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四良民们,心动不如行动!
这有什么不好的?
过往平定一些叛乱的时候,大家不都是这样做的吗?
追随首恶起事的家伙们往往追求利益,而只要在起事过程中得到了足够的利益或者感受到足够的危险,他们就会开始动摇。
到时候只要发布诛灭首恶集团但不追究普通追随者的布告,就能分化瓦解义军。
因为金军到底处在强势地位。
于是唐括布林便劝说道:“统军使,眼下最关键的是什么?是平定叛乱,结束乱局,然后才是解决这些问题,贼军不放下武器投降,就还有再战之力,还有风险。
如果他们放下武器,等风头一过,统军使可以用各种手段明里暗里收拾他们,等到那时候,要怎么算账不还是您一句话的事情,又何必急于一时呢?”
唐括布林说的很有道理,术虎思济细细思考,感觉眼下最重要的事情的确是把叛乱平息。
后面的事情之后可以在谈论,但是叛乱不能继续下去了。
再继续下去,这谎言能不能的兜得住就有待商榷了。
这样想着,术虎思济强忍心中不快,缓缓点头。
“你说的有理,那么就这样办吧,但是如果贼军拒不接受,我就要血洗费县了。”
“多谢统军使!属下立刻去安排!若贼军看不清时势,负隅顽抗,血洗费县也并非不可以,血洗一县,就能让整个山东的反贼丧胆,这是可以的。”
术虎思济很认同的点了点头。
唐括布林得到了术虎思济的支持,立刻开始安排招降的事情。
招降是很有讲究的。
不能全部招降,也不能全部杀掉。
全部招降会让人心中没有畏惧,容易降而复叛,全部杀掉则会让贼人负隅顽抗到最后一人,己方损失太大。
所以招降的一般流程就是诛灭首恶、带头造反之人及其家族、亲信,余者都可以放过、招安,让他们回家,保证不会追究。
并且对首恶这一群必须要杀的人的人头开出价码,比如赏钱,赏赐土地,赏赐官位乃至于爵位等等,以此挑动叛军内部不安分的人的那颗不安分的心。
这种手段可以让他们发生内乱,互相之间不信任,互相提防。
最好的情况是爆发内部火并,大敌当前还自相残杀,那对金军来说就实在是太好了。
反正金军以往对付造反的起义者都是这样干的,有了一套的固定流程,做起来是轻车熟路。
很快,这个招降布告就被军中文吏写了出来,交给唐括布林。
唐括布林把布告交给术虎思济,让术虎思济过目,术虎思济看了之后点头觉得可以,于是就派人把这份布告誊抄一百份,然后派人用箭射到光复军大营里。
一切准备妥当了,骑兵队已经出发去射箭了,忽然乌古论济格一脸紧张的前来求见术虎思济。
术虎思济召见了乌古论济格。
“什么事情那么急着找我?”
“一个很奇怪的事情。”
乌古论济格低声说道:“统军使,我有部下审问贼军军官的时候,有一些贼军军官说什么泰安州的一支叫什么胜捷军的军队打了大胜仗,歼灭了咱们两万多人,领头的是什么骠骑将军,姓苏。”
术虎思济愣住了。
泰安州……
的确是应该发生战争的,因为夹谷阿速就是往那边去的。
胜捷军?
是光复军的同盟军吗?
两万多人?
开什么玩笑,夹谷阿速的军队也就一万人出头,剩下的民夫之类的算上去才堪堪两万人出头,哪有那么多军队能被杀?
胜仗?
这……
术虎思济开始担心起来,心里一阵打鼓。
但是又感觉不对劲。
“夹谷阿速出兵比咱们早,如果真的出事了,沂州的贼军都知道了,咱们没有理由不知道吧?后方不会没有消息送过来吧?”
他看着乌古论济格,问出这个问题。
他期待可以得到一个肯定的回答。
乌古论济格皱着眉头想了想,感觉这样说也有道理。
如果说真的出事了,沂州贼军都知道了,算算时间,他们也该知道这件事情了,后方一定会送消息来,不至于让他们这样傻傻的孤军深入,危机重重。
可是后方一点消息都没有。
这足以证明其实并没有出事。
这可能是贼军用来鼓舞士气的虚假之言。
“您这样说可能也对,因为贼军很有可能以此鼓舞士气,对抗官军,所以很有可能是假的,如果后方没有准确消息传来,这只能算是流言,不可信。”
术虎思济稍微放松了一些。
“说起来,夹谷阿速那边也带着两千骑兵,就算人数不多,贼军难道能正面击败咱们两千骑兵吗?这不可能,对吧?”
术虎思济期待地看着乌古论济格。
乌古论济格寻思一阵,也点了点头。
“的确不太可能,应该是流言,虚张声势用的。”
术虎思济非常满意,连连点头,然后下令乌古论济格严密封锁此类消息,绝对不能让大军知道,以免扰乱军心。
尽管如此,术虎思济还是内心不安,于是派人回去询问询问夹谷阿速的战况,就算没事儿,也想求个心安理得。
而光复军这边则刚刚稳定了军心。
确定了请苏咏霖来援助的消息之后,军心稳固,所有人都开始有条不紊的办事,心中怀着对苏咏霖的无比期待。
赵开山下令大家加固营垒,挖掘壕沟,多设拒马、铁蒺藜等阻碍骑兵进军的东西反制骑兵,做好了据守营寨抗击金军、和金军打持久战的准备。
看着士兵们积极做防御的准备,赵开山心中稍安。
但是这边刚刚安定下来,一群金军骑兵就接近了光复军营寨,在光复军极端紧张的情况之下,把一百支带着招安布告的箭射入了光复军的营寨之中,然后转身就跑。
赵开山觉得奇怪,立刻让人拿了一份来给自己看,不看不知道,一看之下差点没气的背过气去。
这是招安布告,还是要分化光复军上层和中下层的招安布告,用心险恶。
金人宣布说,朝廷是仁慈的,不喜欢杀戮,之前一战已经充分证明你们这帮反贼不是朝廷大军的对手,所以你们还有什么底气说你们能继续造反呢?
你们八千大军被朝廷军队一举歼灭,余者狼狈败逃,所剩无几,继续打下去,你们绝对九死一生,毫无生还的可能。
你们的首领不能带着你们打胜仗、获取利益,反而要让你们面临如此危险的局面,既然如此,你们就应该多多考虑自己的事情,比如考虑向朝廷投降。
朝廷郑重承诺,只诛首恶,不诛连无知之人,只要把贼首赵开山及其亲信、亲族、叛军重要领导全部诛杀,剩余人等朝廷一概大方的赦免,绝不追究。
这是以朝廷的信誉为担保的,只要不是首恶,放下武器投诚,就还是大金国的好良民。
另外,朝廷还会把那帮可恶的反贼的人头明码标价。
要是有朝廷的忠良带着这帮反贼的人头来投效朝廷,可以给予赏赐、封官乃至于封爵。
价值最高的是赵开山,赵开山的一颗脑袋值百万钱,值万亩良田,值三品高官。
接下来孙子义、苏咏霖、赵开河、赵祥、赵凯、赵玉成、陈乔山、李啸等光复军重要首脑级人物及其血亲家眷,有一个算一个,脑袋全都明码标价。
拿下一颗,这辈子都不用愁了,立刻改变命运,翻身做主人!
大金国的良民们,心动不如行动,诛灭首恶,拿钱回家咯!
一百三十五我怀疑有人要害我
不得不说,这招安布告就写的很有水平,很有煽动力,也很气人。
气的赵开山立刻下令封锁消息,把所有招安布告全部收集起来付之一炬。
但是这个行动有点晚,一百份招安布告有不少在士兵们和军官们手里。
他们当中认识字儿的不多,但是也有,于是就有人把这个布告念了出来,一传十十传百,于是大家都知道这是招安布告了。
然后里面的内容大家伙儿也都知道了,知道了赵开山的人头值几个钱,光复军的那些头头脑脑们又能值几个钱,能换多少土地、什么爵位之类的。
反正就是好处多多,只要你胆子大,瞬间就能翻身当贵人。
说老实话,这份布告与其说是针对那些基层士兵们、煽动他们反抗光复军高层的,倒不如说是针对那些和赵开山集团并不是一条心、各有各的小算盘的那群投机加盟者们。
金军通过对部分被俘获光复军军官的审讯,基本上搞清楚了光复军的人员组成,知道光复军是个组成成员很复杂的大杂烩。
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通过反金、驱逐女真人来获取利益,其他的基本上都是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他们对症下药,很快就找到了光复军的组织弱点。
光复军的上层是以赵开山为首的沂州、密州和莒州三州联盟最早的成员们,以赵开山家族和孙子义家族还有一个苏咏霖为最早的发起者,是光复军实际的核心领导层。
这一核心领导层以及他们的部下,掌握了光复军最主要的兵力和实权,是光复军的核心领导集团。
金军针对的也就是这样一个核心领导集团,至于之后那占据主体的非主要发起者们,金军表示可以原谅。
只要你们放下武器投降。
只要你们放下武器投降,不继续造反,朝廷就可以让你们回到过去的生活之中,不追究你们之前造反的责任。
这一来就等于免除了这些人的后顾之忧。
然后进一步撺掇他们,说你们如果想过上更好的生活,千万不要浪费了手头的好资源——指核心领导层的人头。
这不是阴谋,这是光明正大的阳谋,是金军击溃光复军展示实力之后正大光明使用的阳谋。
这可怕的阳谋让人几乎无法防备,几乎可以立刻造成光复军核心领导层之外的那群实力派们的矛盾。
就算无法立刻造成光复军的分裂,也能埋下这颗定时炸弹。
核心领导层会怀疑下面那帮人会不会动手动脚。
下面那帮人就算没有动手动脚的打算,也会因此怀疑上面是不是要针对他们之类的。
这就是阳谋的可怕之处,你明明知道,却无法反抗。
术虎思济等人十分狡猾的把光复军给坑了。
但是真要说起来,这也是光复军内部利益纽带的虚弱之处,不能完全怪金军。
用单纯的利益结成的纽带,一定会被更大的利益所覆盖,赵开山驱逐苏咏霖和孙子义之后的负面影响在这一刻暴露无遗。
光复军【驱逐胡虏光复中华】的口号苏咏霖和孙子义被驱逐之后,已经不是那么好用了。
大义名分和开山赵的大旗也有点不是那么响亮了。
于是光复军当然要接受这一次阳谋的考验。
那些后来加入光复军的地主乡绅们有能力、有动力按照朝廷的要求出卖掉起义军的上层们去博取更大的利益,只要起义军的领袖不够英明神武,不能带给他们希望。
赵开山的确不够英明神武,刚刚才打了一场败仗,照理来说,某些心怀不轨的人应该怦然心动才是。
但是起义军并非只有赵开山一个领袖级的人物。
孙子义也是,苏咏霖也是,这两人还在,光复军的势力尚未走向终结。
苏咏霖将会带兵来援的消息已经先于金军的招安布告散播出去了,心怀不轨之人就算不在乎赵开山,也要稍微顾忌一下刚刚吃掉两万金军的苏咏霖和他的胜捷军。
于是当赵开山下令收缴招安布告的时候,大部分的招安布告都被收上去焚毁了。
一共九十三份招安布告被收缴上去焚毁,剩下来七份则不知所踪。
当然,赵开山也并不知道,因为他并无法确定金军到底射了多少张招安布告进来。
为了做出自己绝对不会投降的姿态,赵开山下令两座大营和费县县城内全部升起【开山赵】和【驱逐胡虏光复中华】的两面大旗,作为对于这件事情的正式回应。
他要告诉金军,要战便战,决不投降!
但是私下里,赵开山还是有所忧虑,他私下里和赵作良商议了此事。
“收上来的布告一共九十三份,但是我总觉得金贼应该不止送来了九十三份,若是我,就干脆凑个整,一百份,何苦专门来个九十三?”
“开山,你的意思是?”
“有人心怀不轨,私收布告,我怀疑有人要害我,要谋害光复军!”
赵开山一脸紧张:“叔叔,我没有其他人可以信任,只能相信你,请你为我私下里调查一番,看看到底是哪些人偷偷藏起来了这些布告,要是让我知道了,我一定让他们好看!”
赵作良点了点头。
“好吧,这件事情交给我,我会帮你关注一下这件事情的,但是开山,你一定要沉住气,你不能乱,你一乱,光复军就完了。”
“放心吧叔叔,我知道轻重。”
“好。”
赵作良找来自己的亲信,秘密的布置下去这件事情,赵开山则继续负责稳定军心,号召全军鼓起勇气对抗金军,等待苏咏霖的来援。
他现在倒是特别希望苏咏霖赶快过来了,因为苏咏霖过来了,军心才能彻底稳定,有一个军功高的大神坐镇,总比没有好。
赵开山心急如焚之时,苏咏霖正在抓紧时间加班加点的工作。
回到泰安州之后,苏咏霖立刻开始推进俘虏收编工作和情报收集工作,一面收集各方面的情报判断金军的种种动向,一边以诉苦大会为核心手段,发动俘虏们参加胜捷军,成为光荣的胜捷军战士。
诉苦大会要搞,公审也要搞。
苏咏霖在郊外大空地上搭建了几十个台子,把被胜捷军俘获的军官、小吏和女真正兵们轮番压上台接受胜捷军和签军、民夫、本地百姓的公审,接受审判。
其中只要是被认出来有作恶行径的,绝对难逃一死,而没有被认出来有作恶行径的,就可以暂时免死,但也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必须要被押到矿洞里面做最危险辛苦的工作。
彻头彻尾的投机分子刘喜就在这个过程中被揪了出来,被揭发他作为夹谷阿速的走狗帮着他一起凶狠压榨汉人签军和民夫们的事情。
据说当时这家伙拎着鞭子把民夫们打的奄奄一息,十分暴虐,亲历者指认他的时候都忍不住浑身发抖,泪流满面。
主持公审大会的苏咏霖当场下令当众处决刘喜。
一百三十六他们再也回不到过去的黑暗生活之中了
刘喜本以为自己已经靠着才干得到了苏咏霖的信任,可以继续在胜捷军当中存活下去,寻找到一条飞黄腾达之路了。
他甚至美滋滋的计划着爬到胜捷军的中高层,成为苏咏霖所信任的人,然后自然可以为所欲为。
结果苏咏霖翻脸不认人,因为一些过去的事情二话不说就要砍了他。
他当然不愿意。
“不!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能办事!我有才干!我会做很多很多事情!苏将军!别杀我!别杀我啊!!!”
刘喜面色惨白,拼命挣扎,拼命的呼喊着苏咏霖,想要换一条命。
然而苏咏霖义正言辞。
“作为汉人,你不仅不尝试帮助同族,反而帮助金人压榨同族,何等可恨、可耻!既然就算我饶了你,大家都不会放过你!就算大家放过你!天理也不会放过你!推出去!当众斩首!!!”
苏咏霖振臂一呼,引得全场战俘们山呼海啸一般高声狂呼。
“斩首!斩首!斩首!斩首!斩首!”
声浪如海浪一般一波一波的迎面扑来,所有人的意志拧成一股绳,就是要看着刘喜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受到正义的审判。
这个媚上欺下的无耻之徒,因为他,多少可怜人丧生于此,甚至死了都不得全尸,可怜至极。
而他却不知悔改,一味投机,简直是个十恶不赦之徒。
这种人,没有活下去的必要!
在山呼海啸一般的声浪狂潮之中,刘喜涨红了脸,拼死挣扎,爆发了自己全部的求生欲,甚至需要两个大汉才能摁住他。
当然,他就算爆发了全部的求生欲,也根本不能改变什么,民意太强烈,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挡,他被死死的摁住,公审处刑人举起雪亮的砍刀,干脆利落的一刀下去。
一颗脏兮兮的脑袋从高台上滚了下来,再然后就是血洒遍地的血腥场面。
然而这样的血腥场面不仅没有让围观的人们感到不适和恐惧,反而进一步刺激了他们的神经,让他们变得极度亢奋起来。
那个挥着鞭子肆意咆哮德的混蛋终于死了,多少人心头堵塞的巨石瞬间就消失了,让他们变得无比愉快。
眼看着一颗一颗的脑袋落地,一个又一个坏事做尽的恶人遭到了正义的审判,整个会场的氛围逐渐攀上高峰。
在这个高峰期,苏咏霖持续发表演说。
“公审这帮坏事做尽的恶徒,给所有受苦受难受压迫的老百姓出一口气!弟兄们!我们要让那些高高在上的混蛋们知道!我们不是牛马!我们绝对不会束手就擒!!谁敢欺辱我们!我们就要和他!拼到底!!!!”
苏咏霖站上高台,激情洋溢,涨红了脸,额头青筋暴起,用尽自己全身的力量、几乎快要撕裂喉咙一般地大吼出声,得到了几乎掀翻天际的狂热回应。
被俘获的签军们和民夫们彻底的狂热了起来。
欢呼声浪一浪高过一浪,一浪盖过一浪,此起彼伏。
数十个公审台下,无数签军和民夫们在胜捷军的帮助下扯掉了身上有形的枷锁之后,进一步挣脱了心中无形的枷锁。
他们把压迫者施加给他们的枷锁挣脱了,重塑了自己的灵魂,获得了宝贵的反抗的自由精神。
他们开始知道什么是反抗,以及为什么要反抗了。
拥有了这种精神之后,他们就不再麻木不仁了,作为人的精神一旦觉醒,想要继续当牛做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换言之,他们再也回不到过去的黑暗生活之中了,他们必将追随可以看见的光,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残酷暗夜里杀出一条血路,血路尽头,有光。
苏咏霖用这些压迫者们的生命作为祭品,召唤出反抗的意志和决心,掀起轰轰烈烈的大叛乱行动。
星星之火在泰安州陡然爆裂开来,狂风吹拂之下,快速成为燎原大火,烧红了整个泰安州的天!
几乎全部的签军和民夫们都在回到泰安州之后选择加入胜捷军,成为一名光荣的胜捷军战士,为了希望和明天而奋斗——当然也有令人激动的一日三餐。
在这样的氛围之中依然想要回家的,只有不到一百人,他们或许是太想家了,非常思念家人。
而苏咏霖说到做到,发给他们足够的路费,放他们回家,兑现了自己的诺言,没有为难他们。
而那些军官、军中文吏和女真正兵们,要么死了,要么被发配到矿场最危险的地方去干活儿,究竟什么时候死,也不好说。
但是死之前榨干他们全部的剩余价值,这也没什么不好,反正他们的一身肉也是百姓的血汗养出来的,落叶归根,化作春泥更护花罢了。
随后,胜捷军开始了轰轰烈烈的扩军行动,胜捷军的人数进一步增加,规模不断增大。
这当然是好事,只不过这不仅会增强胜捷军的实力,也会让负责后勤工作的人们累到崩溃。
兵力骤然增加一万余人之后,直接奔着两万的数字去了,军队编制随之再度扩大,各级军官的需求量陡增,训练量陡增。
原有的编制不够用,苏咏霖便再次改组了胜捷军,把四大团增加编制为五大团,升任之前立下大功的魏克先为新的团练使,建龙捷团,以魏克先为龙捷团团练使。
五大主力团的编制从三千人扩编到四千人,暂时未能满编的只要时间足够也是可以满编的。
除了五大主力团之外,苏咏霖直属虎贲营编制不改,依旧以苏勇担任营指挥使。
但是苏咏霖利用缴获的战马增加虎贲营兵力到两千人,挑选身材高大壮硕的士兵进入虎贲营,为纯粹的骑兵部队。
假以时日,虎贲营必将成为十分精锐可怕的铁军,只是眼下它尚且稚嫩。
军队改组之后,苏咏霖对军队人事进行部分调整。
他抽调原四大团一些有经验的军官进入龙捷团帮忙搭建骨架,于是苏家三百多老人们彻底不够用了。
走到如今,苏家老人们还活着的已经全部进入中层军官级别,连最早跟随苏咏霖的苏家工人们都纷纷进入中下层军官级别。
起事以后才加入胜捷军的新人们则普遍成为基层军官,开始带领新人训练和作战,尽管他们自己也可以算是新人。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起事时间较短,而军队扩编的速度又很快。
光复军大起义至今也才四个多月,可军队总额已经奔着十五万乃至于二十万去了。
这种情况下光复军的水平和质量怎样,苏咏霖感觉正常人都能有所察觉。
好在胜捷军不一样。
随着胜捷军的编制扩大,年轻的军官们纷纷随着苏咏霖的成长而成长,指挥着千军万马,而更奇妙的是,并未有不称职的情况发生。
其实苏咏霖很早以前是有过疑惑的,他就很疑惑,为什么那些历史上著名的开国皇帝最早的班底个个都能成为名臣名将。
这些人往往出身同一地区,和皇帝是老乡,身份也不高,平民有之,商贩有之,官府小吏有之,绝非高门大户出身,结果却一个个的跟着开国皇帝走上人生巅峰。
最典型的莫过于刘邦的沛县集团和朱元璋的淮泗集团。
苏咏霖就觉得很奇妙,怎么这些开国皇帝的老乡们有一个算一个都是人才?
这人才密集度也太高了吧?
后来苏咏霖搞清楚了,不是人才密集度高,而是这些人跟对了人,得到了足够多的历练和成长机会,依靠幸存者偏差的原理脱颖而出,苟到了最后。
一百三十七 胜捷军更加专业了
苏咏霖曾经以为人才是最重要的,人才是特别宝贵的。
但是后来他明白了,人才固然重要,但是平台更加重要。
没有合适的平台,人才也无法获得成长。
或者说遍地都是潜力尚未得到发掘的人才,但能发掘人才潜力的平台始终有限,十分稀缺。
正是所谓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给他们足够的资源和成长空间,他们就能发挥原本的潜力成就大才,可大多数人都倒在了晋级的路上,或者干脆没有晋级的平台。
只有跟随胜利者,找到正确的平台,才能活到最后、脱颖而出,成为最后的胜利者,成为超级名臣、名将。
自己的确没有什么历史名人可以招揽、可以获得他们的帮助,但是依靠自己的不断上升和培养,依靠手下团体的人口基数,终究会有人脱颖而出,成就名臣、名将。
个人的努力,需要时代和运气的配合,缺一不可。
苏咏霖自己何尝不是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学习和历练之中逐渐变得意志坚定、思维敏捷又心狠手辣呢?
这些现在还非常年轻的军官们,终究一日可以脱颖而出,在历史上留下自己的名号。
到时候,后人就会觉得自己特别幸运,身边带出来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全是天纵之才。
而这背后的投入,大概是不会有人在意的。
在战火之中,这些人里面究竟会有多少人坚持到最后,成就伟业呢?
苏咏霖很感兴趣。
随着军队编制的进一步扩大,专门负责思想工作的文职军官的设立已经显得刻不容缓。
军队的思想工作必须要在战火之中同步推进,确保胜捷军不会因为军队数量的增加和大环境的恶劣而变质。
在这样的想法之下,苏咏霖找来了田珪子,决定给他新的任命。
“军队人数增多是好事,但是这些新兵来自于金军,身上不免带着些坏习惯,比如喜欢喝酒,喜欢赌博,习惯抢掠、欺凌弱小、做事粗暴不懂交流变通等等。
这些都是咱们需要去面对的问题,针对这种情况,过去咱们是让各级军官去负责教导士兵,讲述咱们的主张、理想,但是现在看来,人一多,很多军官自己都没有掌握好,更别说教育士兵。
我想的是,军官就负责带兵打仗,而引导士兵的工作,应该交由一个专门部门来负责,负责教育士兵我们为什么要反抗金国,为什么要那么严格的约束军纪,以及为什么而拼死战斗。”
田珪子听了苏咏霖的话,意识到了苏咏霖的用意。
“阿郎,你的意思是,让我来负责这个部门?”
“对头,你来负责这个部门,把你原先负责的军法部门一分为二,一半继续负责军法执行,交给其他人管理,而你就专管引导士兵的工作,你看怎么样?”
田珪子思虑片刻,点了点头。
“阿郎信任我,我愿意承担这个职责。”
田珪子相当理解苏咏霖的顾虑,更清楚胜捷军能在这个混沌的局面之中保持军队的相对纯净、坚决不扰民不掳掠是因为什么。
光靠军法是行不通的。
如果士兵自己没有那个意识,一旦什么时候军法松弛了,军队就要出问题了,曾经纵横无敌的铁军会以极快的速度堕落,变得不堪一击。
历史上这样的军队比比皆是。
创业初期战斗力极其强大,等战果稳固之后,又以极快的速度崩毁堕落,不堪一击。
所以仅仅依靠严明的军纪是不行的,至少是不够的。
而苏咏霖在军法之外增加了另外一道防火墙,用上等人和牛马之间的矛盾这一类说法引起全体士兵的共情。
他让士兵们意识到他们和全体平民百姓是一样的,是共同遭受上等人剥削的悲惨存在,他们的悲惨遭遇就是因为上等人们的残酷剥削,若要改变这个局面,就必须要全方位的反抗。
所有平民百姓都是我们的朋友,是可以帮助我们的人,而不是我们的敌人。
有了这样的共情之后,受到教育的士兵就会发生改变,不会因为自己掌握武器,拥有武装就把战斗力明显不如自己的平民百姓当做天然存在的猎物,而会把他们当做和自己一样的人。
他们会意识到自己的存在和战斗是为了让天下苦命人都能吃饱穿暖,都可以不用再遭受上等人的残酷剥削,以至于辛苦一年到头连口饱饭都吃不上,吃一块肉都要瞻前顾后。
有了这样的意识,这支军队就不一样了,就不是单纯为了升官发财而存在的帝国打手了。
当军队有了这样的意识,再辅以严格的军规军法,就能打造出一支凝聚力空前强大且绝不会轻易衰退的铁军。
打仗之前不用撒钱激励士气。
打仗的时候不用撒钱促使士兵们继续前进。
打仗以后也不会有士兵提着敌人的脑袋要求主帅给予赏赐,不然就要闹事。
胜捷军和这个时代的其他大部分军队实在是格格不入。
田珪子并不知道苏咏霖从哪里学来的这种办法,但是这并不妨碍田珪子发自内心的拥护苏咏霖和他的思想。
因为他是真的可以感觉到胜捷军和其他军队的不一样。
那种蓬勃向上的生命力,那种激昂的拼搏精神,是他从未在其他军队当中感觉到的。
于是他点头答应,接下了这个任务。
这个新部门被苏咏霖取名为指导司,负责人为指导司主簿,下设两个指导司郎中,司中文职军官为指导员。
指导司吏员们专门负责深入军队基层协助军官给新加入胜捷军的士兵进行思想指导,上政治课,掌握全军的政治风气,掌控全军思想走向,不让军队走偏。
苏咏霖对田珪子报以巨大的希望和信赖。
除此之外,军队人员增加导致后勤供给的压力也随之陡增。
为了多少减轻一些后勤部门的负担,苏咏霖特批,把被俘获的金军汉人文吏调出来了一百余人,交给林景春负责带领工作,总算是缓解了一下因为缺乏人手而造成的紧张。
林景春终于不骂娘了。
虽然说大家都是在为蒸蒸日上的胜捷军努力,工作起来也很有冲劲儿,很多人都是边吃饭边工作,乃至于梦里都是工作,依然乐此不疲。
但是工作的时间太长太紧张,也的确是会崩溃的,对身体不好的。
考虑到这一点,苏咏霖决定把后勤司一分为二,改后勤司为粮饷司,并且增设一个军械司。
从此以后粮饷司司专门负责军队经济方面的工作。
而军用武器装备的制造、储存、调运等等全部交给军械司,以此减轻林景春的工作强度。
林景春也四十多岁了,那么高强度的工作他是撑不住的,所以他对此也没有意见,并且推荐了能力很强的部下时征担任军械司主簿。
于是胜捷军里除了战斗部队之外,文职军官建制也渐渐成熟起来。
指导司,军法司,粮饷司,军械司,四大文职部门开始全面负责起胜捷军的非战斗工作,胜捷军的专业化程度再次攀升了一个等级。
军队人数增多了之后,后勤压力也会随之变大。
林景春得到苏咏霖的减负照顾之后,职责依然繁重。
军用武器装备之外的后勤工作还是粮饷司负全责,他还是军队的大管家,大家吃穿用度全靠他来安排。
于是统筹负责的军队经济工作面临着更加严峻的考验。
不仅需要人手,也需要更多的钱。
人手,可以自己培养加外部输入,短时间内是可以搞定的,这一点苏咏霖不担心。
但是钱,肯定是需要大量外部来源的,只是自己内部这点收入实在是捉襟见肘。
胜捷军不搞苛捐杂税,所有税收都通过农会和农民们协调完成,没了中间商的抽成,收的比例虽然少,但是落到胜捷军的仓库里,那就是一笔大数目。
苏咏霖一度担心削减掉太多税目会让军队的日常运营难以为继,但是现在看起来纯属杞人忧天。
吃饭已经不成问题,胜捷军的生存问题已经基本解决,不需要仰人鼻息,不过有人愿意给当然更好。
但是军队想要发展壮大,光吃饭不成问题也不行,必须要有足够的军费。
苏咏霖顿时就想起了南下找姚宏放谈生意的苏长生。
也不知道他现在和姚宏放谈得如何了,能否谈成这笔交易。
这笔交易要是谈成了,胜捷军的财政问题就可以得到很大程度的缓解,他可以放松扩大地盘,经营根据地。
否则那些名人字画珍宝古玩之类的留在胜捷军的仓库里只有吃灰的份儿,根本派不上用场。
俗话说乱世黄金盛世古玩,金国这边显然打成一团糟,是个小型乱世,吃不下这些贵重物品。
只有【虚假的盛世·南宋】才能吃下这批价值连城的宝物。
一定要谈成啊,不谈成的话,问题可就真的有点大了。
正在苏咏霖为这件事情感到担忧的档口,苏长生正在和姚宏放进行第二次接触。
一百三十八 姚宏放还记得
苏长生在两人之间第一次的接触之前,花了点功夫打探姚宏放在嘉兴当地的一些产业和社会来往。
时过境迁,姚宏放的生意做得更好了。
暗地里操持着私盐产业,控制着庞大的私盐贸易网络,明面上则是有名的古玩商人,专门经营一些珍奇古玩给达官贵人们享用。
嘿,这不巧了嘛!
观察了一阵之后,苏长生决定冒点险和姚宏放接触一下。
他花了点钱置办了一身行头,打扮的人五人六的,像个风流名士,就在姚宏放的家门口,大大方方地问了他一句——
姚官人,您还记得庆元府故人吗?
姚宏放当时就愣住了,愣了好一会儿,四处看看,才惊疑不定地看着苏长生。
“庆元府……苏家?”
“正是。”
“你是苏家的人?可我听说苏家已经没了。”
“故人已逝,故人之孙尚在人世,托小人前来拜会,若官人愿意,明日正午,惠春楼二楼济楚阁,恭候大驾,有要事相商。”
说完,苏长生大大方方的转身离去。
因为姿态过于潇洒随性,姚宏放直到苏长生走远了都没有反应过来。
反应过来之后,他陷入了沉思之中。
庆元府苏家,苏定光,的确是他的故人,两人同属私盐贩子,早些年苏定光刚刚操持这个产业的时候还向他取过经。
两人一人往南,一人在北,井水不犯河水,关系甚至比较融洽。
照理来说他们这种表面风光暗地里心狠手黑杀人无数的私盐贩子很难有什么真诚的友情,但是苏定光和他还就真的意外对胃口。
他甚至记得苏定光有一次喝醉了酒,当着他的面痛斥当今官家无能,还在感叹岳飞为什么不能狠下心干脆做个刘裕,也好过蒙受不白之冤而死,令人痛心疾首。
那一次苏定光醉的很凶。
姚宏放对此只是默默放在心里,没有对任何人说起,此事之后苏定光也似乎忘记了似的,再也没有提起过那一次的事情。
后来,苏定光病死,他还曾派人去奔丧,这样说起来,来找他的庆元府故人不是苏定光,正是故人之孙苏咏霖。
苏咏霖的事情不简单。
虽然明面上没有引起任何社会讨论,但是整个私盐贩子网络之中,苏咏霖这个使计谋杀死自己的保护伞然后遁逃的无影无踪之人,已经是大家口中的传奇人物了。
私盐贩子这个职业其实也可以分家养的和野生的,二者很好区分。
动不动就被朝廷大军围剿的,不死不休的,就是野生的。
而每一次朝廷重拳出击之后安然无恙的,就是家养的。
说是家养也没有埋汰了这帮人。
身为其中一员,姚宏放自己都感觉自己是个家养的能赚钱的宠物,就专门给背后掌握重权的朝廷官员赚钱,满足他们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欲望,也要为他们之间的各种交易增添筹码。
有了他们的庇护,自己才能在这个获利极高但是残酷无比的行业之中混下去。
每一个能相对滋润的生存在这片土地上的私盐贩子,几乎都是家养的,对自己的主人有着无穷无尽的义务,照理来说,宠物对主人是必须要忠心耿耿,不能有半点造次的。
可是苏咏霖这个意外的存在却打破了这个平衡。
根据内部一手消息,苏咏霖给他的保护伞孙元起下药,让孙元起脱阳而死,自己则不知所踪,至今也没有查到踪迹。
苏家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大人物组织的三家私盐贩子联军气势汹汹去讨伐苏家,却扑了个空。
朝廷里的大人物对此极为不满,但是也是无可奈何,只能下令对此事避而不谈。
于是所有人三缄其口,生怕惹怒大人物把大家的饭碗都给砸了。
大家活着,是要恰饭的,无数人靠这个产业活着,上面人稍微打个喷嚏,落在下面人头上都是大冰雹。
姚宏放知道这个道理,对这件事情当然也是三缄其口避而不谈,生怕惹祸上身,叫上面人看自己不舒服,动动手,就能把自己狠狠的收拾一顿。
结果不曾想自己避而不谈,这祸事本身却找上门来了。
要不要去见呢?
正常的去见?
亦或是做点手脚,把这个人抓起来问出苏咏霖的下落然后献给大人物,这样就能立大功?
姚宏放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书房里来回踱步,绕了好几个圈子,忽然间看到了自己一直挂在墙上的故人墨迹。
【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
故人当年在微醺之中挥毫泼墨写下这幅字,成为故人唯一留下的痕迹,姚宏放把它收藏起来,挂在自己的书房里留作纪念。
现在偶然间看到,思绪又回到了当年那个故人濒临崩溃的夜晚。
“我宁愿做一个百夫长战死在疆场,也好过在这里做贪官污吏!他为什么不让我上战场!为什么!!”
故人的喊叫声至今还在耳边回荡,姚宏放看着那副苍劲有力的字,感慨万千。
第二日午后,姚宏放在老仆的陪同下来到了惠春楼二楼的一间济楚阁内,推门而入,见到苏长生坐在椅子上冲他笑。
“姚官人,您来了。”
姚宏放看了看周边,又看了看自己的老仆。
“在外面侯着,等我出来。”
“喏。”
老仆顺从的退了出去,把空间留给了这两个人。
于是装修精致的济楚阁内只剩下了苏长生和姚宏放两人。
“我以为你会做好十足的准备,一旦我带人来抓你,你会立刻逃跑,但是现在看起来,这里好像只有你我二人,你不怕我带人来抓你?”
姚宏放大大方方的走到了苏长生的对面,坐了下来。
“我当然要做一些准备,毕竟我也不太清楚官人的为人,所以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小小的对策,至少可以脱身,不过就眼下的情况来看,官人的确是自己来的,这些办法就没有用到。”
“你在监视我?”
姚宏放抓起面前碗里的一小块糕点吃了下去。
苏长生笑了笑。
“没办法,我们这群人一旦暴露身份,必死无疑,还要坏了阿郎的事情,为了不辱使命,所以必须要做点后手准备,还请官人见谅。”
“哼,既然要谈事情,就不要藏头露尾,说吧,苏雨亭找我到底要做什么?”
姚宏放盯着苏长生。
“您还记得我家阿郎的表字?”
“如何能不记得?”
姚宏放一脸笃定的笑容:“我与他的祖父不算莫逆之交,但也是有交情的,对于做我们这一行的来说,这份交情难能可贵,所以我记忆犹新,说吧,你们找我要做什么?”
“您不问问我家阿郎现在在什么地方?”
“等你愿意说的时候,我自然会知道。”
姚宏放端起茶碗缓缓饮一口。
“也是。”
苏长生笑了笑,开口道:“我家阿郎有数量巨大的古玩字画、珍奇异宝,希望能找到出手的途径,换成铜钱,尤其是宋国的铜钱。”
一百三十九你们在金国?
珍奇古玩?
宋国的铜钱?
姚宏放喝茶的动作顿了顿,有些惊讶的抬起头来看着苏长生。
“数量巨大的古玩字画、珍奇异宝?你们是从哪里弄来的?这可不是一般货物说弄就能弄到,你们有什么可靠的渠道吗?”
苏长生点了点头。
“非常可靠的渠道,我们是从金人手里抢来的,方法就是杀光那些金人权贵,抄了他们的家,自然就得到这些东西了,非常可靠。”
姚宏放顿时怔住,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你们在金国?”
“是。”
“你们疯了?!”
姚宏放啪的一声放下茶碗,一脸惊怒道:“杀了孙元起,把整个苏家搬空了,就是为了去金国?你们……等等,山东最近在闹事,该不会就是你们吧?”
“官人也知道山东在闹事?”
苏长生笑了笑。
“你别笑!多大的事情?差不多快两个月了,这个事情已经传遍两淮了,朝廷也知道了山东有人在造反,规模还很大,事情闹得大得很,你们……你们胆子也太大了吧?你们到底在做什么?”
“做您的故人希望做的事情。”
苏长生缓缓说道:“这个事情,阿郎挺早就开始谋划了,谋划了好几年,各种计划都做的差不多了,然后我们才开始动手,把孙元起杀掉是阿郎告别宋国的最后一步。
这一步走完之后,阿郎就说自己和宋国没有什么干系了,反正苏家祖籍就是山东,他就回山东去,不管怎么做都是他自己的事情,他不欠任何人的。”
姚宏放十分惊讶。
“你们真的把家业都舍弃了?主动的?”
“非常主动,阿郎以为宋国是没有希望的,他们只会龟缩江南一隅,再也不可能光复中原,对宋国的任何期待都会落空,最终还是要靠自己。
与其瞻前顾后,担忧这个担忧那个,自己把自己的手脚束缚住,不如舍命一搏,万一成了呢?现在看来,效果还是有的。”
“你们现在发展到什么地步了?”
姚宏放看着苏长生。
“阿郎和山东本地人赵开山、孙子义等结为联盟,共创光复军,以驱逐胡虏光复中华为己任,现已攻克整个山东东路,正在向山东西路进发,光复军总兵力已过十万。”
“十万!?”
姚宏放瞪圆了双眼:“你们真发展到这个规模了?金人没有反击吗?完全战败了吗?据我所知,山东之地可是有金军统军司的,猛安谋克户数量极多,军力应该十分强盛才是,你们怎么做到的?”
“那自然是各种原因交织在一起,也有各种缘由,我只是阿郎的部下,也不是很明白,所以官人若要知道,不如今后有机会和阿郎见上一面,自然可以知道全部。”
苏长生笑了笑。
姚宏放稍微收敛了一下惊讶的情绪,认真的思考了一阵。
“你们这样做是很危险的,就算你们能在山东取得优势,偌大一个金国,难道凑不出能讨伐你们的兵力吗?据我所知,金主完颜亮慷慨有大志,为人凶残暴虐,十分危险,他一旦动怒,大军南下,则大事不好。”
苏长生点了点头。
“那又能如何呢?”
“你们不怕死?”
姚宏放严厉地看着苏长生。
“怕,但是比起轰轰烈烈的战死,我们更怕毫无意义的饿死、老死、病死。”
苏长生深吸一口气:“司马迁说过,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若能为前者,一死,有何可惧?”
姚宏放眯起了眼睛。
“大言不惭!你们这样闹,一旦把事情闹大,金主必然派大军南下讨伐,数十万大军泰山压顶之时,你们还能说出这样的话吗?”
“事情发生之后您不就可以知道结果了吗?”
苏长生笑道:“阿郎对我们说过,看一个人,不要看他说了什么,而要看他做了什么。”
姚宏放听了,一时间居然说不出话来。
“你们当真不是一时血气之勇,脑袋一热就去了金国?你们有长远的规划吗?有目标吗?有后勤补充之地吗?”
“阿郎准备了四年,我等也跟着一起考虑了四年,如果只是一时血气之勇,四年时间足以让我等四分五裂,哪里也去不了,长远的规划当然有,先取山东,再取河南、河北,攻克中都,直取长城,把金人彻底驱逐!
至于目标,就是我们的口号了,这也是阿郎提出的,驱逐胡虏,光复中华,以此为目标,不断努力,后勤补充之地当然是山东之地,此处百姓惨遭金人暴政凌虐,无不心向光复军。”
对于这些话,姚宏放并不完全相信,他知道轻重之所在。
“这都是暂时的,金主大军一旦南下,才是一切见分晓的时候,你们如果不敌,又打算怎么办?”
“这也是阿郎很早就和我们说过的,过不了金主大军这一关,咱们再怎么闹腾都是无用功,但是此时此刻,难道我能给官人一个准确的答复吗?怕是阿郎也不能吧?”
“这你倒是清楚,既然如此,还说不怕死?”
苏长生果断点头。
“那自然是,既然阿郎决定北上金国造反,就早已经把最坏的结果考虑好了,阿郎说了,宁可战死在中原被金贼五马分尸,也不要老死在西湖之畔的温柔乡。”
这话一出口,姚宏放便愣住了。
他愣了一会儿,眼神便越过苏长生,投向了苏长生所不知道的远方,似乎正在思量着什么。
少顷,姚宏放收回眼神,深深地叹了口气。
“苏雨亭,不愧是故人之孙啊……不,应当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故人想做却不敢去做的事情,他去做了,故人心心念念大半辈子的事情,他二十岁就踏上征程,国家有此少年,何愁不能兴盛呢?”
苏长生笑了。
“官人,阿郎已经不是宋国人了,阿郎绝不会为宋国做任何事情。”
“我也没说兴盛的是宋国啊。”
姚宏放意味深长的眼神看向了苏长生。
苏长生一愣,难得的有些惊讶。
“官人的意思是……”
“我一个私盐贩子,你指望我对朝廷有什么忠诚执念吗?”
姚宏放冷笑一声。
苏长生顿时悟了,感觉这话说的在理。
“说真的,我甚至有点羡慕雨亭,他办成了我想却不敢去办的事情,咱们这些上头有人的家养私盐贩子,想要脱身而出几乎是不可能的,只能一辈子到死都给上头人办事。
上头出了什么事情,第一个遭殃的是咱们,上头对咱们不满意了,动动手指咱们就要遭到灭顶之灾,看似花团锦簇,实则危如累卵,这些年来,我从未有一日能安心睡个好觉,累啊。”
姚宏放长叹一声。
“既然如此……”
“既然如此,作为一个古玩商贩,我又如何能拒绝你们的合作建议呢?我这里有着大量喜欢珍奇古玩的贵客关系,有样品吗?什么品质的古玩,且让我看看?”
一百四十你是不是忘了我也是个私盐贩子?
姚宏放拿出了一个专业古玩商人的态度,这让苏长生惊喜异常。
第一回合谈判算是成了?
他忍住了惊喜的情绪,暗暗让自己不要太早的放松。
“这一次从山东来,阿郎让我带了不少值得一看的东西,请官人过目。”
苏长生拿出了一个木盒子,打开之后,把里头的古玩珍宝拿出来交给专业人士姚宏放鉴赏。
“好啊,这些金器看上去有些年头啊。”
作为专业人士,姚宏放一眼就看出这些姿态优美富丽堂皇的珍宝古玩价值不菲,且有些的年代相当久远。
“你们是从哪些人手里弄来的?”
姚宏放用纸巾托着一尊金器细细赏玩。
“都是从金国权贵高官家中搜罗来的,整个山东东路的权贵高官之家几乎都给我们抄了,当然不全是阿郎的军队,也有其他各军的军队,咱们这里只是一部分,不算多。”
“嗯,当年中原沦陷,多少年的财富全都进了金国权贵的手中,让他们一夜暴富,这些东西个个都价值不菲啊。”
姚宏放放下了手上的金器,收起了纸巾,开口道:“你们想要铜钱是吗?”
“最好是铜钱,没有铜钱的话,金银也可以。”
“金银换成铜钱还是费点功夫的,金国境内,宋国铜钱才是好东西,买东西短陌,相当实惠,这样吧,我想些办法帮你们弄铜钱,这些东西的收益,你们想怎么分?”
姚宏放拿出了渠道商的嘴脸,笑眯眯地看着苏长生。
苏长生对此是一清二楚的。
苏咏霖给他的底线是对半开,因为姚宏放出手这些货需要担风险,他们缴获这些货更要担风险,双方风险相当。
“七三分,我七,官人,三。”
苏长生狮子大开口。
姚宏放呵呵一笑。
“要是我猜的没错,你家阿郎给你的底线,应该是对半分吧?”
苏长生一愣。
“后生,你所擅长的事情,我都做了好几十年了,不要小看一个私盐贩子在暗地里的功夫,为了保命,为了赚更多的钱,我要做很多常人想都想不到的事情,话说回来,你是不是忘了我也是个私盐贩子?”
姚宏放不声不响的嘲讽了一下苏长生。
苏长生有些恼火,但还是不得不忍气吞声。
他意识到这位爷也是个和苏咏霖一样的私盐贩子,心狠手黑是常态,从业经历更是远超苏咏霖,没道理在专业水平上落后苏咏霖。
情报,潜伏,假消息,水战。
这一类私盐贩子必备的看家本领,谁家都不会落后,落后就是挨打,挨打就要完蛋,就是死。
姚宏放纵横二十年不倒,个中本领岂是常人所能估量?
这样看起来,今天就算自己做了十成十的准备,只要姚宏放想,自己还是难逃一死。
班门弄斧了啊。
想到这里,苏长生出了一身冷汗。
“受教了。”
苏长生选择认怂。
姚宏放得意地笑出了声,然后抚了一把胡须,叹了口气。
“七三就七三吧,我也不和你争了,你们的确是需要用钱的时候,这三成收益,就当是我的辛苦费,那么多珍宝古玩,我可不敢贸贸然就一口气全部出手,要出事的。
我要分批分地方分时候出货,有些时候还要转手给其他人帮我出货,还要把我这老巢给藏好,还要给你们搜罗铜钱,还要躲躲藏藏给你们送到海边,这一番功夫,收三分辛苦费,不过分吧?”
苏长生算了算,感觉他要真是把这些事情一条龙全给包了,就算是对半分,苏咏霖也不吃亏。
这七三分,几乎等于是在做慈善了。
他喜欢做慈善吗?
“官人当真不需要对半分吗?”
姚宏放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怎么,我收的少了,你反而不放心?”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官人这样做,是相信阿郎可以做出一番事业吗?”
“就凭你家阿郎能把你也调教到这个地步,我觉得他是个做大事的人。”
“…………”
苏长生没想到姚宏放是从这个角度看问题的。
“你喊他阿郎,你们便是主仆,至少过去是,你一家仆出身之人都能让他如此费心费力调教你,让你有了这番谈吐、本领,显然是下了大功夫和大决心的,准备也是周全的,不是头脑发热,这一点我相信。”
姚宏放侃侃而谈。
苏长生沉默了一阵子,然后笑了出来。
“官人可能不信,每一个跟着阿郎造反的人,阿郎都会教他识字,教他读书明道理。”
姚宏放一愣。
“每一个?”
“每一个。”
姚宏放的眉头皱成一个井字,小小的眼睛里透露出大大的疑惑。
“为什么?”
“不识字不读书,就不能明道理,不能明道理,就不会明白自己为何而战,不能明白自己为何而战,则一旦遇到挫折,全军必然作鸟兽散,反之,则愈挫愈勇,不死不休。”
这样的话从苏长生这种曾经的家仆嘴里说出来,实在由不得姚宏放去质疑苏咏霖到底是怀着怎样的目标和情绪还有决断去做这样一番事业的。
他究竟想要达成什么样的目标,才能不辞辛苦费那么多的心血找到利益之外的上下纽带?
思虑良久,姚宏放也想不出一个原因,于是他只能深深叹了口气。
“我这故人到底把这孩子教成了什么模样啊?”
“将来若有机会,官人会看到的,阿郎他,简直是光芒万丈!尤其是他在站在高台之上对台下人讲话的时候,他能发光!”
苏长生提起苏咏霖,满脸骄傲与憧憬,眼前满是苏咏霖光芒四射的模样。
“光芒万丈?”
姚宏放想了想,无论怎么想也想不出光芒万丈是什么模样。
他在南宋摸爬滚打那么多年,见到的都是利欲熏心之辈。
喝一趟酒,感觉周遭都是妖魔鬼怪,动辄群魔乱舞,张牙舞爪。
走一趟夜路,都觉得眼前是百鬼夜行、魑魅魍魉纵横于世。
苏咏霖能发光的话,他能发出怎样的光?
能驱散这浓重的暗夜吗?
缺乏此类见识的姚宏放顿时感觉自己有些孤陋寡闻。
于是他无奈地笑了笑。
“见了太多脏事,我已经习惯在夜里走夜路了,光芒万丈之人,我不知道是什么模样,也不知道能不能直视,罢了,罢了,你们的古玩就交给我吧。”
“多谢官人。”
“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这……”
“说吧,我一个私盐贩子,自身难保,你们还担心什么?”
“是这样的,阿郎希望我们能在宋国境内有一个传递讯息的组织,帮他传递一些宋国境内与金国相关的消息,让他可以随时知道宋国的最新动向。”
姚宏放想了想,看向了苏长生。
“苏家小郎还没有驱逐胡虏,就想着染指宋国了?年轻后生目标远大当然好,可要是太过贪婪不知轻重,那可就不好了,宋国貌似羸弱,可尽管当年的金国强如魔神,终究也只夺下半壁江山。”
苏长生点头称是。
“这就是阿郎选择在金国造反而不是在宋国造反的原因,阿郎很早就对我们说,在金国造反比在宋国造反要容易,眼下阿郎所想的,只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怠罢了。”
姚宏放略有些惊讶。
想到苏咏霖也是私盐贩子,应该深入了解过南宋的社会生态和底层组织,因此有了类似的想法,不过尽管如此,苏咏霖能一眼看穿关键问题,不可谓不是天纵奇才。
“如果真是如此,倒也没什么不好。”
姚宏放捏着胡须道:“如今这嘉兴府倒也还算安生,且商贸往来繁盛,你们若想收集更多的消息,当然还是选择商旅众多之地最好,人多虽然眼杂,却也方便。
我在这城中也有经营酒楼,生意不错,达官贵人多来此饮酒作乐,你们不如就在我的酒楼做工,以此隐藏身份,暗中行事,我绝不干涉,你们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必要情况下我能为你们提供庇护,如何?”
苏长生一愣
“这样真的可以吗?”
“全看你是否愿意,你愿意,我接纳,你若有疑虑,我绝不强求,我只是提一个建议,毕竟你们在这里行事多少有点不方便,如果没有一个正当身份的话。”
姚宏放端起茶碗,又喝了起来。
苏长生权衡利弊,思虑片刻。
“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也没有户籍证明,实在难以行事,既如此,就全赖官人多多照拂了。”
“从善如流,很好。”
姚宏放很开心,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在雨亭身边做什么事情?”
“苏长生,从小跟阿郎一起长大,贫苦农家出身,现在在阿郎身边做些收集情报的事情,区区一个探子,不敢劳烦官人记挂。”
“苏长生,识文断字,深明道理,还只是区区一个探子?哈哈哈哈哈!”
姚宏放念了一遍这名字,笑了一阵,便点了点头:“我记住了,吃过饭以后,你跟我回去一趟吧,我把你们安顿一下。”
“恭敬不如从命。”
苏长生点了点头,应下了姚宏放的邀请,接着两人便开始吃饭。
一百四十一 姚宏放暗自思量着未来的道路
吃过饭,苏长生跟着姚宏放来到了他所经营的酒家长隆酒家。
苏长生看了,感觉这酒家不同凡响。
三层高的楼,富丽堂皇的装饰,怎么看都不像是面向普罗大众的酒家。
“能来我这酒家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体面人,你在这里能看到这些有头有脸的体面人不为人知的一面,看得多了,你就对宋国没什么念想了,想着就这样一帮人又能如何呢?”
姚宏放带着苏长生从另一个门进入了长隆酒家,边走边说道:“对了,这酒楼的名字还是当年故人为我所取,我只是没和别人说过而已,酒家开业之前招待的第一位客人其实就是他。”
苏长生越听越觉得奇怪。
“既然官人与阿郎祖父关系如此密切,为何阿郎当家之后就没有来往了呢?阿郎之前也是好一阵子才想到了官人。”
姚宏放沉默了一会儿。
“私盐贩子之间的情谊可没有让后人继承这一说的,我和故人一样,都很不希望后人继续做这个事情,都想着盼着能让后人从这火坑里跳出去,咱们自己被烧死也就算了。
故人那是伤心难过之下一失足成千古恨,把儿子乃至于孙子都拉入火坑,晚年他也悔恨不已,但是无可奈何,只能听之任之,我却是不愿再和苏氏有什么往来了。”
苏长生低下头。
“原来如此。”
这样想想,苏长生也的确想起当年苏定光临终之前的一段时间里多次流泪,对苏咏霖说自己对不起他什么的。
“不过对于这一行来说,骤然起势,骤然覆灭,那也是常态,起兵造反的都有,我做这一行那么多年,看得太多了。”
姚宏放笑道:“所以,我反倒有点好奇苏雨亭打算怎么走下去了,就算要造反,不在宋国,却跑到金国去造反,他认为在金国造反比在宋国造反要容易。
可在我看来,差别并不大,都是造反,谁比谁容易?在宋国你们还有地利,有熟悉的人和地形,不至于人生地不熟,连造反都得不到支持,你们啊,可得好自为之。”
“多谢官人教诲,阿郎也是考虑到这一点,所以和山东本地人赵开山、孙子义联合,他们之间已经有数年的来往了。”
“这样的话……倒也不是完全不可能了。”
姚宏放看了看苏长生。
“雨亭把你调教的不错,这倒让我更加好奇他现在变成什么模样了,你派人传话给他,让他知道,可别在我见到他之前就死了,我还想见见他现在是如何的风采。”
苏长生的嘴角抽了抽。
“一定。”
“嗯,对了,雨亭结婚了吗?有后了吗?”
姚宏放忽然在意起这个问题。
苏长生摇了摇头。
“阿郎总说匈奴未灭何以家为,不曾成婚,貌似也没有这样的打算。”
姚宏放有些意外。
“这……苏家三代单传,他就没有想法吗?他一旦出事,苏家可就没有后人了。”
苏长生的嘴角抽的更厉害了。
“这也不能说一定吧?”
姚宏放沉默片刻,摇头叹息。
“罢了,这是你们的事情,我不干预,跟我来吧。”
姚宏放带着苏长生一路走到了一间屋子里,从屋子里喊出一个白胡子老者。
“长文,从今日起,这后生就在店里做工了,你照看一下。”
说着,姚宏放又回过头看着苏长生:“这是酒家掌柜,跟了我几十年的家生子姚长文,是我的心腹,你带了几个人来?一起来做工吧,这里管吃住,也方便些。”
“六个。”
苏长生留了个心眼,没把所有人都说出来。
说到底,对姚宏放还是不够信任。
他不知道姚宏放信不信他报出来的人数,但是姚宏放也没深究,点了点头。
“算上他,七个后生,壮劳力,你不是一直跟我说店里缺人手吗?这下够了吧?”
“那倒是够了。”
姚长文笑道:“阿郎吩咐的事情,我会办好的,后生,跟我来吧。”
苏长生又向姚宏放行了一礼,表示感谢。
姚宏放没有多待,很快就回家了。
等夜色降临之后,姚长文回到了姚家,在书房里见到了姚宏放。
“阿郎,那几个人是什么人?什么来头?怎么需要您亲自来吩咐我?”
姚宏放一边检查账本一边缓缓开口。
“很有趣的几个后生,是我故友后人派来的,来这里有事情办,他们自然会做工,至于做工之余他们做什么,你就不要干涉了,他们想怎么做你就让他们怎么做。
当然,让咱们的人留意着点儿,别让他们做了出格的事情,如果有迹象,要立刻阻止,年轻后生刚过来容易毛手毛脚,惹到了什么不该招惹的人,咱们也要麻烦上身。”
“喏。”
姚长文跟着他很久了,对他的性格很熟悉,点了点头,便默不作声的离开了书房,自己安排去了。
姚宏放检查完一本账本之后放下笔,揉了揉眉心,缓缓松了口气,又抬起头,视线投向了那副【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的字。
依稀还能记得起当年故人挥毫泼墨时那种豪情万丈和转瞬之间的失落颓丧。
姚宏放只是私盐贩子,一届商人,并没有太深刻的家国情怀,可是故人却是正儿八经的进士出身,北地官员南下,所以姚宏放也不是不能理解他心中的痛苦。
只是……
“你这老东西都教了他些什么啊?怎么能做出如此大胆的事情?稍有不慎,你苏家就绝后了!三代单传还不知道保留后嗣?
你知不知道他至今未成婚?至今没有后嗣?你成天说什么北伐啊国仇家恨啊,你好歹帮他张罗一门亲事吧?成就知道北伐北伐,你不怕苏家绝后啊?”
埋怨一阵,姚宏放感觉故人可能也听不到,这样说也没有意义,便很无奈的低下头,继续检查账本了。
之后会有很多大数额铜钱流水过账,有些准备必须要做好,不能让人发现什么端倪,否则别说故人之孙,自己这条命都有危险。
当然,时至今日,上面的达官贵人们想要轻松取了自己的性命怕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
他们驱使着自己为他们赚取高额利润供他们奢侈享受,本身固然是权势滔天,但也并非完全没有敌手。
主战派,主和派和主降派交替执政掌权,秦桧那种一手遮天的绝对执政想要再次出现是不太可能的了。
这就是一线生机啊。
姚宏放暗自思量着未来的道路,同时把一丢丢微不足道的期待倾注到了那位故人之孙身上。
他的道路艰难险阻万般难为,可一旦走出一条路来,就是阳光大道光芒璀璨,这世道就会完全不一样了。
虽然可能性极低就是了。
低到如果他明天就死了姚宏放也不会感觉奇怪的地步。
造反,不就是这样吗?
用自己的命去搏取一线生机,一线微不足道的生机。
与此同时,苏长生和六名情报部队第二行动组的密探们正在姚长文为他们安排的小工宿舍内做着交谈。
“长生哥,你真的相信那姚宏放是真心想要帮我们的?”
密探童向荣向苏长生提出了疑问。
密探何友林表示赞同。
“是啊,咱们是不是应该怀疑一下,我总觉得他居心不良,该不会是想着用咱们钓出阿郎然后再立一个大功吧?”
其他几个密探也随之提出了各种看法,总体来说都是不太相信姚宏放,感觉姚宏放必然有后手。
有必要对其设置后手,以防止其随时反水。
一百四十二 完颜亮不来,老子先过去!
大家伙儿的意见苏长生自然不能无视。
但是作为行动总指挥和负责人,苏长生有自己的想法。
他靠在自己的床铺上思考了一阵子,组织了一下语言。
“对咱们来说,姚宏放的帮助是一个巨大的便利,能让咱们得到栖身之所,不用像地沟里的老鼠一样躲躲藏藏,咱们现在可都是没有户籍的人,不被查还好,一查,可就掉底了。”
童向荣表示不赞同。
“没户籍的流民多了去了,咱们曾经不都是吗?过去也不见那些当官的查咱们,都觉得咱们晦气,赶都来不及,这根本也不是问题。”
“在其他地方这的确不是问题,但是嘉兴此地商贸繁荣,流民甚少,忽然出现几个没有身份的流民,可不是什么寻常事,而且咱们要做的事情很多,一旦被盯上,不太好。”
苏长生摇了摇头:“而且不管怎么说,咱们就这些人,没了,反而能帮着阿郎排出一个不能信任的人,再者说了,阿郎远在金国,他赵官家有胆子去金国抓人吗?
那些上等人也只有欺负咱们的胆子,但是对金人,那是畏之如虎,根本不敢招惹,双方十几年不打仗了,赵官家高兴的要死,怎么会主动挑起事端?”
众人想了想,都觉得这话说的在理。
他们最大的依仗就是苏咏霖不在南宋,而在金国,以赵官家的怂包本质,就算他直到苏咏霖居心不轨,根本不可能敢北上抓人。
更别说现在苏咏霖在造金国的反。
这样一来,苏长生也算是不辱使命了。
他很快便和姚宏放确认了一些双方交易的细节问题,然后派人送信回去让苏咏霖知道,并且随时准备发货到南边来,促成这单交易,给胜捷军多一个赚钱的路子。
苏长生的密信往回送的时候,苏咏霖这边也是讯息大爆炸的时候。
他首先得知苏隐为他立下大功,帮他截下来了一些很重要的讯息。
他歼灭夹谷阿速的事情已经被东平府尹耶律成辉得知,他惊惧之下感觉此事非同小可,于是决定向完颜亮通报此事。
苏咏霖结合夹谷阿速之前的交代,判断出耶律成辉之前应该也是欺上瞒下组合其中的一员,但是看到夹谷阿速战败了,心中幻想破灭了,情急之下决定向皇帝坦白此事。
不仅如此,他还用非常巧妙的语言掩饰了他自己的过错,把他自己打扮成了一朵白莲花儿,把所有的脏水都往术虎思济等三人身上泼。
好一个官僚啊。
看到这份密信,苏咏霖意识到自己已经让地方官员感到惊惧,觉得他们已经不能靠本地力量兜住这次起义,而需要中央力量的介入了。
欺上瞒下的侥幸心理已经不足以覆盖他们的恐惧,他们哪怕冒着生命危险也要中央的介入,否则他们会相信整个山东都要完蛋,中原也会面临危险。
可想而知,这份密信如果送到完颜亮手上,那暴躁老哥估计会立刻整兵南下,先把术虎思济等人抓起来,碾碎,变成肉沫,然后再把光复军整个碾成肉沫。
以光复军眼下的实力很难占上风,连守住大本营都不太可能,被撵到泰山上是最好的结局,而泰山上又是死路一条……
这个时候完颜亮要是南下……
幸好被拦下来了。
但是话又说回来,这一波是拦下来了,可是之后呢?
官僚们已经被吓的准备揭盖子了,这盖子眼看着捂不住了,到时候多方讯息一起往北边送,苏隐就是长了八只手也不可能全部拦住。
苏咏霖开始认真的考虑一旦完颜亮过早的南下,自己该如何行动。
是针锋相对,掀起全方位大起义让暴躁老哥手忙脚乱。
还是战略转进,踏上悲壮的远征之路?
亦或二者兼有之?
山东这块革命老区的革命群众们又该如何安排呢?
沂州人少,可以让他们提前躲起来,泰安州那么多人,不好安排。
尽快促成契丹大起义是必须的事情,但是好像契丹大起义也没能阻止暴躁老哥的南下,暴躁老哥一旦决定了什么,八头牛都拉不回来。
打铁还需自身硬啊。
苏咏霖深深感到自身实力的不足,还有金国依旧强大的国力,一想到那成千上万纵横奔驰的骑兵,他就头皮发麻,两腿发软。
但是麻着麻着,苏咏霖就意识到了破局点所在。
眼下唯一的破局点,就是在暴躁老哥得知实情并且发起总动员南下之前干废术虎思济,解决掉山东地区的金军,用最快的速度光复山东,以此证明光复军的实力。
然后全面出击,搅乱整个中原,策动各地野心家,让各地野心家们全面起义。
一鼓作气把金国失败的统治政策之下可以联合的中原非女真盟友全部召集起来,一起往中都进军!
完颜亮不来,老子先过去!
老子要让你每走一步都付出惨重的代价。
老子要让你根本没有办法动员全国之力南下讨伐老子!
老子要让你每时每刻都活在惊惧之中!
老子还要让西夏,让蒙古,让南宋都知道你现在虚弱不堪!
只有最大程度的混乱,才能让老子得到宝贵的喘息之机!
完颜亮,咱们来比比,比比看谁更能在乱世之中生存!
苏咏霖捏紧了拳头,明白了自己眼下究竟该做些什么。
除了这个消息之外,苏咏霖还得知了一个消息。
苏隐的部下顺手截获了耶律成辉送往术虎思济军中的紧急军报,那是告知术虎思济夹谷阿速完蛋的消息。
也就是说,眼下术虎思济还不知道夹谷阿速已经完蛋了。
之前的情报显示术虎思济统领大军从东平府出发,过兖州扑向沂州,苏咏霖正打算做点什么。
既然他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干废了夹谷阿速,那么就正好是攻击他后勤的时候。
术虎思济那边四五千的骑兵数量让苏咏霖头皮发麻,没那个正面进攻的胆子。
但是攻击他后勤、搅乱他攻击计划以至于逼得他不得不两线用兵的胆子还是有的。
不仅有,还很大!
苏咏霖意识到战略机遇稍纵即逝,于是立刻召开军事会议,在会议上公布了此事。
“虽然咱们的军队正在整顿当中,但是战场机遇稍纵即逝,若不抓住,必为其所害,咱们没有时间没有选择,必须要做。”
苏咏霖指着地图开口道:“兖州有两条主要河道,一为沂水,一为泗水,泗水河道更长,所以金贼选择泗水作为代步河道,后勤从东平府陆路运输到磁阳之后,就顺着泗水一路东去。
到接近沂州的地方,河道走尽,才转为陆路运输,如此可以节省时间、运力、人力,我们要做的,不仅是要抢夺他们的后勤,还要堵死泗水河道,让他们就算夺回河道,也无法使用。”
与会军官们纷纷点头,赞成苏咏霖的意见。
“一旦发现后勤遭到威胁,金贼必然会有所动作,必然会派兵回去保护粮道,如此则有分兵的可能,也给了咱们设伏歼灭他们的机会,这样的机会不多,咱们必须要利用起来。”
苏咏霖这话一说,军官们就纷纷意识到苏咏霖要开始他的传统艺能了。
正面决战我不敢,但是利用地形设伏我还是敢的。
解决掉金军的后勤,那数万大军人吃马嚼的绝对能逼疯术虎思济,前线难以为继。
到时候再约赵开山两路夹击,混乱之下就算他骑兵多,也回天乏术。
苏咏霖正这样想着,就在军事会议还没有结束的时候,接到了赵开山的紧急求援信。
一百四十三 咱们直接去东平府!
为了快速把消息传递到位,传令骑士跑死了两匹马,自己也累个半死,紧赶慢赶总算赶到。
把求援信展开一看,苏咏霖顿时眉头紧皱。
“坏了,赵领帅吃败仗了。”
消息公布,与会军官们纷纷感到吃惊。
也难怪,赵开山虽然不是什么正面人物,但是依然有着光复军最强的军力和最多的人数,且之前从来没有打过败仗。
倒不如说整个光复军在此之前都没有打过败仗。
以至于骤然失败,所有人都觉得猝不及防,如遭雷霆重击。
虽然求援信里没有详细说明战斗的经过,苏咏霖也大致能判断赵开山是败在金军五千骑兵身上,肯定是飘了,觉得自己又可以了,于是贸然和金军骑兵打野战。
不输才怪啊。
这种时候不结成紧密营垒逼着金军打攻防战,居然和金军打野战?
苏咏霖放下求援信,左思右想,感觉之前的规划要改变了。
“赵领帅吃了败仗,希望我去支援,但是我们目前能动用的兵力也不多,大部分都是刚刚加入胜捷军的新兵,还没有完成最起码的整训,没什么战斗力,这个时候派出去毫无意义。”
苏绝眉头紧皱,思考了一阵子。
“但是必须要去支援,否则赵领帅的主力战败,数万大军作鸟兽散,整个光复军的人心也就散了,阿郎,不得不去啊。”
苏海生也表示支持。
“眼下,惟有联合赵领帅两面夹击,和金军决一死战了。”
韩景珪、魏克先等人也提出一样的建议,认为当下唯一的办法就是整顿精锐快速南下,与光复军主力联合在一起和金军打一场决战。
苏咏霖沉默了很久。
“既如此,就算是打赢了,也是惨胜,对于咱们来说,惨胜如败,金贼输得起,咱们输不起,一次都输不起,输一次,好不容易带出来的精锐损失若太大,就无法挽回了。”
“可是阿郎,咱们若不去,赵领帅的主力一旦覆灭,咱们如何能独善其身?”
韩景珪有些着急,劝说起了苏咏霖:“阿郎,大局为重啊。”
苏咏霖抬起头看了看韩景珪,无奈的笑了出来。
“景珪,你该不会以为我是因为之前的事情不愿去支援赵领帅吧?”
“那咱们去?”
“去是一定要去。”
苏咏霖盯着地图说道:“但是未必要去沂州。”
“那去什么地方?”
好几个人异口同声的询问苏咏霖。
苏咏霖沉默片刻,伸手指向了地图上的某个位置。
“咱们直接去东平府!”
“东平府?!”
众人震惊不已。
“金贼大军出动,后方必然空虚,并且绝对想不到我军会那么快就出兵东平,这正是我直取东平的大好时机,之前军队尚未休整,不堪再战,眼下休整完毕,正是可以出击之时!
从奉符县到须城县不过一百五十里路,金贼行动迟缓,一日最多走二十里,我军上下一心,一日可走五十里,最快三日就能抵达,直下须城,彻底捣毁其指挥中枢和后勤补给之地!”
苏咏霖一拳捶在了地图上,面色凶狠道:“他打他的,我打我的,他要毁我根基,我先破他老巢,看看谁比谁更快!”
军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而后苏绝快速反应过来,第一个表示了支持。
“对!没错!他打沂州,咱们就破东平府!东平府是金贼后勤重地,一旦被破,金贼无以为继,这仗根本就打不起来!”
韩景珪也紧随其后表示了支持。
“东平府一旦被破,金贼整个指挥枢纽都毁掉了,无法协调各方,就无法统一指挥,整个山东之地就彻底破碎,不能继续整合了!此乃釜底抽薪之计!前线金军一旦得知,必然军心大乱,不战自溃!”
军官们纷纷反应过来,纷纷表示了绝对的支持。
唯有魏克先提出了质疑。
“阿郎,若赵领帅那边坚持不住,咱们就算打下了东平府,得到沂州粮秣之后的金贼也有足够的底气反攻回来,而咱们可以应付他们的反扑吗?我以为这很难。”
魏克先的质疑合情合理,整个会场的气氛再度沉寂下去。
这话说的其实没错。
苏咏霖这里就算打得再好,也需要赵开山那边坚持住,维持主力不覆灭。
只有赵开山坚持住,苏咏霖这边的釜底抽薪之计才能获得最大限度的成功。
否则赵开山那边覆灭了,苏咏霖这里打下东平府,也要回去收拾烂摊子,继续和术虎思济的大军打战略决战。
可要是赵开山坚持住了,术虎思济绝对撑不到回军东平府,军心就要大乱,军队崩溃是大概率事件,甚至不需要与之交战,只要消耗他们的余粮,就能获得胜利。
到时候再两面夹击,则胜率大增,甚至可以说是完胜!
如何让赵开山坚持住呢?
苏咏霖思考片刻,想到赵开山提及自己构筑营垒,正准备死守费县,便把刚才的传令骑士喊来。
那骑士累个半死,才缓过来,刚才正在火头军那边喝小米粥,吸溜吸溜的,刚刚填饱肚子,就被苏咏霖喊来了。
“你休息一阵,就可以回去了,我给你准备马和干粮,你回去告诉赵领帅,坚持五天,五天之后,我一定赶到!”
骑士大喜过望。
“如此,光复军就有救了!苏将军!还望快快来援!”
说完,骑士就精神抖擞的出发了,为了保护他,苏咏霖又派了两个骑士陪同他,以备万一出事,还有人可以送消息回去。
骑士走后,众军官对此困惑不解。
“阿郎,五天?咱们就算能快速拿下须城县,也来不及把这个消息告诉赵领帅吧?”
苏绝代表大家问出了心中困惑。
苏咏霖点头。
“当然不能,但是能让赵领帅心中有底,坚持下去,也能振奋军心,让军队坚持下去。”
“那五天之后呢?”
“五天之后,会有传令骑士抵达赵领帅那边,告诉赵领帅我军在南下的路上击溃了一支金贼军队,所以耽误了时间,再有三天就一定可以赶来,请赵领帅继续坚持,坚守不出。”
“这……”
众军官面面相觑。
“要是时间还不够多,那就再过三天,再有骑士告诉赵领帅,我军又击溃了一支金贼军队,军队需要休整,但还在不断的赶路,正在火速驰援之中,请赵领帅务必坚持!”
苏咏霖开口道:“若是我军还没有及时完成目标,那就反复如此,总而言之,要让赵领帅和所有士兵都知道我们正在赶去的路上,请他们务必坚持到底!”
好家伙,真是好家伙。
胜捷军的军官们被苏咏霖的大胆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非常时刻,行非常之法,我必须集中主力解决掉东平府,完成釜底抽薪之策,赵领帅那边营垒严整,粮食充足,兵力也多,没有理由坚持不下去,金贼打攻防战难道很强吗?”
苏咏霖深吸一口气:“风险没理由只让我一人承担,赵领帅身为领帅,若没有拼死一战的决心和勇气,数万大军都扛不住金贼的进攻哪怕七八天,那就干脆别造反了!”
说完之后,苏咏霖直接下达了动员令。
“命令全军在两天之内完成进攻准备,火速出击东平府!我们的时间很紧张,容不得一丝一毫的错漏,诸君,这是生死之战!”
军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一起看向了苏咏霖。
“喏!”
他们齐声领命。
苏咏霖一声令下,整个胜捷军的机构高速且有效的动员起来了。
一百四十四 夹谷阿速真的不想死
胜捷军控制下的二元体系拥有着极强的动员力。
苏咏霖这边决策一下,那边就开始全面动员了。
一般情况下,胜捷军负责和治理农村的农会体系对接的部门是粮饷司,主要负责财政支持和赋税收取,是经济方面的事务。
这当然也是动员的一部分。
但是在战争时期发起全面动员的时候则不一样,因为牵扯到行政指令。
原先这一块是苏咏霖直接负责,派人传递消息给各村农会下达命令,再由各村农会按照指令快速完成动员任务。
但是指导司建立之后,苏咏霖就决定把这一块任务交给指导司来负责,具体事务交给田珪子来负责。
农村里担任农会副会长和自卫队教官的特派员也全部纳入指导司中,成为指导司的指导员。
具体的命令则由苏咏霖下达,交给指导司负责主要执行,其余粮饷司和军械司则在指导司之下负责辅助任务。
这一安排是苏咏霖决定把农会至于指导司的序列之下,由指导司主要负责行使这一块权力的举措。
这一块本来就不单单是行政指令参与进去的,思想上的工作也要跟上,对军队要进行教育,对农民们当然也需要教育,让他们成为胜捷军最坚实的依靠。
所以指导司责无旁贷。
田珪子本来就很忠诚,能力也很强,思想方面也没什么可说的,把这个重要的职权交给他,是苏咏霖可以放心的。
于是这一次的动员,苏咏霖就首次放手交给田珪子全面负责。
田珪子也没有辜负他的期待。
从接到命令开始以后,整个指导司就没有停下来过,整个泰安州的军队和农会都被他调动起来了。
通过军队里的指导员和农会里的指导员,指导司颁布的命令得到了贯彻落实。
军队里的指导员动员军队,农会里的指导员动员农会干部,进而动员村民,告知他们——战争要开始了,胜捷军需要帮助。
于是军队动员起来了,辖地百姓们也动员起来了。
运粮食的运粮食,运兵器的运兵器,大车小车小箱子小箱子遍地都是,所有人都在热火朝天的办事,呼喊的叫嚷的骂娘的不一而足,整个场面极具活力。
作为军事首脑和政治首脑,军政大权一把抓的苏咏霖自然更为忙碌。
事情是交给田珪子具体负责,但是很多批示文件都要他亲自处理,发现错漏也要立刻指出,进行更正。
好容易到了吃饭时间,这边扒两口饭,那边就来不及的到外面视察军用物资准备齐全没有。
为了节省时间,苏咏霖干脆端着饭碗边走边吃,一边检查军用物资一边吃饭,或者一边骂人一边吃饭。
这就导致苏咏霖在骂人的时候饭粒子不停往外喷,一边骂一边喷,显得极不雅观。
苏咏霖好歹也是官宦家庭出身,生活也曾经非常优渥,各种上流社会的规范啊礼仪啊他也是全部掌握的,也多次跟着祖父、父亲出入各种高档官宦聚会场所。
一朝北上反金,十几年优渥的少爷生涯所学会的各种礼仪、体态之类的已经被他全忘掉了,食不言寝不语的古训也被他抛诸脑后。
曾经的官宦公子形象荡然无存,一切只为效率。
好在大家根本也都不是什么体面人,都是大老粗出身,边吃饭边骂娘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谁也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好,反而觉得有种莫名的亲近感。
这边处理完后勤的事情,那边苏咏霖还要忙着召开军事会议。
根据计划,苏咏霖将会亲自率领精锐主力四千人奔袭须城县,争取一鼓而下,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从而顺利夺城。
这对时间有很高的要求,必须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实现这个目标,争分夺秒。
而如果夺城失败,那就必须转为包围攻击,总之一定要切断金军主力的后勤路线。
这个时候就需要后续主力一万多大军顺着汶水河道、跟着船只抵达东平府,随后加入战团,围攻须城。
先锋精锐由苏咏霖亲自率领,执行突袭任务。
后军主力就交给苏绝和苏海生两人统领,苏绝在陆上领军,苏海生率领船只前行,是为胜捷军的主力。
说是主力,其实绝大部分都是刚刚加入胜捷军的前签军、民夫们,但是因为他们的老家基本上都是在东平府一带,所以当胜捷军宣布要去攻克东平府的时候,他们全都爆发出了极高的热情。
就算没有经过系统训练,甚至连基础训练都没有进行几天,他们也强烈要求一起出动,攻克东平府,回到他们的家园,保护他们的家人。
苏咏霖于是“从善如流”,安排所有新兵作为主力,一起跟着船只走汶水路线,按照正常速度行军。
说是正常速度,但是胜捷军的正常速度至少也要达到一天不能少于三十里的水平。
之后控制整个东平府就是他们的职责了。
火力全开的胜捷军在当地百姓的帮助下快速把后勤问题整顿完成,两天之后,七月二十三日,全军整装待发,召开了誓师大会。
出兵之前,苏咏霖把夹谷阿速拖了出来。
“抱歉了,虽然有心让你活得更久,但是眼下这个情况,为了进一步激励我军士气,只有借你人头一用了,当然,说是借,也挺霸道的,因为借了就不可能还给你了。”
夹谷阿速当时整个人都是懵懵的。
“我已经把我知道的全都说了,我告诉你那么多事情,你为什么还要杀我?”
“要怪就怪你的上司,他打了胜仗,逼得我不得不突袭东平府,我也是没办法,现在誓师大会,还有什么是比你更好的祭旗物件呢?你那些部下死的死伤的伤,只有你完好无损,那当然是你了。”
“我……我不想死,行吗?”
夹谷阿速这段时间里被反复拖到讲演台上作为典型反面人物进行反复批评,供签军们和民夫们倾吐苦水发泄情绪,于是有些精神恍惚,变得小心翼翼,极易受到刺激,胆小的很。
而且他基本上把他知道的事情都吐了出来。
金国一些军政要闻、秘闻,一些军事人物或者政治人物的小秘密之类的,还有皇帝完颜亮的一些只在军政高层流传的秘辛。
不得不说,站在不一样的高度上,得知的信息也完全不一样,信息差是个很恐怖的东西,通过夹谷阿速的老实交代,苏咏霖弥补了部分信息差带来的威胁,对金国政权有了更深层次的理解。
比如完颜亮的统治基础,还有他的个人能力,以及金国地方军政大员对他的态度等等。
这些东西真的很重要,知道了以后,苏咏霖就对自己的大叛乱计划有了更大的把握。
可尽管如此,也不能挽回夹谷阿速的性命,他还是要死。
他小心翼翼的看着苏咏霖,像一只刚出生的小兔子一样,乞求他的庇护,并不想就这样死掉,他还想活着。
然而苏咏霖很遗憾地摇了摇头。
“无论是从私人情感还是公理心角度来看,我都觉得你是个十恶不赦的混蛋,该死,总不能只准你杀人,不准人杀你是不是?你想想你做官带兵的时候,多少人被你欺压而死啊?”
夹谷阿速咽了口唾沫,绝望的情绪逐渐弥漫在心中,泪水蓄满了眼眶,不受控制地滴落在地上。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知错了,苏将军,你饶了我吧,我不想死……”
看起来,他是真的不想死。
一百四十五 耶律成辉不想放弃
看着夹谷阿速可怜兮兮求饶的模样,苏咏霖只是摇头。
鳄鱼的眼泪罢了。
早知今日,当初何必如此嚣张呢?
所以苏咏霖只是摇头。
“现在知道错了?早干什么去了?为什么早点不知道认错呢?看看这些人,都是被你欺辱过的,我饶了你,如何面对他们?
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落泪,说的就是你这种人,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好了,上去吧,下辈子记得做个好人。”
苏咏霖摆了摆手,强壮的刽子手很快就把夹谷阿速拽到了高台之上。
高台之上有专门的为他准备的断头台。
刽子手们扯着夹谷阿速往高台上去,一开始夹谷阿速还没什么反应,但是视线落在断头台上之后,他就开始了剧烈的挣扎。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救我啊!!!!!”
夹谷阿速拼命挣扎,拼命地呼救,因为声音太高,甚至飙出了海豚音。
尽管如此也无力挣脱死亡的命运。
迎风招展的胜捷军战旗之下,夹谷阿速的一颗脑袋轰然落地,鲜血洒了一地。
祭旗结束,苏咏霖站上高台,举起手臂,扯着嗓子怒吼出声。
“胜捷军与金贼,不死不休!!!”
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顿时响彻整片天地。
“不死不休!”
“不死不休!”
“不死不休!”
总计一万九千七百三十一人的泰安州胜捷军主力,除了少量兵力留守当地巩固后勤之外,几乎倾巢出动。
这是一支刚刚整军完毕没几天的军队,也是一支刚刚才从传统军队蜕变之后的新军队,真要说专业度,其实一点都不高,战斗力也不见得有多强。
但是不得不说,它的精神面貌和几天之前宛若沧海桑田,不可辨认。
这是一支知道自己为何而战,知道自己要去做什么事情的军队,所以就算行军速度比较快,这支军队也很难说有什么会掉队的人。
苏咏霖带着这样的一支军队踏上了高速行军之路,准备奔袭东平府。
而在行军之前,苏咏霖也给士兵的装备做了一些改良。
精神装备固然重要,物质装备一样不能少。
他组织农村内的妇女给士兵大量编制质地较好的布鞋,并且配发布条用来绑腿,在士兵的脚部和腿部做足了功夫。
这样一来,士兵奔跑起来就会轻松许多,每日行军的里程数也有显著增加,疲劳度显著下降。
士兵需要铠甲,需要长枪和一定数量的盾牌、弩箭,于是苏咏霖征调大量骡子、驴和不堪骑乘的驽马用来拉车,把一些重量较大的装备装车和军队一起奔驰,以减轻士兵的负重。
尽全力把眼下可以做到的工作都给做到了之后,苏咏霖便带队出发,他自己身先士卒,带头奔跑,以此鼓舞军队,以身作则。
胜捷军的灵魂统帅带头奔驰,全军无不精神抖擞。
也就在此时,之前腌制的马肉派上了用场,成了军队可以一用的口粮,给士兵补充体力提供了绝佳的帮助。
天公作美,三天不下雨。
当苏咏霖率军大跨步的进入东平府的时候,七月二十五日,徒单京和耶律成辉正聚在一起惶惶不可终日。
夹谷阿速的战败完全出乎了他们的意料,他们根本没有针对这一情况做出任何的预案。
之前术虎思济已经把几乎所有能战斗的士兵都给带走了,尤其是骑兵,带走的更多,留给东平府的只有几乎没什么战斗力的少量签军和大量民夫,用以保证后勤运输。
术虎思济认为周边乱军都已经被他荡平,大军粮道是安全的,所以不需要太多精锐军队保护,精锐应该跟着他到前线去战斗,而不是待在后方。
可以说一旦发生什么混乱,出现什么危险,东平府本身已经没有什么应对的力量了。
耶律成辉对此很是忧虑,他可以动用的人力几乎耗尽,兵员几近枯竭,所能依靠的是大名府路徒单京征调来的部队。
结果徒单京被这个消息吓个半死,征兵工作丢掉就不管不顾的跑过来找耶律成辉求证,得知这是真实发生的事情之后,徒单京如丧考妣,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半晌说不出话来。
耶律成辉很焦虑。
“你现在过来没有用!你应该立刻回去调兵过来,不然一旦出事,悔之晚矣!”
“有用吗?夹谷阿速已经完了,山东贼势甚大,对咱们来说,一切都完了,完了!你知不知道?还能怎么办?还能做什么?”
徒单京瘫在地上双手抱头,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耶律成辉可不认同。
他刚刚跳船,现在正是希望至少可以保全山东西路的时候,当然要让术虎思济和徒单京全力施为,保住山东西路,这样他生还的可能性也会大一点。
山东东路完蛋也就算了,山东西路可不能有事。
至于术虎思济和徒单京……
谁管他们死活?
但是至少要给他们一点虚假的希望。
“还有希望!大名府路还有军队,我们可以再次出击泰安州,剿灭那里的贼寇,不到最后一刻,绝不能说没有机会!咱们都想活着不是吗?”
耶律成辉蹲下身子,双手用力拍打着徒单京的肩膀,想要激励他的勇气。
徒单京双目无神的抬起头,看着耶律成辉,苦笑一阵。
“大名府路那一万军队还是我多方努力之下强行带来的,现在他们得知山东贼势很大,心生怯意,担心引火烧身,导致大名府路也遭到攻击,所以不愿意派出太多军队。
第一批一万人是强制调来的,我也是费尽了口舌,那之后我多方努力也才调集一千多人,他们现在更想驻守当地,根本不愿意配合我,对我阳奉阴违,多方搪塞,我无可奈何。”
耶律成辉顿时就急了。
“统军使的调兵令他们也敢违抗?”
“阳奉阴违,敷衍了事,就算统军使亲至,如果他们打定主意不趟浑水,也是无济于事,除非把他们全部罢免,改换门庭,可那样一来,更下面的人又会出问题……”
徒单京一脸苦涩的笑容:“不是只有咱们才会欺上瞒下啊,咱们能做的事情,其他人就不会做吗?”
耶律成辉一愣,感觉徒单京说得好有道理!
于是他更加焦虑了。
“愚蠢!愚蠢!何其短视!山东东路不保,才有山东西路之祸,山东西路不保,贼军才会威胁到大名府!他们怎么就如此愚蠢,唇亡齿寒的道理都不懂吗?不把贼军挡在山东西路,大名府路难道能独自保全吗?”
徒单京连连摇头。
“他们要是懂,我现在就可以带兵过来了,你若不信,你可以去试试,看看他们会不会派兵来,他们便是如此短视。”
耶律成辉气急,一时间连话都说不出来。
思来想去,耶律成辉甚至想要和徒单京一起去一趟大名府,劝说大名府尹不要那么短视,要认清楚眼下的局势再做判断,帮助他们解决当下危局。
山东西路不保,你大名府路难道能独善其身?
同属益都统军司,你阳奉阴违不听调遣,难道不担心事后被追究责任?
可是刚准备说些什么,忽然间听到官署外传来一阵喧哗,一名神色慌张的小吏跌跌撞撞的从外面跑了进来。
“府尹!府尹!大事不好!大事不好!有乱军入城了!”
“什么?!”
耶律成辉和徒单京异口同声,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大。
同一时刻,在沂州,术虎思济正在面临着打败光复军主动出击之后的第三次进攻受挫。
一百四十六 术虎思济给出了承诺
不得不说,光复军虽然野战不行,甚至可以说很菜,但是据城寨而守还是有一点能耐的。
自从战败之后,整整六天时间,金军步兵的强攻愣是没占到什么便宜。
他们构筑了两座营垒,与城池互为犄角,相互支援,广布拒马、沟壑、铁蒺藜,使得金军骑兵长处不能使用,只能用步军攻打,而诸多阻碍之下,步军攻打又十分艰难。
他们需要一边前进一边清理进攻道路,而在这样的情况下,免不得遭到来自光复军的打击。
而这就属于必须要付出的代价了。
术虎思济亲临一线指挥,动用大量兵力,且动用了弩箭、火器、投石机等轻重攻城器械对光复军营垒发起攻击,但是收效甚微。
金军使用床弩远程射击光复军营垒,用投石机发射石弹、火器轰击光复军营垒,攻势十分猛烈。
这的确给光复军带来了一定的麻烦,但是光复军也并非不会还击。
金军有的重型武器光复军也都在攻城略地之中获取了。
光复军从金军的武库之中得到这些武器,又从受降的金兵里找到会操作这些武器的技术兵种,很快培养了自己的攻城部队。
于是双方用床弩互射,用投石机互相抛射石弹、火器。
粗长的弩箭威势惊人,对双方的军队都有很大的威慑力,巨大的石弹和会爆炸的火器对双方的威慑力也很大。
双方武器射程相当,为了打击到对方,则必须进入对方的射程内冒险攻击,并且躲避攻击,运气好可以躲过去,运气不好就想都别想。
开战以来,光复军这里就没有少过被石弹砸成肉末的或者被弩箭射成串串的。
亲临第一线指挥防御作战的李啸就亲眼看到自己身边三个亲兵因为站立的位置不对,结果被一支飞来的粗长弩箭齐齐刺穿,带着飞了十余步之远,钉死在了地面上。
他又看到自己前面不远处一个跑来跑去搬运箭矢的士兵因为运气不好被一块石弹砸中,砸的血肉横飞,破碎的血肉溅到了他的脸上。
他的眼前血色一片。
但是他身为前线主将,绝对不能后退,绝对不能恐惧,反而要迎难而上,展现勇气。
苏咏霖对他说过,勇气是很值得赞许的,但是勇气也分很多种。
最低级的叫做血气之勇,那只是一时之勇,可能因为某件事情的刺激忽然爆发,但是随后又会快速消失,不会改变懦弱的本性。
真正的勇气是可以填满整个心灵的勇气,发自灵魂深处的勇气,不论遇到何种危险,都绝不会丧失前进的动力。
那是真正的勇气。
李啸深深为之赞同,感觉自己过去好勇斗狠,只是血气之勇,并没有拥有真正的勇气。
如何才能拥有真正的勇气呢?
应该就是在金兵排山倒海似的攻击面前也坚决不退缩不畏惧,并且犀利反击,取得成效。
那就是真正的勇气了。
“坚持住!一定要坚持住!苏将军很快就会带兵来援!金贼嚣张不了多久了!反击!反击!”
李啸顶着箭雨飞石和会爆炸的火器大声嘶吼着,亲自擂响战鼓激励士气,鼓舞士兵们奋勇还击。
李啸领兵苦战,坚守在第一线进行防御作战,而赵开山却始终没有出现在战场上,只是在后方的安全地带时时刻刻观察着这里的情况。
倒也不是他不愿意去视察战场,实在是太焦虑了。
他一心盼望着苏咏霖可以尽快抵达为他减轻负担,苏咏霖一天不来,他就更加焦虑,焦虑到最后连中军大帐都出不去,没底气。
眼看着将士们拼死奋战,耳畔都是激烈的战场争锋之音,可心里却始终惦记着苏咏霖什么时候能来。
“开山,你不出去视察一下战况吗?”
赵作良向他提议。
赵开山犹豫再三还是没有出去。
“我在这里等雨亭过来。”
赵作良知道赵开山心中焦虑,便也没有继续提议。
在李啸的激励之下,光复军的士兵们使用和金军差不多的远程攻击武器还击金军,给金军带去不小的麻烦。
金军始终不能突破光复军的封锁线直接攻击大营,整个攻击还是停留在阻塞区之外,进展有限。
术虎思济亲眼见到光复军激烈还击,用弩箭石弹和火器给他的部队带去重大杀伤,感觉十分恼火。
明明被打败了一次,居然还能进行如此激烈的还击!
杀死他的士兵,摧毁他的攻击器械,会爆炸的火器发出剧烈的声响和浓重的烟雾,还有很刺鼻的气味,闻久了就会头晕脑胀,非常不舒服。
术虎思济甚至因为所处位置的气味太浓以至于不得不更换位置继续指挥作战。
由于光复军的抵抗非常剧烈,金军连续三次进攻都因为士气枯竭而不得不撤退。
战斗结束以后,术虎思济带着一肚子的火回到了军营里,狠狠地捶击着桌面。
“贼军不仅不投降,还对朝廷大军进行如此激烈的还击,简直是不知死活!难道就没有人想要荣华富贵吗?”
众军官都不敢说什么。
招安布告没有起到预料之中的作用,光复军的反击出乎预料的坚韧,以至于野战争锋获胜之后金军取得的进展非常有限。
术虎思济十分恼火,恼火之余,他又考虑到日渐衰竭的士气,觉得必须要做点什么。
“整个山东东路都有大量当地人跟随贼军造反,这些人都是叛贼,都是朝廷的罪人,罪该万死,所以我以为,我军不仅要攻打叛军营垒,也要惩治那些反贼!”
术虎思济这话一出口,所有军官的呼吸都不自觉地粗重了起来。
好家伙,这是要动手啊。
他们期待的看着术虎思济。
术虎思济也没让他们失望。
术虎思济宣布,今日起轮流出动军队扫荡周边村落,只要发现村落都可以劫掠、血洗,不用承担任何事后的责任,以此作为努力奋战之军队的奖励。
众将得知,为之欢欣鼓舞。
基层士兵得知了,也为之欢欣鼓舞,感觉终于有发财的机会了。
打仗嘛,不就是为了抢钱抢粮抢女人,没有这些促进,他们干嘛要提着脑袋参军呢?
现在主帅终于公开承诺,好处近在眼前,金军士兵士气大振,对光复军的进攻也变得更加凶狠、犀利。
远程武器的打击就和不要钱一样拼命地投射,负责扫除障碍的部队也多了一些不要命的。
一些不要命的凶悍士卒顶着大盾就敢直接进入光复军弩箭射击范围内,他们冒着被射成筛子的危险拔除拒马,填平沟壑,扫除铁蒺藜等障碍物,作战异常勇敢。
这给光复军带去了很大的麻烦和震慑。
他们发现无论怎么用弩箭射击都无法让这些不要命的家伙退却,眼看着营垒之前的防御设施一点一点被摧毁,还真有点心惊胆战的。
若不是苏咏霖就快要带兵来援的消息传遍整个军营,大家心里有底,这仗还真不一定能打下去。
而在此期间,金军已经通过战功比较决出了第一支可以大肆抢掠杀戮的军队了,虽然他们依然没能突破光复军的阻塞区,但是也极大地推进了这个进程。
于是他们得到了术虎思济的奖励——去尽情释放心中的暴虐吧!
他们把目光投向了费县周边的那些他们不曾涉足过的村庄。
反正光复军被他们压制在营垒中不敢出击,他们前往大肆屠戮倒也是非常安全的选项,稳赚不赔。
于是费县周边那些之前没有被波及到的村落就真的遭殃了。
一百四十七 术虎思济对光复军下达了最后通牒
术虎思济解除了金兵全部的束缚,告诉他们不用承担任何后果与责任。
于是金兵呼啸而来,看到村落就贪婪地冲进去,把男女老幼一顿杀戮,把所有的财物悉数掠夺。
只有略有些姿色的女人才能在第一波杀戮中活下来,然后惨遭凌辱。
等金兵发泄完兽欲提起裤子之后,对这些女子往往也毫不在意,要么一刀杀了,要么让给下一个在旁边憋的快要炸开的同伴。
有男人想要保护自己的妻子,被金兵摁在地上一刀捅入后心,死的透透的,眼睛还睁着,死不瞑目。
有女人撑着鲜血淋漓的身子想爬到死去的家人身边,被金兵狂笑着一脚踩住伤处,享受着她凄厉的惨叫。
有老人瑟瑟发抖的想要护住怀里年幼的孙子,却被金兵强行抢走,当着老人的面把孩子摔死。
宁静的村落很快就燃起熊熊大火,血流遍地,到处都是尸体。
偶尔还能听到男人的惨叫,女人的尖叫和孩童的哭声。
狗拼命地叫嚷着,金兵张狂的大笑着,火焰把他们的影子拉扯的扭曲不已,把这魔幻而又现实的世界揭露的一丝不挂。
自耕农村落逃不过这一劫,那些地主们当然也逃不过去。
平常有长官的约束和社会舆论的抨击,金兵尚且不敢对广有势力的地方地主动手,但是现在是平定叛乱之时,不是和平年代。
这些地主乡绅都是叛贼!
不管他们是否帮助过光复军,也不管他们是否有武装,关键是他们可比一般农民有钱多了。
财宝,食物,女人!
都是上上之选。
那还顾虑什么?
眼睛都红了!
直接就是冲,就是杀。
地主乡绅们面对这种情况时,并不比那些卑微的农民好到哪里去。
一样是人,一样会死,一样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多少年多少代人的基业化作飞灰。
他们的家眷,他们的亲人,他们所重视的一切,不是当场被金兵杀掉,就是凌辱过后再残忍的杀掉。
有地主乡绅眼见如此,就在绝境之中奋起反抗,带着护院们勇敢的和金军战斗,但是收效甚微。
面对成群结队有骑兵的兽军,他们的反抗显得脆弱而又无力。
面对骑兵的冲击,没有接受过专门训练的护院们被一冲就彻底溃散了,接着就是一边倒的屠杀。
兽军每到一处,此处村落、农庄就毁于一旦,熊熊烈火之下,一切生的气息都被毁灭了,而这些兽军眼中贪婪的目光丝毫没有收敛的迹象,他们还在搜寻下一个目标。
无数人就在这一过程之中丧失性命,或被砍头,或被砍杀,或者能留个全尸,或许尸体分散在了不同的地方,就算有心人想给他收尸都找不到完整的尸体。
一支兽军满载而归,另一支贪婪的兽军又饥肠辘辘的出发了,到处搜寻生的气息,完全就要把这曾经美好安宁的一切彻底摧毁。
兽军所过之处,生灵涂炭,没有幸存者,鲜血和生命激发了他们的兽性和战斗力,让他们变得更加强悍善战。
术虎思济眼见如此,又想到了好方法。
他下令士兵们外出劫掠的时候要带回足够的人头,他要用这些人头在光复军营寨面前筑起京观,向光复军炫耀武力,并且震慑他们。
这个命令下达,无非是让沂州大地上多出更多的无头尸体罢了。
男人的,女人的。
幼童的,老者的。
上等人的,牛马们的。
以上人等,都被金军无差别的公平的收割了人头。
真公平。
然后越来越多的人头汇聚到一起,被用石灰处理之后,筑成京观,在光复军的营垒面前筑起来了。
赵开山正在焦虑等待着来自苏咏霖的支援的同时,李啸急急忙忙赶来汇报军营外面发生的事情。
然后赵开山才知道,金人居然在军营外面堆起了京观,以此炫耀武力,震慑人心。
很多从未见过京观的光复军士兵已经被吓的屁滚尿流神智失常了。
也难怪,京观这种东西的存在本身就有着极强的恐怖观感,稍微心理素质差一点的看一眼,当场漏尿都算是好的,连着很久都睡不好觉倒也是正常情况。
就连赵开山自己出去观看京观的时候,看着那堆砌的和光复军军寨一样高的京观,他自己都深受震撼。
这帮丧尽天良的金贼,到底杀了多少人?
光复军对待老百姓不说多好,至少至今为止没杀过人,自从苏咏霖和赵开山提出过约束军纪之后,至少赵开山能看到的地方,军纪还是说得过去的。
最多就是强征老百姓当民夫帮着军队运送一些物资,打打骂骂粗鲁一些,杀人这样的情况要是出现了,赵开山还是会严格处理的。
最基础的理智赵开山还是有的,光复军要是杀人了,那就和金兵没有区别了,老百姓比较一下,还不如跟着更强的金军,反正都是被杀。
而相比于光复军,金军简直就是一群野兽,没有人性。
赵开山本以为金军把被俘获的光复军士兵都给杀了,脑袋堆成了京观,结果金军射进光复军营垒之中的布告上写着光复军可以继续做缩头乌龟不出战,但是他们就能把费县周边的村落一扫而空。
到时候他们会把人头堆成的京观堆满光复军的阵前,让他们亲眼看着因为他们不敢出战而造成的严重后果。
同时,术虎思济对光复军下达了最后通牒,若再不投降,一切优待全部取消,而且下场就是——石要过火,人要换种。
斩尽杀绝!
恐怖的威慑之下,光复军中不少士兵乃至于军官都精神崩溃了,他们尖叫着要出营投降金军,他们不放心自己的家人,他们要去拯救他们的亲朋好友。
几乎酿成兵变。
还是李啸及时反应过来,带着亲兵连续斩杀十几个最激动的士兵或军官,堪堪稳住了局势。
李啸手持染血战刀,怒喝连连,将躁动的士兵全部镇住。
尽管如此,光复军的士气也大不如前了。
金军这一手来的实在是太阴损了,恐怖的精神压力沉重地压在了每一个光复军士兵的心头,稍有不慎,心态崩溃实在是太正常。
赵开山顿时感觉自己面临着进退失据的局面。
进又进不得,退也退不了,只能在这里傻等着。
苏咏霖什么时候来?
不是说五天就能来吗?
时候到了为什么还没有来?
赵开山和赵作良巡视军营的时候,感觉到了军队里这种莫名的氛围,赵作良顿时就感到非常忧虑。
“开山,若我所料不差,眼下全军唯一的指望就是苏雨亭了,苏雨亭若来了,全军便能振奋起来,一举反击,还有战胜的希望,苏雨亭若不来,咱们就真的危险了。”
赵作良连连叹息,面色凝重。
这一点赵开山又如何不知道呢?
“我当然知道,可是他到了什么地方,我又如何能知道?他不是说五天就能来吗?人呢?为什么还不来!?”
赵开山狠狠一跺脚。
一百四十八 光复军第一名将
到了苏咏霖约定要抵达的第五天的时候,整个军营的氛围非常不对劲。
人人都在翘首以盼苏咏霖的援军过来,期待着发现金军大乱,被苏咏霖的胜捷军一举击溃,然后他们就都安全了。
可是苏咏霖的援军并未抵达,抵达的是一份紧急军文。
赵开山忙不迭的拆开军文,一看之下,有些郁闷。
“胜捷军进军途中遭到金军阻击,奋战一日之后击溃金军取得胜利,但是抵达日期要往后顺延三日?他要花那么多时间赶路吗?”
赵作良从赵开山手里拿过军文念了出来,顿时军官们面色各异,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情都挺复杂的,可以说是喜忧参半。
喜的是苏咏霖又打了胜仗。
忧的是这样的局面还要持续两天。
金军一边筑造京观,一边动用大军猛烈攻打光复军的城寨防线,攻势越来越凶猛,胜捷军的士兵们渐渐难以抵抗,反击力度十分有限。
军寨面前的障碍物都快要被解决光了,留给光复军的时间实在是不多了。
结果苏咏霖还要延后三天才能抵达。
不过这样的情况并非不能接受就是了。
据营寨而守的光复军无论是兵马还是物资都相对充足,继续坚持三天并不难。
并且这个时候,所有人的脑海里都浮现出了苏咏霖带兵一路血战不断向南靠拢的姿态,心头升起一种莫名的感动的情绪。
苏咏霖正在进军,他正在猛烈地进攻金军,就为了帮大家杀开一条血路。
他正在赶来的路上!
他都如此努力了,他们又如何能坐以待毙呢?
赵作良明白这其中的道理,立刻建议赵开山把这个消息对外公布,以此激励士气。
赵开山心头有些酸酸的,但还是这样去做了。
果不其然,苏咏霖虽然没有抵达但是却在路上又击败一支金军的消息很好的安抚了人心,鼓舞了士气,军官们再号召士兵坚持三天等苏咏霖过来,一切问题迎刃而解。
只要坚持到苏咏霖过来,一切问题都将得到解决!
而苏咏霖正在骑马赶来的路上!
兄弟们,坚持啊!
士兵们并没有多好的选择,面对金军的攻击只能坚决反击。
他们必须要坚持到苏咏霖过来,不然那恐怖的京观就是他们的归宿。
之后光复军在三日之内又击退了金军五次大规模进攻,气的术虎思济大发雷霆,下令要是再无法攻破军寨就不许撤退了。
他要设立督战队在阵前,看到有溃退回来的士兵就立刻斩杀,不想死的就要一往无前的冲锋陷阵,否则就是死!
攻防战于是进入了白热化的阶段。
如此又过了三日,赵开山那边再次见到了苏咏霖派来的传令骑士。
“将军南下途中再次遇到阻击金贼,将军与之血战不止,到我出发之时,将军已经击溃那支金贼,可以继续南下,但是还需要时间!”
“多久?”
赵开山来不及思考为什么总有金兵拦住苏咏霖的去路,只想知道苏咏霖还有多久才能来。
“三天!再有三天一定能抵达,还请领帅继续坚守!”
“三天……”
赵开山想发火,但是咬咬牙还是忍住了。
他重重地点头。
“你速速回去告知你家将军,此处战况十万火急,三天之内请务必抵达!否则大营一旦被攻破,光复军休矣!”
“喏!”
传令骑士很快离开北返。
传令骑士走后,赵开山和部下们商量一阵,都感觉金兵是不是为了消灭他们、阻止有人来援,所以专门派人两线作战。
以至于苏咏霖在前来支援的路上激战不止。
“既然苏将军一路南下不断遇到金贼阻击,说明金贼已经知道了苏将军正在南下,所以他们才不断阻击,并且进攻我营垒之强度也不断增强,可想而知,苏将军给他们的压力应该很大。”
李啸出于对苏咏霖的信任和好感做出了这样的判断,如此判断得到了大部分人的赞同。
苏咏霖正在一边血战一边前进,金军两次阻碍都被击溃了,说明苏咏霖的军队战斗力很强,他自己也非常善战。
这样一来,反败为胜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赵作良立刻建议赵开山把这个消息散播出去,让士兵知道苏咏霖正在赶来的路上并且第二次打败了金兵的阻击。
消息传播出去以后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光复军军营。
人人都在热烈讨论着苏咏霖的战功,夸赞苏咏霖真不愧是光复军名将,怎么打都是最优秀的,金兵根本不是他的对手等等。
这些言论越传越多,越传越离谱,最后这群盼望苏咏霖如久旱盼甘霖的士兵们成功把【光复军第一名将】的头衔安在了苏咏霖的脑袋上。
那可真是扯都扯不下来。
生还的可能增大了,甚至胜利的可能都大了一些,光复军士兵们的战斗意志增强了些许,反击也更加有力一些。
这对光复军自然是好事,可是对术虎思济来说实在不是好事。
术虎思济实在是等不下去了,再等下去他整个人都快要爆炸了,开战十多天了,已经八月了,一场大胜之后居然迟迟打不开局面。
到底是自己这边太弱还是光复军那边太强了?
而且这是一方面的问题,另一方面的问题就是——后勤出问题了。
前日应该到的一批军需物资到了今天都没来,昨天该到的粮食也没到,军队里的储备物资倒还有一些,但是也只有五日口粮,弓矢火器等高消耗物品更是只剩下三天的量。
补给要是再不来,就要出问题了,远程打击就要收敛起来了,到时候就真的要用命去填这个坑了。
术虎思济非常急躁,早早派人去查究竟怎么回事,但是一直没有具体消息传过来。
“军需补给何时能到?还没有消息?”
术虎思济看着军需官,脸色狠厉。
军需官吓得瑟瑟发抖。
“属下已经派了很多人去问消息,目前还没有明确的消息送回来,统军使,军马往返,也需要时间,想来不会那么快就回来……”
“我不管!”
术虎思济一声吼叫把军需官吓得魂飞魄散,接着他又拔出腰刀指着军需官。
“明天粮食还不到位,我先杀了你安抚军心。”
军需官被吓到几乎崩溃,连滚带爬的跑出了帅帐,留下术虎思济一个人无能狂怒。
不一会儿,乌古论济格前来拜见术虎思济。
“统军使,马豆不够了,再这样下去马也要吃粮食了,后头还没有马豆送来吗?”
术虎思济心烦意乱。
“该送来的补给之物昨天就该到了,可知道今天也没有消息,该不会出事了吧?”
“出事?”
乌古论济格顿时一惊:“粮道出问题了?”
“不清楚,去问的人还没有回来,但是你还记得之前你跟我说过的,泰安州的事情?”
“记得。”
“派人回去问了之后有消息传回来吗?”
“没动静,照理来说,往返再慢,今天也应该有消息了才是。”
“不对劲。”
术虎思济走来走去:“这几日前线紧张,我几乎无暇管顾这些事情,但是现在想想,情况不对,你马上带一千骑回去查看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是后方粮食不够了,还是粮道出了问题。”
“喏!”
“等一下!”
“啊?”
“一千不够,带一千五百去,配双马,若有贼军作祟,就地歼灭之!”
“喏!”
乌古论济格立刻点头,快速离开帅帐,点起一千五百名骑兵,带着三天口粮就奔驰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