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二百一十七 黄金航线
柴元明说的很有道理,所以当时苏咏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他要说的内容很简单,那就是他不支持信用货币的政策。
“使用纸钞的确是目前来说最简单的解决方桉,但是就当前来说,我还是坚持用金银铜等贵重金属和货币挂钩的策略,而不是单纯的以官府信誉发行纸钞通行天下。”
柴元明愣了一下,而后一副很是不解的模样。
“为什么?主席,当前的这一状态难道不是最好的状态吗?白条建立了官府和民众之间不可动摇的信任,这种信任是古今未见的,这难道不正是以此发起纸钞改革的最好时机吗?”
是啊,这的确是最好的时机,但正是因此,苏咏霖才不能允许信誉纸币的改革成为现实。
因为。
他不相信明国朝廷能永久保持信誉。
即使到了现代这个纸币成为主流的时代,也依然有一些国家政府把自家纸币玩成厕纸,基本上主流通行的纸币说是信誉纸币,实际上也是有一些等价物与之挂钩来维持价值的。
完全靠政府信誉发行还能长期维持信誉度和币值坚挺的纸币,目前看来,似乎还没有。
说白了,信誉这个东西就是玄学,现代信息如此通畅的时代尚且会出现厕纸都不如的纸币,更何况是此时此刻的大明宫呢?
他苏咏霖还活着呢,强大的威望威压天下,尽管如此还是不断有不法之人借助手中权力地位行不法之事坑害民众和国家,有朝一日他死了,明国会变成什么模样?
继任者能否坚持他的理想?
就算坚持了他的理想,能否维持住他想要维持的这个局面?
他坚持信誉不动摇,让民众因为信任他而认同纸币,那么一旦某一天明国朝廷走弯了路,某些丧尽天良的混蛋瞬间就能把纸币变成掠夺民众财富的利器。
只要几道政令通行天下,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把全体国民数十年如一日辛勤工作得到的财富据为己有。
这样的事情绝对有可能发生,苏咏霖绝不会把现实存在的担忧寄托在后人的德行和操守这种玄学问题上。
保留实物货币,或者让实物货币与纸钞挂钩,这样就算纸钞废了,民众手里也不至于一点实物货币都没有。
纸钞废了,实物货币还有其本身价值,民众不至于一夜之间一贫如洗走投无路。
尽管很愿意相信他的继任者会让这一切变得更好,可是万一呢?
他不得不为全体民众留下些什么对抗这种万一的安全阀门。
他一路走到现在虽然有很大的侥幸成分,可越是清楚这种侥幸,他就越是希望可以排除这种侥幸,让这种侥幸不再出现。
实物货币好就好在自身存在价值,而信用纸币一旦没了信用,就是废纸一张。
所以苏咏霖站了起来,坚决否定了发行脱离实物的信誉纸币的想法。
“以官府信誉发行纸钞,官府信誉还在尚且可以,官府信誉一朝失效,纸钞立刻就是废纸,民众何去何从?这种情况决不能发生!就算要发行纸钞,也必须和实物货币挂钩,这是不可动摇的铁律!”
苏咏霖看着柴元明,开口道:“你的想法很好,很有前瞻性,但是问题在于,我们不得不为民众留条后路,不至于让他们遇到危险的时候一点抵抗能力都没有,这不是吾辈革命者该做的事情。”
随后苏咏霖对当前的货币局面发表自己的看法,认为当前局面可以暂时维持下去,等到彻底灭宋之后再行统筹变更。
信誉纸币的计划被他永久封存否认,不得重启。
他既然发话了,其他人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洪武五年的国务会议上关于货币改革的问题就再也没有被提起。
对于货币,苏咏霖最渴望的其实还是贵重金属。
正所谓货币天然不是黄金,黄金天然是货币,黄金白银不仅具备人类都认可的价值,性质还十分稳定,维护成本极低,远非粮食、食盐之类的物资可以相提并论。
当前中国的土地上虽然只有岭南之地因为广州市舶司的存在而可以流通金银,但是若能建立起金银本位制度再发行纸币,或者干脆发行金银货币,那么对于整个国家的金融状态必然是极好的。
就算未来纸钞废了,黄金白银还是在的。
而真要做到这一点的话,不仅要拿下日本,掌握日本丰富的金银矿产,还要率先开辟美洲航道,和美洲土着们建立商贸关系。
通过彼此之间的商业贸易,用茶叶、瓷器和丝绸三大件从美洲土着们手上获取超量的黄金和白银,经过数年积累和准备,才能建立起金银本位。
而若要从中国本土直接前往美洲大陆,当前来看最安全的航线当然不是直线横渡,而是顺着海岸线从东北部走,过白令海峡进入美洲板块,然后再往东南方向顺着海岸线航行,就能抵达美洲大陆,登陆北美西海岸。
到时候估计要在西伯利亚和阿拉斯加等地都建立一些航海中转站,搞出一条通往美洲的【黄金航线】。
这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需要很长时间的摸索,但是一旦摸索出来,至少也就有了一个走出困境的方向。
当前国境内复杂的货币状况对于发展经济绝非好事,尽快完成金银本位的改革对于明国经济的腾飞有着极为重要的意义。
所以思虑再三,苏咏霖在关中行省走私桉了结了之后,下定决心立刻组建大明的远航探索船队。
为此,苏咏霖专门下令组建一个航海司,独立于朝廷各大部门,直接对他本人负责,直接听他本人的号令。
然后他又下令枢密院抽调最优秀精干的造船工匠,选用最适合远洋航行的木料,建设坚固强大的远洋海船。
接着从水师中选拔优秀的水师军官、经验丰富的水手,又从泉州、广州两个主要口岸招募常年在海上讨生活的民间水手、深谙海上航行知识的航海者等等。
苏咏霖准备组建一支这个时代最强的探索航海队伍,展开对美洲大陆航道的探索和发现,最终目标是建立一条安全可靠的远航海上路线,为大明建立与美洲大陆稳定海贸路线进行先期探索。
这一支船队就被苏咏霖命名为北洋航线探险队。
与此同时,苏咏霖又想起了南洋菲律宾那一块好像有较为丰富的铜矿,大明虽然要在今后走金银本位制度,但是铜也算是贵重金属的一类,要是能多多的搞到,何乐而不为?
于是苏咏霖又要求建立一支南洋航线探险队。
比起北洋探险队的危险和为止,南洋探险队就安全许多了,任务也明确许多。
给我在南洋诸多大小岛屿上探索矿产,尤其是金银铜矿,若是发现矿产,不管有没有主人,都要立刻派人回来报告。
航海司的建立,是明国主动面向海洋跨出第一步的决心显示。
不过苏咏霖的这个决定在整个朝廷内部还是有不少阻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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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二百一十八 世界革命
就苏咏霖提出的海外寻找贵重金属和探索未知地区情况的计划,最开始,朝廷中大部分人对这个行动表示不太理解。
他们普遍觉得这样做会花费很多的钱财,很多的人力物力,会给朝廷财政增加很大的负担。
如果不能得到足够的收益,那么这样做就显得毫无意义,只是白白浪费国帑。
一次大远航需要花费的钱财真的是不少的,如果仅仅只是因为未知就要去探索,这个理由恐怕并不足以服众。
探索需要花费大量财富,而财富是百姓辛苦耕种缴纳的赋税所汇聚,每一文钱都应该用的有价值,开疆拓土也好,土木工程也好,兴修水利也好,开垦新的土地也好,这都是有收益不会浪费的。
但是航海远洋探索……
说难听点,万一遇上海上风暴,那可就真的是血本无归了,这样做真的有必要吗?
真的值得吗?
这样的看法在朝廷内部和复兴会组织内部都有比较大的支持人群。
说白了,欧洲人之所以会大航海,不仅是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推动,更因为他们有马可波罗这一类的先驱者的行动以及他们所留下的着述的刺激。
他们的先行者已经来过中国,写下书籍让他们知道中国是【流着奶和蜜、黄金遍地】的国度,为了寻找中国,为了发财,他们才来的。
他们有着明确的目标。
且最早的探索并非政府组织,而是民间私人探索行为,政府并没有为此支付什么费用,不存在承担什么风险。
当私人行为的确发现了广阔的可能性之后,政府才参与进来大肆掠夺,把这一私人探索行为发展为全球性质的全面探索政策,为之后的掠夺打下基础。
而苏咏霖这个时候却不能说他知道从北美到南美的太平洋沿岸地区都有大量的贵重金属矿分部,尤其是白银。
他不能说美洲土着富得流油,把黄金白银当做日常用品制作成各种饰品戴在身上。
并且他们的生产力和社会组织形式以及文明形态都远逊于大明,大明就算不用战争殖民的形式,也能可以用生产力形成降维打击。
用各类手工商品和美洲没有的农产品实现市场的开拓,通过正当的商业模式从美洲土着手里得到超量黄金白银,还能顺带传播文化,传播革命,在美洲建立先遣队之类的,实现国土的开拓等等。
反正以美洲之宽阔,有的是无主之地,谁先发现就是谁的,根本没有道德上的负担。
而这样一来,就会有源源不断的黄金白银流入大明,给大明增加足够的黄金白银储蓄,以此为推动货币改革打下基础。
这是只有苏咏霖知道而其他人不知道也不敢相信的事情。
尽管如此,苏咏霖还是利用自己的权力和威望强行推动了这件事情,还表示若是能有打破货币僵局的可能,别说一支探险船队,三支四支五支都能派出去。
国内无法满足需求的情况下,必须向外走,去寻找无限的可能,这是迟早要做的事情,既然现在我们有需求有能力,为什么不去做,而要困守这一亩三分地拼命内卷呢?
为什么不能对外寻找新的可能呢?
同志们,把你们的视野打开,把你们的格局打开,这很重要。
以此为核心点,苏咏霖在国务会议和复兴会会议上发表多次演讲,讲了商业扩张对经济的意义,讲了国土扩张对国家的意义,也讲了革命扩张对复兴会本身的意义。
也就是这个时候,苏咏霖第一次讲到了将革命尽量向外安排,讲到了不单单是大明实现革命成功才算是成功,而要整个世界都实现了革命成功,才是最终的成功。
但凡还有一个人在受压迫,那么复兴会的理想都不算是成功,不管是什么地方的人,只要是人,那就是复兴会要解放的目标。
难道只是解放了华夏子民就可以了吗?
革命就成功了吗?
不,没有,完全不是这样的,这样远远不够。
革命者要开放视野,打开格局,用全世界一盘棋的视野看待革命问题。
如此就能发现从全世界的角度来看,大明革命虽然成功,虽然在区域内形成了优势,但是论及区域和规模,在全世界来看,依然只是星星之火。
且随着我们与国外交流的次数增加,双方互相了解的程度加深,对方的上等人迟早会发现大明与他们的不同之处,迟早会对大明的革命产生恐惧。
那之后他们会怎么做?
他们会封闭他们自己,与我们断绝往来。
他们也怕他们的子民与我们来往多了会产生把他们的王族、皇族挂上东南枝的想法,他们害怕大明发生的事情会发生在他们身上,所以他们要未雨绸缪,哪怕大明没有那个想法。
那就不单单是影响经济的问题了。
就算他们打不过我们,难道不会自我封闭,与我们断绝往来吗?
我们之间隔着千里万里,难道还能兴师问罪万里远征去要求他们打开国门吗?
那要花多少钱耗费多少人力物力?
我们不能让自己成为少数,不能让自己被孤立,不能让自己成为异类,我们要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把敌人搞得少少的,所以除了将革命带到他们的国土上大力发展之外,我们没有别的方法。
他们越是害怕,我们就越要主动!
我们只有解放全世界的人类,才能最终解放我们自己。
这是苏咏霖第一次阐述自己的世界革命理论,从经济角度初步阐述了全面革命的必要性,然后写成文章发行全国,由此在朝廷内部和地方复兴会上引发了一波激烈的讨论。
并且由此率先在视野最开阔的财政部内打开了缺口。
一系列高级官员和复兴会高级干部相继发表言论支持苏咏霖的看法,认为在与世界各国交往的过程中,哪怕只是做生意,当他们真切的接触到明国社会与明国的革命政策之后,也会影响到部分人的思想。
而这部分人的思想受到冲击发生改变之后,会给他们的母国带去意想不到的影响。
而当母国统治者意识到这种影响带来的改变的时候,将不可逆转的产生对大明的恶感与恐惧。
这种恶感与恐惧会促使他们断绝与大明的往来,从官府到民间全方位的禁止,以防止大明的革命思想传播的太深入,影响到统治阶级的利益,以至于在本土引发革命。
而如果他们的本土也发生了类似的革命行动,更将促使他们坚决断绝与大明的往来,哪怕这种革命不是大明主动指导发起的。
虽然短时间内不会出现这样的问题,但是十年二十年后,这种情况极有可能成为事实。
一旦这种情况成为事实而大明没有相对应的准备,那么就会对大明的经济产生深远的影响。
大明休想独善其身。
一千二百一十九 我也是
苏咏霖在文章中写得很清楚,表达的观点也很明确。
一旦对方国家的统治者对大明进行封闭敌视的政策,将不可避免对大明的经济利益产生巨大的影响,将对大明即将繁荣起来的海贸产生毁灭性的打击,进而产生一系列连锁反应,会极大影响大明的经济发展和国计民生。
丝绸茶叶和瓷器的出口将成为巨大的问题,相关行业从业人员也将遭到严重威胁,会有大量技术人员失业,会有大量上下游从业者破产失业,整个行业预计要萎缩百分之六十以上的规模。
为此,我们必须未雨绸缪,对此进行一系列的预桉,必须要把主动权掌握在手里。
他们害怕我们影响他们,我们就要真的主动把革命搞到他们的本土上去。
他们害怕我们的遥控指挥,我们就真的要遥控指挥。
我们要从现在开始就主动加大对海外各国的情况了解,培养各国语言人才,增强对海外各国社会状态和民间风俗的了解。
然后制定针对性的符合该国国情的方桉,从而避免在行动中遭遇水土不服的情况。
而航海计划、对外探索计划就是一系列预桉当中的一部分。
经济基础是一切的基础,我们要先搞钱,搞到足够的钱才能发起世界革命。
我们要通过强大的经济实力影响全世界,要通过经济影响力争取更多的支持者与合作者。
在当地发起行动的前提是要在当地有一些常驻机构,让当地人熟悉、不反感我们,并且借由这些常驻机构对当地人和社会风俗之类的进行研究和探讨,率先在当地安排天网军密探。
所以北洋探险和南阳探险计划势在必行。
演讲之前,这个计划想要强行推动就已经不是难事了,苏咏霖到底顶着个皇帝的头衔,想要达成什么目的,其实官员们并不能阻止。
只是他个人比较讲究以德服人。
多次演讲之后,苏咏霖在朝廷和复兴会内部都得到了超过一半的支持率,随着时间推移,支持率不断攀升,很快就达到了三分之二的绝对多数,并且还在向上攀升。
而少数反对者坚持的理由主要也是海外探索的实际难度和不确定性,以及对未知的担忧和恐惧。
但是苏咏霖针对这种现象展开了批判,认为这种悲观主义情绪和怕苦怕累的思想要不得,必须予以纠正,予以改变。
革命者怎么能怕苦怕累呢?
他在公开会议上做出发言,严格批判这种悲观主义思想和怕苦怕累的情绪,赢得满堂喝彩。
事情的结果已经非常明确了。
世界革命理论抛出来之后,很快对原先朝中的反对言论产生了降维打击的效果,支持者越来越多,反对者越来越少。
最终,在绝对多数的支持之下,洪武六年十月初,大明航海司正式挂牌成立。
航海司没有挂靠在政府部门之下,而是隶属于复兴会中央新组建的世界联络部,直接接受复兴会中央的指导,带着政治目标和经济目标一起前进。
未来,是要向全世界进发的。
十一月初,北洋航线探险队的第一艘远洋航海大船就在天津卫港口开始建造。
与此同时,人才选拔也在大明水师内部、泉州、广州两大口岸城市内部展开遴选。
这个时代最强的、最富有航海经验的专业探险队即将组建起来。
航海船队的政治工作人员也在复兴会中央总部内和地方工作人员当中展开遴选。
专业重要,政工一样重要。
苏咏霖在十一月末十二月初的时候还去了一趟天津港造船场,在这里亲自观看了远洋航海大船的建造。
“未来咱们大明最大的变革之一可能就是从这里开始的,从这里开始出发,走向全世界。”
他对跟随他来的一起视察的辛弃疾如此说道。
“可是海对岸的大陆上真的有咱们需要的黄金和白银吗?”
辛弃疾对航线探索没什么意见,但是对于苏咏霖私底下告诉他的去美洲大陆寻找黄金白银这件事情感到困惑。
“虽然说当下已经没有多少人还反对这个计划,但是若是找不到足够的黄金和白银来发展经济,估计还是会有不少人产生怨言的,因为这个事情真的很困难。”
那可是万里航线。
苏咏霖对此只是笑笑。
“探索是一件充满了挑战性和未知性的事情,而且一旦成功,就真的赚翻了,当初我起兵反抗金国,你们当中有谁能想到三年之后我就能拥有四十万大军并且推翻金国?”
这话说的实在,辛弃疾也不能反驳,因为当初真的没有人能相信苏咏霖一千多号人起兵,三年之后就做了皇帝。
然而现在这个事情……
“这两件事情不能混为一谈吧?”
辛弃疾看着苏咏霖。
苏咏霖摇了摇头。
“幼安,如果我要是说我就是感觉那边有我们迫切需要的黄金和白银,我最初就是因为这个看似没有任何证据的理由而发起这次探索,你会怎么想?”
辛弃疾沉默了一会儿,给出了自己的答桉。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想,但是我能明确的是,您就算不是皇帝了,也没有人可以阻止您在大明国内做您想要做的事情。
世上最难做的事情就是做皇帝,但是比做皇帝更难的,是皇帝放弃做皇帝,您连皇帝都可以不做,还有什么事情是能够阻止您的呢?”
苏咏霖听后哈哈大笑。
“说得好,我连皇帝之位都不在乎,还有什么是可以阻止我的?我就要让我们的船队去大海对面,去那片富饶的大陆上寻找我们需要的黄金白银,完成我们的钱币变革。
但这只是整个计划当中的一部分,我们还要派出更多的船队到其他地方去,不能只是看着他们到我们这边来,我们要主动打通航线和商路,然后,就是我们的世界联络部发挥作用的时候了。”
辛弃疾看了看苏咏霖一脸的笃定之色,恍忽间,似乎察觉到苏咏霖这样做是有着某种奇怪的依仗。
他是一个冷静睿智的人,从来不会做毫无意义的事情,大明建国六年来发生的所有事情无不证明了这一点。
所以如果苏咏霖说这样做是对的,那么辛弃疾可能会在短时间内怀疑,但是很快就会说服自己相信。
这个男人给这个国家带来的实在是太多了,几乎实现了辛弃疾理想中的一切,然而他没有故步自封,他还在继续往前走,他还要继续往前走,为此奋斗不息。
甚至要把目光放到整个世界。
如此一来,他还有什么理由反对他呢?
辛弃疾是想不明白的。
只是他还有最后一个疑惑,这个疑惑放在心里有一段时间了。
“之前钱币改革的事情……您就如此不相信后人可以把咱们的事业进行得更加彻底吗?”
“这个嘛……”
苏咏霖转过身子看向了辛弃疾,笑道:“我很希望我可以相信,但是果然我不能太相信,不给民众留点东西,我实在是放心不下他们,他们太温顺,太容易逆来顺受了。”
辛弃疾沉默了。
少顷,他微笑道:“我以为您会有足够的安排,让后人有个保驾护航的可能性。”
“开什么玩笑,我活着的时候尚且如此艰难,更何况是我死了之后?”
苏咏霖拍了拍辛弃疾的肩膀:“幼安,我只能说,我绝对不会放弃我们的革命事业,可是我死了之后,就算我不愿意放手,我也不得不放手,我是人,不是神。”
辛弃疾心中一片暗然。
“但是这不就够了吗?从生到死,我所做的一切都已经明明白白的存在于这个世界之上了,我会毫不犹豫的前进,直到我死。”
辛弃疾在这短短的一瞬之间彷佛看到了很多东西,也想到了很多东西,更有很多话想要说。
可话到嘴边,似乎经过了一番深深地提炼,最后只出来三个字。
“我也是。”
一千二百二十 终战时刻
力排众议定下航海探索计划之后,苏咏霖便准备南下开封视察黄河工程。
根据田珪子的黄河工程简报,今年是黄河改道工程的关键年份。
今年的攻关任务若是完成,整个改道工程就有极大可能在洪武八年正式结束,届时虽然说不至于一劳永逸,但是年年有决口风险的事情是不会再有了。
当然了,这次工程就算成功了,也不可能达成东汉时期的成就,让黄河可以八百多年不改道。
因为地上河的形成增加了太多的不确定性,目前明国的技术实力还不能对地上河进行完全的解决。
对黄河上游生态环境的改善需要时间,那是一个长时间的工程。
而且就算大力恢复,每年也还是会有相当数量的泥沙随着河水进入黄河中下游地区,非人力所能扭转。
对于这个问题,田珪子的方桉就是一边改善环境,一边实现束水攻沙,用工程技术人为增加水的冲击力,让泥沙可以更加顺畅的通过黄河中下游地上水面,尽可能的东流入海,而不是停留在水道之中。
田珪子还说如果增加泥沙入海的数量,说不定还能把国土陆地向海里面延伸,未来国土面积还会增长,这说不定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
那确实。
苏咏霖在洪武七年正月十五赶到了开封,和整个黄河工程总部的工作人员还有民工们一起庆贺了元宵节,并且于第二天的开工日亲自参与了工作,作为开工典礼。
之后苏咏霖和田珪子进行了一番谈话。
对话中,田珪子对黄河工程的完工远没有他在众人面前表现的那么乐观。
“黄河工程有很大的把握在明年完工,可就算是完工了,每年需要的保养费用和清理泥沙的费用也是很大的,为了确保黄河不再泛滥成灾,需要朝廷接连不断的投入,并且对束水攻沙的策略进行升级。
与此同时,上流水土流失的情况也必须要持续改善,不能有任何懈怠,否则短则数十年,长则一百年,黄河还会再度泛滥成灾,如今这几百亿钱的投入和六年苦工将付诸东流。
很多情况和当年不一样了,很难回到过去,甚至我认为已经不可能回到过去了,有些东西的发展是无法逆转的,不管是好的还是不好的,我们都无法逆转,所以我建议我们需要专门成立一个应对黄河问题的部门。”
苏咏霖站在开封城头,深深地叹了口气。
“我知道很多事情已经回不去了,我也没指望一次工程就能一劳永逸,解决问题,但是我知道这个问题如果放任不管,只会越来越严重,到最后酿成全国性的悲剧。”
“很有可能,若是我们不对上游地区进行退耕还林,那么每年进入黄河水道的泥沙数量将是我们无论如何也无法承受的,且很多泥沙深深淤积在水道底端,水流湍急,我们根本无法驾船清理,只能靠水流自身来办到。
黄河之宽阔广大,相对于我们个人来说,实在是太可怕了,而我们个人的力量未免太过渺小,越是治水,我就越意识到我们的无力,主席,您说得对,我们必须要发展更厉害的技术才可以。”
田珪子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就比如若是有朝一日我们可以制造一种非常厉害的船只,可以在水面上清理泥沙,可以把淤积在河道最底下的泥沙捞出来处理掉,那样的话就能相当程度上减轻黄河问题了。”
“那的要多大的船只和多少这样的船只才行?你知道每年流入黄河水道的泥沙是多少吗?”
苏咏霖无奈苦笑道:“老祖宗一早就知道人是无法对抗天的,所以大禹治水堵不如疏,堵是堵不住的,若要生存,只能疏导,现在咱们没有更好的办法,唯一能做的就是维持一个相对好的现状,等后人有了更强的技术,再来解决这个问题。”
田珪子随之点头。
“也只能如此了。”
两人站在开封城头,一同沉默了一阵子,好一会儿之后,田珪子才开口。
“黄河工程完工之后,就是对南宋的彻底解决吧?”
“嗯,我会亲自统兵南下,彻底解决掉江南问题。”
“亲自统兵?”
田珪子略有些吃惊道:“您已经很久没有亲自带兵了吧?”
苏咏霖笑着点了点头。
“从中都总务局开始就没带过兵打仗了,前后大约有七八年的时间了,本来也没想着亲自动手,但是最近突然有了这样的想法,感觉还是想重回战场,感受一下当年的感觉。”
苏咏霖响起了徐通在他面前对他说的那些话。
田珪子对此当然没什么太多的想法。
苏咏霖本来就是最强的将领,现在大明所有威名赫赫的将领都是他一手带出来的旧部,当年都是在他麾下听用的先锋将、斗将,一身本领都是和他学的,他要亲自带兵,没人敢不服。
“南宋已经没有抵抗的力量了,很快就会被彻底消灭,那么接下来是……大理?”
“嗯,覆灭南宋之后接着就覆灭大理,反正距离很近,一起覆灭掉最好。”
苏咏霖点了点头:“收拾完大理之后,南方就能整合了,整合一段时间,等南方安稳了,我们继续向南,把李氏南越之地拿下。”
“李氏南越之地?”
田珪子好奇道:“那可是蛮荒之地。”
“不算蛮荒了,汉时就有日南郡,只是之前被宋廷给放弃了,说来也是搞笑,偌大一个宋国,连南越小国都不能彻底降服,还先让人家屠城才肯做出反击,这一回,就是和他们算总账的时候,是我们的,终究要拿回来。”
苏咏霖缓缓道:“而且拿回来对于之后在广州一带开始的海贸也有很大的好处,往南的一大片海域将来都会是我们的势力范围,大国不仅要有陆疆,也要有海疆。”
“那西边的辽国呢?”
田珪子询问道:“您不是说也要重回西域吗?”
“那是自然的,岭南往南已经没什么强有力的对手了,往西却有不少对手,西辽之地关乎到西疆的安全,我们必须要拿下,所以我才会设立河西兵团。”
“这样看来,将来要打的仗还有很多啊。”
田珪子低下头笑了笑:“我们会成为一个好战之国吗?”
“只要我们坚持革命理想,我们要做的就不是入侵之战,而是解放之战,我们要做的不是侵略当地人民,而是解放他们,和他们一起打击当地那些压迫他们的统治者,把自由还给他们。”
苏咏霖伸手指向了南方:“革命者也是解放者,我们的所作所为不是为了自己的欲望,而是为了心中的理念,我们所到之地,有上等人的血,也有民众的欢欣鼓舞。
如果我们所进行的战争都是解放之战,那么我们越是好战,就有越来越多的人支持我们,就有越来越多的人跟随我们,当全世界所有的被压迫者都被解放的时候,才是我们的终战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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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二百二十一 某个神秘而又仁慈的存在
对于苏咏霖宏大的理想,田珪子想到了苏咏霖挂在宫殿里的那副巨大的世界地图。
对于那幅地图,田珪子一直都觉得很惊奇。
他是最早跟随苏咏霖的亲信之一,是苏咏霖那位早逝的父亲还在的时候就跟随苏咏霖的最早班底之一,所以关于世界的概念,他是最早知道的一批人当中的一个。
那个时候他们都还只是一群私盐贩子,苏咏霖就在给他们上的培训课中阐述了世界的概念。
苏咏霖还手绘粗浅的世界地图给他们看,告诉他们这里是什么地方,那里是什么地方,这里有什么,那里有什么。
世界之大,不知其几十万里也。
世界上有多少族群多少国家多少文明多少脍炙人口的故事之类的,这些都非常吸引人。
当时他们就觉得很惊奇,一方面惊讶于世界如此广大,一方面也惊讶于苏咏霖为什么会知道。
苏咏霖给出的解释是他很小的时候,还没有他们加入的时候,他从一位已经过世的他爷爷的老部下口中知道的,据说那位老部下去过遥远的欧罗巴之地。
田珪子当时和几个关系比较亲近的人都在私底下商议过这件事情,觉得苏咏霖没理由骗他们,而且这幅地图和一些消息未免太过于详实,不像是现编的。
但是那位老部下所说的这些苏咏霖居然全都相信了而且还记得那么清晰,这……
后来他们忙着搞大革命,忙着生存,各有各的难题,也就渐渐忽视了这方面的事情,直到立国之后,这件事情才重新被苏咏霖提起,几个老伙计也重新开始考虑这件事情的意义。
世界真的有那么大,而且有那么多神奇的存在和那么多其他国家文明的存在吗?
可是这些事情知道也就算了,地图这种东西也是那么容易能画出来的吗?
据说苏咏霖挂在书房里的世界地图是他找专门绘制地图的好手协助,他自己口述,然后画师作画,虽然大部分都只是大陆块的轮廓,但还是有某些地方甚至对山川河流都做了一部分标记。
老部下们对这件事情有一个共识。
要么苏咏霖爷爷的那位老部下是个神奇的牛逼人物,曾经周游世界,并且记录下来当地地形,然后谁都没告诉,连家人都没告诉,私下里却传授给了苏咏霖。
要么苏咏霖真的有一些大家意想不到的神奇本领,能够知晓常人所不知道的事情。
综合他起事之前和起事以来的一系列决策、行动,他们普遍倾向于后面一种看法。
虽然苏咏霖常常强调他是人,不是神,他也在洪武政论中明确强调世上没有怪力乱神,只有伟大的人,他更要求大家相信一切都是自然之理,自然是无限庞大的存在,人类存在于自然之中,遵循自然法规而存在。
没有谁可以超脱自然法则。
但是他的所作所为还有达成的巨大成就实在难以让人认定他是一个人。
大家都愿意退一步。
他说他不是神,那么他可能真的不是神。
可他没说自己不是神的什么部下啊学生啊或者是儿子什么的。
他或者是领受神谕前来拯救人世间的什么传道使者之类伟大的存在,但是他唯独不可能是一个正常的人。
一个正常人怎么会做到他这个地步呢?
推翻金国,创建明国,引领革命,解放民众,强调人权,一手主导火器这种强大存在的创造,现在又要开辟伟大航线为大明寻找足够的黄金白银。
只能说苏咏霖越是如此,就越来越难以让人相信他是个普通人,有越来越多的人愿意相信他不是个普通人。
如果船队真的可以找到数量庞大的金银铜,那么就更加印证了他们心底的小小猜测——苏咏霖是某个神秘而又仁慈的存在,是来带领他们渡过难关脱离苦海的。
如果证实了,他们的疑惑也就解除了,那么未来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他说什么,就是什么,跟着他走,毫不疑惑,反正只要跟着他走,就绝对不会有问题,大家一定可以在他的带领下走向最终的理想世界。
哪怕他说自己不当皇帝了,也无所谓,因为他当不当皇帝,都不妨碍他想要说什么话、做什么事。
他们相信大明皇帝,跟随大明皇帝,是因为大明皇帝是苏咏霖,而不是因为苏咏霖是大明皇帝。
就算他不再是大明皇帝,也无所谓,真的,完全无所谓。
至少在田珪子这里是真的无所谓。
苏咏霖显然不曾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已经深深影响了跟随他的每一个人的内心,他只是遵照自己的目标和本心,去做他该做的事情。
而此时此刻,田珪子已经趋向于相信苏咏霖是无所不能的仁慈存在,并且是严重趋向,只剩下最后一点点的摇摆了。
他在等待结果。
“您在中都发表的演说我已经知道了,我倒不是说反对,只是感觉真要实现世界革命,那范围得多大?要多长时间才能办到?”
“不知道,或需要一百年两百年,或许要一千年两千年。”
苏咏霖大笑道:“我们反正是看不到了,但是直到我生命的最后一刻,我也不会放弃这个理想,我要一直战斗下去,直到最后一刻。”
“那么远的地方,要过去也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吧?”
田珪子看着苏咏霖:“比如欧罗巴之地,要从咱们这儿派兵过去,怎么也需要一年半载吧?还是说有什么近道吗?”
苏咏霖摇头。
“所以我说啊,人不一定要都过去,思想却一定要过去,当年咱们能够让赵玉成带着一百零八个人去江南西路,然后换回了一个江西行省,这不就是成功桉例吗?”
田珪子低头沉吟片刻。
“可是那边的人听不懂咱们说的话,也未必会相信咱们,江南西路好歹与咱们同文同种,真要换了别的地方,彼此之间的互相信任也是个很大的问题吧?”
苏咏霖还是摇头。
“所以我才没有现在就开始发起行动,而是从现在开始在泉州、广州之地广泛培养会说各国语言、精通各国文字的通译,让他们懂得当地的语言文字,了解当地的乡土文化,然后再制定针对性的政策。
我相信,无论语言文字如何不同,无论乡土文化如何不同,压迫和被压迫都是永恒的主题,不论方式如何,上等人和牛马都是泾渭分明的,只要有这个基础,就没有我们办不成的事情,就没有我们拉不起来的队伍!”
田珪子无话可说了。
他面前的这个人已经把他的所有疑惑都考虑到了,所有的前提都已经安排下去了,那么他还有什么可以感到担忧的呢?
他只剩下支持这唯一的一个选项。
甚至于他感觉从此以后自己的选项可能也只剩下一个了。
“幸亏您是皇帝,是主席,否则一定会被别人当做疯子处理掉。”
一千二百二十二 我希望你比我活得长久
被当做疯子处理掉吗?
苏咏霖忽然想到了那句话。
领先时代半步是天才,领先时代一步是疯子。
他领先这个时代何止一步?
这样说起来还多亏了他作为一个皇帝有着无上的威望,这但凡是个其他什么人,恐怕都不可能引领这一波变革的风潮。
甚至还会被当做疯子处理掉。
“哈哈哈哈哈哈哈!”
苏咏霖大笑不止:“我说的不对吗?难道不可能吗?我们难道不是这样一路走过来的吗?”
田珪子哑然失笑。
“所以说,对此感到十分心动的我说不准也是个疯子,支持这个行动的那么多人估计也是疯子,大家都是疯子。”
“畅想未来的时候不疯狂,还要在什么时候疯狂?我可不想在不该疯狂的地方疯狂起来。”
苏咏霖笑着拍了拍田珪子的肩膀,拉着他的手走到了开封城墙边上,指着南方。
“更何况这是疯狂吗?不,这是一个革命者的热情,是一个革命者对未来的美好畅想,是他终究要为之付出一切的命运,珪子,跟着我,别落下了队伍,否则,我会很难过的。”
田珪子望着苏咏霖的眼睛。
“您所指引的方向,就是我前进的方向,除非您让我停下,我才会停下,否则,我会一直走下去,直到我死。”
“倒也不必那么沉重,我希望你比我活得长久。”
苏咏霖拍了拍田珪子的胳膊,笑道:“只要在我还活着的时候,我觉得一切都还好,我就可以认定我的一生是有价值的了。
之后发生的事情其实并不重要了,因为我死了,我什么也不知道了,但是我希望你们这些跟随我的人可以活的长久一些,你们活的长久一些,这样的局面还能维持的更长久一些。”
田珪子嘴角含笑,看着苏咏霖笑而不语。
田珪子感觉如果自己的猜测得到了证实,那么,苏咏霖的肉体或许会死,但是死掉的只是他在人间的这副躯壳而已。
躯壳有没有无所谓,重要的,是苏咏霖其实一直都还在。
他一定还在某个地方看着这个他亲手缔造的地上天国。
所以,田珪子直到自己死掉才会停止前进,他不可能停止前进。
之后一段时间,苏咏霖从开封出发,一直往山东的预定出海口视察,一路视察过去,然后预计从山东的黄河出海口北返中都。
一路上苏咏霖视察各个工地的工人住宿情况、伙食情况,询问他们的生活状况,又检查各工地的工作设施和工具,以及存放物资的仓库。
基本上一切都是按照预定计划来做的,所有的事情按部就班,被处理得非常妥当,苏咏霖找不到什么毛病。
官方层面做的已经十分到位,技术问题也处理得很妥当,于是苏咏霖就和各地区轮番前来参加工作的民工们坐在一起亲切交谈,听他们讲述他们最近的生活,还有生活中难以解决的烦心事儿。
为了让自己显得更加平易近人,苏咏霖换上了民夫普遍穿着的粗布短打,以复兴会主席的名义与他们交流。
一开始,民工们有些拘束,但是很快就被苏咏霖主动说起的农民话题吸引住了。
再一阵子就和苏咏霖有说有笑,完全没有了隔阂,让人无法想象这是一位帝国的皇帝正在和他自己的子民们进行再日常不过的交流。
然而这就是真实发生的事情,甚至于苏咏霖身边的工作人员与虎贲军卫士们也不觉得发生这样的事情很奇怪。
每一次外出考察,苏咏霖总要深入农村基层,随心所欲的进入他随意选择的乡村,然后突然袭击式的和当地老农们做一番彻底的交谈,撇开地方官员,自己去了解当地老农的生活。
苏咏霖身体强健,善于骑马,带着一批和他一样善于骑术的虎贲军禁卫与内阁工作人员纵马狂奔,所以一旦离开城镇就找不到人影,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出现在什么地方。
除了经常进入乡村考察,苏咏霖还特别喜欢沿着黄河河道进入工地,和工地上做工的来自四面八方的民工们交谈,听取他们的想法和烦恼,从中推断一些他想知道的消息。
或许是因为他身上完全看不到属于上位者的架子,所以当他抱着饭碗和民工们坐在一起吃饭的时候,很多事情自然而然的就进入了他们的谈论范围。
谈的还都是一些农民们和民工们很有发言权的事情。
“饭当然是吃得起,就是吃不太起猪肉,自己买猪肉和工地上吃不一样,不便宜,逢年过节才能买一些,每次买肉家里的小子就眼巴巴的看着,俺当然也好想吃肉啊,但是小子看着,也不好意思自己吃,只能给他们吃,馋死了都。”
“酱油不便宜,平时舍不得买,偶尔买一点酱油和肉一起炖了,香的要命,然后就有鼻子灵的家伙不要脸的凑过来,东家一块西家一块,本来没多少,不给还不好意思……那帮人怎么就鼻子那么灵?房门关得死死的都能闻到!”
“就有那种不要脸的,说甚家里缺钱急用,借给他了,结果转过头就当没这回事,拐着弯的跟他说他就装傻充愣,明说吧又实在是不好意思,现在就后悔,不该借钱给那不要脸的。”
“前些天才给家里小子扯了块布做身新衣裳,结果跑出去玩一天回来就破了两个大洞,说是和邻居家孩子玩的时候扯坏的,关键两家处的挺好,现在找人家也不是,不找人家心里又不快活,就是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村里蒙学堂教认字,就让家里孩子去认字,结果邻居家孩子一天回来就能认三五个字,我家的三五天都不认得一个字,现在邻居天天拿着个事情笑话我,我真是恨不得抽他一嘴巴子!”
中午休息时分,苏咏霖端着饭碗和民工们一起坐在工地上吃蒸麦饭和腌菜炒肉丝,大口大口扒饭,觉得挺香。
民工们的烦心事儿他都听着,听的很认真,然后发现都是些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事情,他便很开心。
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小事情成了他们的烦恼,便说明大环境好了,他们没了饥馑之忧,有心思关心这些小事了。
这对于他自己和明国来说,便是最好的事情。
所以他也乐得和民工们谈论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有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上升到国家层面,那就是国家政策范围内的大事了。
所以他非常乐于从自己的角度给这些人们一些处理问题的方法和建议。
虽然不一定有用就是了,但是他该做到的事情他必须要做到。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这个事情我小时候也听人说起过,吃肉这个事情吧现在确实也不太好弄,饲料问题还挺大的,但是我正在想办法扩大养猪场的数量,再过个五六年吧,猪肉的价格会有一个明显的下降。”
“酱油好啊,我平时在宫里吃饭也喜欢搁酱油烧,这东西吧要豆子酿制,不便宜的原因就是大部分土地都用来种粮食了,能用来种豆子的就不多,不过我现在正在安排辽东那一块新开垦的土地种豆子,大概也要个三五年,价格会有个明显的下降。”
“借钱不还这种性质就很恶劣了,跟你说啊,千万别不好意思去要,你是债主,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哪有那么不要脸的?明说,说了还不行,就去找农会指导员,大明律法里有对付欠债不还钱的,可不能惯着这种人。”
“这孩子的纠纷确实不好搞,先去和人家家里说说吧,关系好,一定会顾及你们,事情很好解决,要是解决不好,就得想想以后还要不要和这家人处了,一件衣服是小事,但是小事见人心。”
“认字这个事情倒也不能图快,人和人是不一样的,有些人学得快,但是记不住,有些人学得慢,但是记得牢,对于那些喜欢得瑟的家伙,别睬他,让他自己得瑟去,没人睬他,他很快自己也就觉得没啥意思了。”
一千二百二十三 集体农庄
苏咏霖端着饭碗,一边扒饭一边和民工们就他们感到烦恼的小事进行交谈。
这边说说,那边说说,不断转换关系到他们切身利益的话题上,一会儿就和一伙民工打的火热。
民工们完全不木讷,他们很开朗,很有的说,有些甚至可以算作话痨,叽里呱啦讲个不停,但是讲的内容还真是有些东西。
苏咏霖和他们谈起了农业生产的事情,谈起了国家税收政策的事情,谈起了农会组织和农会干部的事情,还有集体农庄的事情。
乍一听上去这都是小事,只和他们个人产生一些联系的小事情,可真要搞起来,那绝对是大事。
就比如集体农庄的事情。
集体农庄目前还不是一个全国性质的政策。
最开始,集体农庄只在燕云地区的中都周边划定试验区,搞集体农庄的试验,规定试验期是三年,看看结果如何。
后来因为黄河工程区出现了农业用劳动力和工程用劳动力之间的矛盾,且农会组织无法解决,苏咏霖就决定在黄河工程用工地区也实行集体农庄政策。
大家的土地一盘棋,一帮人外出做工,一帮人下地,改变原先的小农生产模式为集体生产模式,农庄会组织劳动力按计划统一耕种每一户人家的土地。
轮到分配的时候,就根据一套比较复杂的计算方式,大家按照所得工分分配农业生产所得,公开公平公正,童叟无欺。
一开始对于这个计划,燕云地区的农户们是一样的感觉。
他们不太理解,感到疑惑,怀疑朝廷是不是要把给他们的土地收回去,变成朝廷的而不是他们自己的土地,对此有较强的抵触情绪。
苏咏霖要求地方各级农会组织和复兴会分部成员全面下乡,对农民们好言好语苦口婆心的劝说,讲述集体农庄的优点和分散生产的小农经济的缺点。
把该说的都说了,说明白说透彻,至于农民是否愿意加入集体农庄,则完全按照自愿原则来,不准强迫,不设定KPI,完全遵从农民个人的意愿。
因为这套体制设计出来的最直接的原因就是解决国家建设初期的工程与农业生产之间的矛盾,至于改变农业生产属性还有以集体力量抵抗自然灾害的准备,这些都是之后的目标。
最直接的摆在台面上的矛盾就是地方用工和农业生产之间的矛盾,农民想要兼顾工程和土地的难以调和的矛盾。
为了解决这个矛盾,所以搞出了集体农庄,具有针对性意义。
为了让农庄内留下来的劳动力全心全意耕种大家的土地,就不能使用简单的分配制度,而要创造一套全新的工分制度来分配所得。
这样可以避免他们对自己的土地精耕细作,而对他人的土地草草了事。
一旦发生这种事情,集体农庄可以说是基本告吹了。
苏咏霖不打算使用强制手段要求农民全部支持加入集体农庄,因为他很清楚这对于农民来说本来就是一种未知的挑战,有极大的风险。
最开始胜捷军打土豪分配土地的时候,苏咏霖还没有规定土地国有制度,烧毁原有地契发给土地所有凭证之后,在实际操作之中允许农民自由买卖土地。
这一点也是苏咏霖的实际体验。
他在南宋的时候家中广有土地,他和农民接触过,知道农民的普遍想法。
直接告诉他们土地公有,你们只有土地使用权、但是国家会保障你们的土地使用权这种话在他们听来就等于【土地不是我的,而是你的】。
在农民看来,给他们使用完全不算什么,他们现在也有土地的使用权,只是没有所有权。
而所有权最大的象征是什么?
可以自由买卖。
允许他们自由买卖土地才能让他们真切的感觉到土地是自己的,要是不准自由买卖土地,那么土地就不能算是他们自己的。
这和过去的那帮地主老爷们和官老爷们的做法没什么不同。
土地依然不是我自己的。
说不定今天你一句话这个土地是我的,我傻傻的努力耕种,那明天再一句话,这土地连带土地上的收成就都不是我的了。
那我还要费心费力伺候土地?
直接摆烂才是最好的。
要不要支持你们也就成了一个很值得商榷的问题,尽管你们的所作所为很友善。
但是土地不是我的啊!
我要土地啊!
古代农民群体普遍有短视的特性,看得到且只看得到眼前的好处,土地如果不是他们的,那么他们就没有生产积极性,也就不会支持苏咏霖和胜捷军了。
所以在胜捷军后期和光复军时期,苏咏霖已经在纸面上设定了土地国有制度,但是在实际操作层面依旧是允许农民自由买卖土地且官方不进行干预。
这一点一直到明国建立之后的如今也是如此,实际上农民依然可以自由买卖土地,以此维持农民的生产积极性,以实现明国庞大的恢复发展需求与军事需求。
只有加入集体农庄之后,农民个人的土地才变成集体所有,才不能任由私人随意买卖。
在这样的前提下,让农民感受到土地属于他们,农民为了保护自己得到的土地财产,才会拼了命的生产、拼了命的支持胜捷军和光复军。
在这样的基础上进行革命教育,砸碎他们心里的枷锁,让他们发自内心的认同胜捷军和光复军,才真的让胜捷军和光复军与农民绑定在一起,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农民子弟兵。
农民们也始终维持着对苏咏霖的高强度支持,有极高的生产积极性与活跃性。
有这样的前提,苏咏霖和胜捷军才能在最初的革命行动中度过最危难的一段时间,获得足够的粮食和兵员支撑,成功站稳了脚跟。
而为了始终保证这一政策的积极性,抑制其负面作用,革命宣传和把地主挂上东南枝的实际操作就有着非常重大的作用。
复兴会的基层组织也在这一时期对土地买卖进行了十分严格的监视,对各地区土地买卖的趋势进行统计分析。
若是发现某个地区的土地交易频率超乎寻常的高,他们就会去看看这一地区是怎么回事,是谁导致的土地交易频率如此上升。
不过好在大部分地区的地主阶级被铲除的比较彻底,农民们又刚刚翻身,普遍没什么钱,土地买卖情况比较简单好控制。
尤其是在洪武三年四年大清洗运动之后,地主阶级被成建制的彻底消灭,大明国内各地方土地交易几乎停滞。
在这样的情况下,苏咏霖开始试推集体农庄政策,打算试试水,看看农民在实际困难面前会不会想要做出改变。
一旦他们接受了,集体农庄政策确立了,那么实际上也就完成了从土地私有到土地公有的转变,土地公有制也就不再是纸面条款了。
农民们熟悉这个和徭役一个种类的工程制度,不觉得奇怪,甚至觉得做工是天经地义的。
只是明国治下这个工作不仅管饱饭,还给工钱,算是雇佣,比之前连饭都管不好的徭役要好的太多太多,所以农民们很难割舍这个不仅吃得饱也吃得好还有钱拿的工作。
有肉吃,有钱拿,切切实实的好处非常吸引人。
但是同时他们也不能割舍土地上的工作,不能不种地,种地才是他们的主业,不种地就没有粮食吃,就没有安全感。
两难的问题摆在面前,他们很难选择。
而恰如其时的,大明国给了他们一个选择。
集体农庄政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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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二百二十四 进来,欢迎,退出,好走
在宣传集体农庄的时候,官府和复兴会都是紧扣着为农民解决难题的角度进行宣传的。
农民所面临的问题就是上工和种地在很多时候成为了一个二选一的难题。
家里有足够劳动力还好,主要在种地,剩下来的去工地,家里劳动力要是不够的话,这个问题就非常严重,而且农会还解决不了,村子里经常闹纠纷,搞得大家都很不开心。
终于,在长期的纠结和无奈之中,朝廷想了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叫做集体农庄。
顾名思义,集体的农庄。
面对两难的问题的时候,想解决问题,那么就带着土地加入集体农庄吧。
轮到你上工的时候你就去上工,你的土地农庄会安排人帮你耕种,确保土地收成。
轮到其他人上工的时候,你就要在集体农庄的组织下为大家耕种土地,努力投入,像伺候自己的土地一样伺候大家的土地,不分土地是你的还是他的。
最后土地收成的时候,不从原先土地上的收成来分配,不根据土地原先是谁家的就归谁家来收获,而是按照一种叫做工分的东西来分配。
工分通过劳动力进行农业生产、工地做工和为集体农庄的成员们进行后勤杂务服务等多个方面进行获取和累积。
大家一起将土地收成全部汇聚在一起,公开称重,公开记录,然后根据个人工分进行公开分配。
公平公正公开,任何人有疑惑都可以找农会询问这个事情,大家打开天窗说亮话,谁也不骗谁。
总之加入集体农庄,你就是咱们自己人,遇到丰收年大家一起吃饱饱,遇到灾荒年大家一起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绝对不会饿着谁,绝对不会不管谁,不抛弃不放弃,只要辛勤耕种、上工不偷懒,那么有大家一口吃的就有你一口吃的。
而且集体农庄不设门槛,也不会有什么奇怪的限制,自愿加入,你要是什么时候觉得不好了,你也可以退出。
进来,欢迎。
退出,好走。
当然了,集体农庄不能一点规矩都没有,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这一点相信大家都没什么疑惑。
集体农庄最大的规矩就是进入之后,在享受集体的服务的同时,也要为集体服务。
并且进入之后,土地就成为集体所有而不是你个人所有,不能像从前那样自由买卖了。
想要回土地并且自由买卖,可以,直接打报告退出集体农庄,退出了,土地还是你的,你想怎么做都可以。
但是在集体农庄期间,土地属于集体所有,你是集体的一份子,土地私有关系暂时冻结。
而且犯罪、偷懒耍滑屡教不改者,就算加入了集体农庄也会被清退出去,集体农庄是大家辛勤劳作之后共享成果的生产机构,不是养懒汉的慈善机构。
把这个事情和农民们讲清楚,不欺瞒,不隐藏。
愿意接受的就进来,不愿意接受的朝廷也不强迫。
这一套制度最开始在中都附近进行试验,中央直接监控管理,小心翼翼的运营,小心翼翼的询问农民的感觉。
每个季度都要搞调查,每年都要弄一次总评选,原先设计的制度也在这一次次的调查和评选中进行调整,不断更新迭代。
和预想的一样,最开始很多农民都因为不能接受土地变成集体的、不是自己的而拒绝加入集体农庄,觉得朝廷这是在乱搞。
还有人觉得这是朝廷的阴谋,是朝廷反悔了,不想把那么多土地交给农民,要把土地从大家手上夺回去,这是一个阴谋。
别看他们现在说得好听,现在加入进去容易,到时候退出来一定特别难!
所以相当一部分农民对此有着较强的戒备意识。
为了发动更多农民加入,各级农会组织成员的土地反正是带头加入集体农庄,他们也竭尽全力劝说农民们加入集体农庄。
但是真要不加入,他们也没办法,只能听之任之。
第一年度集体农庄的加入数据很难看,加入集体农庄的农民其实并不多,在大部分农村内,加入农庄的农户比例还不到四成。
第二年开春之前,还有一部分农民觉得加入不加入区别不是很大,对生活来说没什么改善,所以决定退出。
朝廷遵守诺言,不阻拦。
还有一些人抱着偷奸耍滑的想法加入集体农庄想要薅羊毛,结果发现羊毛根本薅不动,所以要么主动退出,要么被集体农庄主动清退。
于是这一数据变得更难看。
但是第二年,集体农庄的优越性逐渐开始体现出来了。
集体的力量终究大于个人的力量,尤其在这个生产力落后而自然灾害威力强大的年代,只需要一次稍微不那么风调雨顺的经历,就足以改变很多农民的看法。
推行集体农庄政策的第二年,燕云地区较之前一年少雨,略干旱。
官府修建的水利工程发挥了很大的作用,所以灾害不严重,粮食减产量比较有限,大局没有任何改变。
但是放在一个区域内,个人和集体之间的差别还是十分清晰的体现了出来。
一边是众人拾柴火焰高,一起挑水一起用,轮班轮流挑水、休息,生产规划科学有效,效率很高,大家集体克服困难,保证了集体土地的生产规模和成果。
一边则是步履艰难,土地减收难以避免。
秋收时节,集体农庄内部工分分配之后,农庄成员的收入普遍高于个人农户,对比十分清晰,幸福指数大幅度攀升。
局面逆转了。
随着宣传力量的加强,秋收之后,大量感受到个人力量渺小而集体力量强大的农民要求加入集体农庄,直接形成一股加入集体农庄的风潮。
最后经过统计,整个试验区内直接有百分之九十三的农民加入了集体农庄。
还剩百分之七就是不要加入,可能死要面子也是其中重要的原因。
苏咏霖都听说了,之前最早一批农民选择加入集体农庄的时候,有不少人对他们冷嘲热讽,觉得他们加入农庄就是着了官府的道,官府就是要借这个集体农庄把他们的土地拿回去。
绝对不加入,说什么都不加入。
那也没关系,不强迫。
倒是试验区之外的农户们听说了集体农庄使用集体的力量挑战缺水困境的消息之后,纷纷表示对集体农庄很是心动,询问当地农会他们这边什么时候也能搞个集体农庄试试水。
看得着的好处摆在眼前,那还有谁真的傻吗?
于是在第三年,洪武六年年初的时候,中都地区的集体农庄数量较洪武五年直接增加了三倍,集体农庄成员规模也大幅度攀升,集体农庄政策初步受到民间的承认。
这一点让苏咏霖很高兴。
而在河南、山东之地,因为黄河工程的存在和长期的灾害经历,农民们普遍对集体农庄存在着更大的需求度和接受度。
且因为地理因素,他们长期与官府合作,该地区加入军队的人数很多,支持军队进行征战的次数很多,白条流通程度最高,属于绝对的革命老区。
这些地区的民众普遍更加信任明国官府,对明国官府也缺少燕云地区农民的那种戒备感。
加上复兴会组织对燕云地区集体农庄推行的故事的宣讲,洪武六年山东与河南地区的集体农庄一经推行就迅速占据了整个农户规模的五成以上,然后快速突破七成。
到三月份,这一数字稳定在了八成八左右,暂时不到九成。
一千二百二十五 集体的力量
八成八这个进度是燕云地区推行两年到第三年的试验区内数据。
燕云的试验区能够达到那个百分之九十三的进度,还要算上第二年发生的小规模自然灾害的推进。
而山东与河南地区第一批推行集体农庄试验的地区直接就是百分之八十八的加入率,集体农庄迅速在山东、河南之地风行起来。
很多地区的农民因为集体农庄没有推行到他们那里,甚至还有一些情绪,试图说动农会也在他们这边推行集体农庄。
这不是苏咏霖不愿意,而是集体农庄操作起来的难度很大,远大于个体户小农生产,需要一定的知识储备,能执行这一政策的干部人数不够,需要培养。
因为人才缺口太大,以至于对这一政策不太熟悉的当地农会干部需要接受朝廷农部和复兴会庶务部的火线培训。
那一段时间,山东、河南各级农会成员和复兴会庶务部成员那是白天工作,晚上挑灯夜战火线补课,个个都是肝帝,头发一抓掉一把。
算术知识的培训,统计知识的培训,管理知识的培训,针对性专业技能的培训等等。
要学的东西非常多,都是燕云地区的实践中出现的、然后被大家总结出来予以解决的技能问题。
还好,虽然忙碌紧张,但是没出什么大乱子,集体农庄政策很好的在山东、河南之地普及开来,极大地缓解了当地农民的生产生活压力。
在集体的安顿之下,很多农民表示他们有了极强的安全感,心里非常踏实,外出上工或者帮朝廷军队运送军粮的时候也不担心家里土地没人耕种,不担心收获季节没有收成。
上工的时候一心一意的工作,回到家里就按照农庄的任务分配耕种土地,过着规律的生活。
用手上的工分进行结算,最后分配的时候谁都不吃亏。
这种安全感和踏实感是他们支持并且加入集体农会的重要原因。
而通过这一系列的改变,这一地区的农业生产关系也就随之发生了改变,以较为温和的方式完成了从土地私有制到公有制的变革。
而这一制度的优越感体现出来之后,必将进一步引向周边地区,促使周边地区的农民对集体农庄的接受程度大大增加,抵触情绪大大减少,最终将会以一个较为温和的方式完成该地区农业生产关系的变革。
这是苏咏霖所估计的。
农业问题关乎国家生死存亡,他非常的谨慎小心,不敢大步迈开向前进,也不敢小瞧农民阶层的普遍属性,没有觉得这些年的革命教育就真的可以让农民瞬间转性,变得十分理智。
事实上涉及到个人利益的时候,每个人都会变得不那么理智,而这种情况是剧烈还是相对温和,主要来自个人对自身生存难度的估算。
当人对周遭大环境感到安全感充足的时候,他就会相对理智、温和,而周遭大环境让人的安全感并不那么充足的时候,人普遍就会变得狭隘、自私、暴躁。
这并不是普通人的问题,是统治者和大环境的问题。
作为统治者,营造一个相对安全的大环境是很有必要的,也是统治者的使命,达不成这个使命,统治者就是失败的,失败的统治者没有资格怪罪普通人的狭隘、自私和暴躁。
农民的确短视,但是在封建时代的大环境之中,短视反倒是底层民众必备的素养,只有足够短视,才能不被饿死。
当一个人竭尽全力才能勉强果腹的时候,要求他把眼光放长远就是一种暴政。
希望他人拥有长远眼光的同时,首先要考虑生存环境和生存状态到底能否允许他人拥有长远眼光,否则就是空手画大饼,是要死人的。
所以苏咏霖从来不曾考虑过用更加直接的手段快速完成他的社会改造,他有足够的时间,有足够宽松的国内外环境,历史站在他这边。
集体农庄的成功推行和民众对集体农庄的低抵触情绪证明了苏咏霖对大环境的改良成功了,也证明了明政权运转的成功。
这是大方向。
而小方向上,农民们更多开始在意身边鸡毛蒜皮的小事而不是生存危机,本身也是社会进步的一种体现,这是农民开始具备长远眼光的预兆。
苏咏霖对此感到非常高兴。
说到底,农业集体化的根本目的是为了更好地实现工农业剪刀差,通过这种剪刀差来为工业发展进行原始的资本积累,以帮助国家实现工业化。
后发国家因为失去了早期地理大发现和殖民时代的红利,无法通过吃别人来进行原始积累,想要后发制人成为一个现代化国家,只有通过工农业剪刀差的方式来进行。
集体农庄比农民个体户好就好在使得政府的税收对象从数千万的农民个体转变为了十数万的集体农庄,大大增强了政府的税收效率,降低了税收成本,且可以最大限度的实现工农业的剪刀差,完成资本的原始积累。
这对于国家发展工业有极大的推动作用,而代价就是农民的生活水平只能长期维持在一个较低的水准上。
然而在苏咏霖这里,对这种原始积累的需求其实并没有那么大。
一来技术还没有到那个地步,想要进行全面工业化其实并不可能,目前还处在一个技术摸索阶段,所以并不需要那么多钱。
二来通过土地革命,他已经从旧统治者、旧官僚和就地主豪强阶级手中获得了巨量财富,目前来说,明国并不缺钱。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这个时代世界上且没有成为西方主导的世界,地理大发现也好殖民也好,都没有开始。
世界尚且处在联通之前的混沌期,大家都没有开启战争迷雾,大家眼中的世界都只有自己立足的那一小块。
所以苏咏霖最该做的并不是通过集体农庄实现工农业的剪刀差来发展工业,而是进行大航海,引领时代风潮,通过地理大发现的红利来为大明实现资本的原始积累。
他完全不需要通过农民的辛勤劳动来完成资本的原始积累。
他想要推动集体农庄的理由,真的就是提高粮食产量,增加国家粮食储备,然后帮助农民们抵御单个农户难以抵御的自然灾害。
他想让农民们拥有一个集体组织,通过集体的力量对抗自然灾害,实现高生存率。
通过这个集体农庄的存在,实现大明国家土地制度的转变,实现从个人私有到集体公有的转变,以此消灭土地兼并,消灭地主,让地主再也不能出现。
同时通过集体农庄的组织教化改造农民阶级,让他们真正具备集体意识,具备组织意识。
他希望农民遇事知道找集体找组织,遇到不平事的时候,有一个组织可以依靠,遇到强权暴政的时候,可以通过组织抱团进行对抗。
单个农户面对强权暴力是极为脆弱的。
而苏咏霖从古代宗族抱团的行为当中了解到了古代宗族抱团在地方形成势力的最原初的目的就是对抗统治者的暴政。
古代民众通过血泪教训知道了对抗统治者的时候个人的力量是很小的,是难以反抗的,可要是抱团,就不一样了。
后来的封建时代中,皇权面对地方士绅家族抱团的时候所采取的就不是对抗策略,而是怀柔拉拢策略,甚至某些时代皇权还要退避三舍。
这充分证明了集体的力量。
一千二百二十六 他的诺言
苏咏霖消灭了地主乡绅阶级之后,面对的是数千万个体化的农户。
数千万的个体增加了统治难度,却也降低了反抗的危险程度,让他们变的好欺负,好压榨,缺少抵抗力,容易分而治之。
这种情况也具有极大的两面性,走向好的一面还是坏的一面将直接取决于官府的行动。
苏咏霖活着,他不担心自己,但是他担心自己死了以后的大明。
正如他不允许朝廷发行信誉纸币一样,于是他决定通过集体农庄赋予农民们一种全新的组织形式,一种不以血缘关系为纽带的全新的组织。
通过这个组织,将很多小个体重新熔炼为一个大集体,对这个大集体进行革命教育,进行公有制改造,使之成为一个小型的公有制集体,践行他的理想。
他想要以公有制经济为基础,重塑这个社会,彻底改变千百年来这个国家的底层运行逻辑。
这样一个集体社会一旦形成,那么即使在最坏的情况下,农民也绝对不会毫无抵抗能力。
面对暴政的时候,他们不会软弱无力,他们不会举手投降,他们能抵抗,懂抵抗,会抵抗,并且有人可以组织他们,集中集体的力量进行抵抗。
他们会成为维护这个公有制集体社会的坚强防线,坚强的面对着来自任何方向的攻击。
这是他在革命之初对所有人许下的诺言,他要兑现这个诺言,他要做一个言而有信的人。
他不能决定自己死了以后会发生的事情,他不能主导未来的世界,但是他可以多多少少给未来想要走回头路的家伙们带来一些麻烦。
就算我死了,你们也休想那么轻而易举的走上回头路。
想要做皇帝?
想要走回封建老路?
想要奴役农民们让他们重新变成牛马?
没那么容易的。
他死后的世界他干预不了,但是借助他留下的一些东西,以后要是有人想做真正的皇帝,怕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这顿和民工们在一起吃的饭,苏咏霖吃了两碗麦饭,还灌了一碗菜汤下肚,吃的很舒服。
麦饭的口感虽然没有他爱吃的江南稻米饭那么好,但现在都不是那种不脱壳的麦饭了,而是脱了壳之后的麦饭,口感相较于未脱壳的麦饭有了很大的改善。
当年胜捷军时代和光复军时代的早期,苏咏霖和士兵们一起吃的军粮不是各类饼食就是未脱壳的蒸煮麦饭,量管饱,但是那口感,让自小吃着江南稻米饭和精致菜式长大的苏咏霖一度很难受,甚至还出现过便秘的症状。
后来在血火中征战,根本顾不上个人感受,一天到晚就是打仗谋划练兵加日夜奔波,有口热乎的吃吃就算不错了,他习惯了,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明国建立之后,资源丰富了,条件变好了,苏咏霖才规定军队伙食中的麦饭应该要脱壳再蒸,并且引入了部分江稻米给军队改善伙食。
轮到现在的工地上,吃的也就是各类饼食和脱壳麦饭,口感还是说得过去的。
至于作为下饭菜的腌菜炒肉丝那是真的挺咸,属于很下饭的下饭菜,一勺子腌菜炒肉丝就能下一大碗饭,非常大的一大碗,在某些地方可以称之为海碗了。
苏咏霖特别注意了,这是腌菜炒肉丝,不是腌菜找肉丝,肉量还是可以的,说得过去,绝对不会让人产生怨言。
苏咏霖问了一圈,发现民工们都喜欢腌菜炒肉丝,还说工地菜谱每七天才能轮到一次腌菜炒肉丝,他们都希望这个菜能多做几次,他们都喜欢这菜那十足的盐味和肉味。
苏咏霖又问他们最喜欢哪几道菜,得知他们最喜欢红焖猪肉和腌菜炒肉丝,可惜都一样,七天才能轮到一次,平日里不吃肉的时候就是腌菜和其他各类菜叶子为主去炒,或者和米粮混在一起煮成稠菜粥,加上蒸饼,倒也管饱扛饿。
苏咏霖又去询问工地负责人,然后亲自视察了工地厨房和伙食供应系统,对于整个系统的运转还是比较满意的。
紧接着他又了解到其实工地的肉食供应在某种程度上甚至能算是特供,民工们吃肉的频率赶得上军队,远超普通百姓。
这主要来自于苏咏霖最早吩咐下来的用民工们吃剩下来的泔水饲养猪和其余家禽的策略。
工地做饭不说多好,总要管饱,经常有剩下来的饭菜吃不完,放着又怕坏,所以就在工地里圈养肉猪、鸡鸭之类的牲畜,用吃剩下的泔水饲养,养成之后杀了吃肉,专供工地,每季度财政核算都可以省下不少钱。
而这些猪圈子甚至还能给专门负责收取硝的枢密院提供一些便利。
从开工的第二年开始,在黄河工程工地中工作的民工吃肉的次数和频率就开始超过了全民平均值,第三年第四年的时候甚至开始接近军队的平均值,花费的钱财还比较少,属于又能吃好还能省钱的良性循环。
苏咏霖视察了好几个工地的内部牲畜饲养场,对此感到满意。
工地民工的工作是纯粹的体力活,每天工作时间虽然有严格规定,但是工作量很大,工作强度也高。
苏咏霖抽出半天时间和民工们一起上工,做了些简单的搬运工作,以他常年练武的强健身体,一个上午下来也确实累的够呛,中午吃饭都多吃了一碗。
这种情况下确实要保证食盐和饭食的供给,要不然的话的确是会闹出大面积伤病乃至于死人,这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古代王朝发起大型工程的时候有很大危险要闹出大面积起义。
那么重的体力活,不把盐和粮食给够了,以古时候的农民体质来看,那是真的要累死人的。
大面积大面积的死人,还要强制做那么沉重的工作,不爆发起义才怪了。
还好,经过洪武三年四年的大清洗之后,黄河工地非常干净,一路走来所看到的情况也都让苏咏霖感到满意。
他可以放慢脚步视察工地,走来走去,从工地中走到工地外面,走到工地附近的村庄,和正在准备春耕工作的老农们交谈,询问他们对附近工程的看法。
根据他的了解,老农们对黄河工程基本上没什么负面看法,感觉上是平常心,相当一部分甚至还有正面看法。
原因是做民工的时候虽然顾不上家里的土地,活儿也重,可是有好多肉可以吃,油水足,每天吃饭都吃的老开心了。
民工期过了之后回到家里,就没有那么多肉和油水可以吃了,一年到头挣的钱也不多,也不舍得买太多肉,买了也不舍得大口大口吃。
所以就常常还会想着在工地上大口吃饭大口吃肉的日子,期待着下一次轮换到他们再去工地上吃肉,大口大口的埋头勐吃。
他们若是有这样的想法,那里还有其他值得朝廷忧虑的事情存在呢?
历朝历代让人服徭役的时候都是不给工钱的,但是哪怕能把伙食管饱了,就算没肉吃,民工们也不会聚众闹事。
可是历朝历代都特别防范大工程时期的人口聚集,每次大工程都有人提出反对意见。
可想而知,他们打从一开始就知道不管砸进去多少伙食费,民工们绝对不可能吃饱,绝对要饿肚子,绝对会出现闹事的情况,所以,要提前做好镇压的准备。
在他们眼里,大工程就是他们赚钱的时候,又想赚钱,又害怕闹出大规模民变,所以就要在管理上下大功夫。
何其恶劣的一群人。
洪武七年的二月份,苏咏霖走在黄河工地边上,瞧着这动用百万次人力和数百亿钱资金的大工程也要走到最后了。
这是北宋和金国强行塞给他的天残之局,是不能破解就无法解锁自身全部力量还要成为一个残疾人的半死之局。
而现在,靠着强大的动员能力和万众一心的执行能力,这个天残之局、半死之局也将迎来它的终焉,这个陈腐的旧世界也将迎来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终结。
而此时,旧世界的主人们似乎对此还不是太了解。
他们并没有意识到他们的终结正在主动走向他们,他们还在一如既往的做着他们必然会去做的事情。
比如刚刚建立不久的成都朝廷,还在进行着自己饮鸩止渴的行动,丝毫不曾关心一下明国黄河工程的进度以及黄河工程结束时候明国可能会爆发出来的强大力量。
他们还在进行着欺上瞒下的传统官僚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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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二百二十七 无边的绝望
成都朝廷初立,很多机构办事人员都没有齐全,很多权力都还没来得及收归中央,是地方代为执掌,所以这一时期,成都朝廷的地方官员权力很大。
很多事情都是他们自己解决掉,而不是上报给成都朝廷等待朝廷的解决,包括财政和司法等很多事情都是地方自己解决,成都朝廷不过问。
感受到了自由的快感之后,地方官员们觉得他们的自由之心开始腾飞了,所以他们得到了朝廷命令要求收手的时候,心下感到不满,觉得朝廷阻碍了他们的自由。
平民的死活他们不在乎,他们只想把这群穷鬼下辈子和下下辈子的油水都给榨干净以满足他们的欲望。
自古以来哪有不让官老爷刮穷鬼的钱的道理?
朝廷颁布加征命令是十月,官员们闻风而动,立刻开抢,效率惊人,快速制造大量流民,让人感叹官僚系统唯有在这一层面上才能展现出超高的效率。
然而收手命令在十一月中旬颁布的时候,官员们却是一拖再拖,一边加快速度逼迫农民交税,一边封锁消息,不让农民知道朝廷的命令,以免耽误他们挣钱,充分体现了官僚阶层的执行力。
如此就拖到了十二月中旬。
苏咏霖给明国定下了驶向星辰大海的未来展望之时,蜀宋政权的官僚们还在捞钱。
从洪武六年十月初到洪武六年十二月中旬,川蜀官员们以超乎寻常的速度逼迫大量自耕农破产。
他们不仅抢农民的存款,还主动和当地豪强地主合作,双方配合默契,操持起了传统艺能,一边逼迫农民交税到走投无路的地步,一边出面压低价格购买土地。
农民们走投无路,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到反抗,万般无奈之下只能大批量大批量的贱卖土地。
官吏们抢走农民家里的财产和存粮,豪强地主们抢走农民的土地,然后再给官府一笔回扣,双方配合默契,你好我好,实现了双赢。
短短三个月不到的时间里,川蜀官员们成功在川蜀五路十数个州府之中制造了数以十万计的流民,且随着时间流逝,流民的数量越来越多。
但是官僚们并不在意。
对于官僚们来说,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抓紧时间捞一笔,其他的都不重要,谁敢拦着他们赚钱发财,他们就把谁当做敌人。
至于朝廷要求地方大户停止掠夺农民土地和必须要建造粥棚施粥给农民的事情,基本上就是笑话,听着一笑而过,然后就当没出现过这样的事情。
地方官员和他们串通一气,压根儿就不会允许流民回乡,这还在地方官府之间引起了一阵小摩擦。
很显然的,流民们从自己的家乡出来,往别的地方去,在这个过程中,就有些地方属于人口“净流出”,而有些地方则是人口“净流入”。
净流入地方负担太大,当地地方官得知朝廷命令之后很高兴,立刻派人统计本地滞留流民的户籍,准备喊那些地方的官府来接人。
但是净流出地方官员满口答应说着好好好,就是不见行动。
净流入地方官员三番五次派人来问,他们都说好好好,明天就派人准备来接,但是过了好几个明天,也没见什么动静。
正是所谓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反复次数多了,净流入地方官员也琢磨出了一些道道,意识到那些该死的净流出地方的同僚们是不会派人来接了。
他们最希望的就是这些流民死在外地,再也别回去给他们添麻烦,他们才不会出钱盖粥棚施粥来养活这帮流民。
到时候对朝廷也有的说。
不是他们不接,而是那群流民已经死了,没人可以接回来了,所以虽然他们非常难过,却也不得不忍受。
这是绝对不能被净流入地官僚们接受的。
死人多了,倒霉的是净流入地,属于给他人背锅的行为,在这种事情上,善于甩锅精于甩锅也把甩锅视作官途正事的官僚们是绝对不会含湖的。
于是他们一边上表成都朝廷控诉那些净流出地官僚,控诉他们逃避责任不来接人,一边打算自己组织人手把流民给他们送回去。
护送什么的当然不可能,调遣人手发给兵器,用暴力手段将他们驱逐出自己的辖境内就算是最好的“送人”手段了。
而这件事情也被成都朝廷得知。
赵不息大怒,下诏要求净流出地官员必须要把人都接回去,并且立刻派出御史前往监督,谁敢不接人,当场免职。
净流出地官员无奈,一边痛骂净流入地官员不做人事,一边上表争辩,然后准备花钱贿赂御史。
贿赂一个人或者几个人总比安顿几千人上万人要便宜得多。
朝廷那边随意湖弄一下就过去了,真要把流民全部接回来,几千几万张嘴巴可湖弄不过去,那是要真金白银往里砸的。
这笔经济账他们还是会算的。
官僚们你来我往斗的开心,各种针对成都朝廷做决策干预,所有精力都集中在这件事情上,算盘打的震天响,却丝毫不曾在意过被他们踢皮球似对待的失地农民们。
农民们无法留在避难地,被暴力驱赶离开之后,绝望的发现任何一个县都不接纳他们,到处都有凶残的武装队伍驱赶他们,把他们赶来赶去,连牲口都不如。
有些停留在荒野之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有些被迫回到原籍,却发现原籍对他们的防备更凶残,看到了就上来殴打、驱赶,决不让他们回到自己的家乡。
这天下虽大,却好像什么地方都没有他们的立足之地,他们彷佛不属于这片天地、这个时代。
于是乎,在洪武六年的寒冬与洪武七年初春这最寒冷的时节,在这寒风瑟瑟之际,流落在外的川蜀失地农民成批成批的饿死、冻死。
一列流民队伍从一个县走到另外一个县讨饭吃的过程中,就有超过三分之一的人冻饿而死,距离再长一点,就有三分之二的人冻饿而死了。
队伍走着走着就有人一头栽倒,再也没有爬起来过,有亲人还活着的多少还有人围着尸体嚎几声,没亲人的,尸体直接就被推到路边。
也没人看,也没人管,就这样等着开春,尸体会慢慢腐烂,做一只孤魂野鬼。
川蜀之地虽然说素来有着湿热的气候,但是入冬和初春时节,该冷还是冷,锥心刺骨的冷。
身着单衣、没有粮食可以吃的流民们大量大量的冻死,根本看不到任何一点点希望,任何一个地方等待着他们的都不是温暖的房屋和浓浓的菜粥,而是凶狠的武装人员和坚硬的棍棒。
他们终究还是陷入了无边的绝望之中。
但是如此对待他们的武装人员和官僚们或许忘记了,人在绝望的时候不仅非常凄惨、可怜,也非常危险。
物理意义上的危险。
一千二百二十八 王顺出离的愤怒了
对于快要饿死的人来说,往往只需要一个不甘心被这样冻饿而死的人振臂一呼,给他们指一个方向,为了活命,人们就会瞬间激起最后的求生欲,去做他们该做的事情。
过去的数千年里,这样的事情发生过很多次,每一次发生之后统治者都表示他们记住了教训,要调整政策,但是很快又一切照旧。
只能说统治者是典型的记吃不记打,或者说有些人记住了,有些人记不住,记住的人远少于记不住的人,所以这样的事情总是重复发生。
成都府流民王顺跟着队伍流落到了资州龙水县,被拒绝进入县府,也不得粮食,反而被县官组织弓手在城上放了几箭,射死了好几个人。
之后这支流民队伍又走了一阵子,然后终于再也走不动了,王顺眼睁睁看着父母冻死,看着儿子和妻子饿死,失去全部亲人的他绝望之下决定做点什么。
他不想死的那么憋屈,死得那么顺遂人意。
他想起了川蜀之地流传非常久远的王小波和李顺的故事,忽然意识到自己姓王名顺,于是他就宣称自己是王小波和李顺两人的合体转世,所以才叫王顺。
他之所以转世,就是为了带着大家向那群狗官讨个公道,他要带着大家杀回龙水县城吃粮食吃到饱。
这一群五百多人的流民也是走投无路了,想着横竖都是死,不如碰碰运气,与其等死,不如自己拼一把。
他们看着王顺一副激愤的样子,顿时觉得他们还是有点希望的,便把王顺当做救命稻草,一把抓住。
然后王顺和大家伙儿约定,入城之后只杀官员和富人,不抢掠穷人。
他要做英雄,不做混蛋,他要劫富济贫,让大家有口饭吃,却不能伤害穷人。
这也是当年王小波和李顺所秉持的观念。
龙水县令也是自信过度,完全不曾把一群衣衫褴褛奄奄一息的流民当做一回事,放了几箭把他们赶走之后就觉得已经万事大吉,日子照常过,酒肉照常吃。
结果被潜行回来的王顺一伙人冲入了县城里。
王顺一伙人手上没什么武器,只有木棍之类的,照理来说是不可能对县城产生什么威胁的,但是县城没有防备就另当别论了。
王顺一伙人冲入县城,把数量稀少的武装保卫人员群殴打死,然后冲入县府把县府里面的狗官打死,接着就冲到城内粮仓中,获得了大量粮食,大吃特吃了一顿。
吃饱肚子之后,王顺抹了抹嘴巴,想起自己说的话,就对大家宣布要把城里头的富人全部干掉,还要把这些粮食分给城里面吃不上饭的苦命人和城外面吃不上饭的苦命人。
大家一起吃。
王顺的做法很得人心。
跟着他的人拖着粮食袋子把粮食送给城里面住在破房子里的穷人,穷人感激他们,对他们产生了改观,原本以为他们是土匪,不曾想居然是好人。
接下来对城里面富人的处置也是顺理成章的,把他们的家门撞开,把里面凶恶的护院家丁围殴打死,把富人也打死,把他们家里的粮食和钱拿出来,大家伙儿一起分了。
没几天,龙水县城周边的穷人和恰好流浪到这里的穷人队伍也都知道了龙水县有人发粮食吃,纷纷赶过来求口饭吃。
王顺大方的给他们粮食吃,让他们吃饱肚子活下来。
但是几天之后王顺就发现来的人越来越多,但是粮食却越来越少,眼看着大家要坐吃山空了,一个识字的失业账房先生来到王顺面前,向他建议可以组织一群青壮向其他县发起进攻,夺取当地的粮食来吃。
“现在咱们这样做已经是死罪了,继续打下去也是死,不打也是死,与其在这里饿死,不如做个饱死鬼,官老爷不让咱们好过,咱们也不让官老爷好过,您说呢?”
失业账房周奇祥向王顺提出了这个建议。
王顺顿时感觉他说的很对。
官老爷们让他家破人亡,他也要让官老爷们家破人亡,于是他将从官府和县里的仓库中得到的少量钢刀、长枪、弓失拿了出来,从流民们群体中挑选身体相对好一些的人,把这些武器发给了他们,组成了一支队伍。
然后王顺带着这支队伍向北面的资阳县进攻。
王顺带着小股队伍先行北上,周奇祥则留下来号召大家伙儿跟着一起走。
王顺在前面冲锋,他们在后面跟着,等他们抵达资阳县的时候,资阳县城已经被攻克了。
王顺运气好,带着五百多人的队伍抵达县城的时候,正好遇上一群流民正在想要进入城池,而县官很头铁的带着一群武装人员站在县城门口威慑流民们,不准他们进入。
“本官倒要看看你们谁敢进来!”
这个县官手持一把刀,脚下踩着一个男人的尸体,看起来非常凶狠,还真的震慑住了这群流民。
但是王顺不吃这一套。
他杀过县官,不怕县官,于是大喊一声【我敢】,挤过人群冲上去,一刀把这个县官砍死了。
然后带着他的队伍就冲进了县城,把县府武装人员和县府官员全给杀了,然后照着龙水县又来了一遍。
县城里的大户都被他杀掉了,流民和城内穷人是他的自己人,他把所有的粮食和钱财都分给了他们,等着原先跟着他的龙水县穷人来了之后,大家一起吃粮食吃到饱。
过了没几天,粮食又不够吃了,王顺找来周奇祥,问他下一步该怎么办。
“顺流而下去盘石吧,沿着水流走不会迷路,路上没有粮食了还能捕鱼虾煮了吃充饥,不会饿死,要是沿途能遇到一些地主的农庄,那就攻打下来,县城里的粮食不是最多的,农庄里的粮食才是最多的。”
周奇祥出了一个好主意。
王顺点了点头,拾掇了一下资阳县内的武器装备,整理了一下全部能吃的东西,就带着人们继续出发。
资阳县城里的穷人看着王顺要走,便也跟着王顺一起走。
王顺从这群人里挑选了几百个身体还算不错的青壮男子,给他们发武器,然后带着他们走在前头。
他们一路吃粮食吃鱼,顺着水流向盘石县前进,路上还真的遇到了几个地主的农庄。
这些农庄都有自己的防备力量,甚至感觉起来比县城的防备力量还要强一些,王顺攻打第一座农庄的时候损失了七八十人才拿下来,之后他气不过,把这户地主人家全给杀光了。
然后他就发现了这地主庄子里不仅有超多的粮食和肉食,还有比县城更多的武器储藏。
好家伙,原来最好的东西不仅仅在县城里,县城周边的庄子里也有那么多?
看来家乡那些地主老爷天天喊着【地主家里也没余粮】是骗人的?
我说怎么一个赛一个胖!
有那么多粮食还要涨租子?
王顺出离的愤怒了。
一千二百二十九 此时不造反,更待何时?
他一把火把这个庄子烧了,能带走的都带走了,地契也全给烧了,庄子里的佃户愿意走那就走,不愿意走那就留在这里,他不强求。
王顺一路往盘石县前进,一路攻打遇到的地主庄子,从里头获取了数量很大的粮食钱财和武器,跟着他的人们也不用费劲捕鱼了,可以天天吃粮食吃到饱。
之后,在在攻打一个很大的地主庄子的时候,付出五十多条人命之后,王顺还缴获了八架弩机和十五副盔甲。
周奇祥看到盔甲的时候很是惊讶。
“这可都是绝对的违禁品,朝廷严令民间不可以有弩箭和盔甲,结果这里居然有,这家人到底想干什么?”
“管他要干什么,现在都是死人了,咱们也没什么可担心的,说来说去也都是要死的人,临死前不如狠狠地干他一票!”
王顺笑了笑,自己挑了一副盔甲,然后又把另外一副给了周奇祥,接下来十三副盔甲给了他身边最喜欢的十三个勐人。
一支看起来有点模样的队伍初步建立起来了。
之后,王顺带领的流民队伍进入了盘石县境内,在盘石县境内遇到了数量不小的其他流民队伍,他把粮食分给这些快要饿死的人吃,救了他们一条命,然后这些流民都感谢王顺的救命之恩。
周奇祥建议王顺收拢他们,王顺就宣称自己是王小波和李顺的合体转世,要来带领穷人们收拾狗官、吃饱肚子的。
流民们哪里晓得别的,就知道王顺这里有粮食,就立刻跪下来拜他,表示愿意听他的号令,王顺很高兴,就号召他们和自己一起攻打盘石县城,让县城里的狗官们见鬼去。
然后县城里的资州刺史还就真的见鬼去了。
主要王顺也学聪明了,派自己手下的勐人们推着装着粮食的车子靠近县城,对城门兵说是给县城里的粮食铺子送粮食来的,趁他们检查车子的时候抽出藏在里面的刀把守城门的宋兵全给砍死了。
然后王顺立刻带人冲了过去,把人数不多的城门卫队全歼了,就那么杀入了城中。
资州首府就这样被王顺拿下来了。
资州刺史和盘石县令一起被王顺绞死,城内富户有一个算一个全给杀光了,家产全部充公,然后分给跟着他的人们。
他自己只拿了自己应该得到的那部分,别的一分没多拿。
当天晚上吃饭的时候,王顺和周奇祥商量了一下自己的想法。
“总是到处跑不是个事儿,我想着咱们干脆就把这县城当成一个长久住处好了,天气冷,到处跑也容易冻死人,你说呢?”
“倒是可以,那么粮食……”
“我带人出去找农庄吧,找到一个干掉一个,找到一个干掉一个,运气好,足够咱们过冬,熬到开春,就能在周围的土地上耕种粮食,再撑到秋收,就什么都不怕了。”
王顺高兴地把自己的计划告诉了周奇祥。
周奇祥觉得撑到来年秋收问题不小,麻烦太多,但是眼下是要熬过这个冬天,所以他没什么别的看法,就点头认同了王顺的计划。
他们把跟来的流民安置在县城里,把大户人家的房子分给他们居住,到底是给所有人都安排了能居住的屋子,遮风挡雨不是什么问题了。
于是接下来一段时间里,资州的地主老财们算是遭了秧,王顺带着一群嗷嗷叫的大老爷们儿席卷几乎整个资州,把所有能看到的农庄都给打了下来,把地主老财们全给砍死,所有粮食和财物都分给了跟着他一起战斗的穷人。
于是穷人们越发拥护王顺。
最后周奇祥干脆建议王顺搞一个像模像样的称号,这样也显得有气势,也能更好的号令所有人,把他们凝聚在一起组成一个强大的求活团队,这样大家活下来的可能性更大。
或者干脆和这个吃的朝廷决裂算了,反正大家也不可能回到过去了。
“朝廷知道咱们杀官,一定会派兵来围剿,投降也是死,还不如就那么明明白白的造反算了,也好让那些官老爷知道咱们这些乞活之人绝对不是好欺负的。”
王顺觉得这话说的很对,于是决定自称乞活帅,率领部众自称乞活军,正式举起反旗,与成都朝廷决裂。
洪武六年十一月开始,一直到洪武七年的三月间,川蜀各地涌现出了十几支造反的义军,主要参与者都是活不下去的农民们。
资州王顺的乞活军还不是规模最大的一支,王顺麾下只有两千多士兵跟着他一起作战,规模最大的那一支是潼川府铜山县出身铜矿矿工的霸蜀大将军刘壮。
他那边直接号召了铜矿矿工一起造反起事,铜矿工人、家卷和周边农民被他号召起来,短短月余时间,大约十多万人跟着他一起造了成都朝廷的反,麾下有士兵快一万的样子,规模庞大。
杀光了铜山县的官员和地主老财之后,刘壮向潼川府首府进军,威慑力极大。
潼川府尹面对如此恐怖的局面,再看看自己身边的三瓜俩枣,知道自己根本不是对手,于是直接失去了抵抗的勇气,丢弃城池,带着亲信和家卷就逃跑,不打了。
他的行为绝非个例。
而面对如此这般的局面,川蜀地方官府的软弱性暴露无遗。
民众不敢反抗的时候,他们凶残无比,看上去就像是张牙舞爪的食人野兽,可是一旦民众联合起来暴力反抗的时候,他们才暴露了软弱无力的真身,原来张牙舞爪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
锋利的牙齿和爪子原来都是假货,一捶就烂。
那还怕什么?
洪武七年二月、三月间,大量起义部队席卷川蜀各地方。
各地方官府虽然也有召集武装队伍进行抵抗的行动,奈何人少,而各地蜂起的农民起义军一拉就是几千上万人的队伍,一鼓作气冲击县城,县城根本守不住。
县官被杀,大户豪强被揪出来打死,然后点了天灯。
川蜀大地之上,十数个州府接二连三爆发了农民起义,农民们的怒火终于遏制不住的爆发了。
与此同时,洪武七年三月十一日,收集到了各地情报的徐通召开了川蜀分部会议,在会议上明确宣布起义的时机已经到了。
这一次不是简单的失业者的反抗,而是占据整个川蜀之地人群主体的农民们的反抗,是一次有着广泛社会基础的反抗。
成都朝廷已经成功逼反了农民们,此时不造反,更待何时?
“据准确情报,川蜀大地上已有十三个州府出现规模不等的农民起义军队,小的有万余人,大的有十余万人,不管是失地流民还是惨遭剥削压迫的有地农民,都已经站起来展开了反抗。
这一次是真正的农民起义,是拥有广泛社会基础的农民起义,正是我们顺势而起的大好时机,我建议,即刻在临江县组织我们自己的起义军,汇入到这场川蜀农民大起义之中!”
徐通的建议得到了与会众人的一致赞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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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二百三十 川蜀农民大起义
事实上,徐通等人自米骚动爆发回到临江县之后,就一直在收集外界情报,并且也在进行起义准备。
有了设在此处的天网军总部的先期准备,徐通等人得到了数量较多的武器装备的支援。
制式钢刀、长枪、盔甲、盾牌、弓箭、弩箭等野战部队的常规装备,天网军都进行了一定数量的储存。
人手上,天网军除了在己方招募的流民中挑选有资质成为密探的人进行专业训练之外,也对其他的流民进行了军事化管理和训练。
这一方面是强化管理,增加安全性,一方面也是准备一旦有什么暴露危机,他们也绝对不可能坐以待毙,一定会展开战斗。
可惜成都朝廷的情报能力属于离离原上谱那一类。
别说反侦察和逆向追击,连天网军的存在都不知道,还以为自己内部如铁桶一般密不透风,觉得川蜀的地形就是最好的防御。
天网军缜密的准备就在此时此刻成为了复兴会川蜀分部领导大起义的先期准备。
天网军第七行动组脱胎自苏长生领导的第二行动组,而苏长生不仅仅是第二行动组的组长,也是江南复兴会最早的领导人和创建者之一,他麾下的天网军密探本身也都是复兴会员。
甚至可以说天网军本身就是复兴会管辖之下的一个情报专业的组织,接受的也是复兴会中央的领导,而非朝廷领导。
所以,天网军密探们在军事化管理农庄和流民们的同时,也会将复兴会的思想进行传播,对农庄里的流民们进行一定程度的革命教育和文化教育,抽空教他们认字之类的。
当徐通准备以农庄内的流民作为第一批战士进行教育的时候,才惊喜地发现天网军已经为他们做好了先期准备工作,他们只需要进行一些正规式的军事改组,就能拉起一支具有一定战斗力的部队。
徐通为此第二次想要和徐武拜把子做兄弟,徐武笑而不语,委婉的回绝了他的提议。
徐通也不恼,拿了人家那么大的好处,这个人情他记住了。
然后他就全身心投入到了军队的组建当中,向农庄内的农民们展开宣讲,号召大家从军,号召大家一起推翻剥削和压迫,并且许以优厚的军兵待遇与军属待遇。
跟着我们干,可以获得自由,砸碎枷锁,夺回尊严,夺回你们应该得到的东西。
跟着我们干,可以吃饱穿暖,军队管你一切。
跟着我们干,家人就是军属,军属拥有从工作到税收以及后代教育等一系列优厚政策的照顾。
跟着我们干,万一战死,除了丰厚的抚恤,我们负责给家里人安排生计,并且把你们的孩子养到十八岁,我们自己挨饿受冻都不会让你们的家人、孩子挨饿受冻。
跟着我们干,从此与上等人决裂,打败他们,杀死他们,把他们挂上东南枝,实现彻底之革命!
徐通在农庄里展开连翻宣传,登台演讲,在他的号召之下,八百一十七名勇敢者选择应征,加入革命军的序列之中,成为一名光荣的革命战士。
八百多人虽然不算多,但是就一支先期队伍来说,已经很不错了。
徐通听说当年苏咏霖起义的时候满打满算还不到一千人的队伍,后来才慢慢扩大队伍人数,最后成就了最强大的明军。
这八百多人未必就不是未来一支名震天下的强军的雏形。
徐通对此怀着满满的期待。
于是他将这支八百多人的队伍分成四个战斗营,一个营二百人,多出来的部分做他的亲卫兵。
川蜀分部军务部的同志们一起进入革命军当中分任各级军事干部,政工干部进入革命军担任各级指导员。
另外又招募了辅兵员额,将火头军、运输队、医疗卫生队等等编制也跟着一起组建起来。
反正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没条件就算了,但是既然有条件,那么明军有的,实际上就是明军的川蜀革命军也要有。
而在当时,整个临江县其实都被天网军渗透的和筛子一样,除了县令、县丞这些品级官员之外,整个下面办事吏员群体和官府自己招募的编外人员内,全都充斥着天网军密探和被天网军买通的人。
整个军事筹备过程中,临江县府一无所知、一点反应都没有。
等徐通命令下达,八百勇士冲击县城、县府乃至于将临江县官吏们全部拿下的时候,临江县令还一脸懵逼,不知道自己的辖境内什么时候出现了这样一支精干的武装力量。
他没有抵抗,或者说根本没有办法抵抗,遍地二五仔,竟无一人是忠贞,他自己都是被身边最信任的仆人用刀架在脖子上出门投降的。
然后他才知道这个跟了他好几年的仆人居然一直都是个二五仔。
这还怎么反抗呢?
临江县城只用半天就被徐通拿下,素来贪婪、破家灭门无数的临江县令被抓起来在县城里游街示众,最后被吊死在了处刑架上,随风飘扬。
徐通以此为根据地开始行动。
第一步,将整个临江县变成川蜀大革命的根据地,展开土地革命,发动农民们参与到革命队伍当中,进行第一轮扩军,然后再向整个忠州扩散。
农民们只要愿意支持革命军,支持这场革命,那么就能享受到土地革命的好处,得到属于自己的土地,还有极低的税率。
来吧,加入我们吧!
最开始招揽追随者用的就该是这种简单粗暴直接的好处。
肚子都吃不饱,人都要饿死,谁能静下心来了解什么是革命?
吃饱肚子先,站稳脚跟先,然后再慢慢的交代什么是革命,什么是纪律,什么是理想。
跟着革命军闹革命能吃饱肚子,能有属于自己的土地,那就是针对农民阶级的大杀器。
他们无法抵抗,他们必然受到招揽,革命军的发展壮大是不可避免的。
发展壮大了之后再说其他。
革命军开始了迅速发展壮大且席卷忠州的征程。
徐通行动的同时,其余各大农民起义军也没有闲着。
他们就比较直来直往了,也没什么土地革命之类的精细化操作,更没有什么革命意识,只有暴烈的反抗行动,就是非常朴素的一波均贫富操作。
他们的领导人就号召他们——大家打击官员、军队和狗大户,杀了他们点天等,然后再分了他们的钱财、土地、房屋和女人。
朝廷和那些狗官不给我们活路,我们就自己争取活路。
朝廷要我们死,我们就让朝廷比我们先死!
反正我们两个必须要死一个!而且死的绝不可能是我们!必须是他们!
打狗官!
抢钱抢粮抢女人!
把属于我们的抢回来!
再把属于他们的也抢过来!
只准他们抢我们不准我们抢他们?
世上没有这样的道理!
抢他娘的!
轰轰烈烈的川蜀农民大起义至此彻底爆发,一发不可收拾。
一千二百三十一 赵不息是个体面人
农民不造反的时候是很温顺的,但是一旦造起反来,他们的暴动尤为暴烈,对待官僚、地主大户等压迫者的清算特别勐烈,一旦抓到手就是灭门。
就好比当年的王小波李顺起义,川人被宋廷欺负的太惨了,一朝爆发几乎颠覆了宋廷的统治,摧毁整个官僚体系,逼得宋廷对他们妥协。
这一次也一样。
成都朝廷的官员们惨遭灭绝性打击,大部分起义军都和他们没有任何的妥协可以进行,一旦遇到就是不死不休。
反正他们素来没有什么好名声。
于是大量地方官员惨遭灭门,自己死,家人死,族人死,就没活下来的,死状十分凄惨。
甚至还有些民怨极大的破家灭门官员直接被下锅活活煮熟,然后被众人分了把他吃掉。
也不知道被下锅煮的那一瞬间,这些破家灭门的官僚们是否对自己之前不留余地的行为产生过哪怕一丝丝的后悔情绪。
成都朝廷的统治基础被极大地动摇了,而这一切是成都朝廷没有预料到的。
赵不息也没有预料到自己这一波噶韭菜的政策居然把韭菜们都给逼反了,还一口气逼反了那么多。
明明他都调整政策了,怎么还会出现那么多人群起造反呢?
难道是他的调整政策也被人阳奉阴违了?
赵不息来不及考虑这个问题,因为农民起义已经火烧眉毛了。
“就目前得到的消息,潼川府、重庆府、隆州、眉州、嘉定府、资州、蓬州、忠州、阆州、遂宁府等地全部出现了造反的贼人,少则数千,多则聚众十万余!”
朝廷的首脑、尚书左丞马永康忧心忡忡的看着脸黑的快要滴水的赵不息,低声道:“陛下,如今川蜀各地烽烟四起,到处都是造反的人,且规模还在不断的扩大之中……大事不好了!”
“为什么会这样?”
赵不息一阵惊慌、狂怒,最后怒道:“到底有多少人对朝廷政令阳奉阴违?朝廷命令到底有多少人在违抗?这群蠢货难道不知道这样会把农民逼到绝境上吗?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真就贪心到了要死的地步吗?!”
还不是你要噶韭菜噶的吗?
底下官吏都是一群什么豺狼虎豹你难道不知道吗?
你下令收一分税,他们能给你收十倍上来然后贪掉绝大部分,再给你一分。
马永康深知这一切的缘由是什么,但是他也不可能把话说的太明白。
赵不息还是个体面人,要面子的。
“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些造反的人一旦数量多起来,将极其棘手,他们会带动更多人一同反抗朝廷,朝廷会面临四面楚歌的困境,难以收场!”
马永康急切道:“陛下,现在已经不是追究官员责任的时候,而是要平叛了,不平叛不行了!再不平叛,明国和临安伪朝一旦知道,一定也会趁机派兵进攻川蜀的!”
这样说着,马永康看向了吴璘,赵不息也看向了吴璘。
关键时刻,他们的救火队员、专业擦屁股操作手吴璘还是唯一的指望,暴力还是这个朝廷维护统治的唯一可能性。
这个时候,吴璘正在低头看地图。
“吴相公,能解决这些反贼吗?”
赵不息小声询问。
吴璘闻言,收起了地图,朝着赵不息拱了拱手。
“贼人虽然人数众多,但是和之前的米贼一样,都是乌合之众,并不能真正威胁朝廷,眼下北边和东边的重要防线上都有臣布置的军队在守卫,就算明国和临安伪朝的军队想要入侵,也没那么容易。
且臣麾下有精兵一万多尚在成都,还有其余训练中的军队,虽然没有训练完成,但是对付一群乌合之众,不需要训练完成也可以,足以将他们全部平定。”
听到吴璘这样说,赵不息心下稍安。
“如此就好,如此就好……”
但是马永康的面色依然很差。
“一旦用兵,又要花费大量军费和粮秣,需要大量后勤支持,朝廷财政捉襟见肘,售卖蜀锦所得并不是那么快就能到位的,之前镇压米贼的时候,国库已经捉襟见肘,现在又要出动更多兵力平叛,恐怕国库已经……”
听了马永康的话,赵不息脸色发白。
他立刻把视线投向了站在一边的户部尚书蒋扶。
“蒋卿,国库现在还能拿出多少钱粮提供给军队?”
蒋扶咽了口唾沫,面色并不好看。
“陛下,之前加征赋税的确给朝廷增加了一大笔收入,如今国库尚且还能支撑军队征战,但是问题在于加征赋税和这一波叛乱严重影响春耕,眼下国库里的钱粮恐怕不能全部投入进去……”
“这……”
赵不息一愣,随后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他加征赋税的时候就是在传统的收获季节,为的就是一口气掠夺来足够朝廷度过危机的财富,事实证明他的确掠夺到了大量财富可以让朝廷度过眼前的危机,但是这一波噶韭菜明显太狠了。
现在春耕时节,正是一年生产最重要的时候,可是整个川蜀没有多少地方在老老实实的生产,反而有全员反贼,都在造反,都在破坏和掠夺,加上之前那一波官员的掠夺……
赵不息顿时意识到,当前的川蜀已经几乎是一个空架子了,一个被掏的七七八八不剩下多少东西的空架子。
他国库里的那些东西可能是这两年最后一批可以大规模得到的财物,这要是用完了……
坏了。
赵不息眉头紧锁,细密的汗珠渗出额头的皮肤。
他焦躁不安。
“能投入多少?能提供军队多久的钱粮?”
吴璘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立刻询问蒋扶:“你给我一个准话,我才能安排行动。”
蒋扶抹了一把额头。
“若是出动三万军队,大约可以供给军队粮饷三个月……”
“这么少?”
吴璘大吃一惊:“贼军蜂起,起码有七八万人的兵员规模,若不能快速平定,数量必然更大,三万人,三个月?你以为打仗是儿戏吗?”
面对吴璘的呵斥,蒋扶也是十分郁闷。
“吴相公,国库就是那么个情况,我知道军国大事不容易,可是您冲我发火也没用啊,我不能凭空给您变出粮饷来吧?粮饷就只有那么多,国库里只能掏出来这么些给军队用,其他的都有用处啊!”
“之前你们闹出那么大的动静,逼出那么多的流民,就弄来这么些东西?各级官员层层贪污,到底贪了多少?还是说你这个户部尚书无能,暗中贪污?”
“吴相公!天地良心!我忠于陛下,只为陛下办事,怎么可能为自己谋取私利呢?你尽管查我!我若贪污一分,尽管斩了我!”
蒋扶顿时就和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炸毛了,十分恼火。
但是这话的意思也很明确。
吴璘眼瞅着就把一口黑锅扣到了蒋扶身上,蒋扶大为不满,直接告诉吴璘这黑锅不属于他,而属于皇帝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