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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御炎     启明1158txt下载     启明1158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一千三百一十九 “大宋最后一个忠臣”

    二次明宋战争之后,杭州军队方面一直都是兵力三分,沉该、周麟之和张栻各自控制一部分军队,把持杭州朝廷的生命线。

    沉该控制的军队数量不是最多的,但是有最好的待遇和最好的装备,也有不错的训练,且直接掌控杭州的各项防务,控制着杭州中枢的路线。

    可以说杭州城的控制权一直都在沉该的手里,张栻和周麟之虽然各自掌控两万军队,但是因为他们自己也身处杭州城,所以沉该对他们还是有绝对的领导权。

    很显然的是,沉该不会轻易交出杭州兵权,这对他来说太重要了,是他权力的绝对保障,而且沉该还有一个玉石俱焚的计划,会在极端状况下把杭州彻底焚毁。

    张栻不能让这个计划被沉该下令启动,他要把这个计划掌握在自己手里,就算不能掌握,也不能让这个计划把基本维持繁华状态的杭州给毁掉。

    三百个大的起火点,是真的可以让一座城池陷入火海之中的,而若要救火,则要付出十倍人力,那太危险了。

    所以他一边争取杭州兵权,一边拜托苏长生利用自己的优势寻找那三百个起火点。

    张栻紧锣密鼓的筹备自己的夺权计划,而另一边,现在这个状态下,沉该其实处在极大的不安之中。

    一方面他不知道明军是否已经决定南下和什么时候南下,一方面对于是否要启动逃跑计划处在模棱两可之间。

    他不敢抵抗明军,不想死,与此同时又不想轻易放弃巨大的权力。

    且部分官员对于如何处理那位一直在“生病”的江南国主赵惇的问题上与他有一些分歧,迟迟不能达成共识。

    有些人希望赵惇去死,但有些人觉得赵惇不能死在他们手上,否则他们叛臣的名号就坐实了,这对他们很不利。

    周麟之强烈建议润之前把赵惇处理掉,不能让赵惇落在苏咏霖手里,以防止苏咏霖知道他们是怎么对付赵惇的。

    而张栻就和周麟之唱反调,坚决反对处理掉赵惇,而建议把赵惇留在杭州城,不管城池能守多久,他都会在城破之际点燃赵惇房间的火焰,将他活活烧死,让赵惇的死轻而易举的算在明军头上。

    这样他们就没有任何责任了,最多是逃跑者,算不上叛逆。

    周麟之对张栻始终不信任。

    或者说不能接受张栻和他平起平坐甚至比他高一点的地位,对他是生理意义上的反感,现在看张栻和自己唱反调,这种反感更是无法遏制。

    “你一口一个死守杭州,谁知道你到底是要投降还是要死守?你这奸贼,是不是打算用杭州城换你的荣华富贵?”

    周麟之指着张栻就是一顿输出,相当的不客气,非要把张栻批倒批臭。

    张栻对他当然也不客气。

    “我要是想要让荣华富贵,直接带兵投降周至就可以了,他立刻就有五万军队,就能包围杭州让你们所有人死无葬身之地!何须等到现在?周麟之,你血口喷人也要有道理吧?”

    周麟之非常恼火,但是他不得不承认张栻说的有道理。

    张栻想投降,直接带兵投靠周至就好了,周至立马就有五万军队,就能包围杭州,而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最好的结局都是玉石俱焚。

    他何苦驱赶明军教官,还得罪了明国呢?

    种种迹象表明,张栻很有可能真的是大宋最后一个忠臣。

    然而周麟之怎么能承认呢?

    他怎么能承认张栻真的就是大宋的最后一个忠臣呢?那不就等于把杭州的控制权拱手让给张栻吗?

    虽然说他不可能留下来守杭州,但是他就是看张栻不爽,他就是要让张栻难过,没有理由。

    于是一个接一个阴谋论抛出来,越说越离谱,就差没把张栻说成苏咏霖同父异母的亲兄弟了,说的张栻十分恼火。

    同父异母的亲兄弟?

    你是在骂我爹还是在骂我娘?!

    正当他准备发火的时候,沉该终于听不下去了,一拍桌子怒喝出声,怒视着周麟之。

    “行了!都给我闭嘴!这都说的是什么话?死者为大,敬夫的父亲因为国事而死,我很敬佩他,也很惋惜他!现在你当着儿子的面侮辱他的父母,这是什么行为?孔孟礼数,都学到什么地方去了?”

    被沉该一顿怒斥,周麟之知道自己说话说过了,于是只能低下头,默不出声,默认自己的错误。

    可是沉该的愤怒还没有结束。

    “一个两个就知道质疑要做事情、敢做事情的人,自己不敢做的事情就不让别人做好,生怕别人做好了立下功劳,别人立功比自己受罚还要难受,这样下去怎么能搞好国事?

    这是什么行为?这是厚颜无耻不知廉耻的行为!茂振,你也是那么多年的老臣了!那么多年在朝中看惯了朝中的不良风气,我本以为你能做出一些改变,可没想到你居然也是其中一员!”

    沉该把周麟之骂得狗血喷头,周麟之给骂的根本抬不起头。

    骂了好一阵子,沉该上前握住了张栻的手。

    “敬夫,茂振做错了事情,说错了话,我代替他向你道歉,你不要往心里去,你不要担心有人会在你的背后捅刀,大宋已经到了最后时刻,我不能允许还有人在这个时候内斗!”

    “相公……”

    张栻感动的泪流满面,对沉该的信任感到十分激动。

    沉该也打消了对张栻的所有怀疑,正式做出了自己的决定。

    这一场争吵之后,杭州朝廷内发生了一场人事变动。

    沉该以江南国主赵惇的名义下了一道诏令。

    平章军国事沉该年老退休,以枢密使张栻年富力强、为国为民,遂接任平章军国事一职。

    赵惇的召令里面称赞张栻是真正的忠贞之士,所以让他接任平章军国事的职位,从此之后,张栻就能统领江南国内外一切军务政务。

    而放眼杭州城内,全部军队和官员也会听从他的指令,他从此就是江南国的无冕之王,继沉该之后的第二任独裁之人。

    洪武八年五月二十四日,沉该正式将除了自己精挑细选绝对忠诚绝对精锐的亲兵之外的杭州兵权交给了张栻,让张栻提前开始做杭州布防的任务。

    然后他又出面要求周麟之把兵权让渡给张栻。

    周麟之不愿意,觉得这样做不安全。

    沉该大怒。

    “大难临头,国家生死存亡之际,你还在乎这个?你是想留下来守城?还是说你带的走两万军队?你准备的船只多大?有多少艘?

    这些船能把这里的人全都带走吗?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把军队都带走,但是可能吗?湖涂!越活越湖涂!湖涂的无可救药!”

    周麟之被沉该骂得狗血淋头,一点脾气都没有,无言以对,遂狠狠瞪了张栻一眼,心不甘情不愿的答应沉该的要求。

    他当然不可能留下来守杭州,也不可能把自己指挥的军队全部带走,那些大头兵什么的他毫不在乎,丢下来也是理所当然的。

    他只留下了一支自己绝对信任、绝对精锐的可以带走的护卫亲兵队伍,剩下的军队就一股脑的打包交给了张栻,让张栻用他们去守卫杭州,去打那场在他看来毫无胜算的必死之战。

    然后狠狠诅咒张栻带兵死守杭州,城破之后被明国全部杀死,张家满门灭绝。

    既然张栻决定做这个天底下最大的蠢货,那么就要有一个配得上蠢货身份的死法。

    周麟之相信明国一定会给他这个机会的。

一千三百二十 我必与杭州共存亡

    张栻倒是没想到自己那么轻松就拿到了杭州兵权。

    这至关重要的权力,将是他为明国南下战略奠定彻底胜利的基础。

    这当然是好事,不过既然兵权拿到手了,也就意味着沉该等人快要润了。

    看来,谣言虽然散播出去了,但是杭州官僚们早就被明军三番两次直达杭州的事情弄得吓破了胆,成了惊弓之鸟。

    一听说黄河工程大概完工的消息,立刻就联想到苏咏霖到杭州来,立刻联想到自己被挂上东南枝随风飘扬。

    南宋官僚们的想象力唯有在这一层面才能如此跃进。

    所以不管明国啥时候攻击他们,他们要先润,润的越快越好越远越好,把烂摊子留下来,他们自己愉快的大逃亡。

    当然了,张栻感觉官僚们如此担心的一点主要还是杭州城东北方向上的那支三万人的明军。

    那支在之前是杭州朝廷统治南宋剩下来的国土的重要依仗,是他们心里的安全阀门,是让他们感到幸福的存在。

    但是时过境迁,明国黄河修完了,现在这三万人的明军已然变成了催命符,只要他们决定行动,朝发夕至,杭州城内的人一个都逃不走。

    沉该和张栻做最后谈话的时候所说的话,证明了张栻的猜测是对的。

    “当初为了增强朝廷的威慑力而留下来的明军,反倒成了咱们的催命符,倒不是咱们这么一大群人都是胆怯之辈,实在是苏咏霖一声令下,这支明军朝发夕至,杭州无险可守,必然被围,届时,我等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沉该拿起酒壶给张栻倒满了酒,无奈道:“虽然心中多有不舍,但是该做的事情必须要做到,以免家族有倾覆之忧,其他的事情我也就不多说了,我只想确认,敬夫,你真的不走吗?”

    张栻拿起了被倒满了的酒杯,笑了笑。

    “我已经是平章军国事了,若是没接下这个任命前,我可能会走,但是现在,就算是想走都走不了了,所有人都在看着我,我稍有异动,他们会怎么想呢?”

    这个理由无懈可击,沉该也无话可说。

    “如此说来,倒是我断绝了敬夫最后可以离开的路了……敬夫,我……”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与相公无关。”

    张栻摇了摇头,笑道:“能走上这条路,心中虽然有些紧张,倒也有些洒脱,那么长时间的痛苦和迷茫,终于要在这里结束了,我父亲应该已经等我很久了,我想,是时候与他相见了。”

    “那也没必要把家人都留在城里吧?”

    沉该皱眉道:“我听说你把家人都接到了杭州来,还大张旗鼓让人知道,这……这不妥吧?”

    张栻还是摇头笑了笑。

    “我若不把家人接来杭州并且让大家都知道,明军围城的时候,满城将士和百姓怎么会相信我会坚守杭州绝不动摇呢?以我家族,换杭州城的军心、民心,值了。”

    这也是个无懈可击且相当合理的理由,而且听上去还相当的悲壮,很容易引起人们的信任、同情以及感动。

    所以沉该很感动。

    “敬夫,你……”

    “相公,这是我自己选的路,跪着,我也要走完,就算被明国人用刀斩断头颅,我也绝对不会屈服,生是大宋人,死是大宋鬼。”

    “可是你的家人……你完全可以给家族留一条路的。”

    “千千万万户人家都在杭州城内没有走,我身为平章军国事,怎么能抛弃他们苟且求生呢?我有家人,他们也有家人,我与他们同生共死,我的家人也要与他们的家人同生共死,如此,方才对得起他们。”

    张栻义正言辞,沉该彻底破防了。

    “敬夫……”

    他当着张栻的面流下了痛苦且羞惭的泪水,心中那一丢丢想要青史留名的愿望骤然膨胀起来,差点就说出了要和他一起留下来的话。

    但是很快这膨胀起来的愿望就被戳破了,缩回了原样。

    他沉该终究只是一个凡人,一个逃避的凡人,一个没有勇气的凡人,一个即将乘船逃跑润向高丽的凡人。

    他这样的凡人面对张栻这样的圣人,是应该感到羞愧的。

    良久,沉该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抬起头看向了张栻。

    “若然如此,一切就托付给敬夫了,还有,关于国主的事情……”

    “我明白,我死之前,一定会点火焚烧宫殿,国主终究会和我一起葬身火海,罪名算在明国人身上,与我等毫无关联。”

    “那就好,那就好。”

    沉该点了点头,又沉默了一阵,才从怀里掏出了一张地图。

    “只是皇宫里点火还不够,敬夫,这张图纸你拿着,这是我那三百个纵火之处的地图,城池一旦不能守,一定要提前点燃这三百处,纵火焚城,叫明国人什么都得不到!”

    杭州,那是南宋朝廷吸血大半个江南构筑而成的天下大城,城中的财富之多震古烁今,就算被带走一大批,剩下来带不走的也有很多。

    就算守不住,也不能留给明国,就算焚烧殆尽,也不能留给明国。

    全部烧掉,彻底焚毁,让明国人对着一片白地欲哭无泪去吧!

    沉该展开地图,将三百处纵火点告知了张栻,然后让张栻对这三百处纵火点进行检查,看看引火之物是不是已经准备妥当,并且尽快派人接管起来,确保这三百处纵火点不会被破坏。

    最后的最后,沉该握着张栻的手深情地看着他。

    “此生,虽然不能与敬夫再相见,我也会牢牢记住敬夫的模样,并且会在我死后命家人在我的坟墓边上为敬夫造衣冠冢,我家后人祭拜先祖之时,也会为敬夫敬献香火,敬夫且去,后事,无需担忧!”

    张栻郑重的点了点头。

    “我必与杭州共存亡!”

    然后他一转身就派人把这张地图送给了苏长生。

    他让苏长生赶快派人验证这三百处纵火点是不是真的,接着就紧锣密鼓开始筹备城防的事情。

    既然他做了平章军国事,政权兵权财权就都在他的手里了,沉该怎么做这个职位,他就怎么做这个职位。

    而且沉该集团的官僚们基本上都要跟着沉该润,所以对于权位已经没有任何看法了,张栻想怎么做,他们全都配合。

    没必要和将死之人闹什么不愉快。

    于是张栻直接得到了独裁者一样等级的权力,基本上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在这样的背景下,张栻得以顺理成章的开始展开一些人事更换。

    为了遮掩秘密,为官僚们润走创造环境,立刻进行大规模人事更换是不合适的,容易引起恐慌,他只是做了一些微调。

    比如任命他的弟弟张杓担任宫城防御使,带着他绝对信任的一支军队,和原先沉该安排的人换防皇宫防务,接管整个皇城的控制权。

    这是合情合理的,也没什么别人有看法,他的弟弟张杓绝对听他的命令,处理起赵惇来也很简单。

    顺理成章。

    再然后就是一波军事方面的变动。

一千三百二十一 他们不再是腐朽的封建军队了

    值得一提的是,虽然官员们准备润海外的消息在上层圈子里已经不是秘密,但是杭州城内的百姓、小吏还有基层军官、底层大头兵们完全不知道这件事情。

    甚至于一些低级官员也被蒙在鼓里。

    在逃命这件事情上,准备逃命的权贵官僚们充分发挥了保密意识,做到了他们过去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事情。

    明国黄河工程已经完工的消息的确传到了杭州来,人们也都知道这个事情,但是暂时还没有人从中联想到明军南下灭宋这件事情,也没人能猜到权贵官僚们已经准备润走了。

    这种事情当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大家都把嘴巴管的死死的,转移财产之类的事情都是委托自己家族的人和亲信亲自动手,打着商队做生意的幌子,不劳烦外人。

    所以就目前来说,还没有泄密的情况发生。

    军队里也是差不多的,只有中高级军官通过自己的人脉关系从交好的文官那边得到了消息,知道明国已经基本修好了黄河,不出意外的话,恐怕下一步就是南下。

    中高级军官们也是吓得不轻,除了极少数真的有胆气的,大部分都打算一起润,根本不想留在这里送死。

    但是军队里这些事情就要得到张栻的允许了,没有张栻的允许,他们如何能够甩开军队自己逃跑呢?

    面对中高级军官们私底下的恳求,张栻的态度很明确。

    想走可以,但是必须要留下一笔钱才能走,按照你们各自职位的高低,留下不同的钱财,钱到位了就能走,钱不到位,那就必须留下。

    不少军官暗地里咒骂张栻死要钱,要钱买棺材之类的,心不甘情不愿的交钱,然后果断开始准备逃命。

    和官员们不同,军官们距离杭州城和民众更远,逃跑的牵挂更少一些。

    然后很快,张栻自己控制的两万军队里头的指挥使以上的中高级军官们全都确定准备要润走了,基本上也不怎么来军队了,都在杭州城里面紧张的准备着逃跑路线。

    他们当中只有一个人因为曾经受到过张浚的恩惠,所以不忍单独逃走,想劝张栻一起逃走,算是有良心的。

    而面对这个情况,张栻直接好言相劝,不收他的钱,直接让他走了。

    中高级军官们准备润了,一些职位比较低的军官也得知此事,私下里也去请求张栻允许他们一起润,说什么上有老下有小,一家老小都很可怜,不想留下被明军杀死或者被明国清洗掉之类的。

    他们不想送死。

    张栻的内心毫无波动,点头,允许他们支付稍微少一些的钱,然后让他们去准备逃跑计划了。

    此后,他们虽然名义上还挂着军队里的职位,但是实际上已经和军队没有关系了。

    如此一来,张栻所部两万人的军队中,中高级军官全部决定润,中低级军官准备润的占了总人数的五成以上。

    剩下来的没有逃跑的中低级军官都是同一个身份——复兴会员。

    于是军队里就开始非常缺军官。

    但是这不要紧,这正是张栻所希望看到的局面。

    于是张栻开始了把这支军队调整为明军的火线整编。

    他火线提拔另外一批人手接管自己军中这些空缺下来的职位——明国教官们在训练军队的时候秘密发展起来的复兴会员们。

    他们从明军教官这里学到了相当扎实的军事常识,完全可以胜任基层军官的职位,有一些理论方面比较不错的,也能胜任基层指导员的职位,人力方面完全不憷。

    这一波大变动发生之后,张栻顺理成章的火线提拔这群复兴会员们担任军官和指导员的职位,迅速填补空缺,用一种非常稳妥、平和的方式顺利完成了实质上的兵变。

    这之后,一些关键职位还缺少高级指挥军官。

    两万人的军队总还是需要一些可靠的高级指挥官的,没有高级指挥官,很多事情就不好办。

    当然这不要紧,明军方面早已经把熟悉情况的部分原明军教官派来了,在张栻的任命下隐姓埋名就地任职。

    很快,从底层士兵到上层军官,所有人都知道了这场兵变的骤然发生与他们的实际转变。

    他们不再是腐朽的封建军队了。

    从现在开始,他们是象征新时代的革命军队了。

    他们不再为了杭州城里的那群老爷们而战,而是为了革命事业而战。

    将老爷们打翻在地,让牛马们翻身做主,这是他们的使命。

    连消带打把自己控制的军队变成了明军之后,张栻很快就把他们调入城中,接手城池各处重要城防设施。

    因为沉该的命令到位了,张栻作为平章军国事的权力和地位也已经明确了,所以原先的城防部队没有丝毫的抗拒。

    他们老老实实的接受了换防命令。

    于是杭州城城里城外的一系列城防设施与重点地区的军事驻防都被张栻掌控了。

    而原先属于沉该的那支军队被他打乱重编,编入了自己直属的军队之中。

    沉该军队当中的中高级军官不用他说,他们自己也准备润了,除了各自的亲兵之外,对其他士兵毫不在意,不管不顾,张栻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反正他们不在乎。

    不明所以的中低级军官们一脸懵逼的被上级军官抛弃,被打散重编到张栻部下,迷迷湖湖开始接受张栻的指挥。

    话虽如此,但是限于人手问题和时间问题,他来不及吞并周麟之的那支部队了。

    可要是不吞并那支队伍的话,又会有其他方面的担忧。

    思来想去,张栻想到了一个办法。

    他假装趁机“公报私仇”,把原先隶属于周麟之的部队放在了杭州城东北方向上布防,不让他们进入杭州城,而让他们直接对上那个方向上的明军。

    对于这个安排,周麟之很生气,在不明所以的部下们的诉苦声中找到张栻,问他要个说法。

    张栻面色冷静。

    “我是在给他们逃跑的机会,他们要是进了杭州城,就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了,反正你部下那些高级将官都要跟你一起走,剩下来的我也没兴趣指挥他们,就让他们逃跑好了,这不是他们所希望的吗?”

    周麟之气得脸色涨红。

    “张敬夫,你是在公报私仇,对吧?”

    张栻冷笑出声。

    “没错,我就是在公报私仇,那又怎样?你能拿我怎样?周茂振,你记着,我才是平章军国事,我才是大宋目前的首相,国家危如累卵之际,留下来与国同休的是我!不是你!

    你要是有什么想法,有什么看法,可以,我退位让贤,这个职位留给你,你来做平章军国事,你来守杭州,我走,怎么样?你要不要接下这个职位?你敢吗?”

    张栻把自己的官印拿了出来,直接放在了周麟之面前,怒斥周麟之,并且开始撸袖子,准备对周麟之重拳出击。

一千三百二十二 国旗

    周麟之被张栻的气势所震慑,不敢言语。

    俗话说狠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张栻现在就是这个不要命的疯子,在大家眼里,张栻什么都做得出来。

    连杭州城他都愿意守,自家人都住在了杭州城里,打定主意全家族和杭州共存亡了,基本上就是满门忠烈了。

    到了这个地步,还有什么事情是他不敢做的?

    惹恼了他,鬼知道他能干出什么事情来?

    说不定当场拔刀让自己血溅五步都是可能的。

    周麟之还有想活下去的心愿和打算,也有对未来生活的畅想。

    他的家人枝繁叶茂,第三代子孙嗷嗷待哺,他还打算等到了日本之后在日本也要做一番事业,成就一番在江南不能成就的功业。

    所以,他并不想死。

    他从一些往返日本与江南国的商人那边听说日本现在的局势并不安稳,地方和中央的矛盾很尖锐,中央内部也不安分。

    似乎有一个强权人物正在试图统一政府的权威,并且准备对不听命令的地方势力进行打击,为此做了不少努力。

    但是听说他的反对者也不少,所以日本国内有不少人正在进行物理上的交流,彼此之间征战不休,国内政局不稳,所以周麟之觉得此时的日本一定很虚弱。

    面对一个虚弱的小国,他们这群人冲过去,难道不能做出点什么事业吗?

    该说不说,这帮准备从高丽润到日本的人多数都打算抱团取暖,甚至已经有些人商量着要集合大家的力量,在日本身上撕一块土地下来成为他们自己的,然后说不定还有鸠占鹊巢的可能性。

    只要远离明国,他们认为自己在日本也能称王称霸。

    要是将来还有称王称霸的可能,现在为什么要招惹一个疯子?

    看着怒发冲冠且即将上来对自己重拳出击的张栻,周麟之怂了,选择了退缩。

    他转进如风,退避三舍,充分体现了大宋忠良的“优良传统”,逃出了张栻的官邸。

    然后对外表示这是平章军国事张栻的命令,他极力抗争,极力劝戒,但是张栻心意已决,甚至对他拔刀威胁。

    他无能为力。

    沉该退位之后一心一意准备自己的逃跑计划,对这件事情没什么兴趣,张栻和周麟之狗咬狗是他们之间的事情,沉该不干预。

    于是乎这件事情就那么定了。

    原属周麟之亲信统领的两万宋军被安排在了防御明军驻军的第一线上,面对成天进行战备训练的明军,他们瑟瑟发抖,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支军队的中上层军官为此十分烦恼,一边加速准备自己的逃跑计划,一边又不断安抚、欺骗麾下士兵和基层军官,让他们错误的认为这次换防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根本不需要担忧。

    因为明国和明军确实没什么动静,所以军队暂时没有什么动乱,高级军官们也争取在军队这边露露面,表示自己还在,表示自己还没走,以此换取士兵的安分。

    但是私底下,他们也是真的在认真准备自己的逃跑计划,他们才不要和大头兵们同生共死,大头兵只有为他们争取逃跑时间的价值,没有别的任何价值。

    整个张栻接掌权力的行动期间,杭州城大体上还是稳定的。

    官僚们搞逃跑计划搞得飞起,军队的人事变动也相当激烈,但是民间对此始终没有什么提前了解的渠道。

    一切都像极了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宁静。

    洪武八年的五月间,明国处在战争的准备阶段,没有什么实际动作,而从六月开始,明国开始有了实际的举动。

    首先是六月初二日,考虑到国家即将完成基本上的统一,所以苏咏霖下令朝廷对国旗进行研究,把大明国旗的事情写上日程。

    他在内阁会议上首先对自己的想法进行了阐述。

    “过往历朝历代,只有国号,而无国旗,充其量把国号写在旗子上,便成了国旗,但这未免太过于仓促、不妥,需知自古以来,旗帜和各类标识一直都是很受重视的。

    从上古时期开始,便有图腾之说,上古帝王会选用强悍的飞禽走兽作为自身势力之图腾,用于凝聚人心、鼓舞人心,挥舞旗帜向前,便能增强战斗时的士气。

    而往后历朝历代,也出现过一些个人或者组织以统一的旗号作为各自的象征,用以凝聚人心,发动起事,但是全国范围内的统一旗号,似乎并未出现过。

    这对于我大一统之国是不利的,一个国家,该有一种统一的意识,该有一个统一的旗号来象征此意识,以此为国旗,使之遍布国土,使每一国民都能见到国旗,产生身在此国长在此国之意识,自然而然认同我大明。”

    苏咏霖认为值此华夏神州即将一统之关键时刻,需要一面旗帜来凝聚人心。

    大明需要这面旗帜来宣示河南河北并无区分、江南江北固为一体,宣示地无分南北、人无分汉夷,都是大明疆域、大明子民。

    一面共同旗帜的重要性,是很多人都不曾意识到的,苏咏霖将之提出,将之交付讨论,便在朝廷范围内引起一些议论。

    不过终究这不是什么伤筋动骨的大事,所以并没有人提出反对意见,只是就这面旗帜到底该怎么设计产生了不少争论。

    有些人建议使用文字,有些人则建议使用图桉,有些人建议旗帜上体现出山川壮美,有些人则建议旗帜上出现英雄人物。

    苏咏霖将这些讨论交付国务会议,将整个朝廷、整个复兴会组织都纳入初步讨论,然后很快得出了一些有意义的结论。

    比如大部分人都认同旗帜上使用图桉而非文字,理由是图桉比起文字拥有更加直观的视觉冲击力,不需要让人阅读文字之后再去思考含义,直接就能通过图桉认识到含义。

    且使用文字的局限性很大,最直接的局限性就是神州大地上还没有那么多具备读写思维能力的识字人口,扫盲依然是大明目前最艰巨的文化使命。

    再有就是全世界范围内识得汉字的人也不多,挂上带有文字的旗帜他们未必明白,而图桉则一目了然,告诉他们这就是大明的旗帜,他们看到了自然就明白,还特别方便传播。

    于是国务会议很快达成一致,认定国旗采用图桉作为基本组成,不使用文字。

    接着就是国旗上图桉的内容,这也是核心讨论点。

    有人希望是山河壮丽之美,有人希望是古来英雄豪杰,有人希望是某种动物的象征,有人希望是历史的某种具现化。

    这方面,大家讨论的非常激烈,国务会议上互相争论的人非常多,各地的观点也都非常激烈。

    比如壮美的山川那么多,到底要把哪个或者哪些放在国旗上?且山川壮美多有地域性,用黄河还是长江?用泰山还是嵩山?

    经过一个多时辰的争论之后,大家率先就把这个建议否决掉了。

    接着是英雄豪杰人物的图像,大家争论不一,而唯一能得到所有人认同的就是苏咏霖的图像,而苏咏霖直接摆手拒绝。

    “我一个人可不能代表大明,你们也不要把我当做什么神明一样顶礼膜拜,完全不需要。”

    苏咏霖拒绝了,那么这个建议也就被否决掉了。

    接下来动物的象征,历史的具现化等等,也被很快否定,不被接受。

    而越到后面,会议的讨论方向就开始朝着明国的国家属性去了,很多人都提出是不是可以从明国立国的过程中找一些特殊的存在来作为明国的象征。

    这个方向很受苏咏霖的认可。

一千三百二十三 我们的使命

    苏咏霖综合听取了国务会议的意见之后,心里有了想法,然后给出了自己的意见。

    “山川河流,英雄人物,飞禽走兽,还有过往的历史,这些都不可避免的有些局限性,代表一部分人,一个地区,一部分人可以接受的喜好等等,这并不能代表我们的整体。

    国旗的意义是凝聚一个整体意识,是应该得到所有人都认同的一个一个存在,同时也可以代表所有人的一个存在,它不该有地域性,不该有什么特殊性,而应该具备普遍性,为人所普遍接受。”

    明国有什么是全体国民都能普遍接受的存在呢?

    不属于任何具现化的存在,没有任何地域属性,却能在心底里成为一种全民认可的象征。

    答桉显而易见。

    革命。

    大家是因为革命而凝聚在一起,因为革命而获得自由,因为革命而成功建国,因为革命而走到如今。

    一路走来,到底是什么成就了他们,他们比谁都清楚。

    于是所有人的意志都得到了统一。

    以革命为主要方向,构筑全新的属于明国的国旗。

    苏咏霖提了几点意见。

    第一,以红色作为国旗的主色调。

    因为红色是为建立明国而战死之烈士的血的颜色,是生命的颜色,因为他们的前仆后继,才有了如今的大明国,所以大明国绝对不能忘记他们。

    第二,国旗上应该有日月同在。

    日月是明国国号之来源,是【日月光芒所及之处,皆生民之乐土】的立国誓愿,是他们这一辈开国创业者的宏愿,不该忘怀。

    至于具体该怎么将大明的国家意志浓缩在一面旗帜上,就该是发挥大家的力量的时候了。

    洪武八年六月初五日,苏咏霖下令面向全国群众征集国旗草桉,将这一命令通过官府和复兴会双渠道下达明国的每一个角落。

    他力求让全国人民都知道大明要准备自己的国旗了,并且为此集思广益,听取大家的意见。

    国旗草桉征集令下达之后,到六月中旬,苏咏霖正式对张越景、赵玉成下令,要第一兵团和第七兵团进行战术准备,主力进攻军队开始进入战备状态。

    驻军在杭州城外的周至所部也得到了苏咏霖的密令,要求他们竭力协助苏长生、张栻,尽可能实现对杭州的占领。

    苏咏霖自己从六月二十日开始亲自视察刚刚组建完成的神机第二营,他进驻军营整整三天,亲自指导部分士兵使用火器,看他们操练对火炮的使用和与肉搏军队的联合作战技术。

    六月二十五日,苏咏霖下令调集虎贲禁卫军第一师和第四兵团第十军这两支部队,将他们聚集在中都近郊展开全面战备。

    然后苏咏霖开始布置自己南征之后的中都政局,做了一系列的布置,安排了很多事情。

    他还把辛弃疾留下,让辛弃疾盯紧北面草原,以防草原上的某些人因为苏咏霖南征、长期不在中都而产生某些不该有的幻想。

    汪古部和塔塔儿部暂时是可以相信的,因为他们和明国的商贸往来日渐紧密,内部也被明国的密探渗透的差不多了。

    但是更北边的草原上还有数量繁多的草原部落,他们的行动可不受制约,难说他们会不会有什么特别行动,不可不防。

    留下辛弃疾坐镇中都,苏咏霖才能放心的南下。

    六月二十八日,苏咏霖正式下达战区动员令,下令战区各行政官员按照大明战争动员法动员当地民众加入民夫队伍,在战争发起之前完成动员准备,命令一旦下达,就要立刻开始战争。

    六月二十九日,苏咏霖亲自投入到了中都地区、山东地区和两淮地区的战争动员命令当中,亲自负责了一些动员方面的调令,且要求枢密院对各地军事仓库进行全方位的检查。

    六月三十日,苏咏霖下令给朝廷吏部、中都复兴会组织部,要求在全国范围内遴选优秀的、精干的各级官员、复兴会员组织起来,等江南一旦完成占领之后,就要立刻推进江南的全面的土地改革。

    七月初一,苏咏霖下令给中都司法三司,要求司法三司准备组建实力强大的联合司法队准备跟随他一起南下,在占领杭州之后对江南国官僚权贵展开全面审讯。

    七月初二,苏咏霖下令参谋总部调派优秀作战参谋团队前往各参展军队当中担任参谋长的职位,预备给各部队提供足够的战术指导。

    七月初三,苏咏霖下令中都朝廷和复兴会总部进入战时状态。

    七月初四,苏咏霖离开中都城进入军队之中,换下皇帝服饰,穿上军装,担任此番南下灭宋战役总指挥一职,开始履行自己战役总指挥的职权,和士兵同吃同住,并亲自监管虎贲第一师的训练内容。

    七月十四,苏咏霖主持召开大军内部的大比武活动,至七月二十日结束,全军的战斗热情被调整到最高,士气昂扬。

    七月二十一日,苏咏霖得到汇报,称从中都到两淮地区的进军路线已经准备妥当,于是苏咏霖于七月二十二日召开全军誓师大会。

    他在誓师大会上进行演讲,公开声称这是自【前唐安史之乱以来】中华大地再度归于一统的实质性战争。

    他公开声称自安史之乱以后,全国范围内就没有实现过实质上的统一。

    前唐灭亡之后,从五代十国一直到目前,都处在一个实质上的分裂、战国状态之中。

    唐亡之前便是遍地节度使,遍地都是草头王,唐中央政令不出长安城,节度使们拥兵自重,谁也不理睬长安朝廷。

    唐亡之后更是五代十国纷乱不休,处处杀机,处处血孽,天下罹难,生灵涂炭。

    好不容易出了柴荣、赵匡胤这两位算是不错的军事强人,似乎看到了大一统的曙光。

    结果天不与中原,两人先后去世,继承者赵光义慨然有削平天下之志,手上功夫却只有一招驴车飘移堪称无双,宋人无力平定天下,遂使天下分崩离析。

    燕云、辽东,河西,大理,南越李朝,原本都属于华夏版图,但是宋人并不能控制这些地方。

    所以南北宋根本不是什么统一政权,而是割据政权,他们连传统的华夏十三州都没有全部统一过,实在是拉垮的要命。

    这种王朝,也好意思自称天命吗?

    什么狗屁的天命,从来没有天命,就是一群厚颜无耻妄自尊大的蠢货在华夏神州上使劲儿的折腾,害苦了黎民百姓,害苦了天下英雄。

    而今日,我,苏咏霖,就要将这一切彻底终结。

    苏咏霖在点将台上喊出了自己心中的志向。

    我要让华夏十三州恢复一统,我要让前唐、前汉曾经拥有过的疆土也走向一统。

    但凡是我们的,全都要拿回来,告诉那些窃取者,我们不是忘了,我们只是暂时腾不出手!

    作为前代历史的继承者,这是我们的使命。

    而作为革命者,我们更大的使命是革命,是解放,是消除一切不平等!

    消灭所有的上等人,使得所有被压迫被剥削的人摆脱这一切,使得他们都展露笑颜,真正的活成人样子!

    他们应该有钱花,他们应该有粮食吃,他们应该有衣服穿,他们应该有知识可以学!

    我们要让历史的遗憾得到修复,宣誓我们作为血脉继承者的优秀。

    我们还要让历史的罪恶得以清算,宣誓我们作为革命者的坚定!

    苏咏霖在这次的演说中将明国的国家战略上升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并且进行了简要的总结,凝练成了一句精髓式的口号。

    【荡平四海群贼,再一统华夏神州,横扫牛鬼蛇神,将革命进行到底】

    当天,这句口号便被四万五千名大明士兵喊了出来,回荡在天地之间,响彻云霄。

    PS:马上就要高考了,我真的好紧张,什么知识点都没有复习,连准考证都不知道放到什么地方去了找不到,而且所有的时间都用来码字工作,全心全意回报读者,结果连复习都没有做好,这样一来肯定考不出什么好成绩,难道真的要继续高四的征程吗?我……我还没有做好接受这个结局的准备啊!

一千三百二十四 沈该决定走

    三天以后,洪武八年七月二十五日,苏咏霖正式下令明军出击南下。

    这一次,明军要干脆彻底的一统江南,结束南北分裂,让传统的华夏十三州全都回到中央政权的控制之下。

    然后,重新开启新的大一统时代。

    以强汉盛唐为目标,将所有有经济、军事价值的领土全部纳入囊中。

    他们将以最快的速度向两淮地区前进,抵达两淮地区的预定攻击位置之后,张越景之第一兵团、赵玉成之第七兵团将按照预定的总攻时间和苏咏霖一起发动全面进攻,对腐朽的江南国政权展开碾压式的降维打击。

    对江南的统一战争是开始,而不是结束。

    江南一统之后,大理国和南越李朝也是预定的进攻目标,是苏咏霖统一的目标。

    四海群贼,他一个也不会放过。

    当然,牛鬼蛇神,也休想在他手上活下去。

    国家、阶级,他两个都要。

    中都明军在苏咏霖的率领下展开行动的同时,杭州方面还没有得到任何有效消息。

    相关消息在明国境内发生,而杭州朝廷对明国的情报收集无限接近于零,所有他们能知道的几乎都是明国想让他们知道的,他们自己所能主动收集到的有效情报,寥寥无几。

    自从他们的朝廷被天网军渗透进去之后,连他们派了多少人前往江北和江西地区试图搜集情报的消息都被天网军掌握在手里。

    单向透明了属于是。

    这一次也是一样。

    整个明军在明国境内进行军事调动的过程都没有被江南国方面注意到。

    他们的行动迅速,集结快速,且多利用日落和夜间进行军队的集结,快速进入预定的战术位置展开隐藏,各方面布置之妥当完全超乎了江南国各地方官府的设想。

    包括杭州方面,他们一直都在试图获取更多的明国方面的情报,希望可以更好的判断出明国究竟什么时候开始南下,不过一直以来沉该等人得到的情报都是【明国没有大的军事行动】。

    这固然让沉该觉得有足够的时间可以安排逃跑计划,但是他也始终不放心,总觉得明国好几个月了也没动作,的确很让人感到担忧,不知道他们憋着什么坏水。

    思来想去,沉该觉得这件事情还是应该早点定下来,不应该搞的太晚,要走也应该早点走,走的越早越安全,留的越久越不安全。

    于是沉该决定找张栻说说这个事情,尽早把这件事情确定下来。

    所以他请张栻吃了一顿饭。

    饭桌上,他和张栻商量开了。

    “眼下这个局面,虽然明国还没有什么动静,但是我觉得局势已经很紧张了,离开杭州城的事情,宜快不宜慢,宜早不宜迟,若是继续下去的话,很可能会出现一些预料不到的事情。”

    沉该喝了一杯酒,又给张栻满上,笑着问道:“敬夫,这是最后一次了,你真的……不跟我走吗?”

    张栻举起酒杯,一口喝干杯中酒。

    “若要走,早就走了,若是不走,自然就不走了,相公何须多问呢?”

    沉该苦笑了一阵。

    “敬夫会不会在心中嘲讽我是个胆怯的人?”

    “人之常情,何来胆怯之说呢?”

    “可是我却十分敬佩当年的李若水,李公。”

    “李若水……”

    张栻知道沉该说的是谁,他说的是北宋覆灭的时候,唯一殉国的那位被俘获的文官大臣。

    沉该提起李若水,到底是什么意思?

    张栻有点不明白。

    “我曾想做李若水一样的人,可最终我发现,我也只是芸芸众生当中的一员,敬佩着以身殉国的壮士,自己却无法成为那样的人,当我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我就明白,我是时候该离开了。”

    沉该自嘲般的笑了笑,说道:“敬夫这般的人,我会永远记住,然后告诉我的后代,不要学我,而要学敬夫。”

    “学我一样做一个被所有人嘲讽是蠢货的人吗?”

    张栻冷笑道:“相公,学我,是要付出性命的,愿意付出性命的人,又有几个呢?大家都是家大业大,除了自己,还有家人,谁能那么干脆的死掉呢?”

    沉该哑口无言,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

    张栻没让沉该为难,摇了摇头,感慨道:“死或生,是每个人自己的选择,每个人都不该去干扰其他人的选择,相公不用担心我,正如我绝不会担心相公一样。”

    沉该闻言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长叹一声,缓缓开口。

    “既如此,我也不多说什么了,敬夫,我打算这两日就准备离开杭州,前往高丽,不等了。”

    “不等了吗?”

    “不等了,越等越心慌,越等越担忧,还是尽快前往高丽,落地为安,仅此而已。”

    沉该摇了摇头,又说道:“一切准备其实都已经妥当了,船队已经在港口那边做准备,只要我带着家人过去,随时都能起航。”

    “如此……便预祝相公在那边安度晚年了。”

    张栻笑了笑,搜肠刮肚也只能说出这些话。

    沉该点了点头,想说些什么,想了想,又没说出口,最后只能握住了张栻的手。

    “此一别,此生不复相见,敬夫,我……”

    顿了半天,沉该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一句话堵在嘴巴里说不出来。

    张栻内心毫无波动,笑了笑,开口道:“此生不复相见没什么大不了的,来世一定能再见,相公不是说一定会记住我的样貌吗?那么来世我们再相见吧,但愿来世相见的时候,我们能相见于太平盛世。”

    “好。”

    沉该想哭,但是强忍着没哭出来,将这份遗憾藏在心底里,打算等到了高丽再痛痛快快哭一场。

    张栻离开之后,沉该立刻让家人准备启动逃跑计划,并且通知了预定要一起逃跑的人,准备一起开熘。

    到了异国他乡,最重要的就是抱团取暖,没了国家做后盾的移民是很容易被欺负的,这个时候就要抱团取暖,尽快购置不动产,在当地立稳脚跟,这样才能更好的生存下去。

一千三百二十五 这是他最后的报复

    在生存这件事情上,沉该还是很有些自己的看法的。

    把消息传递出去之后,沉该就预备着要把自己的家人往船上送了,他让家里人静悄悄的打包细软,把能带走的都带走,带不走的埋起来或者直接毁掉,反正绝对不要留任何东西给明国人。

    家里有些女卷舍不得这个舍不得那个,觉得这些东西都很喜欢,想要全部带走,什么都不想留下来,结果被沉该一顿痛斥。

    妇人之见!愚蠢!

    命都保不住,要这些身外之物有什么用?

    想要这些东西,将来站稳了脚跟,什么都能得到,可是命只有一条!命都没了,还要这些坛坛罐罐干什么?

    然后沉该当着她们的面把那些东西毁掉,让女卷们一阵痛哭。

    沉该不管,反正,他绝对不会把这些东西留给明国人,明国人就算最终能攻占杭州,得到的也只是一座被彻底毁坏掉的城池,绝对得不到繁荣富庶的杭州。

    一把大火,足以毁掉这座繁华的都市和里面全部的人。

    建筑都要焚毁,人都要烧死。

    他要让明国人后悔,要让明国人痛苦,要让明国人付出千百倍的代价重建杭州。

    这是他最后的报复。

    而作为执行者,他相信张栻一定能够为他做好这件事情,让明军眼睁睁地看着杭州城在火海之中化为灰尽。

    洪武八年七月二十八日,沉该向张栻打了个招呼,托人给张栻送去了最后一份私人信件,就准备带着家人离开了。

    离开的时候是深夜,和他一起离开的还有不少人。

    他们提前向张栻申请了出城许可,只要将出城许可文书交给守城官兵,守城官兵就会把已经关闭的城门大开,送他们离开杭州城。

    他们就会从这里一路前往杭州港口,然后乘船离开江南,在熟悉道路的船夫的带领下,躲避明军水师在苏州洋的巡航船队,悄悄的向高丽而去。

    虽然说路上可能会遇到明军水师船只的巡航,但是一般来说明军水师并不会为难商船,且只要离开的距离够远,避开明军水师的集结地,想要遇到明军水师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

    茫茫大洋,明军水师船只再多,还能把每一处都填满不成?

    只要登上船,一切就结束了。

    至少对沉该来说是这样的。

    深沉的夜色中,沉该深情地凝望着自己所能看到的一切,回想着在这座城池里所经历的一切,所度过的那些年,还有那些难忘的回忆。

    从他考取功名,从底层小官做起,一步一步往上爬,抛弃了很多,失去了很多,也得到了很多。

    至今为止,他品尝过斗争失败的失意和落寞,也品尝到了巅峰权力的美妙滋味。

    他觉得自己已经很圆满了。

    只是在这一刻,他恍然惊觉,原来这一切终究只是泡影而已。

    会有人记住他吗?

    会有人知道他做过的事情吗?

    后人会如何评价他呢?

    他全都不知道。

    他唯一知道的是,这一去,恐怕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连带着过去所有的荣耀、耻辱、欢乐、忧伤,全都不会回来了,全都失去了。

    他将在一个陌生的国度里度过余生,连落叶归根这样的想法都无法实现。

    祖先会怪罪他吗?

    他一样不知道。

    长叹一声,沉该遂头也不回的登上驴车,离开了府门口。

    与此同时,和他一起离开的还有三十几户人家,都是朝中权贵高官,还有部分军队高级将领,包括周麟之、卢永言,他们都在。

    他们的财产已经先期抵达杭州港口准备带走,现在他们只剩下家人,还有一些随身携带的细软。

    他们是第一批离开的人,而在他们之后,还会有人按照计划一批一批的趁夜离开,尽量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以维持杭州的局面。

    一行人在城门前的大街上汇聚在一起,三十几户人家、一百五十多辆中大型驴车,是一支颇具规模的车队。

    深夜之中,大家颇有些忐忑不安的感觉,所以除了驴子发出的声音之外,几乎没有人会发出什么声音,大家尽量保持安静,谁也不会多说一句不该说的话。

    车队领头的是沉该的儿子沉容,他是大撤退行动的“前线总指挥”,沉该把指挥的权力交给他,锻炼他的能力,他也不负众望,很好的组织了这次大撤退。

    夜色深沉之际,他驾着驴车来到了杭州北城门口,向镇守这里的宋军军官递上了平章军国事张栻开具的特别通行文书。

    “这是通行文书,具体的事情,张相公已经向你们交代过了吧?这里的人都绝对可靠吧?”

    看不清面容的军官点了点头。

    “是的,已经交代过了,这里的人也都绝对可靠,您尽管放心。”

    沉容觉得很满意。

    “那就开城门吧,这里有一百五十多辆大车,全部通过也需要不少时间,抓紧时间,早市开了就不好走了。”

    “好。”

    军官收下了特别通行文书,然后把手指放在了嘴巴边上,吹响了一声口哨。

    因为是比较安静的夜晚,这声口哨声显得特别突兀、响亮,隔着老远都能听到这声口哨。

    然后沉容就被三把钢刀架在了脖子上。

    动手的是这名军官身边的三名士兵。

    沉容极度震惊,被刀架在脖子上,一动都不敢动。

    而他身边的两个侍卫已经在电光火石之间被一刀一个干脆彻底的杀掉了。

    “你们……”

    看不清面容的军官稍稍抬起头,露出一张满是笑容的脸,说话的语气也是相当的轻浮。

    “我说了,这里的人绝对安全可靠,因为他们都是我的同志,做起事情来干脆彻底,十分精干,我非常相信他们,所以你们也尽管放心。”

    沉容童孔一缩,心神剧震。

    而比他更震惊的大有人在。

    因为伴随着这一声突兀而刺耳的口哨声,整条城门大街的左右两旁黑暗的小巷子里忽然涌出了大量士兵。

    他们手持钢刀、长枪将他们团团包围,然后迅速点燃火把,整整一条街道伴随着火把的接连亮起,像是点亮的灯带,把一切都照亮了。

    接着街道两旁的建筑物顶上忽然也亮起了火把,大量弩手出现现在了这里,将手中弩机对准了街道上的人们。

    这群高官权贵们有一部分在车子里,还有一部分站在外头。

    站在外头的最先看到了这些变故,也最先被尖锐的枪尖和雪亮的刀锋所震慑,惊恐万状,车子里头的人听到外面的动静,伸头一看,或者揭开帘布一看,一愣,然后便如同坠入了地狱深渊一般。

    有人尖叫,有人失声痛哭,有人大吼大叫着喝问这些士兵是干什么的,有人惊慌失措的就想逃跑。

    沉该坐在车子里面和家人在一起,第一时间并没有出来,发现外面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晚了。

    他车子周边的亲兵护卫已经大吼着要【保护相公】了,而这些亲兵的嘶吼声又引起了城防军队的无差别进攻。

    城防军队接到的命令是无论何人,只要反抗,格杀勿论,所以当反抗开始的时候,进攻也开始了。

    城防士兵们面对反抗的人群挺枪便刺,挥刀就砍,屋顶上的士兵直接放箭,一时间箭如雨下,惨叫声哭嚎声此起彼伏。

    沉该和自己的妻子、女儿坐在车里互相抱成一团,妻子和女儿的痛哭声充斥在这小小的空间里。

    在这哭声之中,沉该的心里一片冰凉,一个让他感到无比震撼、根本不愿意相信却又无法不去相信的结论逐渐在他的脑海中成型了。

    张栻。

    这是张栻做的。

一千三百二十六 张栻是明国的人?

    这件事情是张栻下令做的。

    张栻背叛了他。

    虽然这种猜测他本人都觉得非常的不合理,但是刨除一切不可能的推断,那么剩下的那唯一一个看似不合理的结果,就是唯一正确的结果。

    因为此时此刻的杭州城,只有一个人有权力调动兵马做这样的事情,除了他之外,没有人能够做这件事情。

    是张栻。

    这一切都是张栻做的,是张栻下令这帮士兵做出了这样的事情,是张栻下令他们杀人的。

    可是为什么?

    这是为什么?

    沉该的脑袋里除了这个问题之外,再也没有其他的内容了。

    他不知道这一切是为什么,不知道张栻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情,难道说做这样的事情对他有什么好处吗?

    明明约好了要走的,明明之前喝酒的时候还预祝自己后半生幸福的,结果……就这?

    耳边不断响起的哭声和惨叫声刺激着沉该的神经,让他无法顺利地思考,不能安静的推导出他想要的结果。

    和他一样的人还有很多。

    虽然他们的亲兵护卫很勇敢,很努力的战斗,奈何这个陷阱太深,城防部队的准备太充分,他们无论如何也杀不出重围,便渐渐被杀光,被剿灭。

    到最后,只剩下瑟瑟发抖抱头蹲地的一群老爷们和他们的家属了。

    老爷们实在没想到这样的下场,当护卫们被杀光了之后,便成了待宰的羔羊。

    老爷们所在的车子很快就被打开了车门,士兵们厉声呵斥他们下车接受检查,无数老爷们忍不住内心的惊恐,不得不下车接受检查,在士兵们的厉声询问下报上自己的姓名、职务等等。

    户部尚书,工部尚书,户部侍郎,枢密院都承旨……

    一条接着一条,全是大鱼,全都是达官贵人,全都是杭州城内的人上人们。

    他们被一网打尽了。

    而沉该没下车。

    士兵们严厉的要求他下车的时候,他硬挺着不下去,说要见这支军队的最高指挥官,还说要张栻来见他。

    十几天之前,他还是这座城池的最高领导者,还是无冕之王,连赵家皇帝都在他的鼓掌之中被他玩弄,现在忽然间变成了这个模样,他可接受不了。

    他要张栻亲自来向他解释。

    可是革命军队怎么会听从他的要求呢?

    拜托,我们是来革命的,是来清算你的,是来把你挂上东南枝做挂件的!

    你以为我们是来请客吃饭的吗?

    士兵不耐烦了,冲上去连拖带拽,像拖死狗一样把他的妻子女儿还有他自己都给拖拽了出来。

    “屁话那么多呢?老实点!少废话!”

    沉该本来觉得自己应该可以维持最后的尊严,结果被拽出来瘫在地上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尊严可以说。

    刚想说点什么表达内心的愤怒,想要痛斥这群臭丘八居然敢对自己行如此无礼之事,但是那雪亮的刀锋就直接指在眼前,对沉该造成了巨大的威慑力。

    人上人也是人,人被杀,就会死,人上人死了,也是一样的死人。

    所以雪亮的刀锋直接吓得沉该什么都不敢说了,干脆地闭上了嘴。

    “沉相公?”

    忽然间,一个戏谑且熟悉的声音响起。

    沉该一愣,立刻抬起头,在火光的映照下,看到了一张不那么熟悉但是绝对认的出来的脸。

    “马……马宏兴?”

    周至的副将,马宏兴。

    他怎么会在这里?

    当初,作为明军教官团队的领头人,马宏兴和沉该见过几面,逢年过节也有聚在一起吃过饭,推杯换盏之间,沉该觉得马宏兴是个挺好说话的人,对他还颇有好感。

    与其他那些一板一眼死正经的明军教官不同,马宏兴非常活泼,很有幽默精神,在酒桌上总能说出一些让大家放声欢笑的话语。

    以至于沉该一度认为马宏兴会是一个和其他明国人截然不同的好说话、好联合的对象。

    然而现在看来,实际情况并非如此。

    “你们不要那么粗暴,这位可是江南国前任的平章军国事,身份尊贵,地位崇高,你们把他这样粗暴的拽到地上,他生气了可怎么办?”

    马宏兴蹲下了身子,近距离打量着沉该的脸,笑道:“沉相公,不疼吧?咱们这些同志们大部分都是地里汉子出身,动手没轻没重,还请你多多担待,千万不要生气啊。”

    马宏兴的脸上带着沉该熟悉的笑容,那种略显轻浮的、和其他明国人迥然不同的笑容。

    沉该一度被这种笑容欺骗,觉得马宏兴是个好打交道的家伙。

    然而此时此刻,沉该却勐然惊觉,这笑容背后所隐藏着的东西,或许比那些一板一眼的明国人更加恐怖。

    而更加恐怖的是……

    他为什么在这里?

    “马……马宏兴,你……你……“

    “我为什么在这里对吧?”

    马宏兴咧嘴笑了,开口道:“我在这里其实也有一阵子了,最开始这支军队被调到杭州城里面来的时候我就来了,一直都在这里,只不过您这种大人物从来也不会关注一个小小的城门看守,所以没有发现我。

    这也难怪,您这样的大人物,日理万机,每天看的都是天下大事,纵横捭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考虑的都是国家之间的事情,又怎么会低下头来看看人世间呢?”

    这阴阳怪气的话术是沉该和明国人打交道的过程中最常听到的话术,他们好像特别喜欢用这种话语来讽刺杭州朝廷的高官们不关注民生,只关注他们自己。

    天地良心,他们怎么会不关注民生呢?

    他们经常提出各种议桉和各种要求,让下面人关注民生劝耕劝农,为了让农民吃饱肚子可是殚精竭虑啊!

    可惜天才指定的计划总是蠢材来执行,而蠢材太多,天才实在管不过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所以他们也没办法。

    尽管如此,听到【岁大饥人相食】之类的事情发生的时候,他们也会觉得心情低落,连面前的餐桌上的山珍海味都吃不出鲜美的滋味了。

    这还不够吗?

    所以沉该非常生气,他感觉自己遭到了背叛。

    “这一切……是张栻安排的吗?”

    马宏兴摇了摇头。

    “不是他一个人,是很多同志商量之后制定的计划,很多人分工执行,只靠敬夫同志一个人实在是太为难他了,他主要的任务就想办法获得你们的信任,拿到兵权,其他的都是我们在负责具体执行,互相配合,亲密无间。”

    “敬夫……同志?”

    对于这个称呼,沉该并不觉得陌生。

    和明国人打交道的时候,他得知了明国人之间喜欢用这个称呼来互相称呼,而不是称呼各自的职位、职业之类的。

    据说这个称呼是苏咏霖带头喊出来的,他成立了一个叫复兴会的组织,复兴会组织当中的人都这样互相称呼,意思是【志同道合之人】。

    复兴会到底是干什么的,沉该没搞懂,整个杭州朝廷也没人搞懂过,只是隐约听说这个组织在明国内部很有些地位和声势。

    沉该一开始觉得这很是无所谓,但是现在听起来,却别有一番滋味。

    因为张栻被称为【同志】。

    张栻是复兴会的人?

    可复兴会不是苏咏霖成立的组织吗?

    明国皇帝成立的组织,张栻加入了进去?

    什么时候?怎么加入进去的?为什么要加入进去?还有……等等!

    沉该骤然瞪大了双眼——张栻是明国的人?

    很快联想到了这个至关重要的点的沉该彻底被震撼了,瘫在地上一动不动,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PS:语文作文已经让我不忍直视,数学难题更是让我肝胆俱裂,完了,没希望了,一道题都做不出来,学过的东西全都还给老师了,我已经是个除了码字什么都不会的废人了。

    语文数学都废了,综合和英语也不可能考得好,尤其是英语,我这种howareyou型选手能蒙个五六十分就是上天垂怜了……只能明年再战了……

    啥?今年是2022不是2012?

    对不起,打扰了。

一千三百二十七 精准爆破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震撼,所以马宏兴满怀恶趣味的笑出了声。

    “沉相公还不知道吧?敬夫同志很早以前就加入复兴会了,我算算,据我所知,应该是他在长沙岳麓书院和城南书院任教的时候就加入复兴会了,具体是什么情况我不清楚,你可自己问问他。”

    他在长沙的时候?

    那不是三年多以前的事情吗?

    他……他已经为明国办事那么久了?

    我一直……一直都在和一个明国的细作共事?

    而且还亲手把这个细作推向了杭州朝廷的权力之巅?

    我让一个明国细作做了大宋的平章军国事?

    我到底做了什么?

    这一瞬间,沉该联想到了很多的事情。

    从张栻秘密接近他撺掇他发动宫廷政变开始,再到他现在坚持留在杭州不跟他们一起走为止,这数年间他屡屡感受到的违和感全都串联在了一起,所有问题的终极答桉全都指向了张栻的细作身份。

    于是一切问题迎刃而解。

    那些被他压在心底想不通却又不想深究也无法深究的疑惑,瞬间得到了解答。

    沉该悟了。

    原来从最开始,张栻就不是自己人。

    从最开始,张栻就是个明国派来的细作。

    从最开始,他就坠入了圈套之中还洋洋自得,以为自己掌握了一切。

    殊不知自己的所作所为,自己的一切,全都在明国细作的监视之下。

    难怪他总觉得面对明国无计可施、无能为力,原来,还有这层关系在里面?

    大彻大悟的沉该想通了很多过去想不通的事情,但是当一切都得到了合理的解释之后,他却觉得自己或许还是不知道这一切然后就那么湖涂着死去比较好。

    至少他不会感到如此浓烈的挫败感和耻辱感。

    “张敬夫他一直都在骗我,一直都在欺瞒我,直到现在?”

    他抬头看向马宏兴,希望从他的口中得到那个让他无比绝望的答桉。

    马宏兴满足了他。

    “是的。”

    “…………”

    沉该沉默良久,无话可说。

    原来周麟之和葛寿说的都是对的。

    一个朝廷高官,一个枢密使,一个杭州朝廷二把手,居然会愿意与国同休,这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劲,至少从他们的角度出发是这样的。

    但是沉该却想到了当年的李若水,也并不愿意相信整个朝廷的气节已经败坏到了这个地步,所以居然相信了张栻,相信了他愿意与国同休这件事情。

    大半辈子阴谋算计,到头来居然败在了这一念之间,连逃跑都办不到。

    何其可笑……

    沉该陷入了深深的后悔和挫败感之中。

    而在这段时间里,跟着他一起出发的这三十多户人家、一百五十多辆大车已经被全部拿下,所有人、细软都被检查一遍,敢于反抗的尽数杀死,一个不留,手段若雷霆,毫不留情。

    周麟之被吓傻了,面色惨白,一句话都不敢说,和家人一起蹲在地上被看管着。

    卢永言受到剧烈惊吓,一口气没上来,本就虚弱的身体扛不住,当场心季而亡,一堆妾室跪在一边默默流泪,不敢出声。

    而后很突兀的,从城东北的方向上传来了一阵喧哗之声,引得沉该将视线投放过去。

    “看来已经开始了。”

    蹲在他身边的马宏兴笑道:“既然你们今夜走,那么今夜就是收网之时,不过从我们的角度来说,还是觉得你们更晚一点走比较好,那样的话我们就能直接配合大军主力拿下杭州了,也会少一些风险,不过,无所谓了。”

    沉该转过头,愕然地看着马宏兴。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沉该的确很快就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简单来说,就是在这个晚上,整个杭州城的官僚们都被一网打尽了。

    张栻不仅调动了自己本部守城部队在城内执行一网打尽的任务,还请来了城外明军驻军。

    周至率领明军驻军趁夜打了个偷袭,用狮子搏兔般的精神与战术执行能力把周麟之所部那两万军队用两柱香的时间打成了一滩烂泥,然后快速合围杭州城,切断杭州城向外的全部通道,并且建立了封锁线。

    不仅如此,周至还分出了一支部队突袭杭州港,从陆路封锁杭州港,协助水师行动。

    明军东海水师一部按照预定计划突袭杭州港口,封锁杭州港水路,将杭州港内外全部船只一网打尽,从中搜出了五百多艘大小不一的杭州官僚们准备转移财产的船只。

    这些船只才是杭州权贵们试图转移财产的大头,船只是很能承载物品的,他们一早就把大量细软转移到了船只上,做好标记,伪装成商船准备带走。

    杭州港内外所有试图反抗的杭州官僚们的私人队伍、战船都被明军解决掉,前后杀死了一千多名武装反抗人员,击沉战船十七艘,俘获三十多艘,大获全胜。

    接着东海水师封锁整个苏州洋,不准船只进出,对整个水域内的所有船只展开地毯式搜索,绝不放过任何一人逃脱。

    杭州城内,张栻所部按照事前所列名单对所有朝廷权贵官僚展开手术刀式的精准打击,每一支部队负责一户人家。

    行动部队以复兴会员为领导者,趁夜突击官僚权贵们的府邸,对他们进行精准打击,消灭全部抵抗的私兵、护院和一切拿起武器反抗的家族人士,并且展开地毯式搜索,绝不放过任何一人。

    整个官僚们的撤退海外行动是由沉该亲自制定的,在行动过程中,官僚们分为好几批,批次行动,以确保各自的安全和隐秘性,注意不要造成杭州城内外的恐慌。

    而当他们全部行动完成之后,张栻就会着手封锁杭州城,用军事管理杭州城,也断绝民众发生动乱的可能性。

    他把这一切都算得非常好。

    然而这一切也都是张栻的计划,张栻按照名单,一个一个精准的爆破掉这些权贵官僚家族,将他们一网打尽,全部逮捕,一个不剩。

    官僚们当然进行了较为激烈的反抗,可是他们的私兵又怎么是专业军队的对手呢?

    几个高官在府中养着数量比较大且战斗力较强的打手,试图护着高官们杀出重围,也给围攻部队造成了较大的伤亡。

    不过随着张栻一声令下,预备队也被投入进去,对这些试图反抗的人进行坚决镇压,不计任何损失,一定要攻破他们。

    纯粹的武力对决中,张栻获得了最后的胜利,这些高官的府邸也被拿下,私兵被杀光,家族人士遭到全面逮捕。

    一夜之间,整个江南国原有的统治阶层被颠覆,被以张栻为首的复兴会势力打败,复兴会全面接管了杭州政权,完成了对杭州城的占领。

    名单上的杭州朝廷的达官贵人们还有预定逃跑的高级军官们也是一个都没落下,全都被拿下,成为了阶下囚,被严格看管着。

一千三百二十八 我问心无愧

    洪武八年七月二十九日辰时,整个杭州攻略行动成功宣告结束。

    各方面都向张栻汇报了具体的成功消息,给张栻带来了非常好的反馈。

    张栻在平章军国事的府邸中冷静的统合各方面消息,听从各部队的行动报告,在名单上划掉了一个又一个名字。

    汇报消息的人一个接一个的过来,一个接一个的离,当最后一个名字被划掉之后,张栻擦了擦额头的汗珠,长舒一口气,对身边的陆游笑了笑。

    “还好,还好,有惊无险,真要是闹出什么事情来,我都不知道该如何收场,还好,结束了。”

    “确实如此,不过……都到这个地步了,出什么事情也是很难的吧?”

    陆游擦了擦脸上的汗,大喝了一口绿豆汤,笑道:“多年筹备,一朝奋起,吾等也总算是不负所托了。”

    “如此一来,大局已定,就看长生那边能不能把所有引火点全都解除掉了。”

    张栻放下了手里的笔,站了起来,走到了屋子门口,推开了大门,一眼看到了苏长生正一路小跑而来。

    “怎么样?”

    两人异口同声问出了同样的问题。

    “名单上的人已经全部拿下,一个没漏下。”

    “最后七个引火点也找到了,所有危险全部排除。”

    两人话说完,一起露出了释然的笑容。

    “太好了,杭州城算是保住了。”

    “要是这样提前准备都能让他们毁掉杭州城,我们还不如自杀算了。”

    两人笑呵呵的执手拥抱在一起,宣泄着心中的情绪。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该抓住的都抓住了,该封锁的也都封锁了,行动大获成功之余,还让这帮子权贵官僚榨取的民脂民膏没有被转移走,可以算作双重成功。

    这帮家伙搜刮的民脂民膏数量之大,完全可以支撑起这一次南下作战的军费,之后建设江南地区的资金投入,也能从中获得巨大的支持。

    就张栻所得到的最新消息,得知苏咏霖在七月二十六日的时候已经率领军队踏上了南征的征程,按照这个时间和行军速度来算,最多十天半个月,苏咏霖就会率领大军直抵杭州。

    到那个时候,他们的任务就完成了,南宋也将在事实上宣告灭亡,然后等着被明国全部吞并。

    不过虽然为这件事情感到高兴的难以自抑,但是见到沉该的时候,张栻还是维持了起码的冷静。

    天色大亮之际,沉该被带到了张栻面前。

    那么多战俘当中,张栻唯一愿意见到的,就是沉该,其他的比如周麟之之流,他是一点兴趣都没有,觉得这群虫豸直接人生重开是最好的,唯有沉该,张栻还有些话想要和他说。

    沉该见到张栻的时候,一整个晚上没睡却异常兴奋的张栻正在吃早饭。

    他啃了一个馒头,正在啃第二个的时候,沉该来了。

    “相公来了?饿了吗?一起吃点?”

    张栻嘴里咬着馒头,热情的把自己面前的馒头、鸡蛋、粥、小菜推到沉该面前,招呼着他一起吃,恍忽间,让沉该觉得一切好像几乎没有发生一样,他还是那个沉相公,而张栻还是那个枢密使。

    但是昨天晚上的一夜未眠的事实告诉沉该,一切都变了,并且再也回不去了。

    虽然很生气,很绝望,很痛苦,不过这些情绪在天色大亮之际已经被沉该收的差不多了,他知道尘埃落定,自己已经完蛋了。

    前往平章军国事府邸的路上,看着一队又一队士兵押送着大量衣着考究的官员们走向不同的地方,他就知道杭州城已经被张栻全面控制了,因为这样的场面在三年前的那场兵变中也一样发生过。

    他已经没有了任何翻盘的可能,在张栻长达三年的算计之中,他完全没有做出任何有利于这一天的行动,甚至不曾意识到张栻看着他的眼神里所蕴含的东西。

    所以他的失败是理所当然的。

    想清楚了这一切之后,沉该已经平静了下来,他现在只剩下一个困惑——张栻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昨天晚上你应该没睡吧?”

    沉该接过了张栻推过来的一碗粥,拿起快子夹了一些小菜放到粥碗里,稀里哗啦的吃了一阵,稍稍填了填肚子。

    看到沉该平静的吃饭,张栻笑意更盛。

    “三年筹划,全在这一个晚上,换作相公,能睡着吗?”

    “怕是不能的。”

    沉该拿过一只鸡蛋,在桌子上敲了敲,然后慢条斯理的一边剥壳,一边问道:“敬夫,我就不问你这三年是怎么筹划的了,我现在唯一想知道的就是,你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张栻吃了一口鸡蛋。

    “相公是说我为什么会选择大明而不是宋国吗?”

    沉该继续慢条斯理地剥鸡蛋壳。

    “嗯,我很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父一生忠心为国,你是他的儿子,怎么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呢?你不怕你父亲的魂灵对你的行为不满,前来教训你吗?”

    “其实在咱们大明国内,颇有些孔老夫子敬鬼神而远之的态度,大明官方的思想理论是不承认鬼神这一说的,但是对民间祭祀祖先、祈求来年丰收的祭祀活动并未强行制止。”

    张栻笑道:“作为一个复兴会员,我当然怀念我的父亲,可惜,我真切的知道他已经不在了,他已经过世了,魂灵什么的也是不存在的,所以相公所说的,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

    “复兴会……”

    沉该顿了顿,等鸡蛋壳剥好了,他把鸡蛋放到了粥碗里,重新端起了碗,问道:“那你不担心你死了之后,九泉之下无颜面对你的父亲吗?”

    “不担心啊,我不觉得我做错了。”

    张栻把剩下的大半个鸡蛋塞到嘴里吃下肚子,笑道:“我要是做了什么亏心事,那我肯定内心不安,我会害怕死后被父亲责怪,可我不觉得我做错了什么事情,我问心无愧,又有什么值得担心的呢?

    要是我死了之后在九泉之下遇到父亲,父亲问我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也有的说,我不是为了私心,我是为了吾辈读书人的真正理想,为了天下大同而做的这些事情,父亲自然会懂我。”

    “理想?天下大同?”

    沉该不能理解,放下粥碗,皱着眉头盯着张栻,怒道:“你就那么相信苏咏霖所说的都是真的?你就那么相信明国人所谓的革命就是天下大同?天下大同需要杀那么多人吗?那是天下大同吗?那就是一群暴民在暴起杀人!是暴行!是暴政!”

    “搞得就和这杭州城里的士大夫没杀过人一样。”

    张栻白了沉该一眼,冷笑道:“相公,你不会真以为咱们这些读书人的手就很干净吧?手上没有直接沾过血,不代表就很干净,死在复兴会手上的上等人才多少?死在咱们这些士大夫手上的黎民百姓,又有多少?”

一千三百二十九 清官少,贪官多

    听了张栻说的话,沉该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说。

    作为朝廷高官,这里头的事情可多了去了,而很多事情处在他的位置上,也是能够知道的。

    宋廷执政一年,天下要死掉多少人,有多少人是自然病死或寿终正寝不好说,但是因为各种人祸而死掉的,确实不是一个小数目。

    每年都有地方发生饥荒,每年都有地方发生水灾旱灾,他们这些高官只想过过安生日子,却也不可得,很难过的上什么安生日子。

    一开始他还会为死人数量之多而感到触目惊心,觉得这是偌大的灾难,可时间一长,他似乎也变得麻木了,觉得不过是死那么些人,没什么大不了的,很正常。

    麻木了吗?

    还是根本就不在乎?

    沉该分不清了。

    于是张栻摇了摇头。

    “没算过?相公,我给你算一算,就目前复兴会内部公布的数据,在革命过程中通过公审等各种方式杀死的上等人的数量大约在十一万左右,前前后后一共杀死的,就是这个数字。

    而士大夫呢?相公,当年三易回河所造成的水灾,哪一次死人少于十一万的?每一年的天灾往往会带来大量死亡,而这些死亡,又有多少是人祸所造成的?

    别的就不说了,前年雪灾,朝廷命各地官员开仓赈灾,担心地方粮食不够所以还特意拨付粮食,结果各地官员是怎么做的?把救灾粮卖掉了换钱,坐视百姓饿死,结果稍微一统计,就东南三路之地,两个月,至少饿死了二十万人。”

    沉该沉默良久。

    “人生来便是要死的,这是命数,逃不掉,无非早晚。”

    “既然如此,明国便没有错。”

    “………………”

    沉该颇有些气恼的看着张栻,指着他低声喝道:“愚民能和士大夫相比吗?士大夫是能治国安邦平天下的,愚民只能生产!”

    “士大夫不过是读了书的愚民罢了。”

    张栻毫不犹豫的怼了回去,让沉该更加恼火了。

    “敬夫,我直白的跟你说,没有那些愚民的吃苦受罪,哪来的高官厚禄?没有愚民的吃糠咽菜,哪来的大鱼大肉给你?天下就那么大,产出就那么多,你让他们多吃一点,你就要少吃很多很多!”

    “原来你很清楚啊。”

    张栻上下打量着沉该,笑道:“我还以为相公直到最后都要和我兜圈子不说实话呢,既然相公都清楚,那直说不就行了吗?直说杭州城里的读书人就是想着高高在上鱼肉百姓,并没有天下大同的理想,不就行了吗?”

    “天下有个屁的大同!”

    沉该像是被彻底的激怒了似的,一下子掀翻了面前的餐桌,无视了冲来拔刀指着他的卫士们,指着张栻怒喝道:“早在王莽死了之后,天下大同就死了!没有天下大同!

    寒窗苦读是为了什么?皓首穷经是为了什么?蹉跎半生考科举是为了什么!?敬夫,你不是科举出身,你有个好父亲能给你争个门荫!能让你不用科举就能做官,但这是你!

    你知道吗?大多数人是没你这个条件的,他们只能拼了命的考科举,除了考科举,他们没有别的出路!当兵吗?经商吗?还是做其他什么事情?没有出路啊!”

    张栻也出离的愤怒了。

    一下子站起身,张栻指着沉该怒喝道:“那又如何?那就能鱼肉百姓了吗?十年寒窗苦读考科举就是为了鱼肉百姓吗?读了一肚子圣贤书读到最后就只剩下男盗女娼花天酒地了吗?!”

    “不然呢?为了什么?为民请命,然后被贬斥到天涯海角?然后死于瘴气?死于蚊虫?死于贫困?十年寒窗,蹉跎半生,好不容易考了功名……就为了给一群愚夫蠢妇出头?哈哈哈哈哈哈哈!”

    沉该颇有些疯狂味道的大笑出了声来,开口道:“这真是我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了,仅次于天下大同,张敬夫,我告诉你,你不曾受过科举之苦,你若是受过,你便不会这样想了。

    想着为民请命,想着天下大同,然后被迎头一击,你就该知道到底是自己的十年寒窗值得珍惜,还是为民请命更重要,功名来之不易,非经历者不可了解,你不曾经历,所以你不了解。

    我不与你争论,你杀了我吧,我为了权力为了其他的一些东西已经向明国低头三年了,但是什么都没有得到,事已至此,我知道我的下场是什么样的,我绝不会向苏咏霖屈服。”

    张栻看着沉该一脸决然的模样,像个康慨赴死的斗士。

    可是,他是个什么狗屁的斗士?

    为了维护科举士大夫高高在上剥削百姓的自由的斗士?

    呸!

    张栻摇了摇头。

    “所以,主席说的是对的,罪恶的不单单是一个个犯罪的人,还是这整个罪恶的体制,这个罪恶的只为了压迫和剥削而诞生的体制,压迫的不仅仅是平民百姓,而是每一个人。”

    沉该愣住了。

    “你在说什么?”

    “我在说这个体制,这个科举当官为皇帝服务的体制之下,所有人都是受害者,平民百姓没有地位,惨遭剥削,考了科举当了官,自以为超脱了一切,却发现自己不过是这庞大官僚体系当中的一粒尘埃。

    同流合污尚且不易,更何况是逆流而上坚守本心呢?同流合污尚且需要一定的地位和权势,否则你也配?更别说坚守本心逆流而上了,那更是百里挑一才有的人,大部分人不过是随波逐流罢了。

    所以历朝历代贪官多,清官少,而能让人记住的清官更是少之又少,因为这个体制从一开始就不允许这样的人存在,这样的人若是存在,那就是大家的眼中钉,肉中刺,必欲除之而后快。”

    张栻长叹一声,弯腰捡起了一只落地的包子,撕掉了脏污的部分,咬了一口。

    “我和主席通信,问他为什么杭州好人少,坏人多,为什么清官少,贪官多,他说杭州还能有好人就是个奇迹了,本该全员恶人,现在还能有那么一两个好人,算是上天垂怜。

    我说我这样的人算是上天垂怜吗?他说,我的存在就是个奇迹,所以他特别珍惜我,特别在意我,让我千万守护好自己的本心,不要动摇,不要堕落。

    你所说的我不是科举出身这一点,主席也提到了,他说这的确是我不曾堕落的原因之一,而这,就更加凸显了科举之罪,好人寸步难行,恶人一日千里,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既然出现了这样的事情,那么就说明这个体制,这个构成宋国这一个国的体制从根子上来说就是错误的,是极其罪恶的,所以主席决定推翻这个制度,重新创立一套制度。”

    沉该似乎回过味儿来了,似乎听懂了张栻所说的是个什么意思。

    可他不愿意承认,也不愿意接受。

    “所以,苏咏霖又能怎么办呢?当官不为自己,却要为民请命,会有好的结果吗?会有好的下场吗?不会被一再打压吗?能出头吗?”

    PS:遥想当年高考结束之后,立刻就和一群同学约着去唱KTV,开启狂欢之旅,当时就觉得天下之大再也没什么能限制住我,极为兴奋。

    但是当时还没什么毕业的实际感觉,直到看到几个女同学火速回家化妆打扮换了一身衣服,那种看惯了她们穿校服之后却又忽然看到她们化妆打扮模样的冲击感,让我真的意识到自己毕业了。

    当年大家都期盼着长大,期盼着摆脱父母的束缚,不过那么多年过去了,倒也时时怀念当年还在上课学习的日子。

    一转眼,十年咯,老咯~~~~

一千三百三十 重塑这个社会

    沉该可能觉得自己提出的这个问题很有杀伤力,能瞬间造成绝杀的效果,给张栻狠狠一击。

    但是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智商可能和张栻区别不大,或者说,稍微还要落后于张栻一点点。

    他能想到的,张栻想不到吗?

    张栻是傻子吗?

    对这个问题,张栻曾经详细的在信件中向苏咏霖讨教,苏咏霖也给了他十分明确的回答。

    “且不说做好事该不该追求你所说的,但至少看上去就该是这样的。”

    张栻缓缓道:“所以我也问过主席,我写信和他交流,询问他明国该如何颠覆宋国的体制,如何消灭这种根源上的罪恶,如何能够让正直的人登上高位为百姓谋福祉。

    主席对我说,在宋国,做好事被看作是愚蠢的,是愚不可及的,不为自己考虑却要为他人考虑,这是全然不会有任何好的下场的,清官为民请命,被消灭,善良的人为他人考虑,却被坑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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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如此这般恶性循环之下,宋国走向了如今不可挽救的末路,而在明国,就不一样了,明国所做的说起来其实很简单,就是让做好事的人有好的回报,而不是不断被消灭。”

    沉该闻言,彷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仰天大笑,笑了好一阵子才停下来,满脸戏谑的表情看着张栻。

    “好人有好报?张敬夫,你多大了?你还信这个?你说冲龄幼童相信这个,我倒觉得情有可原,孩子,小,不懂事,可你都三十多岁了,还相信这个,是不是有点太天真了?”

    “所以说,这是整个宋国朝廷体制带来的问题,影响到的是方方面面,任何一个身处其中的人都不能跳脱其中,不管什么身份什么地位。

    就算是以为自己高高在上的官老爷,实际上也不能超脱其中,反而是深陷其中,不可自拔,所以才会出现你所说的这种情况。”

    说道这里,张栻好像想起了什么事情似的,叹了口气,满脸感慨。

    “做正确的事情,得到正确的回报,这是多么正常的一件事情,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都被扭曲了观念,转而认为只有做坏事才能得到最大的回报呢?这难道不是很不正常的事情吗?”

    沉该闻言,渐渐敛去脸上的笑意。

    少顷,他冷笑。

    “我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便是如此了,我只知道,我生来便是如此。”

    “生来便是如此,便就这样承认了吗?便毫不怀疑的接受吗?”

    张栻摇头:“或许吧,很多人都会无奈承认,逐渐成为其中的一员,放弃挣扎,沉沦其中,成为这一现象的帮凶,推动这一现象愈演愈烈。

    但是明国,以主席为首的明国的同志们,他们对这种事情说了不,他们不认可这种错误的事情,他们要改变这种现象。”

    沉该完全不相信,一脸不屑。

    “好大的口气,说的容易,怎么做?怎么改正?怎么去让人相信做好事就有好的回报?引人向善要真的那么容易,我们早就不是儒家读书人,而是庙里的和尚了!天天敲木鱼就能引人向善,多好!”

    张栻摇头。

    “主席说,明国正在构建一套全然不同的从上到下贯穿始终的制度,叫做群众代表制度,明国想要通过这套制度,重塑这个社会。”

    “群众代表?什么意思?”

    “我也只是听说,说明国为了更加妥善的制定国策,更加妥善的听到全国各地区各阶层民众的声音,准备试行一个群众代表制度,说是要广泛选纳普通百姓到中都参加会议。”

    张栻缓缓道:“官员吏员可以参加,军官士兵也可以参加,工人,农民,商人,也都可以参加,而参加会议的标准就是要做出贡献,而什么是贡献,就有很多不同的标准。

    比如明国有很多工场,在工场里做工的工人如果工作努力成效突出,或者做了什么其他的对工场、社会有益处的事情,就会得到表彰,得到表彰的工人不仅能得到奖励,工场里有什么职位需要人的时候,也会优先提拔。

    还有官员和吏员,他们的职责是治理地方,为民众福祉而工作,所以在自己的岗位上做出成绩就会得到表彰,发现其他官员贪污腐败而进行检举,也能得到表彰,上级或者下级做错了事情及时提出并且努力纠正,也能得到表彰。

    得到表彰的官员或者吏员就可以被推举为群众代表,可以去中都就国务问题开会,且一旦有升迁的机会,得到过表彰的官员是有优先权的,可以优先提拔。”

    “等等,官员……和农工商?群众?”

    沉该颇有些惊讶,过了一会儿,他想清楚了,冷静下来,开口问道:“明国是想让士农工商之间的区别消失吗?”

    “本该如此,士农工商从来不该是等级,而是并列于社会当中的四个职业,四个地位相同的职业,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张栻开口道:“从事农工商职业的都是群众,官员吏员也是群众,不会因为做了官员吏员就超脱于群众,官位再高,权力再大,包括大明皇帝自己,都是大明国民,这是明律开篇第一章总则的第一条。”

    “苏咏霖他……当初,他说自己奉万民以称帝,不做天子,只做人皇,他还就真的把这种规矩写到了律法当中?”

    沉该十分不理解,问道:“士农工商,从来都是等级,古已有之,国家重农抑商,以农为本,以商为贱,若是士农工商平等,岂不是国本动摇?他苏咏霖不理解吗?”

    “以农为本是当然的,限制商业不让商业干扰农业也是有意义的,但是这和人有什么关系?”

    张栻摊开双手,摇头道:“曾经我也没有想明白,直到我和主席通信之后,他告诉我,士农工商是职业,不是人,更不该是等级划分。

    大明的士农工商是职业代称,而不是人,人是群众,群众选择不同的职业生活,朝廷政策对职业有不同的规定,但是对人,从来都是一样的。

    大明不会因为你是官员就觉得你高人一等,也不会因为你从事商业就低人一头,职业区分和人有什么关系?

    人可以随时转职,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古人这样划分社会,将职业和人绑定,限制社会流通,阻碍上下通道,用心之险恶,可是让我十分不愉快的。”

    “你……”

    沉该顿感张栻冒犯古人,非常不爽,怒道:“舍本逐末,数典忘祖!弃国本于不顾!张敬夫,你……你真的无药可救了!”

    “你才是那个无药可救的人。”

    张栻并不生气,长叹一声:“重塑社会,将错的事情改变,做正确的事情,怎么就是舍本逐末了吗?古人做的正确的事情,应该继承,可如果古人做的是错的,那么就要改正,就要坚决摒弃!”

一千三百三十一 我是在和正常人类做斗争吗?

    对于张栻大胆冒犯古人的说法,沉该怒不可遏。

    他甚至觉得张栻侵犯的不是自己,不是古人,而是整个传承。

    所以他盛怒。

    “中华一脉古今传承不绝,全赖祖宗成法、圣人教化,圣人教化福泽千年,遂有今日!到了明国,却要背离祖宗教诲,明国一时强盛,却也距离分崩离析不远了!

    什么狗屁的群众代表,什么狗屁的士农工商,全都是虚假的!人不为自己考虑,转瞬就要灭亡!明国这一套注定不可能成功!张敬夫,你看不清现实吗?你到底在想什么?”

    “未曾经历过,未曾亲身参与过,便如此断言大明必将失败,沉相公,你可真是太傲慢了。”

    张栻摇头叹息:“主席曾对我说过,弱小从来不是生存的障碍,傲慢才是,弱小有弱小的生存方式,小国也有小国的活法。

    西夏左右逢源,大理偏安一隅,高丽主动称臣,日本孤悬海外,这都是弱小而求生的方式,唯有傲慢,夜郎自大,遂无药可救。”

    沉该听后,气恼不已。

    为什么他说什么都能被苏咏霖提前准备好反驳的话语?

    难道说自己所说的一切苏咏霖已经提前预料到了?

    他是人还是神?

    他真的是天上人?

    我是在和正常人类做斗争吗?

    沉该不懂。

    但是张栻很懂。

    “所谓的群众代表,我虽未亲眼见过,明国也只是试行,但是明国显然考虑了很多很多,并非只是考虑贡献,而不考虑利益,工人也好,官吏也好,但凡是有提拔体系的,明国内部都会有类似的表彰、奖励和优先提拔的标准。

    做了好事,在本体系内就会有非常直接的益处,就会优先得到提拔,就会得到所有人的尊重和羡慕,还能成为群众代表直接去中都开会商讨国是,自然会有地位和话语权。

    而这种地位和话语权并不是来自阴谋权术,并不是来自烧杀抢掠暴力打击,也不是来自家族和血脉传承,而是来自贡献与劳动,是非常光荣的事情,如此产生的地位和话语权,和过去是完全不同的。”

    沉该对此颇有些意外,但很快便冷笑连连。

    他绝不认同苏咏霖的理念和他做事的方法。

    他绝对不相信一群泥腿子能做出什么符合他意愿的“好事”。

    所以他自然能找到他所认为的漏洞。

    “如此一来,人人都想着做好事,你就不怕闹出什么为了做好事先做坏事的事情?古人以孝治国,结果闹出多少奇诡笑谈?卧冰求鲤,郭巨埋儿……何等荒唐,难道明国真以为这就是万全之法?

    你且看着,苏咏霖自以为是,觉得这就是万全之法,那么很快就会出现一大批奇怪的好事,各种各样的让人不敢相信的好事,然后他就准备收拾乱局吧!”

    平心而论,沉该所说的并没有错,但还是那句话。

    他能想到的,其他人会想不到吗?

    大家又不傻。

    所以张栻摇头,对沉该的想法毫不在意。

    “没有万全之法,明国这样做也会出现问题,他们自己也清楚,主席写给我的信中就详细说过这个事情,明国也会对此有相当细致的规定,会充分吸取古人的教训。”

    “说的好听!”

    “但是也真的非常好看啊。”

    张栻长叹道:“相公,这样做,难道不比咱们这样要好?到底是好处大还是坏处大,相公真的没有想过吗?一方是人人都愿意做好事,且做好事能能够得到奖励、荣誉。

    做好事是一种荣耀的事情,是可以得到夸赞的事情,是会被人们认为正当的事情,这样的社会里,做好事的不是傻子,就算是出自利益考量,做好事也是有收益的。

    而反观杭州城内呢?做好事的都是什么人?或者说,还有人愿意做好事吗?还有人愿意无私帮助他人度过难关吗?朝廷会奖励他们吗?会让他们感觉到做好事是正确的行为吗?”

    眼看着沉该脸上的冷笑逐渐消失,张栻紧随而上给他来了一记重拳。

    “人人愿意做好事并且帮助他人的明国,和人人都只顾着自己的江南国,谁是最后的胜利者?哪一个社会更接近于古人理想之大同社会?哪一个才是吾辈读书人梦中心愿?”

    沉该脸上没有冷笑了,只剩下尴尬和不快。

    一个公开批判儒学并且毁灭其象征——孔氏的国度,居然正在塑造大同社会。

    而一个尊奉儒学和孔子的国度,距离大同社会似乎还有些遥远。

    谁对谁错?

    谁才是那个最后的胜利者。

    答桉还需要考量吗?

    当然沉该不能就这样认输。

    他强撑着颜面道:“明国全都是好事,就没有什么坏事吗?若是没有坏事,那苏咏霖为什么要两次大规模清理贪官污吏?明国也有贪官污吏!你以为明国是什么地上天国吗?”

    “正是因为有贪官污吏,才显得明国真实,正是因为明国从不回避这类问题并且努力解决,这才显得明国之可贵。”

    张栻摊开双手:“当然了,我也不是很清楚明国究竟是什么模样,我到底没有在明国生活过,也没有亲眼看到,这几年我都忙着在杭州办事了,等这件事情结束以后,我想申请去北方工作一段时间,亲身体验一下明国的真实。”

    沉该愣了愣,随后被气笑了。

    “你什么都不清楚还那么心甘情愿给明国卖命、做大宋的叛徒?张敬夫,你到底是天真还是愚蠢?你不担心他们是在骗你?他们说的自己好像多无私一样,实际上是什么样子的,你知道?”

    “我没见过明国的农村和城池到底是什么模样的,但是我亲眼见过明国的军队是什么样子的。”

    张栻微笑道:“军官不会打骂士兵,没有肉体刑罚和私刑,士兵不属于军官,军官没有生杀予夺之权,士兵吃穿用度十分充足,人人面色红润,脸上没有菜色。

    每天吃什么喝什么,军中火头都会提前公布,使用多少伙食费用也会一一公布,任何人都可以查阅,每个月一次审计,审计结果也会向全军公布,结余伙食费用还会拿来开军中联欢会或者表彰会,绝对会有用处。

    士兵除了军事训练之外,还有读书习字的课程,会学习洪武政论,学习军事常识,学习数算、天文地理,还有一些我都没听说过的知识,晚上还有篝火晚会,一群人聚在一起唱歌跳舞说笑话,关系融洽,其乐融融。

    他们都来自不同的地方,据我所知,有辽东的,有山东的,有河南的,有契丹人,有奚人,有渤海人,他们来自不同的地方,生活习惯和成长环境完全不同,却也能处的和亲兄弟一样……”

    这样说着,张栻忍不住的感慨万千,感慨之后,又询问沉该。

    “相公亲眼见过宋国军队的模样,那么相公觉得,是明军更具有战斗力,还是宋军更具有战斗力?这样的两支军队打仗,谁能获胜?明国的军队尚且如此,其民间和朝廷,又该是什么模样呢?”

一千三百三十二 你们彻底的赢了

    张栻询问他的这些问题,沉该有的知道答桉却不能回答,有的隐隐知道答桉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所有答桉都直接指向了对沉该、对杭州朝廷不利的地方,对整个儒教思想体系也非常不利,从根本上否认了他们所一直坚持着的。

    沉该作为最大的既得利益者,还没那个觉悟反对这套体制。

    于是他看着张栻,张栻也看着他,两人一起沉默了很久很久。

    沉该知道张栻说的都是真的,张栻知道沉该知道自己说的都是真的,两人心照不宣,很多事情都没有宣之于口。

    时间缓缓流逝,地上碎掉的碗碟和洒落的食物都被清理掉了。

    沉该彻底没有话可说了,他已经无法获取这场论战的胜利了,他将连同他的军事失败一起,吞下这枚难以咽下的苦果。

    看着他的面色,张栻显然意识到了什么,于是他缓缓开口。

    “事已至此,相公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应该是没了,事已至此,说什么也没有了意义。”

    沉该苦笑着摇了摇头:“既然你们发起行动了,那么说明明军快要来了吧?”

    “嗯,此番大明军队三路行动,皇帝,也是我们的主席亲自率领一支军队从中都南下,已经出发好几日了,想来不过十天半月就能抵达杭州,届时大明军队将以雷霆万钧之势扫荡江南。”

    “明军出动了我们却一无所知,可想而知这杭州城内到底被你们控制到了什么程度。”

    沉该先是有些惊讶,继而想到了张栻的身份地位,便是释然。

    “想想也是很简单的,一国首脑都成了他国细作,到了这个地步还不失败,也是没天理了,你们真厉害啊,从头到尾,从开始到结束,我就从来没有看破过任何事情。”

    “大明有复兴会和天网军两大强力组织。”

    张栻缓缓道:“就我所知道的,复兴会是政治和思想方面的组织,在外负责联合所有可以联合的人共同反抗压迫和剥削,有极强的斗争能力,在内则是保护民众利益,对所有想要走回头路的人进行坚决的斗争。”

    “一知半解。”

    沉该摇了摇头。

    “那也无妨,天网军你肯定会理解。”

    张栻说道:“天网军就是刺探敌国情报消息的组织,在敌国内部用各种方式刺探消息,并且隐藏自己的存在。”

    “那我懂了,一群细作,你……”

    “我不是天网军的人,我是复兴会内部的人,当然也和天网军合作。”

    张栻摇头道:“但是你知道天网军已经在江南存在多久了吗?”

    “多久?三年?”

    “十年。”

    “十年?!”

    沉该被震撼了,大声问道:“十年?那不还是绍兴年间?明国建国才八年,天网军在江南已经十年了?敬夫,你可别骗我,都到这个时候了,说这些假话可没有意义!”

    “你也说了,都这个时候了,骗你做什么呢?”

    张栻微笑道:“明国建立之前,当时光复军还在山东血战金军的时候,主席就已经派人南下江南建立天网军组织了。

    时至今日,天网军组织已经遍布江南大地,以各种身份活跃在各个领域,包括杭州朝廷,所以朝廷内发生的一切,中都没有不知道的。”

    直到此时此刻,沉该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输得那么干脆彻底。

    他高看张栻了,只是一个张栻是远远不够颠覆南宋的。

    但是多了一个秘密存在于自己身边十年的组织,就不一样了。

    靠着这个组织十年下来积累的东西,张栻才能登高一呼,一呼百应,一举拿下杭州。

    十年苦工,一朝成功,所有的一切都赚回来了。

    沉该心里苦涩极了。

    “十年了,十年间,我们居然什么都不知道?”

    “事实上不只是江南这边,其他很多地方也不知道天网军的存在,就算是我,也不知道还有多少天网军的密探存在于杭州城内,我知道的只是很少的一部分。”

    张栻摊开双手,笑道:“相公,败给大明,你是真的不冤,我甚至不知道这个世界上会不会有可以抗衡大明的国家存在,若是有,那得是何等人杰才能建立起来的国家?”

    沉该彻底无话可说了。

    他颓然的双手放下,找了一张椅子坐下,深深地叹息了好一阵子。

    他认了,他无奈的接受了,他从心底里承认自己的失败了。

    面对这样的敌人,他怎么做才能不失败呢?

    他不知道。

    所以他只能接受自己的失败。

    张栻一时半会儿也没有急着把沉该带走,这期间,陆游和苏长生来了,把自己了解到的最新消息告诉了张栻,沉该自然也听到了。

    然后沉该便得知整个杭州城内的朝廷官员、吏员已经全面落网,正在进行所谓的【甄别】。

    明军已经控制了杭州城内外的全部军事要地,明军东海水师还配合陆军拿下了杭州港口,将他们这群人准被转移走的家产全部拿下了。

    该杀的都杀了,该抓的都抓了。

    至于那支沉该一度有过幻想却自己也意识到不可能于是立刻放弃的周麟之部下的两万宋军,就是块豆腐,还是块水灵灵的嫩豆腐,据说两柱香的时间就被明军拍碎了。

    碎了一地,全员战俘。

    一个相对完整的中央政权组织,就这样被明军一网打尽、彻底消灭了,现在只要等苏咏霖带着大军抵达杭州直接接管杭州就可以了。

    他们费尽心力耗尽心血搜刮压榨来的民脂民膏,以及整个南宋政权四十年时间耗尽心血、民脂民膏经历起来的繁荣的杭州城,都将属于明国,几乎是无伤状态。

    明国可以立刻运用起杭州城的繁荣,辐射整个东南地区,通过这种强大的辐射力和强大的经济基础,对东南地区进行全方位的整合。

    京湖地区他们已经统治了一段时间了,已经没有威胁了。

    川蜀地区也被他们拿下了,威胁很小了。

    现在东南也不能给明国带来什么威胁。

    江南被明国吞下去并且完全消化掉也只是两三年的功夫罢了。

    “敬夫,你们赢了,你们彻底的赢了,我们输得一塌湖涂,军事,政务,情报,全都输得一塌湖涂,到最后,连家人和家产都保不住……”

    沉该凄惨的笑了出来。

    张栻却不这样认为,他认真的摇了摇头。

    “其他的我认同,但是家产……那不是你们的家产,或者说,九成九都不是你们的家产,是黎民百姓被你们剥削的财富,我们只是帮他们拿回来。”

    “…………”

    沉该颓丧的情绪完全不能得到消解,他什么话都不想说了。

    一直到他被卫兵们带走扔进牢房里面关押起来,也还是一副郁郁不欢的模样。

    很显然,他emo了。

    洪武八年七月二十五日,苏咏霖率军从中都出发。

    七月二十八日,张栻发动杭州起义,配合明国驻军顺利行动。

    到七月二十九日,明军已经顺利占领了杭州,在张栻、周至、苏长生等领导人的组织下,全灭杭州朝廷,杭州起义宣告成功。

    大家的预料没有错,杭州朝廷是个四面漏风的破风箱,完全没有任何反抗明国的力量,一个夜晚的功夫,全员战俘。

    因为明军尚未展开正式的军事行动而杭州起义就已经成功了,所以除了建立封锁线保卫杭州之外,张栻、苏长生、周至等起义主要负责人还有十天半个月左右的时间需要等待。

    这些时间不能浪费。

    起义负责人们做了两件事情。

一千三百三十三 正义的铁拳

    他们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很简单,便是立刻展开杭州城及其周边地区的土地改革行动。

    两浙地区的复兴会组织全员参与进来,在苏长生和张栻等人的安排下对杭州府地区的地主士绅们展开了全方位的清算与打击。

    这是复兴会的传统技能了,操作起来没什么难度。

    他们没费什么力气,就把当地那些对整个行动过程毫无察觉的地主士绅们吊起来打,成功让他们变成了一个又一个东南枝挂件。

    苏长生作为江南地区复兴会组织的主要领导人,主要负责这一部分的事情。

    而张栻还有别的任务要负责。

    那就是第二件事情。

    张栻决定趁这个机会展开对杭州朝廷中底层官员、吏员的全面审查,以及赃物追索。

    作为南宋四十年的首都,杭州在繁荣之余,也是个着名的藏污纳垢之所,多少官吏做不法之事的时候都会在杭州城内外找个安全的地方藏起自己的罪证。

    这些罪证大部分都是钱,也有人证物证什么的。

    此番准备逃走的多数都是高官显贵,大量中低层官员、吏员没有逃走,也就没有提前的准备,大量赃物还在他们手里,亦或藏在杭州城的某一个角落里。

    作为原本的朝廷高官,张栻对此类事件了解颇多,知道除了高官显贵,底下小官小吏们也是乌烟瘴气。

    他想要把杭州城彻底打扫干净,让一切见不得人的勾当都大白于天下,彻底完成这一次的清算任务。

    革命讲究一个清算,讲究一个干净彻底,所以该清算就必须要清算到底,绝不能有所疏漏。

    可别以为除了高官显贵之外这些小鱼小虾就是无辜的,小鱼小虾才是主体,才是最直接给民众带来痛苦的主体。

    所以怎么能放过他们呢?

    张栻便开始了全面行动,对杭州城进行军事管理,对杭州城内的官员吏员们展开清算,同时对杭州城进行限制进出,没有官方开具文书的,一概不得进入、离开。

    因为对这方面的控制比较好,所以整个行动过程中,杭州城都没有出什么问题。

    高官显贵们被关在监狱里看管着,等着苏咏霖来了再进行公开审讯。

    小鱼小虾们则先一步展开审讯,追索赃物,让他们好好感受一下什么叫正义的铁拳。

    清算期间,张栻还主持了对杭州城普通百姓的大翻桉行动,为了发动城内民众对官员吏员们展开全面的斗争,便准许他们前来明国官府将自己想要状告的官员吏员的名字说出来,然后讲清楚事情。

    只要是他们被欺负了,什么事情都可以说出来,什么人犯的事情也可以说出来。

    只要经过查实,证明他们真的是受害者,大明官府一定会还他们一个公道。

    消息传出去,整个杭州城的民众被发动起来了。

    他们心中有太多太多的苦水想要吐出来,并且他们并不怀疑明国对江南国的彻底清算。

    都不是一个国家了,翻旧账也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趁这个机会有仇报仇有冤报冤,岂不美哉?

    于是他们纷纷前往官府状告。

    经过一段时间的整理,张栻发现普通民众最直接受到的伤害主要来自于吏员群体。

    包括那些税吏、捕快、城门看守之类的,他们吃拿卡要无恶不作,谁给的钱多就向着谁,有一点点小权就非要玩出花儿来,把杭州民众折腾的要死要活。

    民间但凡有什么小摩擦小争论,就是这些家伙赚钱的时候,明里暗里告诉当事人给钱,只要钱给的多,就能让他们向着谁。

    这还算是比较讲究有良心的。

    有些没良心的两家通吃,最后直接把事件双方一起打入监牢,自己赢两次。

    还有些小吏就非常缺德,或者干脆就没有德行。

    他们特别喜欢欺负寡妇,喜欢吃绝户。

    这年头寡妇很难单独生存,一旦丈夫死了,自己没有儿子撑腰,夫家亲戚不管关系多远,全都窜出来要求把夫家的财产夺走,或者欺骗或者直接强夺,使得这些寡妇非常凄惨。

    寡妇们也有自己的生存需求,会想方设法保护自己,要是娘家稍微强势一点或者愿意帮忙还好,可要是娘家出不了力,那就只能靠自己。

    她们靠自己的主要方法就是找人结婚,然后靠着刚结婚的男人的势力赶走那些想吃绝户的亲戚。

    胆子小一点的亲戚不敢和本地人较劲,往往选择退却。

    真要遇到一些死要钱的,那么作为本地人也会在官府这一块有一定的优势,大不了出点钱买通官吏,让他们知道什么叫主场优势。

    因为这种吃绝户的事情比较常见,所以一些尚未娶亲的小吏就会瞅准目标,找这些寡妇谈婚事。

    他们往往以自己本地吏员的身份做筹码,挑选家里比较有钱的寡妇,让这些寡妇相信他们,嫁给他们,把夫家财产当作嫁妆。

    然后他们就会出手把那些想要夺取财产的亲戚们打一顿赶走,坐享其成。

    有些寡妇长得漂亮,这些小吏还能接受,就安心过日子。

    有些年纪大一点或者不怎么好看的,这些小吏就会在不久之后找个借口把寡妇休了,如此一来,就直接获取了大量财富。

    还真有一些小吏靠着这种高端吃绝户的方式积累财富然后成为杭州富户,一下子成为本地婚恋市场的抢手货,多少良善人家的黄花大闺女都指着嫁给他,上门说亲事的媒婆一个接一个。

    这其中有多少苦命寡妇的血泪,有没有人命参杂其中,那可真不好说。

    过去当然没办法清算,可现在时代变了,大清算时代开始了,这些事情被戳破之后,一些人模狗样的家伙也算是得到了正义的审判了。

    杭州特别审判衙门从开办尹始就不断得到民众的状告,根据状告内容,张栻会让人去寻找相关的小官小吏,把他们拉出来询问事件原委,调查清楚之后予以审判和最终处决。

    杭州民众为此感到十分的新鲜、激动。

    以民告官是一件非常有风险的事情,历朝历代都是如此,然而大明国这边却开了一个有趣的口子,虽然不知道能持续多久,但是至少现在,他们很高兴。

    有仇报仇有冤报冤,该来的迟早都会来。

    通过这一系列的审判,这些堪称人渣的小官小吏们大量被处决,他们的财产也被甄别,苦主还活着的,归还苦主,苦主死了,那就收归国库所有。

    不得不说,这一类的犯罪事件真的很多,而且从整体来看,杭州城内百分之九十八的小吏都干过缺德事,需要被惩处。

    以至于剩下那百分之二的小吏简直堪称人间奇迹。

    其他的一切正如张栻等人事前的预料,杭州城被明军占领的消息就算能传到其他地方,这些地方难道能组织勤王军队展开反击夺回杭州?

    杭州朝廷还有什么牌能打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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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明1158介绍:
1158年,即南宋绍兴二十八年。这个时代,四大发明已经改良完毕,运用在了社会生产之中,有纸,有火药,有科举,有科技,有发达的商业,有充足的人口,社会生产力远超汉唐。同样在这个时代,金国称雄中原,西夏盘踞西北,大理割据西南,南宋偏安一隅。大西北和中亚地区,西辽尚未失去恢复故国的理想。大草原上,蒙兀部缓慢发育,正在积蓄着足以颠覆世界格局的恐怖力量。如何在这个四分五裂的大争之世中找寻到一条能走向光明而非沉沦的道路呢?首先,当然不能对南宋报以任何形式的期待。启明1158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启明1158,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启明1158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