作环境什么的实在是特别微小的问题,不值一提。
打定主意之后,苏咏霖就和林景春等人定下了加工火药的诸多细节问题,做了一番规定。
比如一定要在阴凉通风的地方风干火药而不是在大太阳底下晒干火药。
比如储存火药需要做好防潮湿的工作,一定不要大规模聚集摆放,而要分置多处进行摆放。
还有一些他能想到的细节问题都写在了纸上,让工匠们牢记,并且遵守相关规则。
想了想,苏咏霖还增加了一条规定。
关于火药的任何讯息都不能对外部提起,所有知道的人都要守口如瓶,如果发现讯息泄露,视若违反军法,后果自负。
苏咏霖还专门为此制定了相当严苛的“连坐”法,专门用于与火药相关的工作人员身上。
林景春感到惊讶,但是苏咏霖既然破天荒的展现出了严苛的一面,只能说明他特别在意火药问题。
林景春于是没有反对,选择了支持。
至于接下来火药喷发产生的烟雾比较大的问题,苏咏霖感觉暂时是没有办法解决的。
无烟火药诞生以前,这个问题无解,而无烟火药已经是工业革命时代的产物了。
只能放下了。
该做的事情都做完了,苏咏霖一边保持着相当规模的情报探查和收集工作,一边回到泰安州开始俘虏消化和军威宣扬工作。
俘虏要消化,军威也要宣扬,他要做的工作还有很多。
但是一个战场上的战争结束了,并不代表其他战场上的战争也结束了。
一场大的战争,不是一两场局部战斗就能决定胜负的。
苏咏霖赢了,不代表光复军赢了。
汶水之战结束的同时,金军主力三万余人正在向沂州方向金军,领军者就是术虎思济本人。
术虎思济给夹谷阿速送去军文之后就迫不及待的出兵了,出动兵马也不是他所说的两万人,而是三万人。
因为出兵前夕徒单京从大名府路千方百计凑出来的支援军队一万人终于抵达了。
术虎思济狂喜,立刻把这一万人编入讨伐军之中,宣布进军。
一百二十 赵开山满脸得意
军队人数多,术虎思济当然是高兴的。
但是耶律成辉不高兴。
负责后勤的耶律成辉本来希望术虎思济不要带那么多人出动,不然的话为两万人准备的军需物资就会出现一些缺口,并不好补充。
而且进军沂州方向也没有汶水这样的河流可以帮助他们,所以基本上要靠陆路运输,效率大降,成本陡增。
对于刚刚遭到大乱的山东西路来说压力实在是太大,很多官员都在向他诉苦,所以他希望术虎思济可以理解他一下。
“刚刚遭遇祸乱,各地行政尚且没有完全恢复,眼下就要供给数万大军后勤给养,难度未免太大,还望统军使多多考虑吾等难处,莫要强加。”
耶律成辉这话就说的非常谦卑,姿态也很低。
可是术虎思济并不打算理解他们的难处,而是大怒,指着耶律成辉的鼻子狠狠地斥责他。
“国家大事,岂能因为耗费多寡而做出抉择?国家之事,就应当不惜一切代价!这个道理你都不懂,又如何能担任重要职责?
你们难处大,我的难处就不大?山东乱贼起,遍地烽火,到处都是贼寇,每时每刻都在杀人!是人重要,还是你那点粮食财货重要?”
这话术虎思济说出来是脸不红心不跳,好像不理军务、贪污军费和军用物资用于个人享受的那个人根本不是他。
准确的说,术虎思济这家伙的贪名在整个山东地区都是有名的,大小官员对于他的贪那是相当的了解。
每年朝廷拨给山东的军费到底有多少真正的用在军队身上,山东的军队到底是什么水平,大家心里都有杆秤。
眼下山东的局面之所以糜烂到这个地步,要说术虎思济没有责任,那纯粹是童话。
不过这并不妨碍术虎思济这位新晋官僚极为熟练地甩锅。
耶律成辉无可奈何,只能硬着头皮加班加点的保障术虎思济的后勤,同时还要为夹谷阿速的后勤费一些心思。
但是比起术虎思济的大手笔,夹谷阿速那真的是相当的省功夫了。
所以耶律成辉就把夹谷阿速那边的事情交给副手,自己专心给术虎思济筹备后勤,以免被他继续恐吓、为难。
一边办事,耶律成辉心里也是老大的不满、怨恨,深恨自己势不如人,不能反制,只能被动遭受此等压迫和羞辱,实在丢脸到了极致。
术虎思济这边本来也没打算自己亲自带兵出动,但是因为外地军队来了,为了方便统一指挥,不会闹出乱子,他才临时决定以统军使的身份亲自带兵出征。
这样就不会有人产生指挥权的矛盾。
山东西路和大名府路,不同地区的建制军队之间出现矛盾那是很正常的事情,正兵隶属的猛安和谋克都不一样,各自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矛盾也很好理解。
所以得要一个能说话算数大家都听从的人来统一指挥。
只能术虎思济自己上了。
临出征之前,术虎思济下命令给徒单京,让他尽快整顿更多的军队到东平府集结,然后往济南府方向而去,促成实际上的三路进军,尽快把光复军打垮,把山东恢复原样。
术虎思济统领三万主力军向兖州方向开进,准备经过兖州直扑沂州,在光复军的老巢大开杀戒,他雄心勃勃,壮志凌云。
这三万军队里有两万人都是汉人签军,但也有一万人的女真正兵,并且其中四千人都是骑兵,剩下六千则是步军。
也就是时间紧迫,没能收集更多马匹以供军需,但是这四千骑兵各个都是一人双马,比起夹谷阿速那边的一人单马要好多了。
有这样规模的军队,术虎思济就不相信自己无法讨平山东乱贼。
跟他差不多,赵开山现在也觉得自己不可能会失败。
通过他“高超”的政治手腕把苏咏霖和孙子义都赶到北边去之后,赵开山通过给苏咏霖提供大量军需物资减轻了心中的负罪感,然后就心安理得的开始大规模扩充军队。
他宣布正式改组原先编制略显混乱的光复军,苏咏霖和孙子义那边他不管,他把自己这边稍微整理了一下。
他也知道那些投靠他的地主乡绅武装并不是多么靠谱,所以他主要就是扩编了最早拥有岳家军军号的自己的嫡系军队。
比如把儿子赵玉成统领的背嵬军扩编到了一万人,还配有两千多匹战马。
他精挑细选个子高大身体强壮的士兵进入背嵬军,竭力强化背嵬军的装备和兵力,试图把背嵬军打造成标杆式的光复军最强一军。
其余各军他也没有亏待,都是他的嫡系,能加强都要加强,当然军队素质方面就不是那么在意了,主要是人数。
强拉来参军的和主动投军的人这一段时间都很多,赵开山的嫡系部队膨胀的很快。
因为采纳了苏咏霖不给士兵脸上和身上刺字的建议,光复军没有宋军那种刺字制度,士兵脸上不刺字,所以乱局之中,居然有了主动投军的人存在。
当然,攻城略地之后投降的汉人金兵肯定是全部纳入队伍里,然后拉壮丁的事情也有部分地区在做。
但是不得不说,因为苏咏霖先期的宣传投入,光复军的整体形象在山东本地人眼里还是很正面的。
一阵鸡飞狗跳之后,在苏咏霖和夹谷阿速血战的时候,赵祥的选锋军扩编到一万五千人,赵开河的踏白军扩编到一万两千人,陈乔山的破敌军扩编到一万七千人,李啸的游奕军扩编到一万六千人。
赵开山的嫡系部队人数扩充很快,已经发展到了七万人,正在往十万的数字一路狂奔而去。
这还只是他的嫡系,那些依附于他的地主乡绅武装也是积极扩军备战,一个两个都不断增兵,一举把赵开山控制地区的光复军人数提升到了十万以上。
不说是不是乌合之众,至少人数上是足够的,看起来光复军军容庞大,十分威武,有了问鼎天下的势头,于是很多地主乡绅积极投身光复军阵容,为光复军提供粮饷,换取政治便利。
之前的分裂危机之后一度有些沉寂的光复军军势再度上扬起来,有一种蒸蒸日上欣欣向荣的感觉。
所以很多赵开山的亲信都说厉害的还是赵开山自己,就算没了孙子义和苏咏霖又如何?
光复军不还是那么强大吗?
这就可以判断光复军强大与否和苏咏霖、孙子义并没有直接关系,重要的是赵开山自己。
这让赵开山也渐渐兴奋起来,心情变得很好,把之前的事情抛到九霄云外,心安理得的接受了这个欣欣向荣的局面,并且准备再次主动发起进攻,一举占据山东西路重要地区。
这样,他就是当之无愧的光复军领帅和起义唯一领袖了。
这样的气势一直维持到苏咏霖的警告送来。
苏咏霖送去了两次警告,一次是得知金军要攻打泰安州的时候送了一次警告,一次是打完夹谷阿速以后送去的警告。
开战之前的那份警告被赵开山视为求援信,得到警告的时候赵开山还有点高兴。
他感觉自己要是能出兵相助,之前那种尴尬也就不复存在了,还能让苏咏霖心悦诚服。
好事啊。
此时正值军队改组集训的时候,他的一些亲信部下都集中在临沂城,于是他把亲信部下们召集过来,出示了苏咏霖的警告信。
“雨亭到底不是那种矫情的人,我没看错他,他还是知道轻重的,虽然不好意思明说,但是意思已经到了,他感到自己无法对抗金贼大军,所以希望我能支援他。”
赵开山满脸得意,仿佛自己已经办成了一件大事。
一百二十一 苏咏霖的魅力就那么大?
一群核心部下传阅了这份警告信。
然后大家互相看了看,似乎都能看出彼此眼中的疑惑。
除了少数几人脑洞清奇的人和赵开山保持一致之外,其余人还都没怎么察觉出这是一份求援信。
这是求援信?
陈乔山和李啸二人只看出了苏咏霖在警告赵开山,让他小心,说金军已经开始反击了,来敌肯定不止一路。
赵开山要特别小心从兖州方向来的敌人,注意防守沂州,必要情况下出击兖州,抢占城池,据城而守,威慑金军后勤补给线,不要让金兵过于深入光复军腹地。
同时也要注意不要贸然和金军打野战,主要以守城作战为主,否则会很麻烦。
赵玉成也没怎么看出来苏咏霖是在求援,他只看到了满纸【小心谨慎】这四个字,让他们注意防备金军的反击。
可是,或许是大家都太聪明了,于是都装做没有搞明白苏咏霖真实意思的样子,都顺从赵开山的意思,认同这是苏咏霖“隐晦”的求援消息。
苏咏霖拉不下面子求援,只好拐弯抹角。
于是赵开山就开始和众人商议该怎么支援苏咏霖。
赵祥素来和苏咏霖不对付,这个时候也根本不愿意救他,想让他被狠狠地打击好出一口自己心里的恶气,好让自己顺快一点。
“领帅,我以为苏咏霖连求援都不愿意明明白白的说,显然是心怀侥幸,拉不下自己的面子,对于这种行为,咱们大可等他实在支撑不住的时候再去支援,那样会比较好。”
赵祥主动提议。
赵开山皱起眉头看着赵祥。
“这可不是什么小事,你可别把个人恩怨带到公务上来,要是雨亭有个三长两短,难道咱们能好过?光复军任何一方受挫,对咱们都不是好事。”
“话是这样说,但是领帅,苏咏霖根本就没有明言提及自己的求援之一,说明他自己觉得自己还能撑住,既然这样,不如让他试试看,看看他能不能打赢。
他要是没那个本事,被金贼打疼了,下次来信肯定就更加诚恳,到时候领帅再出兵相助,对他而言就是再造之恩,那个恩情可比现在出兵相助的恩情要来的大的多。”
赵祥的说法得到了一些人的赞同,这些人都认为赵祥说的有道理。
这让赵开山陷入了深思。
的确,之前他对苏咏霖做的事情多多少少让他觉得也有些内疚,觉得也有点对不起苏咏霖,这让他很不舒服,要是能趁此机会卖个大大的人情给苏咏霖,之前的事情就一笔勾销了。
在他最危急的时候出手相助,也能得到最多的感激和最大的利益,说不定之后还能借此机会插手苏咏霖下辖三州军政。
岂不妙哉?
赵开山逐渐有了一些自己的想法。
这个时候,赵玉成就很不满意的开口了。
“友军有难,正是应当竭力相助的时候,诚如领帅所说,苏将军所部如果倾覆,对于我等来说难道是好事吗?没有苏将军在北边抵抗金贼,诸位难道还有闲情逸致坐在这里吗?”
赵玉成心直口快,对危难之际这帮人还要玩花花肠子的事情感到非常不满,直接出口抗议。
赵祥被赵玉成直接反驳,心里不痛快。
“玉成,我也是在为领帅,为整个光复军考虑!你不要误解我的意思。”
赵玉成更加不满。
“为领帅和光复军考虑难道就是要我们见死不救吗?”
“我什么时候说了见死不救?”
赵祥生气了:“苏咏霖死了吗?他这不活的好好的吗?我只是说让他吃点苦头再去救,雪中送炭好过锦上添花,这你都不懂吗玉成?”
“难道一定要危机之时才能相助吗?同属光复军,同为抗金义军,怎能怀有如此险恶之想法?万一出了事情,后悔莫及!六叔,我坚决不认同!你不去,我去!父亲,儿子请战!”
赵玉成按捺不住心中正义感,与赵祥针锋相对,并且请战支援苏咏霖。
赵开山有点不高兴。
他扭头看着一脸英气试图请战的儿子,本来觉得自己会很高兴儿子有如此勇气,勇于担当,面对金军进攻丝毫不怯场,但是事到临头,赵开山却发现自己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高兴。
赵玉成和苏咏霖的关系有点太好了,好到不管什么事情,只要和苏咏霖有关,他都站在苏咏霖那边,帮苏咏霖说话,事事都为苏咏霖着想。
两人认识也没多久,正式接触也就起义以来那么几个月的时间,怎么关系就那么好了呢?
苏咏霖的魅力就那么大?
“父亲!儿子请战!”
赵玉成再次向赵开山请求。
赵开山深吸一口气,皱着眉头黑着脸,摇了摇头。
“不急。”
“父亲!”
“出兵要时机!还要筹备军粮!你以为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说出兵就出兵?军粮谁给你运送?军饷谁给发?士兵手上的武器谁来筹备?休得胡来!”
赵开山斥责了赵玉成一顿,赵玉成顿时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打仗,自然是需要后勤的,没有后勤,打什么仗呢……
赵祥冷笑一声,抱拳道:“领帅所言是有理的,咱们这里虽然军队多,但是多是没有训练和整编的新兵,起不了什么太大的作用,需要多做训练,明确编制,然后才能出战。”
赵开山点头。
“此言深得我心,就如此吧!如果胜捷军真的危险了,咱们当然要出兵相助,只是不是现在。”
说完,赵开山闷闷不乐地起身离开了会议室。
会后,赵玉成也是闷闷不乐。
他想起近些日子和赵开山父子两人总是说不到一起去,心里十分愁闷,便写信给了苏咏霖,把心中苦闷向苏咏霖诉说,并且询问苏咏霖要不要帮助。
如果需要,就算没有军令,他也可以带着自己的亲兵骑兵队前来相助。
虽然力量小了点,但是绝不贪生怕死,也不会和贪生怕死之徒为伍!
这封信在苏咏霖七月十一日回到泰安州的时候才见到。
而与此同时,苏咏霖的奏捷军报也送到了赵开山的手上。
也是在几乎同一时间,夹谷阿速所部出事的消息通过溃逃的女真正兵传到了东平府,被耶律成辉得知。
苏咏霖回到泰安州,得知赵玉成给自己写了信,很重视,第一时间就把信打开读了,读了之后意识到这是一个苦闷的孩子向自己倾诉心事并且寻求帮助的行为。
想了想,苏咏霖亲自回信。
苏咏霖告诉赵玉成,之前就说过了,就算的确是长辈犯了错,也不要和长辈发生什么冲突,那对他没有好处,他是个后生,与长辈冲突,只会惹来不孝的名声。
应当做适当的隐忍,不要为了自己而和长辈发生冲突,有什么不高兴的或者困惑的事情可以写信给自己,自己可以给他相关的建议,虽然不一定能解决问题,可是自己也愿意听他倾诉。
顺便苏咏霖还告诉他自己打了胜仗,泰安州方向已经稳住了,没有什么问题,反倒是他们那边面临更加严峻的考验,若有需要,立刻来信,自己会领兵相助。
这样一封处处为赵玉成考虑、站在他的立场上为他支招的回信从泰安州南下的时候,赵开山同时得知了苏咏霖打了胜仗和金军大军正在向沂州方向进军的消息。
这个事情其实说不好是一喜一忧还是祸不单行。
照理来说是一喜一忧,因为毕竟打了胜仗。
但是不知为何,赵开山总是感觉这属于祸不单行。
一百二十二 赵开山是真的想不通
苏咏霖打了胜仗以后自然要报捷。
在商讨捷报内容的时候,部下们一致认为应该稍微“虚报”一些人数,这样可以更好的宣扬胜捷军的军威。
苏咏霖想了想,觉得这样的确也有意义,于是便声称自己凭借自己的力量全灭了金军两万,又杀了一万多金军,俘虏了一万多金军。
不仅如此,还俘获了金军主将、同时也是山东东路的兵马司副总管夹谷阿速。
光复军的骠骑将军苏咏霖军功大盛。
因为是专门的捷报,苏咏霖特意派骑兵送来,到临沂城的时候动静很大,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来了军报。
这种情况下赵开山也不能隐瞒,只能把消息公之于众。
于是苏咏霖击溃两万金军的消息很快传遍了临沂城,临沂城内光复军大大小小的军官们全部得知了这个消息,深觉震撼。
苏咏霖那边应该是有两三万军队的,但是苏咏霖声称自己是靠着泰安州的六千军队以少胜多打了胜仗,还俘获了金军主将,大获全胜。
作为获胜凭证,他把金军帅旗和诸多写有军号的军旗送了过来,以示自己没有撒谎,是真正的打了大胜仗。
的确,这东西造不了假。
赵开山他们都是多年和金人打交道的地主出身,有一些金军军界的朋友,对这些东西的真实性是有一定鉴别能力的。
所以没人质疑苏咏霖真的打了胜仗。
而且之前苏咏霖一直有【光复军名将】的称号,与孙子义并列为光复军两大勇武之将,这个时候打了个大胜仗只是更加凸显这个名号的真实性,而他也绝非浪得虚名。
这是好事,当然是好事,证明光复军有了正面挫败甚至全歼金军的实力,可以和金军叫板了。
所以陈乔山、李啸和赵玉成等人对于这件事情感到很高兴,盛赞苏咏霖的军功,夸赞他的勇武,连一些过去不怎么看好苏咏霖的中立派都对苏咏霖大为改观。
军功的确可以改变很多事情。
而赵祥、赵开河等人则对这件事情感到非常别扭,也觉得心里堵得慌,不高兴,却又不能在明面上表达出来,只能混淆视听了。
他们试图把这件事情的重要性往后排,把一支金军正在向沂州进军的情报拎出来大讲特讲,转移了视线。
然而这件事情苏咏霖之前也提醒他们了,告诉他们金军可能有所行动,让他们提前注意。
现在拎出来讲,只能是证明苏咏霖的先见之明,证明苏咏霖并没有向他们求援,他们所做的一切只是一厢情愿,毫无意义,惹人耻笑。
好家伙,横竖绕不过去,惹得赵祥满腹怨气。
“不管怎么说,金贼要来了,咱们该怎么应对,诸位各抒己见吧!”
赵祥丢下一句总结性质的话,满腹怨气的坐了下来,闭口不言了。
赵开山皱着眉头看了看赵祥,摇了摇头,开口道:“雨亭打了胜仗的事情暂且不论,先把紧急军务讨论一下,这才是当下最重要的事情。”
众人都感觉赵开山似乎并不太愿意就苏咏霖的话题深入展开,也都明白发生这种事情的原因,于是都很明智的开始讨论反击金军的事情。
相当一部分人都觉得苏咏霖六千人就能打败金军,足以证明金军是乌合之众,是纸老虎,根本不可怕,所以大家伙儿应该迎难而上,正面迎击金军,而不是担心其他的事情。
性子粗暴的赵开河就是这样的意见。
“胜捷军六千人就能击败两万金贼,可以想见金贼一定是乌合之众,不足为惧,再来两万又如何?兄长,请让我带领踏白军前往迎战金贼,我必为兄长砍下金贼主帅的头颅!”
和没有军功傍身纯粹靠着赵开山的信任上位的赵祥不同,赵开河虽然气量狭小不能容人,但是本身也有勇力,立下过战功,在军队里有一定的声望。
虎背熊腰的他,一眼看上去就让人感觉他是个能征善战的猛将。
让他率军迎战那群乌合之众的确是个不错的想法。
当然,前提是那群金军真的要是乌合之众,并且没有精锐,没什么骑兵,真的可以那么简单的收拾掉,否则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赵开山听了赵开河的话,感觉有点忧虑。
苏咏霖是有练兵的本事的,这一点赵开山很早就领略到了,而自己麾下的士兵们……
说老实话,之前演武的时候,他能明显的感觉到自己的军队还处于比较初级的状态,队列站不稳,位置站不好,一点都不整齐划一,训练的时候毫无视觉冲击力。
哪怕是个外行人都能感觉到胜捷军和其他军队的不一样。
所以赵开山实际上也认同胜捷军是光复军内数一数二的精锐之师,是光复军内极为强大的战斗力。
精锐之师可以打败金贼,只能说明金贼不如胜捷军,但是对自己麾下这帮不比乌合之众好到哪里去的军队来说,也一样好对付吗?
赵开山一开始有些不敢确定,因为他顾虑到金军肯定有骑兵,而自己缺少骑兵,很难与之正面对决。
所以他不太明白苏咏霖是怎么用更少的兵力全灭金兵的。
以步制骑?
还是说苏咏霖偷偷练骑兵?
不可能,练骑兵起码要一年以上,两三年都不嫌少,苏咏霖和自己都一样,起兵不过三个多月,除了起家老底子有点骑术本领,其他新兵不可能有大规模善于骑术的存在。
只能说苏咏霖以步制骑的战术获胜了。
这仗是怎么打的?
赵开山怎么想也想不通,思考来思考去,也只能得出一个苏咏霖运气好的观点。
而放在自己身上,运气好不好不知道,但是既然对方已经来了,那就必须要迎难而上,总不能输给苏咏霖不是?
苏咏霖打了个大胜仗,自己也必须要打个大胜仗,这样才能壮军威,并且显示出自己作为光复军领帅的绝强实力。
如此才能服众。
说白了,威望全都是打出来的,说一不二的号召力也是打出来的,全都要有硬实力作为依仗,之前积攒的威望也差不多用完了,是时候积攒新的一波威望了。
不然都要给苏咏霖把风头盖过去了。
不能输,必须要打赢,还要打的漂漂亮亮的。
于是赵开山开始派遣多支骑兵小分队前往兖州方向探查情报,寻找金军的动向,然后开始积蓄粮秣,积蓄兵器,改组整编军队,让军队进入临战状态,随时准备上战场。
同样在七月十一日,耶律成辉得知夹谷阿速所部出事的时候,术虎思济已经带着军队抵达了兖州的曲阜县附近。
术虎思济还在思考如何快速平定山东乱局,而耶律成辉听到那些溃兵诉说大军在“火龙”的袭击下全面崩溃、营寨被熊熊烈火焚烧殆尽乃至于全军几乎没有逃生的人之时,差点没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幸好被身边部下扶住了,才没有当场摔倒丢了面子。
夹谷阿速全军覆没了?
被反贼击败了?
山东反贼已经有了正面击溃金军一路大军的实力和组织度了?
开什么玩笑,这还是一般的反贼吗?
耶律成辉被吓得够呛,一时间六神无主,等终于反应过来之后,他立刻派人用三百里加急把消息传递给术虎思济和徒单京知道,让他们尽快和自己联络,商量接下来该怎么办。
这个问题非常严重,严重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必须要立刻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且必要情况下,必须要向朝廷通报这个消息。
一百二十三 耶律成辉决定跳船
夹谷阿速兵败这样的事情已经不是可以隐瞒的等级了。
稍有不慎,山东倾覆,反贼和宋国一旦联合,中原之地危如累卵,金国将面临极大的威胁!
耶律成辉虽然长期负责后勤工作,并不实际掌握军权,但是也有一定的才学和战略眼光。
若是没有这样的才能,哪里能得到完颜亮的委任,担任一地行政长官呢?
更别说他还是个契丹人,没有女真人的出身优势,就更需要才学的相助了。
他意识到宋国是个极大的不确定因素,一旦山东贼人势大,宋国一看有便宜可以占,只要拿着官职往外撒,就能迅速收拢人心。
宋国的官职还是很诱人的,而且只是撒官职而已,根本不会让宋国受到什么实质性的损失,也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付出。
却能让山东贼人心向宋国,拼死一战。
山东一旦归宋,河南、陕西之地也就难说了。
金国在中原的根基浅薄,一旦军事威压失效了,脆弱的统治很有可能全盘崩溃。
耶律成辉左思右想觉得非常不安,感觉术虎思济和徒单京迟早要完,自己万万不能与之绑定,否则别说自己,整个家族都要遭殃。
女真皇亲国戚们都给完颜亮杀个一干二净,那么身为契丹人,他就更加没有得到豁免的可能了。
所以哪怕冒着生命危险,也要把实情告知皇帝,绝对不能让皇帝认为自己和这帮将死之人同流合污。
怀着忐忑不安的情绪,耶律成辉下定了决心,亲自写了一封密信。
密信里,他把术虎思济、徒单京和夹谷阿速三人狼狈为奸欺上瞒下的事情添油加醋的讲了一遍,又把自己无可奈何之下被逼跟从他们的事情编造了一通。
耶律成辉把自己讲述成遭到事实上的软禁、只有在颁布出去的命令文书上签名的自由的悲剧臣子。
他忍辱负重,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向皇帝告知实情,还请皇帝立刻派兵来援,一面惩治奸佞,一面营救忠良,挽回时局。
耶律成辉这样的忠臣正在翘首以盼皇帝陛下的救助。
事实上术虎思济并没有限制耶律成辉的自由。
他觉得耶律成辉和自己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跟他在一艘船上,山东军区倾覆,他一样没有好果子吃,所以只能跟着他一起欺上瞒下。
所以术虎思济并不觉得耶律成辉会傻到把真实情况捅到京师让皇帝知道。
本来耶律成辉的确也是这样打算的,他并不觉得自己应该把实情告知皇帝,那样风险太大,他无法保证自己能全身而退。
可是眼下局势大变,夹谷阿速已经兵败了,前景不妙,术虎思济就算打赢了也不能宣布山东东路的叛乱就此平息,不确定性太大了。
这样一来,术虎思济和徒单京九死一生,显然已经没有前途。
耶律成辉如果不尽快跳船做污点证人,活下来的概率绝对会比做污点证人要低得多。
于是耶律成辉权衡利弊之后,决定跳船,把这里的消息密报给皇帝,换来自己的安全。
死道友不死贫道,对不住了!
不过这也没什么,反正耶律成辉从来也不认为自己和他们是一路人,无论是合作还是背叛都是时局所迫,谁也不要说谁。
密信写完,耶律成辉找来自己的绝对亲信,吩咐他以三百里加急的速度将这份密信送往京城,还嘱咐他走博州、恩州进入河北,然后快速前往京城传递密信。
那里没有光复军,很安全。
亲信很快点了四名护卫骑士和他一起带着密信离开东平府,快速北上了。
连着之前的两份重要情报,一共三份情报从东平府衙发出,一向西,一向东,一向北,三个方向共同行动起来。
负责传递情报的传令骑士们会快马加鞭,除了在沿途驿站换马、睡觉之外,不会做别的事情,也不会遭到任何人的阻拦。
他们会心无旁骛一心赶路,用最快的速度抵达目的地。
如果顺利,他们会很快抵达目的地,完成他们的使命。
可是情况就是,他们被盯上了。
盯上他们的是苏隐指挥的胜捷军情报部队。
自从苏咏霖吩咐他们开创截杀传令骑士战术之后,苏隐就开始认真钻研这个战术。
他发现并不需要深入官府探知什么消息,只要盯住各交通要道周边的驿站,就一定可以发现一些有趣的事情。
山东之地战事频繁,军务日常传递需求高,交通大道上每隔二十里设一驿站,内有驿卒和驿马,供传令骑士更换马匹、喝水吃饭以及休息,还有备换的传令骑士。
只要是重要的朝廷公文,必然走规定的官道,在规定的驿站更换马匹和休息,否则人和马都支撑不住。
所以只要以官道上的驿站为突破点,肯定能发现官府的传令骑士。
苏隐在济南府、东平府一带活动数月,把各交通要道上的驿站数量、位置都摸清楚之后还画了图,对这一带的交通情况了若指掌。
虽然不知道他们会传递什么消息,但是按照苏咏霖的说法,肯定都是不利的。
所以只要有条件,那就尽可能截杀,以此干扰官府的讯息传递,给光复军创造更好的造反条件。
之前这一招发挥了大用,在光复军发起二度进攻之前把整个山东东路的讯息传递搅得乱七八糟,使得山东东路的官府直到最后一刻都不知道光复军在什么地方,在干什么。
之后苏隐积累了一波经验,又开始深入钻研截杀传令骑士的方法和毁尸灭迹的方法,对此颇有一些心得体验。
他往往选择选择城池和城池之间靠近山野之地的数个驿站周边派人躲藏,偷偷准备绊马索等物品,一旦遇到传令骑士,立刻上路截杀。
他选择的位置距离城池远,往往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动手的时候很难被发现。
而朝廷的驿站系统一般来说是不会遇到什么危险的。
官员不敢阻挡,那是规矩,阻拦百里加急就算被打杀了也很正常。
山匪也不敢打劫,生怕因此惹怒官府、引来官府的全力围剿。
除非战争时期,临近战区的驿站系统容易遭到打击,和平年代的驿站系统在安全系数上还是可以保证的。
所以一旦真的有人头铁、专门盯着传令骑士下手,那是真的不好对付。
这年头没有摄像头监控系统,人口也不是那么的密集,金国对户籍的控制力度也相当低劣,统治地区大片大片的深山老林无人区,往山里一钻和人间蒸发没什么不同。
以有心算无心,苏隐带着情报部队已经立下了很多功劳,搅得山东金国官府的情报讯息一团乱麻,也为胜捷军提供了大量重要情报。
而面对这样的局面,金国官府的反应相当脆弱无力,因为他们根本没有更多的精力可以用在处理这一类事情上。
倒是有几起传令骑士人间蒸发不知所踪的消息传来,引起官府的重视,也派人去周边查询,但是一无所获。
军情紧急,官府也只能硬着头皮增加护卫骑士,保证讯息能按时传递到位。
这对苏隐来说意义不大。
一个也是杀,两个也是杀,三个还是杀,只要碰上了,心一横,把绊马索一拉,任谁也要摔个七荤八素眼冒金星。
当然,情报部队的截杀行动并不总是成功。
倒不如说因为人手的缺乏和经验的不足,逮不到人的概率更高一些。
但是这一次,偏偏成功了。
一百二十四 孔拯是个识抬举的人
胜捷军的情报部队经过一段时间的扩编之后,拥有了十二个行动组的编制。
苏隐依旧是总指挥,苏长生是副总指挥,下面十二个行动组长,各有各自的负责区域,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把消息汇总到总部。
这其中的重要消息就会由苏隐派人通知苏咏霖,争取时间差,早做准备。
这一次截获的这份情报,正是如此重要的情报。
“队长,这封信您必须要看看。”
阳刘镇,情报部队秘密驻地,第六行动组的组长刘兴汉急匆匆赶来,把他截获的一封密信交给了苏隐。
苏隐接过这份密信,展开看了看,眉头渐渐紧锁。
“兴汉,你立了大功了。”
“我也感觉此事非同小可。”
刘兴汉开口道:“一般公文最多两三人随行,而这份密信有五人负责急送,我想肯定不一般,所以冒了点险,把它截下来了。”
苏隐立刻站起了身子。
“你做的很对,此事非同小可,立刻把这封信转交给阿郎,胜仗一打,局势就要发生变化了,请阿郎务必早做准备。”
“喏!”
刘兴汉带着密信就离开了阳刘镇,往泰安州的方向快速前进。
之后同样立下功劳的还有第三行动组的组长陈济良。
陈济良截获了东平府发给术虎思济的紧急军文,把这份告知术虎思济夹谷阿速全军覆没的紧急军文给拦了下来,然后快速带走,毁尸灭迹,让一切看上去都和没有发生过一样。
两路成功拦截,第三路则没能成功拦截,那份军文很顺利的往大名府而去了。
七月十二日,术虎思济大军在曲阜县附近的尼姑山下安营扎寨、稍作整顿之时,身处大名府、正在紧张调兵遣将之中的徒单京接到了耶律成辉的紧急军文,一看之下,当场昏了过去。
经过部下的紧急抢救,他幽幽转醒,醒来之后什么也不做了,立刻快马加鞭的往东平府赶。
同一日,金军的探路先锋和光复军的探路先锋在兖州与沂州交界处发生小规模遭遇战,光复军探路骑兵被金军探路骑兵击溃,损失十几人,剩下两三人带伤逃跑。
金军骑兵追了一阵也不敢深入,担心被包围,便返回复命。
于是就在七月十二日晚间,金军和光复军双方都知道了对方正在派遣哨探刺探彼此的军情。
术虎思济细细询问双方骑兵交战的详情,得知光复军骑兵的骑术比较粗劣,身体不太稳当,并不能熟练的使用马上技击之术,骑兵战术也并不熟练,所以落败。
这符合了术虎思济对光复军的一贯印象,让术虎思济稍微放心,判断光复军的战斗力并不怎么样,比起乌合之众好不到什么地方去。
于是术虎思济下令军队稍作整顿就继续前进,进入沂州境内,准备大开杀戒,狠狠的收拾沂州反贼。
术虎思济一路进军,就没少纵容部队在地方上抢劫,东平府境内就有不少无辜村落被抢了,财物被掠夺,人也被杀了不少,当地人争相逃跑才能逃得一命。
进入兖州之后,金军也有不同规模的抢掠行为,仗还没打,士兵们先竭尽所能的赚取了不少钱财。
只有到了曲阜县境内,他才严格约束军队不准肆意妄为,违令者斩,干干脆脆,清清楚楚。
于是没有士兵敢在曲阜县境内肆意妄为,全都老老实实的缩手缩脚,曲阜因此免遭兵灾。
原因很简单。
孔圣人之后、孔氏北宗当代衍圣公孔拯就在这里居住,像一尊大佛一样,震住了所有人该有的不该有的小心思。
自打当年金军南下占据中原之后,曲阜孔氏传承就分裂为南北两宗。
南宗跟着宋廷南下,另立宗门,在南边侍奉赵官家,给道君皇帝唯一幸存的儿子提供政权合法性。
北宗则留守曲阜,为金廷坐中原和开科举取士提供合法性,先是顺从伪齐,后又侍奉金廷。
妥妥的两头下注,传统艺能。
因为关乎到金廷统治中原的合法性,也需要以此笼络汉人士大夫为金廷效力,所以金廷对待孔氏比北宋对待孔氏还要优厚。
北宋时孔氏得到大量土地用来祭祀孔子,但是仍然要向朝廷缴纳赋税,这一点是不能少的。
而金廷占领中原之后,大手一挥,免了孔氏应该缴纳的赋税,作为对孔氏的优待,从此孔氏所有的收入都是干干脆脆的“税后收入”。
孔子的名头太响亮,一南一北两宗孔氏都能给所在政权提供统治的合法性。
天下读书人也乐得不用担心数典忘祖之类的说法,就算有人这样说,他们还能言之凿凿的指着曲阜孔氏——看,他们不也一样?
孔氏传承不仅是一块金字招牌,也是一口大大的锅。
孔氏要千年传承,就要乖乖背上这口锅,给天下读书人追名逐利的行为提供最终解释权。
当时局发生变动的时候,需要有人做不要脸的事情的时候,孔氏要带头做,谁都不愿意背的锅,孔氏要带头背。
名头越大,锅就越大,罪名就越大。
最后万般罪恶都倾注到了孔氏乃至于孔老夫子身上,而天下读书人们则依然肆意妄为,享尽荣华富贵。
这就是孔氏,代表封建社会最高话语权和最终解释权的儒门孔氏。
关乎正统性,金人也不敢乱来,曲阜县等同于孔氏的自留地,术虎思济进军之前都特意给孔拯送了封信,向他咨询意见,要是孔拯不乐意,他还真的挺为难的。
好在孔拯是个识抬举的人,对于术虎思济这种大老粗的抬举,他还是明白的,所以提出军队可以过境,但是不能入县城,也不能毁坏建筑物,不能肆意抢掠,这是他的要求。
对方识抬举那是再好不过了,术虎思济答应了这些要求,要求军队约束自己的行为,在距离县城有一段距离的地方驻军,探查情况做进军的准备。
要说孔氏能传承至今也的确是有自己的生存之道。
大军驻守之后,孔拯带着家人推着大小车辆来军营劳军,让术虎思济非常开心。
孔拯带来的无非是一些酒肉布匹,还有针对高级军官的“见面礼”。
虽然东西相对于三万大军来说不算多,但是他从来也没有想过给大军平分这些东西,所以自然就显得很多。
这一高兴,开战之前术虎思济也难得的有了一些闲情逸致,在军营里招待孔拯。
孔拯是一副文质彬彬传统士大夫的模样,说话和声细语,礼貌规矩十分到位,身上还有公爵头衔,所以术虎思济对他还是相当客气。
在山东驻守十多年,术虎思济不仅变得贪污腐败起来,也对汉文学有了一些粗浅的理解,稍微有一些阅读量,心里也想着跟随大流,和大家一起追捧汉学,附庸风雅,做个“文化人”。
所以他拿一些自以为很高深的问题向孔拯请教,以示自己“热爱学习”。
孔拯则露出一副惊讶的模样,为他作了解答,然后称赞他聪慧,使术虎思济的虚荣心得到了满足。
最后,术虎思济大笑着把孔拯亲自送出了军营,结束了这次短暂却快乐的交谈。
他感觉很快乐,所以他决定等剿灭贼人结束之后,还要再来向孔拯“请教学问”。
另一边,孔拯带着家人的车队缓缓返回曲阜县城。
路上,孔拯身边跟了他几十年的老仆对孔拯那甚至有些阿谀奉承的行为感到不解。
“阿郎,那术虎思济分明就是个粗人,那些问题连冲龄小儿都能回答,您为什么还要如此称赞他?”
一百二十五 赵开山誓师出征
这样的问题,其实并没有什么意义。
对于孔氏来说,做这种事情的能力其实可以归类于业务能力范畴。
还是关乎到孔氏根本的业务能力。
于是孔拯看了看老仆,摇了摇头,长叹一口气。
“他有刀兵,我什么也没有,刀剑无眼,若是恶了他,让他不舒服,他有万种方式让我不舒服,我这衍圣公名头对官员有用,对那些大字不识一个的粗人根本没用,不靠他约束那些官兵,我是真怕要出事。”
老仆默然无语。
孔拯又苦笑一阵。
“也不知这山东乱局何时才能结束,若是不能尽快结束,这安生日子怕是又要没了,刀兵一起,曲阜又如何能独善其身呢?”
“阿郎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曲阜孔氏,只是一支镶嵌满了珍宝珠玉的权杖,看上去好看,但是更关键的是被何人拿在手里,被对的人拿到了,权杖就万丈光芒,被错的人拿到了,权杖就是罪。
盛世也就罢了,就怕乱世,上一回乱世已经造了一个南宗出来,要是再来乱世,西宗东宗怕是都要出现了,这宗门一多,孔氏存在的意义又还剩多少呢?”
“这……”
“世人追我捧我,难道是仰慕祖先才学吗?非也,他们仰慕的是权势,是学问背后的权势,权势到手,学问又算什么?他们明面上将祖先学问奉若圭臬,背地里不知如何嗤笑祖先不懂变通了。”
孔拯又是长叹一声,脸上布满了忧虑:“小心做人,小心做事,才是孔氏生存至今的法门啊。”
老仆无言以对,只能低下头不说话。
人人都羡慕孔氏千年传承代代不绝,羡慕孔氏生来就是圣人血脉,自带光环,任谁坐江山都要对孔氏客客气气。
可谁能想到,孔氏荣耀的背后,却是如此的举步维艰呢?
光环背后,暗影丛生,孔氏能坚持到这个地步,实属不易,的确值得“佩服”。
术虎思济对此并没有什么认知,他的学术水平仅限于冲龄小儿层级,所谓的追求学问也只是当做闲暇时的玩闹而已,但是在军事上,他并非没有考量。
先锋哨骑打败光复军哨骑之后,他就对光复军更加轻视,认为光复军不堪一击,并不是值得拿出全部本领的对手。
不过光复军的人数可能挺多的,人一旦多起来,就算是乌合之众,想要击垮也是要费点心思的,更别说自己这边其实也是乌合之众。
那两万人的汉人签军难道能指望他们出什么力?
就是炮灰罢了,虚张声势,吓唬人用的,真要是吓不住,那还就只能硬着头皮打下去。
女真正兵里,那些哭着喊着不愿意来打仗最后被逼无奈只能上阵的家伙们难道能指望吗?
搞不好还不如那些汉人签军。
真正能指望的,也就是四五千接受过正规训练的正规骑兵,那是他唯一的也是最后的依仗。
但是不管怎么说,光复军也不可能拿出五千受过训练的熟练骑兵。
这是根本不可能的。
所以依靠这些骑兵,他有信心把光复军打到龟缩在城池里不敢出来。
至于之后,那当然是一路攻城拔寨,把光复军彻底歼灭了。
他预定的进军道路是从泗水一路平坦的进军到费县,先攻克费县,然后攻略临沂,把叛军大本营彻底捣毁,接着就能一路平推了。
不过叛军显然也知道了他的存在,所以突袭就不可能了,接下来只能一路平推过去,让叛军看看他的勇武是何等的让人绝望。
之前被突袭以至于丢盔弃甲的事情被他引为耻辱,现在他准备齐全,身边大军齐备,正是真刀真枪好好交手看看的时候。
七月十四日,术虎思济开始进军。
同一日,赵开山在临沂举行了誓师大会。
根据逃回来的哨骑汇报,赵开山已经知道了自己正在面临十分严峻的考验。
金军大军正在向沂州进发,并且实力强大,有不少骑兵,之前苏咏霖送来的情报是说约两万人,现在看起来,这个数字应该比较中肯。
赵开山稍微有些紧张,但是也没有那么紧张。
因为金军有两万人,他有七万人。
他有七万大军!
以多击少,难道不能取胜吗?
就算金兵有精锐的骑兵,那又如何?
他有城池,有军阵,有弓弩,有火器,就算野战争锋不能获胜,难道不能据城而守,让金兵无功而返吗?
七月十三日,赵开山已经派遣先锋赵开河所部踏白军一万两千人进驻费县,在费县准备城防。
他准备把主战场放在费县周边,在费县和金军主力展开激烈的攻防战,一举挫败金军的进攻。
虽然不知道苏咏霖是怎么击败金军骑兵的,他也有点眼馋苏咏霖的功绩,可此时此刻他还是比较明智的,知道自己不能和金军在野外争锋。
自己的骑兵和金军骑兵不能对抗,必须要避其锋芒。
打攻防战也没什么不可以的,到时候挫败了金军的攻城,一路追杀过去就是了,总能有所斩获。
赵开河出兵之后,他也紧随其后出兵北上。
赵开山留下赵祥率领选锋军留守临沂县,并且保障大军的后勤,而自己带领其他主力部队前往费县,准备在费县周边建筑营寨,按照兵书上说的和城池互为犄角,这样可以有效地限制金军的攻击。
那么多军队摆在那儿,吓都能吓退金军。
赵开山觉得最理想的战斗模式差不多就是如此了。
七月十五日,赵开河率军进驻费县,开始按照赵开山的命令构筑城防。
他强征城中百姓为壮丁,让他们上城墙加固城防,搬运守城兵器上城墙,又去城外拓宽护城河,摆放拒马,挖掘陷坑,并且给赵开山的主力部队要进驻的营寨打个地基。
七月十六日,李啸率领的游奕军作为主力先锋率先抵达费县,加入了建筑工作当中,开始帮着赵开山一起搞工程。
这边热火朝天的工作着,那边术虎思济的主力部队也通过泗水县进入了沂州境内。
他们一路进军,一路靠着烧杀抢掠激励、维持士气,很多途径的村落、小镇都被金军烧杀抢掠不止,让女真正兵们所获颇丰。
不过也有些让金军不太理解的事情发生过。
比如某些村庄就像是所有人都人间蒸发了一样,地里还有粮食种着,还有农活等着干,房屋里还有很多东西,都挺干净的,人却都不见了。
不过金军也没有什么时间到处搜寻就是了,他们还是要继续前进的,所以只是把村庄里能找到的东西劫掠一下,破坏一下,就很不爽的离开了空空的村庄。
这样的村庄一路上见到了好些。
当然,这不重要,就当他们嗅觉灵敏提前逃跑了吧。
七月十八日,术虎思济的哨骑进抵费县以北十几里处,再次和光复军的哨骑发生遭遇战。
这一次光复军的骑兵比较多,五十多个打三十多个,比上次激烈,但是还是没打赢,丢了十几具尸体,仓皇逃窜。
打斗不行,跑的还是挺快的,金军哨骑愣是没追上。
但是他们就此深入,观察了一下光复军正在费县构筑的城防工事。
当晚,术虎思济就得知了光复军正在费县积极构筑城防工事,聚集大量兵马准备抵抗,虽然战斗力不怎么样,但是守城作战的话,金军本身处于不利的态势。
根据初步估计,光复军的兵力不会少于两万。
于是术虎思济召开了军事会议,和部下们商议此战该怎么打。
一百二十六 石要过火,人要换种
术虎思济在战前军事会议上总是显得十分善于倾听各种不同的意见。
这一点,跟随他多年的老部下们都十分了解,所以他们畅所欲言。
“就算贼军是乌合之众,聚集大量士兵守城,对我军来说也很麻烦,尤其是城池,不好攻打,骑兵很难发挥用处,若要打,还是要用步军攻打,用弓弩和火器强攻。
而我军在步卒方面较为弱势,硬是要强攻的话,恐怕会有诸多不方便的地方,那些签军究竟能不能派上用场还很难说,所以多少还是需要一些准备,比如赏钱之类的。”
术虎思济麾下将领乌古论济格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强攻损失太大,不利于我军发挥优势长处,这是以我之短攻敌之长,岂不荒谬?”
另一名部将唐括布林表示反对,开口道:“贼军既然决定据城死守,强攻就不是首选,应该想想其他的方法。”
“什么是其他的想法?你倒是说说看。”
乌古论济格与之针锋相对。
唐括布林很不高兴地说道:“这不是正在讨论吗?我只是说你的方法不行!”
“哼!就知道反对,自己却提不出什么意见,这样的话还是少说为妙!”
乌古论济格冷哼一声,气的唐括布林面色涨红。
“好了,别争了。”
术虎思济不高兴了,开口打断了两人的争论:“这个时候争来争去有什么意思?我要的是明确的建议!明确!”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起扭过了头。
这两人素来不对付,但是作战尚且还比较勇猛,家族也是挺有名气的家族,术虎思济对这两人素来优厚。
要是这两人可以精诚合作就好了。
眼下他却没有那么多闲功夫来调解两人的矛盾,他需要作战的思路。
一群军官讨论了很多内容,讨论来讨论去,最后确定的是最好不要在正面与贼军硬碰硬打消耗战,否则金军的优势发挥不出来,还要被贼军拖到同一水平线上羞辱。
必须要发挥金军在骑兵上的优势,否则这仗很难打下去。
这一点他们达成了共识。
对此,术虎思济相当恼恨。
痛恨军队疏于训练以致战斗力不足,想当年,大金军队横扫天下,短时间内连续消灭两大强国,那是何等的微风!
时至今日,连消灭区区蟊贼都要三思而后行了。
耻辱啊!
结果到了第二天,新的情报传来,说贼军又增兵了,这下贼军的兵马看上去不少于四万,人数已经超过了金军。
术虎思济和一群军官深感震撼,不知道这群造反的叛逆者到底是怎么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把军队发展到这样的规模的。
那么大规模的叛军,可真不是三两个人就能拉起来的。
很快,术虎思济就反应过来,意识到光复军肯定是得到了当地地主豪强的帮助了,否则别说拉起来,根本也不可能养得起那么多军队。
那么多军队每日人吃马嚼的,光养兵那都是一笔很大的数字,一般的反贼怎么可能养得起?
必然是当地豪强叛变了!
该死!
居然敢背叛大金国!
术虎思济很生气,决定打了胜仗之后要把当地人血洗一遍。
石要过火,人要换种!
让你们造反!
“传令下去,其他不论,每攻克一县城,除了府库、武库不准动之外,其余一切,准许大军随意劫掠!可以肆意妄为,不受约束!”
为了激发军队的战斗意志和兽性,术虎思济决定不惜血本。
术虎思济的命令下达,不仅让士兵们蠢蠢欲动起来,还让军官们也蠢蠢欲动起来。
肆意妄为不受约束,多么美好的八个字!
于是这支军队的兽性开始沸腾了。
有些时候,战斗力就是靠着这种兽性驱动的,主帅许诺军队打败敌人之后可以为所欲为,这会极大地刺激士兵心中的兽性,促使他们爆发出野兽一般的战斗力。
别说那些女真正兵了,连汉人签军都开始设想自己也能从中分一杯羹。
正兵老爷们吃块肉,那咱们怎么着也能喝口汤不是?
被强拉来当兵,就算危机重重,若是能搞来一些钱也是不错的。
他们和普通百姓的区别不大,但是到底还是有区别的——他们能拥有一把武器,是武装。
因此,他们也能劫掠。
七月十九日,术虎思济大军在费县以北十二里的地方选择靠近水源地的地方安营扎寨。
同一时刻,赵开河向赵开山请战,表示自己愿意带领军队主动出击,趁着金军还没有安稳立寨的时候主动进攻,让他们无法安然立寨,争取一举击溃这群金兵。
“领帅,末将请一支兵马,前往挑战金贼,必为领帅击溃之!”
赵开山一听这话就皱起了眉头。
一举击溃这些金兵?
不太可能吧?
他于七月十七日抵达费县,没有进驻县城,而是进驻了县城东北部的光复军大寨里,在大寨里和城池相呼应。
城池本来打算交给赵开河来守,但是赵开河表示他更喜欢热血的战斗,所以拒绝守城,这才换成了陈乔山驻守城中。
接着赵开山又把李啸安排到县城西北的西寨内驻守,自己带着赵开河与赵玉成两支部队进驻东寨。
他觉得这样一来整个防线就更加稳固了,金军就拿他们没有办法,只能强攻,无法利用野战上的优势威胁他们。
结果赵开河主动请战,希望可以趁金军没有立寨完毕的时候干他一票,这样可以给金军一点教训,还能稍微提振一下因为先锋两次战败而很低落的士气。
赵开山还没说什么,站在一边的赵玉成就提出了反对意见。
“金贼既然没有立寨完成,一定会以重兵保护立寨,此时进攻,正中金贼下怀,金贼一定会出动大军反击,父亲,儿子以为此事不可。”
赵开河还没有反驳,赵开山便皱了皱眉头。
“军营之中无父子。”
“喏……”
赵玉成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忙说道:“领帅,此事万万不可,我军还是坚守营寨,不要主动出战,引金贼来攻,与之打攻防战,金贼后勤比我军困难,时间若长,必然后撤,既如此,我军取得最后胜利并不难。”
赵开山细细思量,感觉儿子这话说得有道理。
光复军和金军主力对战,弱点在骑兵身上,所以野战不是好的选择,攻防战才是最好的选择,利用筑好的营垒和城池与金军打攻防战,金军拿他们就没办法。
无论如何,金军也是要收复这些失去的城池,就必须要和光复军打攻防战,骑兵在攻防战之中作用有限,双方都用步兵打仗,光复军的优势就凸显出来了。
赵开山感觉这个建议不错,于是准备支持赵玉成的想法,就地防御,和金军对峙。
可是赵开河一听这话就忍不住了。
“玉成,这话我可不乐意听,金贼既然来了,肯定有准备,不可能随便撤退,咱们打守城战,肯定也是一场苦战,还要给他们压着打,自己很被动。
再者说了,咱们的兵马比他多的多,怎么不能主动进攻呢?咱们可是光复军的主力,要打胜仗,就要打轰轰烈烈的大胜仗!怎能龟缩在营垒之中惹人耻笑?”
这样说着,赵开河看到赵开山似乎不感冒的样子,于是便又增加了一句。
“咱们总不能叫苏咏霖把风头全给抢了不是?他刚刚打了大胜仗,风头正盛,兄长作为光复军领帅,怎么能落于人后呢?”
赵开山听到苏咏霖的名字,顿时一愣。
他的想法开始转变了。
一百二十七 赵玉成不懂政治
赵开河说的没错。
这几日赵开山其实并不开心。
苏咏霖刚刚打了一场大胜仗,风头正盛,大家都在谈论他是如何击败金军的,对他颇为尊崇,而赵开山却像是被冷落了一样无人提起。
赵开山对此感到很不满,觉得自己作为领帅,没有得到应有的尊重,所有人都在讨论苏咏霖,忽视了他,冷落了他,让他感觉到了落差感。
明明之前还总是围在他身边吹捧他的人,现在都在吹捧苏咏霖,仿佛苏咏霖才是光复军的灵魂人物似的。
但是赵开山也不是杀死,他也清楚尊重来源于实力,来源于军功,只要军功强大,自然可以得到足够的尊重,军功不强,尊重就是虚的,一时的。
所以他必须要打一场酣畅淋漓的胜仗,以此告诉全体光复军成员——赵领帅才是最强的。
而这就需要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
于是他看向了赵开河。
“主动出击,必然是野战,金贼必然出动骑兵,我军骑兵不多,不强,两次小规模交锋都落败了,更何况金贼还有两万军队,这种情况,你打算怎么打?”
“两万人他也无法全部投入战场,咱们也只能是几千人之间的对决,既然如此,当然是结阵与之对抗,他有骑兵,我军还有数万军队在后,他要是敢增兵,咱们也增兵。”
赵开河侃侃而谈道:“金贼远道而来,必然精力不足,不能久战,我军以逸待劳,人数又多,还有数万后备大军为依仗,岂有不胜之理?”
看似有理,实则空洞,赵开山对此还是颇为不安。
他非常忌惮金军的骑兵,担心自己这边的军阵扛不住骑兵的威慑,容易被骑兵打崩掉,一旦军阵被破坏了,那骑兵对步兵就真的是一边倒的屠杀了。
见状,赵开河又说道:“昔日我军只有不到一万人,领帅尚且敢于向整个山东东路发起攻击,如今我军有五万,领帅怎么反而不敢对区区两万金贼发起进攻了呢?”
赵开河的激将法让赵开山的内心产生了一些震动。
道里的确是如此,当初的不顾一切,到了现在怎么就顾虑重重了呢?
他的立场开始动摇。
赵玉成左思右想觉得不该如此,正准备和赵开河正面辩论,但是又想起苏咏霖对他的劝告,于是辩论的想法被他摁住了。
他转而劝说赵开山。
“领帅,金贼固然人疲马乏,但是毕竟有数千骑兵,机动力极强,而我军缺少骑兵,行动迟缓,一旦脱离营寨,进军、退军都会遭到骑兵威胁,落入被动,实非上策。
当下的局面,最好的方式还是固守不出,引金贼来攻,他若攻打,自然无法利用骑兵的优势,只能攻坚作战,我军依靠防御工事与之对峙,总能耗尽他的后勤,逼他退兵,就能取胜了。”
赵玉成的劝说在情在理,这让赵开山有些意外地看了看自己的儿子,心里有些暗暗的高兴,觉得儿子张大了,有军事眼光了。
但是光有军事眼光是不够的,他在政治上还有些稚嫩。
不错,政治。
赵开山自己认为自己已经是一个领导人,不仅要会用军事手段打击外部敌人,也要用政治手段稳固自己的内部地位。
他不单单是一个军事首脑,也是一个政治组织的首脑,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
根据这段时间他自己的学习和体会,他认为军事,是政治的延续,军事和政治一体两面,谁也无法割舍谁,政治上无法解决的问题,往往可以通过军事手段来解决。
套用这套理论,赵开山就感觉自己眼下面临的问题不仅仅是个军事问题,也是个政治问题。
苏咏霖珠玉在前,打了一场大胜仗,在整个光复军的群体内威望大涨,而军事威望增长,必然带来政治权势的扩张。
苏咏霖的话语权会增长,他的权势将会扩大,那些仰慕强者的墙头草们可能又要产生动摇了。
现在苏咏霖还没有什么动作,可一旦他有了什么动作,自己将会十分被动。
作为光复军大佬,他赵开山要是拿不出可以与之匹敌甚至超过的军事功绩,政治上可就要落入颓势了。
他好不容易用各种手段把苏咏霖和孙子义这两个威胁拔除,把他们“流放边疆”,确立了自己领帅的政治身份,成为光复军唯一的首脑,可现在苏咏霖却用自己的军事能力扭转了局面。
赵开山感觉到了威胁。
于是他认为这场仗必须要打赢,还要打的漂漂亮亮的,让所有人都知道不仅仅苏咏霖会打仗,他赵开山也会打仗,甚至更会,更能带领他们大家获取胜利,获取利益。
而眼下的局面,如果只是一味的防守,那么就算最后打赢了,也不够漂亮,就不像苏咏霖那样打了一个漂亮的歼灭战,分量不够重。
他也要打歼灭战作为回应,让所有人知道,他,仍旧是那个无可取代的光复军领帅。
“仗要打,还要打的漂漂亮亮,打一场彻底的歼灭战,把这帮金贼彻底吃掉!”
赵开山一拳捶在了面前的地图上,面色狠厉,语气坚决。
“此举大善!真不愧是领帅!”
赵开河非常高兴。
赵玉成则大惊失色。
“领帅,这实非上策,这……”
赵玉成的话被赵开山阻止了。
“我意已决,玉成,你不必多言,这仗必须要打,要打的漂漂亮亮,要打的轰轰烈烈,要让金贼丧胆,从此不敢直视于我!”
赵玉成进言不得,只能满脸忧虑的低下头,不言不语。
接着,赵开山就开始和赵开河商量该怎么进攻。
赵开河的意思就是列阵作战,步骑配合,光复军主力虽然没有很强的骑兵,但是两三千战马和骑兵还是拿的出来的。
这一波不至于全部都出动,但至少要拿出一千骑兵,在军阵两旁作为侧翼协助作战。
主力还是步军,步军列阵主动进攻,引金兵仓促出战,仓促之下,金兵必然会落入颓势,而光复军越战越勇,一定可以获胜。
赵开河信心十足,他相信他所面对的金兵还是一样的乌合之众,根本不足以和光复军抗衡,越是简单粗暴的战术就越有效果。
赵开山想了想,虽然心中仍有不少担忧,但到底还是没有反对,并且决定拨给赵开河四千步军和一千骑兵,集合五千军队向金军主动进攻。
就算不能一举击溃这帮金兵,也可以挫其锐气,狠狠给他们一个下马威,让他们知难而退。
赵开河非常高兴,于是领命而去准备军队了。
赵玉成等赵开河走了之后来到了赵开山身边。
“领帅,我还是觉得不妥,金贼骑兵远在我之上,若是击溃我军骑兵,断了我军退路,我军很有可能就要崩溃了,到那个时候,我军会损失惨重的。”
赵开山听了,面有忧色。
他的确想要胜利,但是正是因为想要胜利,所以才更加不能接受失败,而赵玉成所说的的确很有道理。
“那你觉得怎么做比较好?”
“据营寨死守,不出战,逼金贼来战。”
“不行,必须要战。”
赵开山立刻摇头。
出战他是已经决定了,不能更改了,否则朝令夕改,他这个统帅还有什么权威性?
赵玉成叹了口气,想了想,开口道:“那,请领帅拨给我一支兵马,我跟在赵将军后面,兜住他的退路,多少震慑一下金贼骑兵,这样一来,赵将军一旦战事不利,也能顺利撤退。”
一百二十八 贼军扛不住了
赵开山闻言皱起眉头。
他觉得赵玉成这话说的不吉利。
还没开打呢就觉得赵开河要战败,没你这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
但是转念一想,这也是个不错的建议,万一……
仅仅只是万一。
万一赵开河打的不顺利,打的丢人了,那么赵玉成的后军也能兜住他的退路,让他多少可以顺利撤退,不至于损失惨重,一战就被金军打成缩头乌龟不是?
金军的骑兵,实在是很让他忌惮,两次小规模接战都落败,实在是不得不防。
这样一想,赵开山也就点了头,允许让赵玉成带一支军队为赵开河殿后,护住他的后路,别让他被金军截断退路连回都回不来。
得知此事,赵开河还有点不高兴。
“玉成,你要来,我不反对,但是你别打扰我作战,这一战,是我要为你父亲打的,打赢了功劳可以分你一点,明白吗?”
赵玉成满心忧虑,见赵开河如此狂傲,心中不喜。
“我只负责护住大军后路,其他事情我不干涉。”
“最好如此。”
赵开河信心满满的穿戴好了铠甲,策马而去。
大营营门打开,赵开河麾下踏白军中较为精锐的五千人缓缓而出,花了一点时间列阵完毕,便随着鼓声号令缓缓行动起来,向北而去。
另一边,金军方面很快得知光复军已经列阵而出,主动来进攻,这让术虎思济有些意外,也有些恼火。
之前因为仓促没有防备,被光复军一通王八拳打昏了头,以至于仓皇逃跑,丢尽脸面,还有生命危险,这让他牢记在心,深以为耻。
现在这帮逆贼居然还敢来主动挑战,这是仗着人多势众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他非常生气,召集部将商量对策。
“据报,贼军约有五千人来攻,步骑结合,阵容还算严整,你们以为我军当如何?”
部下们互相看了看。
乌古论济格冷笑一声,上前一步。
“统军使,末将请战,请给末将一支兵马,正面迎战贼军。”
“正面迎战就可以吗?这话咱们自己可以说,我军也并非是什么强军啊。”
术虎思济对于占据军队主体的汉人签军很有几分认识,对于那些滥竽充数的女真正兵也不是不了解。
“当然不仅于此。”
乌古论济格笑道:“正面只是顶住,主要还是发挥我骑兵之长处,贼军不据城而守,反而要与我军野战,这不是天赐良机吗?以骑兵绕道其侧后截断其退路,必可将其一举歼灭!”
术虎思济缓缓点头,露出了笑容。
“的确,贼军怕是狂妄的昏了头,居然舍弃城寨,出来野战,这样更好,可以一举而歼灭之!”
于是他们定下策略。
正在此时,又有哨探来报,说光复军不仅有前军进攻,还有一支三千余人的部队跟在后面,似乎是要作为后军的存在,两支军队间隔一段距离,一前一后开赴而来。
军官们又互相看了看,感觉情况发生了变化。
“不是孤军,而是两支人马,看来贼军当中也不是没有清醒的人。”
乌古论济格捏着下巴沉声说道:“既然这样,咱们也该做点变通才是。”
“怎么做?”
术虎思济看向乌古论济格。
“原先断了他们的退路还是很容易的,现在断了他们的退路需要一番激战,需要增加骑兵数量。”
唐括布林对此感到不满。
“咱们总共也就五千骑兵,你把骑兵都带走了,万一战事不利,咱们之后的仗怎么打?就靠那些汉人签军?那还打什么仗?”
乌古论济格看向唐括布林。
“打赢不就行了?军国大事,怎么能瞻前顾后?因为担心打不赢就不打?那我们进兵到这里是为了什么?”
唐括布林还要反驳,被术虎思济阻止。
“好了,都别说了,我意已决,就这样打,贼军狂妄,敢于主动出击,这是对我的蔑视和侮辱,我要让他们知道,他们想造反,要先问问我答不答应!”
术虎思济做出了决断,部下们也就不再多言,按照他的决断进行准备。
用同样的步军军阵和光复军正面对抗,为骑兵截断其后路打基础。
这对步军的要求也比较高,至少不能一触即溃,面对光复军直接就溃败了,那么这仗当然没得打。
所以术虎思济决定亲自指挥步军军阵,以女真正兵和少量汉人签军为组成,组织一支五千人的队伍,正面对抗光复军军阵。
然后以乌古论济格为将军,统领骑兵快速迂回到光复军后军处,发起进攻,击溃其后军,截断其退路。
赵开河率领前军结成军阵正在稳步推进之中,赵玉成则领着三千步骑隔着一段距离,跟在他的后面缓缓前进。
该说不说,赵开山在确定地位之后也对光复军进行了一定程度的训练,不过训练时间不长,每日训练的内容也不多,一天训练一个时辰左右,管管队列,听听号令之类的。
训练程度不高,但是绝对比一般的乌合之众要强,尽管如此,赵玉成也不认为他们可以和熟练的金军骑兵对战。
苏咏霖对他说过,骑兵的训练是很耗时间和资源的,真正练成之前,骑兵甚至可以看做骑马步兵,骑术和马上技击之术完全不能和正规骑兵相抗衡。
他们之间的差别只在一次交锋之间就能看出来。
所以他坚持走据城而守的道路,可惜光复军并不是他可以做主的,而那个可以做主的人——他的父亲,又很想正面击败金军。
他的父亲太想证明自己的强大了。
无奈之下,他只能以此方式来尽力保证赵开河和他的军队不会因为断绝后路的原因而全军覆没。
话虽如此,他也不敢保证自己就一定可以做到这一点,只是他知道,有备而来的金军和当初猝不及防的金军,应该不是一回事。
还用老眼光看待他们,说不定是要吃亏的。
苏咏霖那么能打,尚且忌惮金军强大,所以不断的追求大家的联合以共同对抗,赵开河怎么就敢蔑视金军的战斗能力呢?
赵玉成的心中,那种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浓。
他正在担心着,而赵开河已经和金军交上手了。
双方进入互相的弓弩打击范围之后,就开始弓弩对射。
金军也摆出了一样的步骑军阵,用一样的战法对付光复军,两军顶着对方的弓弩射击,互相还击。
赵开河下令身边鼓手不断大力敲响战鼓,持续激励士气,命令弩手尽全力射击金军军阵,试图用己方的箭雨压制住对方的箭雨。
但是金军那边弓弩手的数量似乎比较多,箭矢的数量多一些,射击频率好像也比光复军这边要快,一阵对射之后,光复军这边被射杀射伤很多士兵,哀嚎连连,军阵有了不稳的迹象。
赵开河惊讶于金军那么多的弓弩手和那么快的射击频率,意识到继续对射下去吃亏的是自己,于是思量一阵,决定下令军队前进。
进军战鼓敲响,光复军的士兵们还没回过神来,直到军官们纷纷回神,这才驱使着士兵们开始向前进。
他们手忙脚乱的竭力维持军阵的完整,有人步伐快了,有人步伐慢了,被军官怒吼连连着急急忙忙的修正,好不容易稳住了阵型,得以顺利前进。
顶着箭雨向前进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更别说这支光复军的着甲率并不高,主要的铠甲还给了骑兵们装备上。
当然,金军那边的着甲率也不算高,就算是女真正兵也只有顶在前面的长枪手有着甲,着甲率高的也是骑兵,主要优势在于弓弩手的数量多,射击频率高。
所以看见光复军放弃弓弩对射转而进军的时候,术虎思济很高兴。
他大笑着对身边的亲信说道:“贼军扛不住了,只能用进军来抵消我军弓弩之锐利,殊为可笑!这支贼军并不难击败!”
他已经看到了这支不知天高地厚的军队即将遭遇惨败的画面。
一百二十九 术虎思济对年轻人非常失望
术虎思济曾经是个猛将,虽然十多年过去,各种技能都已经严重退化了,但是经验还是有留存一些的。
他一眼看出了面前这支光复军的败相,意识到这支军队最大的弱点所在。
于是他下令军队原地不动,弓弩手则继续射击,只是随着光复军军阵的接近调整射击仰角,但是射击并未停止,一直都在持续。
光复军一路顶着金军箭矢射击向前进,遭到的损失不断增加,不断有士兵被射杀、射伤,军心渐渐不稳。
面对这种情况,赵开河也不断的怀疑自己是不是应该稍微停下来再和金军对射一阵子。
他尝试这样做,下令军队停止前进,弩手集团发矢射击,与金军对射,但是依然不是金军弓弩手的对手,反而使得军队伤亡增大,吓得他立刻恢复进兵令,造成军阵又一阵昏乱。
这样一套操作之后,军官们都感觉主将不太靠谱的样子,停了又走走了又停,几个意思这是?
但是不要紧,赵开河还有其他激励士气的办法。
俗话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军队打仗就是为了钱,什么东西都没有钱好使,只要钱给到位,鬼都能给你推磨。
于是赵开河拿出了传统军队的传统艺能。
“传令下去,此战若胜,全体士兵每人赐钱五百!刀盾手、长枪手临阵杀敌一人则加赐钱五百,以此类推,绝无戏言!杀敌越多,赏赐越多!”
赵开河一声令下,这个重赏的讯息就传递下去了,并且以极快的速度扩散出去,激励了刀盾手和长枪手的斗志,使得他们士气高昂起来。
好家伙,多杀几个人就能得到那么多赏钱,杀的多一些,就能攒钱回老家买土地盖房屋娶媳妇儿啦!
于是他们整顿心态,大跨步的向前。
弓弩手们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因为相对于更看重临阵杀敌获取赏赐的肉搏兵种,他们作为技术兵种的赏赐主要在平时训练上,技术兵种只要训练的好,就能当场受赏,乃至于当军官。
临战时刻,他们更注重的是不能偷懒不射箭,偷懒的话,一旦被发现就要受罚,至于杀敌数量,说实话,也没人能记录哪个弓弩手射杀了哪些人,所以并不重要。
一般来说能当技术兵种的都愿意当技术兵种,而不是冒着偌大风险在最前线和敌人搏杀的肉搏兵种。
甚至技术兵种犯了错,或者专业技能不到位,还会被罚做长枪手和刀盾手。
阵前赏赐,主要就是针对一线的肉搏兵种。
于是在弓弩射击之下摇摇欲坠的光复军一线士兵们强撑着一口气,决定为了钱财拼命,多杀几个金兵,杀的越多,前途就越明朗。
光复军的士气得到了提振,士兵们有了盼望,暂时知道这一仗自己该为什么而战斗了。
术虎思济眼见光复军在弓弩射击之中阵型并未散乱,也稍微有些面色凝重,意识到这支“贼军”并不是之前那种一触即溃的乌合之众,于是便下令军阵备战。
光复军前进到一定的距离的时候,弓弩射击已无必要,双方军阵可以开始短兵相接的拼命作战了。
被金军弓弩手压制一路而怒火高涨的光复军士兵们红着眼睛呐喊着,和那些同样没有太多战斗经验的金军士兵短兵相接,双方用怒吼大叫的方式增加勇气,与对方血拼不止。
短兵相接之后拼的就是组织度和训练度了,一样的装备一样的阵型,拼的就是谁训练更好,配合更棒,再有的话,就是士气了。
光复军的士气明显更强一些。
士兵们把那些金兵都看成一个一个的五百钱赏赐,每挥刀一次、挺枪一次时心里都在念叨着“五百五百五百”,这样一来,连挥刀和拼刺的的力气都更大一些,胜利欲望非常强。
金军这边倒也不甘示弱。
比起光复军更加明确的赏赐指标,他们这边则有着一夜暴富的可能性,还有可以肆意杀戮的冲动在推动他们拼死战斗。
打赢了就可以肆意抢夺,抢钱抢粮抢女人,为了这样美好的未来,也要拼死一战啊!
双方的肉搏兵种针锋相对,开始大战。
由于训练度的差异,金军的骑兵是强一些,可是临时拼凑而成的步军实在是不强,于是金军军阵一时间居然被光复军军阵给压制了,出现了后退溃散的迹象。
这让赵开河惊喜异常的同时,也让术虎思济眉头紧锁。
他十分恼恨。
恼恨反贼之强大,也恼恨己方士兵疏于训练的懒惰、无能。
他认为这些士兵若是稍微有那么一点点的军事训练经历,也不至于被一群逆贼打成这样!
这可是一群逆贼,一群低贱的农民组成的乌合之众,朝廷正规军和乌合之众打成五五开,这难道不是一件耻辱的事情吗?
贪图享受!自甘堕落!毫无荣誉感!
这就是当今的年轻人吗?
想起十几年前自己吃苦受罪拼搏的过往,一身肥肉贪婪好色的术虎思济对新一代女真的年轻人非常失望!
他真的很想怒斥他们,拿自己当年的过往狠狠的鄙视他们。
但是没办法,临阵不存在训示这一回事,只能说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于是为了不太快的崩溃,术虎思济只能下达了重赏命令。
打赢此战,不仅仅可以肆意杀戮抢劫,全体士兵每人还可以得到赏钱五百,每肉搏杀敌一人加赏二百,以此类推,绝不拖延,将无戏言!
重赏令很快传递下去,于是金军士兵们也有了更加明确的战斗加成,搏杀起来就更加用命了。
两方一起叠加精神效果,促使金军用命搏杀,看的就是谁更坚挺持久了。
于是当赵开河看到金军渐渐稳住脚步,和光复军打的有来有回的时候,他意识到现在是可以使用骑兵争取战斗优势的时候了。
虽然说之前光复军两次小规模骑兵战都失败了,但是他也没有其他更好的方法了。
而且看起来,金军军阵两侧的骑兵数量好像没有光复军的骑兵那么多,以多击少,再怎么也不至于败得很惨吧?
赵开河略一犹豫,就下令两翼骑兵向金军军阵侧后方迂回进攻。
光复军骑兵得令之后,开始发动进攻,策马而出。
术虎思济发现光复军骑兵冲锋开始,便心中暗喜,下令本阵骑兵正面迎过去,给光复军的骑兵一点颜色看看。
同时他传令给早就准备好的乌古论济格,让他开始行动。
这次行动术虎思济亲自指挥步军军阵,其实根本也不是为了正面击溃光复军的军阵,就算能赢,也需要很长时间,他对步军实在没有太大的信心,而把信心都倾注在了骑兵们的身上。
而他的骑兵也没有让他失望。
但凡能成为骑兵的,至少在马术上不会有什么问题,本身也有好几年的马龄,这就是最大的优势。
而光复军的骑兵绝大部分都办不到这点,马龄足够的只有少数精英护院级人物,大部分人都是才接触战马几个月,能骑在马背上奔跑就算是天赋异禀了。
所以光复军马队虽然是主动发起进攻的那一批,却完全没能威胁到金军的侧后翼,刚一接战就露出了颓势,纷纷被金军骑兵斩落下马,能与之抗衡的并不多。
当然,这并不是最大的问题。
最大的问题是随着术虎思济的一声令下,金军骑兵真正的主力忽然杀出,越过赵开河军阵直接猛扑向了位于他后方随时准备上前助战的赵玉成军阵。
赵玉成也是完全没想到,金军骑兵居然放着赵开河不管,直接朝他来了。
一百三十 兵败如山倒
数量极多的金军骑兵以一往无前的势头猛冲而来。
那强烈的气势已经让赵玉成的士兵们两股战战,心中恐惧。
赵玉成大惊之下及时反应过来,意识到军队绝对不能乱,也不能撤退。
一旦下令撤退,以现在的军心,军阵必然溃乱,人人必然争相逃命。
这个距离上,现在想要逃跑根本跑不回去,一定会被金军骑兵在逃回军营的半路上截杀,这种情况下要是连军阵都没有,就真的完了。
现在赵玉成已经完全顾不上前面的赵开河了,他已经自身难保了。
他立刻擂鼓下令,把军队稳住,又下令赏赐士兵钱财,以此振奋军心,好不容易让军队在金军骑兵的冲锋威势下稳住了阵型,然后从前进阵型急匆匆的向四面防护阵型转变。
这需要一些时间。
于是赵玉成下令阵中弩手向阵外四面发矢给军阵转型争取时间,威慑骑兵。
乌古论济格一开始见赵玉成军阵不乱,维持着军阵,并且向外发矢攻击,于是也没有硬冲。
他下令骑兵兵分两路,绕着赵玉成军阵开始兜圈子,感受了一下阵中弩手的攻击力度,感觉这个力度还可以接受,于是便让骑兵们接近军阵,一边兜圈子一边放箭射击。
军阵内的弩手不断向外射击,但是面对运动中的金军骑兵,命中率其实并不太高。
而由于军阵不能动,金军箭矢不断从各个角度飞来,军阵内的士兵遭到攻击,阵型转变的过程受阻,出现了一定程度的混乱。
好家伙,这就被乌古论济格抓住了破绽。
乌古论济格一眼看到了破绽,心中一喜,响箭朝天一放,金军一部分骑兵依然绕阵,另一部分骑兵一改兜圈子的攻击模式,立刻开始了十分果断的进攻。
赵玉成眼见金军骑兵朝着军阵薄弱处冲来了,大惊失色,意识到这要是给金军冲进来了,那么整个军阵必然瞬间溃散,大家都要死在这里。
所以赵玉成当机立断,立刻下令自己的亲兵卫队顶上去。
赵玉成的亲兵卫队一共五十骑,是赵开山特意配备给他的。
兵员是精锐护院级别的老兵,全副武装、身披精良铠甲,能骑马战斗,也能下马步战,那是赵开山下本钱培养的赵家的家底子。
一共是一百人,赵开山分了一般给赵玉成,唯一的目的就是在赵玉成面临困境的时候护着他逃跑。
赵开山说是公平公正的对待部下,其实心里还是更加在意自己的儿子,对赵玉成十分关怀,身边的亲兵都是他亲自派去的。
他不是没有其他的儿子,但是其他的儿子年龄尚幼,能跟着他上战场拼杀的只有赵玉成一个。
他把赵玉成看做自己的接班人,如果自己可以创下一番基业,那么赵玉成就是他当之无愧的继承人。
为了培养他,赵开山愿意把他放出去战斗。
为了保护他,赵开山也要把自己的亲兵卫队分一部分给他,不能接受他战死沙场的结局。
于是赵玉成的亲兵卫队立刻顶了上去,在千钧一发之际和金军的破阵骑兵产生了剧烈的对撞,双方刀对刀枪对枪马对马,在军阵之前展开了十分激烈的肉搏战。
金军骑兵多,赵玉成所部骑兵少,刚开始还能势均力敌,很快就落入颓势,力不能支,骑兵周边的骑兵开始出现溃散的迹象,并不能给到足够的支援。
赵玉成陷入了苦战。
然而这并不是最大的危机。
最大的危机是赵开河所部眼见骑兵作战不利陷入颓势,又发现自己的后路正在遭受金军骑兵的严重威胁,陷入了剧烈的动摇。
别说普通士兵了,就算是赵开河本人也陷入了极大地恐慌之中。
他发现自己错误的估计了金军骑兵的数量和战斗力,以至于金军骑兵倾巢而出的时候,他根本无法阻挡,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呼啸而去截断自己的退路去了。
退路要是被截断了,自己就算在这里打赢了,那也是一个死。
他只能寄希望于赵玉成的后军可以顶住这股攻击,把金军骑兵击退。
这个时候,他真的无比庆幸赵玉成这个“多管闲事”的好孩子带了一支军队跟在他的后面。
可是这并不能减轻他的危险程度。
因为关键时刻,赵开河所部骑兵战败了。
金军骑兵以更加娴熟的骑兵战术、马上技击之术击溃了赵开河所部的骑兵,使之落入颓势,并被冲散、溃退。
骑兵们纷纷失去战斗意志,开始溃退,不要命的策马奔逃,连重赏都挽不回他们。
的确,重赏虽好,也要有命去花呀,命都没了,钱再多又有什么意义呢?
于是骑兵们不要命的奔逃,连带着原本尚且稳固的步兵军阵也动摇了,正在战斗的士兵们动摇了。
战场上士兵精神高度紧张,任何一点有引导性的举动都会诱发连锁性的巨大反应,一旦将军对此反应不及时,军阵的崩溃就无法挽回了。
光复军骑兵的溃退被士兵视作失败的开始,于是军阵开始了剧烈的动摇,并且出现了精神崩溃转身向后跑的士兵。
从第一个转身向后跑的士兵出现开始,整个军阵的溃散就已经无法阻止了,而这种溃散的速度非常之快,一传十十传百,大批士兵怪叫着转身就跑。
以至于赵开河都还没有反应过来,一线作战部队已经全面崩溃,光复军兵败如山倒。
术虎思济眼见如此,大喜过望,立刻下令擂响进军战鼓,促使士兵稳步向前,追杀光复军以扩大战果。
面对面正面较量,那些女真老爷兵们和签军士兵们的勇气是有限的,需要用钱来刺激,而追击溃散的对手……
实在是太简单了。
顺风仗谁不会打呢?
人人都愿意打顺风仗。
于是金军转入全面进攻。
骑兵呼啸而来,肆意杀戮溃散之中的光复军士兵,他们追上去就是畅快淋漓的一刀,如砍瓜切菜一样动作顺畅,轻而易举的就能砍下一颗头颅,只留下遍地的无头尸体。
尸体喷洒着血液,血液把地面染成诡异的颜色,散发着浓烈的腥臭气息,不停地刺激着金军士兵们大量分泌肾上腺素,使得他们越追越凶狠,越杀越上头。
而光复军这边除了凄厉的惨叫声之外,就只剩下遍地乱窜的溃兵。
至于赵开河,已经在军阵溃散注定必败的时候被亲兵护卫着带头逃跑了。
开玩笑,军阵一乱,神仙难救,主将还不带头逃跑?
有骑马优势和着甲优势,只要跑得快,主将一般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底下小兵就难说了,生还几率要看玄学。
赵开河军阵彻底溃散之时,赵玉成还在坚持战斗。
尽管身边部下看出这一战已经失败、都让他赶快撤退,但是赵玉成咬牙坚持不退,他一定要和金军拼死一战,甚至他都准备亲自上阵血战金兵了。
作为光复军领帅之子,他有着十足的荣誉感和羞耻心,溃败而逃这种事情他坚决做不出来,就算打不赢,宁愿战死也比逃跑要好。
更何况现在还不一定会失败,只要坚持下去,说不定……
结果前方传来了赵开河彻底失败的消息。
赵玉成一愣,一颗心瞬间破碎沉底,就和掉入粪坑里的石头一样,没能掀起任何波澜。
随后那些苦战不能击退金兵的残余亲卫们赶快护着赵玉成往后退,纵马飞驰,抛弃了其他所有士兵,一路飞奔向大营的方向。
一百三十一 山东乱平,指日可待
赵开山当然很快得知了军队战败的消息。
知道八千大军战败,他当场跌坐在地上,半晌说不出话来。
败了?
怎么就败了?
之前和金兵打仗从没败过啊。
就算苦战,也不至于战败吧?
这是为什么?
苏咏霖都打赢了,我却输了?
赵开山身边将领大惊之下力请他立刻做出反应,出动军队接应溃兵,并且防止金兵一路追击而来破坏营寨,否则后果非常严重。
然而赵开山心神大乱,脑袋里一片空白,久久不能做出决断。
他身边将领心急如焚,却都不敢贸然做出决断。
危急时刻,守在西寨的李啸派人来告知赵开山,说他决定出兵接应败兵回营并且阻止金军进一步追击。
原来李啸看东寨没有动静,心急如焚,感到战机很快就要失去,于是决定先斩后奏,果断率领军队出营接应溃兵,阻止金兵继续追击。
李啸身先士卒,带领军队快速前进,在道路上拉起拒马,架起长枪,摆开弩手大阵,只留中间通道给溃兵。
还真别说,他真就接应到了不少溃兵,还把赵玉成和赵开河都给接应上了。
赵玉成被亲兵强行带回,最早返回。
赵开河跌跌撞撞的跑了回来,肩膀上还被射中一箭,面色惨白。
其余溃兵们面色仓惶,宛如天崩地裂一般连滚带爬,几近崩溃。
大约放进来一千多人之后,由于金军骑兵和光复军溃兵距离太近,无法分辨,为了保全大局,李啸强忍心中悲痛,果断下令封死通道,长枪手们大量上前阻敌。
“从现在开始,不准任何人靠近拒马,有敢翻越者,杀无赦!”
李啸狠下心来下达了决然的命令。
很多溃兵们还在后面,他们疯了一样的扑向拒马,试图越过拒马逃生,远离身后如死神一般追击而来的可怕敌人们。
但是这样的行为却是坚决不能允许的。
一旦阻敌设施被毁,就全都完了。
“杀!”
决然的命令下达,李啸的士兵们犹豫片刻,下手了。
长枪手们挺着长枪击刺,弩手们则发矢射击,箭如雨下,将那些试图冲击拒马的士兵们纷纷射杀。
大量箭矢射杀了很多光复军的溃兵,但是也同时阻挡住了金军追击在最前方的骑兵。
这些金军骑兵猝不及防,和光复军的溃兵们一起被射杀,也遭到了一定程度的损失,无法继续向前。
乌古论济格本来追杀的非常痛快,大有一举而下彻底击破光复军大寨、攻克费县的打算,不过他很快得知前锋追击受阻。
光复军惨败之下居然还有后手护住了他们的退路,前锋骑兵被大量拒马和弩箭阻挡,受到损失,不能继续向前,请求进一步的指示。
好家伙,两手准备!
这帮反贼不简单啊!
乌古论济格十分恼火。
都到这份上了,哪里还有什么进一步的指示呢?
既然光复军已经及时作出了反应,而金军甚至连营寨都没有完全整理好,这场仗继续打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只能徒增伤亡罢了。
乌古论济格请示了术虎思济以后,术虎思济略一思考,决定见好就收,先站稳脚跟再说。
于是他下令罢兵休战,全军撤退回营寨,等整顿好军营和军队之后,再做其他打算。
总体来说,这一战的战果术虎思济还是满意的。
金军在步兵军阵危险的情况下,依靠骑兵的出色发挥逆转战局,把光复军彻底击垮,一举击破光复军八千余人。
战后统计了一番,金军在战斗中和追杀战中一共杀死了光复军一千三百余,剩下的光复军有少部分逃回了营寨,大部分则被金军俘虏了。
被俘虏的光复军人数据初步统计也有了五千余人,都是没能跑掉、跪在地上投降的。
金军大有斩获。
术虎思济狠狠出了一口恶气,心情平复,也彻底树立起了对光复军的心理优势,觉得平定光复军叛乱将不再是难题,只要持续进攻,光复军迟早会崩溃。
并且他抓住了光复军骑兵弱小不善机动的弱点,派人回去送信给耶律成辉,让耶律成辉告知徒单京,两人一起努力,多凑一些骑兵送来,他能把光复军打到龟缩城中不敢出。
山东乱平,指日可待!
而光复军一边,基本上可以用如丧考妣四个字来形容。
赵开河受了伤,回来之后就在自己的营寨里治伤,除了军医谁都不见,闭门谢客,给自己整自闭了。
赵玉成自觉战败之后无颜面见父亲、同僚,自请解除背嵬军统制官一职,请求作为普通一兵从头开始认真学习如何带兵,以备将来一雪前耻。
八千军队出去,只有一千五百余人撤退回来,其他的全部丢给了金军。
发生这种事情,一线指挥官赵开河与赵玉成难辞其咎,连赵开山都不能说些什么。
而对于整个光复军来说,一朝惨败,之前好不容易积累的对金军的心理优势烟消云散,整个军营内都弥漫着悲观主义的浪潮。
那些败退回来的溃兵们要么受了伤在惨叫,要么抱着双膝坐在地上陷入自闭,再也拿不出一丁点面对金军的勇气,这些人可以说是废掉了,无法继续使用。
而他们带来的这种氛围也进一步刺激到了其余的光复军士兵,悲观的氛围席卷军营,人人陷入迷茫之中,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走下去。
军官们齐聚一堂,看着坐在主位上闭目养神的赵开山,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只能等赵开山对这一次的战败做一番总结。
起兵四个月来,光复军从未战败过,面对金军的战绩是全胜。
此番惨败之前,更有苏咏霖全歼金军正规军的大胜战绩,极大地提振了光复军的士气,所以这一波光复军敢于和金军野战那是真的抱着大胜的想法去的。
结果却是如此惨败的结局。
若非李啸及时反应过来,没有等命令就带兵上前阻止金军继续追击,光复军是否会被金军一举击破营寨从而丢失费县那都是个未知数。
而更关键的是,这一战的惨败,把光复军从上到下的心理优势打没了,普遍对外面的金军再次产生了恐惧心理,尤其是他们犀利的骑兵,更是让大家伙儿心有惴惴。
那么该怎么办?
接下来该怎么办?
我们还能打赢吗?
造反还能继续下去吗?
但凡能说得上话的军官们都在帅帐里等着赵开山的决断。
可赵开山却迟迟不开口,只是闭着眼睛,让人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若非他没有打呼噜,大家甚至会以为他睡着了。
焦躁不安的等待之后,赵开山缓缓睁开了双眼。
“传令下去,赵开河、赵玉成大败亏输,罪责难逃,着罢免赵开河踏白军统制官之职,罢免赵玉成背嵬军统制官一职……顺他的意愿,在领帅卫队里当亲兵吧!”
此番大败,严重挫伤了光复军的反金热情,让光复军众人对反金的前途产生了迷茫,这是相当致命的危险。
与其他人不同,其他人并非造反“首恶”,将来如果金廷发布招安檄文,甚至可以摇身一变洗白上岸,成为官军。
而赵氏家族是造反首恶家族,根据历来的规矩,造反首恶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得到赦免,举族都要被诛灭。
此时此刻,赵开山意识到自己的处境非常危险,他需要做出一些动作让人们相信他还打算继续抵抗,他的意志没有动摇,他还能再战。
否则一旦人们对他的信任打了折扣,觉得他的抗金意志动摇了,他就真的完了,光复军很快就会作鸟兽散。
这支金军必须要打败,必须要战胜,这是不可更改的。
否则,这场起义可以宣告失败了,赵氏家族可以宣告完蛋了。
为了表示自己的抗金意志不被动摇,赵开山必须要做出一些抉择和改变,以安稳人心。
眼下,赵开河和赵玉成就必须要牺牲掉了。
一百三十二 赵作良的情商很高
作为一个政治领袖,必须要有明辨是非懂得取舍的能力。
赵开山意识到眼下最急切的事情就是惩治战败的直接责任人,并且把战败责任人和自己做出最大程度的切割,不能让士兵认为战败等同于赵开山,赵开山不能背这个锅。
为此,丢弃士兵逃回来的赵开河与赵玉成就必须要牺牲掉,大锅要背起来。
强忍各种复杂的情绪,赵开山罢免了两人的统制官之职,把两人一撸到底,解除两人的军事指挥权,让他们承担最直接的后果。
这样一来一方面可以表示这场战败和自己并没有太大的关联,自己也很生气,一方面则可以表示自己继续抗争的决心,安抚人心。
这是必须要做出的决定。
当然这还不算,接下来,他还要奖励李啸。
“游奕军统制官李啸及时作出应变,阻止金贼继续进犯,立有大功,重赏!除此之外,转任背嵬军统制官,李啸,背嵬军交给你统领!”
李啸虽然没有得到他的命令就出兵了,但是的确做对了事情,没有他的及时反应,后果不堪设想。
赵开山无暇顾及李啸的行为是否妥当,值此关键时刻,必须要让唯一立下战功击退金军的李啸站出来转移大家的视线。
背嵬军是光复军最精锐的军队,虽然损失了两千多士兵,但是也还是第一精锐,让李啸成为统制官取代赵玉成的地位,足以显示赵开山对李啸的重视。
如此,李啸成为大家目前唯一的指望,转移了部分视线,赵开山也因此暂时安抚了人心。
接着赵开山把踏白军的指挥权交给亲族赵作良,游奕军的指挥权则交给了亲信将领陈祚,提拔了稍微年轻一点的陈祚和族叔赵作良接替他们,也算是继续把持军权。
赵家人和亲信们并没有因此而失去对军队的掌控。
可是这还远远不够,光复军的危机近在咫尺,不是一两个人的罢职和改任就能解决的。
就算是李啸带着背嵬军全体出击,应该也不是金军的对手,金军的骑兵实在是太强悍了,赵开山现在迫切需要拿出相对应的策略来对付金军眼下的强势。
很显然,眼下的局面就是光复军丧失了主动权,战场的主动权被金军掌握。
之后金军要怎么打,那就是金军的事情,光复军基本上失去了走出营垒和金军野战的胆气,不能主动改变局面,只能被动应付、防守。
眼下的路有两条。
一是坚持防守,就此变成缩头乌龟,等待着金兵的后勤运输跟不上,于是主动撤退。
这个难度有点大,县城周边有不少村落和住人,金军稍微劫掠一下,支撑一个月总是可以的。
而光复军这边……
赵开山思来想去,也只剩下求援这条路可以走了。
孙子义他是绝对不想招惹,那么求援对象也只剩下了苏咏霖。
但是……
作为光复军领帅,向部下求援,这难道不是十分丢面子的行为吗?
这样做的话,以后光复军的将军们和士兵们会怎么看待他这个领帅呢?
他这个领帅还做得下去吗?
还能继续领导这场抗金起义吗?
种种疑惑和担忧充斥着赵开山的内心,让他迟迟无法做出决断。
一直以来帮他出馊主意的赵祥因为不善作战被他留在后方镇守,负责后勤,赵开河和赵玉成又双双落败再也不能帮他参赞。
一时间,赵开山忽然感觉自己身边没有几个值得信赖的人了,好像每个人都不能承担大事,总是会让自己失望。
也就是这个时候,李啸觉得自己无论如何要在这个情况下说几句话。
“领帅,属下有一个建议,不知道该不该说。”
赵开山正在六神无主呢,一听李啸有建议,立刻点头。
“你说。”
“当下这个局面,属下以为,金贼强势,骑兵精锐,我军陷入颓势,若无外援相助,困守于此,实非上策。”
“外援……”
赵开山抿了抿嘴唇,开口道:“你是说,抽调临沂大军,还是发号召令,号召其余各军前来支援费县?”
“都不是,属下以为,应当速速派人请泰安州之骠骑将军前来援助,泰安州距离费县很近,是最佳的选择。”
李啸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赵开山一愣,随后神色复杂地看向了李啸。
这个提案正是他感到忧虑的提案。
他赵开山何尝不知道苏咏霖是目前光复军最大的指望,也是距离此处最近、最有解围可能的人,这是最正确的行为。
但是这在军事上合乎逻辑,在政治上却是彻头彻尾的示弱啊!
光复军领帅拥有优势兵力却打不赢金军,不得不向自己的部下求援,这在政治上是多么弱势的事情!
打了败仗的无能领帅向打了胜仗的强大将军求援,之后呢?又该怎么办?
他顿时就对李啸感到不满,觉得李啸完全没有为他这个领帅考虑,政治上很不正确。
你给建议好歹要考虑一下政治问题吧?
不过想到李啸素来直性子,也不太懂政治,指望他说些什么场面话到也不容易,于是赵开山虽然面色不佳,到底也没有当场发作,只能和稀泥。
“这……骠骑将军所部刚刚经历战事,此时就让他们来援,会不会太为难他们了?而且现在传令,他又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来呢?远水解不了近渴啊。”
赵开山言语模糊,含糊其辞。
在场已经有聪明人听出了赵开山的言外之意,感觉到了赵开山此刻的尴尬处境,但是并不善于察言观色的李啸还是坚持自己的意见。
“领帅,骠骑将军一心抗金,只要领帅有命,他一定会来援助!泰安州距离此处并不遥远,骠骑将军得令之后整顿兵马,数日便能来援,并非远水。”
赵开山眉头紧锁,心情更加不快。
他莫名的感觉到内心的烦躁。
【我知道他一心抗金,那又如何?你就没有为我考虑?】
赵开山正在烦躁,偏偏从城池里出来参加会议的陈乔山也附和了李啸的意见。
“领帅,骠骑将军麾下胜捷军十分精锐,刚刚取得对金贼之大胜,士气正盛,一定可以与我军前后夹击,击溃金贼大军!”
赵开山又看向陈乔山,心中烦躁之意更盛。
【我知道他能打,又如何?就不能为我考虑一下吗?考虑一下政治影响!政治影响!】
两名麾下大将的劝说并未让赵开山感到丝毫的松快,反而让他更加烦躁、紧张。
值此关键时刻,刚刚升任为踏白军统制官的赵家族老赵作良忽然意识到了问题的关键在什么地方。
赵作良是赵开山的族叔,四十多岁的年纪,为人办事一向沉稳老练,曾是赵开山老爹管理家业的得力助手。
赵开山年轻时老爹去世,在他成年之前,赵家都是赵作良实际管理,等赵开山成年之后才由赵开山实际接掌赵家宗主权。
所以赵作良也很受到赵开山的信任。
因为长于人情世故,善于察言观色,情商高,赵作良很快就发现了赵开山闹别扭的原因。
他知道光复军眼下最重要的是什么,同时也知道如果不能抚平赵开山心中的别扭,苏咏霖来不了,光复军要糟糕。
出于这样的想法,从来对苏咏霖没什么好感的赵作良决定做点什么。
他站了出来,明确表达了自己的建议。
“领帅,我以为,陈、李二位统制的建议是正确的,值此关键时刻,令骠骑将军来援是最正确的也是最妥当的举措,属下是支持的。”
一百三十三 全军都如此期待雨亭,又置我于何地?
赵作良这话一出口,赵开山就极为惊讶地看着他。
他似乎完全没有想到他年轻时就相当信任的族叔居然也会说出这样的话。
从小看着他长大的族叔怎么也倒向苏咏霖了?
我身边还有多少人倒向苏咏霖了?
他的心顿时就拔凉拔凉的,感觉一切信任顿时就离他远去了。
不过赵作良的话没有说完。
“就眼下来看,苏将军什么时候来,并不是关键的问题,眼下大军新败,军心不稳,让全军知道苏将军一定会来,这才是最关键的。”
赵作良不声不响的为赵开山点明了眼下最关键的问题所在。
赵开山听了这句话,眉头一皱,而后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对啊,眼下最关键的问题并不是苏咏霖来不来的问题,而是军心能否稳定住的问题。
眼下,光复军军心不稳!
大战落败,光复军被打回原形,很多人都重新认识到了自己只是一个小瘪三的事实,面对凶神恶煞的金军,他们重新找回了原先的恐惧,一度拥有的睥睨天下的气势没了。
恐惧对手是个很糟糕的事情,这个时候要是金兵主动攻击,他们能否扛住还真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军心不稳,兵无斗志,一旦金兵攻击势头增强,真的很难说光复军能不能扛住这次进攻。
这个时候,撒钱不好使,李啸也撑不起场面。
虽然很不甘心,但是赵开山也不得不承认,眼下整个光复军团体里能撑起场面的只有打了胜仗的苏咏霖,只有他有足够的威望让所有人相信他可以打败金人,稳住局势。
而且苏咏霖来不来是其次的,重要的是大家是否相信他会来。
只要让士兵们相信苏咏霖正在赶来的路上,哪怕他没那么快赶来,那么无论金军发起怎样的攻击,光复军至少敢于据城死守,等待苏咏霖的到来。
有个念想,吊住一口气。
这才是关键所在啊。
赵开山看了看赵作良,顿时感觉姜还是老的辣,果然还是赵家老人最值得依靠。
于是赵开山点了点头,收起心中小情绪。
“你们说的都很有道理,好,那就派人联系骠骑将军,请他立刻率兵南下来援。”
赵开山做出了这个决定,并且派人绕路去泰安州找苏咏霖,并且立刻把这个消息传扬出去。
果不其然,军营里的小瘪三们瞬间有了主心骨似的,一个两个不再说那些要死要死之类的丧气话,而是充满了对未来的信心。
说着【只要苏将军来了,一切都会变好】
或者是【胜捷军是最能打的军队了,几千人就把金贼两万人给歼灭了】。
亦或是【苏将军就是天神下凡,我听说他一招手就能引来天雷,把金贼都给劈死】。
种种匪夷所思的流言听起来有点滑稽,但是细细想来,这的确是稳住军心的关键,光复军重新有了希望,不再轻言失败、死亡。
这话落到赵开山的耳朵里,一开始是高兴,感觉军队士气的问题解决了,不会轻而易举被击败了。
紧接着就又感到不开心了。
这个时候他身边没有其他人,只有赵作良跟着,在自家老人面前,说些心里话倒也不担心被外人听了去,毕竟是看着自己长大的长辈。
“全军都如此期待雨亭,又置我于何地?”
看着赵开山一脸闷闷不乐的表情,赵作良心里也泛起嘀咕,感觉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赵开山实在是有点心胸不太宽阔,不太能容人。
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苏咏霖能打那是事实,你一个做领帅的接受这个事实真的很难吗?
就算赵作良从来不怎么喜欢苏咏霖这个南宋来的私盐贩子,但是也并不否认苏咏霖所部做为光复军最强战力的地位以及他坚决反金的立场。
但是赵作良也不是不能理解赵开山的情绪。
毕竟之前那档子事儿让苏咏霖和赵开山曾经称兄道弟的感情出现了裂痕,和孙子义之间更是濒临翻脸。
现在被赶走的苏咏霖打了打胜仗,而政治斗争的“胜利者”赵开山却打了败仗。
大家都在造反,造反最重要的肯定是军功,军功不如人,大家就不会相信你有带领大家走向光明的能力。
这还做什么领帅?
赵开山的情绪源于此。
赵作良叹了口气,缓缓开导着赵开山。
“开山啊,我知道你心中所想,但是你更要知道眼下的局面容不得咱们有他想,眼下这个情况,苏雨亭不来,很难破局。”
赵开山低着头,满腹怨气。
“我知道,我就是……不舒服。”
“何必呢?你才是领帅。”
“可众人都期待雨亭,不期待我,明明我才是领帅……”
看着赵开山一脸怨妇的模样,赵作良顿时感觉有些无语。
你想让别人期待你,你倒是带兵出去打个胜仗啊!
胜仗打不了还在这里埋怨能打胜仗的人……
这话以赵作良的情商肯定不会说出口,所以思虑片刻,赵作良只能和稀泥。
“苏雨亭善战,这却也是好事,至少可以对附金贼,金贼可就在咱们眼前,准备要咱们的命,这时候不依靠苏雨亭还依靠谁呢?”
赵开山左思右想,感觉赵作良说的的确也有道理,于是深深的叹息一阵。
“为何我没有能征善战的心腹呢?”
赵作良对此默然无语。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古人都知道的道理,赵开山难道会不知道吗?
上天送了一个苏咏霖给他,他却没有把握住,还主动把苏咏霖往外推。
现在可好,问题大了。
等苏咏霖来了,把金兵打败了,威望更高,所有人都指着苏咏霖的军事才能活命,你又该如何自处呢?
赵作良没有把这样的问题问出来,现在问出来,纯粹是在给赵开山添堵,这样的事情赵作良不做。
可是这终究是要面对的事情。
赵开山陷入苦闷的情绪之中。
而与此同时,术虎思济的情绪却非常高昂。
他一战打崩了光复军的士气,现在光复军只是一群缩头乌龟罢了,根本不值得担忧,但是尽管如此,他们龟缩在营寨、城池里,拦住金军的去路,那也是个麻烦。
要趁早解决掉,把光复军的主力打掉,那么山东东路的平定也就不是什么问题了。
通过对俘获的光复军军官、士兵严格且残酷的审讯,术虎思济确定了对面就是光复军主力,是光复军的首脑赵开山统领的军队。
所以说,只要打败这支军队,把它吃掉,顺便把贼首赵开山干掉,那么这场叛乱就结束了。
看到了活命的希望,术虎思济整个人都亢奋起来了,甚至感觉自己明天就可以终结这场战争。
唐括布林因为老对头乌古论济格立了功,感到不满和紧迫感,于是也想立功,就向术虎思济提出建议。
“既然贼军一战已经被咱们打破了胆,肯定不敢再次出战,如此大好时机,何不用劝降之策呢?”
“劝降?”
术虎思济皱起了眉头。
“正是,统军使大可以给贼军发布通告,说此战只诛首恶赵开山及其族人,并不会诛连到其余贼众,只要放下武器放弃造反,那么大金国可以宽恕他们无知之罪,允许他们回到原先的正常生活之中。”
唐括布林缓缓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术虎思济沉默了一会儿。
“贼众造反,不仅是无知愚民,主要还是那些汉人地主乡绅,他们造反更为可怕,也能带动更多人,这帮人也都要宽恕吗?山东东路之乱,猛安谋克户损失惨重,就这样放过他们,不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