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三百零五 他们只希望看到血流成河
在明国国家队大举进攻江南经济基本盘的时候,杭州朝廷内部的官僚们是很有手段的。
他们不仅没有保护本国民营商业资本,反而还在他们背后捅刀子。
官僚们对民营商人们展开一轮堪称是血腥的收割与清洗,对他们进行更加残酷的剥削和压迫,榨干他们最后一滴血,几乎是抢在明国国家队之前把他们全部打倒。
然后让自己的亲族朋友们将他们的产业据为己有,成为他们名下的挂名资产。
这倒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抵抗。
因为这些被占据的官僚们的资产也因为官僚们本身的特权而不用缴纳昂贵的税收,他们有各种避税方式,所以在生产成本问题上并不惧怕明国商品。
不过明国商品不仅是价格上具有优势,先进生产方式和管理方式带来的还有质量上与产量上的碾压级别优势。
官僚资本喜欢通过垄断的模式来获取高额利润。
一旦获得垄断地位,那么不管产品质量如何,都能卖出去,都能获得超量利润,甚至成本越低廉,赚得越多。
所以官僚资本控制下的商品生产在质量上往往完全不能看,他们只在乎自己的垄断地位和利润率,其他的都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然而明国商品大规模涌入江南市场之后,情况就不一样了。
双方的价格是差不多的,但是一方面质量非常好,一方面质量差到没眼看,老百姓怎么选择?
老百姓的确没啥文化,但是没文化不代表蠢,基本的好坏对比还是能明白的,同样的价格,我为什么不买好的,要买坏的?
为你官老爷做贡献对我有什么好处?
老百姓可不管你江南国和明国之间的事情,他们又没有明确的归属感,江南国也好,明国也好,反正横竖换个皇帝做统治者,对他们来说有区别吗?
所以明国商品迅速在以杭州为中心的江南地区占据了不可动摇的优势地位,官僚资本迅速被挤兑的生存艰难,几近破产。
他们非常生气。
然而他们没有任何办法。
面对明国国家队的强势出击,面对明国先进的生产体系,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
沉该为代表的杭州朝廷名义上是国家最高权力掌握者,可实际上,大明就是他们真正的顶头上司,或者说,是他们的太上皇。
是爸爸。
你怎么能和爸爸闹不愉快呢?
爸爸生气要打人的哦!
得知某些不太好的情报之后,身处泉州的林景春给沉该送去了一封措辞严厉的信件,让沉该稍微掂量一下自己能不能办成那些事情。
沉该看后惊出一声冷汗,赶快叫停了某些搞不清局势的家伙准备展开的行动。
官僚资本习惯了不对称竞争,一旦遇到了同等级甚至是超等级对手的压制之后,就会陷入颓势。
大明,是爸爸。
儿子是不能违抗爸爸的。
否则就要被打。
江南国官僚资本尝试过反抗之后被暴打,之后迅速放弃了反抗,再也不敢提及反抗。
但是同等竞争的环境下又被大明爸爸压着,质量产量什么的全面落后,什么都吃不到,还有破产的风险。
无奈之下,也不知道是谁率先开辟了新道路,决定将自己拥有的产业主动出售部分股本给大明国家队,换取一个【合作经营】的名义,从而获得生存下去的可能。
大明国家队的任务就是通过把持江南的经济命脉从而控制江南经济,并且在即将到来的战争中保证江南的经济命脉不受战火摧毁。
虽然经过二次明宋战争的推进,江南官僚们还是控制了相当一部分优质商业资源,如果他们竭尽全力抵抗,明国国家队倒也未必能顺利取得控制权。
但是他们居然主动提出了合作经营。
而且为了表示诚意,他们主动提出【利润对半开】的合作模式,请求明国爸爸放过他们一马,给碗饭吃。
还有这种好事?
财政部经过研究,决定答应他们的请求,但是另一方面又要求自己这一方面介入到整个生产和管理的过程当中,要求江南国的官僚们出让一部分管理权力,以此换取他们的合作。
否则,大家就可以比比谁的资本雄厚,比比谁的韧性更强。
官僚们心里不乐意,但是眼看着自己产业奄奄一息,快要死了,实在没办法,只能捏着鼻子答应明国管理团队的介入。
而一旦让明国方面介入到整个管理过程当中,很快,这些官僚们就成为了纯粹的吃利润的存在。
他们在管理上很难能和明国的管理团队相比较,在管理理念和手段上全面落后。
明国的管理团队精悍、讲道理、有计划性,对于生产和销售等各个环节都有自己的看法。
而他们的管理团队除了少数专业人士之外,全都是压迫型选手,与其说是管理,不如说是在驾驭奴隶,在管理一群奴隶。
【这也叫管理?呸!这就是上等人老爷在拿着鞭子抽打奴隶!】
明国财政部的一名官员实地考察之后对江南国商业管理水平做了这样的评价。
所以毫无意外的,官僚们的管理团队逐渐被明国专业管理团队挤兑出了管理流程当中,渐渐失去了实际的管理权。
在这个过程中,江南国的官僚资本从最开始的抵抗到最后的放弃抵抗,从最开始的拒绝合作到最后的主动合作,经历了一轮主动筛选,又经历了一轮被动筛选,最后胜出的,是接受明国国家队深度介入管理的那一群人。
这群人,也正式成为了传说中的买办。
可以说如今在杭州城内大富大贵的一群人,有相当一部分是接受了明国资本介入的一群人。
在这样的局面下,他们本该是明国最忠诚的狗腿子、追随者,可以让明国通过更加简单的方式获取对江南的占有。
然而本该顺理成章的事情,却因为明国的属性,使得再怎么贪婪的买办也清楚明国不可能让他们有什么好下场。
他们和明国终究是合作关系,不是父子关系,他们得不到爸爸的疼爱,一定会被明国清洗掉。
对于《洪武政论》这本书,他们不要太清楚。
所以在风波之中,他们选择逃跑。
而且他们也清楚,就当下江南国这个经济状况,有能力接下他们手中股本资产的,只有明国商人。
所以在与合作的明国商人们进行交谈的时候,他们把话说的很直接。
“明国不可能接受我们,这是大家都清楚的事情,没必要遮遮掩掩,大家合作那么久了,也没有换来明国的垂怜,只能说明国真的很凶狠,今日是我们,来日可能就是你们了,自古以来,商人从来都是待宰的羊,这是最后的忠告。”
官僚们放弃了自己的财产,兑换成现金财富,准备润。
但是不得不说,他们从始至终都不知道明国的经济是怎么运行的,不知道明国的国营经济政策是怎么推行的,否则他们就该知道和他们合作的这些明国“商人”们,根本就不是商人。
他们有编制。
当然了,他们只知道“士”,不知道“编制”,而众所周知,“编制”的包容性远远大于“士”的包容性。
洪武八年四月之后,杭州城内明国独资产业的数量激增,本地人控股的产业数量急剧下滑,大量官僚抛售家族和白手套控制的产业,选择了变现,准备润。
明国国家队则通过这一轮收购得到了很多完好无损的优质的商业资产,而且在价格上也多有优惠。
官僚们也清楚这是最后一次买卖,所幸,这些“贪婪的明国商人”们没有下死手。
当然下手也不轻,很疼,疼得他们直骂娘。
但是骂归骂,这些官僚的身体还是很诚实的,因为杭州肯定是留不下去了,所以就算被压了价,该卖还是要卖。
这妥妥的买家市场搞得他们很肉疼很难受,一边做交割一边就在心里面诅咒这些趁火打劫的混蛋一定会被明国搞死,什么都得不到,然后这些东西都被明国朝廷一口吞掉。
古代朝廷对待商人从来都是利用的态度,养肥了就可以宰掉吃肉,不仅可以吃的饱饱的,还能让底层仇富的百姓爽快一把,提高一些支持度,降一降叛乱的风险。
所以这群明国商人一定会被杀掉吃肉!
他们希望看到血流成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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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三百零六 敬夫,你千万不要做傻事!
照理来说,这帮子南宋官僚和明国已经对抗了好些年了,身边人都换了不少,他们多少也该有点长进。
他们该知道明国是非常善于斗争的一个国家,斗争水平一级棒,斗争经验丰富,斗志更是爆棚。
结果他们屡次失败,却完全不接受教训。
只能说他们不懂明国,不懂编制,和明国斗了那么多年,斗争水平是一点没有上去,还在原地打转。
明国方面自己有自己的计划,自己有自己的准备。
比如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花钱接手而不是等军队打来之后零元购,也是很有讲究的。
现在花钱拿下来的,一切都是完整的,接过来就能立刻恢复生产,立刻产生效益。
要等着军队南下收拾掉江南国之后再零元购,固然不花钱了,可要是掌握技术的重要生产人员走失了或者死在乱军之中,光一个恢复生产需要投入的资金就不在少数。
现在拿下是完好无损的,到时候在战争中就能设法与以保全,战后就能立刻恢复生产,不会影响战后的经济复苏。
当然了,拿了钱的家伙们也别觉得他们就能携款潜逃到高丽、日本这些地方过安生日子。
这些卖出商业资源的官僚们已经登上明国的重点监控目标名单,所有人都在天网军的秘密监控之下,他们的一切都不是秘密。
逃不出杭州城也就算了,可如果他们能够逃出杭州城,那么明国海军会驾着战船来到他们面前,给他们一个大惊喜。
吃了多少民脂民膏,全给我吐出来,一点也别想带走!
在这个过程中,张栻可以说发挥了很大的作用。
他的地位高,所以他可以接触到很多高官的私密讯息,知道这帮家伙都打算在什么时候从什么路线往什么方向润,从而精确制导,给明国海军提供重要帮助。
不仅仅是那些部门级别的高官,沉该家族的相关私密讯息也被他打听出来了。
或者说,是沉该主动透露出来的。
沉该从一些人的口中得知张栻决定留守杭州与大宋共存亡的消息之后,很是惊讶。
张栻素来精明能干,怎么在这个问题上居然脑子犯浑?
身为典型的科举官僚,沉该不相信什么家国情怀,不相信什么与国同休的理想之类的,他只相信每个人行动的目标背后一定隐藏着这个人想要达成的某种目的。
但是张栻这件事情让他觉得很奇怪。
张栻留下来守卫杭州,很难说有什么好下场。
且不说他老爹张浚是个坚定的抵抗明国入侵的官员,多次建言和明国作对,是最最坚定的抵抗派、北伐派。
张栻自己也曾在岳麓书院和城南书院掀起批判《洪武政论》和苏咏霖本人的浪潮,是很有名气的反对苏咏霖的学者,其名声在明国绝对是【有口皆碑】。
可以说是一家两父子把反明的要素点满了,在明国看来就是典型的东南枝挂件,留下守城纯属找死,城破之后一定会成为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既然如此,他何必这样做呢?
真就脑子坏了搞什么家国情怀?
他总不会以为自己战败被擒拿之后还能得到明国的宽恕吧?
怀着浓浓的疑惑,沉该决定找张栻谈话,试探一下张栻的真实目的,确定一下张栻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他一副很不安的样子劝说张栻。
“敬夫,你别做傻事,我已经安排好了去高丽的路线,但是高丽不是很安全,所以等我们在那边准备好之后,直接从高丽前往倭国,那边有我们的人已经做好了准备,过去之后我们隐姓埋名,就能继续过日子了,苏咏霖绝对不会知道我们去了什么地方。”
“找不到我们,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他难道不会疑惑吗?”
张栻察觉到了沉该这奇怪的语气,意识到沉该的动机不纯,便只是摇了摇头,微笑道:“该留下来的还是要留下来。”
“苏咏霖又不认识我们,又不知道我们长什么模样。”
沉该摇头,盯着张栻道:“我已经安排人找到了与我们相貌、身形相似的人,到时候让他们穿上和我们一样的衣服,直接杀掉,然后点火焚烧我们的宅邸,做出引火自焚的假象,这样一来,就不会有人知道我们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
苏咏霖虽然在杭州城内有眼线,但也不是万能的,他也没有千里眼顺风耳,只要我们想跑,他难道就真的能知道我们是死是活并且跑到了什么地方吗?不可能的。”
张栻还是摇头。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相公,咱们瞒不住的。”
沉该不死心,继续试探。
“除非苏咏霖现在就能听到你我之间的对话,否则他怎么会知道?这件事情我只告诉了你一个人,剩下的所有相关人等都不知道要跟着他们一起去高丽的人是我和你。
明军南下杭州之日,就是我们为国而死的时候,也是两个不知名的客商从杭州前往高丽的日子,没人会在意两个商人的行踪,所以敬夫,你千万不要做傻事!”
“相公,我以为你不会做这样的事情的。”
张栻对此感到不快,看着沉该,开口道:“我以为作为咱们的首相,你至少会坚持抵抗下去,不说战胜,至少也要坚持战斗,而不是战端未起,就已经做好了离开的准备。”
沉该闻言沉默了一会儿。
少卿,他冷笑出声。
“都什么时候了,敬夫,你可别对我说你依然忠于大宋忠于这一切,别人不知道,咱们自己还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吗?什么忠君爱国什么捐躯赴国难,都是骗人的!
满朝文武,在我决定离开之前,你知道有多少人准备离开了吗?几乎是全部!全部!知道明国苛待官员,十个官员里头九个都要离开,剩下来一个和你一样的人,要和大宋共存亡。
都什么时候了还和大宋共存亡?咱们的所作所为,咱们让这个所谓的江南国存在,不就是为了活着吗?不就是为了更好的活着吗?现在所做的一切,不也是为了更好的活着吗?”
张栻默然无语,似乎被说动了,表情有些动摇。
看着张栻似乎有些动摇的样子,沉该决定对他进行最后一击。
“敬夫,你可别忘了,令尊到底是为什么而死,令尊可没有犯法,无非是坚持抗击明国,当时满朝堂都是想投降的人,令尊卓尔不群,遂惨死群贼之手,那些人是什么人?你自己清楚的!”
一千三百零七 他没想到张栻居然是个理想主义者
沉该说这话的目的是为了让张栻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不值得,让张栻知道南宋配不上他这样的“忠贞之士”,然后劝说张栻和自己一起走。
但是这话的效果明显太强了,成功激起了张栻对南宋的彻骨痛恨。
理念上的仇恨,家族血脉上的仇恨,阶级情绪的仇恨等等等等。
张栻更加认为自己必须要留下来让这个腐朽破败的国度尽快地死掉。
它不体面,那么自己就要帮它体面。
于是他决定继续用功得到更多官僚的跑路路线,给他们沉重一击,让他们把所有的都吐出来,然后下地狱。
包括沉该。
既然演起来了,那就让这个表演继续下去,看看我们两个到底谁演的过谁!
自打决定成为复兴会员开始,张栻就一直在磨练自己的演技,并且成功从地方演到了中央,从无足轻重的小官演到了举足轻重的枢密使高位上,多年对演技的磨练之后,他对自己的演技很有自信。
他收拾了一下心情,开演了。
“正是因为如此,我才感到痛惜,感到痛恨!堂堂大宋,灭国之难的面前,居然连一个愿意站出来的人都没有!好不容易出现一个,居然还要被自己人杀死,这到底是谁错了?”
张栻羊装出一幅悲痛的样子,双眼泛红的盯着沉该:“忠君爱国有错吗?一心为国为民有错吗?如果有错,那说这句话的人是谁?如果没错,我父为什么会惨死?
我不明白!我不懂!我不知道大宋到底出了很么问题!为什么大宋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为什么?堂堂大宋!堂堂大宋!居然没有人愿意站出来和它同生共死!为什么!”
沉该被张栻的回应弄得愣在当场,愣了好一阵子才缓过神来。
这突如其来的情绪爆发的确让沉该有些措手不及,他印象中张栻并不像是这样的人,这让他感到强烈的违和感。
但是这话语里的感情,还有他的眼神,让沉该有些疑惑。
装样子要是能装到这个地步,确实不容易,而且他的父亲张浚这件事情上……他也没必要装样子。
这话语里的逻辑倒也自洽,他如果真的是这样想的,也绝对不会是没可能。
但是,沉该还是不相信。
因为他不认为一届大宋高官居然愿意为国而死。
能做到这个位置上的人,不都该是自私自利为自己谋划的吗?
辛辛苦苦冒着巨大的生命危险坐在了这个位置上,难道就是为了在关键的时候为国而死吗?
他居然有这样的觉悟……
想想自己平日里所接触到的大宋高官们,除了他爹张浚,还真没几个有着如此觉悟的。
他真的是大宋官员吗?
还是说,这是家族遗传?
沉该百思不得其解,只能模湖回应。
“敬夫,你……你真的是这样想的吗?”
“是,我就是这样想的!我就是想不通!国难当头一群人都想着逃跑,而不想着挽回!虫豸!全都是虫豸!废物都不如!”
张栻怒道:“大宋用那么丰厚的俸禄养着他们,养到最后就养出了一群贪污腐败的蛀虫,把好端端的国家折腾的乌烟瘴气!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了,又想着直接逃跑!
什么好事都让他们占了,大宋怎么办?千万子民怎么办?我父为了大宋付出了性命,难道要我这个做儿子的眼睁睁看着他为之付出性命的大宋就这样完蛋了吗?不!我不能!”
张栻边说边拍桌子,情绪激动,眼眶都红了,眼瞅着都要落泪了。
沉该此时此刻的情绪就很复杂了。
一方面,他觉得张栻说的是有道理的。
但是另一方面,他没想到张栻居然是个理想主义者。
之前的相处中,他觉得张栻是个实用主义者,对权力有一定的追求,但并不强烈,手握军队,却没有进一步扩充自己的政治势力,所以最开始对他的忌惮也渐渐没有那么强烈了。
然而他却没想到张栻这个实用主义者的外皮下,居然掩藏着理想主义的本质。
他居然想着这些人人都知道但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大道理。
诚然,如果朝廷里都是这种人,大宋当然不会走到这个地步,可关键在于,这怎么可能呢?
大家都想着捞好处,让自己得到更多的利益,谁在乎这个国?
说穿了,这国也不是他们的,是赵家皇帝的,赵官家说是和士大夫共天下,那他们为什么不把皇位交出来和大家共享呢?
这就是赵官家一家子的国,大家只是赵官家手下的工具人罢了,根本也别想做什么主人翁,既然如此,那为什么不趁着还有工具人身份的时候给自己多捞一点好处呢?
反正到头来什么都是赵官家的,不为自己谋取好处,难道还要为赵官家谋取好处吗?
愚夫蠢妇们不认字,不懂这个道理,那他们这群精英难道也看不懂吗?
张家父子,难道还就真的是家族遗传的忠君爱国之人?
真的就是那特例中的特例?
沉该打量着张栻,左看右看也看不出什么奇怪的地方,唯一不太一样的……
沉该忽然想起来张栻不是科举入仕,而是门荫入仕。
于是他渐渐觉得自己有些可以理解张栻的想法了。
未曾经受过十年寒窗苦读和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式的惨烈拼搏,也就不知道科举到底给读书人带去了怎样的折磨,经历过这样的折磨、千辛万苦拼杀出来的胜利者,往往不会是一个理想主义者。
他们的理想早就在无尽的内卷之中消磨殆尽了。
而张栻不是。
张栻从未参加过科举考试,二十五岁之前都在学习,三十岁之前都在教书,一直都在学问的海洋里遨游,在象牙塔中生活,唯一可以当作是打击的,也就是父亲张浚的死。
但是张浚的死也没有牵连到他的家人,赵眘心怀内疚,更是在明军南下长沙之后将逃到临安的他任命为中级官员,等于是一步登天。
靠着他老爹张浚给他“争取”到的机会,他用相对轻松的方式入仕,之后更是靠着政变的功劳,轻而易举登上高位。
他成为枢密使的时候,才三十二岁,堪比当年三十岁做枢密使的寇准。
未曾经历太多打击,未曾遭受内卷之苦,轻轻松松登上高位,心中还有着理想主义的光辉。
而一般的老官僚凭运气登上高位的时候已经垂垂老矣,看遍人间丑恶,不是罪大恶极就是看破红尘,只想着安生度日,没有什么冲劲儿了。
所以,沉该开始有点想要相信张栻了,这个理想主义疯子是真的想要和杭州城共存亡的。
于是他决定说一些稍微深入一点的内容。
“敬夫,有些事情我觉得我不说,你也该明白,我就说一句话,你想跟赵官家站一块儿,可赵官家却不觉得你姓赵,你想姓赵吗?你配姓赵吗?
何止是你?我们都不配,我们只是赵官家的工具罢了,赵官家从没把我们当作一样的人,既然如此,我们何必为他而死?想清楚一点吧,敬夫,这不值得。”
对赵宋来说当然是不值得,但是对大明来说,就值得了,大明又不是赵家王朝。
张栻腹诽。
这个道理他当然明白。
他一早就知道赵官家才不会让他们姓赵,所以他才不会为了大宋去死,他只想亲眼看着大宋去死,然后再朝着大宋的尸体吐一口唾沫。
沉该让他走,不就是连吐唾沫的机会都不给他吗?
这可不行。
“相公所言,我都懂,但是……相公还是不要劝我了,我自己有自己的想法,说到底,如果我们都走了,谁来指挥军队呢?没有我们这样的人指挥军队,军队只会瞬间投降,连争取让我们逃跑的时间都办不到。”
张栻苦笑出声:“逃跑,也是需要时间的,咱们要是都走了,您信不信军队甚至会立刻投降然后转过身子就来追击我们?想必您到现在也没有找到愿意留守杭州的人吧?”
一千三百零八 不如干脆把杭州毁掉
张栻的这句话直接戳中了沉该的软肋。
沉该很清楚,如果他们都走了,军队绝对会立刻投降放弃抵抗,届时明军将毫不费力的轻取杭州,他们想逃跑都很难,所以沉该一直在物色愿意留下来死守杭州的人。
他也不希望杭州就那么轻而易举地被明军拿下,这座集合江南之人力物力建设起来的超级大城,一旦被明军得到,只会让明国如虎添翼。
明国可以轻松利用这座城市的资源辐射控制整个东南沿海,将用很快的速度平定江南,这绝对不是沉该愿意看到的事情,沉该希望给明国增加更多的麻烦。
可惜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人选。
这年头,没参加科举、少年得意、心怀国恩的超高校级傻子实在是万里挑一,他左看看右看看,张栻居然是那个最合适的也几乎是唯一合适的人选。
越是乱世,傻子就越少,而且死的也很快,到最后时刻,傻子用完了,全都是聪明人,那大家也就距离同归于尽不远了。
以至于得知张栻准备留下来之前,沉该甚至有了终末计划。
“敬夫,我不瞒你,的确是找不到,所以我已经有了其他的想法,既然没有人愿意守杭州,那就干脆把杭州毁掉,我计划在杭州城内三百个地方纵火,直接引燃全城,引发巨大混乱,以此掩护我们逃离此处。”
沉该面色坚定,低声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更是事关吾等性命的事情,敬夫不要觉得我狠心,这是无可奈何的。”
张栻顿时震惊了。
他还真不知道沉该打算干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
他顿时感觉自己的拳头硬了,差点没忍住一拳把沉该打死。
但是他知道现在还不行,现在还不是打死沉该的时候,他还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否则,他真的很想现在就对沉该重拳出击。
杭州城经历数次战乱,虽然已经没有了战前百万人口的庞大规模,但是经过江南国建立以后的两年多的和平,杭州人口稳步回流到了七十万的级别,依然是世界级的大城市。
放眼整个南宋,并没有几座城池有这个规模的人口,放眼明国,也不过中都等寥寥几座中心城市才有如此的人口规模,而这样一座繁华都市,你说放火就放火?
要死多少人?
要有多少经济损失?
说真的,张栻原先觉得沉该在江南国灭亡之后不用死,甚至可以劝他投降,换个宽大处理,如此还能安度晚年。
沉该快七十了,一直以来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用投降换一个安度晚年,并不过分。
结果沉该居然能想到如此灭绝人性的逃命计划,用整座杭州城和七十万百姓的生命作代价换取他自己和官僚们的安全。
好家伙,真是好家伙。
本来还觉得士大夫里面多少有些具有良心的,还有救,但是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张栻深呼吸几次,好不容易平复了胸中涌动的真气,才缓缓开口。
“相公,何至于此?杭州到底是大宋曾经的国都,还有七十多万人,说烧就烧,何至于此啊?”
“大宋都没了,还要杭州这个国都有什么用?不过是资敌罢了!烧了它,毁了全部的建筑、财物,还有人,不仅能给我们争取逃跑的时间,还能给明国多添一些麻烦,何乐而不为呢?”
沉该沉下脸,低声道:“此事我还没有告诉任何人过,只告诉了你,所以敬夫,你且放心,但凡想走,我们一定可以走掉,你就不要再想那些不可能的事情,走吧!”
张栻思考了一会儿,感觉自己必须要讲究一些说话的艺术。
“我父为了大宋,至死不渝,我不能做出违背他的心愿的事情,既然不能守护大宋,那就让我陪着大宋直到最后一刻吧,相公,守杭州的事情交给我吧,最后时刻,我会亲自点燃杭州城,与之共灭。”
沉该深深地打量着张栻,好一会儿都没说话,只是那眼神越发的凌厉。
张栻沉默不语,面色不改,就那么冷静地看着沉该。
两人的视线对撞了好一阵子。
张栻内心有些紧张,不知道沉该会怎么看待他的这一行为,不知道沉该是不是会相信他。
沉该打心眼儿里不愿意相信如此高官会真的愿意为国而死,但是想想张栻的老爹张浚,又想到了张栻的经历,却又始终不能否认这种可能性的存在。
于是他终究叹了口气。
“敬夫,何苦呢?”
听到这话,张栻稍微有些放松了下来,他意识到能说出这句话,就意味着沉该已经有差不多一半的可能相信他这样做的动机是纯正的了。
不过这还不是危机彻底解除的时候。
“相公觉得苦,我不觉得苦,相公觉得甜,我不觉得甜,相公,世上有一种人,非要心安乐,才能身安乐,心若是不能安乐,则身永不能安乐,相公能够理解吗?”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我不是你,又怎么能知道你的欢乐呢?”
沉该摇头道:“敬夫,你要是真的愿意守杭州城,并且和杭州城共存亡,那么沉某人这一辈子都无法忘记你,若如此,大宋直到最后一刻也有人看着,那么后人对大宋朝的评价也绝对不会过于无情就是了。”
张栻眉头一挑。
“相公认可我吗?”
“我又有什么资格去质疑一个愿意和杭州城共存亡之人呢?”
沉该叹息道:“以你的身份和地位,的确可以号召军队听从你的指令,但是敬夫,你必须要知道,明军的战力远远强于我们,你那个请明国教官来训练我军士兵的事情,我听说进展得不是很顺利?”
“确实,军官和教官之间有不小的矛盾,明国对待士兵似乎相当优容,而我军……相公也清楚。”
张栻羊装苦笑道:“近来,军中出现了士兵拥护明国教官而反抗我军军官的事情,这让我感到十分的为难,若是长此以往,我很担心到时候我们连仗都打不想起来,就要面临全军倒戈的状况了。”
张栻把这件事情大大方方说出来倒是让沉该有些意外。
之前有人在他的耳边说起这件事情,说他们怀疑这是张栻暗中和明国合作以换取自身在明国南下之后安全的策略,所以沉该也就怀疑张栻有投敌之心。
但是他既然那么直接的把这件事情说出来,并不避讳,只能说明他自己也没有想到会发生这件事情。
沉该心中对张栻的顾虑正在不断消失。
“这可不是什么小事,万一军队脱离了我们的控制,情况不是更糟糕?”
“确实如此,我一开始的确没有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我只是希望借用明国的练兵之法,事实证明明国练兵确实很强,经过明国教官训练的士兵无论是军阵还是箭术还是肉搏,都有了很大的提升。”
“但是如果心不向大宋,再强,也是为明国人服务。”
沉该摇头道:“花了那么多钱,结果居然是为他人作嫁衣,这种事情,真的可以继续下去吗?”
“这也是我头疼的地方,我已经有点后悔这样做了,所以我想要想个法子,把明国教官赶走,切断他们之间的联系,如此才能确保军队掌握在我们手里。”
“有计划吗?”
沉该问道:“这件事情上如果是我们提出,似乎不太好?中都那边会怎么看待这件事情,会不会有提前动手的可能?”
这是沉该最担心的事情。
一千三百零九 他没有勇气
沉该问出这个问题在张栻看来毫无意外。
倒不如说他不问这个问题才是真正的奇怪。
所以张栻决定顺着他的意思往下说。
“我也略有些骑虎难下的感觉,但是……不得不这样做。”
张栻羊装无奈道:“我犯下的错误,必须由我来承担,明国黄河工程真正完成之前,我一定要把明国教官赶走。”
看着他这样说,沉该心中的疑虑又消失了一大半,他甚至开始为了张栻考虑这件事情的可行性了。
“明国会眼睁睁看着到嘴的肥肉被抢走吗?”
“最开始订立的约定就是两年,眼下还剩一个月,就可以正大光明赶走明国教官了。”
张栻点头道:“如果我们主动提出,是我们的不是,如果按照合约来执行,明国人还不愿意走,那就是明国的不是,我们有大义名分,不用怕他们,中都朝廷来人,我也有的说。”
沉该思虑片刻,微微皱眉道:“明国势大,会不会刻意抵赖?而且,万一中都朝廷给我们施加压力,我们又该怎么办?明国到底是上国,这种情况下,朝廷压力会很大。”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张栻摇头道:“眼下的局势对于我们来说,非常危险,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引起意想不到的反应,所以,我必须要排除一切不安分的可能,如此才能真正坚守杭州,否则,一天都守不了。”
沉该对此表示认可。
“若如此,你还需要我帮什么忙,便尽管开口吧,力所能及的事情,我不会推辞,只是……敬夫,你真的不走吗?”
张栻抿了抿嘴唇,沉默片刻,然后笑了出来,摇了摇头。
“不走了吧,都这样说了,都要做那么多事情了,还要走,不合适。”
“………………”
沉该沉默良久,最后看了看张栻,长长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告辞离开了。
之后几天,张栻忙里忙外准备“驱逐”明国教官的事情,之前对张栻颇有看法和怀疑的沉该亲信葛寿再次来到沉该面前向他表示自己对张栻的不信任,怀疑张栻和明国有什么勾结。
沉该把张栻对他说的话告诉了葛寿,葛寿闻言,更加不信了。
“张栻可是枢密使,高官显贵,达官贵人,这样的人居然肯舍得自己的荣华富贵与国同休?简直是荒天下之大谬!相公难道不觉得奇怪吗?这种人当真存在吗?”
沉该刚开始听这个话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甚至隐隐有些认同的感觉。
但是很快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你小子……
该不会是在骂我吧?
我也是高官显贵达官贵人啊。
你骂我贪生怕死是不是?指桑骂槐?
沉该用怪异的眼神看着葛寿。
葛寿得意了一阵,忽然也感觉到自己的话语里好像有点不太对劲的地方,好像不单单是骂了张栻,也把沉该带着一起骂进去了……
啊这……
“相公,我……我不是说您,我是说张栻,只是张栻。”
葛寿赶快解释。
沉该的表情却依然不妙。
“我之前听说你想要为一个亲戚在枢密院求一个职位,于是求到了张敬夫的头上,张敬夫拒绝了,因为你那个亲戚是个不学无术的赌徒,你该不会是因为这件事情所以才一直记恨张敬夫吧?”
葛寿立刻被吓到了。
“相公,我……我……我不是的,我没有那个意思,张敬夫他……他……他实在是有点不明事理,实在是有点……”
“够了!国难当头,你还在搬弄是非!就是多了你这种人,大宋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沉该骤然发怒,葛寿吓得直接瘫在地上。
沉该怒火未消,下令把葛寿革职,直接赶出杭州朝廷,连原先留给他的一起跑路的名额都不给了。
葛寿赔了夫人又折兵,整个人都傻掉了。
经此一事,沉该对张栻的疑虑大大降低,虽然算不上什么绝对信任,但是莫名其妙的疑惑是没有了,心中甚至还有点小小的钦佩,甚至还有那么一丝丝对自己的耻感。
他对自己无法做到张栻这般的果决和勇敢而感到一点点的耻辱。
他终究不是一个全然无耻的人,或许在内心也有那么一丢丢想要成为史书上大书特书的忠良典范,他甚至一度还觉得那些忠良典范的名声其实很好混,不过一死而已。
事到临头,他才意识到所谓【一死而已】到底是多难。
当年,李若水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勇气对残暴的完颜宗翰痛骂出声的呢?
又是忍受着怎样的痛苦而死的呢?
他曾经敬佩李若水的气节和勇气,希望自己也能成为那样的人,为众人所仰慕,为后人所纪念。
可现在看来,他对李若水永远也只剩下了敬佩,无法效彷。
他没有勇气。
面对强大的敌人,面对随时可以要了自己的性命、乃至于整个南宋的存亡都被掌控在手的敌人,沉该没有与之正面抗衡的勇气。
认清楚了这一点的沉该长长叹息一声,与自己和解。
他虽然没有勇气,但是只要认清了自己的软弱,跑路便是可以接受的选择。
沉该已经接受了躺平的结局,而张栻没有。
张栻还有很多很多的事情想要做。
虽然天网军和明军水师已经准备狙击那些试图逃亡海外的官僚们,但是如果可能的话,张栻更想在杭州城内就把他们一网打尽。
若要做到这一点,需要杭州城的兵权,需要沉该的信任,需要充分掌握他们的跑路计划。
于是张栻决定做点什么。
他通过他在枢密院的朋友兼同志兼同事陆游向苏长生传递了消息,希望在驱逐明军教官这件事情上得到苏长生那边的配合与帮助,让他获得足够多的威望。
如此,就有更大概率可以得到杭州兵权,然后把整个杭州城内的江南国官僚权贵们一网打尽,一锅端,解决一切难题。
把这个官僚买办们的大本营给一口气拿下,一口气帮着明国把他们全都消灭掉,多是一件美事啊!
陆游对此表示认同。
于是带着如此嘱托,陆游秘密出发了。
陆游在出使明国之后,一直都在暗中和苏长生保持联系。
他亲眼目睹过明国的社会现状,和明国的官员促膝长谈,而在通读《洪武政论》第一卷和第二卷之后,他对明国的革命理念与社会革命政策有了更加深刻的理解,对王朝周期律在内的历史社会问题也有了自己的看法。
他最终认同了明国的路是国家民族走向未来的道路。
于是在苏长生的介绍下,陆游正式成为了一个秘密复兴会员。
话虽如此,在对待南宋朝廷的问题上他多少还有些犹豫,直到他明确得知赵眘和虞允文打算破坏黄河大堤之后,对南宋统治者绝望了。
二次明宋战争之后,南宋在名义上的覆亡和南宋群臣内部的混乱斗争让他灰心丧气,于是返回家乡闲居数月。
直到局面稳定之后,为了得到更多的帮手,张栻通过苏长生的关系联络到了陆游,希望陆游可以回来帮他。
【既然南宋已经失去了最后的体面,那就让我们最后给他一个体面,让它彻底死掉吧。】
这句话打动了陆游。
怀着彻底覆灭南宋的想法,陆游重返杭州,在张栻的接应下于枢密院担任职位。
他名义上是个枢密院中层官吏,实际上是张栻和苏长生之间的联络人,在张栻不方便的时候,都是陆游出面与苏长生协商。
这一次也一样。
一千三百一十 新·熙春楼
按照约定,陆游准时来到了熙春楼。
苏长生是个很有情怀的人,也很怀旧,所以当年在嘉兴府赚了大钱之后,就进军杭州,开办了北国楼分店,回到了他曾经战斗过的地方。
在杭州,因为赵构喜欢开封风味羊肉的原因赚了大钱打响名声之后,很快就把曾经在杭州城赫赫有名但是彼时因为经营不善而濒临破产的熙春楼给盘了下来。
说起来,熙春楼之所以破产,也是苏咏霖干的好事。
因为他让时任金部司郎中的孙元起死在了熙春楼里。
作为一间私营高档酒楼,死了一个官员在酒楼里,那可是很晦气的事情,很多官员为此都觉得熙春楼不祥,就都不愿意来了。
一时间,熙春楼流失了大量的优质客户,而一般平民客户又消费不起熙春楼的高档餐饮服务,加上北国楼强势崛起分走了大量客流,熙春楼的情况就雪上加霜了。
苦苦支撑数年之后,熙春楼老掌柜的终于撑不住了,在内忧外患中忧患而死。
他死了之后,他那不成器的儿子眼看着家产日渐稀少而不能支撑他的高额花销,便到处找人试图盘掉熙春楼这个家族的负面资产。
但是杭州同行们都对此心知肚明,谁也不愿意盘下这个注定要失去贵客的酒楼,认为这个时候盘下熙春楼,就等于是在做慈善。
这群精致的利己主义者才不会做慈善。
不成器的儿子焦头烂额,价格一降再降,最后都快要绝望了,苏长生终于出现了。
当然,苏长生也不是来做慈善的,于是又在他的价格上狠狠砍了一刀,用一个非常低廉的价格把熙春楼整个盘了下来。
之后,苏长生花了点钱,选用各地最好的材料把熙春楼整个翻新了一遍,然后妙招频出。
宋朝皇室崇信道教,所以民间也偏好道教,著名道士皇甫坦就经常出入宫廷,和皇家关系匪浅,在整个杭州府都有很大的名望。
苏长生当时利用自己经常给赵构送餐的机会在杭州皇宫里面结识了皇甫坦,多次送礼、请客吃饭,与他打好了关系。
此番,苏长生便动用自己的关系把皇甫坦请到了熙春楼里做了两场盛大的法事。
先是一场阴事科仪,用来度亡生方、超荐先灵。
再来一场阳事科仪,用以祈福禳祸、消灾解厄。
两场法事连续六天,声势浩大,动员人力物力之多,以至于整个杭州都知道了这件事情。
法事结束之后,苏长生敲锣打鼓放鞭炮,搞的红旗招展人山人海,在众人瞩目下解开皇甫坦亲自手书的熙春楼牌匾,然后邀请皇甫坦作为新熙春楼的第一位贵客进入熙春楼用餐。
于是乎毫无疑问的,熙春楼恢复了往日的生意兴盛,甚至较之过去鼎盛时期的熙春楼还要更好一些,无数达官贵人纷至沓来,一掷千金,以示对熙春楼的追捧。
达官贵人们虽然因为赵构的原因也喜欢北国楼粗犷的北方风味,但是作为生长南方数十年的江南人,当然更适应鱼米之乡的轻柔鲜美口感。
熙春楼复苏之后招募了不少江南菜大厨,搞出不少新菜式,引得达官贵人们食指大动,纷纷前往享受美食,苏长生为此赚得盆满钵满。
历经明宋战争的风波和杭州数次动乱,北国楼和熙春楼都靠着官面关系屹立不倒,苏长生利用暗地里的力量和明面上的官面关系护住了酒楼的基本盘。
待张栻成为枢密使之后,这一切就更简单了。
他依靠张栻的权位保护北国楼和熙春楼,使得北国楼和熙春楼一起成为了他们重要的联络点,一边赚钱作为天网军第二行动组和复兴会两浙分部的活动经费,一边提供重要的情报。
双赢。
陆游一般都会在熙春楼三楼的雅间里和苏长生会面。
这一回,陆游抵达的时候,苏长生已经置办好了他最喜欢的酒菜,邀请他多吃一点。
陆游也不客气,笑着坐下来,拿起筷子便大快朵颐,而后便说起了这一次张栻希望苏长生能配合他的事情。
“也就是说,敬夫同志需要我们逢场作戏,一起演一出戏给沈该和周麟之那群人去看?”
“是的,敬夫同志说,这次行动要是成功的话,有助于他正大光明拿到杭州兵权,如此一来,等大军南下,他就能协助大军,顺利控制整个杭州和全部的朝廷高官,结束这一切。”
陆游咽下一块羊肉,笑道:“敬夫等这一天真的等了很久了,所以长生同志,无论如何,还请你帮着通融一下,把这出戏给演下去,让军队里的同志们不要生气。”
“我又不是军队指挥官,管不了军队的事情。”
苏长生笑了笑,说道:“但是我可以为此上表开封,请主席在开封下令予以协作,放心吧,整个过程不会耗费很长时间,大约十天左右就能有个结果,然后……你是不是吃得太多了一点?务观同志?”
看着陆游大口大口吃着熙春楼的特色菜——江南风味红焖羊肉,苏长生觉得好笑。
这道菜是熙春楼重开之后,楼里江南大厨和北国楼北方大厨的联合创作,融合了北方菜系的粗犷与南方菜系的精细,被誉为将羊肉的鲜美发挥到极致的菜,成为了熙春楼的镇楼之菜。
杭州城内的达官贵人几乎没有没吃过这道菜的,还有不少达官贵人对这道菜十分的追捧、迷恋,就算自己没空来吃,也要来熙春楼订外卖,每个月都要吃上几次。
陆游不算达官贵人,但是被苏长生招待着吃过了一次之后,便深深迷恋上了这道菜。
“每次吃都觉得这道菜美味异常,羊肉真是世上最美妙的肉类……就是太贵了,以我现在的薪俸,一个月的薪俸也就只能吃一次,然后这个月全家人都要喝西北风了,可不得趁这个机会多吃一点?”
“是吗?你现在的薪俸那么低?”
苏长生笑道:“熙春楼和北国楼的财务都是独立计算的,收入要用来支撑天网军和复兴会的活动经费,我虽然管事,也不能私底下公款吃喝,所以这桌菜得由我花钱平账,我还打算问你要饭钱呢。”
“啊?”
陆游顿时愣住,夹着一块羊肉的筷子一松,这块羊肉直接掉落到了碗里。
看着他愣住的样子,苏长生忍俊不禁。
“得了得了,算我请你吃的吧,那么多次了,哪一次不是我出钱平账的?但是你要搞清楚,我也是靠着俸禄过日子的。”
“我家那几十亩薄田有没有都一样,之后我是想去中都做官的,家人去的话,中都那边也会给分配土地,我不担心这个。”
陆游放下心来,摇头道:“再说了,大明的薪俸一直都很实在,以你的职位,薪俸会低?我才是最惨的,薪俸本来还是足够花销的,之前打仗打完了之后薪俸猛降,这也不能怪我吧?”
“确实不能怪你。”
苏长生笑着点头。
就他所知道的,南宋名义上覆灭之后,也就是二次明宋战争结束之后,杭州朝廷财政面临极大困难。
一面是战争带来的损耗需要弥补,一面是明国国家资本大举南下控制江南优质商业资源,控制海贸路线,以至于杭州朝廷的财政几近枯竭,难以为继。
全靠卖盐的钱在苦苦支撑。
感觉到这样下去日子不好过,于是财政几乎枯竭的杭州朝廷不得不降低官员薪俸以度日,以首脑沈该开始,所有官员的薪俸集体下降。
不过这个下降就很有大宋特色了。
高级官员们下降的幅度比较小,沈该等人只下降了一成左右,官职越高下降越少,而官职越低下降越高,据说杭州城内的吏员们薪资普遍下降百分之六十左右。
这就很要命了。
一千三百一十一 借钱是要还的
对于高级官僚权贵们来说,薪俸下降其实不算什么大事。
虽然明国国家资本全面进攻江南,几乎占据了一个主导地位,但是官僚权贵们无论如何也不会缺钱。
就算没了做生意的钱,他们也还有土地的收入,他们依然是巨富。
而且面对明国国家队的打击,相当多的权贵们也果断选择了与之合流,化身买办,保障了自己的利益,就算朝廷财政枯竭,他们也不会缺钱,少拿一点薪俸就少拿一点,不重要。
但是只有中高级官僚权贵才有这个资格,他们靠着自己的权力和人脉关系可以经营很多产业,得到当买办的资格,中低级官员和底层小吏们可没有这个资格。
他们有相当一部分都是靠着薪俸过日子的,这薪俸一降,他们的生活水准直线下滑,怨声载道。
更要命的是薪俸下降也就算了,杭州物价还随之上涨,米粮价格上涨好几成,盐价也随之飞涨,很多人就算给官府做事也养不活自己了,纷纷辞职谋生。
以至于杭州朝廷不得不雇佣一系列社会闲散人员做事情,以降低财政支出,还要维持最起码的社会治安队伍。
但是这一来,等于大大降低了吏员队伍的平均素质,闹出了不少事端。
陆游所处在的位置上,薪俸下降了差不多一半,搞得自己家里日子都过得紧巴巴,时不时还需要经营田产的老家给予一些接济,否则根本吃不饱肚子。
中下级官员和吏员尚且如此,更别说民间了。
农民自然不用多说,都是穷鬼了,现在活着就剩一口气了,还是张栻使劲儿争取给保留下来的。
穷鬼已经榨干了,不能继续榨了,但是朝廷活不下去,怎么办?
对有钱人下手。
在现在的杭州城内,为了维持这个朝廷名义上的统治,对市民阶层和商人的剥削也可以说是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随着明国国家资本的大规模介入,杭州朝廷的官僚们不仅没有想办法斡旋、帮着民间商人们渡过难关,反而还在背后捅刀子,设置各种政策障碍,将他们纷纷折磨破产,然后低价吃进民间商人们的资产。
他们吃得满嘴流油,代价是江南的民营商业几乎陷入绝境。
民营商人们被官僚们吃干抹净之后,他们还要继续加码。
就天网军相关的报告显示,杭州盐价已经到了百分之九十八都是税款的地步。
酒水的税收也开始重新加重,价格翻倍上涨,税收翻倍上涨。
城池外的农民被折腾的就剩一口气吊着。
城池里的商人和市民阶层一边被消灭,一边被极重的盐价剥削,水深火热绝对不是夸张的修辞手法,而是事实。
所以江南国的经济实质上已经崩溃了。
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做生意的基本上都是背景过硬的,比如苏长生。
苏长生背靠张栻,所经营的熙春楼和北国楼没有遭到攻击,算是被特权保护的,税收尚且正常,稍微交一点意思意思就可以了。
但是据苏长生所知道的,就算在朝中有关系的,只要关系不那么硬,或者硬关系已经消失了,那也逃不过去。
三个月前,与熙春楼同一时期办设的万隆酒家的东家在家里上吊自杀了,一家子哭天喊地也没把人抢回来。
据说就是因为他在朝中的靠山因为明宋二次战争倒台,于是他就成了肥羊,被朝廷盯上,设置了极重的税款,堪称为朝廷挣钱。
杭州官府对万隆酒家收税的时候到了几乎是明抢的地步。
收入被收走,客源萎靡,还要倒贴钱来经营生意,东家受不了了,跪在朝廷官员府门前求饶,没用,没人理他。
最后他万念俱灰,就自杀了。
东家死了以后,万隆酒家因为拖欠税款被查抄,所有资产归了朝廷,接着因为税款的问题,一大家子被发卖为奴,家里的宅子也被查抄,家族土地也被没收。
一个家族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被没收走发卖出去了,连人都被卖为奴隶赚钱,堪称是高端版本的吃绝户。
而遭到如此对待的还不仅仅只是这一个家族。
事实上很多之前赫赫有名的商业家族也都因为这件事情惨遭朝廷吃绝户。
反正他们的靠山已经在乱局中倒台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之前靠着靠山侵吞的朝廷税款必须要还回来,还有罚款,还有滞纳金……是我的给我交出来,不是我的也是我的,我明抢了!
杭州朝廷要维持朝廷的体面,要维持一定数量的军队,要养活一个相对庞大臃肿的行政团队,这方面的耗费是相当严重的。
更别说川蜀脱离统治之后,杭州朝廷的财政收入进一步削减,连官员薪俸都压缩了,还不加大对各行各业各阶层人士的榨取,这日子怎么过下去?
苏长生当时就很想吐槽。
早干嘛去了?
早一点对食利阶层下手,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地步。
当然他也知道这不可能,不走到今天这地步,他们绝不会对自己下手。
在如此背景下,陆游这种中层官员还能吃一口饱饭,实在是不容易。
“不单单是我现在日子也很难过,很多同僚现在的日子也是难过的紧,与我同部门的一些同僚现在很多都没钱买肉吃,常常在办公的时候痛骂朝廷不做人事。
我还听说有个同僚夫人生病了却没钱看病,夫人眼看着不行了,还是同僚们一人几文钱给凑了一笔钱去看病,这才给救回来,你看看,这日子都成什么样子了?
所以我也不是哭穷,实在是这羊肉是真的吃不起,家里面能顿顿吃饱已经很不错了,哪敢奢求这些……对了,长生同志,我能打包带回去一些给家人吃吗?”
“………………”
苏长生顿时无语。
得寸进尺了你还。
但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到底是自家同志,忙里忙外也是冒着生命危险。
自己的薪俸虽然不是最高的,不过因为素来也没什么可以花销的地方,也没结婚,那么多年来积攒下来的薪俸确实是一个不小的数字。
“我也没结婚,薪俸都是存着也没用过,你日子不好过,那就拿一些去用吧,自己饿着无所谓,不能让妻儿受饿。”
苏长生从怀里拿出了一个钱袋子递给了陆游。
陆游双眼放光,刚要伸手接过,结果苏长生一把攥紧了钱袋子。
“借给你的,打欠条,画押,你现在虽然没领到大明薪俸,但是都给你记着呢,等这一仗打完,你会领到之前积累的全部薪俸,届时你就有钱了,欠我的要如数奉还,看在同志份上就不要你利息了,还不快感谢我?”
陆游当场愣住。
当然,最后陆游还是借了钱,写了欠条画了押,同时也带走了重要的情报给张栻知道。
“如此说来,最多两个月,大明就能完成黄河工程?”
“恩,最多两个月就能完成,之后,虽然还没有明确的消息,但是长生同志那边估计,大约秋收之后,大军就要南下了。”
陆游低声对张栻说道:“就眼下情况来看,我不担心他们能搞出什么幺蛾子来,就担心到时候大军南下之前,很多人就忍不住要辞官逃跑了,他们有一个算一个都带着满满的民脂民膏,那个时候咱们抓还是不抓?”
“看情况吧,要是情况严峻,我一旦拿到兵权,就可以立刻发起行动,我不需要管太多,直接把杭州控制住就可以了。”
张栻思考了一阵子,低声道:“杭州边上还有三万咱们的军队在守着,到时候将全部兵权拿在手里,守到大明大军南下根本不是个问题,至于勤王什么的……你觉得可能吗?就当下这个态势?”
“我觉得不太可能。”
“我也觉得不太可能。”
“那还担心什么?”
“确实没什么可担心的。”
“那就这样干?”
“我支持你。”
两人互相点了点头,就此一问题达成了共识。
一千三百一十二 三百年苦难,至此而终
时间缓缓流逝,杭州朝廷的人一边打探着北边明国黄河工程的消息,一边紧锣密鼓地筹备着自己的逃跑计划。
而另一边,洪武八年四月底五月初,张栻驱逐明军教官团队成为了当月杭州的最大新闻。
事前,没有人相信张栻可以成功,因为明国太强,江南国太弱,只能任由他们搓扁搓圆,就算被他们强行霸占了军队都不敢说什么。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不是这样的。
张栻拿出了之前和明国签订的合约,据理力争,认为两年的时间到了之后,明国就应该撤走所有的教官,而不是继续留在这里。
江南国对上国有着足够的服从,但是上国也不能把江南国完全看成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存在,基础的尊重总要给吧?
不然的话,天下人会怎么看待大明上国的国家信誉?
明国方面对这件事情则是能推就推能躲就躲,实在推不掉躲不开了就说下次一定,可是好几次下次一定了,终究也没有搞清楚到底是哪一次才是下一次。
于是张栻直接跑到了明国驻军总部去找周至,堵着门不让周至离开,当着周至的面拍桌子砸板凳,狠狠输出了一通。
结果奇迹发生了。
明国方面要求江南国支付最后一笔教官团队辛苦费,然后就许诺撤离教官团。
好家伙,还真就成功了?
这是真的真的成功了吗?
真的成功了。
张栻从沉该那边要到一笔钱,交给了周至,周至真的就下令明国教官团撤离,回到了明军驻地,再也没有出现过。
花了一笔钱就把一群大神给赶走了,好家伙,张栻的胆子还是真的够大!
一时间别说是军队了,素来天不怕地不怕的科举官僚们也对张栻表达了由衷的敬佩,认为张栻得到了一次珍贵的外交胜利和军事胜利,对于处在极度担忧的杭州朝廷来说,这无异于一针强心剂。
事前没有人看好张栻,可张栻就真的成功了。
虽然还是花了一笔钱就是了。
沉该亲自设宴邀请张栻赴宴,在宴会上夸赞张栻的勇敢和顽强。
他认为张栻这样一来,直接戳破了明国人强悍的外表皮,露出了他们色厉内荏的内部,说明江南国还远远没有到最后,完全还有继续存在下去的可能,大家完全没有必要那么悲观。
明国人的让步说明了他们还想和杭州朝廷和平共处,暂时没有南下的打算。
所以,时间在我们这边!优势在我们这边!
张栻为我们立下了大功!要狠狠的表彰!
说实话,沉该其实不太愿意舍弃杭州跑路高丽,呆在杭州朝廷里他还有很大的权力,可以体会到行使权力的快感,但要是离开了杭州,他就只能成为一个无可奈何的避难者。
一个躲在其他国家生活的避难者,此后的余生都不敢露头露面了。
但凡多出一点点可以继续留在杭州做江南国首席执政的可能,他都想要抓住并且反手一个超级加倍。
杭州被攻破只能无奈跑路他国隐姓埋名做难民什么的不要啊!
大宋彻底灭亡而我成为一个亡国奴什么的,不要啊!
我还想继续当首相,我还想继续掌握权力为所欲为!
就算山河破碎只剩下一半,至少,让这样的局面再持续十年吧!
这是沉该最大的愿望了。
可惜,这个愿望是注定无法实现的。
因为正当他吹张栻吹得天花乱坠的时候,就在宴会进行时,一个惊人的消息传来了。
洪武八年五月初四,历经五年之久的明国黄河改道工程正式成功。
奔腾着的黄河水顺着重新修缮之后的黄河故道一路向东,朝着东北方向进入山东行省境内,最后从山东行省的滨州入海。
经过整修之后的东汉故道完美的契合了黄河庞大的流量需求,给黄河提供了足够的河道,遂结束了自唐末以来频繁改道、频繁决口,使得两岸生民不得安生的历史。
苏咏霖亲眼见到了黄河改道的开始,并且紧张的等待着最后的消息。
当最后黄河水流通过预定河道顺利东流入海的消息传来之后,饶是他冷静的性格,也忍不住在欢呼雀跃的人群中流下了激动的泪水。
这条中华民族的母亲河,经过明国中原百姓千万人次历经五年的努力,在无数人为之付出辛劳的汗水之后,在海量物力财力砸进去之后,终于回归到了母亲河的本位上,结束它这被迫到来的【更年期】。
五月初四日那一天,开封城内彻夜狂欢,从苏咏霖到一个普通百姓,都因为这个消息而激动的无法入眠,于是当天夜里,开封城成为了一座真正意义上的不夜城。
没有经历过黄河决口、改道之苦的人很难想象到黄河治理成功的消息传来之后,黄泛区民众的那种真正意义上的狂欢。
数百年的提心吊胆,数十年的颠沛流离,数年的辛苦付出,一朝功成,那种狂喜的感觉真的是由内而外的迸发出来,根本控制不住。
素来冷静的田珪子也很苏咏霖一样根本不敢直接去山东,只能在开封等消息。
在得到成功的确切消息之后,田珪子直接瘫在了椅子上大口大口地喘息,不停的擦汗,心脏狂跳,脑袋一片空白,之后就除了傻笑什么也不知道了。
直到苏咏霖冲到他的身边紧紧地拥抱他之后,他才找回了自己的意识,一边大声嚎哭,一边紧紧抱住了苏咏霖。
当天晚上,田珪子和苏咏霖一样,也没睡觉。
在部下官员们的簇拥下,苏咏霖第一次喝了比较多的酒,第一次有了一点点喝醉的感觉,并且发表了相当激情洋溢的演说。
“自三百年前黄河逐步崩坏以来,中原黄泛区民众苦难深重,从来没有获得安生,旧王朝只顾着自己,从来不顾天下万民,眼看着黄河肆虐,百姓哀嚎,他们无动于衷!
而我们大明不能!大明把每一个人的命都看得无比重要,不管是皇帝,是官员,是士兵,是普通百姓,都一样重要,每个人的命都是命,都是一样的,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所以,黄河必须要修!
刚开始决定修黄河的时候,我记得有不少人反对,说这太难了,这不可能,修黄河,要把大明朝给修亡国了,所以不能修,我说,我不信!我一定要修!要是修黄河都能把大明修亡国,那大明就活该亡国!
可事实证明,大明没有亡,黄河也修好了,大明也越来越强!这说明什么?这说明我们是对的!我们做了对的事情!我们把黄河修好了,我们让大明变得无比强盛!我们让无数的不可能变成了可能!
不仅大明不可战胜,你们!你们这些能用五年时间把肆虐三百年的黄河修回正轨的英雄的人民,也是不可战胜的!
我,大明皇帝,复兴会主席,苏咏霖,在这里宣告!黄河肆虐两岸带来无尽痛苦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三百年的苦难,到这里,结束了!!!”
一千三百一十三 他笑的和孩子一样开心
苏咏霖借着酒劲,在开封城头,面对满城不愿意入睡的人们,竭尽他的全部力量,吼出了他这辈子能吼出的最大的声音。
他不知道是不是每个人都听到了他所说的全部内容,或许这个声音太小了,传不到太远的地方,没有麦克风实在是让他很不爽,他很想找回当年做麦霸的感觉。
但是或许是他真的喊出了最大的声音,所以开封人回馈给他的声音,大概是能够让他耳鸣且暂时听不到任何声音的等级。
之后他断片了。
在这个晚上,苏咏霖有生以来第一次喝的烂醉如泥,以至于到了第二天日上三竿的时候才醒了过来,而且还非常的头痛。
在一直守在屋外的苏勇的服侍下喝了醒酒汤,然后洗了个澡,吃了点饭,苏咏霖总算觉得好受了一点。
然后他得知很多开封官员和黄河改道工程总部的官员们都还在沉睡之中,田珪子也还在沉睡之中,还没醒。
他们昨天彻夜狂欢,到现在都还没醒过来。
或者说,整个开封城的百姓在这个时候都没多少醒过来了。
昨天夜里,苏咏霖在开封城头与民同乐,拿出官府和军队的存酒,免费发放给开封居民,和大家一起喝的烂醉如泥。
很多商家也因为黄河工程成功的事情高兴得难以自抑,拿出自家全部的存酒免费供人喝,大家一起狂欢。
一个夜晚,开封人几乎清空了开封全城的存酒,到处都是喝醉的人,好多人都直接躺在地上呼呼大睡,使得巡夜士兵和他们的家人苦笑不已。
然后巡夜士兵和他们的家人联手,把满城醉鬼抬回家里。
得知此事之后,苏咏霖苦笑这揉了揉太阳穴。
“真是失态了,这辈子活到现在还没喝那么多过,你们怎么不拦着我?看我喝的那么多,该拦着我的,今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苏咏霖看着在一旁给他端茶递水的苏勇,笑着问道:“你们若是拦着我,到也不至于让我这般失态,喝成这个样子……不太好。”
“若不是要保护您的安全,我说不定喝的比您还要厉害。”
苏勇苦笑道:“真是太高兴了,您高兴,我也高兴,我也想喝,就是不敢喝,怕喝醉了,没人保护您的安全了。”
“你……阿勇,你老家就是淮东的吧?”
“您还记得呢?”
苏勇咧嘴笑了笑:“当年我才七岁吧,老家发大水,我记得当时是凌晨的时候,大水突然就来了,没人有准备,我还迷湖着呢,结果我全家就我一人活了下来。
我爹把我塞到了一个木盆子里,自己和我娘一起给水冲走了,我就顺着水到处飘,最后跟着一群人流落到嘉兴那边,快饿死了,要不是那年您做主把我救了下来,我早就死了,哪还有今天?”
“水灾肆虐,毁了多少人家,那些始作俑者,都是要断子绝孙的。”
苏咏霖拍了拍苏勇的肩膀,笑道:“但是以后不会有那么恐怖的水灾了,最大的问题解决掉了,下一步就是要全面整修全国水利工程。
两淮之地当然也是要全面整修的,我要在十年之内,让两淮恢复到过去的繁华,阿勇,到时候你回老家,一定能看到比过去更繁华的老家。”
“嗯,好!”
苏勇揉了揉泛红的眼眶,笑的和孩子一样开心。
当年水灾肆虐家破人亡的时候,他的确是个孩子。
拍了拍苏勇的肩膀,苏咏霖整理了一下衣冠,离开临时的住所,亲自带队巡视开封城。
这件事情他也不是第一次做了。
在开封一个多月,他趁着机会好,多次带队亲自巡视城池,巡视的时候,他会深入开封城内的大街小巷,走遍开封城每一处角落,和那些午后在屋外晒太阳的大爷大妈们畅谈天下大事。
因为每一次都会谈很长时间,以至于开封城内相当多的大爷大妈都认识他,知道他是皇帝。
一开始大爷大妈们还惊讶于皇帝亲自来和他们交谈,战战兢兢喊一声官家。
苏咏霖笑着跟他们说喊自己主席就可以,千万别喊官家,生分,然后和他们亲切交谈。
几次以后,大爷大妈们甚至都习惯了他的出现。
苏咏霖会和他们谈粮食,谈物价,谈他们一天的生活模式,谈他们的孩子的婚姻嫁娶,谈基层官员和吏员的工作态度、方法和处理事务的效率,谈他们的农村亲戚的生活。
除了在开封城内,他也会去开封城外,在周边乡村内转悠,和当地的农民们交谈,谈一谈朝廷的农业政策是否落实,谈一谈村庄里的农会运转的好不好。
如果遇到集体农庄推行地,他还会进入集体农庄内和农民们谈论集体农庄和过去分散生产的生活区别,以及他们对集体农庄的满意程度。
基本上他所得到的反馈都是正面的,少数有问题的他就立刻派人去落实调查清楚,亲自处理这些事情。
当然了,也有一些比较宏大的事情,比如一些集体农庄内的农民得知黄河工程快要完工了,他们固然高兴,但是也觉得以后他们没有那么好的工地可以工作赚外快了,那么家庭收入就要降低了。
集体农庄虽然好,但是他们加入进来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们希望可以在保证农业收入的前提下通过做工赚更多的外快,更多的赚钱,提升家庭生活质量。
这也是加入集体农庄的农民比个体户农民收入更高的原因之一。
可黄河工程结束了之后,他们该怎么做工赚钱呢?如果没地方做工赚外快了,集体农庄的意义不就大大降低了吗?
这个问题倒是让苏咏霖有些在意。
他当时的回复是黄河工程结束之后,整个黄泛区还有一波大规模的水利工程建设期,是黄河工程的配套计划,早就计划好要行动的,现在正在落实中,想必不用多久就能推进开来。
农民们于是喜笑颜开,感谢苏咏霖为他们做的事情。
离开集体农庄之后,苏咏霖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之中。
农民们说的都是实话,个顶个的大实话,没有一点水分,所以才值得他如此思考。
加入集体农庄,从明政府的角度来看是要让国家主体经济的属性从私人属性变更为集体属性,从而完成经济主体的性质变更,进一步深化大明的革命成果,增加国家对土地这一基本生产资料的掌控。
而从农民本人的角度来看,要说这个事情和革命有多大的关系,别说他们,苏咏霖都不信。
这事关个人利益的事情,少数人还有可能做出损害自己的利益而维护国家利益的行为,要说广大农民都那么做了……
那还真就天下大同了。
对农民的教育一直都在推进,但是目前来看,能完成扫盲就算是很不错的成绩了,而扫盲阶段的农民之所以愿意大规模主动加入集体农庄,究其缘由,毫无疑问,就是利益。
利益的驱使使得广大农民加入集体农庄,革命教育在其中起到一定的推动作用,但并非决定性作用。
正如那个农民所说的,他加入集体农庄,是看中了集体农庄的互帮互助大家一起赚大钱的模式,不管是农忙的时候还是工忙的时候,都能保证耕地和做工两份收入。
这是集体农业的优越性,是很多个体农户做不到的。
因为这个利益,农民们才踊跃加入集体农庄。
但是这种情况是一直可持续的吗?
一千三百一十四 时代的红利
毫无疑问,相当长的一段时期内,农民们的需求都是可以持续得到满足的。
因为黄河改道之后,还有大量的黄泛区水利工程、道路工程、城池房屋修建工程需要进行,两淮地区的复兴计划也需要大量的民工助力。
整个黄泛区因为黄河三百年间不断肆虐而受损的一切都需要修复、重建,以此激活黄泛区的农业生产力,让这块地区繁荣起来。
这是很大的工程,是整个明国国家战略中非常重要的一个环节。
根据财政部定下的投资计划,未来二十年间,这一区域都将展开相当规模的基础建设行动,前后需要的人力物力是非常庞大的。
中都朝廷会用从地主豪强手里收来的铜钱作为建设资本投入进去,拉动基础工程的建设,顺便给农民增加额外的收入。
所以可以预见的未来里,二十年内,集体农庄的优势都会充分体现出来。
可二十年之后呢?
基础建设总有结束的时候,以国家投资拉动就业和人民收入的工程结束之后,或者规模下降之后,总会有农民没有活儿干,到时候就会减少收入,对比之前,肯定难以接受,心中会有怨气。
作为国家执政者,这种事情是不能忽视的。
苏咏霖一早就想到了这些。
基础建设不可能永远持续,发展才是唯一的解决方法,趁着这段宝贵的窗口期,必须要竭尽全力发展工商业,提高社会产值的增量,做大蛋糕,分配给广大农民。
而同时,工业技术的发展更是重中之重。
蒸汽机,钢铁,火车,水泥,军工,船只,化学,矿业,药品,等等等等,这些,都是创造就业岗位的大头,能把这些行业逐步在大明拉起来,就能在基础建设红利期结束之前,衔接上去。
如此,不仅能增加农民家庭的收入,还能让多余的农村劳动力从农业生产中解放出来,扩大工人群体的数量,巩固革命的成果。
所以说,治国理政的同时,必须要大量砸钱在工部身上。
带队巡视开封城的时候,苏咏霖便深深的思考起了这方面的问题,考虑起了未来的产业布局。
科学技术的发展目前来说并无法预见,可以预见到目前只有炼焦、炼钢和火器制造这些较为早期的工业技术。
当然,这些早期的工业发展也能带来相当多的岗位需求,朝廷的布局目前也开始展开。
工部目前正在很多煤矿区设下炼焦工场,以提炼焦炭,接着又将这些焦炭运送到遍布全国很多铁矿区的冶铁工场内,革新炼铁技术,炼出高质量的钢铁。
这些高质量的钢铁一部分用在了火器制造上,运送到主要分布在中都周边的火器工场内制作火器。
一部分则送到了同样位于中都周边的军械制造工厂内,用以生产高质量的钢刀、长枪、盔甲、箭簇等等传统兵器。
因为军工生产的特殊性,所以军工产业的布局主要还是在中都附近,方便中央朝廷就近掌控。
而随着时间推移,明廷正在布局在各个中直辖地区也建设相关的军工产业链,以增加军工产量、拉动地方就业,提高地方收入,顺便也能降低运输所需要支付的成本。
在未来可以预见的二十年间,明国不会停止军事进取的脚步,所以战争也将不断的持续下去,就目前来看,军工制造方面的缺口目前还是挺大的。
这对明国来说属于时代红利的一部分,
军队方面的需求足以带动一大批专业的产业工人的就业,这些遍布全国各地的各类国营工场和手工作坊可以吸纳相当多的当地富余农业劳动力进入,转型成专业的产业工人。
在目前整个明国的范围内,受雇用于各类国营工场的工人数量已经突破了一百五十万人,正在朝着两百万人的方向发展。
炼焦工场、火器制造工场、纺织工场、瓷器工场等等各类轻重工业的工场正在全国范围内遍地开花、蓬勃发展。
随着农业生产的复苏,这一局面还将持续下去。
工人阶级的诞生和发展壮大对于明国的革命来说是有很大意义的,对工人的教育和组织相较于农民来说,更加简单一些。
不过除却传统的轻工业之外,明国的重工业科技还是一个萌芽状态,这个状态下能够创造的岗位还是有限的。
而在这方面的科学技术没有取得突破性进展之前,商业方面也能创造出巨大的岗位需求。
比如明国覆灭江南国之后取而代之可以展开的全球海上贸易,这些海上贸易将带动一系列的岗位需求,从原材料生产到成品生产到运输物流到造船再到大航海,都需要大量的专门从业者。
苏咏霖还打算开展进一步的直接贸易,派遣大明水师在整个商业航道地区占领一些补给生活点,保护航道的安全,然后开辟出由大明国直接控制的安全航道,进行双边的直接贸易,打击部分中间商。
那么多钱都给你丫的中间商赚走了,产业上游却赚不到这笔钱,实在是心有不甘。
这份钱也要赚,必须要赚。
如此,又能开创一部分需求,提供一部分岗位。
随着商业规模的扩大,这部分的需求和上下游需求也会越来越大,也会提供更多的岗位。
这样一来,明国国内的经济环境就会大大的变好,大大的繁荣,历朝历代的所谓【盛世】或许就在眼前了。
但是苏咏霖追求的【盛世】显然不止于吃糠咽菜填饱肚子的盛世。
而要达到这个目标,就需要多重保障。
商业规模足够大,那么一般的地域军事冲突将难以真正对明国的商业贸易产生足够大的冲击,这是一重保障。
另一方面,增加人口、做大基本盘、搞好内循环也是对冲外部风险的一个很大的前提,内循环做得好,甚至做成基本盘,才能有足够的底气开拓外部需求。
如果所有的需求都放在外部,主要专注外部市场,那么一场兵变或者一场自然灾害都能重击明国产业,造成产业萎缩。
这年头,世界各国都无法保证长期的平稳,就苏咏霖所知道的,全世界大多数主要国家都处在一个相对混乱无序的状态之中。
所以想要和平做生意、躺着赚钱基本上属于奢望,主要还是看自己。
搞农业,搞工业,发展服务业,把自己内部的三个产业做好,基本盘打牢固了,再把外部循环当作锦上添花,这就很有必要。
革命是一方面,固然重要,但是吃饱肚子、过上好日子,也很重要。
未来需要明国朝廷布局的事情还有很多,军事解放之外,还需要更多更多的投入。
边想着,边走着,苏咏霖开始走向了闹市区。
此时此刻,昨夜的狂欢人群们也渐渐醒了过来,纷纷开始了日常行动,就算少了半天的时间,日子还要过,小商小贩们赶忙出摊,饥肠辘辘的人们也来到了商业街上找吃的,然后准备去做活儿。
苏咏霖穿着常服,和往常一样走在大街上,很快吸引了很多人的注目,大家纷纷喊着【官家来了】【官家万岁】【官家英明】什么的向苏咏霖献上欢呼。
苏咏霖不喜欢官家这个称呼,更喜欢大家喊他主席,所以多次对开封城的人们讲这个事情。
不过很显然照做的人不是很多,大家还是更习惯喊他官家。
倒也不指望大家一天两天就能完全改口就是了。
一千三百一十五 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开封城内,苏咏霖笑着挥手向自己见到的民众致意,然后走上前和他们交谈起来。
问他们昨晚什么时候睡的,睡得好不好之类的,谈了一阵子家长里短,才拍拍手,让大家去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黄河改道结束了,但是咱们要做的事情才刚刚开始,认真工作,好好生活,我向你们保证,未来,一定会更好。”
围观群众高声欢呼喝彩,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和对未来生活的憧憬。
接着,苏咏霖又前往一些商家店里,因为听说很多商家在昨天都拿出自己店里的存酒免费请市民们喝,便打算慰问他们一下。
看了看大体情况,苏咏霖确定这个事情还真的不假,他前往不少饭店、酒铺,入眼可见的就是东家指挥着一群小工在收拾散落一地的空荡荡的酒坛子。
苏咏霖跟其中几个东家接触比较多,他们一看苏咏霖来了,赶快笑脸相迎。
“听说昨天你们大出血啊,直接把店里的存酒都免费拿出来请人喝,不怕倾家荡产啊?”
苏咏霖笑着询问。
东家们大多数都表示这不算什么,虽然有点肉痛就是了。
其中一个东家说的话苏咏霖觉得很有代表性。
“昨儿个太高兴了,也没注意到这些,就想着大家一起快活了,这黄河泛滥那么些年了,咱们好多开封人都是的,自打出生下来就没过过几天安生日子。
兵乱就不说了,给贪官污吏勒索也不说了,苟且求生,就想着赚几个钱过过安生日子,结果发大水了,大水一来,那就是一个铺天盖地,城墙不够高的地方,所有人都得等死,啥生意都是一塌湖涂。
好容易捱到现在,大明把黄河修好了,以后不会再有这种事情发生了,就那么一天,开心一下,多喝点酒,庆祝庆祝,虽然现在有点心疼,但是想想以后的好日子,就觉得没什么了。”
苏咏霖拍了拍那个东家的肩膀,朝他笑了笑。
“放心吧,你们好好做生意,别坑蒙拐骗,要按时缴税,我呢,就负责让黄河安安分分的,让一切都安安分分的,没有蝗灾,没有水灾,没有贪官污吏,如此可好?”
那东家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
“有您这句话,就不枉我拼尽全力活到现在了!”
这句话让苏咏霖记忆深刻,久久不能忘怀。
之后一个时辰,苏咏霖结束了巡查,在前往民情咨询室视察的路上,他对苏勇有感而发。
“百姓活的太难了,能安安稳稳过日子就是他们最大的指望,可是过往历朝历代也没几个皇帝能办到这件事情,现在轮到大明了,我又怎么能辜负他们的期待呢?”
贴身保护苏咏霖的苏勇对此也颇有些感慨。
“想着咱们幼时走过的那些地方,看到过的那些苦命人,便觉得老天太不公,但实际上,怪老天是没用的,得把造成这一切的人给解决掉才可以。”
苏咏霖边走边摇头。
“不止是人,还有思想,还有制度,还有经济和军事,还有科技,好多好多层面,阿勇,咱们真的还有好多好多事情要做啊。”
“那就做吧,阿郎也才三十岁,还有好多好多日子呢。”
“确实,还有好多好多日子呢。”
苏咏霖的视线投向远方,心中意志越发坚定:“只要我还活着,就没人可以往回走。”
不管怎么说,历时五年、耗费明国国家财政四百亿钱、动员民工、罪犯、军队共计一千二百万人次的巨大工程成功了。
黄河改道工程成功了。
自唐末以来逐渐崩坏、至毒虫摧毁黄河大堤之后彻底崩坏的更年期黄河终于回到了它原本的走向上,在明国为他准备的河道之中尽情地高速流淌着。
全新的河道采用了全新的设计理念,因为地上河问题目前无法解决,所以河道不仅有原先的堤坝加固,部分重点地区还有缕堤、月堤等额外的加固手段。
而束水冲沙的概念也有了一定的应用场景。
在一些河水流速较慢的地区,田珪子带领一群水利专家实践束水冲沙的观点,构筑了一些可以用来束水冲沙的水利工程。
根据实际情况来看,效果是明显的。
苏咏霖在洪武八年五月十三日就离开了开封,和田珪子一起沿着全新的黄河河道走了一遍,观察全新的黄河两岸河道,并且视察田珪子设下的每一个黄河水情观察站点。
五月十七日,两人抵达济南府之后,在济南府的一个黄河水情观察站点里吃了顿便饭,边吃边聊。
“目前黄河工程已经完工并且投入运营,整个复兴会相关的指挥部也会随之解散,全体官员会回到自己原先的岗位上,而之后黄河的一切事物都会交给工部负责管理。
为了增强相关部门的事权,我打算在之后的国务会议上提出建议,在工部下面专门设一个黄河司,由一位工部侍郎专门提领黄河司的事情,全权管理黄河之后的维护、监管事宜。
并且为了防范危险,在重点地区,我已经提前设立了防汛物资储备仓库,这些仓库是地方不准动的,直接交给黄河司来管理,一旦有事情,就该有黄河司直接负责。”
“那这样一来,黄河司的职权很重要,只有一个司的官员大概是不够的。”
苏咏霖开口道:“有什么应对方法吗?”
田珪子点了点头。
“可以参考前代,以及我朝的法卒、税卒,设专门的黄河汛卒归属黄河司管理,增强其事权,另外在黄河大堤遇到危险的时候,大堤所在地之州、府长官需听从黄河司的调遣,动员全部人力物力予以帮助,不得懈怠。”
“恩,这个倒是可以讨论讨论,尽快拿出一个章程来,眼下这个情况,黄河大堤还是要多方注意的。”
苏咏霖缓缓说道:“我看,还要财政部每年留一点预算给黄河,以备不时之需,不一定非要用掉,用不掉的就存起来,等到需要使用的时候就可以拿出来用,避免手忙脚乱。
另外,我建议黄河司还要在关中、河西之地安排一批官员时刻监督黄河上游退耕还林的情况,当地的生态必须要控制好,能控制到什么程度就控制到什么程度,不能放着不管。”
一千三百一十六 愚行
“是的,这方面的事情我会全面推进,都在之后的日程上。”
田珪子放下了饭碗,擦了擦嘴:“既然这个事情是我接手的,等全部问题都告一段落之前,我不会撒手不管。”
“那你也要多注意休息,这五年你殚精竭虑,确实是太辛苦了,之后我给你放一段时间的假,你多休息休息。”
苏咏霖动手乘了一碗肉汤给田珪子。
田珪子谢过接下,而后笑道:“休假……很久没有休息过了,很多事情都太忙了,也渐渐习惯这种生活了,骤然放假,可能都不太知道该怎么休息了。”
“陪陪家人,陪陪孩子,你的女儿才两岁,正是你这个做父亲的该好好陪伴的时候。”
苏咏霖笑了笑,开口道:“工作再忙,也不要忘了回家,对了,黄河工程结束了,咱们的财政压力大减,所以接下来我打算在年内把江南国战事解决掉,完成统一。
我随军南下的时候,你留守中都,等我回来之后,我给你放两三个月的长假,你回老家住一段时间,看看老家的山水,寻访一下老家的乡亲,也是带孩子回去一次,顺便,给你父母还有妹妹扫个墓。”
说道这里,田珪子收起了脸上的笑容,端着的汤碗也不自觉的放下。
“那么多年过去了,家乡会是什么样,家乡还有没有活着的乡亲甚至是活着的人,那都是我不敢想的事情,我完全不敢想象我回到家乡,如果一座熟悉的房子都看不到,一个熟悉的人都看不到,又会是怎么样的心情……”
苏咏霖也随之沉默了。
田珪子是处州松阳人,祖上三代贫农,两代佃农,连着五代人不说大富大贵,至少也是世代牛马,还是越混越差的那种牛马,终于到了田珪子这一代,因为一场雪灾,连佃农都没得做了。
当年不只是他的家乡遭遇雪灾,周边很多地区都遭了雪灾,他的家乡还算是情况稍好一些的,所以很多难民涌入,迫切需要工作机会,于是和本地佃户展开惨烈的内卷。
田珪子的父母要养两个孩子,实在是卷不过那些饿急了眼接受二八开合同的单身优质难民,失去了佃户的身份,被赶走了。
寒冬腊月,大雪纷飞,田珪子一家四口人,父母和妹妹相继在逃难路上冻死、饿死,只剩下他一个人还活着,艰难跋涉。
也算是命运的巧合,苏咏霖九岁那年冬天跟着父亲前往处州开辟苏家私盐贩售的新市场,在路上遇到了一群逃难的难民,一眼看到当时和他一样九岁的田珪子跌倒在地爬不起来,起了恻隐之心。
于是他从温暖的驴车上下来,把田珪子带上了车子,给他裹上了毯子,自己动手,一勺一勺的用暖和的稀粥救活了他。
从那之后,田珪子再也没有回过家乡,就算是苏家贩私盐贩到了处州,田珪子也刻意避开,不想回到那个伤心之地。
直到苏咏霖决定带着大家伙儿北上山东闹革命反金,他才回了一次处州,目的是给父母还有妹妹建立坟墓。
可惜时间过去很久了,父母和妹妹的尸体估计早就尘归尘土归土了,他无奈,只能按照记忆,买下了父母和妹妹最喜欢吃的东西,还有一人一套衣服,埋进了土里,给他们立了衣冠冢。
当时他所想的是自己大概一去不回,有极大可能会死在山东,很可能会死在某个战场上然后化作大地的养分,所以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祭拜父母和妹妹。
自己孤魂野鬼无所谓,父母和妹妹总要有座坟墓,哪怕是个孤坟,也比没有好。
自那以后直到现在,田珪子没死,还成为天下第一强国中数一数二的权力人物,不过,他再也没有回到过处州,也不知道那座衣冠冢到底还在不在。
他和苏咏霖一样,几乎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工作上,献给了大明国,而在这个国家即将统一的档口,苏咏霖对他提出了建议。
“回去看看吧,总是要回去一趟的,过去虽然不堪回首,但正是因为此,才必须要勇敢面对过去,那是你的过去,是你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是你一路走到如今的初心,不该,也不能忘却。”
苏咏霖坐在了田珪子身边,搂住了田珪子。
田珪子揉了揉眼睛,缓缓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我会回去的。”
苏咏霖笑了笑。
“这一次倒也不再孤单了,你有妻子了,也有女儿了,你是个有家室的男人了,带回去给你父母还有妹妹看看,告诉他们田家后继有人了,他们泉下有知,一定会很欣慰的。”
“嗯。”
田珪子抿着嘴唇,微微露出了笑容。
苏咏霖和田珪子一起,从开封出发,最后抵达了滨州的黄河入海口,站在黄河入海口边上不远处的水情监测站上,看着一望无际的大海,两人情难自抑。
罪人们强加给中原和明国的天残开局被他们用绝对的意志和勇气以及坚韧强行度过了,最大的威胁、最大的阻碍已经被他们用愚公移山般的“愚行”解决掉了。
“愚行”如果有效果,如果有利益国家和人民,那么苏咏霖就不会毫不犹豫地去完成,不管是五年,还是十年,亦或是二十年三十年。
只要有可能,他就一定要坚持,一定要办到。
“这一天,我等了足足五年,五年间,我不断地告诉自己,要坚持下去,要相信我们的人民一定可以创造奇迹,一定可以把不被人看好的工程彻底完成,人定胜天!
但是我也有过怀疑,我也怀疑过这件事情能不能办到,怀疑如此恐怖的大河到底能不能被顺利引入河道中一路向东,如果不行,如果失败了,我们又该何去何从……”
苏咏霖看向了田珪子,笑道:“珪子,谢谢你,谢谢你们所有人,你们让我确信,我们连黄河改道都能成功完成,那么我们还有什么是做不到的呢?”
“从最开始,您和大明国就是无敌于天下的。”
田珪子伸手指向了大海深处:“不管是已知的敌人还是未知的敌人,没有任何人可以动摇我们大明国!”
“那是必须的。”
苏咏霖握住了田珪子的手,笑得很开心。
一千三百一十七 南下灭宋
田珪子还有一系列黄河工程的收尾工作需要进行,还要返回开封,苏咏霖则从滨州直接返回中都。
大明首都到底是在中都,而不是开封,而且苏咏霖的确需要很快的返回中都,来安排即将准备发起的南下灭宋战役。
一场没什么争议的毫无疑问会获胜的战役。
话虽如此,如何更快更好更省钱的把那个腐朽、反动到了极点的朝廷和它的理念埋葬掉,也是有讲究的。
明军需要以泰山压顶雷霆万钧之势把江南国一口气打死,让它死到不能再死,然后挫骨扬灰,还要把骨灰放到大炮里打出去,好好的给江南之地驱驱邪气。
苏咏霖返回中都的时候,顺便召回了正在泉州港工作的林景春。
得知苏咏霖的召回,林景春便知道情况不对,恐怕有大事要发生,紧赶慢赶赶回中都之后,发现果然是大事。
苏咏霖表示要亲自带兵南下江南覆灭江南国,将华夏神州重新收归一统,彻底终结掉华夏神州分割治理的情况。
对此,支持的人很多,反对的人则相对有限。
反对的人的理由无非还是那么几种。
一种是说苏咏霖身份尊贵重要,是大明的擎天柱,本来到处乱跑就很不安全,现在还要带兵打仗,更加不安全了,所以他们坚决反对,希望苏咏霖从生到死以后永远都在中都皇宫内,永远都别出来了。
还有一种则是认为黄河工程虽然胜利完工,大家都很高兴,但是刚刚完成黄河工程就要兴起大战,还要皇帝御驾亲征,是否略显浮夸?
苏咏霖对这两种说法都很不认同,予以驳斥,坚持自己要“御驾亲征”的想。
然后他逮着林景春就问。
“给黄河工程筹备的全部的准备金额大概在五百亿钱左右,现在全体完工只用了四百亿钱,还有一百亿钱的盈余应该属于当前的闲散资金,钱不会生大钱,朝廷得到了钱,应该选择合适的地方用出去,而不是攥在手里。”
林景春知道苏咏霖把自己喊回来肯定是盯上了这一百亿钱。
黄河工程提前完工,的确是很大的惊喜。
而且建筑过程中,工程指挥部节衣缩食精打细算,各项审计工作几乎做到了极致,能省则省,还不断开创全新的工作方法以节约预算,用非常低的价格解决掉了一些很需要花钱的事情。
整个工程下来,工程指挥部和一些工人的创举为整个工程减少了五分之一的预定支出,立下大功。
就凭这个,林景春感觉自己有必要在田珪子回来之后好好请他吃个饭,乃至于亲他几口都可以。
但是话又说回来了,这一搞,这一百亿钱就是大家都知道的存在了,苏咏霖以此为底气,就要发动南下作战了。
林景春不反对南下,不过他觉得这场仗无论怎么打也用不到一百亿钱,完全可以分一部分拿来打仗,剩下的拿去建设战后的江南经济。
“这一百亿钱的确还在财政部的账目上,是可以灵活取用的,不过南下攻灭江南国,需要一百亿钱的军费吗?完全用不到那么多吧?”
枢密院孙子义方面给出了一个比较稳妥的战争军费预算,确实用不了那么多,并且还是远远用不到那么多。
两大主战兵团,第一兵团和第七兵团都在江南,四面出击的话,完全不需要耗费多少给养。
最多也就是苏咏霖从中都南下带一支部队,直接朝着杭州打过去,估计也是一路平推,不会遇到什么困难。
所以这场仗应该是碾压式的必胜之仗,所以整个朝廷里反对的人也没多少,毕竟没有谁觉得大明皇帝亲自带兵南下还收拾不了一个支离破碎、内部被渗透的和筛子一样的江南国。
那可真是荒天下之大谬了。
国务会议上,关于年内南下彻底攻灭江南国、统一江南的决议顺利通过,没有阻碍。
随后,苏咏霖就把具体的操作转移到了参谋总部里面,情报组织天网军和枢密院后勤负责人员获准参加军事会议,一同商讨此番行军作战的具体战略战术。
其中天网军这边给出的诸多情报还是很有意思的。
比如大战未起,明国中央朝廷才刚刚通过了南下攻灭江南国的决议,整个江南国实际上就已经陷入了半疯癫之中,很多人、尤其是朝中大臣已经成群结对开始商量明军南下之后怎么润。
有些人准备润高丽,有些人准备润日本,有些人准备润江南国,还有些人准备逃到岭南乡下隐姓埋名。
真的,明国这里才刚刚通过决议,正在准备制定战术计划,距离出兵还隔着十万八千里,那边已经准备好逃跑路线了。
真就人均“飞将军”、“长腿将军”呗。
准备润的那是一抓一大把,反正就没有几个人想着留下来死守杭州与国共存亡的,江南国到了这地步,也算是到头了。
哦,对了,有一个,江南国的枢密使,张栻。
他在之前强硬的通过军事合约条款解除了和明国教官们的合作,使得明国教官团撤离宋军军队,据说在杭州城内使得一些官员对他十分敬佩,与此同时,也引发了大明参谋总部和枢密院内部的一些人的不满。
现在,他又公开宣称要与杭州共存亡,于他的大宋共存亡,并且号召官员们留下来为国殊死搏斗,以报效皇恩。
他娘的皇帝都给你们折腾的没了帝号,还在宫里面被软禁着,你们在这里喊着报效皇恩?
是报效还是报销?
这些都不重要,主要是张栻这个名字让大家很不爽,于是乎一听到这个名字,不少明国方面的军事人员便面露冷笑,准备好好的给张栻一点颜色看看。
“他那么想与国共存亡,那我们就满足他的需求好了。”
“这种需求,我这辈子都没有听到过。”
“五万战场都没怎么上过的新兵蛋子就想抗衡我二十万精锐之师?是他疯了还是我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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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一般的枢密使,必须要出重拳,把他一拳砸进地里!”
看着大明的官员们摩拳擦掌的样子,苏咏霖面不改色,但是真的很想笑。
张栻这条深水狼做的实在是太成功了,让真正的队友痛恨,让真正的敌人敬佩,做到这个份上,苏咏霖真的很想感谢张浚。
虽然他湖涂了大半辈子,但是他的两个儿子可真的一点都不湖涂。
于是苏咏霖叫停了官员们放狠话的环节。
“战略上蔑视对手,战术上重视对手,任何一个敢于对我军亮剑的对手,都是拥有与我军一样的勇气的,面对有着一样勇气的对手,我们必须要予以重视,绝不可轻视于他!”
苏咏霖厉声道:“我再三强调,弱小和无知从来不是一个国家覆灭的原因,傲慢才是!诸君应当日日警醒!不可傲慢!”
“喏!”
全体与会官员齐声应诺,然后开始认真的规划战术。
一千三百一十八 张栻果然是个好同志
根据军事会议的商讨,会议方面决定从三个方向上让支离破碎的江南国政权死无葬身之地。
苏咏霖自己是一路,他将率领虎贲禁卫军一部和原燕云兵团、现第四兵团一部南下作战。
原河南兵团、现第一兵团,是一路。
还有原江西兵团,现第七兵团,是最后一路。
目前,第一兵团总部驻地是江陵府,张越景就驻扎在江陵府一带,之前负责执行一些恢复地方稳定的小规模军事治安行动,协助复兴会组织打击地主豪强势力和山匪强盗。
洪武八年以来,张越景所部的任务基本完成,已经进入全面整顿期,随时可以进入战争状态,
第七兵团总部驻地是南昌府,赵玉成驻扎在南昌府一带,率领第七兵团也是做着同样的事情,翻山越岭剿灭山贼强盗,消灭地主豪强,帮助农民们安居乐业等等。
洪武八年以来也差不多完成了地方治安任务,不久前进入全面整顿期,随时可以进入战争状态。
于是根据各方面的驻扎情况,参谋总部制定了详细的作战计划。
张越景统领的第一兵团应当动用不少于两个军的兵力对荆湖南路南部与整个广南西路发起进攻,目标是全部占领这一区域,完成对这一区域的南宋官方、地方割据武装势力的全面打击。
赵玉成统领的第七兵团有两个任务,一个是分出一个军的兵力向东进攻,配合苏咏霖进攻的步伐两面夹击江东宋军,一个是用剩下的兵力向南进攻,全面攻克广南东路。
剩下的就是苏咏霖的事情了。
他将率领虎贲禁卫军第一师一万骑兵、第四兵团第十军三万步军,还有刚刚加急完成组建的神机第二营五千人,共四万五千人的部队南下江南,在那里会合第七兵团第二十一军的三万人,总计七万五千人的兵力。
这七万五千人的任务最重,因为他们需要完成对江南东路、两浙西路、两浙东路还有福建路这四个路的攻取,整个南宋的核心地带都是苏咏霖的攻略任务,可以说任务是相当“艰巨”了。
当然了,如果没有张栻这个当世第一无间道的存在,这的确是个比较艰巨的任务。
可是当张栻加入到这场行动当中之后,这个任务忽然就变的“艰巨”了起来。
根据目前天网军那边可以得到的消息显示,张栻通过一系列的行动正在得到沉该和部分官僚的信任。
以他原先掌握的两万军队作为基础,沉该准备将杭州兵权托付给他,让他守杭州,为想要逃跑的人争取时间。
他原先的两万人,加上沉该所部的一万人,就是三万人。
也就是说,目前只剩下周麟之控制下的两万人不在张栻的影响之下,如果这两万人的问题也能解决掉的话,苏咏霖面对的就是一个没有成建制正规军进行防御作战的敌人了。
或者说,他的七万五千大军分分钟变成十万大军。
而张栻的计划还不仅仅如此。
他似乎还打算通过掌控的军队控制杭州城,一旦发现杭州朝廷的官僚们打算润,他就会发动兵变控制杭州,把全体杭州朝廷的官僚们控制住,等待大明军队南下接收这群废料。
这样一来,苏咏霖感觉就不是南下打仗的,而是南下接收货物的。
这群废料本身只有被杀掉肥土的价值,但是他们当官那么多年搜刮了无数民脂民膏,是一笔天文数字般的财富,张栻的目标就是让他们搜刮的民脂民膏一文钱都带不走。
他们全体都要接受大明的公审,该处决的处决,该流放的流放,该劳动改造的劳动改造,一个都不能放过。
张栻果然是个好同志!
苏咏霖暗自夸赞。
真要能办到这一点,灭宋之战张栻起码能拿到前三的功劳,之后在大明朝廷里给他安排个实权官职不成问题。
但是话又说回来,就算杭州朝廷能够完美控制五万“心向大宋”的军队,就真的能挡住苏咏霖的兵锋吗?
答桉当然是否定的。
明军的战斗力和宋军的战斗力已经不在一个水平线上了,明军现在最大的敌人不再是宋军,而是大自然。
所以,这场战争不仅仅是要摧毁杭州朝廷仅剩的军事力量,还要成规模成体系的摧毁江南土地上根深蒂固的地主士绅阶层与他们的关系网络,将一切摧毁,发动干脆彻底的革命与清算。
所以张栻的所作所为还真的挺重要的,真要让那群废料润到国外,指不定啥时候又要回来祸祸大明子民。
所以对于张栻那边请求大明水师进行协助的方桉,苏咏霖也予以批准,命令驻守泉州的东海水师全面配合张栻,封锁海岸航线,力求将试图润走的官僚们和他们的家卷以及民脂民膏全部拿下。
大明的天罗地网已经编织的差不多了,而在如此恐怖的威慑之下,杭州朝廷却在张栻为他们编织的信息茧房之中怡然自得。
张栻声威大震之后,获得了不少人的支持和敬佩,权力大增。
而为了拖延这帮家伙润走的日期,给自己多番布置争取时间,张栻又拜托苏长生充分发动他经营多年的情报网,给杭州朝廷编织一个信息茧房。
用比较通俗的话语来说就是,将沉该、周麟之等人的耳目全部戳瞎,然后偷梁换柱瞒天过海,让杭州朝廷以为明国的工程成功了,但是没有完全成功。
因为工程成功的消息已经传到了杭州,引发了杭州官僚们的极大震恐,已经有相当一部分人加快准备逃跑计划了。
张栻就希望苏长生可以协助他散布一些消息,说明国的工程貌似成功,但是没有完全成功,还有不少问题需要处理,南下远远不可能那么快,目前也没有任何明军南下的迹象。
能拖一些时间是一些时间,张栻需要足够的时间协调周至的军队和自己这边的军队。
更重要的是,他要确定自己能够拿到杭州城的兵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