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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御炎     启明1158txt下载     启明1158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一百零四 为什么不能再一次堵住他们的后路呢?(第一更)

    苏咏霖说的一点错都没有。

    的确,这一战能打赢,甚至可以打出不错的伤亡比,那是有很多前提条件的。

    敌人傻逼是其中一点,优势地形也非常重要,苏咏霖正确的指挥更加重要。

    脱离优势地形,遇到敌人宿将和精兵,他们可以在四面没有着落的大平原上与金兵决一死战并且战胜吗?

    一念至此,不少军官已经暗暗收起刚刚出现的轻敌之心,转而认真地考虑苏咏霖提出的问题。

    见他们都收起了轻敌之心,没有继续飘了,苏咏霖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看起来,应该可以商议之后的战事了。”

    军事会议就此展开。

    金军主力的具体情况基本上已经被胜捷军的哨探掌握得一清二楚。

    包括他们约有多少人,有多少座营寨,防御程度如何,军队是否精锐善战乃至于军队营寨的大致模样都已经被苏咏霖知道了。

    苏咏霖其实也有点感慨。

    难道自己是真的天选之子,出道第一次打正规战争可以地图全开,还遇到了超简单模式?

    这支金军的主将难道就真的不懂军事,不愿意做符合兵法的事情吗?

    金国的地方军事已经糜烂到了这种程度?

    这可真是奇妙。

    “这支金贼显然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否则也不会贸然分兵来进攻咱们,不过眼下其分兵的理由已经不重要,我等只需要考虑该如何吃掉剩下的这帮人就可以了。”

    苏咏霖开了一个头,军官们开始各抒己见,讲述自己的看法和依据。

    他们的建议很多,但是大部分人都保持同一个观点。

    那就是他们认为应该尽力保证金军船只的完整,争取把这几百条船全部收归己有,包括那上面的一万军队的战略物资,也应该全部拿下。

    那要是得到了,又可以把胜捷军催肥一圈,好处可太大了。

    军官们对着那一大堆船只里的粮食、兵器和其他军事物资直流口水,眼神发直。

    胜捷军势力初成规模,主要增长项就是来自于打败敌人之后的缴获。

    刚才歼灭一千五百名骑兵的缴获已经算是丰盛的,要是能把这支船队也吃到嘴里,那就太香了。

    绝对能让胜捷军狠狠地增重个几十斤。

    苏绝咽了口唾沫,强忍馋意,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这样来说,我军应该分成两部分行动,一部分攻陆上营寨,一部分攻水上船只,不能给金人驾船逃跑的机会,必须要在他们逃跑之前就把船只夺下来,船只上的物资对咱们来说太重要了。”

    老搭档苏海生表示赞同。

    “或许咱们可以发动夜袭,驾小舟偷偷越过阻塞河道,用绳索和钩子登船,夺取船只的控制权,晚上,金贼应该不会有太多兵力在船上睡觉休息,既然能靠岸,在岸上休息应该是比较多的,甚至可以说很多船上都不一定有人,只要登船就能控制。”

    两个重量级人物表达了这样的观点,带动了一帮营级军官也表达乐一样的看法。

    韩景珪认真思考了一阵,对此表示质疑。

    “虽然计划不错,但也要考虑到人数上的问题,咱们的目标首先应该是全歼金贼主力,缴获只是次要的,如果动用太多兵力夺船,进攻方的兵力就会变得不足。

    金贼应该还有七千以上的兵力,就算有一多半的汉人签军在其中,女真正兵还是有超过一千之数,仍然有战斗力,咱们不能太看重缴获,消灭金贼主力才是最重要的。”

    营指挥使魏克先大胆的赞同韩景珪的看法。

    “韩团练使的说法是正确的,我以为应当集中主力攻打金贼军寨,争取一股而下,包围歼灭,把金贼主力消灭掉,然后再考虑夺船的事情,先歼灭金贼主力,再夺船。”

    白虎营的又一名营指挥使傅宏达也大胆的表达了同样的看法。

    “据报,金贼运粮船只多由征发之民夫操船,船上甚少兵马,多为当地百姓,派太多兵抢夺船只略有不妥,应当以大军主力合围金贼营寨,消灭金贼,则船只自然而下。”

    苏绝皱了眉,思虑一阵,连连摇头。

    “若金贼发现不敌,抢先撤入船只,从水路遁逃,而我等并未封锁其后水道,一旦攻击受阻,导致金贼成功撤退,岂不人财两失?到那时,又当如何?”

    苏绝的意见也非常犀利,也很站得住脚。

    两边各有各的看法,各有各的质疑,谁也无法说服另一边听从自己的意见,争论来争论去,最后还是需要苏咏霖来做决策。

    苏咏霖是最终的决策者。

    但是老实说,两边人的说法都有依据,也都有可能发生。

    金军主力是应该尝试消灭,把这支七千多人的金军彻底吃掉,不单单是苏某人自己威望大涨,还可以大大的提振整个山东造反义军的士气,让整个山东的义军都振奋起来。

    可是一想到那些军需物资,苏某人自己也馋的要命。

    一万大军的军需物资,就算战马不多,其他东西也很多,尤其是现成的粮食和兵器,要是都给他拿下了,那得多香啊。

    战刀,长枪,弓箭,强弩,神臂弓,铠甲,盾牌,乃至于火药和火器。

    那都是胜捷军急切需要的,来多少都不嫌多的。

    哪边都想要,哪边都舍不得,苏咏霖甚至感觉自己就像那个白胡子红帽子的老人一样,伸手握成爪——我全都要。

    那该怎么办呢……

    苏咏霖背着手走来走去,苦苦思索。

    军官们没有说话,等着苏咏霖做出最后的决断。

    时间就这样一点一滴的过去。

    忽然间,苏咏霖站住了脚步。

    “咱们可以堵住他们的前路,为什么不能再一次堵住他们的后路呢?”

    军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几个人脱口而出一个字——啊?

    他们没能理解苏咏霖的脑回路。

    苏咏霖笑了出来,伸手指向了西边。

    “咱们的确是没有多余的船只了,就算有,也穿不过阻塞区,堵不了他们的后路,可是咱们没有,他们有啊。”

    军官们还是没能反应过来。

    于是苏咏霖就把话说开了。

    “咱们的确不能兵分两路,一边夺取船只一边攻打营寨,金贼虽然失去一支骑兵,依然有七千余众,人多势众,不可轻视,所以我军必须要用绝对主力攻打营寨。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咱们不能夺船,我想,可以以一班为组,派一些熟悉水性、懂得如何操船的精锐班组,趁夜迂回到金贼后方,一个班组夺一只大运粮船。

    金贼运粮船只多为民夫操持,一个班组足以夺下一只船,不用多,只要能夺下十只,或者二十只,就能堵住金贼船只的后路,这样,我军主力攻打营寨之时,金贼船只将无法回撤。”

    苏咏霖的想法让军官们打开了新的思路,顺着这个思路往前,他们发现前方豁然开朗。

    “如此一来,金贼就算想要乘船逃走也逃不掉了!”

    “咱们就可以集中兵力把金贼步军主力消灭掉!”

    “如此甚好!”

    众人对这个计划表示认同,苏咏霖则进一步表示兵贵神速,既然有了策略,那就立刻开始行动。

    “时间若长了,难保不会发生什么变故,甚至可能有援兵也说不定,兵贵神速,出其不意,若要彻底击溃金贼,就在眼下!”

    苏咏霖认为军队从中午打完仗到现在断断续续休息了一段时间,并且已经吃饱喝足,体力也有了一定程度的恢复,拥有再战的力量。

    以胜捷军的组织水平和体力水平,完成这一次夜袭并非不可能。

    于是苏咏霖做出如此决断。

    全军,连夜奔袭,争取在明日拂晓天亮之前抵达金军大寨,发起进攻!

一百零五 把战争的主动权掌握在手(第二更)

    决断作出之后,就不容许有不一样的声音出现了,大家必须立刻开始贯彻落实。

    苏咏霖立刻发动全军开始寻找熟识水性且有操纵船只经验的士兵,让他们全体集合。

    一番寻找之后,在夜色降临之际,终于遴选出五百多人。

    苏咏霖亲自挑选,从中选择精锐二百人,接着又挑选二十名私盐贩子出身富有水战经验的苏家老兵带队,组成二十个精锐突击班组。

    魏克先自告奋勇要成为突击班组的负责人,苏咏霖点头表示认可。

    他们需要趁夜色苍茫从侧翼迂回到金军营寨后方,从排列在水道最后的船只之中选择体型较大的船只,夺取船只的控制权,进而集中在河道末尾,截断金军船只的的退路。

    一旦大战开始,金军船只试图从水道撤退的时候,他们需要上前阻拦,阻塞航道,坚持到大军主力彻底歼灭金军主力。

    苏咏霖亲自出战,他会带领军队主力运动到可以发起进攻的位置,对金军营寨发起破袭。

    然后就是发起进攻的一些细节问题。

    “眼下是酉时末,从此处到金贼营寨原有半天路程,但是我要求全军在明日寅时之前抵达目的地,当金贼更夫敲响五更锣鼓之时,就是全军发起进攻的最后期限。”

    苏咏霖下达了军令。

    总而言之,无论如何,军队主力和夺船组都要在寅时之前到位,而夺船组更要确保在寅时五更锣鼓敲响之前就完成夺船任务。

    于是苏咏霖专门嘱咐魏克先,让他快速夺船,并且在五更锣鼓声敲响之时,向天放火箭告诉大军自己已经完成任务。

    “克先,金贼更夫敲响五更锣之时,就是你朝天放火箭之时,也就是全军进攻之时。”

    魏克先点了点头,继而有些犹豫地询问道:“若属下没有夺取二十只船,放不了二十支火箭,又当如何?”

    苏咏霖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不要在意。

    “行军打仗哪能事事如意?更不能等万事俱备再去打,我安排二十组突击队,不是真的要你们全部成功,能夺取二十只船,哪怕只能夺下三五只船也是好的。

    有人想驾船逃跑,你们就顶上去阻拦,甚至可以撞击之,不要担心船被撞沉,被撞沉了更好,直接阻塞河道,谁都走不掉,你们水性好,可以及时跳河逃生,船沉了,航道就阻塞了。”

    魏克先想了想,坚定的点了点头。

    “属下遵命!”

    “嗯。”

    交代完魏克先,苏咏霖又看了看身边的其他军官们。

    “我说过,咱们没有退路,所以不管发生了什么,都要尽最大的努力去应对,我已做好血战沙场赢取胜利的准备,诸君,你们做好血战沙场赢取胜利的准备了吗?”

    “做好了!”

    军官们大声回应。

    平常的时候,苏咏霖基本上都是深沉且内敛的,说话办事和声细语,像个满腹经纶的读书人。

    但是每到需要他站上前台发表演讲或者到了临战时刻,他又总是热情洋溢情绪饱满,像是信心十足到了用不完的地步,能够把自己多余的信心借给任何一个信心不足的人。

    每到这个时候,苏咏霖的情绪就能影响到身边每一个人,让他们忐忑的内心多多少少有了一些寄托。

    魏克先就感觉自己没有那么紧张了,于是他很快就带领精锐突击班组骑马出发,以最快的速度提早抵达目的地。

    他们还需要做一些准备工作,所以需要比大部队更快的出发。

    而大部队也不能迟,路途还是有一段距离的,若不能尽快出发,就不一定能在预定时间内赶到战场上,对金兵发起决战。

    这一次也是主动出击,把战争的主动权掌握在手!

    苏咏霖感觉自己如果能打赢这一战,最主要的因素除了军队敢战、有训练基础以及金军的诡异操作,还有一点很重要。

    自己的主动出击。

    面对金军主力进击并未选择防守反而主动出击这一点,或许是金军主将没有考虑过的事情,对面应该没有想过自己可以通过主动出击积极作战把局势扭转,甚至还敢于进一步对他的主力发起进攻。

    当然,这也不怪他们,有骑兵才有战略主动权这种事情是人所皆知的真理,没有骑兵就会被冻挨打,这没错。

    光复军刚刚造反起事,没有足够的骑兵也是非常正常的事情,所以金军方面的轻视也就不难理解。

    但是谁说没有足够的骑兵就不能主动发起进攻?

    反正夹谷阿速肯定不知道到底是谁说过,或许压根儿就没有人这样说过,是他自己这样认为的。

    他自己觉得没有骑兵的光复军面对金国大军就会丧胆,只敢守城不敢野战,更别说主动出击了,那简直是天方夜谭。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可是他就是有这种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迷之自信。

    他压根儿就没有想过自己会落入战略上的被动地位,也没有想过自己即将面临造反者们的进攻。

    先头部队出动之后的所有时间他都用来督促部下尽快清理河道了。

    一番研究之下,夹谷阿速允许了专业人士提出的用船只拖拽河底沉船到河道底部两旁,从而清理出中间航道以便船只航行的计划。

    把航道彻底清理出来在短时间内是不可能的,夹谷阿速最多接受的三天时间里,这个目标无论如何无法达成。

    所以经过头脑风暴之后,一个专业人士提出了这样一种方法,用其他的大船把河底中间部分的沉船拖到两边,把中间航道清空,先让运粮船从中间通行。

    这样虽然速度慢,但是一两天总归能走完,不用在这里死磕七天八天九天,可以大大节省时间。

    夹谷阿速大喜,奖励了这个名为刘喜的汉人随军小吏一些钱,然后让他做整个行动项目的负责人,指挥船只进行清理作业。

    夹谷阿速则坐在岸边的高台上亲眼看着这场作业。

    刘喜大喜过望,非常激动的向夹谷阿速表示他将尽全力完成这个项目,然后就挑选大船三艘做好拖拽准备,又派水性好的人潜入水下把铁链支撑的铁索钩在河底沉船上。

    接着就是力气活了。

    三艘大船上的一百多民夫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摇动船桨拼命的向着反方向滑动,以期将河底沉船拖拽离开。

    这真的非常困难,船只本就沉重,沉在河底更加沉重,只靠三艘船是在有些力不从心,民夫们使出吃奶得劲儿都不管用,河底沉船只是稍微挪动一下。

    很快,他们用尽了力气,再也摇不动船桨了。

    “用劲啊!让你们用劲!用劲!不准偷懒!”

    刘喜看到效果不佳,很着急,生怕被夹谷阿速责怪,于是感觉是民夫们没有用劲,在偷懒,不出力,恼火之下便挥起了手里的鞭子。

    他一鞭子抽过去,三个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的民夫立刻捂着身上的不同部位倒在地上惨叫出声。

    一鞭子不够,他又挥了一鞭子,又有两个民夫不幸中招,倒在地上惨叫不止。

    刘喜更加恼怒,挥着鞭子狠狠抽打被抽倒在地上的五个民夫。

    “让你们偷懒!让你们不使劲!偷懒啊!偷懒啊!还敢不敢偷懒?敢不敢耍滑?!”

    他咆哮连连,甩着鞭子把那五人抽的遍体鳞伤,抽的身上一道又是一道血口子。

    余下的民夫们心惊胆战地看着咆哮着的刘喜,同情而又感到庆幸地看着那五个运气不好的倒霉蛋,只是希望刘喜抽他们就够了,千万不要迁怒于他人,尤其是自己。

    发泄的差不多了,刘喜喘了口气,恶狠狠地看着其余的民夫们,伸手指着被抽打的万般痛苦的五个民夫。

    “再敢偷奸耍滑,这就是下场!”

    其余的民夫们赶忙低下头。

    刘喜朝着地上瘫着的五人啐了一口,骂骂咧咧的离开了船舱,乘小船回到岸上,一脸谄媚的向夹谷阿速做汇报。

一百零六 夹谷阿速进入了梦乡(第三更)

    根据刘喜的判断,三艘船明显不够用,至少需要增加一倍的数量才能勉强拖动。

    所以他小心翼翼地向夹谷阿速提出请求。

    “都指挥使,三艘船的运力不足以拖拽沉船,恐怕,数量要增加到六艘才可以。”

    “六艘够了吗?”

    夹谷阿速面色不佳地看着刘喜。

    刘喜一惊,连连点头。

    “够了,绝对够了,肯定能把沉船拖开……当然,若是岸上也有人帮手一起帮着拉,那肯定更快一些。”

    夹谷阿速看着方才没怎么动弹的三艘船,寻思了一下。

    “给你八艘船,签军随你调动,快一点,不能再浪费时间了。”

    “喏!”

    刘喜又惊又喜,立刻开始安排。

    一边调动五百多名签军作为纤夫在岸上拉船,然后一溜烟地跑回小船边,乘着小船回到了自己的“旗舰”上,调度起了夹谷阿速给他的剩下五艘船。

    一系列准备之后,他又派人潜入水底把铁索锁好,准备工作全部做完,接着一声令下,八艘船上的民夫和河边岸上的签军一起用力。

    划船的划船,拖拽的拖拽,都用上了吃奶的力气。

    尽管如此,刘喜还是会担心民夫们和签军们不用力,偷懒耍滑,以至于影响了自己在夹谷阿速那边的受宠。

    为了防止民夫们和签军士兵们偷懒威胁到自己的前途,他派女真正兵作为监工,拎着鞭子盯在一边。

    只要看到像是在偷懒的,正兵们可以直接一鞭子上去,也不要有多余的废话,直接抽打就是。

    “不用担心打死打伤,反正签军和民夫数量足够多,可以往死里打,打到他们不敢不拼尽全力。”

    刘喜如此嘱咐正兵们。

    正兵们于是一起点头,露出了残忍的笑容。

    八艘船上的民夫们和岸上的签军士兵于是只能噙着血泪,拼命榨取着自己本已营养不良的身体内所剩不多的能量,寄希望于可以带动那该死的河底沉船。

    鞭子抽打声此起彼伏,惨叫声从打捞作业开始一直到那艘该死的沉船终于被拖动到了目的地为止,一直都没有停下来过。

    第一艘沉船终于被拖走了,但是这只是一个开始,而岸上的签军和船上的民夫们已经累得半死。

    然而处在兴奋状态之下的夹谷阿速和刘喜可没有顾及到他们的意思,他们暂时没有轮班打捞的想法,而是立刻开始第二艘沉船的打捞作业。

    派人下水上铁索构的时间就是休息时间。

    等时间一过,继续作业,鞭子声也跟着响起来了。

    刚才负责牵拉船只的签军士兵们已经有一些被打的够呛,本就虚弱的身体根本撑不住。

    第二艘船的拖拉作业开始之后没多久,终于脱力倒下,瘫在地上根本爬不起来,只有喘气的劲儿。

    但是这在“监工”们眼里直接就能和偷懒不干活画上等号。

    他们的思维在这一环节飞跃的尤其迅猛。

    这些女真正兵在等级森严的军营里的地位并没有想象中的高。

    他们在自家长官面前也是蝼蚁一样的存在,挨打挨骂乃至于挨饿都是家常便饭。

    该得到的钱财无法足额获取,该得到的口粮也无法足额获取,都给军官抽成抽走了,等到他们手里,所剩无几。

    他们的日子也没有那么好过。

    可是相对于这些民夫和签军,他们又显得高贵不可方物,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高贵的气息,举手投足都是高贵姿态。

    他们拥有对这些人的生杀大权,一如他们的长官对他们拥有类似的权力一样。

    于是对长官的恐惧和怨恨瞬间转化为了情绪,粗长的鞭子无情地抽打在民夫们和签军士兵们瘦弱的身体上。

    面对长官唯唯诺诺,面对民夫和签军则重拳出击。

    似乎可以通过这样的行为把自己无法得到的给找回来似的。

    只是这些民夫和签军士兵们的身体实在是太瘦弱了。

    方才的剧烈作业已经榨干了他们最后的力量。

    一道又一道的血印子和随之而来的剧烈疼痛甚至不能让他们站起来逃跑,只是让他们如同刚从土里挖出来就被丢到午后太阳底下暴晒的蚯蚓一样,一边闷声哼哼,一边在地上怪异地扭曲着自己的身体。

    扭过的地面沾染着点点血迹。

    黄的红的黏在一起,成了黑的。

    可是这仍然没有让高贵的监工们有一丝一毫的怜悯。

    他们仍然挥动着手里的鞭子,享受着身份和地位带来的为所欲为的快感。

    还能站立着的人们用恐惧中包含着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同情和哀伤的眼神看着他们。

    然后便看着那肆无忌惮咆哮着挥动鞭子的“监工”,希望他们的鞭子不要抽到自己身上。

    他们本该麻木到没有任何感情,只是眼前的一幕过于血腥和残忍,那些咆哮着的监工们或许真的是想要打死那几个倒霉鬼,毫不留情。

    于是他们也开始恐惧遭到同样地对待,由此才找回了一些本该不存在的情感。

    只是这样的方式未免过于残忍、悲哀。

    没一会儿,那几个倒霉鬼终于无论怎么被抽打也没有反应了,咆哮着的监工才终于停止了手上的动作。

    他们纷纷走上前用脚踢了踢那几个倒霉鬼的尸体,试试他们是不是真的死了。

    “真死了?”

    “不会假装吧?”

    “踢一下看看。”

    几个正兵三言两语上前,用脚踢肚子也好,用脚后跟直接跺在他们手上也罢,他们终究没有任何反应。

    看起来的确是死了。

    发现他们被打死了,高贵的“监工”们一脸不快地啐了一口,仿佛正在恼火这些倒霉鬼太不禁打。

    他们还没有爽快,就死了,真没用!

    于是他们随便指示几个签军士兵上前处理那几个倒霉蛋的尸体,便瞪着充血的双眼继续扫视着剩下的民夫们和签军们。

    那种高贵的姿态就像是站在食物链顶端的高级掠食者正在搜寻猎物似的。

    而弱小的猎物们只能低着头弯着腰拼命向前,生怕犯一丁点根本不是错误的错误,以至于让高贵的掠食者们盯上自己。

    在高级掠食者们的威慑之下,这群弱小的猎物们在最终被榨干了体力再也动弹不了之前,成功把三艘沉船拖到了预定的位置,可接下来是死是活,真的就要看他们的运气了。

    运气好的可能还能活下来,运气不好的可能因为过度疲累,眼前一黑往地上一摔,人就没了,这辈子也就苦到头了。

    嗯,这种情况下,到底谁才是真正好运气的那个,还真不好说。

    可是不管怎么说,活着的总归还是想着要活下去。

    刘喜的计划和行动终究是奏效了,这让夹谷阿速看到了三天之内清出一条航道继续上路的可能性,他很高兴,晚上赏了刘喜一顿大餐和一坛子酒,让刘喜喜不自胜。

    兴致上来了,夹谷阿速也就没有管太多,尽管他亲自下令除非开庆功会否则全军不准饮酒,但或许是成功的作业在他看来就和打胜仗是一样的,于是他自己喝了一坛子酒。

    喝得半醉不醉对于夹谷阿速来说是最好的助眠方式,也是燥热的夜晚里难得可以睡个好觉的方式之一,冰块那种东西他倒不是用不起,只是仓促出兵,他哪里有足够的储备呢?

    凑合着睡吧。

    怀着如此的情绪,夜幕降临之际,夹谷阿速进入了梦乡,不一会儿便鼾声如雷。

    夜幕降临之时,一队十来个人负责掩埋尸体的签军士兵从军营外面回来了。

    过营门的时候,守门兵刘金水瞧见了队伍里自己同村的熟人马苗盛,赶快打了个招呼把他喊了过来。

一百零七 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祥和(第四更)

    刘金水和马苗盛都是被官府强行签发的倒霉签军,自打参军以来,没有一日不在想着如何活命。

    但是在这种地方活命,的确是个不容易的事情。

    刚刚掩埋了一帮苦命人尸体的马苗盛如此感叹着。

    然后就给同乡熟人刘金水喊住了。

    “有什么收获没?”

    “屁的收获,都是一样的穷鬼,就是一身烂衣服,总共也没摸到几枚铜钱,摸到的还都给队官拿去了,哪里有我的份儿?那老家伙心狠手黑,仗着自己是队官成天欺负我们。”

    马苗盛翻了个白眼,一脸不快地开口道:“干这种晦气活儿也不想着给咱们分润分润,就知道往自己口袋里揣,都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带走,还生怕给别人瞧了去!

    那老家伙因为担心给其他人惦记他手上有钱,所以不准我们往外说他有钱的事情,说要是流传出去,他保证让我们没命回去,要是不说,等打完仗回去,一人给五个钱……那扣扣索索的样儿!”

    刘金水闻言摇了摇头。

    “以后机会多着呢,你也别恼,这一阵子死的人可太多了,正兵都死了四五十,更何况咱们这些签军和那些民夫?”

    “造孽哟。”

    马苗盛苦笑道:“我可不想天天跟死人打交道,而且这鬼地方,谁知道哪天被埋起来的就是咱们?”

    “可不敢乱说!”

    刘金水面色一变:“这种话可别天天挂在嘴边上,村里老人都说这种晦气话说多了是要遭灾的。”

    “咱们吉祥话说的少吗?应验过吗?”

    马苗盛的反问让刘金水顿时无言以对。

    少顷,他自嘲似的笑了笑。

    “也是,咱们这些小人就是命贱如草,任谁都能拿捏,咱们还一点办法没有,只能受着……这破世道!”

    两人一阵无言。

    刘金水忽然左右看了看,见没什么人关注这边,便压低了喉咙。

    “想不想走?”

    “走?”

    马苗盛眼睛一亮:“走去哪里?”

    “去哪里都好,总归能离开这里就能活命,之前陈家那小子不就跑了?签军人多,跑几个他们也不在乎,只要回去花点钱打通一下关节,稍微避一阵子风头,就没事儿了。”

    刘金水低声道:“当年我二舅就是那样跑回村子里的,他从战场上带回来一些财物,家里人换了钱到县里打通了关节,把他名字从签军册里划掉了,就那么一点儿功夫,县里那班人很乐意。”

    “这倒是不错……”

    马苗盛心动不已,旋即又忧虑道:“可是我没财物啊,这段日子净想着活命了,没弄到钱,刚刚想弄点钱的,都给队官拿去了。”

    刘金水摇了摇头。

    “先走再说,钱总是有办法的,可留在这里迟早是个死,不死在反贼手上也要死在这帮正兵手上!你不会真以为能在这里存住钱吧?”

    马苗盛想了想那些心黑到了极点的长官,感觉这句话很有道理。

    “那倒也是……可是回去以后找人帮忙,那他们上面人不知道吗?不会查出来事后找咱们麻烦吗?官府凶得很啊。”

    刘金水一脸你太年轻的表情看着马苗盛。

    “知道又怎样?我听人说啊,朝廷拨下来的钱都到当官的手里了,底下那群办事的小吏连口汤都喝不着,只能自己找点营生,当官的知道了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管的。

    而且那些收了钱的人嘴巴都很紧,你想啊,万一出事儿了,那小吏就没信用了,大家都不信他,都不找他办事,他没钱赚,官府又不给俸禄,可不要急了眼?所以放心!”

    “原来如此。”

    马苗盛点了点头,然后很坚定地说道:“我走!什么时候走?”

    “就今晚。”

    “啊?”

    “正好我当值,又正好看见你了,要是看不见你,你可跑不掉,记着谢我!”

    “哦……这样啊。”

    马苗盛一脸后怕的拍了拍胸脯,又问道:“今晚啥时候走?几更天走?”

    “四更天稍晚一些,天色最暗,伸手不见五指,就那个时候走。”

    “能行吗?”

    “废话,谋划多久了?这一阵子晚上都在找路,都在算巡逻队出来的时候,万事俱备,就等今晚了,你小子偷着乐吧!”

    刘金水一脸笃定,马苗盛顿时感觉自己能活下去了,便强忍心中激动,装作没事人似的回到了军营里,该干嘛干嘛。

    夜渐渐的深了,连地位最为低微的民夫们和签军们都到了可以睡觉的时候。

    于是他们一边长吁短叹悲惨遭遇,一边又感恩今天又是活着的一天,怀着这样复杂的心情,他们也渐渐入眠。

    这是一个宁静的夏夜,除了偶尔的蚊虫叮咬之外,熟睡的人们似乎没有感觉到任何不适。

    而轮值守夜的人们一边诅咒这该死的闷热的天气,一边感叹自己为什么又轮到了这该死的守夜。

    他们站在高台上,站在屋檐下,或者一队一队地走在营寨之间,还算尽职的履行着自己的义务。

    但是随着夜渐渐深沉,他们的责任心显然不足以支撑他们继续尽职下去。

    俗话说得好,偷偷摸摸睡觉也是值夜班的精髓所在,没有偷摸睡过觉的夜班不是完整的夜班。

    于是该睡的不该谁的,几乎所有人都睡了。

    只有每个时辰敲一次梆子或者锣的更夫会不情不愿的在应该发出声音的时间段敲响他们手里的梆子或者锣,喊一嗓子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祥和。

    在这样祥和的夜晚,魏克先这个捣乱破坏分子突然极其碍眼的出现在了距离营寨不远的地方。

    刚才他带队绕着周边地区摸了一遍,感觉这个情况非常适合夜袭。

    跟哨探们描述的一样,这支金兵果然是乌合之众,一点夜晚该有的防范都没有,他都摸到营门口了居然毫无发觉。

    周边也没有发现其他巡夜士兵和巡夜游骑,连一只可以用来守夜的狗都没有。

    这防备之松懈就像敞开大门邀请他们这些反贼进去造反一样。

    这样松懈的防备让魏克先感觉他们似乎没有必要去抢夺船只堵住河道,只要等主力来了,大家一起摸进去,完全可以取得一场辉煌的胜利,那些船只基本上跑不掉。

    不过胜捷军的军令是绝对的,他没有临阵变卦的权力,该做的事情必须要做,这是死命令。

    万一做错了事情自以为是,等待他的将是毫不留情的【军法处置】。

    大概率直接斩首,以示军规严谨,绝对不会因为他是某某而有所偏袒。

    于是他还是非常尽职尽责的带着长途奔袭而来、刚刚才停止喘息的部下往金军营寨所在地的上游地带摸了过去。

    根据情报,金军船只现在都停靠在岸边。

    他们只需要选择好船只,泅水一小段距离,然后利用飞爪爬上船甲板,进入船舱开始控制整艘船,控制船中船夫,一艘船就差不多到手了。

    等整艘船都控制完毕了,他们就可以稍作休息,等待五更天的到来了。

    五更锣鼓声敲响的那一刻,就是行动的时候。

    “行动要快,要隐秘,下手要快准狠,一旦遇到武装金兵,立刻杀死,总之不允许发出太大的声音,等控制船只以后,等五更天,自行朝天射火箭,然后立刻行动,彼此之间无需再次联络。”

    魏克先把苏咏霖和他一起定下的计划和一起行动的士兵们做了最后的确认,然后宣布开始行动。

    刚走没一阵子,越过一个小山包的时候,忽然间听到前方有些动静,魏克先立刻停住脚步,让部下们立刻散开趴在草丛里不要做声。

    前方似乎有些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

一百零八 那是何等灿烂的“烟花汇演”啊!(第五更)

    刘金水和马苗盛等十二个人趁着天黑的时候偷摸着军营里摸了出来。

    他们一路连喘气都不敢大声,屁也不敢放,忍着剧烈的心跳往军营外摸,几乎是一点点爬出军营的。

    好容易爬出军营,一行人撒丫子就跑,越跑越快,越跑越快,感受着自由和活命的味道,从没觉得自己像现在这般的自由过。

    终于稍微远离了军营,一群人停下来喘了几口气,凑到近前互相看了看对方,一起小声的笑了出来。

    “可算是逃出来了,这鬼地方这辈子都不要再来了!”

    “说的跟谁愿意来似的,不都是给抓来的?”

    “我本来是不用来的,结果隔壁村有个人花了钱免了签发,那名额就落我头上来了,倒霉啊。”

    “谁不是啊,不过现在可好,终于能走了,也不知道我家里人是不是已经给我办过丧事了。”

    “得了,休息一阵,赶快赶路回去,这里不能久留,天快亮了,咱们得找个藏身的地方,白天还是不要乱晃,这一路上可不安全,你们跟紧了,不听话掉了队我可不管。”

    “知道了。”

    “放心吧。”

    “拼了命也要回家!”

    一群人边喘息边交谈,然后便准备踏上新的征程。

    就在不远处,胜捷军突击队的士兵们正在紧张的潜伏着。

    “要不要解决了他们?距离有点近,比较危险,万一被发现了……”

    魏克先身边的副手靠在魏克先身边向他轻声询问。

    魏克先思考了一会儿。

    “不了,一群可怜人罢了,能逃出来也算他们的造化,既然逃出来了,就不是敌军了,胜捷军不伤老百姓,别声张,等他们过去。”

    副手点了点头。

    于是全军就藏匿身形不动弹,一直到刘金水和马苗盛等十二人一路走远听不到任何动静了,行动才继续展开。

    时间缓缓流淌,胜捷军主力经过一路疾驰猛进,赶在五更天之前抵达了预定位置。

    眼下,他们距离金军营寨已经比较近了。

    先头抵达的部队传回消息称周围没有发现金军守夜游骑和其他守夜部队,只有营寨之中的常规守夜巡逻队偶尔会出现。

    金军防备之松懈让苏咏霖大呼幸运的同时也感到深深的不屑。

    他是如此的重视这支金兵,而这支金兵确是如此的轻视造反的起义者们。

    该怎么说呢?

    他之前的起义者前辈们实在是太废了,以至于金人对起义已经见怪不怪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金兵的轻视态度对他都有偌大的好处。

    至少眼下,可以让他相对顺利的完成这一次突然夜袭。

    说是夜袭,不过夏日夜晚本就短,白日时间长,夏日的五更天和冬日的五更天能见度是完全不同的。

    冬日五更天还是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而夏日的五更天,天空已经不再是彻底的漆黑,开始逐渐变成深蓝色,就算是夜盲症患者在此时此刻也不再是个纯粹的睁眼瞎了。

    当然,突袭时间还没有到,苏咏霖最后和部下们对了一遍战术和责任分配,就下令军队就地休息,稍微恢复一些体力。

    急行军的路上,一些士兵摔伤、扭伤,非战斗减员数量不少,大部分士兵也累得够呛,是要好好的休息一下。

    但是无人掉队,无人开小差逃跑,全军虽然疲累,却维持着相当高昂的斗志。

    他们要打胜仗。

    要把眼前这支金兵彻底摧毁!

    不过说起来,冷兵器作战时代的急行军还是要有所节制的,毕竟打仗也不是扣扣扳机发射子弹,那是要真刀真枪上去干的。

    以后马匹多了,可以让士兵骑马赶路,多少好一点,眼下,却只能靠一双铁脚板了。

    本次突袭的要点在于好好利用没有用完的飞火枪,用飞火枪喷发的剧烈火焰焚烧金军的军帐、栅栏、军需物资等等,快速形成大火。

    本身现在又是凌晨时分,金兵大部分还没有睡醒,虽然天色已经开始转亮,勉强也能算是夜袭。

    金兵骤然苏醒,进退失据,并且极大可能会失去统一指挥,然后就能被早有准备的光复军战斗小组分割包围,各个歼灭。

    说是一场恶战,但是只要敢于抵抗的女真正兵被击溃了,剩下那些汉人签军和汉人民夫到底会不会抵抗就很难说了。

    不,是根本不用顾虑,苏咏霖可以肯定的给出答案。

    签军和民夫的战斗意志为零。

    顺风可以跟着烧杀抢掠,逆风绝对血崩。

    只要胜捷军喊出投降不杀的口号,估计这些汉人签军和民夫会立刻跪在地上投降,然后很快变成胜捷军忠实的拥护者。

    最好的扩军方式就是把敌人变成自己人。

    这样想着,苏咏霖顿时感觉编成一支专门负责思想工作的文职军官已经是迫在眉睫的事情。

    胜捷军的军力能否快速增长且保持本质不变,这些文职军官的存在很重要。

    谈话讲道理传播理论等等,的确对于士兵的思想塑造很有意义。

    眼下这样的事情是军官兼职,可是如此有专业意义的职责,是应该单独划分出来的。

    事已至此,战争实际上已经没有了悬念。

    苏咏霖担心的事情最终也没有发生。

    五更天,天地间已经隐约能看到前路,且人们已经准备起床开始崭新的一天之时,五更天的鼓声和锣声同时敲响。

    框框框框的声音在静谧的凌晨显得尤为刺耳,传出了很远。

    好些火箭像是天边的流星一样划过深蓝色的天空。

    苏咏霖没有数到底是多少支,只要有,就足够了。

    金军营寨很大,大体上呈长方形排列在汶水南岸,紧贴水面,方便取水,也方便陆上部队和船只互动,也因此传递消息就不那么容易,从东头跑向西头需要好一阵功夫。

    西边末尾的水面上飞起一些闪着火光的东西。

    这一幕并非没有人注意到,但是注意到的人比较少,地位也很低。

    是几个更夫注意到了。

    更夫老王头敲过了手里的锣完事儿之后,就打算回去稍微歇一会儿,然后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

    就那么一转身的功夫,神使鬼差般往天上看了一眼,见着一些光亮亮的点正在从天上往下掉。

    “那是什么东西?”

    老王头推了推身边两个同伴,两人顺着老王头手指的方向,正好瞅见了还没来得及落入水中的光亮亮的点。

    三人都看到了这一幕。

    但是他们没搞清楚那是什么,也没有大喊大叫的想法,只是彼此之间互相看了看。

    其中一人首先开口。

    “管他呢,咱们只是负责打更,其他的别管。”

    另一人也跟着开口。

    “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管多了人家赏你几鞭子你都没地儿说理去,就得跟昨天那几人一样草草埋了,妻儿都见不到尸首。”

    两人拉着老王头就往营帐走,谁知走了没一会儿就听到隐隐约约的嘈杂声从东边传来。

    于是他们往东边一看!

    哎哟,坏了,一片火光啊那是!

    难不成走水了?

    那还真不是走水,那叫蓄意纵火。

    不对,也不是蓄意纵火。

    那是胜捷军的士兵们举着飞火枪在那儿搞烟花汇演呢!

    随着火箭腾空而起,苏咏霖一声令下,胜捷军的士兵们化作无数个战斗小组发起全面进攻。

    他们冲锋陷阵,喊杀声震天动地,很快杀死松懈的守门金兵,闯入金军大寨之中。

    战斗小组之中的飞火枪手们点燃了枪头引线,举着长枪开始了仲夏夜之“烟花汇演”。

    那是何等灿烂的“烟花汇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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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零九 金兵没有组织起像样的反抗

    这场烟花汇演非常盛大。

    夏日里本就炎热,加之之前一阵强降雨之后已经连着两天大晴天,大太阳十分毒辣,所以金军木制为主的营寨其实相当好点燃。

    于是强劲喷发的火焰很快就能点燃军帐和干燥的木头。

    两千多支飞火枪相继点燃,喷发出来的或大或小的火焰瞬间就把金兵的营寨变成一片火海。

    刚刚苏醒或者被同伴的喊叫声惊醒的金兵们根本来不及反应。

    别说铠甲和武器,甚至连外衣都来不及穿上,起来一睁眼看到火光、闻到了被火焰烧焦的味道,条件反射般就往外窜,就要去逃命

    出了军帐,等待着他们的就是正在搞“烟花汇演”的胜捷军士兵。

    但是胜捷军的士兵们非常不友好,看到这些金兵,立刻就把“烟花”喷射的方向对准了他们。

    高温火焰和浓烈刺鼻的气息就算没有把他们灼伤,也把他们熏得够呛,一个两个立刻倒在地上不停的翻滚扭曲,瞬间失去了战斗力,然后就被胜捷军士兵们挥刀砍死,或者挺抢刺死。

    胜捷军的士兵们动作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杀人讲究一个高效,并没有多余的花招,一会儿功夫就把金兵杀的尸横遍野。

    火势伴随着阵阵晨风渐渐蔓延开来,一座营寨接着一座营寨,一个军帐接着一个军帐,颇有火烧连营的架势。

    而早有准备的胜捷军的士兵们如入无人之境,势如破竹一般把金兵打得抱头鼠窜。

    烈焰之中,金兵失去了指挥和组织,根本无法有效抵抗,只能如无头苍蝇一般乱窜,或者在少数军事素养比较好的军官的带领下进行局部反抗。

    但是这种反抗的力度很小,不足以改变当下局势。

    夹谷阿速的亲信木火离起得比较早,于是得以率领自己的亲兵快速反应过来,集合少量部队试图抵抗。

    他的抵抗还挺激烈的,但是他忙碌之中忘了带头盔,被不知道哪里飞来的一只冷箭一箭射穿了脖子,当场死亡。

    主将死了,主将的部下自然作鸟兽散。

    夹谷阿速的副将阿木图也试图整顿兵马发起反击,结果自身被围攻,一阵火焰灼烧烧的他们魂飞魄散。

    部下被烧散之后,三只飞火枪冲着他一起喷火,把他烧的浑身焦黑,重度烧伤,惨叫连连。

    当然胜捷军的士兵们还是非常仁慈的很快用突刺结果了他,没让他感受更大的痛苦。

    金军的一些重要军官在这一波突袭之中因为各种理由损失惨重,大量战死,于是金军指挥系统遭到毁灭性打击。

    苏咏霖听说过某些要求非常严厉、很会带兵的将军会在战前不允许麾下精兵脱下铠甲,要他们着甲并且抱着自己的武器睡觉。

    甚至还会在半夜里恶意敲锣打鼓惊醒他们大喊敌袭,或者试图偷走他们的武器,以此锻炼他们对突发状况的反应能力。

    这样的将军在士兵看来当然如恶鬼一般恐怖且可恨。

    但是对于敌人来说,这样的将军更加可恨,除之而后快。

    而眼下这支金兵的主帅对苏咏霖来说一点都不可恨。

    苏咏霖甚至想捉住他,然后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感谢他带出了这样一支对于突发危机毫无反抗能力的大军,以至于他如此顺利的偷袭得手。

    金兵没有组织起像样的反抗。

    面对胜捷军以一个班为单位的战斗小组所进行的快速突击和破坏,他们就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窜,也不成群结队尝试抵抗,更没有利用军寨内的障碍物进行战术阻挡。

    所谓的抵抗和反击就是一两个人挥着刀挺着长枪自保,而更多的人只是一味地逃跑而已。

    而一味地逃跑并不能改变什么,只能更加促进胜捷军进军的进度,增快金军大营沦陷的程度。

    等跑到崩溃了不敢继续跑了,就直接趴在地上双手抱头表示投降,不跑也不打了。

    还有不少金兵选择直接冲到汶水里,试图泅水逃生,寄希望于登上一艘小船,然后快速逃离战场。

    但是根本不等他们泅水登船,船只已经开始了动作。

    船上大量的民夫和少量守船士兵眼见岸上营寨火势大起,大量金兵在岸上呼喊他们寻求帮助,更多的人则泅水过来试图登船,早就被吓得脸色惨白了。

    至此关键时刻,当然是自己的小命重要,这一点连民夫们都懂。

    于是不管船上有没有金兵下令,就算只有民夫在船上,一些船只也开始了行动,他们纷纷调转船头,试图顺着来时的航道离开这片战场。

    都到这个份上了,谁还会在乎岸上那些“战友”们的死活呢?

    等等,他们是“战友”吗?

    很显然不是的。

    越来越多的大小船只开始向西航行,试图脱离战场,行动最快的几艘大船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船舱里的民夫们喊着号子摇着船桨,为了逃生而不顾一切。

    事实上在这一过程之中因为无序的争抢航道,已经导致一些小船被大船撞击,或者翻了船,或者碎裂了。

    运气好的抱着块木板还能逃生,运气不好的直接沉入河底,就此丧生。

    但这还不是结束,那几艘行动最快的大船正在快速航行的时候,一艘又一艘同样较大的船只忽然从对面朝着他们就撞了过来。

    那感觉根本就不是航行出了问题,而是非常干脆的就是要撞过来。

    “啊!!”

    尖叫声此起彼伏,八艘大小船只就在航道上撞成一团,把整个航道堵住了。

    后面的船来不及停止,船上的人们尖叫着看着自己的船撞了上去,一阵剧烈的抖动之后,船上的人在甲板摔得七荤八素一塌糊涂。

    这还不是开始,更多的船从两个方向撞击过来,只是有的船似乎是刻意撞击而来,有的船则是纯粹的刹不住了。

    河道就在这样的撞击之中被堵住了,三十多艘大小船只撞成一团,把航道堵得严严实实。

    这种情况下别说大船了,连小船也过不去。

    火急火燎的人们在船上激情对骂,骂的那叫一个天崩地裂。

    但是再怎么辱骂对方是个直娘贼又能如何呢?

    有的船运气好,撞击之下没有开裂。

    有的船运气差,直接被撞的开裂,开始漏水,渐渐下沉,船上的人们惊呼着,纷纷跳入水里泅水逃生。

    航道被堵住,后面的船想要动弹的却越来越多。

    后面搞不清前面的情况,不断往前挤,结果调头都办不到,最后整个航道越堵越长,大部分船只被困在水中动弹不得,船上的人无奈,也多数选择弃船跳水,泅水逃生。

    一时间整个河道中全是泅水登岸的人。

    当然他们不是往火势汹汹的南岸跑,而是直接泅水向北岸游动,试图逃到没有战斗的北边岸上逃生。

    有些人成功登岸。

    有些人却因为各种原因沉底,淹死在了泅水的途中,没能活着登岸。

    汶水虽然不是什么大江大河,但是也是有一定深度和宽度的,如果体力不支,或者紧张之下身体抽筋,又没有抓到什么可以保命的木板之类的,那真的只能面临沉底的惨痛结局。

    登上岸的的女真正兵、汉人签军和民夫们拍着胸脯喘着粗气,看着火势汹汹的南岸大营,听着若有若无的惨叫声,心中暗暗庆幸。

    但是还没等他们高兴多久,地面上就传来了微微的震动感。

    熟悉马匹的少量女真正兵们顿时露出了惊悚的表情,一起往东边看,一眼看到了黑压压一片骑兵正在朝他们的方向冲击而来。

    “啊!!!!!”

    他们惊恐万状。

一百一十 被包围的夹谷阿速

    眼见大量骑兵马队呼啸而来,北岸上惊恐而又崩溃的尖叫声此起彼伏。

    不管是女真正兵还是汉人签军,亦或是无辜的民夫们,全都站起了身子撒丫子就跑。

    开什么玩笑,他们面对这些骑兵呼啸而来,难道还能坐得住吗?

    根本坐不住,强烈的恐惧促使他们立刻逃跑。

    没有马的宋兵打不过金军的骑兵,没有马的金兵就打得过同样的骑兵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散落一地的人群,没有任何专业武器,结不了军阵,也没有弓弩等远程兵器,更没有统一指挥。

    这样的一群人,面对任何一支骑兵都是有死无生的局面。

    哪怕只是一支刚刚成军不久尚且稚嫩、大部分成员只会骑马、马上技击之术相当薄弱的新骑兵。

    可是两条人腿跑得过四条健壮的马腿吗?

    答案也是否定的。

    胜捷军骑兵部队在苏勇的率领下从南岸渡河到北岸整顿军备,然后沿河出击,目标就是必然会登上北岸试图逃生的溃兵们和民夫们。

    苏咏霖给骑兵队的命令就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所有人抓了再说,抵抗的先杀了再说,之后再区别对待军官、小吏、女真正兵、汉人签军和民夫。

    在此之前,他们只有一个共同的身份——金兵。

    有敢抵抗者,无论和人,皆杀无赦!

    说老实话,苏勇率领军号为虎贲营的骑兵部队登上战场以来还从未单独执行过任务。

    之前埋伏金军骑兵队的时候,他屡次请求苏咏霖让他带着骑兵们参加之前对金军骑兵的围歼,都被苏咏霖果断拒绝。

    “知道我培养你们一个需要花费多少精力吗?要花多少钱吗?没有万全之策,你想都别想!你的命和所有骑兵的命都不是你们自己的,都是胜捷军的!”

    苏咏霖声色俱厉,大声呵斥,苏勇则唯唯诺诺,不敢争辩,弱小的像只刚刚出生的黄色小兔子。

    结果进攻金军营寨也没有他们什么事儿,这让苏勇相当绝望——就算我们弱小,也不能完全不打仗不实战吧?那还怎么变强?

    这个道理苏咏霖当然是明白的,所以苏咏霖也并非一味的珍稀骑兵,有合适的场合,他还是愿意让骑兵上战场见见血、练练骑术和骑战的。

    这不就是个好时候吗?

    在北岸等着,等北岸上了那些溃兵之后,就去训练吧,那就是你们的训练场。

    对那些失魂落魄没有统一指挥的金兵动手吧,厮杀吧,见血吧!

    苏勇激动万分,呼喊着【虎贲威武】的口号,带着一票精悍的部下们风驰电掣一般冲击而来,给北岸好不容易逃出生天的溃兵们带去了十足十的绝望。

    北岸刚刚开始绝望,南岸那是早就绝望了,绝望到了夹谷阿速都只想着逃跑,没有想过要重整兵力反击胜捷军夺取胜利。

    他睡得比较沉,起得比较晚。

    昨天晚上的酒精对他的影响实在是有点大,有种一觉睡到大结局的感觉。

    他是被亲兵急急忙忙摇醒的,摇醒了还有起床气,要打人,把喊醒自己的亲兵踹在地上狠狠地打了一顿,打了一阵子之后才被其他亲兵告知眼下的情况。

    大营被突袭了,现在一片火海,军队根本聚不齐,也不知道怎么反击,各种鼓声号声乱作一团,亲兵们也就聚集了三五十人,等待着夹谷阿速的决断。

    是反击,还是逃跑?

    看起来有两个选择,其实亲兵们都觉得夹谷阿速不会失心疯到了选择第一个的程度。

    夹谷阿速瞪着眼睛出了自己的军帐。

    此时天还没有大亮,只是蒙蒙亮,天边刚刚露出一片鱼肚白,所以火光显得有些耀眼。

    他举目四望,只见外边一片火海,熊熊火焰之中还夹杂着人的惨叫声和马的嘶鸣声。

    一片世界末日般的惨状。

    “谁偷袭了咱们?”

    “不知道。”

    “多少人数?”

    “不知道。”

    “咱们伤亡大吗?”

    “不知道。”

    “为什么会这样?”

    “不知道。”

    “你们知道什么?”

    “……”

    亲兵们用奇怪的眼神看着眼神发直的夹谷阿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们只是一群负责战斗的亲兵罢了,他们又能知道什么呢?

    夹谷阿速是彻底慌了,所以才会这样问。

    火海之中,夹谷阿速和自己的亲兵们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之中。

    还是一支胜捷军部队的喊杀声惊醒了刚刚苏醒、脑袋还有些不清不楚的夹谷阿速。

    听着近在咫尺的喊杀声,夹谷阿速大惊失色,立刻出了一身冷汗,快速恢复理智。

    “保护我!保护我保护我!!!”

    他失声嚎叫,立刻躲在了亲兵们身后,亲兵们倒是反应够快,立刻带着夹谷阿速就往西边撤退。

    任谁也不会往东边去了,只能往西边,那里才有逃生之路。

    但是那支胜捷军的小分队似乎已经注意到了这支成队逃跑的金兵,立刻呼喊着追击而来。

    他们一边追击还一边射了几支弩箭,当场射死了夹谷阿速的三个亲兵,吓的夹谷阿速惨叫一声,加快了逃跑的速度。

    其实追击他们的只是胜捷军的两个战斗小组,人数也就二十人,但是因为追击的气势在这里,所以压倒了人数占优的夹谷阿速亲兵,一路追击,又杀死了三五个亲兵。

    关键时刻夹谷阿速又跑错了路,迎头撞上了另外两支正在追击溃兵的战斗小组,于是正好方便胜捷军前后夹攻了。

    胜捷军的战斗小组以班为单位,在有建筑物、道路错综复杂不便展开的地形内作战的时候,苏咏霖倡导以一个班十个人组成的战斗小组为基本作战单位。

    这种战斗小组麻雀虽小,但五脏俱全,有刀盾手,有弓弩手,有长枪手,虽然人数少,但是一旦遇敌,也可以快速结成军阵向前推进。

    这是几个月来苏咏霖一有时间就会让胜捷军演练的战术之一,在攻打镇防军营和民户猛安村寨的时候发挥了很大的用处,是眼下胜捷军最为熟悉的两种战术之一。

    另一种当然就是叠阵了。

    战斗小组单个人数虽然少,但是彼此之间也可以快速联合在一起,基本单位归基本单位,一旦遇到数量比较大的敌人,战术小组也可以联合在一起,结成更大的军阵发起进攻。

    大军阵和小军阵之间的转换和联合也是胜捷军日常军事训练的必修项目之一,练兵官抓的很紧。

    眼下,就是四个战斗小组兵分两路两头夹击一群敌人的时候。

    该说不说,夹谷阿速的亲兵那还是相当精锐善战的,个个身上有甲胄不说,遇到两路夹击也并不慌乱,马上背靠背结成两边军阵同时与胜捷军展开对抗。

    他们把失魂落魄的夹谷阿速保护在中间,拼死抵抗,用力挥动手中砍刀与胜捷军激战不止。

    不过他们虽然勇猛,却因为没有长枪,在武器长度上落了下成,虽然依靠数量不多的盾牌竭力阻挡,但是也终究无法在讲究一寸长一寸强的战场上占据优势。

    胜捷军的长枪手挺着长枪对着他们就是一顿突刺,一刺不成再来一刺,一刺不成再来一刺。

    尽管这些精锐亲兵身着铠甲,也拦不住破甲长枪的近距离突刺,闪着寒光的尖锐枪尖一击即中,瞬间就能带走一个亲兵的命,很短的时间里,七八个亲兵死于长枪突刺。

    眼看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剩下的亲兵无可奈何,只能保留少数几人继续保护夹谷阿速,剩下的人怀着必死之心顶着盾牌发起决死冲击。

一百一十一 胜捷军大获全胜

    夹谷阿速的亲兵们还是非常勇猛的。

    他们勇猛地挡开长枪,悍不畏死地冲向胜捷军军阵,试图撞开他们的军阵,以一换多,给夹谷阿速杀开一条血路,让他可以逃出去。

    这是他们作为亲兵、享受最高等级的待遇和最高等级的装备所需要付出的代价。

    所以他们责无旁贷,视死如归。

    还真别说,他们这一冲还真是势大力沉悍勇无比,结结实实的和胜捷军的刀盾手撞在一起,一声闷响,差点把军阵撞出一个缺口。

    可胜捷军的士兵也不是吃素的,也是经过训练的,撞击训练可是刀盾手必备的本领。

    刀盾手顶着大盾与之角力,硬是没让这些亲兵撞开军阵。

    这时候长枪手反应过来,立刻发动支援,挺抢就刺,七八只长枪一起刺过来,顿时叫那几个亲兵手忙脚乱进退失据。

    到底是肉体凡胎,是碳基生物,面对尖锐的钢铁武器,他们依然显得脆弱无力。

    人被杀,就会死,只要死了,一切休了。

    他们的突击到此为止,决死冲锋没有带来预料之中的效果,反而陷入了新一轮的僵持战斗之中。

    而在相持战斗之中,当然是谁的人数多谁更占优势,谁的组织度强谁就更占优势。

    论单兵作战能力,胜捷军单兵肯定不是夹谷阿速亲兵的对手,但是军阵作战就不一样了。

    士兵们继续默契的配合,你挡我刺,合力攻击夹谷阿速的亲兵们。

    夹谷阿速的亲兵们纵然怒吼连连,可面对闪着寒光的尖锐枪尖,他们也只能接二连三的战死,不断倒在血泊之中,人数渐渐减少,到最后只剩两个身受重伤的亲兵继续保护着夹谷阿速。

    胜捷军这边也为此付出了三条人命。

    面对悍不畏死愿意极限一换一的亲兵,胜捷军的士兵们也显得较为稚嫩,战斗经验不足。

    尽管如此,夹谷阿速也看出了自己目前所出的状态,他心如死灰,知道自己跑不掉了。

    他眼睁睁看着最后两个亲兵为了保护他被长枪刺死在地上,却提不起拼死一战维护尊严的勇气。

    曾几何时,他也是一个在草原战场上奋力搏杀的勇士,可是极高的待遇和花花世界让他失去了勇气,变得色厉内荏。

    面对胜捷军士兵们闪着寒光的枪尖,他瘫坐在了地上,一动不动,只是低着头看着地面。

    他想不通。

    昨天傍晚他还在计算着三天之内打通航道继续出兵,这样就能很快荡平泰安州贼军,看到美好的明天向他招手。

    于是他满怀幸福感的睡了一觉。

    结果一觉醒来,火光冲天,到处都是火,耳边充斥着惨叫声和喊杀声。

    他甚至没有真正的看到敌军在什么地方,从何处发起攻击,他就输了。

    他八千多大军在火海之中灰飞烟灭,连像样的抵抗都没有,就完了,他自己还成了这支来路不明的敌军的阶下囚。

    世上还有比这个更加奇怪的事情吗?

    或许有吧,但是夹谷阿速是想不到了。

    火焰还在灼烧着他的军阵,把木料烧出哔哔叭叭的声音,除此之外还能听到山呼海啸一般的欢呼声。

    汶水之战,胜捷军大获全胜。

    先期并不激烈的抵抗之后,整个金军就崩溃了。

    互相之间没有协作,没有统一指挥,没有超过百人以上的队伍可以集合在一起发动反击。

    更别说队伍里大部分都是汉人签军,少量女真正兵即使想要抵抗,看到如潮水一般退却的签军,本身的抵抗意志也就被摧毁的差不多了。

    胜捷军一路势如破竹,干脆彻底的攻破了金军大营,金军全面崩溃,兵败如山倒。

    河道之中,大量船只试图逃脱,但是被阻塞于河道之中,少量船只甚至为此沉没。

    船上民夫和少量泅水渡河逃生的金兵大批量登上北岸试图逃生,却被苏勇率领的虎贲营骑兵包了饺子,一个也没逃掉。

    整场仗从凌晨打到临近中午,从破袭战转为追击战,才终于结束。

    中午临近开饭的时候,田珪子带着战争统计结果来找苏咏霖的时候,激动的表情溢于言表,手都在发抖。

    苏咏霖看得出来,那是一个穷怕了的人骤然暴富的表情和动作。

    根据他的初步统计,胜捷军面对的整个金兵大营的人数并不止他们之前预估的八千余人。

    这个数字只是可以上战场的正兵和炮灰们的人数,没有算那些连炮灰都不算的人。

    比如那些民夫和因为犯罪而被发配到军营的奴隶,这一部分人加在一起的人数超过五千。

    而在整场战斗之中被胜捷军直接杀死的金兵只有八百多人,葬身火海的焦尸发现了五百多具,在河里淹死的人数没来得及统计,大抵也不会专门去统计。

    而剩下来被俘获的金兵、民夫的数量,就不完全统计来看,已经超过了一万人。

    至于侥幸逃跑的没有被胜捷军发现的,人数可能非常少,根据估算,也就数百人。

    而且最重大的俘获不是旁人,正是这支军队的主将,夹谷阿速。

    得知自己俘获了金军主将,苏咏霖还有点不敢相信。

    但是经过俘虏们的指认,基本上可以确认此人就是金军主将夹谷阿速,本身还是山东东路的军队二把手,位高权重。

    苏咏霖看见夹谷阿速的时候,夹谷阿速衣衫不整,失魂落魄,瘫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苏咏霖觉得有趣,就靠上去打量了夹谷阿速一阵。

    “你就是夹谷阿速?”

    夹谷阿速面无表情地抬起头,见着一个年轻俊朗的男子正一脸微笑地看着他。

    “你是谁?”

    “光复军领帅赵开山麾下胜捷军统制官,苏咏霖,也就是打败你的人。”

    夹谷阿速缓缓睁大眼睛,略有些迟疑地上下打量一番苏咏霖。

    “是你打败我的?”

    “对。”

    “你今年多大?”

    “二十。”

    “……”

    夹谷阿速沉默了一阵,忽然笑了出来,笑声干枯难听。

    “我居然栽在你手上?”

    “要不然呢?你以为我为什么能站在你面前?”

    “也是。”

    夹谷阿速环顾四周,见着到处都是凶神恶煞盯着他的士兵,心如死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看向了苏咏霖。

    “我认了,但是我有很多问题想问你,你能回答我吗?就算你要杀了我,我也想做个明白鬼。”

    “放心,你暂时死不了。”

    苏咏霖盘腿坐在地上,手肘撑着膝部,手掌托着腮,就那么看着夹谷阿速,开口道:“想知道什么,问吧。”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光复军到底是什么军队?”

    “这个问题没什么意义,我们是造反的人,大部分人都是山东本地人,因为你们括地政策夺了太多的土地,我们感到不满,于是起兵造反,光复军,就是这样一群被夺取土地的地主乡绅联合起来建立的。”

    夹谷阿速缓缓点头。

    “这样说你们造反是因为括地括到了你们的地里,所以你们决定造反?”

    “对。”

    “那所谓的驱逐胡虏光复中华又是什么意思?”

    “一个口号,振奋人心凝聚人心的口号,我们总不能说起兵是为了抢回自己的土地,然后再去抢更多的土地,听起来不好听,所以要有一个更加光明正大的口号。”

    夹谷阿速一愣。

    “你倒是实诚。”

    苏咏霖笑了笑。

    “你都这样了,我有必要骗你吗?”

    “也是。”

    夹谷阿速自嘲的笑了笑,又问道:“你们一共有多少人?什么时候开始造反的?现在到了哪一步?”

一百一十二 上等人夹谷阿速

    对于这些问题,事已至此,苏咏霖觉得自己没有必要隐瞒。

    “起事之初,是四月份,当时不过莒州、沂州和密州三州响应,兵马一万余,至于现在,整个山东东路,加上一个泰安州,都是光复军的,光复军总兵力已经超过十万,约十二三万左右。”

    夹谷阿速再次瞪大了眼睛。

    “不过三个月,居然到了这个地步?十二三万?你们是怎么办到的?这根本不可能啊!”

    “多亏你们的横征暴敛,光复军起事尽管只是一群地主乡绅为了保住自己的土地,但是只要造反了,立刻就有无数人跟着一起造反。

    而且你为什么觉得不可能?你们横征暴敛,不顾百姓死活,他们没有土地,连饭都吃不上,不造反也是饿死,造反了至少还有希望吃饱饭,为什么不试试?你读过书吗?”

    苏咏霖这句话把夹谷阿速问的一愣。

    “当然读过。”

    “汉家史书史记读过吗?”

    “听过,没细读。”

    “史记陈涉世家当中有一句话,【今亡亦死,举大计亦死,等死,死国可乎】,逃亡是死,造反也是死,都是死,为什么不为了那一丝希望而拼一把呢?”

    苏咏霖看这夹谷阿速:“你们吃喝玩乐肆意享受的时候,就真的没有想过百姓的怒火可以把你们烧死吗?你们不担心吗?不恐惧吗?”

    不得不说,这句话说的很有道理。

    只是奢侈享受的时候,谁又在乎这个呢?

    沉溺于美好的享受之中,谁会在意百姓死活呢?

    于是夹谷阿速深深叹了口气。

    “河道里的沉船,是你做的吧?”

    “说起这个我就觉得很有趣,为什么你都不派人事先侦查一下军队需要经过的地方是否安全?哨探我没见到,先锋我也没有见到,我做了一系列的准备都没用上,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苏咏霖一个反问让夹谷阿速觉得无言以对,并且相当的悔恨。

    于是他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是不是觉得我们根本就是不堪一击的,所以你就没有做这些事情?亦或是你根本没有想到?”

    “别问了。”

    “嗯,看来我猜的不错。”

    苏咏霖点了点头:“河道阻塞是我布置的,我提前得知你们的进军人数,路线,以及你们用水运运粮,所以我就想到了用阻塞河道的方式让你们无法继续前进,然后寻找战机消灭你们。

    当时我认为最好的情况就是你留下多数兵马,以少数精锐先行进攻泰安州,但是这样的可能性我感觉是不高的,结果你居然真的这样做了,你知道我当时多高兴吗?”

    “我的骑兵……”

    “被我设伏全部干掉了,我选了一个不错的战场,距离这里大概半天路程,一边是山一边是水,我派人两头一堵,他们就完了。”

    苏咏霖轻描淡写地说道:“就是昨天,上午开战,中午结束。”

    “昨天?”

    夹谷阿速忽然皱起眉头:“你们昨天中午结束之后立刻就往这边来了?”

    “不,昨天晚上出发的。”

    “你们……”

    “趁夜急行军,加快了速度拼命赶来了,赶在五更之前抵达,等你们军营里敲响五更锣鼓的时候,正式发起进攻,一举击破你们。”

    夹谷阿速愣了好一会儿。

    “一天多的时间里,你们打了两战,又赶路,你……逃了多少人?”

    “没人逃跑,倒是有几十人摔伤,几十人扭伤,我很心疼,但是没办法。”

    苏咏霖叹了口气说道:“和你们不一样,我们输不起,输一次我们就完了,所以我必须要不停的赢,不停的赢,赢到完全胜利为止,我的士兵都明白这个道理,他们跟我一条心,对不对?”

    苏咏霖忽然大声的询问,而后身边所有的胜捷军士兵异口同声地回复。

    “对!”

    整齐划一的声音把夹谷阿速吓了一个哆嗦,好不容易才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

    “接下来你们还有什么计划?”

    夹谷阿速突然关注起了这个问题。

    “攻取山东西路、大名府路,以此为基础,西征,北伐,以期推翻金廷,夺回中原。”

    夹谷阿速一听,顿时大惊失色。

    “你们要北伐?夺回中原?你们要联合宋国一起北伐吗?”

    “不,单独北伐,宋国……哼,算了吧,没兴趣,反正我是没兴趣,我只想推翻金廷,夺回中原,靠我自己的力量。”

    “你自己的力量?”

    夹谷阿速盯着苏咏霖问道:“你在光复军中,是什么地位?胜捷军统制官是什么地位?”

    “领帅赵开山之下,就是我,苏咏霖,和另外一位将军孙子义,而后才是其他人,这就是我的地位。”

    “你区区二十岁,为什么能在十多万人的光复军中占有如此高位?”

    夹谷阿速很好奇。

    “很简单啊,因为我,赵开山,还有孙子义,我们三人是造反起事的首倡者。”

    “首倡者……”

    夹谷阿速眯起了眼睛:“你年龄不大,胆子倒不小。”

    “本来算不上多大,但是打败了你,应该会比之前更大一点。”

    苏咏霖的反讽让夹谷阿速一阵恼怒,可想想自己的处境,顿时连发火的底气都没有了,只能无力的垂着脑袋。

    “我知道的已经够多了。”

    “那轮到我了,我也有很多想知道的事情,作为交换,你也要告诉我。”

    夹谷阿速抬起头。

    “你想知道什么?”

    “我们造反的事情,你家天子知不知道?”

    夹谷阿速笑了。

    “怎么,你怕了?”

    “不是怕,我只是有点疑惑,如果他知道我们在这里造反,知道我们席卷了大半个山东,什么不派兵南下讨伐我们,反而是由你们来?他就那么相信你们?”

    夹谷阿速不笑了。

    准确的说是笑不出来了。

    他这样的表现让苏咏霖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该不会是你们欺上瞒下,没有把山东的情况告诉你家天子吧?或者只是报喜不报忧,轻描淡写讲一下,根本没有把实际情况通报。”

    “别问了。”

    夹谷阿速双手抱着头,把头深深地低了下去。

    “搞了半天是这样一回事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天助我也!天助我也!!!”

    苏咏霖长身而起,弯着腰狠狠地拍了拍夹谷阿速的肩膀,笑的直不起腰。

    “笑死我了!哈哈哈!真的!我想来想去,想了无数种理由,甚至都帮你们想好了精妙绝伦的理由,结果居然来这一出……我是不是太高估你们了?哈哈哈哈哈!”

    这样笑着,苏咏霖转过身子看了看身后的胜捷军士兵们。

    “都看到了吧?这些地方官员为了自己的小命和前途,欺上瞒下,连造反这样的事情都能弄虚作假不让皇帝知道,可想而知他们平时又有多少欺上瞒下的事情。

    这就是官僚、上等人,为了自己的私利,可以无视整个国家的公利,做出种种匪夷所思的事情,甚至宁愿放任造反者一步一步的壮大,都不愿意把实际情况告诉皇帝,仅仅是为了自己的私利。

    多可怕的官僚?多可怕的上等人?他们是我们的敌人吗?当然是,他们会与我们为敌,会压榨我们,利用手中权势欺凌我们,甚至要了我们的命,他们当然是敌人。

    可是某种意义上,他们也可以是朋友,比如现在,因为私利,不把真实情况告诉皇帝,告诉朝廷,朝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以为只是一群土匪啸聚山林,根本不在意。

    你说他们要是自己有本事能平叛,骗人也就骗人了,可是大部分官僚和上等人都没有这种本事,只能不断地欺上瞒下,越是危险就越是欺瞒,就像是一个输红了眼的赌徒一样。”

一百一十三 狠狠赚他一笔(五更求订)

    就在夹谷阿速面前,就在很多士兵们的环顾之间,苏咏霖又开始自己的传统艺能,现场给士兵们上课。

    给他们讲讲上等人的属性,讲上等人的行为准则和思维模式,告诉他们什么是上等人,什么样的上等人可以暂时当朋友。

    这对于让他们充分了解什么是上等人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再怎么说,都不如真实地看到一个上等人在这里出丑来得好。

    所以苏咏霖讲的很详细。

    夹谷阿速一脸懵逼地看着苏咏霖给士兵们上课,根本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但是他说的,夹谷阿速能听懂。

    这种话是可以说给士兵听的?

    说给士兵听有用吗?

    他们听的懂吗?

    稍微看了看那些胜捷军士兵的神情,夹谷阿速更加惊讶了——他发现这些胜捷军士兵们的表情一点也不茫然,而是满满的认真。

    不麻木,不茫然,不畏惧。

    和他所见到的那些大头兵和普通民众完全不同,和那些大字不识一个的牛马一样的人完全不同,反而是认真,一副受教了的表情,顺带着还有点思考的样子。

    看上去……为什么有一种受过教育的感觉?

    受过教育和没有受过教育之间的区别,一个受过教育有文化的人是可以看出来的。

    这帮反贼难道会让麾下大头兵也接受教育吗?

    夹谷阿速不明白,无论如何也想不通,更觉得这是不可能的事情,怎么会有带兵的人让自己的士兵学习文化知识受教育呢?

    那样的话还怎么用严苛的军纪和森严的等级意识统御士兵?

    这是带兵之道吗?

    显然不是。

    但是苏咏霖似乎全然不懂带兵之道和驭下之道似的,他还在说。

    “上等人始终都是我们的敌人,这一点是不会改变的,但是某些特定场合,敌国的上等人也会成为我们的朋友,我们不能用一样的目光去看待国别不同的上等人。

    分开,分开看,就和他这样的上等人,很明显是帮了咱们的大忙,这样的上等人如果在金国非常多的话,诸君,我觉得咱们推翻金廷的难度可以稍微往下调整一些了,没那么难!”

    苏咏霖指着夹谷阿速哈哈大笑,士兵们也跟着大笑出声。

    在这样的大笑声中,夹谷阿速一脸茫然,又忽然打了一个冷颤。

    他想不通为什么那么炎热的天里他还能打冷颤。

    明明他还在流汗呢。

    被俘获之后的夹谷阿速彻底失去了精气神,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就算不死,也回不去了。

    于是他把自己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了苏咏霖,觉得哪怕能接着活下去也是一件好事,总比眼下就激怒苏咏霖被他杀了要好。

    从夹谷阿速嘴里,苏咏霖得知了他不是真正的主帅,真正的主帅是益都统军司统军使术虎思济,身边还有益都府尹徒单京和东平府尹耶律成辉等人辅助他。

    他还是可以掌握山东西路和大名府路的猛安谋克户,并且从中征调足够的兵马。

    山东东路、山东西路和大名府路加在一起有超过二十个猛安,想要从中征调女真正兵,至少人数上是没有问题的,所以发起有足够威慑力的反击也并不是不可能。

    术虎思济正在加速征兵,征调山东西路和大名府路的物资为己用,准备兵分好几路进取山东东路,平定山东东路的反情——在皇帝完颜亮并不完全知情的情况下。

    他帮着苏咏霖封锁了相关消息,让完颜亮都不知道山东反情到底是什么程度。

    真是“好朋友”。

    夹谷阿速自己的这一支是临时拼凑出来的,人数也不多,但是之后其他各路军队的人一定会更多。

    有一支人马据说有两万人,已经要出发了,具体方向是往沂州方向去,因为他们得知沂州一带是光复军造反的大本营。

    苏咏霖对此感觉有些担心。

    倒不是担心赵开山,而是沂州还有几十个村落是他所控制的,也是最早一批运行农会制度的新农村,对他而言有着比较重大的意义。

    赵开山能扛住金军的进攻吗?

    要是扛不住,丢了沂州,老百姓可就要遭殃了。

    苏咏霖觉得自己总归要准备一个备用方案,一旦赵开山坑队友,他必须要能经得起坑,不能一点儿防备都没有。

    好在这场胜仗给了他一定的底气。

    人已经俘获了那么多了,物资缴获就更多。

    军营里的物资有不少都被火焚毁了,损失较大,但是河里船上的大量物资就全都被胜捷军拿下了。

    粮食就不说了,堆积如山,河面上的船只大部分都是运粮船,粮食、豆类、草料满满当当,把粮船压得沉甸甸。

    刀、枪、斧、弓、弩等武器数不胜数,大多数都是崭新的,看上去都没被用过。

    存放的铠甲不多,多数铠甲都是在军营里找到,或者从俘虏身上扒下来,有两千一百多副完好无损的。

    除了人用的铠甲,还有战马专用的甲胄,也缴获了一百多副。

    有十八艘大船中存放的全是火器和火药,被胜捷军全部笑纳。

    剩下二十多艘船里堆满了弓用长箭和弩用短箭,数量之大让依然很穷的胜捷军士兵们咂舌。

    除此之外,还有钱。

    十几艘大船里存放着大量铜钱,其中相当一部分都是南宋铜钱,根据推测,应该是为了激励士气而准备的。

    封建军队都这副德行,卖命打仗就是为了赚钱。

    苏咏霖在南宋的时候就听说有些骄横的军队除了打败仗要逃命之外,其他时候无时无刻不再想方设法讨要赏钱。

    出征前要赏钱。

    正式开战之前要赏钱。

    打了胜仗以后提着敌人的脑袋问主将要赏钱。

    不给就要闹哗变,就不出力,让你连仗都打不了,面对外派来的主将相当蛮横,皇帝老二的招牌都不好使,只认钱。

    而且这种情况往往很正常,没人觉得不正常,以至于大家反而认为不要赏钱就能打仗的军队才是真的不正常。

    这样的军队肯定是被收了心了!

    带兵的人有问题,想造反!

    搞他!

    于是军队也就开始了比烂的环节。

    苏咏霖还听苏定光讲起过过去北宋的时候还有些更加骄横的军队,在两军交战的时候射了第一轮箭,然后就要主帅承诺给赏钱才会放第二轮箭,否则就那么空耗着。

    苏咏霖当时就在想他们自己难道不怕打了败仗有生命危险吗?

    后来想想,一个大头兵可能真的不太在意这个,会在意这个的只有主帅。

    而且鬼知道正常军饷会被贪官污吏还有长官们克扣掉多少?

    不趁着这个时候用命换一拨赏钱,那可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可想而知带着这样的军队打仗是一种什么的感觉,而这样的军队本身又能有多少素质。

    然而这偏偏非常正常,在光复军中也非常普遍。

    赵开山会这样做,孙子义也会这样做,面对那些地主乡绅的军队,苏咏霖也会这样做。

    撒钱,就是撒钱,大家一起分润利益,这样才能激发起微不足道的士气,激发起这群士兵的战斗意志,促使他们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战斗。

    只有胜捷军不会这样做。

    所以说不要阵前撒钱就能跟着苏咏霖出生入死玩命的胜捷军实在是很不正常。

    不过也好,这些军队打仗都要带着钱,士兵身上也都是钱,只要打败了他们,就是一笔巨大的进项。

    苏咏霖从船舱里缴获铜钱,又从俘虏身上缴获大量铜钱,狠狠赚了一笔。

    除却铜钱,其他的东西也狠狠赚了一笔。

    而且这整个军营都是宝贝。

    没烧完的营帐,没烧坏的木头、缰绳、铁索,还有大黑锅,苏咏霖全都不嫌弃,号召大家全都拆了带回去。

    这还不算,还有军营里的布匹、计时用具,药材,酒水,锣鼓等等杂物,只要没有焚毁还能用的也全都搬回去自己用。

    就像蚂蚁搬家一样,胜捷军很快就把这个大军营拆的七七八八,凡是能用的都给拆走了。

    穷,没见过世面,见到好东西就想要。

    这些陆上的东西全都归了胜捷军,水上的东西当然也全都归了胜捷军,这个时候就有一个比较严肃的问题摆在苏咏霖面前了。

    他们行动的太快,打败金军的速度也有点快,以至于金军方面根本没有来得及清理航道,所以若要把这些船只里的战利品带回去,必须要把航道清理出来才可以。

    苏咏霖当时就有种自己挖坑自己跳的感觉。

    淦!

一百一十四 我们不是你们的敌人,我们应该是朋友

    事已至此,想要回避这个问题是不可能的。

    自己挖的坑,含着泪也要填平。

    于是苏咏霖只能临时发布命令,让军队准备清理航道,同时调动战俘出力,帮着一起清理航道。

    但是与此同时,精于算计的苏咏霖就开始为收服那些汉人签军和民夫们的心做准备了。

    他下令专门挑选被俘获的女真正兵、签军里的军官以及军营里其他职位的官员充当苦力。

    这帮人甚至不用人专门辨认。

    就看那些服装比较得体的,面无菜色并且也没有瘦骨嶙峋的,甚至还有点油光满面的,身上也有肉,那不是女真正兵就是军官、随军文官。

    一挑一个准儿,短时间内就全给揪出来了。

    这帮人被宣布他们将要从事苦力工作之后,个个面露惊诧之色,然后看着全副武装凶神恶煞的胜捷军士兵,个个面露苦涩,低头认命。

    当然,并非所有人都要认命,总有那么些特殊人物不会那么轻易的就认命。

    之前就负责组织这个工作的刘喜侥幸没死,跟着一群军中小吏一起被俘获了,现在一听要做苦力,心里老大的抗拒。

    但是又担心不听话的话会被杀,思来想去,一眼瞅见边上大旗上写着【驱逐胡虏光复中华】八个大字,顿时想到了一个办法。

    他看准了身边一个胜捷军军官模样的人就凑了上去,把自己的官职和之前做过的事情告诉了他。

    这军官一脸奇怪的看着他。

    “之前清理河道的事情是你负责的?”

    “是,我……小人是军中小吏,只做一些文职方面的事情,负责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只是对河道里的事情略有些了解,所以就被安排负责了这个事情,之前已经清理了三五艘船了。”

    这军官上下打量了一番刘喜。

    “你是怎么做的?”

    “金人要快,但是这沉船沉在底下,想弄出来也不容易,最快的就是把沉船拖到河床两侧,把中间的航道清理出来,这样就能让船队快速通行了。”

    军官笑了笑。

    “有点意思,那之后呢?沉船你们就不管了?”

    “管啊,但是也就不用那么急着了,航道都出来了,之后的事情慢慢来就好了,所以……所以小人可以帮着贵军清理河道。”

    “你是要投降?”

    “是!”

    刘喜果断点头:“小人也是汉人,只是为了养家糊口,无可奈何才帮女真人办事,随军出征也并非自愿,实在是被逼无奈,眼下既然有机会脱离苦海,当然愿意跟随贵军驱逐胡虏,光复中华!”

    苏咏霖顿时就感觉此人不一般。

    能屈能伸,能言善辩,加上一脸奸佞相……

    这就差脸上没写着【投机分子】四个大字了。

    好家伙,浑身上下都是浓烈的投机的味道,闻起来实在是有趣极了。

    “既然如此,珪子,把他派给你,你来试试他的斤两。”

    苏咏霖扭头看向了身边的田珪子,给了他一个眼神示意。

    跟随苏咏霖十几年的田珪子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喏。”

    田珪子看向了刘喜:“你跟我来。”

    刘喜大喜过望,感觉自己又找到了下家,暂时是安全了,于是欢天喜地的跟着田珪子走了。

    这边清理河道的事情交给了田珪子,那边苏咏霖又去战利品计算现场看了一下情况。

    根据最新统计数据显示,胜捷军的总缴获量可能要往上涨个一成多。

    这可是好事。

    苏咏霖这边美滋滋地看着情况,那边苏绝过来找他。

    “阿郎,有点眉目了。”

    “嗯,怎么样,给欺负的够惨吗?”

    “惨绝人寰。”

    苏绝叹了口气:“找了几十个不同船上的民夫问话,基本上都是一样的,饭就没吃饱过,活儿是要往死里干,划船也好,路上运送也罢,都有人拿着鞭子乃至于刀盯着。

    稍有不慎,或者稍有迟缓,直接一鞭子下去,不打死算好的,打死了直接拖到荒郊野岭丢掉,连个尸体都留不下来,铁定是叫野狼野狗吃了去,实在听不下去。”

    “哼,上等人啊上等人啊,不管宋国还是金国,想来大理国和西夏国也是一样的,上等人永远都是那么高高在上,一层一层压下来,一层一层都能掌握生杀予夺之权!可恨!”

    苏咏霖深吸一口气,开口道:“晚上的诉苦大会你和海生、景珪他们组织一下,记得,跟他们接触的人不要带武装,武装士兵只要在外面围成一圈就好,不要让他们产生恐惧感。”

    “喏。”

    “人要是多的话,就分成几批来,一批一批的,不着急,现在咱们稍微有一点时间了。”

    苏绝点了点头,笑了。

    “明白了,我会安排好的。”

    “嗯。”

    诉苦大会可是对付俘虏的终极手段,拥有强大的直击心灵的力量。

    但是吧,这实际上属于借力打力。

    这“力”,甚至是金国自己提供的。

    他们把这些签军和民夫折腾的要死要活,只在生死线上下挣扎,没有谁的日子是好过的,个个苦大仇深,稍微动员一下,结果还用说吗?

    不是苏咏霖的手段精巧、心思深沉,而是这吃人的世界过于凶狠了,所以说,这借力打力之举,难道是苏某人的错吗?

    很显然不是的。

    胜捷军打一开始就把俘虏待遇区分开来了。

    女真正兵们和被俘获的官员们待遇极差,而汉人签军和民夫们则相对较好一些。

    到了晚上,女真正兵和被俘获的官员们只有稀的跟清水里撒了几粒米似的稀粥可以吃,而汉人签军和民夫们则吃上了一碗难得的干饭。

    浓烈的麦香让他们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对于这样的待遇,签军们和民夫们感到不解。

    本来没有被杀没有被打骂甚至没有被强迫去做重体力活就已经让他们非常惊讶了,加上被打骂和强迫做体力活的还是那些正兵老爷们和官员老爷们,这足以让他们震惊。

    为什么,我们的待遇会比他们好呢?

    难道不该是他们的待遇更好一些吗?

    这些可怜的被压迫者甚至对优待感到不解和恐惧。

    而随后发生的事情就更让他们目瞪口呆了。

    胜捷军不仅没有对他们动粗,反而还和善地把他们分成好几百个五十人小队,然后每一个小队围成一个圈坐在一起,中间是一堆篝火。

    篝火边上站着胜捷军的军人,不知道是士兵还是军官,上来就是一句【我们不是你们的敌人,我们应该是朋友】。

    这一句话就把战火之中侥幸逃生却又被俘获的更夫老王头和他的两个伙伴给说的傻了眼。

一百一十五 诉苦大会

    老王头叫王庚。

    说是老王头,其实也就三十多岁,但是他却是他所在的村庄里年龄最大的男人,比他年龄大的男人都死了。

    或者饿死,或者病死,或者被官吏折腾死,只有他顶住重重压力活到如今,所以大家喊一声老王,表达对他的尊敬。

    这一次出征,他们村里一共十七个男子被签发。

    因为太穷,无论如何拿不出钱来贿赂签发的小吏,只能老老实实的上路。

    王庚还算是运气不错的,之前曾有一次被签发之后活着回来的经历,被大家视作奇迹和幸运先生。

    这一次他的运气也不错,被安排成了更夫,负责打更,多少比其他签军幸运一点儿。

    胜捷军攻击金军大寨的时候,王庚和他的两个同伴距离比较远,没有第一时间遭到波及,活了下来。

    之后一个同伴建议要渡河求生,王庚看着朦朦胧胧的天色下一帮人渡河往北岸去求生,感觉也只好如此,于是一起渡河求生,登上了北岸。

    接着被胜捷军骑兵队俘获。

    还好,至少活了下来,也没受伤。

    然后就被收缴一切装备,只剩下一身衣服,被看管着,本来以为最好的结局也是当苦力当到死,可谁曾想居然还吃到了一碗香喷喷的麦饭。

    送行饭?

    王庚心头更加恐惧了,饭都没怎么吃出香味来。

    结果到了眼下,那些胜利者居然对他们说大家是朋友?

    开什么玩笑?

    王庚一脸懵逼,身边伙伴也是一脸懵逼,大家满脑袋问号看着那个胜捷军的军官。

    “不瞒你们说,我跟你们的出身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我曾经也是农民,家里还有几十亩土地,本来勉强也能度日,但是后来遭了灾,给官府和地主联手,把土地贱卖了。

    那年年景不好,连佃户都没得做,一家五口人只能逃荒,逃着逃着,家里人全都没了,就剩我一个,快饿死的时候被咱们苏将军救下来了,才活到了今天。”

    这军官一边说着,一边声音变得有些哽咽。

    签军们和民夫们则感觉相当的震惊。

    他们本来以为胜捷军的军官们说的都会是很奇怪的迷惑之言,可是越听,反而越觉得眼前的人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胜利者,而是和他们一样的苦命人。

    只是现在他们可能跟对了人,所以走上了这样的道路。

    这些话都不是奇怪的迷惑发言,而是掏心窝子的话,所以听着听着,就不觉得恐惧和疑惑了,只感到莫名的伤感。

    一种共情产生的伤感。

    这些本该站在胜利者角度对他们为所欲为的人们却用自己掏心窝子的心里话让他们红了眼睛。

    于是民夫们和签军们终于了解到,这支击败了金兵的天降雄兵居然是一群穷苦农民组成的,它从上到下都不是什么贵人。

    而这些胜利者们居然和他们有着惊人一致的悲惨过往。

    如果不是跟对了人,遇到了那位统制官苏咏霖,他们可能都会被饿死。

    话又说回来,如果不是饭都吃不上,如果不是快要饿死了,谁又心甘情愿要走上造反的道路?

    “胜捷军里的大家伙儿都是这样一路走过来的,一群不被当做人的牛马一样的牲口们组成的!”

    军官握着拳头捶在自己的胸口:“就是咱们这样一群牛马一般的牲畜,把这帮人上人干翻了!咱们干翻了他们!咱们不是为了荣华富贵,而是为了争一口气,争一口做人的气!凭什么都是一个脑袋一副身子,他们是人,我们却是牲口?”

    这般的话语一字一字的通过耳朵进入战俘们的心里,在他们的心里留下了些许微不足道的痕迹。

    他们不知道答案,不知道问题的由来,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问出这样的问题。

    这……

    不是天生的吗?

    王庚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出口询问了。

    “咱们生来不就是这样子吗?”

    所有人的视线都转移到了王庚身上。

    军官注意到了王庚,笑了笑,走到了王庚身边坐下,伸手搂住了他的肩膀。

    “曾经我也不明白,所以我也是这样问苏将军的,你知道他是怎么回答我的吗?”

    “不知道。”

    “他说,都是一个脑袋一副身子,两只眼睛一张嘴巴,都要吃饭拉屎,都要睡觉,都是站着走路弯腰捡东西,凭什么咱们累死累活都吃不饱肚子,而他们一觉睡到大天亮却还能脑满肠肥?一定有问题。”

    “什么问题?”

    王庚被军官这么亲热的搂着,真是有些不习惯,也有些微微的害怕,但是一动也不敢动,身子都有点硬。

    军官却并不在乎。

    “咱们没得到咱们应该得到的,咱们应该得到的被那些脑满肠肥的家伙们抢了太多走了,他们对咱们予取予求,咱们一点说不的能力都没有,护不住自己,只能任他们为所欲为,咱们越是软弱,越是退缩,就越会被他们抢走本该属于咱们的东西。”

    这样说着,军官松开了王庚的肩膀,站起了身子。

    “你们能吃饱肚子吗?一年到头有多少天能吃饱肚子?家里亲人又能吃饱肚子吗?”

    王庚和其他战俘们互相看了看。

    “没几天,基本上都是半饥半饱,饥一顿饱一顿都难,只能说勉强混得过去。”

    王庚低下了头:“家里还有其他人,我们庄稼汉真要敞开肚子吃,怎么也吃不够的,地里打上来的粮食就那么多,总要省一点给家人留着。”

    “对啊,咱们那么辛苦,面朝黄土背朝天,却还是吃不饱肚子,为了家人,都要省着吃,一年到头扣扣索索也没几个储蓄,一旦遇到灾年,遇到无良官吏,破产就在眼前。”

    军官的话让周围一圈人都低下了头,抿着嘴。

    王庚身边的同乡伙伴王长良红了眼圈,哽咽着开口。

    “家里地本来是有些的,年景好的时候,也不至于完全吃不饱肚子,但是去年遭了蝗灾,粮食被毁了一半,老娘急病了,求医问药把家里储蓄都耗光了,只能卖了好几亩地。

    乡里土豪知道我家里急用钱,居然压我地价,把上好的肥田压到下等薄田的价,我无可奈何,只能贱卖土地给老娘治病,但是老娘的病终究没能治好,人没了,家里的日子也不行了。”

    一言既出,好几个俘虏随之叹息,显然也是有着相似的经历。

    军官沉重地点了点头。

    “便是如此了,明明如此辛劳,却总是遭遇恶事,遇到这样的事情更无力反抗,只能任凭蹂躏,贪官污吏和土豪劣绅对咱们为所欲为,任意剥夺,这就是你们今日身在此处的原因了。”

    战俘们回想起不幸的经历,哀叹声此起彼伏,很久都没有停息。

    军官感叹之后,建议在场的所有人都把自己的事情说一说。

    “平时不敢说的,如今就都说说吧,事情总不能闷在心里不说,那会非常难受的,诸位,胜捷军是农民的军队,是给咱们农民做主的军队,不用怕,说说吧,想说什么都可以,全都说出来。”

    战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里的迷惑和震惊缓缓褪去,于是乎倾诉便继续下去了。

    或许是胜捷军温和的对待让他们放松了戒备,又或者是军官们引人共情的讲述让他们感到内心深处的亲近。

    他们把藏在心里很久很久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一个人说完一个人接着说,字字如刀,斑斑血泪,他们一边说,一边抹眼泪,说到最后,更是变得哽咽不能言。

    战俘们心中原有的恐惧、戒备和不解,在这一过程之中逐渐消融,感同身受而产生的共情让他们甚至感觉到他们不是战俘,胜捷军也不是高高在上的胜利者。

    大家仿佛真的就是可以说心里话的朋友似的。

    在这样的氛围下,不约而同的,他们互相倾诉。

    这种战争赢了没有他们什么事情,输了他们却十之八九会跟着死。

    或者说不用等战争开始,哪怕是在行军路上,他们都会有生命危险。

    干活干的不勤快,稍微有点毛手毛脚的,没有人看到还好,一旦被正兵或者官吏看到了,必然是一顿毒打。

    军营里等级森严,军法的名义之下,上级对下级有生杀予夺之权,而位于食物链最底端的这群人们,只能被动地承受着所有一切苦楚。

    总有人想要从那个可怕的军营里逃出去,但是逃出去并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一旦被发现,一定会死得非常惨。

    这个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那些女真正兵和官吏们是不清楚的。

    他们被关押在另外的地方,轮流被拖出去参加打捞沉船清理航道的工作,被严格监视,用鞭子和棍棒监督,工作非常辛苦。

    这些女真正兵和官吏们的作用还是很大的,除了可以做参照、让其余战俘产生强烈的对比感,还能用作苦力,榨取劳动力,榨干劳动力之后还能举行公审大会干掉他们。

    这简直是一举多得。

    还有比这个更加美妙的事情吗?

一百一十六 能屈能伸,不失为大丈夫也

    这个晚上,胜捷军的士兵们大多睡的非常香甜,睡的也很沉。

    一天半的时间连着两场大战,还有一场急行军,早已把他们的体力榨取干净,能撑到现在才睡着,已经算是意志力强大了。

    战俘们也匆匆睡下,怀着各种各样的心情准备迎来并不确定的明天。

    虽有人都睡下了,一样奋战了一天半的苏咏霖却思绪万千,难以入睡。

    他一个人坐在汶水边的高台上,看着河上的船只,默然无语。

    处理完一些杂事之后的田珪子走到了苏咏霖身边,给他披上了一件衣服。

    “夏日里又闷又热,你给我披衣服,是不是有点多余了?”

    苏咏霖扭过头笑眯眯地看着田珪子。

    “就算是闷热,也不能仅穿一件单衣就坐在河边吹风,阿郎是全军总帅,绝对不能出任何问题,否则全军将陷入混乱,这对整个胜捷军来说都是非常危险的事情。”

    田珪子一本正经。

    苏咏霖苦笑一阵,无奈的点了点头。

    “好好好,你说什么都可以,我听你的。”

    “这是属下的职责。”

    田珪子还是一本正经。

    对此,苏咏霖还是相当欣赏的。

    “珪子,你知道刚才我在想什么吗?”

    “阿郎所想,大抵应该是如何更快的战胜金贼,更快的推翻金廷。”

    “我再怎么想胜利也不至于天天想啊。”

    苏咏霖摇着头笑了笑,而后叹了口气,说道:“我刚才是在想,为什么明显比我军更强的金军会失败,而我军胜了。”

    “这很简单,阿郎做了正确的事情,而金贼没有。”

    “什么才是正确的事情呢?”

    “这……”

    “之前我和那个夹谷阿速谈话的时候,他问了我一个问题,这问题我觉得很有意思。”

    “什么问题?”

    田珪子好奇地询问。

    “他问我,我们急行军来到这里的时候,全军逃跑了多少人,我说,没有人跑,只有几十人摔伤,几十人扭伤,我很心疼,他非常吃惊。”

    苏咏霖眯起眼睛看向水面:“之前我还没想清楚,但是现在我想明白了,他为什么那么吃惊。”

    “为什么?”

    “因为他做不到。”

    苏咏霖沉声道:“我可以带着胜捷军连夜奔袭,提前跑完半天才能跑完的路程,甚至还能赶在天亮之前发起突袭,让他猝不及防,而他却做不到,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金贼为什么行军速度那么慢?为什么给了我们那么充分的时间去布置战场,去阻塞河道?原因可能就在这里,他没办法快速行军,因为一旦快速行军,恐怕还没到泰安州,他的兵就跑光了。”

    田珪子皱了皱眉头,忽然感觉这个问题有点意思。

    “阿郎,你的意思是金贼人心不齐,而我们人心齐?”

    “也可以这样说,但是更可以说明咱们知道咱们为何而战,知道咱们为什么要拼着性命打这一战,咱们是心甘情愿来打仗的,每个人都铆足了劲儿,知道自己每杀死一个敌人意味着什么。

    而金贼不同,金贼大军从上到下可能没几个人知道自己为何而战的,所以自然也就不是一个整体,而是一盘散沙,参军也是被迫,一边行军,一边就会不断有人试图逃跑。

    急行军对于咱们来说是克敌制胜的法宝,而对金贼大军当中的很多人来说,是逃离战场和军官管控的大好时机,一旦急行军,士兵逃亡率会大幅度上涨,他们根本控制不了。”

    田珪子深吸一口气,悟了。

    “原来如此,那些金兵根本就不是心甘情愿来打仗的,要么是为了劫掠赚钱,要么就是被逼无奈,所以会想方设法的逃离战场,正常行军尚且还能管控,一旦急行军……”

    “不管想逃的还是不想逃的,会大规模掉队,路途一长,一万人出发,到目的地还能有五六千就算是不错的精锐了,所以自古以来,长途奔袭就是非常考验将军和军队的难题。”

    苏咏霖这样一说,田珪子大彻大悟。

    “原来如此,这样说来,阿郎,我军克敌制胜,所依靠者不仅仅是全新的兵器啊。”

    苏咏霖点了点头。

    “从来也不是,用兵器者为人,人,才是能起到决定性作用的,兵器只是辅助。”

    他清楚这一点,他清楚鸦片战争时期清军和英军的武器差距并没有大到被吊打的地步。

    双方使用的火药也没有质的区别,依然是前装火药,一旦下雨火枪也就变成了烧火棍。

    战争中,在火枪火炮对射的阶段,清军能和英军打的有来有回,但是到对射结束、英军上刺刀成队列冲锋上前肉搏的时候,清军就完全不能对抗、一触即溃了。

    当时英军火枪手拼刺刀的技术非常强悍,组织度极高,而清军则是火枪手只负责打枪,负责肉搏的不负责打枪,一旦英军开始队列冲锋,清军火枪手就率先逃跑了。

    而肉搏的部队也因为长久疏于训练而不能与英军抗衡,刚一接战就被打的一塌糊涂,军官带头逃窜,于是乎兵败如山倒。

    讽刺的是,时光流逝一百多年之后,崭新的中国军队却能凭极高的训练度和组织度与装备远胜自己的强大敌人交锋而不落败,逼和对方。

    这难道不能证明什么吗?

    “我军士兵皆怀有对金贼彻骨之痛很,也有自身之悲怆,被我军激起共情之后施以教化,自然就能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凄惨。

    一旦明白了这个道理,他们和过去就完全不同了,让他们继续回去过原先的日子,他们会感到自己和周遭的一切格格不入。

    他们会无法忍受那种压抑的空气,会觉得无法呼吸,为了争取能畅快呼吸的权利,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为之奋斗!”

    这样说着,苏咏霖站了起来,拍了拍田珪子的肩膀。

    “珪子,你不也是如此吗?”

    田珪子低头沉默一阵,会想起自己濒临饿死的那一段日子,心里一抽一抽的疼,一瞬间,真的有了一种难以呼吸的感觉。

    “正是如此。”

    “让更多人明白他们为什么那么苦,为什么无法翻身,再告诉他们该如何翻身,那么,他们就会是我们最忠诚最坚定的同伴,急行军也好,劣势也罢,只要心怀希望,他们绝对不会散去,这一点,金贼无论如何都办不到!”

    苏咏霖深吸一口气:“在此基础之上,给予他们足够的训练、粮食和装备,他们将无敌于天下。”

    田珪子一口气吐出,心里忽然像着了火一样的火热。

    “阿郎,咱们进攻东平府吧!夺了东平府,东平府有山有水,有人口有粮食,还有铁矿,煤矿,那对于我们来说非常重要!”

    苏咏霖踱步于河边。

    “东平府,可是咱们的赵领帅想要占据的地方,而且,还是金贼眼下的大本营,聚集着最多的物资,也有最多的兵马,而咱们已是疲惫之师,还需要整顿,此时,并非进攻之良机。”

    说起赵开山,田珪子一脸不快。

    “金贼自东平府进军攻打泰安州,我军反击,天经地义,谁也说不出什么,就算是赵领帅,又能怎么说?只要我们抢先占据东平府,办成既定事实,他又能如何?”

    “即使如此,那么金贼大本营的众多兵马,还有我军眼下这诸多战俘,我们又该如何应对呢?”

    苏咏霖看向了田珪子。

    田珪子沉默了一阵。

    “这……”

    “击败这支金兵,已经是眼下我军的全力,继续进攻,实在不是良策,所以无论如何都要整顿军队,休养生息,然后才能考虑其他的事情。”

    “可是阿郎,东平府……”

    “珪子,我知道你的意思。”

    苏咏霖停下脚步,转身看向了田珪子:“我何时说过我不要东平府?那帮签军和民夫大多来自东平府,我打算收编他们,自然少不了东平府,放心吧。”

    “那?”

    田珪子又惊又喜地看着苏咏霖。

    “夹谷阿速那儿不是交代了吗?金贼还有一支人马往沂州去了,肯定是一场恶战,其他的光复军可没有咱们这样的组织,基本上也是一盘散沙,能不能扛住,还是个问题。

    其他几个州我管不到,但是沂州,有咱们的人在,还有那么些新农村,那么些相信胜捷军拥护胜捷军的人,就算是为了他们,咱们也得帮赵领帅一把。”

    “这倒的确是,但是这和东平府有什么关系?”

    苏咏霖笑了。

    “我帮他一把,他不要还我人情?他之前可是做出了那种事情,有失人心,而我,不计前嫌。”

    “这……阿郎算无遗策。”

    田珪子无话可说,只能表示佩服。

    这活儿干的滴水不漏,哪怕是抢地盘,都能抢的光明正大,道德上毫无污点,任谁也说不出一个不是。

    “现在还不是咱们翻脸的时候啊,没有打败金贼主力之前,该周旋的还要周旋,该隐忍的还要隐忍,尽量顾全大局。”

    苏咏霖拍了拍田珪子的肩膀:“能屈能伸,不失为大丈夫也。”

    田珪子沉默了一会儿,点头表示明白。

一百一十七 胜捷军是不一样的

    一夜酣睡之后,胜捷军士兵们的体力基本上恢复。

    一顿舒坦的早餐吃完,士兵们人人神清气爽,面上洋溢着满满的朝气。

    胜利的喜悦促使他们走向更加精锐善战的道路,也促使他们开始具备胜利的光荣传统。

    与那帮女真正兵和官吏们完全不同。

    既然休息的差不多了,苏咏霖一边安排清理河道的工作继续,一边安排军队有序返回,并且分批次把战俘们全部带回去,继续做思想工作,发动他们加入胜捷军。

    这一万多壮丁苏咏霖是打算吃下最起码八成,剩下的如果实在是不愿意,他也不勉强,发给路费,允许他回家,彰显仁义风范。

    这样的军队就算不加入,他们也会牢牢记住,记住曾经有这样一支不劫掠不杀良善平民的军队。

    这样的军队在这个时代是绝无仅有的,这一点苏咏霖可以保证。

    岳家军已经不复存在的当下,并没有可以在与民众相处的关系程度上超过他的军队存在。

    因为这个时代的军规军纪很不一样。

    苏定光收藏了很多兵书,所以苏咏霖南宋时读过非常多的兵书,但是他发现没有一本兵书上讲述过军队应该保护民众相关的内容。

    唯一有所相关的,是已经不复存在的岳家军曾经的口号。

    事实上几乎所有古代军队就算是军纪严明、令行禁止,也会在战时和非战时出现大规模的劫掠、杀戮良善等行为。

    而更加可悲的是,王朝军队的劫掠行为在大部分时候都被视作王朝军队的潜在福利,王朝并不会实际制止这样的行为。

    因为古代所谓军纪严明,其标准是对长官和律令的服从,并不包括对普通民众的亲和。

    几乎不会有王朝和将军要求自己的军队对民众亲和。

    贯穿整个中国历史,贪婪残暴却军纪严明的军队屡见不鲜。

    残暴的兽性和严明的军纪就像一枚硬币的正反两面,同时存在于一支古代军队身上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社会民众不管是在王朝更迭的乱世之中,还是在和平年代永远也不会停止的剿匪、局部战争之中,都会成为参战军队的天然猎物。

    不管是本国军队还是外国军队。

    地方的资源和当地百姓的财富成为双方军队争夺的焦点,既然如此,胜利者自然有权力享受自己的胜利果实。

    更别说在那种层层压迫的严密体系之下,对于长官来说,适当地让基层士兵宣泄自己心中不满的情绪也是治军的一个套路。

    自己所有的当然不能奉献出去,就只好让战场附近的百姓“奉献”一下了。

    军队主帅不会约束军队,行政官僚当然也没有那个胆子。

    于是不管战争胜利还是失败,对于战地的平民百姓来说,双方的军队都是吃人的野兽,无关乎双方军队的国别,平民百姓从来没有自己人或者“子弟兵”的意识。

    对于头一遭认识到人民的力量从而在军规军纪中加入不准掳掠当地百姓内容的岳飞来说,他的死,或许也有这一层面的原因。

    胜捷军从建军之初就在军规军纪里加入相关内容。

    胜捷军所谓的军纪严明和这个时代其余军队所谓的军纪严明,并不是一回事。

    正因为如此,苏咏霖有信心,可以让那些战俘们心甘情愿的加入他,而不是被迫被裹挟着加入。

    军务安排妥当,苏咏霖自己决定停留在这边继续稳定秩序,做收尾工作,并且为全军殿后。

    当然,就算是这个时候也不能休息,依然有很多工作要做。

    苏咏霖定下来的规矩。

    每一次战斗结束之后,不管胜利还是失败,只要大家没死光,只要还能再战,就要开会商讨这一战的得与失,并且将之记录下来,做为胜捷军一路走来的见证。

    将来如果真的可以成大事,这份记录一定要完整地保留下去,流传下去,让后人都知道胜捷军一路走来筚路蓝缕创造新世界是多么的不容易。

    眼下就是会议召开的时候。

    战争所得之前已经差不多统计完了,那么接下来就是反思这一战还有什么做得不到位的地方需要改进。

    骑兵的不足,训练的不足等等,已经是老生常谈,大家都知道的事情,而这些事情没办法在短时间内解决,必须要长时间投入,所以也就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强调。

    而有些事情却显得有些特殊。

    “士兵对飞火枪提出了不少异议,他们认为飞火枪并不是那么好用的武器,有些时候挺恼人的,所以很多士兵都不太喜欢使用飞火枪,觉得还不如干脆的长枪来的痛快。”

    林景春提交了自己接到的关于士兵对飞火枪的建议和看法。

    苏咏霖对此相当重视。

    “说说看。”

    “主要还是火药的问题。”

    林景春揉了揉太阳穴,叹气道:“有不少士兵都反应,使用飞火枪的时候,点燃倒不难,但是点燃之后能否喷出足够的火焰就要看运气,有些时候点燃了,只是冒烟,并不喷火。

    有些时候点燃了,也喷火了,但是就那么一下,就开始冒烟了,没火了,有的则喷发的不够强劲,和战友手里的比起来,相差甚远。

    而且飞火枪喷发之后烟雾甚大,军阵前方一片烟雾,非常干扰士兵的视线,气味还很刺鼻,阿郎,我觉得他们说的在理,这两次作战因为地形原因问题不大,但是换个地方再用,可能就不那么简单了。”

    苏咏霖点了点头。

    这些的确都是早期火药武器的问题所在,追求火药的强大力量,自然也会受到副作用的掣肘,不断的更新改进才能往前进,至少大方向不能歪。

    “那些有问题的飞火枪都拿到了吗?”

    “都在。”

    “拿来看看。”

    “喏。”

    林景春很快让人拉来了两车使用过后的飞火枪。

    “这一车是点燃之后并未喷火的,这一车是喷火量太小、持续时间太短的。”

    林景春很聪明地把两种不同问题的飞火枪分开来放置,得到了苏咏霖的夸赞。

    然后大家开始研究这两种问题飞火枪的问题在什么地方。

    苏咏霖拿起一支未能成功喷火的飞火枪看了看,没看出什么问题,然后把火药筒拆下来,把里头的火药倒了出来,一看之下发现了问题。

    “这自然是点不燃的。”

    苏咏霖面色严峻地看着这一堆已经有些层次分明的“火药”。

    火药是硝,硫磺和木炭按照一定比例的混合物,而所谓的混合,体现在当前具体的产物上,就是简单的搅拌,搅拌完了就是火药。

    这样的传统火药在物理和化学的性质上都不稳定。

    这样的火药装筒之后,经过运输路上的颠簸,因为其配料各自的重量、密度并不相同,甚至会自行分离,用料都分离了,还打什么仗呢?

    苏咏霖面前的这堆火药就是如此。

    看上去,这堆火药已经产生了比较严重的分离情况,就算混在一起,也无法起到火药的作用了。

    苏咏霖不知道火药匠人们有没有想过怎么解决这个问题,但是既然眼下还是出现了这个问题,就说明至少金国方面没有严肃看待这个问题,并且尝试解决。

    除此之外,苏咏霖还在其他失败的火药筒里发现了装药过多以至于无法点燃,装药过少以至于喷发时间太短等两种情况。

    这样一来,飞火枪的三大问题就是火药分离、装药过多和装药过少。

    问题不简单啊。

一百一十八 火药的难题

    因为武器不好用而遭到士兵的不满,负责后勤工作的林景春也十分头疼。

    当然,这样的情况并不仅仅只是出现在飞火枪上。

    任何一种火器都有概率发生这样的问题。

    “这样的情况不止发生在飞火枪的火药筒里,还有咱们缴获的金贼使用的火药,也会发生这样的情况,还有受潮结块这样的情况发生,储存起来的确十分不易。”

    林景春对着苏咏霖大吐苦水。

    苏咏霖坐在椅子上陷入沉思。

    因为缺少硝石,胜捷军的兵工厂眼下还无法自行生产火药,所使用的火药和火器都是缴获得到的,这也是苏咏霖不愿意使用火药和火器的原因之一。

    剩下原因的就是缴获的火药和火器的杀伤力实在是有限,也很难机动使用,几乎只能用于守城和攻城,野战的情况下派不上用场。

    飞火枪已经是目前可以立刻制造列装的唯一创野战型单兵火器了。

    火器技术上的不成熟让苏咏霖摒弃了优先使用火器的选项。

    冷兵器虽然古老,但是技术成熟,工匠易寻,原料充沛,不存在用完了就没有了的情况。

    弓弩不好造,大刀长枪苏咏霖还是能造出来的。

    尽管如此,苏咏霖也想在火器上做出一些创新。

    在管型火器发明出来并且产生一定实战效用之前,宋金西夏蒙古各方角逐征战的战场上,重甲都是绝对的主流。

    步兵有重甲,骑兵也有重甲,大家像是军备竞赛似的赛着比较谁的铠甲更重,更有防御力。

    这一切随着管型火器的诞生和逐渐普及而发生改变。

    即使是最古老的火门枪,在它的有效射程范围以内,对重甲士兵的打击也是冷兵器所难以企及的。

    相对于同样重甲的重斧部队,一个火铳手的维持成本就低的可笑,而对重甲的打击力度却高的可怕。

    火药爆炸产生的动能是弓弩所无法比较的。

    正是管型火器的不断成熟,让钢铁重甲渐渐变得十分尴尬、毫无意义,最终遭到摒弃。

    如果各方面条件都成熟,苏咏霖很想训练一支火绳枪或者燧发枪部队,给宋金双方的重甲部队一记重击。

    但是就眼下看来,就算能手工造出几支枪,也不具备量产列装的条件,不能量产列装,就没有意义。

    火枪制造技术和钢铁冶炼方面的难题暂且不说,光是火药的生产和改良就困难重重。

    就眼下这种动不动就分离的火药,实在不能指望它在战场上发挥多大的用处。

    分离是一方面的,另一方面来说,这种粉末状的火药燃烧起来很容易面临燃烧不充分的情况,从而无法发挥大用。

    就像现在,火药筒里的火药要是多了,燃烧不充分,要是少了,燃烧起来不给劲儿,就没有一个明确的指标。

    而这三个问题,似乎指向了同一个解决方案——火药颗粒化。

    苏咏霖知道这个名词,但是并不清楚具体的方法,尽管如此,他也知道无论在怎么搅拌,都不可能让火药实现颗粒化。

    颗粒化,还要性质稳定,不能分离,那自然就要让原料紧紧黏合在一起。

    用水泡成糊糊之后不断搅拌搅拌,然后再晒干,然后再研磨?

    记忆中,这个技术应该是出现在工业革命以前的,那也就是说没有太高的技术含量,是物理化学成体系发展以前就能折腾出来的东西,想来也是在不断摸索之中逐渐成熟的技术。

    要说工业革命以前能搞出多么难搞的化学试剂,这一点苏咏霖是不太相信的。

    而且为了成本考虑,就算是化学试剂肯定也是很简单就能搞出来的,不可能太贵,否则不可能列装给军队使用。

    军队打起仗来鬼知道能消耗掉多少斤火药,要是制造颗粒火药成本太高,甚至超过冷兵器,那就不可能普及。

    可现实情况并非如此,这就证明早期的火药颗粒化技术并不难。

    关键还是成本,成本控制不住的话,就无法实现大规模列装,所以技术是一方面的,成本更加重要。

    要说成本低,最低的当然是随处可以取用的水。

    不过也的要相对清澈的水,不能什么水都用,一碗泥水和火药混合在一起怎么可能搞出合格的火药?

    当然,这也好高,旁边就是一条汶水。

    除了水以外,最低成本可以大量获取的液体……

    也就是尿了吧?

    这样想着,苏咏霖忽然感觉除了水以外,说不定用尿试试也可以,人的尿好像用处还挺多的,比如童子尿之类的……

    反正稍微试一试也不打紧,尿这种东西在军营里也是绝对不会缺的。

    于是苏咏霖摸着下巴上的胡须,缓缓开口。

    “既然如此,那就试试把火药弄湿成糊状,搅匀之后再晒干,然后再研磨,变回火药,或许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众人互相看了看,然后一起看向了林景春。

    林景春面露难色。

    “这能行吗?水加火药?”

    “试试,总归要试试,对了,再试试尿。”

    “尿?”

    林景春更加吃惊了。

    “这也是多方面考虑啊。”

    苏咏霖双手一摊:“火药这东西用起来就没有上限,万一咱们试验成功了,可以解决这个问题,那就得大规模的搞,大规模搞要钱,要很多钱,现在咱们要用钱的地方那么多,耗得起吗?

    除了水和尿足够省钱,还有什么更加省钱的?难道咱们用酒吗?还是牛乳羊乳?还是用那些只有权贵富商才能喝得起的饮料?除了水和尿,咱们用得起哪个?”

    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林景春更是低下头寻思了一阵,想了想胜捷军的财政现状,最后不得不点头。

    苏咏霖给军队的待遇之高,超过这个时代的绝大部分军队,光一日三餐的粮食投入就能独步天下,更别说他为军队的其他投入。

    比如肉食方面的投入,还有教育方面的投入,每一个方面的投入都是一笔大钱。

    兵饷每月按时足额发放,苏咏霖亲自派人监督,直接把军饷发放到每一个士兵手里,从来没有拖欠过。

    另外苏咏霖还会花钱补贴军属农户,还会给新农村里农会的工作人员提供一些行政上的补贴,这些也都是钱,必须要支出的。

    加上各种其他兵器的制造,给矿工们的工资支出、其他各类雇佣工的工资支出,这一切的支出使得胜捷军的财政并不宽裕。

    能投放到新武器研究上的资金就那么些,真要把新武器折腾出来了还要考虑从什么地方挤钱出来投入进去制造新武器。

    这样想想,林景春也不是不能理解苏咏霖的顾虑。

    “这样算下来……还真是用不起。”

    苏咏霖于是一拍手。

    “对吧,所以水和尿是最省钱的,万一成功了,火药问题解决了,飞火枪就更好用了,到时候,还可以试试改良其他的火器,要是不成,也不至于花太多的钱打水漂。”

    对于苏咏霖节约省钱的观念,林景春非常赞同,他连连点头,然后又提出了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先放在一边,剩下的就是火药制造的问题了,阿郎,咱们找着了一些能造火药的匠人,但是原材料方面,硝很难获取。

    所以现在那些匠人天天往茅厕和猪圈里头钻,只能在那些墙根子底下刮一些硝,但是说实话,也收集不到太多,实在需要增加人手。”

    苏咏霖皱起眉头,片刻之后点头。

    “如果有需要的话,是可以增加一部分人手给他们,或者通知农会,发动农户们在自家茅厕和猪圈内刮取硝,交给兵工厂,兵工厂可以给铜钱,也可以给点粮食之类的作为报酬。”

    林景春听了之后也表示同意。

    “我也这样想,发动大家一起弄,肯定比咱们到处跑到处刮要来的快。”

    这样说着,林景春又想起了一个问题,开口道:“不过阿郎,就算这样,咱们也造不了多少火药,火药真要用起来是很快的,从金贼手里缴获来的到底会用完,咱们要早做准备。”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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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明1158介绍:
1158年,即南宋绍兴二十八年。这个时代,四大发明已经改良完毕,运用在了社会生产之中,有纸,有火药,有科举,有科技,有发达的商业,有充足的人口,社会生产力远超汉唐。同样在这个时代,金国称雄中原,西夏盘踞西北,大理割据西南,南宋偏安一隅。大西北和中亚地区,西辽尚未失去恢复故国的理想。大草原上,蒙兀部缓慢发育,正在积蓄着足以颠覆世界格局的恐怖力量。如何在这个四分五裂的大争之世中找寻到一条能走向光明而非沉沦的道路呢?首先,当然不能对南宋报以任何形式的期待。启明1158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启明1158,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启明1158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