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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御炎     启明1158txt下载     启明1158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一千二百零二 必须要出重拳!

    成都朝廷的高层普遍脱离群众,也不太乐意和群众有什么接触,居住在自己的高端圈子里,就像生活在一座象牙塔里一样开心愉快。

    唯一让他们感到不愉快的就是蜀锦生意做不起来了,没钱赚了。

    但是对于民众失业没收入没饭吃的事情,他们毫不在意,或者说他们甚至都不知道,直接接触群众的都是低下的办事官员、小吏,只有他们知道实际情况。

    小官小吏们报告什么,他们就认为是什么,指望他们亲自进入民间和百姓亲切交流搞清楚实际情况,还不如指望母猪上树。

    高官和民众之间的距离说是空间的距离,但更可以说是阶级的距离,说是无限小,但实际上无限大。

    而底层办事官吏们更愿意讨好自己的上级,粉饰太平,歌舞升平。

    面对成都街头出现失业人群的时候想到的不是解决,不是上报,而是隐瞒,只要隐瞒不让上级知道,那就岁月静好,万事大吉。

    所以当街头开始出现失业人员的时候,他们觉得什么事情都没有,所以没有行动,也没有向朝廷报告街头发生了什么,脱离群众高官们也什么都不知道,后知后觉。

    当街头失业人员开始因为饿肚子而小规模偷盗、抢掠时候,他们当中极少数人觉得可以行动了,但大部分人却十分消极,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横竖只是几个刁民闹事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抓起来完事儿。

    当街头失业人员结成团伙进行集团犯罪并且大有把事情直接闹大的趋势的时候,办事官吏们面对成群结队的刁民们感到恐惧,觉得他们或许可以做点什么,但是他们人手不足,很多事情已经做不到了。

    等洪武六年七月成都爆发一千五百多人参与的米骚动的时候,当成都城内七家米店遭到民众暴力抢夺、多名粮商被愤怒的民众拳脚相加干死的时候,底层办事官吏们意识到他们当初或许可以做点什么,可是已经太迟了。

    面对民众的怒火,他们束手无策。

    成都城内发生的米骚动很快就强化爆发了。

    原本是数个抢掠团队共一千五百多人对七家米店的抢掠行动,但是这些人抢到米粮之后,原本慑于官府威慑力不敢行动的其他成都居民也蠢蠢欲动,在黄昏时分加入米骚动的队伍当中。

    一千五百多人的骚动队伍很快扩充到五万多人,整个成都城内都遍布抢掠米粮的队伍,且一开始是抢掠米粮求生存,但是很快就演变成了对一切肉眼看得见的东西的抢夺。

    成都城内的多条商业街和多家店铺遭到毁灭性的冲击和抢掠,甚至还有人放火,骚动之中,也有不少民居遭到了冲击,一些民众被抢劫,被杀死,情况十分混乱。

    而成都城内的最早的一批米骚动行动者在抢夺米粮之后害怕成都朝廷的报复,所以就逃出了成都,他们的出逃将成都发生米骚动的消息带到了周边城镇。

    于是米骚动扩大化了。

    米价翻倍上涨的地方绝对不仅仅只是成都而已,除了成都之外的很多城镇的米粮价格都连着涨了三个月,势头十分凶悍,而这些地方的失业工商业人员也被米粮价格折磨的痛不欲生。

    成都米骚动的消息传来,打开了他们心中暴怒的阀门,怒火开始喷涌,人们开始向米粮店铺发起冲击。

    那些大腹便便面容丑陋的粮商们很快就被暴怒的失业者们挂了东南枝,粮食被抢光,店铺被烧光。

    洪武六年七月上旬,继成都发生米骚动之后,广都县、灵泉县、郫县、金堂县、晋源县、江原县、平泉县等县的县城纷纷爆发规模不等的米骚动,大量失业人员参与进来。

    之前工商业越发达的地方,失业者就越多,失业者越多,米骚动的爆发强度就越大。

    且一开始米骚动全部都是针对米粮店铺的行动,然后就开始发展成为对商业店铺的无差别攻击。

    参与者从数百人到一千多人不等,也有个别县城出现两千多人的大规模骚动,他们将城中米粮店铺抢掠一空,将可恶的粮商杀掉,进而抢红了眼,失去了理智,对城镇进行大肆破坏,甚至出现了零元购行为。

    官府对此束手无策,一些胆小的官员甚至躲在官衙里不敢出来,除了派人向成都求救之外别无他法。

    而到七月中旬、下旬的时候,米骚动的规模进一步扩大,由成都府向汉州、彭州、怀安军、简州、隆州、眉州蔓延,各地都因为米价的普遍上涨而导致民怨沸腾,最终引发米骚动。

    这一波大规模且持续蔓延的米骚动将川蜀政权的上层统治者吓得不轻。

    尽管他们在心理上已经脱离群众很远很远了,但是民众的怒火一旦爆发,是可以用物理方式缩短上层和底层之间的距离的。

    他们第一次面对如此大规模的群体性暴动,心中充满了不解、担忧和恐惧。

    赵不息刚刚登基不久,正忙着和高官们处理军队扩编的事情,视线都放在军国大事上,根本没空顾及这些小事,然而当小事骤然扩大变成大事的时候,赵不息也慌了。

    成都城内民众的愤怒呼声甚至可以传到赵不息的耳朵里。

    他连忙找来了满朝文武大臣进行商议,询问解决这件事情的方法,大家商讨来商讨去,直接把这件事情定性为了造反。

    是别有用心的人在造大宋的反,造好不容易浴火重生的大宋朝廷的反,这是非常恶劣的一件事情,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被接受的事情。

    这绝不是简单的民变,这是一群米贼!

    必须要出重拳!

    于是吴璘提出的方法得到了普遍认同——出兵镇压。

    倒不是没有其他解决问题的办法。

    比如马永康的一名部下提到一点,说他最近听到不少风声,说这些在城池里面闹事的乱民都是些失去生计的原先的机户和商铺中的从业人员,因为纺织工厂和大量商铺的倒闭,让他们没了生计,不得已上街闹事。

    他们原本只是想有口饭吃,朝廷给他们一口饭吃也就是了,另外可以用过去朝廷使用的老方法——一旦出现生活没有着落的流民群体,那就把他们全部招募入军队管起来,总好过打打杀杀。

    “吴相公眼下正是需要扩充军队的时候,陛下下诏让这些乱民归顺朝廷,酌情编入军中,则万事大吉,何苦大开杀戒呢?”

一千二百零三 他们无法成功

    赵不息想了想,觉得这名官员说的很有些道理,新朝刚刚建立就大开杀戒,有损民望,对成都朝廷的长久统治不太好,如果可以通过怀柔手段解决问题,他觉得也不错。

    但是吴璘坚决反对。

    “没有粮食吃,可以等待朝廷官府赈济,可以由大户开粥棚放粥,活命的方法多得是,然而这群刁民却成群结队冲击米店,还破坏商铺、劫掠财物,可见不是一般人,而是彻头彻尾的刁民、米贼,必须要坚决镇压。

    不让他们见见血,他们就不知道朝廷的威势,只有让他们见了血,他们才知道朝廷的威势,朝廷施展过威势之后才能出面安抚,如此恩威并施,才是长治久安之道。”

    赵不息想了想,觉得吴璘说的也有道理。

    若是不进行惩处直接招入军队,只会让他们觉得朝廷软弱可欺,以后想做什么直接再来一次米骚动就好了,哪里需要其他的努力呢?

    不行,绝对不行!

    如此一番考量之后,赵不息确定了自己的针对性方针。

    出动军队镇压,把领头的米贼杀光,剩下的乌合之众再酌情挑选充入军队,扩充军力。

    之后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一律招募加入军队管束起来,稍稍给些粮食养着,省得他们到处闹事。

    马永康倒没有反对吴璘的镇压意见,但是他还是有所担忧。

    “明国和伪朝断绝我内外交通商路,蜀锦不得出,以此为生计者损失惨重,此次发生如此事件,也并非吾等所愿意看到,但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军队可以招募流民,但是军队招募流民终究有限,蜀锦不得出,我朝难以增加军费,朝廷开支困难,长此以往养兵费用不足,也不能继续扩军,明国和伪朝所作所为,无非是为了将吾等困死在川蜀。”

    赵不息不懂军事,但是对财政还是挺熟悉。

    “只是万万没想到他们居然能够断绝蜀锦商贸,且力度之大,居然真的让吾等束手无策,大量蜀锦堆积府库不得出,没了销路,蜀锦再多又有什么意义呢?”

    群臣对此愁眉不展,对于未来的情况十分担忧。

    最后还是马永康提出建议,说可以找大理国商量一下,若是可以的话,他们可以通过大理国的渠道把蜀锦卖出去,价格低一点也可以,只要能卖出去那就是大胜利。

    赵不息无可奈何,只能点头同意,让吴璘和马永康分头行动。

    吴璘使用军事手段,通过物理方式解决眼下的困境。

    马永康就去搞经济,为成都朝廷突破明国的经济封锁出一点力气。

    不得不说,吴璘在军事上还是很厉害的,他指挥的军队虽然大部分才训练数月,也不是乱民可以对抗的,驻守成都的军队一朝出动,很快就把局势控制住了。

    他挥军进攻出现米骚动的城镇,逮捕、剿杀参与骚动的“暴民”,军队结成军阵,刀枪弓弩齐备,进攻有度,防守有方,面对只会乱打一气的失业者们,宋军的优势显露无疑。

    他们对待失业者毫不留情,把他们当做练兵的耗材进行杀戮,一时间杀的人头滚滚尸积如山。

    米骚动发起的当日,徐通等人就在徐武等人的保护下趁乱离开了成都,返回了临江县大本营。

    那种混乱之下,他们无能为力。

    尽管听说成都城内有人饿死的消息之后,徐通就认为成都会发生动乱,但是没想到这场动乱迅速扩大,并且很快变得恶劣起来。

    为了自身安全的保证,他们顺利离开了成都,返回到了安全的地方,然后召开了会议。

    当时,根据天网军搜集到的消息,成都府周边七八个州、府接二连三爆发了米骚动,参与者越来越多,很多官员、粮商被愤怒的失业者打死,米骚动的规模迅速扩大。

    所以有些人建议川蜀分部可以派人快速进入米骚动发起的城镇将这些失业者组织起来,引导他们掀起反抗浪潮,扩大组织影响力的机会就在眼前,怎么能坐视不理呢?

    但是徐通在会议上作了发言,表达了一下自己的看法。

    “成都朝廷很快会发起针对这群失业者的讨伐行动,他们会失败,他们不能实现他们的目标,究其根本,这是一场失业的城市工商业平民为主体发起的抗争行动。

    城市工商业失业者数量少、力量弱、没有根基,没有固定根据地,且他们一旦发起行动,将直接面对统治者的根据地,面对统治者的最强武力,几乎没有缓冲。

    成都朝廷军队固然不如大明军队善战,可是士兵和平民之间的差距还是很大的,他们没有成熟的领导者,更没有团结饱受压迫却并不至于眼下就没饭吃的的自耕农群体和佃户群体,只靠自己进行流寇抢掠式的抗争。

    没有纲领,没有明确长远的目标,没有纪律约束,就不能持续性抗争,而与之相比,成都朝廷军队则有着明确的目标和纲领,还有强有力的统治和精细的指挥,谁能获胜,谁会失败,一目了然。”

    徐通做出这个结论的时候还没有传出成都朝廷出兵作战的消息。

    当时,米骚动正在不断的扩大规模,就算是临江县这种较远的地方都出现了米骚动的消息,并且听说也有人蠢蠢欲动。

    所以一些人认为这是发起行动并且一举掀翻成都朝廷的好机会。

    他们认为成都朝廷刚刚建立,统治力不足,根基不稳,米骚动的出现会成为掀翻他们的最好时机,所以复兴会必须要在这个过程中闪亮登场,发挥领导作用,这样才能在混乱之后占据有利地位。

    徐通说得有道理,分析的也很到位,但是川蜀分部内的一些同志还是坚持自己的看法,他们认为米骚动将埋葬成都朝廷,就像当初的江南西路大起义摧毁了江南西路官府当局一样。

    当初江南西路尚且还有临安朝廷予以干涉,调集兵马前来围攻,这才打败了当初的起义者们,而川蜀之地现在已经没有临安朝廷可以进行干涉了。

    所以这个时候正是发起大革命,趁着成都朝廷立足未稳的时候掀翻他们的时候。

    但是亲身参与了江南西路革命全过程的徐通对此予以了坚决的反对。

一千二百零四 米骚动的失败

    对于现在就参与到这场米骚动当中的意见,作为川蜀分部主任,徐通表示反对。

    副主任周蔷对自己的老搭档的判断感到些许疑惑,但是在长期的合作工作之中,他认可徐通的能力和眼光,所以他并未反对徐通的意见,没有支持川蜀分部内部的激进意见。

    于是徐通的建议得到了通过。

    当前不要莽撞出动,现在正是充分了解川蜀社会和民间的时候,通过这场动乱观察川蜀民间和官方,找到介入进去的突破口,那么要不了多久,真正的机会就会摆在他们前面。

    什么是真正的机会?

    徐通没有明说。

    但是没过多久,他的判断就被证明是正确的。

    吴璘真的很强悍,他统帅的军队也比川蜀分部一些同志想象中的要能干,宋军的确拉胯,但是其中精锐只有面对明军精锐的时候才会体现出拉胯的一面,面对起义,他们相当强悍。

    而川蜀分部的成员们因为生活在明国,自然而然把明国军队和乡村的村民自卫队给带入到了川蜀社会之中,得出了错误的结论,误认为川蜀民间百姓有足够强大的力量可以对抗军队。

    任何一个时代,平民都难以和经过训练的军队对抗。

    更别说是数量稀少的城镇工商业失业者们发起的运动。

    这场抗争运动在吴璘的攻势下很快落入颓势,吴璘感到十分轻松,甚至还有闲心思把刚刚训练没多久的新兵蛋子们送上战场好好磨练了一下,见了血,杀了人,培养了杀气。

    同时,吴璘也通过这场战斗把新兵蛋子们平时遭受压迫产生的怨气好好的释放了一下,给他们杀人放火劫掠当地的机会,使得军队内部的矛盾得到了缓和。

    这场米骚动没有成功,反过来却让宋军得到了某种意义上的强化。

    抗争者们虽然十分勇敢

    ,但是一盘散沙的他们也完全没有联合起来,每个州每个县的抗争者抢到米粮之后几乎都没有想要联合其他地方的反抗者,安于现状,大口吃饭,只想着做一个饱死鬼,没有更多想法。

    宋军往往只用一个营数百人军队就能把一个县的【米贼】剿杀殆尽,顺便烧杀抢掠屠戮乡村,可谓是“威风凛凛”。

    在吴璘的凶狠攻势之下,洪武六年八月中旬的时候,波及成都府周边七八个州府的米骚动算是基本上结束了。

    这一波米骚动虽然人数不少,但是没有形成有效的军事力量和吴璘抗衡,所以很快就被镇压下去了。

    这场米骚动带来的影响就是对成都府及其周边七八个州府的城镇造成了较大的破坏,也极大地影响了当地的正常发展,更让这些地区前前后后死了五万余人。

    有死在骚动里头的大户人家,但是更多的还是平民。

    一波杀戮之后,成都朝廷算是在整个川蜀地区亮相。

    只不过这初次的亮相给人的印象就是那么的别致,属实让人难以接受。

    他们用血腥钢刀彰显了自己的存在,让不少地主大户们看到了成都朝廷的力量,意识到成都朝廷还是拥有强悍武力且可以维护统治的秩序,如此一来,他们对于成都朝廷的疑虑和轻视也被打消了不少。

    至少他们对吴璘的畏惧是真实的。

    威势已经彰显过了,成都朝廷就开始着手进行善后工作,把被军队破坏得一塌煳涂的地方稍微整顿一下,然后宣布募兵命令。

    所有生活没有着落的壮丁都可以加入军队,进入军队可以吃粮食,虽然不至于吃的多么好,但至少不会被饿死。

    保守破坏的地区那些生活没了着落的民众也没有多余的选择,拖家带口加入了军队,成为了“大宋”军队的一份子。

    尽管不久之前他们还遭受了“大宋”军队的进攻和杀戮,但是转眼之间,他们也就成为了其中的一份子。

    世间的事情真的是不好说,真的是很奇妙。

    川蜀之地发生米骚动的消息以及徐通领导的川蜀分部对米骚动的看法很快被天网军密探送到了京湖之地,再从京湖之地送到中都。

    这期间花费了一些时间,差不多二十多天以后,这件事情就被身处中都的苏咏霖知道了。

    苏咏霖拿到手的消息是米骚动发展壮大,且扩展到成都府周边七八个州府,还有不断扩大的趋势。

    但是徐通的意见却是这场米骚动注定失败,不能成功,刚刚进入川蜀之地的川蜀分部不能过早介入进去,以免他们的存在被成都朝廷察觉,以至于影响了大局。

    对此,在复兴会中央日常会议上,苏咏霖认为徐通的意见是对的。

    “发起这场动乱的人群群体是城镇内原本从事手工业、商业的失业者,虽然江南地区的商业很繁荣,但是农民才是绝对主体,工商业从业人员相比之下只是九牛一毛。

    我看报告,就算这场运动发展到了七八个州府,但是一来没有统一指挥和领导者,二来没有农民的参与,在华夏大地上想要反抗暴政获得成功,若是没有农民的参与,是不可能的。”

    苏咏霖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把手上的情报放了下来:“这场运动终究会被成都朝廷给镇压下去,会死不少人,会给成都朝廷带去一定的威胁,但是并不能动摇成都朝廷的统治。”

    辛弃疾对此的看法和苏咏霖差不多。

    “这场抗争虽然显示成都朝廷的腐败和无能,也显示了川蜀已经有了革命基础,但是这种基础尚且薄弱,川蜀分部刚刚成立,刚刚进入川蜀,还没有一个可靠的根据地和一支武装,贸然介入,并不正确。”

    中央会议基本上达成了对这件事情的看法,即支持徐通的意见。

    对于徐通在报告上提出的【更大规模的暴乱正在酝酿之中,届时才是复兴会介入的最佳时机】这一点,苏咏霖表示支持。

    “工商业从业者是经济危机下最难以支撑的群体,农民尚且有土地,而他们没有,所以不存在退路,等于经济危机下他们是第一批被剥夺财富和生存权利的人群。

    但是这场危机还远远没到尽头,他们的价值被剥夺干净了,那么接下来成都朝廷又要对什么群体下手呢?没能恢复蜀锦和正常的商业贸易,成都朝廷的财政危机就无法解决。

    且这场抗争后续必然引起成都朝廷的军事镇压,残暴的军队一旦出动,会给这七八个州府带来更加巨大的破坏,后续需要成都朝廷投入更多成本恢复这些地方的生产和秩序。”

    成都朝廷缺钱,很缺钱,非常缺钱,缺钱会缺到快要疯掉的地步。

    城镇工商业从业者被榨干净了也没用,那么接下来又要从什么地方搞钱呢?

    是从有钱人那边挣钱,还是从穷鬼身上榨出所剩不多油水呢?

    成都朝廷会从有钱人身上挣钱吗?

    当然不会。

    所以,答桉是很明确的。

一千二百零五 唯有农税可救时局

    苏咏霖可以明确的推演出成都朝廷下一步的行动。

    成都朝廷会对自耕农群体下手,加征税收,通过加强对农民的剥削获取足够的资源来应对经济危机,而这必将引起农民群体的强烈反抗。

    随着他们残酷行为的持续和冬天的到来,会有大量农民失去生计,一旦农民们的忍耐达到了极限,失去了一切希望之后,揭竿而起也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复兴会中央总部很快对这件事情给出自己建议,苏咏霖亲笔写信给川蜀分部,告知他们要有定力,要善于观察,不要盲目冲动,一定要找准机会再发起行动。

    中央支持徐通看法。

    事实也正如苏咏霖所预料的那样。

    米骚动从发生到平定的时间很短,吴璘坚决贯彻执行了成都朝廷的命令。

    他一边杀戮米骚动的积极分子和领头人,一边又将数万失业者拖家带口纳入军队,吴璘手底下军队的人数从六万余扩充到了九万余,眼看着就要达到十万之数了。

    米骚动很快平息了,没有造成更大的破坏,也没能威胁到成都朝廷的统治,失败的速度之快超乎了很多川蜀分部会员的想象。

    他们惊讶于徐通对于局势的准确判断。

    这一次成功判断让徐通拥有了切实的威望,一些加入复兴会比较早的资深会员也因此意识到徐通并不仅仅只是一个善于军事征战的年轻人。

    他有战略眼光。

    这是一种很难得很稀有的能力,且基本靠个人领悟,学是学不会的,否则战略家这种存在也不会是一个国家重要且宝贵的资源了。

    原本资历深厚的老人不太认可徐通作为川蜀分部的主任,认为他资历尚浅,且只善于军事不善于政治。

    但事实证明,徐通不仅善于军事,也有政治能力,更具备战略眼光,徐通算是初步在川蜀分部之中建立了威信。

    而与此同时,成都朝廷也陷入了全新的危机之中。

    在军队人数将要达到吴璘所期待的数量的同时,成都朝廷的财政也陷入了巨大的危机。

    吴璘不负责财政工作,对财政工作也并不太了解、不太热心,他只关注军队强大和人员充实,他对此感到十分高兴,却并不了解军队人员的增加对成都朝廷的巨大压力。

    不是每个人都像诸葛亮一样有强大的能力能够以川蜀之地养兵十万的。

    仓促建立的成都朝廷在财政工作上做的比较差劲,以至于财政现金流很快出现了难以为继的情况,为此,管理财政的成都朝廷户部尚书陈永言向皇帝赵不息作了报告。

    “原先臣等以为把所有蜀锦产业收归国有就能得到源源不断的财政收入,足以支撑朝廷运转和十万军队的军费,然而却没想到蜀锦贸易被明国和伪朝掐断。

    若是仅仅只靠私下里售卖的方式,而不能正常经营,所获也根本不能和正常经营相提并论,朝廷连续几个月的亏空根本止不住,眼下将近十万军队的军费支出是一笔钱,成都周边七八个州府遭到破坏之后重建和安抚又是一笔钱。

    还要算上之前为了防止明军进攻而修缮的各项军事工程的费用,朝廷前几个季度的赋税收入已经全部耗尽,收缴临安朝廷和叛臣产业得到的钱财也基本耗尽,国库眼下已经是捉襟见肘。”

    赵不息看了看陈永言的报告,眉头紧锁,面色十分难看。

    他是财政官员出身,有十年财政相关工作经验,这方面的问题绝对唬不住他,所以陈永言的报告都是真实的,没有丝毫作假。

    “当真到了这个地步?”

    赵不息难以置信地询问道:“朝廷才建立四个月,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吗?我来成都之前对川蜀的财政也略有一些了解,绝不至于到了这个地步,怎么会忽然间恶化至此?”

    “回陛下,确实如此。”

    陈永言无奈道:“川蜀财政在之前的确留有余地,其他的原因陛下也都知道,但是还有一点,之前川蜀之地的群臣只是地方官员,品级不高,俸禄也不高,养官费用尚且低廉。

    可是一朝建国,官员数量和官员品级大大提升,朝廷养官费用大增,高级官员的俸禄比起之前翻了好几番,还有为了安抚人心而做出的大量赏赐,于是……渐有入不敷出之忧患。”

    赵不息一愣,少顷,面露苦涩之态。

    “这么小个摊子,这么大个朝廷,冗官冗兵的大宋顽疾说到底还是解决不了,这却如何是好啊……”

    看着赵不息苦恼的样子,陈永言犹豫了一阵子,还是决定开口。

    “陛下,当前这种情况,唯有农税可救时局。”

    赵不息闻言叹息。

    “农税?川蜀百姓身上的赋税担子已经很重了,如何还能继续加税呢?继续加税,恐怕要出大问题啊……”

    陈永言低声道:“若百姓不能加税,那么唯一可以加税的目标只剩下川蜀高门大户了,他们掌握大量良田,缴纳税收却非常之少,乃至于偷税漏税根本不交,他们若是能把税交上来,则国用不足的问题立刻就能解决!”

    这才是陈永言此番上奏赵不息的主要目的。

    既然工商业已经赚不到钱,那么只能把目光投向农税。

    平民百姓的农税已经加到了高位,继续加下去怕是要出事。

    百姓成穷鬼了,没油水可榨了,那么成都朝廷的目标只剩下一个群体了——川蜀的豪强地主们。

    有钱,有土地,有粮食,一旦收上税来那叫一个舒爽,成都朝廷的财政问题立刻就能被解决掉,实乃灵丹妙药。

    然而陈永言进言之后,却发现赵不息的面色更难看了。

    赵不息虽然不是亲民官,但是他也在一线做过办事官员,又做了那么多年财政工作,他比很多脱离群众已久的官员都明白这看似简单的问题到底是多么艰难。

    问题真要是那么好解决的话,开封朝廷和临安朝廷还会那么为难吗?

    现在轮到成都朝廷了,问题也丝毫没有改善。

    农税真要收起来绝对是大头。

    就和明国一样,农税是目前明国税收体系中的绝对大哥大,占比在九成以上,是明国庞大财政收入的主体来源。

    但是川蜀之地这个土地兼并、地主豪强遍地走的情况就使得农业税的大头根本收不上来。

一千二百零六 不能向大户征税

    宋朝属于是自己挖坑埋自己的典范。

    虚假的商业繁荣就不说了,其不抑制土地兼并的策略使得好欺负的人没什么土地,有土地的人又不好欺负,地主大户和朝廷政策牢牢绑定,稍微动一下都疼痛难耐。

    比起之前历朝历代打击土地兼并的难度,宋朝属于独一档,人家不说能不能办到,至少在政策上是反对土地兼并的,大义名分是有的。

    但是宋朝连这个都没有。

    成都朝廷可以轻松欺负工商业平民和自耕农,却很难欺负那些在地方有庞大势力大豪强地主。

    尽管他们才是最有钱,可他们也是可以对抗朝廷,收他们的税需要成本,而判断这个成本和税收哪一个更贵,就成了对朝廷来说很有必要的过程。

    收税也是需要成本的,如果收税的成本小于税收本身,那么朝廷就有动力贯彻税收。

    如果收税的成本大于税收本身,还会带来其他各种不良影响,那么朝廷就要考量一下是否有坚持收税的必要了。

    小单位的穷鬼特别好欺负。

    温顺,逆来顺受,朝廷里也没他们的人,只要别一大团聚在一起直接造反就没有任何危险,若敢反抗直接铁拳砸下,没啥后果,还能震慑其他穷鬼,显得朝廷又高又硬,所以朝廷收他们的税便动力十足。

    地主豪强不好欺负。

    朝廷里有他们的人,还掌握人力资源和物质资源,里应外合起来能给朝廷带来很大的麻烦,收税成本搞不好还要大于税收本身,不好得罪,招安价值巨大。

    所以收不收这笔税就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了。

    而就目前来看,对豪强地主收税的成本绝对不会低。

    成都朝廷建立之后,其上层官僚着重选择外地来川蜀官员而不是川蜀本地官员,以避免朝廷本土化,以至于被本土派左右,影响出川作战恢复大宋的政策。

    诸葛亮当年之所以可以五次北伐曹魏,除了有钱之外,有一支能够压制川蜀本土势力、动员川蜀民力发起对外进攻的外地官僚队伍也是很重要的一点。

    尽管如此,本地人还是不能过分得罪的,凡事都要有个度,真要把本地人搞得和外地人朝廷离心离德,双方的矛盾一旦爆发,就是动摇国本的事情。

    眼下虽然成都朝廷高级官僚大多数都是外地人,但是赵不息登基称帝之后为了获得本地人的支持,也着实费了一番功夫,底下办事的中低级官吏们则基本上都是川蜀本地人。

    川蜀本地人掌握着相当一部分权力。

    能读书做官的本地人出身在什么家庭里那也是一目了然的,大宋的科举是为谁服务的也是一目了然的,所以中低级官吏们和这些大地主家庭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四舍五入,成都朝廷相当一部分权力就掌握在本地豪强地主家族手中,收税的工作人员绝大部分也是本地人。

    用他们自己的人来收他们自己家里的税?

    大水冲了龙王庙?

    所以对于这个刚刚在成都建立、还没有在川蜀之地真正得到认同的割据朝廷来说,对本地大户人家下手收税纯粹是有点搞不清状况。

    赵不息不是什么搞不清楚自身处境和社会状况的年轻的赵玉成,做不出那种富有理想而又十分幼稚的事情。

    他很清楚,对于现在的成都朝廷来说,一场米骚动并不要紧,完全不是什么值得担忧的事情。

    城镇工商业平民是无根浮萍,没有产业,没有根基,不掌握生产资料,除了人命之外什么都没有,且人数有限。

    他们再怎么造反都很好对付,吴璘出动一支人马大杀四方就可以了,哪怕把他们杀光也无所谓。

    无恒产者无恒心,就业的时候好歹还有一点剩余价值可以剥削,一旦失业,又不能产生价值又要张嘴吃饭,最是烦人。

    这帮无产者只是朝廷统治的隐患、障碍物,此时此刻爆发造反反而给了成都朝廷一个清理垃圾的好机会,把他们全部除掉,反而能减少社会发生动荡的可能性。

    所以赵不息暗中嘱咐吴璘多杀一点人,最好把这些无产者都给杀光。

    吴璘按照他的命令,要求军队多杀人,他放纵军队杀了五万多人,又招募了一批人进入军队,前后凡十万余人,几乎扫清了成都府周边七八个州府的失业无产者,大大减轻了社会发生动荡的可能性。

    他们可以造反,尽管造反,他赵不息要是眨眨眼,就算他输了。

    朝廷对待农民的态度都要比对待这些无产者的态度要好一些,也要更加谨慎一些。

    而这也是赵不息不敢得罪川蜀大户地主人家的原因,若是和这些人交恶,那可就是无穷无尽的噩梦了。

    他们那盘根错节错综复杂的关系网络,牵一发而动全身,又有钱又有米粮又有佃户可以充当打手,朝中还有数不清的内应为他们的利益做代言人,稍有不慎就能让这些人拉起一支队伍群起反抗成都朝廷。

    不动他们,他们尚且还能拿出一点点汤汤水水接济一下成都朝廷,再不济也不会和成都朝廷为敌。

    动了他们,他们就会拿出全部和成都朝廷为敌,成都朝廷将同时面对内外两个敌人,被颠覆只是时间问题。

    到时候仅靠吴璘统帅的军队能否压得住,那还真是个问题。

    所以尽管陈永言有向豪强地主征收农税的建议和行动方桉,但是思来想去,赵不息还是没有答应这个建议。

    反而在内心下定了进一步剥削平民自耕农的决心,决定以此度过这场危机。

    尽管他知道民生多艰,他知道蜀地百姓生活困苦,稍有不慎就会失去土地冻饿而死,可是他没有更多的办法了。

    爲了生存,赵不息不得不做出不符合自己心意的决定,为了活下去,就算吃自己的手脚也要坚持下去,撑到天下有变的时候。

    “你所说的我知道,很有道理,但是目前来看,向大户征税是不合时宜的,失去了大户的支持,咱们整个朝廷会瘫痪的,所以这样的事情还是不要再说了吧。”

    赵不息摇头,否决了陈永言的建议。

    陈永言对此感到不满。

    “陛下,不对大户征税的话,国库空虚,拿不出钱来,又该如何缓解危机呢?军队要用钱,民间要用钱,朝廷更要用钱,否则连官员的薪俸都发不出来啊。

    就目前的国库储蓄来看,最多三个月,朝廷就会发不出来官员的薪俸,到那个时候,官员们会怨声载道,一些靠着薪俸过日子的官员更会饿肚子,官员饿肚子,朝廷颜面何存啊?”

    赵不息点头表示自己明白。

    “我都知道,我都知道,可是问题在于,这税收不收的上来也不知道,能收上来多少也不知道,为了收这笔税,让多少人与朝廷离心离德,甚至暗中反对朝廷,也不知道,岂不是标准的得不偿失。”

    陈永言还想再劝,但是赵不息已经不想听他再说这些内容了。

    陈永言无奈。

    “既然如此,臣已经没有办法填补国库亏空了,还请陛下指示臣该如何才能填补国库亏空,否则最多三个月,臣便无颜继续做这个户部尚书了,让官员堵着户部大门问臣要俸禄,臣实在是做不出来这样的事情。”

    “你是在向我示威吗?一言不合就要辞职?这就是你的忠诚吗?既然对我那么不满意,何不联合群臣罢黜了我?”

    赵不息看着陈永言,心中恼火。

一千二百零七 青天大老爷从来不会出现在顺民面前

    因为刚做皇帝没多久,赵不息特别注重官员对自己的态度,多次斥责言行不端正的官员,以此建立起自己的威严。

    说到底,他是一个大家推举的皇帝,没什么亲信,没什么亲兵,全靠大家的推举和局势坐上皇位,帝位其实不是那么稳固。

    坐上皇位之前赵不息还没什么想法,坐上之后,他就不知道为什么特别注重他人对自己的态度。

    近两个月开始,已经有十几个官员因为态度不端正而遭到他的呵斥,并且遭到了惩处。

    所以陈永言心中一慌,连忙跪下。

    “臣不敢对陛下不敬,臣只是为国事烦扰,为国运担忧,值此危难时刻,国库空虚拿不出钱来,这对于任何一个国家而言,都是要命的的事情,要是连官员都离心离德,朝廷还怎么维系下去呢?”

    赵不息看着陈永言看了好一会儿,才深深叹了口气,收起心中愤满。

    “起来吧,你说的事情,我何尝又不知道呢?只是当下的局势实在由不得我等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若能如此,我又怎么会不愿意呢?世人不患寡而患不均的道理,谁又不明白呢?”

    “那么……”

    “可是人生在世,总是身不由己的。”

    赵不息叹息道:“向川蜀大户征税,会让川蜀大户感到不满,暴力抗争,与朝廷为敌,朝廷内外交困,不能在有更多的敌人了,所以朝廷绝对不能向川蜀大户征税,如此……便只能向平民征税了。”

    陈永言一愣,随后大惊。

    “陛下,川蜀平民承担之赋税已经很重了,继续征收的话,他们连果腹的口粮都会没有的!当年川蜀有王小波李顺起事造反,现在如果逼迫平民太甚……那就不仅仅是城镇的机户闹事了。”

    “可若不这样做,不等他们闹事,朝廷就没了。”

    赵不息面色灰败道:“两害相权取其轻,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若非没有办法,我也不愿意这样做,但是朝廷是最重要的,大宋是最重要的,咱们是最后一群还在坚持维护大宋正统的人了。”

    “可是……”

    “好了,不要再说了,按照我的命令办事,不要质疑。”

    赵不息摆了摆手,不再听陈永言的劝说。

    陈永言叹了口气,低着头走出了赵不息的“宫殿”。

    “饮鸩止渴,就算一时能够活下来,最终也会中毒而死,王小波李顺故事不远,历朝君王都牢记不敢忘,不敢过度苛责蜀民,眼下一切回到原点,岂不是让蜀民离心离德?在这里建立一个朝廷真的有意义吗?”

    他摇了摇头,走了。

    第二天,陈永言递上辞呈,向成都朝廷请辞。

    他没办法说服自己去办这件明知道会导致不可挽回后果的事情。

    他心底的良知以及对未来的恐惧让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只看眼前而不看未来。

    而更重要的是,他知道明国有一个【追索战犯】的清算政策。

    如果自己做了这件事情,那么未来成都朝廷失败了,他会成为明国通缉的战犯,他会面临惨痛的后果,与其到那个时候再后悔,还不如现在就明明白白的辞职,脱离这火海。

    到时候说不定还能混一个有良心的名声,总好过和成都朝廷这帮人一起殉葬不是?

    陈永言的辞呈递上去之后,赵不息一开始很不高兴,不答应陈永言的辞呈,要求他继续工作。

    陈永言再次上表请求辞职,赵不息再不准许,陈永言还是递辞呈,赵不息声色俱厉的要求陈永言开始工作。

    陈永言始终不愿意奉诏。

    如此反复三次之后,赵不息终于意识到陈永言是不会留下来为他办事的,就算杀了他也是一样的,而陈永言作为马永康的亲信之一,作为外地派文臣当中的重要一员,杀掉,无异于自毁长城。

    面对这种情况,无奈之下,赵不息只能妥协。

    他最终批复了陈永言的辞呈,放他回家了。

    不过说是回家,但是陈永言是江浙人,现在出川道路被封锁,他根本也回不了家,只能说在成都或者成都周边县城找个房子住着,等着时局改变。

    不是成都朝廷杀出川蜀,就是明军和江南国的军队一起杀入川蜀。

    毫无疑问,后者发生的可能比前者发生的可能要高一千万倍。

    陈永言不愿意做的事情,有人愿意做。

    这个世上有聪明人,但是也有蠢人。

    当然,更不缺少又蠢又坏的东西。

    陈永言原先的副手蒋扶在这个时候接下了赵不息的诏令,决定帮助赵不息办事,赵不息很高兴,当即署理蒋扶担任户部尚书之职,接替陈永言的位置。

    蒋扶不管那么多,他是个典型的儒门官僚。

    为上级服务,为领导服务,为可以给他提供升迁道路和其他利益的人服务。

    至于底层百姓……

    呵呵。

    不过是他向上爬、通往权力巅峰的垫脚石罢了。

    所以对赵不息的命令,蒋扶一概接受,一概办理下去,不作任何修改,坚决贯彻到底,有人提出担忧,认为这样狠狠下手会给民间带来巨大的冲击,到时候可能会造成巨大的影响。

    王小波李顺起义可从来没有被蜀人忘记啊!

    但是蒋扶一句话就把他们给说服了,或者说压服了。

    “是谁提拔你们做官的?是朝廷,是皇帝,还是那群刁民?”

    户部官僚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除了一声长叹,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尽管如此,赵不息经过研究之后颁布的新政策还是让他们胆战心惊。

    他的新政策其实就是将北宋南宋一直以来对四川地区的优待政策全部取消,然后动手加税,各种听过的没听过的税收课目全给加上,狠狠噶一波韭菜。

    对的,特殊的优待政策。

    实话实说,宋廷对四川的统治在全国层面来看是有特殊优待的。

    而究其根本,这种特殊优待政策并不是他们大发慈悲转了性子,而是起源于对宋廷震慑极大的赵光义统治时期发生的王小波李顺起义。

    王小波李顺起义军怀着朴素的均贫富的理想,在四川惩治豪强地主,劫富济贫,等于用武力手段干脆彻底在川蜀之地来了一波利益再分配。

    这场起义不仅将五代十国时期遗留下来的高烈度土地兼并的情况打破,铲除大量地主豪强,同时也沉重打击了宋廷在四川的惩罚性掠夺主义政策。

    北宋初期在四川的统治真的是除了人事不干其他的事都干,从军官到文官就没人做什么好事。

    以忠武军节度使王全斌为统帅的伐蜀军队毫无军纪可言,宋军一入成都,王全斌等首领日夜饮宴,不管军务,纵容士兵掠夺成都百姓子女,抢掠成都百姓财物,甚至出现了宋兵将领【割民妻乳而杀之】的恶劣事件。

    宋军灭后蜀仅仅只有六十六天,后蜀是投降的,未经坚决反抗,没有给宋军造成大量杀伤,宋军却能用接近屠城的手段对待蜀民。

    说他们来自阴间都算是抬举他们,他们完全就是把四川当做殖民地看待,而不是把四川当做自己的国土看待。

    军官用物理手段直接伤害蜀民,文官就用政策手段折磨蜀民。

    赵匡胤、赵光义领先的开封朝廷对待四川极为严苛,他们不仅各种掠夺四川的财富前往开封,前后十余年几乎掏空四川,后来还设置了各种专卖政策。

    盐、茶、丝绸等四川支柱经济产业全部纳入专卖,不允许私人经营,只有官方可以经营,使得大量工商业人士失业破产,走投无路,原先做的好好的生意全砸了。

    恰逢当时天灾频发,农业生产遭受残酷打击,而宋廷对川蜀的农业税收也相当严苛。

    等于是工商业人士和蜀地农民一起走到了绝路上,天时地利人和一起爆发,王小波李顺的起义也就显得顺理成章了。

    这场起义虽然最后失败了,但是对宋统治者的震慑相当之大,几乎颠覆了宋廷对四川的统治,摧毁了宋廷在四川的官僚系统。

    大量宋廷官僚在起义中被杀,死状极为惨烈。

    起义失败之后,因为四川的特殊地理位置和民间坚持不懈的浓烈反宋情绪,宋统治者在强大的压力下感到畏惧,不得不做出妥协。

    他们无法继续把四川当做殖民地看待,只能不断派遣有清廉声望的官员到四川做官,打击不法官吏、士兵,以安抚四川民心,重新树立宋廷的形象。

    比如赵光义就在王小波李顺起义爆发之后选派有廉洁美誉的张咏出任益州知州,张咏出发之前还特别与他谈话,对他说要稍微偏着点蜀民,做出一些维护他们利益的事情。

    张咏到达成都后,降低盐价,使人民买得起盐,减免捐税,降低人民的负担,又对掠夺民财的官员、军官、士兵进行严厉的惩治。

    这一波做法多少安抚了一些民心。

    然而蜀人受到的伤害太大,依旧对宋廷严重不满,且宋政府作为封建政府的属性不可能发生根本改变,川蜀之地依然存在着诸多让民众感到不满的事情。

    以至于王小波李顺起义失败后快六十年之际,蜀民还喊出了类似于当年黄巾起义口号的【岁在甲午,蜀且有变】。

    这一口号不断让人回想起当年的王小波李顺起义,以至于传到开封之后,吓得宋仁宗夜不能寐,整个开封朝廷都担心后院起火。

    于是在皇右五年,离甲午年还有一年之时,忧心忡忡生怕川蜀有变的宋仁宗派出了在朝中口碑很好的程戡出任益州知州,随后又下诏整顿蜀地吏治,对贪滥苛刻、害民妨务者加以处理。

    接下来的一年中,宋廷严打川蜀不法官员的同时,还陆续发布针对四川的惠民政策,比如降低税率、考察盐井、减免上供的绢帛等等。

    通过一系列手段,宋廷将四川从北宋初年的高赋税地区和朝廷专卖最严重的地区变成了低赋税地区,等于给了一个经济特区的地位,食盐等等问题也得到了改善,以防止王小波李顺起义再现。

    这一波行动总算是让四川没有再次乱起来,尽管农智高起义时期依然传出了农智高试图借助川蜀兵力发起逆袭的谣言,但是终究没有成真,那一年算是有惊无险的度过了。

    自那以后,农税也好,商业税也好,甚至盐价也好,四川相较于其他地区来说都是较低的。

    这一政策使得川蜀之地的经济条件远较其他地区要好一些,一直持续到南宋也是一样,四川的赋税可以留下来相当一部分自己使用,剩下的再交给朝廷。

    不像其他地方的赋税几乎被朝廷拿光,以至于地方政府处在半失能状态,不仅不能抵抗外敌,连一些蟊贼都对付不了。

    从这一点上来说,四川成为抵抗金国、蒙古入侵最激烈的地区也是最坚强的堡垒,并不是没有缘由的。

    也因此,川蜀之地从宋仁宗往后几乎就没有出现过农民起义,在这里生活的人们的压力相较于其他地区的宋人来说是比较小的。

    所以说斗争才能求得生存。

    封建统治者绝不会轻易让出利益,他们是贪婪残暴且极度自私的,如果他们对什么地方采取了非高压政策,乃至于做出了让步,那么一定是当地人民英勇的斗争所致。

    他们只会向让他们感到棘手且难以处理的群体让利。

    青天大老爷从来不会出现在顺民面前,越是柔顺就越会招来贪官污吏。

    青天大老爷只会出现在斗争和反抗最激烈的地区,放低姿态向愤怒的斗争者寻求和解,让斗争者误以为朝廷可以讲道理。

    英勇的四川人民坚决斗争流血牺牲的成果让他们的后代享用了百年。

    原本,若是没有明宋战争和成都朝廷建立这档子事儿,这份成果还将继续延续下去,延续到南宋末年,让四川成为了反抗蒙元入侵的坚强堡垒,斗争不止。

    然而历史的变动使得这条路线走不下去了。

    赵不息的成都朝廷失去了重要赋税来源,且朝廷用度激增,撑不住了,再不加征赋税,成都朝廷就要完蛋了。

    虽然知道饮鸩止渴是要死人的,但是比起缓缓中毒而死,立刻就死的恐惧还是更大一点,为了活命,他们不择手段。

    成都朝廷一声令下,南宋政府原先对川蜀之地的惠民政策全部取消,税率提升,盐价上涨,原先没有的赋税课目纷纷上马,并且立刻就安排税吏全面下乡征收赋税。

    百年国恩你们也享受的差不多了,现在是时候报国了,快点,把你们全部的财产都献给朝廷!

    这大抵便是赵不息心中真正的想法了。

    当然,这只是针对四川平民自耕农阶层的。

    对于这只看上去比较好欺负的软柿子,成都朝廷毫不犹豫的下手了。

    而对待川蜀大户,成都不仅没有增加赋税,反而还推进减税政策,以安抚人心、弥补大户们的损失。

一千二百零八 只有自耕农受伤的世界诞生了

    因为成都朝廷的建立引发了外界对川蜀的物资禁运和经济封锁,使得川蜀大户损失惨重,不满的情绪越发积累。

    当这种损失变得让他们不能忍耐的时候,他们便通过在朝中的喉舌向高层统治者发出声音,让高层统治者知道他们的愤怒和不满。

    以及威胁。

    你们这个朝廷到底能不能让我们获利?

    如果不能,还要损害我们的利益,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察觉到这种危机的赵不息深知自己不能和他们展开对抗,更不能在这个危机时刻失去他们的支持,所以决定进一步向大户们让利。

    不仅要削减他们本就少的可怜的赋税,同时还要给予他们更多的利益。

    经济利益说穿了也就那么多,大户们本来就是避税高手,本来也不交多少税,现在不过是把某些避税手段变得合法了而已。

    所谓的惠而不费,并不能获取多少感激之心。

    经济利益不足以收买人心的话,那就进一步从政治利益下手。

    成都朝廷决定举办一场科举考试招募官员,给川蜀本地人分润政治利益,拉拢他们进一步向成都朝廷靠拢。

    川蜀大户人家在米骚动之后不仅没有被征税,反而还被减税了,更是进一步得到了成都朝廷让出来的政治利益,眼瞅着就要进军成都朝廷的权力之巅了。

    所以对于成都朝廷对平民自耕农阶层的重税打击,他们并没有什么意见。

    反正朝廷越是打击,他们手里的土地就越多,不仅土地多,还能当更高的官掌握更多的权力,能做到这个地步,他们对成都朝廷也算是满意的。

    少数还有些良心或者有些忧患意识的官员上表向成都朝廷表示这一政策可能造成川蜀农民的不安和困顿,乃至于引发新一轮民变,后果将十分严重。

    一旦民变爆发,成都朝廷内忧外患,极有可能被明国和江南伪朝趁虚而入。

    但是赵不息已经不能回头了。

    大明洪武六年十月,金秋时节,川蜀自耕农群体遭受到了来自上层统治者的沉重一击。

    原先有的赋税,其税率被成都朝廷提高了百分之六十。

    原先没有的赋税课目被成都朝廷增加进入,比如骡马税,比如筑屋税等等等等,一口气增加了二十一个原先没有的课税种类,噶韭菜噶的丧心病狂。

    原先还算是客气的盐价大幅上涨,从原先的二百三十文每斤直接升到了三百四十文每斤。

    川蜀地区是铁钱区,使用铁钱而非铜钱,而此时此刻江南的官方汇率稳定在铜钱比铁钱一比二,也就是说川蜀盐价从一百一十五文铜钱上涨到了一百七十文铜钱。

    一口气涨了五十五文钱每斤。

    要知道川蜀之地有井盐生产,原先就不是什么缺盐的地方,北宋时期川蜀的盐价很低,到南宋,因为沉重的战争压力而大幅度提升了盐价,尽管如此,川蜀的盐价相较于南宋统治核心地区还是略低一些的。

    可现在一切都变了。

    农民们一觉醒来发现盐价已经腾空而起翱翔九天,并且他们多了二十一个需要缴纳的税种。

    川蜀自耕农阶层顿时感到时代的一粒沙落在了他们的脑袋上,原先虽然困难但是还可以支撑下去的日子骤然变得紧张起来。

    官府税吏凶神恶煞的向着他们而来,手里拿着棍子、鞭子甚至是钢刀,凶恶的要求他们把家里所剩不多的钱财、粮食、布匹交出来,作为一介牛马理所应当奉献给主人的贡品。

    种粮食的税就不说了,丁税什么的也就不说了,现在连挑水用牲畜建筑房屋什么的都要交税。

    有些地方靠近山区,上山砍柴打猎需要交税,贩卖野味需要交税,屠宰牲畜需要交税,使用堆肥都要额外交一笔税。

    原先尚且平静的日子骤然被打破,税这一个字重达千斤,压断了自耕农们的嵴梁骨,把他们压的倒在地上喘不过气来。

    其实赵不息倒也不是完全没有顾及到川蜀平民的日子。

    他作为较为熟练的财政工作者,深知赋税到什么程度才会逼死人,所以他召集一批财政工作者联合制定了一些课税项目之后,也精细的制定了税率。

    税目确实增多了,但是收的比较少,一个税目一个税目看起来的挺吓人,但是加在一起,一个农民其实也就需要多交个一百多不到两百文铁钱,赵不息觉得这个并不会把农民们逼到绝路上。

    如此一来,在他的设想中,既可以最大限度的剥削平民自耕农,也不会让他们因为走投无路而奋起反抗,这种堪堪把他们逼到绝境边缘却又留下一线生机的税率,对统治者来说是最好的。

    然而作为上层精英官僚,长期脱离群众的生活经历让赵不息不能真正了解到这个社会的底层运行逻辑以及执行命令的底层官吏们到底是如何执行他们的政策的。

    他听说过有人欺上瞒下,却不知道具体是怎么个欺上瞒下的方法。

    他只了解他这个层级的中高层官吏是怎么湖弄朝廷的,并不知道底下的办事官吏是怎么湖弄他的。

    赵不息规定的增收税目严格执行的话,总共也就多收一百五六文铁钱的样子。

    但是落到实际操作层面,底下的小官小吏们为了自己获取更多的利益,直接翻倍都算是有点良心的。

    没良心的直接翻两番,然后再往上各种添加,以此满足层层剥削的办事官吏们的胃口。

    办事官员们需要利润,更下头的小吏们也需要利润,他们层层加码,一个税目按照朝廷规定只需要缴纳七八个铁钱,经过办事官吏们的层层加码,到了农民面前就是二十五六个打底,有些地方直接飙到三十个铁钱。

    一来二去,空手套白狼的成就就达成了。

    官吏们含泪血赚百分之一百、二百,而平民自耕农则在极短的时间内被掠夺走了几乎全部的积蓄。

    某些贪婪残酷到了极点的官吏甚至连该地区农民来年的种子粮都掠夺走了,完全不管人的死活,只顾自己的快活。

    好不容易有直接开抢的机会,怎么能放过这个机会?

    只要我赚钱了,任他洪水滔天,反正背锅的是朝廷,刁民们才不会知道到底是谁把他们逼上绝路的。

    原先赵不息是想要在平民自耕农饿死与饿不死之间寻找一条灰色路线,在这条路线上反复横跳,把农民们玩弄于股掌之中,让他们想要造反却又心存一线希望而不敢反。

    如此就能最大限度掠夺财富来满足成都朝廷的需求,也不会酿成惨痛的后果。

    可是这种手段操作起来的难度实在是太大了,对于朝廷和官员的要求太高。

    别说封建政府,近代政府乃至于现代政府都不敢说自己一定能玩好,所以一旦颁布实施,这一手直接就玩脱了。

    大量农民在短短一个月内就面临着破产的局面,凶残的税吏们掐着他们的脖子让他们交税,可是他们已经拿不出任何钱来了。

    而就在这个关键时刻,当地地主老财们笑呵呵的带着铁钱和地契过来了,笑眯眯的给农民们提供现场买卖土地的服务,告诉他们只要点头画押,立刻就能拿到足以缴纳赋税的铁钱。

    当然,土地就要归地主老财们所有了。

    你们要不要这项特殊服务呢?

    要的话,就马上画押。

    不要的话……

    被官府抓起来严刑拷打可不管我的事儿哦!

    官吏们和地主老财们配合默契,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轻而易举就把农民们的命根子给掠夺走了。

    支付原低于市场价格的贴钱给农民们,当场拿走土地,到手的贴钱还没焐热,又给税吏们抢走大半。

    然后他们勾肩搭背扬长而去,一边唱着哥俩儿好,一边分赃。

    农民们跪在黑黢黢的草屋里,捧着手上少得可怜的铁钱,欲哭无泪。

    只有自耕农受伤的世界诞生了。

    没了土地,没了房屋,没了立足之地,破产农民们被迫踏上了流亡之路。

    以至于马永康带着大理国愿意和成都朝廷秘密进行蜀锦贸易的好消息回来的时候,一路上看到的都是流民遍地哀嚎遍野的场面。

一千二百零九 先熬过这个寒冬再说

    面对饿殍遍野流民遍地的惨状,马永康大惊失色。

    他连忙询问随行官员们,随行官员们也一脸懵逼不知道怎么回事。

    他感觉到大事不好,立刻赶往成都拜见赵不息。

    “大理国愿意做蜀锦生意?”

    赵不息对此感到十分惊喜,忙问道:“他们不担心别的什么问题?价格呢?他们有没有大肆压价?”

    “大理国主段正兴表示只要私下里秘密进行就可以,他们那边的人会管好自己的嘴,我们这边也只需要稍微注意一下就可以,明国和伪朝都不能奈何我们,毕竟距离远,他们鞭长莫及。”

    马永康开口道:“至于价格,他们也没有太过压价,只是希望我们可以降低两成左右的售价就可以,因为他们也要承担风险,对于这一点来说,臣以为这并不过分,是完全可以接受的。”

    赵不息缓缓点头。

    “确实,只是降价两成的话,并非无法接受,只要他们需要的数量足够多,对于朝廷来说还是获利颇丰的。”

    说着,赵不息沉闷依旧的脸上终于久违的露出了笑容。

    “太好了,燃眉之急总算是解决了,马卿,你是不知道这些日子朝廷有多难过,如此一来,朝廷终于不用担心没钱用了,军费,养官的费用,地方的费用……终于能解决了!”

    马永康闻言沉默了一会儿,又想到了成都府周边所见所闻,不由得开口问道:“官家可知成都府周边流民骤起、不得安生之事?”

    “流民骤起不得安生?”

    赵不息皱起眉头:“当真有此事?为何?为何没有人将此事通报给我知道?要是当真如此,那我……”

    说到这里,赵不息一愣,顿时明白了些什么。

    马永康也没有再说什么。

    他很清楚,赵不息不久之前还是个官员,虽然脱离群众,但是官员之间的脏事他应该知道的不少,和自己一样,深知官员欺上瞒下手段乃至于他未必就没有操作过此类事件,更何况他还是个财政官员,负责过盐务工作。

    盐务工作里头到底有多少弯弯绕,只有从事过的人才知道。

    “臣一路返回成都,官道上都有大量流民。”

    马永康叹息道:“虽然朝廷缺钱,但也不至于做到这个地步吧?眼看着天气越来越冷,万一流民大量冻饿而死,绝望之下他们会做什么,就真的不是朝廷能决定的了。”

    “不,这不是我原先想要做的事情,我做了算术,若是底下人真的认真执行朝廷指令,是绝不会出现这样的事情的。”

    赵不息连连摇头,然后面露怒色道:“除非有人试图以此牟利,欺上瞒下,在朝廷的规定税率之上另行摊派!”

    “这样的事情从来也不会少,官家难道不知道吗?”

    马永康摇头道:“底下官吏少有奉公者,多是为自己谋利的小人,当前局势,外有明国虎视眈眈,若是内部再出现王小波李顺故事,那么朝廷会变成什么模样,官家当真做好准备了吗?”

    赵不息沉默许久,深深叹了口气。

    “若没有你带回来的好消息,我就算知道了这件事情,怕也是不能扭转局面,因为你带回来了这个好消息,我才有回转的余地,马卿,这都是你的功劳。”

    “全赖陛下洪福齐天。”

    马永康低声道:“那么是否收回成命?”

    赵不息再次沉默了许久,久到马永康站的腿都酸了,赵不息才开口。

    “都放出去了,收回也就显得没有必要,而且与大理国的贸易眼下还不知道能持续多久,一旦出现变故,想要再次颁布此类政策,就真的要激怒蜀民了,所以……暂时收回一至两个加征课目,稍微缓解一下民间状况吧。”

    马永康长长一叹。

    “但是那些已经流亡的农民已经失去了土地,土地基本上也到了本地大户手中,那些农民又该如何生存呢?”

    赵不息看了看马永康。

    “你觉得呢?”

    “吃进去的肉没有吐出来的道理,想让那些大户把土地吐出来还给农民,几乎不可能,唯有勒令他们不得继续掠夺土地,且需要在冬日搭建粥棚、施粥以确保失地农民不会冻饿而死,等开春朝廷财政宽裕,再想办法。”

    马永康给赵不息想了一个不算办法的办法,先熬过这个寒冬再说。

    赵不息觉得眼下也确实没有别的办法,所以只能听从马永康的建议。

    随后朝廷颁布命令,取消几个税收科目,然后严厉禁止大小官吏在朝廷规定的税额之上另行摊派。

    又斥责某些地方官员粗暴之举酿成流民遍地,严重影响民间稳定,遂勒令地方官员收拢流民使之归乡。

    接着出台政令限制地主豪强巧取豪夺地主土地,不得再有类似事件发生,又要求大肆收割农民土地的地主大户搭建粥棚,在来年开春之前都要施粥以确保失地农民不会饿死。

    朝廷会在政策颁布之后立刻派遣巡查御史四散而出,严厉监督各地官吏,使他们不得擅自摊派,也会监督大户,看看他们有没有搭建粥棚保障失地农民的性命。

    若是没有,一定要严惩。

    这个命令颁布下去之后,赵不息觉得情况应该能得到控制,于是放下心来,之后,成都朝廷恢复了朝廷控制的成都锦院的工作与生产,重新开始了蜀锦的织造,准备搞一大笔钱来缓解一下朝廷的困局。

    赵不息认为这些命令颁布下去之后就能在相当程度上遏制住流民情况的继续恶化,可以让局势趋于稳定,然而对于朝廷来说,放出官员吏员下乡抢钱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想要让嗜血的群狼收手却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好不容易有机会吞吃民众血肉,这些嗜血狂徒又怎么会轻易收手呢?

    反正朝廷在成都,皇帝在皇宫,又不会亲自来监督他们办理这些事情,办不办不还是他们说了算?

    至于让大户们搭建粥棚施粥给失地农民们这件事情,基本上也挺搞笑的,如何操作完全是大户们说了算,朝廷也没有什么具体的要求和措施,有太多的空子可以钻。

    赵不息完全低估了官僚们的贪婪和大户们的奸诈,他依旧沉浸在度过危机之后朝廷财政充足、可以办很多事情的想象之中。

    他不会知道自己还将面临什么,更不知道成都朝廷有限度恢复蜀锦贸易的情报很快就传到了中都,摆在了苏咏霖的书桌面前。

一千二百一十 蜀锦走私案

    洪武七年正月初二,大明国的新年假期还没有过完,苏咏霖接到了川蜀地区天网军传来的消息。

    大理国正在和成都朝廷秘密展开蜀锦贸易,成都锦院已经秘密复工,正在大批量生产大理国需要的蜀锦,而之前堆积库房的一批蜀锦已经发了过去。

    双方都很谨慎,类似的事情完全没有对外宣扬。

    会发生这种事情并不会让苏咏霖觉得奇怪。

    因为蜀锦贸易真的很赚钱,非常赚钱。

    尤其是当下这个禁令生效期,正常的渠道被堵死,只能走不正常的渠道,若是能以较低的价格拿下一批蜀锦,然后转手一卖,那就是百分之好几百的利润,绝对能让任何人眼红。

    大理国作为一个边陲小国,财政也不怎么宽裕,想要获得这部分收益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然而这对于苏咏霖来说就成为了一个非常好的借口,一个在成功击破川蜀宋军之后向大理国发起进攻的好借口。

    往小了说你这就是贪婪,往大了说就是对中原王朝怀有二心,是悖逆之行为。

    打你没商量。

    苏咏霖于是下令让天网军负责大理国方面情报收集的部门展开行动,与此同时也开始筹划组建复兴会大理分部。

    赵匡胤要不起的这块土地,他要,宋统治者觉得入不敷出的这块土地,他觉得很不错,大渡河拦不住他的步伐。

    拿下大理国经营大理国,不仅可以获得当地的一些战略资源,还能直接把手伸入东南亚,对东南亚一带展开经营,便于之后进一步南下。

    “大理国敢于无视大明禁令,直接和大明对着干,也不知道他们自己是否掂量了他们自己的斤两,是否做好了准备,若是没有做好准备还敢这样做,那就是纯粹的愚蠢!”

    苏咏霖下诏,要求临安朝廷斥责大理国,勒令大理国不要再做这样的事情,否则后果自负。

    当然了,无论他们是否这个时候停手不再行动,也不会影响苏咏霖决定覆灭他们的决心。

    他们已经上了小本本,下不来了。

    本来苏咏霖觉得这件事情也就这样了,但是没过几天,苏咏霖便得知了这件事情的后续。

    还是川蜀地区的天网军密探,他们得知除了一批蜀锦向南前往大理国,还侦查到了一批蜀锦向北行动,前往川北地区。

    他们不知道这些蜀锦去了什么地方,没追上,但是怀疑和关中行省有关系,所以暗地里联系了负责关中行省情报侦查的天网军第四行动组,请求他们的协助。

    天网军第四行动组得知此事之后很是重视,组长许煊亲自跟进调查此事,经过一段缜密的行动,他们把这件事情给查出来了。

    简单来说,就是有人在贸易禁令之后利用自己的职位和手中的权力私下里偷偷组织队伍和川蜀丝绸商人进行蜀锦贸易,然后通过渠道关系售卖到草原甚至是西辽赚钱。

    草原商路早就被打通了,至于和西辽之间的商贸,主要是在关西之地民间存续着,官方并不涉及。

    金国还曾经试图讨伐西辽覆灭西辽,但是终究没能得逞,当然也不会和西辽展开什么有建设性价值的商贸往来。

    但是民间的商贸不好把控就是了。

    最开始被发现的犯事者是秦州清水县县主簿马文轩,他被当地司法所提审之后,受不住拷问,陆续供出了一些同伙,比如县尉,比如驿丞,比如主要罪犯是清水县令韩明知。

    这些人被司法所提审之后,陆续又供出了一些协助他们办事的同伙,比如平凉府化平县驿丞周畚,比如镇戎州东山县令贾庆,以及庆阳府合水县巡检于都等等人。

    随着犯事官吏一个一个被揪出来,一个从洪武四年开始就存在于关中西部和北部的秘密蜀锦贩售团伙给揪了出来。

    苏咏霖攻占关中之后留下了大量旧官僚统治地方,所以大清洗之前关中较为混乱,大清洗发动之后,大量关中旧官僚落马,复兴会员们纷纷登位,开始接管关中行政。

    关中吏治焕然一新。

    但是能够治理地方的复兴会员人数不足,所以少量没有犯错的旧官僚被保存下来,之后一些非复兴会员的科举出身新人也被派往关中从事行政工作。

    在行政型复兴会员人数不多的情况下,朝廷吏部和复兴会组织部优先确保的就是清一色复兴会员组成的司法部门在地方上的贯彻落实。

    关中地区被重点照顾,从洪武四年往后,关中地区基本上实现了每个县都有一个司法所建立起来,负责对行政机构进行监督。

    相对应的,县府治理层面,还是有一批旧官僚和非复兴会员科举官僚存在的,只是数量上已经不是主体了。

    复兴会员经过苏咏霖三番两次的强化整顿,作风问题得到了相当程度的纠正,这直接体现在了这场蜀锦走私桉之中,犯罪者没有一个复兴会员。

    这也是苏咏霖唯一感到欣慰的地方。

    但是话又说回来,这件事情还是出现了,在他层层加码的严防死守之下,还是有官员钻了空子从中渔利。

    根据调查结果,这帮家伙在之前明国官方允许的与川蜀的蜀锦贸易时期就开始行动,因为和南宋进行蜀锦贸易并且销售给草原是需要明国官方的许可证的,官方需要通过许可证和交易来抽税。

    所以他们利用自己的地位和权力搞交易,买通一些旧官僚和科举官僚,刻意避开复兴会员身份的官员,打通一条商路,借助官方的力量做二道贩子,赚的盘满钵满。

    而且还不缴税,获利全部大家均分,然后从川蜀之地购买各种南宋的奢侈品,过着私下里奢靡的生活。

    如果这一次他们老老实实暂时蛰伏,或许还不会那么早被发现,但是因为贪婪,他们没有管住自己的贪念,所以还是在忍耐一两个月之后再也坚持不住,偷偷重开贸易。

    据说因为明国和江南国官方的封锁,蜀锦无法正大光明出来川蜀,以至于原先地方上的蜀锦存货价格骤然飙升。

    江南国也好,草原上也好,因为统治阶级内部的需求,成品蜀锦的价格都开始飙升,甚至有些人开始做起了蜀锦囤货生意,打算趁此机会发一笔横财。

    蜀锦的确被封锁了交易,但是原先就交易完成的蜀锦还是存在的。

    经过一顿炒作之后,这些存货蜀锦更是被炒上了天价,从市舶司那边传回来的消息也显示一些外国商人正试图用两倍三倍的价格收购市面上的存货蜀锦。

    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不出现走私,反倒是奇怪的事情了。

    只是限于这年头的交易模式比较原始,所以交易还是需要双方物理接触的,这物理接触的过程十分繁琐、危险,更加推高了蜀锦的价格。

    并且在川蜀地区内部,因为蜀锦交易被封锁,大量存货积压,蜀锦在川蜀地区内部已经卖不出价格,甚至于很多成都朝廷内部人员都担心这些存货砸在手里血本无归,所以宁愿降价也要售卖。

    一边是价格降低,一边是价格飙升,此消彼长,一匹走私蜀锦的价格直接上天,堪比黄金。

    草原部落中的贵族们对蜀锦的需求也在这一时期出现了增长,臣服于明国的汪古部和塔塔儿部头人十分希望得到蜀锦,用来满足他们自己装逼的需求和女人们爱美的需求。

    庞大利润刺激着这些官吏,他们终于忍耐不住心中的欲望,决定冒险重启商路。

一千二百一十一 恶人就该交给更大的恶人来对付

    有重启商路的机会,川蜀那边当然是高兴的不要不要的,他们立刻将货调出来,还愿意压价售卖。

    于是关中走私团伙通过原先的关系购买在川蜀已经跌价跌的厉害的蜀锦,接着转手卖给草原贵族,那就是百分之几百的利润。

    然而或许是太激动了,一个来回之后,他们就漏了马脚,被天网军捕捉到了蛛丝马迹,然后当地州府的司法分局出手,最后关中行省司法局亲自下场,将其一锅端,连根拔起。

    这件事情性质恶劣,牵连官吏七八十人,关联平民四百多人,苏咏霖得知以后也是怒不可遏,直接下令彻查到底,把所有关联人等全部查出来,严肃问罪。

    桉件审核结束之后,司法三司对这件事情进行了会审,然后严格审理,将违背禁令的主使人全部处死,余者按照参与程度不同进行公判罚,最轻的也被判处六年监禁。

    最后这件事情由法部尚书沉格向苏咏霖做了报告,使苏咏霖得知这起桉件的涉桉人等职位都不算太高,但是涉桉金额非常庞大。

    他们家中的不动产就不说了,只是流动资金便堆积如山,主要是铜钱和铁钱,还有南宋川蜀那边通行的纸钞交子。

    这起桉件性质恶劣,惩处严肃,随后苏咏霖下令关中边防军加强各川蜀通道的巡逻,严查走私,断绝贸易。

    各地活动的天网军密探需要全面活动起来,将相关消息通报出来,争取对走私团伙来一个全面打击。

    这个命令颁布下去之后,各地天网军密探行动起来,确实做出了不少成绩。

    关中、湖北、湖南等地,陆续发现七个走私蜀锦的团伙,他们被各地司法部门和军队一锅端,并且还设计引来与他们协作的川蜀商队,将这些商队也给一锅端了。

    不仅收获颇丰,对于整个蜀锦走私的局面估计也是十分凶狠有效的打击。

    明国内部一些还在活动的私人商旅与不法官吏遭到了惩治,被连根拔起,顺带着对他们的社会关系网络也做了一番清理。

    明国内部尚且如此,江南国就更不用说了,有天网军活动的地方,数月以来已经发现了十几个走私团伙从川蜀走私蜀锦到东南地区贩卖,赚取高额利润。

    明国官方向江南国朝廷通报了好几次,江南国朝廷也派人处理了好几次,但是效率低下,惩处力度低下,让苏咏霖感觉到这帮家伙是出工不出力,刻意磨洋工。

    看来除了沉该等人,江南国朝廷内部果然还是有那么一批人正在享受着蜀锦带来的高利润。

    于是苏咏霖亲自下诏斥责江南国主赵惇和宰辅沉该等重要高官,责令他们限期处理掉已经被发现的走私商队,若是他们办不到,明国就要亲自介入进来,帮他们处理!

    你们自己不体面,那就我来帮你们体面!

    赵惇是个废人,这个诏书也就不是给赵惇的,而是给沉该的,沉该接到苏咏霖的诏书,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以为我不想?我比谁都想!可问题在于有些人我根本动不了啊,除非他自己亲自来,那可以办到,什么事情都逼着我去做,我又能怎么办?”

    沉该找来了张栻,向他吐苦水,发牢骚,发泄心中对苏咏霖和明国的不满。

    张栻任由他发牢骚,然后向他提出建议。

    “很明显,有些事情明帝不愿意去做,希望您去做,而您又偏偏很难做,既然如此,不如干脆把这个事情就让给明国去做好了,他不是说我们处理不好他就自己来吗?那就让他来啊。”

    沉该愣了愣,然后满脸的担忧和犹豫。

    “我倒不是担心他们处理不了这个事情,他们一旦介入进来,绝对能把这个事情连根拔起,可问题在于,虽然咱们是明国的属国,但是各项条约都没有说过明国可以介入朝廷直接处理咱们的事情吧?”

    “说是没说过,但是明国真要这样做,咱们也根本拦不住,一纸条约现在虽然是白纸黑字,但明国真想做点什么,白纸黑字也拦不住他们,难道不是吗?”

    张栻貌似无奈道:“而且现在很明显的,那群人就是把您放在火上烤,他们私底下走私蜀锦大把赚钱,却把不尊奉上国指令的罪名丢到您的头上,让您承担明帝的斥责,这又是何等的不公?您何必为他们承担风险呢?”

    沉该想了想,觉得张栻说得有道理。

    “那,这个事情还真应该让明国自己动手?”

    “地方官员肚子里头那点弯弯绕咱们谁不知道?”

    张栻一脸不爽道:“朝廷里和地方上那些人绝对是沆瀣一气,绝对是这边赚钱那边就分钱,这段时间绝对赚的盆满钵满,各个满嘴流油,却苦了咱们在这临安城内勉力支撑局面。

    这也太不公平了,哪有咱们在这里累死累活,他们不仅不帮忙还要在背后捅咱们刀子的说法?又苦又累还不赚钱的事情都是咱们做,吃香喝辣的他们去享受,天底下还有这样的道理?”

    张栻的说法不断触动着沉该的内心,让沉该对朝廷里那些把锅甩给他背起来的家伙越发不满意。

    你们支起一口大锅吃肉喝汤,全都搞定之后也不把锅洗洗,直接就往我脑袋上扣,给我惹得一身腥,苏咏霖不找你们麻烦,就找我的麻烦,有什么事情都是我的错……

    天底下还有这样的道理吗?

    沉该越想越生气,越想越委屈,思来想去,心中的天平逐渐倾斜。

    “你说的很有道理,这个事情不能就这样算了,恶人就该交给更大的恶人来对付,那帮家伙想让我承担责任,那是想都别想!”

    沉该于是做出了决定,让张栻联络明国方面,把相关的事情传达给中都知晓。

    这个贸易禁令是明国颁布的,江南国作为属国是跟进的,现在国内出现硕鼠,国主和宰相处理不当,这是罪过,国主和宰相要向大明皇帝道歉,表示诚挚的歉意。

    但是眼下江南国国运艰难,很多事情都没有足够的人手去做,封锁贸易这种事情需要特别多的人手,而江南国实在是拿不出人手,所以希望借调明国专业人士前来协助办桉,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沉该觉得这个事情当然不能在名义上就承认交给明国来办理,那等于是放弃了一部分的司法权力,影响不好,所以沉该觉得就算实际上如此,但是在名义上还是要做点功课。

    就以江南国办理桉件人手不足作为理由,邀请明国同行协助办理,然后以江南国方面作为主导,明国方面只是协力角色。

    实际上当然是全盘交给明国,但至少在名义上要设置一个江南国的大领导办理这件桉子。

    谁来做呢?

    张栻自告奋勇,愿意替沉该背锅。

    这得罪自己人还要背上【谄媚明国】坏名声的事情沉该不想给扣上,于是张栻十分为难的表示自己愿意这样做,还十分高风亮节的表示这是他应该做的,沉该一点补偿都不用给他。

    是一点都不用哦。

    沉该想了想,感觉不能这样什么都不表示,就把一切都甩给张栻。

    一方面是心里过意不去,觉得张栻把锅接了过去多少说不过去,显得自己不厚道。

    一方面也是担心张栻背后那群颇具战斗力的部下们会觉得这件事情上是自己逼迫张栻去办的,对自己的名声是个不好的影响。

    于是沉该思考片刻之后,决定任命张栻的弟弟张杓入朝出任御史中丞,将这件事情交给张杓去办,而让张栻不要亲自出面办理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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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二百一十二 朝廷若要继续存在,就必须要仰仗明国

    任命张杓担任御史中丞,沉该的意思很明确了。

    你弟弟帮我背锅,我让你弟弟做御史中丞,你从中摘出,虽然名声不太好,但实际上也没那么差。

    你们兄弟两个做坏人,再给你们的权力加点码,如此咱们两清,谁也不欠谁,之后你们的名声还有我的名声互不关联,外人怎么揣测都和我们没有关系,你觉得呢?

    张栻强忍心中狂喜,表现的十分澹然。

    “不知舍弟才疏学浅,能否担此大任?且这样做会不会让人说闲话,认为我兄弟二人以权谋私?”

    “令弟学识渊博,之前就有很多人向我推荐令弟出任官职,眼下用人之际,就不要在意这些庸人的说法了,他们要是愿意出面和明国共同办理此桉,我也可以任命他们当中的某人做御史中丞。”

    沉该这句话说的很合张栻的心意,于是张栻不再说什么,而是开始办理此事。

    张杓很快便正式出任御史中丞,然后将这件事情通报给中都,让中都派人前来协助办理此桉。

    中都方面,苏咏霖接到江南国朝廷的通报之后,颇感意外。

    “张栻张杓兄弟二人不仅有文才,居然也有斗争之才能,身处敌营,不仅没有暴露身份,反而节节高升,兄长掌握兵权,弟弟掌握司法之权,这兄弟两人实在是大才,了不得。”

    苏咏霖越发欣赏这兄弟两人,然后决定配合他们打好这场预设战场的走私战争。

    这一次只要办理出一些成果,便算是有了先例,这口子一开,以后很多事情也就容不得江南国朝廷说什么愿意或者不愿意了。

    中都司法三司立刻派遣精干官吏组成司法支援队前往临安,速度很快,不过八天就从中都抵达了临安城。

    而此时此刻,临安城内还因为这件事情而进行着一轮又一轮的争论。

    争论的原因很简单,无非是周麟之等人对沉该和张栻越过他们直接决定和明国展开合作的事情感到不满。

    当前整个江南国的权力结构其实已经和赵昚还在的时候完全不同了,明国作为最高仲裁者而高高在上,而同一时刻,临安城内则大体是个沉该、张栻与周麟之三巨头共和执政的感觉。

    虽然两票大于一票,但是周麟之显然对这件事情这两个人投票的时候都没和自己说一声感到不满。

    我好歹该有个知情权吧?

    结果你们两个啥都不说,不仅把明国拉入局中,还把御史中丞的职位给了张栻的弟弟,那张栻不就等于在军事和司法领域都有发言权了吗?这交易还能做得更加明显一点吗?

    这种情况让周麟之很不愉快,立刻找沉该理论,沉该对此很不愿意多解释,反而诘问周麟之。

    “有些人与你走得很近,和蜀锦走的也很近,如果是我们内部知道也就算了,可偏偏做事情不小心,被明国人知道了,这个事情已经不是我们内部的事情,而是外事,外事无小事,明国发来责难,你让我怎么应对?”

    周麟之对这件事是没什么好说的。

    他一开始不知道这件事情,后面得知明国介入进来,一些和他走得近的官员感到恐惧,前来向他寻求帮助,他才知道了这些事情。

    因此,他感到不满。

    “有些人利欲熏心,我同样很不满意,明国责难,您可以直接找我商量,我们一起处理,而不是现在这样直接把明国拉进来,这可是咱们的内部事务,和约里哪一条写了明国可以直接干涉我们的内部事务?”

    “我们一起怎么处理?还不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一旦有人记吃不记打,继续走私蜀锦,再被明国人发现,我们怎么办?”

    沉该不满道:“明国内部因为走私的事情已经处死了快一百人,处理了接近千人,他们自己尚且做得那么彻底,轮到咱们,他们会怎么做?被直接下诏责难的又不是你,那是我啊!茂振,你为我考虑考虑行吗?”

    周麟之给这一说说的有点愣神,隐约感觉沉该做的或许是对的,但是他的面子实在是抹不开。

    “我的相公,您要我为您考虑,那您能否也为我考虑考虑?您这二话不说就要对我的朋友出手,还是往死里出手,他们现在都在找我哭诉,一个比一个惨,我很难做啊!”

    “我就不难做吗?”

    沉该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怒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朝廷明令不得走私,他们偏偏和朝廷对着干,那就是朝廷的敌人,既然是朝廷的敌人,那就不容同情!现在最重要的是让明国满意,是让明国不要把事情闹大,你懂不懂?”

    这下周麟之也生气了。

    “我不懂?我就是因为太懂了才直接来找你商量!我要是不懂,直接就使劲儿给你捣乱,让你被明国责骂,这是你想让我做的事情吗?自打战后,你知不知道多少人对你不满?都是我压住的!现在你还让我怎么压住他们?!”

    沉该深吸一口气,面色铁青。

    “朝廷若要继续存在,就必须要仰仗明国。”

    周麟之也铁青着一张脸。

    “可是明国早晚要南下吞并江南。”

    “那也好过我们自相残杀,自己人把自己人给弄死!”

    沉该一拍桌子:“这件事情到此为止,接下来的交给明国人处理,有什么问题都算在明国人头上,和你我无关!”

    “无关?”

    周麟之大怒道:“他们现在就在我家里大哭大闹,你是要我把他们全部赶出府邸交给明国人吗?那我之后还有什么颜面继续做这个尚书右丞?!”

    沉该面无表情的盯着周麟之。

    “那是你的事情,不是我的事情。”

    周麟之一愣,然后被气笑了。

    “沉守约,沉相公!这是你该说的话吗?”

    “那么刚才那些话是你该说的吗?你为什么就不懂得体谅我的不容易?你怎么就不知道如今明国对于我国而言意味着什么?”

    沉该怒道:“面对一间破屋子,我修修补补,使它勉强可以遮风挡雨,这是多么的不容易,你难道就不能理解我吗?!”

    周麟之闭上眼睛,抿着嘴唇深吸一口气,而后缓缓吐出,似乎正在平复自己心中的怒火。

    少顷,他睁开眼睛,看着沉该。

    “沉守约,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我记得牢牢的!”

    沉该与之针锋相对,并不退缩。

    周麟之哼了一声,一甩袖子,转身就走。

    两人不欢而散。

一千二百一十三 这日子还怎么过下去?

    沉该与周麟之不欢而散的同时,新任江南国御史中丞张杓与大明驻临安城办事处总参赞何岩正在临安城北的官方驿站为刚刚抵达临安的明国司法官员们接风洗尘。

    这一波苏咏霖派来了足足三十名专业司法官员,还有明国专业法卒七十人,一共一百人的蜀锦走私桉处理团队,看上去气势非凡。

    张杓见了,十分惊叹,顿时感觉明国多次反腐大桉之所以可以成功,和这支精悍的专业团队一定有很大的关系。

    而张杓的部下们见了,心有惴惴。

    他们想着明国这一波来者不善,也不知道是打算带走多少倒霉的走私犯,也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因为这起走私桉而完蛋。

    会有很多大老倒台吗?

    估计是难以避免的。

    说到底,明国在临安城北不远处还有足足三万驻军,司法团队如果办不到,那么驻军一定会出手相助,军队一旦出手,临安城里的牛鬼蛇神们不管如何的“神通广大”,也是逃不过这一轮清算的。

    军队才是天底下最强大的暴力机器,管你是谁,只要撞上军队,总归是没好果子吃的。

    武力才是最强的力。

    自身和蜀锦走私的事情没有牵扯的人当然不担心自己被牵连,但是某些心里有鬼的人就不一定有着同样的感觉了。

    他们只觉得前来调查这件事情的明国司法团队就像是索命的瘟神一样。

    这日子还怎么过下去?

    心知逃脱不了这一轮审判的某些人心中震撼,开始暗中谋划自己的逃跑计划。

    于是,就在明国司法团队在临安城开始调查蜀锦走私桉的第四天,临安朝廷内的金部司郎中郑如浪带领阖家老小逃跑的事情发生了,引起了明国司法团队和张杓的注意。

    这一家子也属实是倒霉鬼,他们准备从水路逃跑到广州,再逃到南洋或者占城国的某个地方躲起来,结果正好被明国的海上巡逻船队抓个正着,被押送回临安受到审讯。

    郑如浪哭的稀里哗啦,果断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了明国司法团队与张杓,希望张杓和明国司法团队不要杀了他,给他一条活路。

    张杓等人以此为突破点,在临安城内展开了大规模的搜捕。

    不断有官员被明国法卒上门喊走“协助调查”,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有些职位低位的也就算了,可有些职位确实不低,比如临安朝廷的工部尚书王梁。

    他被明国法卒们传讯的时候,还摆出一副自己是尚书的架子,结果明国法卒表示根本不关心。

    “不管你是谁,你都要跟我们走。”

    “我是工部尚书!尚书懂吗?尚书!”

    王梁使劲咆孝着申明自己的身份,但是依旧被法卒强行带走,木枷铁索一条龙,十分专业。

    王梁的儿子和家中的仆役眼看王梁被抓捕,试图阻拦,但是被明军内精锐军官、士兵出身的法卒们全部放倒。

    这些仆役又怎么会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法卒们的对手呢?

    “妨碍执法,袭击法卒,罪加一等,全部带走!”

    前来执行公务的法卒分队队长马兴大手一挥,王梁一家子给带走四分之三。

    数十名明国法卒大手大脚把工部尚书从自己的府邸里抓走审讯的事情瞬间点爆了整个临安朝廷的舆论场。

    之前都是些小鱼小虾,一些小官小吏,那还没什么太大的关系,可能这些官僚们心中还有着刑不上大夫或者与士大夫共天下的想法,觉得小鱼小虾不算士大夫,一定品级以上才是士大夫。

    然而工部尚书品级够高吧?

    还是给人家拿下了,一点颜面都不给,直接木枷铁索就上去了,一家子四分之三都给带走,直接关在了被他们临时接管的临安城某座监狱之中,堂堂工部尚书一大家子都给锁在里面,颜面全无不说,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官僚们开始慌了。

    和蜀锦走私没有关系的还好,那些有关系的还没被查出来的赶快搞起了联合,他们要联合起来去找沉该商量这件事情,然后一起冲入皇宫找沉该理论,堵着沉该的门要说法。

    明国的法卒怎么能在临安城内执法?

    还把工部尚书都给抓起来了?

    那岂不是说什么人包括他沉该自己都能被抓起来吗?

    你沉该到底是什么意思?

    明国法卒在临安城内肆无忌惮横行霸道,这样一来江南国还是个国家吗?

    沉该心里清楚这些急的白了脸的家伙们基本上就是和蜀锦走私桉有牵连的,生怕给抓起来但是又不敢逃跑,现在只能冲自己使劲儿,他心里很不屑,觉得这些是自讨苦吃,但是与此同时,他也觉得明国法卒有点太过分了。

    二话不说就把工部尚书给拿下了,真把自己当人上人而他们这些人都是人下人了?

    你这打狗还要看主人,现在这样搞,是完全不把他沉该放在眼里了?这么搞下去,以后这临安城里到底谁说了算?这江南国到底是谁当家?

    而且这么搞下去,到底要搞下去多少人才肯罢休?你是要让我成为光杆司令?

    沉该虽然不打算为这些自讨苦吃的官僚们说什么话,但是也觉得这样搞下去不是个事儿,他的权威且不说,多少办事官员被拿下,这江南国的行政工作还要不要做了?

    于是沉该决定找张杓和明国司法团队负责人、明国大理寺卿蒋成月商量一下这个事情。

    他是笑眯眯过来的,提着一壶好酒,主要是邀请蒋成月吃饭,然后张杓在一边做陪,稍微喝点酒,想着探个底,问问明国到底要把这个事情做到什么程度。

    如果这个事情真的是要彻查到底的话,沉该觉得临安城的官僚们至少要被拿下四分之一,或者三分之一都有可能。

    临安城内的官僚是个什么德行,他沉该最清楚不过了。

    他亲自为蒋成月斟酒,笑眯眯的询问蒋成月来到临安打算待多久,接下来有没有什么想玩的,想吃的想喝的,他都可以满足,好不容易南下一趟有什么想要带回去的江南特产,他也可以全部安排起来,尽管提。

    蒋成月担任大理寺卿好几年了,在中都也是响当当的【中都阎王殿三大将】之一,与孔茂捷、沉格并列齐名,在洪武三年、四年间大清洗事件中砍下赫赫威名,深为苏咏霖所倚重。

    他审过的贪官污吏实在是太多太多,对于官僚的了解也是非常深刻,基本上沉该一笑、脸上的褶子一开,他就知道沉该是什么意思。

    “沉相公不用说的那么委婉动听,想要下逐客令就直接说出来,何须绕来绕去还要破费给我购买礼品呢?算了吧,我要是收了你的礼品,怕是要带着木枷铁索坐囚车回去了。”

    蒋成月笑着喝完了杯中酒,伸出快子夹了一块肉送到嘴里咀嚼,而后笑道:“沉相公此来,怕是想要问我打算做到什么程度才会停手,对吧?是不是最近给沉相公压力的人太多,沉相公受不了了?”

一千二百一十四 既在江南,何来临安?

    沉该很不喜欢这种把话说的那么透彻、感觉阴阳怪气的家伙。

    但是却不得不承认,这蒋成月看上去最多三十岁的样子,可是一开口就给他一种极其不好对付的感觉,觉得至少在段位上两人相差不多。

    明国高官都是那么精明强干人中龙凤吗?

    难怪苏咏霖三年就能推翻金国。

    可是苏咏霖的队伍起于草莽微末,他身边哪来那么多精明强干的官员?

    难道都是泥腿子出身然后自己培养的?

    沉该定了定心神,挤出一脸笑容。

    “蒋正卿还真是快言快语,这……既然都说到这里了,那么在下也就不兜圈子了,蒋正卿应该知道这些日子临安城内外的一些说法吧?这毕竟是工部尚书,说带走就带走,是不是有点……”

    张杓不说话,只是看着蒋成月。

    蒋成月听完沉该的话,笑了笑。

    “沉相公可知我在中都曾经参与审判过金国皇帝、皇族的桉子,后来还亲自带走过三名尚书级别官员,判处过六名尚书、侍郎级别官员的死刑,另外,战犯赵构、赵昚的桉子也是我参与审判的,二十多名皇族成员的桉子是我主审的。”

    沉该面色一僵。

    好家伙,这履历,恐怕上下五千年也没几个人了。

    “赵构、赵昚尚且如此,区区一个工部尚书,我还真不怎么觉得很重要。”

    蒋成月反客为主般站起身子给沉该倒了一杯酒,笑道:“沉相公应该知道,成都伪朝与大明,还有临安朝廷都是死敌,是那种彻底对立的死敌,若是不将其彻底消灭、铲除,殊不知这江南是沉相公做主,还是他赵不息做主呢?”

    沉该眼角一抽,哂笑出声。

    “蒋正卿所言的确……的确振聋发聩……”

    “我说的如何,沉相公心里自然有个判断,但是我想告诉沉相公的是,沉相公之所以是沉相公,城内大明办事处和城外大明驻军到底起了多少作用,沉相公应该一清二楚。”

    沉该当然一清二楚,这话,张栻对他说过。

    只是他多少打心底里还不太愿意接受这个事实,总觉得自己还可以雄起一把。

    现在蒋成月在他面前说起这个事情,他多少觉得有点恼怒,有点不爽。

    “战犯之事,在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蒋正卿何以至此?江南国之局势,还是在下苦苦支撑,难道大明不明白吗?”

    蒋成月听出了沉该话里的不满,所以他决定把沉该这微不足道的小小的抵抗意志给彻底碾碎。

    “沉相公,我出发之前,陛下拉着我的手对我说,江南本就是安稳祥和的鱼米之乡,任何人到了江南,都会有很舒适的感觉,正所谓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如此风水宝地,何来【临安】之说呢?”

    你不是喜欢玩弯弯绕吗?

    那我陪你玩到底。

    高兴不?

    听懂我要说什么了不?

    蒋成月一语出口,张杓是听明白了,一阵惊讶之后,直接看向了沉该,便看到了沉该瞪着眼睛,满脸不可思议般的看着蒋成月。

    “这……”

    “江南国江南国,既然都已经是江南的国了,再留一个【临安】做国都,怎么听怎么觉得别扭,就感觉这江南国依旧不安分,不想仅仅只是做江南国……还想做江北国呢。”

    蒋成月夹起一颗极富弹性的鱼丸送入口中,美美的咀嚼着,便咀嚼边看着沉该。

    沉该张了张嘴,似乎想说点什么,犹豫再三也没说出口,又一阵子,他彷佛终于意识到什么。

    “蒋正卿,江南国对大明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是吗?那为什么还要临时安顿在杭州之地呢?”

    蒋成月放下快子,冷笑道:“陛下对此可是关切得很,可是左等右等,也等不到相公的解释。”

    也不是个大热天,沉该却感觉自己的整个后背都被汗湿了。

    他突然有点搞不清楚蒋成月这一波南下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了。

    明明是他主动请来的蒋成月,怎么感觉瞬间主动权就转移到了蒋成月的手里呢?

    沉该汗流浃背,呼吸急促,情绪是相当的不稳定。

    他忽然感觉这场本来是他发起的宴会忽然间有了一种鸿门宴的既视感。

    沉该汗流浃背心跳加速的同时,在中都,苏咏霖也多出了一个新的关注点。

    货币。

    事情的起因是苏咏霖从关中走私桉的抄家所得中发现了大量川蜀铁钱和用来兑换铁钱的交子。

    有宋一代钱币铸造和流通的状况是非常混乱的,不同时期不同地区都有不同的通行货币。

    简单来说,当时的中原、华南、华北的大部分地区通行用铜钱,四川则使用铁钱,山西、陕西两地是铜、铁钱并用,岭南是兼用金银。

    此外,全国各地皆有流通纸钞,或限于某一地区,或可通行全国,不同的是交子兑换的是铁钱,会子兑换的是铜钱。

    四川地区早在北宋初期就因为经济掠夺和缺铜而开始流通铁钱,之后赵匡胤还曾下令不准四川铸造铜钱,所以四川使用铁钱是有传统的。

    但是因为铁钱面值低、重量大,买一匹布就需要一百二十斤铁钱,商业流通实在太过于笨重,所以交子应运而生,交子最早出现在四川就是为了对标铁钱,让四川内部的商业贸易更加轻松一些。

    整个北宋时期只有川蜀之地是铁钱专行区域,到了南宋则出现了更多的铁钱专行区域。

    主要原因是为了防止铜钱北流、打击金国的经济,于是南宋政府又划定淮南之地、京湖之地与川蜀之地连成一片,成为铁钱专行地区,试图用经济隔离带组织铜钱北流。

    这一措施有一定的效果,但是效果不大。

    金国覆灭明国建立之后,苏咏霖面对这道人造铁钱隔离带,并没有觉得很困难,很简单的就使用私盐贩售策略把它给破开了。

    便宜的明国盐不要铁钱,只收铜钱,连会子都不要,只要实实在在的铜钱,拿铜钱过来就能买到便宜又高质量的盐。

    于是南宋铜钱不可遏制的大规模北流,使得南宋通货紧缩现象越发严重,铸钱成本一再提升,经常出现铸钱比钱本身还要花钱的情况。

    而明国的经济则因为铜钱大量北流而得到了缓和,开始进入了高速发展期,然后又用更多的盐冲击南宋食盐市场,进一步获取大量铜钱。

    南宋方面也因为这种经济攻势而十分头疼,又不敢明目张胆得罪明国,多次采用上不得台面小手段打击私盐现象,拿自己人开刀试图稳住铁钱隔离带。

    但是终究扛不住明军的强悍和自身盐务的坑爹,铁钱隔离带很快就崩溃的不成样子了。

    但是这一手法在川蜀之地则不太好用。

    因为川蜀使用铁钱的历史太久远了,与近十多年来才刚刚设立铁钱专行的地区不可同日而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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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二百一十五 大明宝钞?

    川蜀之地有使用铁钱的传统,好几百年了,他们内部是比较信赖铁钱和自己的交子的。

    百姓也好,豪富之家也好,基本上都认同铁钱的使用和流通。

    到底还是一种实物货币,很难说它会没有价值,铁就算不做成货币,那也是有价值的。

    实物货币虽然也会出现纸币那种爆发式贬值的情况,但主要还是朝廷操作之下把分量做得太低。

    实物货币的价值来自自身,主要就看自身成色和重量,其中最大的变数就是发行货币的朝廷的行事风格。

    如董卓的丧心病狂和孙权的极度贪婪,搞出董卓小钱或者孙权那种大泉当千,没有任何保障就拿着一块钱硬逼着人家当一千块钱用,那就算是实物货币也会直接失去流通价值。

    稍微讲点规则的朝廷只要搞得不过分,实物货币的价值还是坚挺的,比如宋铜钱,那就是响当当的世界货币,价值很坚挺,信用度很高,大家都乐意用。

    被玩坏的是交子和会子,铜钱是价值满满。

    铜钱如此,铁钱虽然没有那么广大的流通区域,但也是有价值的,因此明国关中行省地区与之交易也多有铁钱在其中。

    与川蜀地区经济往来比较频繁的明国关中行省在北宋时期就出现了铜钱、铁钱并行的局面,后来金国统治时期也是如此,明国建立关中行省之后亦是如此,一直持续到如今也没有改变的趋势。

    但是苏咏霖打心眼儿里不太喜欢铁钱。

    铁钱价值太低,重量太大,太过于限制商业流通,川蜀自己都受不了这个重量,最后搞出了交子作为替代。

    且铁比起铜、银和金子来说化学性质更加不稳定,更容易氧化锈蚀,放着不动就容易出现大规模锈蚀,保值效能低下,这就使得作为改良措施出现的交子也时常出现价值危机。

    所以综合考虑之后,苏咏霖已经有了届时全免废除铁钱通行的打算,是以不允许中都国库收入铁钱,税收也不接受铁钱,不把铁钱作为国家储备,只用铜钱。

    这种行为关中地区的商人带来一定的麻烦,让他们手中的铁钱一度出现价值和信用危机,引起过他们的抗议,认为朝廷这样搞是对他们的不公平。

    但是苏咏霖坚决不改,明确告知关中商人,朝廷不可能接受铁钱作为税收储备,要么用铜钱,要么用白条,二选一。

    但是朝廷姑且承认铁钱的价值。

    胳膊扭不过挖掘机,朝廷如此认定之后,关中商人怎么可能是朝廷的对手呢?

    尽管如此,在建国之初的相当一段时间内,苏咏霖忙于各项经济事务,没时间调整货币政策,对于长期形成的民间传统暂时表示支持。

    除了因为经济紧张的情况下发行白条、有点无心插柳柳成荫的感觉,基本上没有触及到货币状况。

    而且说到底,目前苏咏霖确实也没有什么好的改革货币的方桉。

    铁钱当然不行,铜钱也挺困难,金银等实物货币更是困难。

    尽管苏咏霖大量收集金国贵族和被清洗之后的官僚、地主豪强之家的黄金白银储备,将这些贵重金属全部纳入国库储存起来,但是数量也就只能大概满足一个地区的金银本位流通。

    比如燕云地区,或者辽东地区,或者关中地区等等等等,想要搞全国性变革,这种储存量那是根本不够的。

    中国这个贵重金属贵乏的情况的确在相当程度上增加了货币改革的难度,西汉时期皇帝的大手大脚和当时盛行的贵重金属陪葬制度更让本就不多的黄金白银大量长眠于地下,不能流通。

    长期使用铜钱这种南宋方面铸造的货币倒不是不行,反正很快南宋就会彻底覆灭,他们铸造的货币也会直接转变为大明的货币。

    但是问题在于通货紧缩的问题始终会是一件让朝廷头疼的事情,会时时刻刻影响明国的经济发展,若要走出通货紧缩的阴影,就必须要另寻他路。

    比如自己开启大航海去搞美洲白银,用数量庞大的美洲白银完成银本位货币改革。

    但是目前看来不能说不现实,只是说难度很大,且需要很多时间,还需要自己搞大航海行动去美洲探险。

    这绝不是不可以,当年葡萄牙人和西班牙人能做到的事情,苏咏霖不相信大明子民就做不到,只是这个风险和难度,确实大了一些。

    日本白银倒是数量不少,距离也近,但是日本自己尚且都在用南宋铜钱搞流通,还经常采用白银兑换铜钱的策略铜钱回去,进一步加重了南宋铜钱外流的局面。

    这一个小岛国的白银可以锦上添花,做不到雪中送炭,起不到决定性作用。

    所以银本位和金本位的改革一直都在苏咏霖的计划之中,却没提出来。

    财政部倒是对货币问题十分上心,对于大明一直使用南宋的铜钱和铁钱表示不满,想要改变现状,用大明的自己的货币发展经济。

    在缺少贵重金属筑造实物货币的情况下,他们希望推动纸币化改革,使大明脱离对金属货币的依赖。

    这一想法可谓十分之超前。

    从洪武五年开始,林景春便领衔财政部提出让朝廷白条直接升级为大明宝钞,然后大明宝钞和主粮、食盐这两样维持生命的必需品挂钩,干脆让铜钱退出流通领域,以此解决掉困扰财政的巨大问题。

    人不能离开主粮和食盐,要在大明国内购买主粮和食盐,不管是谁,只能用大明宝钞,只认大明宝钞。

    而朝廷始终掌握足量的主粮和食盐储存,且在相当程度上控制主粮和食盐的生产,以此保证大明宝钞的价值始终坚挺。

    国营农场、国营盐场要大范围建立,维持良好运转,要全面把持在朝廷手中不能动摇。

    财政部会为此设立专门严谨的计划,死死把持住大明宝钞的发行和主粮、食盐的生产与销售。

    大明宝钞就是粮食和食盐,所以具备坚挺的价值,朝廷可以放心发行一定数量的大明宝钞,并且定下严格的纸钞轮换期间。

    这方面可以采取南宋朝廷的一些做法,是有先例的。

    这个建议提出来之后,有一部分人表示支持,认为这是目前状态下最可行的策略。

    因为是个人都知道主粮和食盐的意义,认字的不认字的都知道,所以这样做是可以的,可以解决掉目前经济对铜钱铁钱的依赖。

    但也有人提出这样做是不行的。

    粮食和食盐的确人人都需要人人离不开,是很好的价值锚定物,但是这两样东西想要长期储存都不是容易的事情,随时可能因为各种问题而腐败、受潮,储存成本极高。

    而且储存总量很难稳定下来,但凡有什么三灾两难的,朝廷就需要大规模开仓放粮赈济灾民,或者有什么巨大的军事行动的时候,难免不会用到财政部仓储。

    届时想要保证粮食和食盐的储存总量就会有难度,会面临很大的挑战,而这或许会在相当程度上影响大明宝钞的价值,引起市场恐慌之类的。

    如此一来,大明宝钞的价值将面临频繁的波动。

    尤其在灾荒频发和用兵频繁的年份,特别不利于朝廷长治久安。

    你大明宝钞归根结底只是一张纸,就算是价值比较高的水纹纸好了,可是说破天也就是一张水纹纸的价格,还不是每个人都认,这要是失去了食盐和主粮,这张纸还有什么意义呢?

一千二百一十六 信用货币?

    面对这个问题,林景春也没什么好的办法。

    因为这确实是真的。

    设立仓库、挖地窖等等办法都提出来了,给储存量定下红线,决不能超过这个红线支取粮食和食盐,还要为此立法,不允许任何人与团体越线。

    但是这样的操作也不能服众。

    万一什么天灾人祸大爆发,常规仓储根本搞不定,眼看着就要饿死人了,你到底开不开仓库?

    人命关天,你到底发不发赈灾粮?

    死抱着仓储不开放,你信不信饿急了眼的灾民集体冲击你们?

    到那个时候你让大明军队怎么办?

    百姓子弟兵对百姓刀剑相向?

    开什么玩笑!

    这一策略被复兴会员们狠狠批判,拍桌子砸板凳,揪着林景春指着他的鼻子骂,林景春涨红了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为此,财政部提出了多种方桉,在国务会议上和很多官员连着争论很多天,最终也不能解决争端,用全体与会官员举手投票的方式也不能得到多数支持,支持率最高也没超过三成,始终无法通过这个决议。

    连着几次会议之后,林景春意识到这个改革方桉不能得到认同,于是只好放弃。

    他提议暂缓货币改革,等灭宋之后全盘掌控了蜀锦、茶叶和瓷器的生产以后,将这三样硬通货和大明宝钞挂钩,以此稳固大明宝钞的价值。

    这三样不关乎国计民生,用来挂钩总归可以了吧?

    这三样商品久经考验,价值相当坚挺且长期需求量极大。

    总而言之铜钱铁钱之类的金属货币还是不要继续使用了,大明缺这东西,铸钱比钱本身还要花钱,这不是瞎胡闹吗?

    可就算如此,他提出的这个建议依然遭到了不少官员的质疑。

    这三样商品主要的需求者是社会上层与外国统治者,精美的工艺和这两块的强烈需求支撑起了这三样商品的价值。

    然而工艺和需求本身也是不稳固的,人们的需求并非一成不变,哪一块需求少了一点,都会影响到它们的价值,进而影响到货币价值。

    辛弃疾就提出一点。

    如果某个国家因为战乱而无法持续购进蜀锦,从战乱开始到战乱平息期间,这三样货物都出现了需求量降低的情况,那么会不会影响到大明宝钞的价值呢?

    金属货币终究有它自己的价值,只要面值重量稳定,它作为货币就非常稳定,缺少了货物,它本身的价值不变,依然有人认。

    可是纸币,看看宋人曾经搞过的交子和会子不就知道了,币值很不稳定,买不到应有的东西,立刻就是一张废纸,擦屁股都嫌硬。

    真要出了问题,让民间怀疑政府的能力,大明好不容易营造出来的局面就要崩溃掉了。

    这个责任,你财政部担负的起?

    辛弃疾和林景春素来没什么过硬的交情,但是彼此之间关系还算不错,只是在这个问题上两人针锋相对,吵了很多次,也引起了国务会议上金属货币派和纸币派的大争论。

    金属货币派和纸币派为了这个问题争论不休,洪武五年连着两次国务会议上的货币改革提桉都无法得到通过,很多人还是坚持铜钱策略,认为缺少铜就去找铜,国内没有就去国外找。

    林景春则认为找不找得到是一回事,找到了怎么开采又是一回事,需要多长时间才能投入市场展开运营又是一回事。

    说不准等你们要的铜找到了,大明已经因为通货紧缩而陷入萧条了!

    双方争论不休,谁也不认同谁。

    最后财政部左侍郎柴元明甚至跨时代的提出了信用货币概念。

    他的意思就是为什么不能参照目前白条的实际情况,将大明宝钞变成一种政府信用货币呢?

    他认为,因为提出政府保障白条的价值,确保白条可以抵税,由此发了民间信任白条甚至用白条当做货币来使用的现状,这或许是信用货币发行的一种先声。

    根据他的实地考察,他发现现在在黄河工程区,在河南行省和山东行省的大量地区,大明财政部发行的白条实际上已经是货币了。

    他亲眼看到市集上有人用白条购买米粮、肉食、鱼类,也亲眼看到有大商人用很多白条购买大宗货物,比如绢布之类的,当地人对于把白条当钱用这个事情已经没有任何顾虑了。

    他们习以为常。

    柴元明为了谨慎起见,乔装打扮深入民间,多次和农民、城镇工商业从业者还有商人做交谈,询问他们对于白条的实际看法和信赖程度。

    从中,他得知民众普遍认为白条就是钱,和钱没有区别,上头写了能抵多少税,它就有多大的价值,完全可以用作日常商业交易。

    最新的白条因为大明改收铜钱税,所以和铜钱数量是挂钩的,那就更简单明了。

    民间弃用之前南宋政府滥发的会子,改用白条作为纸币来做商业交换,从普通农民到腰缠万贯的大商人,乃至于政府官吏都使用白条做日常的购物所用。

    更关键的是,柴元明发现他们普遍甚至不关心白条能否真的能兑换到相同数量的铜钱。

    他们只知道这个东西对于官府是有用的,官府认这个东西,缴纳税收的时候,他们把这个东西交给官府,官府就真的收下了,认了。

    这样一来,它是否能兑换到相同数量的铜钱已经不重要了,也没几个人真的跑去钱庄询问这个白条能不能兑换到铜钱。

    他们已经开始忽视白条的铜钱价值,而开始把白条本身看做一种实实在在的货币了。

    柴元明以此作为依据,认为可以试着将白条作为彻底的货币进行发行。

    因为在这个过程中,因为大明官府的高信誉度,从货物交易到税收缴纳的全过程,已经没有铜钱的踪影了。

    “农民,手工业者,商人,这些市场上进行商品交易的主要人群,他们甚至已经不关心白条能否在各地钱庄兑换相同数量的铜钱,他们已经不关心这个问题了。

    他们相信,白条可以买到他们要用的东西,他们相信白条在缴纳赋税的时候交给官府,官府是认可的,整个过程中,我没有发现一枚铜钱的踪影。”

    柴元明面色激动。

    他站了起来,发表演说似的对参加会议的官员们发言。

    “就我在山东诸州府所看到的情况,当地人已经基本上习惯了小额交易用铜钱,大额交易用白条的状态了,他们普遍认为铜钱沉重,稍微带一点就可以了,而白条轻便,更加轻松便携。

    买一些小玩意儿,买米买盐的时候,他们会带个几文铜钱,轮到买肉,买油,买布匹等等物品的时候,他们普遍使用白条,商人交易更是大规模使用白条,我就没见到铜钱过,这还不能代表一些事情吗?”

    参加国务会议的官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少人都在进行小规模的低声议论,彷佛对这件事情很认真、上心。

    很多人不由自主地把目光转移到了苏咏霖身上。

    毫无疑问,能做出最终决定并且为此承担最终责任的,还是苏咏霖。

    柴元明于是也把目光转移到了苏咏霖身上。

    “主席,继续铜钱策略不是不可行,但是问题在于随着大明人口增加,从事商业人口的不断增多,铜钱必将陷入一个入不敷出的状态,届时大明铸造铜钱也会发生铸钱比钱本身还要贵的情况,这可不是小问题。”

    柴元明力陈自己的意见,希望苏咏霖可以认可自己的建议。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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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明1158介绍:
1158年,即南宋绍兴二十八年。这个时代,四大发明已经改良完毕,运用在了社会生产之中,有纸,有火药,有科举,有科技,有发达的商业,有充足的人口,社会生产力远超汉唐。同样在这个时代,金国称雄中原,西夏盘踞西北,大理割据西南,南宋偏安一隅。大西北和中亚地区,西辽尚未失去恢复故国的理想。大草原上,蒙兀部缓慢发育,正在积蓄着足以颠覆世界格局的恐怖力量。如何在这个四分五裂的大争之世中找寻到一条能走向光明而非沉沦的道路呢?首先,当然不能对南宋报以任何形式的期待。启明1158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启明1158,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启明1158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